168 處女媽媽2 (三)—— 在宣靖濤回法國的三個星期間,也是紫鶯日夜趕稿的時候,五月底六月初學術會議接二連三地開,因為她年輕,許多師長籌畫出面邀約的稿難以推辭,這五、六月包括評論和發表,她幾乎每個週末都在會議中度過。 自知健康差,經常不舒服,怕孩子擔心,所以映帆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在爸爸家住,有他奶奶和姑姑照顧,她比較放心,不過雖然兒子自來懂事,卻難免抱怨。 「媽媽!你不要一直讀書寫論文,寫那麼多又會生病的。」映帆聽見媽媽說不能去接他,在電話那頭小嘴嘟得半天高。 「對不起!媽媽只要再兩天就寫好了,這篇寫完就不必再寫了。」她在電話這頭邊修改電腦螢幕上的文章邊說。 「不必寫,你還不是要改作業?你每天都是讀書、寫字、改作業,都忘了帆帆。是不是我有了爸爸,你就不要我了?」映帆賭氣地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怎麼會呢?媽媽永遠都不會不要帆帆的,你不要哭,媽媽現在就去接你好嗎?」紫鶯一聽孩子這麼說,心如刀割,立刻打算放下手邊的事。 「我請姑姑送我回去就好了,媽媽還是趕稿吧,帆帆回去不會吵媽媽的。」映帆又非常懂事地說。 「也好,那媽媽在家裡等你。」紫鶯難過地掛上電話,沒想到顧慮太多反而傷了孩子。 她站起身,胃部襲來一陣劇痛,讓她蹲跌在地上,臉上全無血色。 「李小姐!」她虛弱地呼叫著特別看護。 李秀玲聞聲匆匆趕來,連忙扶起她,「蘇小姐,哪裡不舒服了?」 「胃好痛。」她忍著痛說。 「我立刻送你上醫院。」李秀玲說道。 「不要,帆帆馬上會回來,有沒有胃藥?」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有是有,可是你的症狀不輕,可能是胃出血,不能拖的。」李秀玲勸道。 「最多再兩天,我把稿子寫好就沒事了。」她使勁地按壓疼痛的部位。 「先休息吧,你昨晚又沒睡是吧!你是我看過最不合作的病人了,宣先生回來我真不知向他怎麼交代?他每天打電話問你的情況,你都不肯讓我照實說,真的讓我很為難。」李秀玲扶她回房讓她躺在床上。 「對不起。可是答應的文章沒給人,會給主辦單位帶來很大的困擾。」紫鶯不安地說。 「不能延個兩三天嗎?」李秀玲轉身在櫃子裡拿出藥,並要求道。 「我希望如期交出,答應了的事,不想打折扣,那樣多不漂亮。」她極不願破壞向來的行事原則。 「你什麼事都那麼嚴格地要求完美,難怪累得一身是病。人又不是鐵打的,怎堪日夜辛勞?今天不許再寫了,不然我只好打電話給宣先生。」李秀玲拿藥給她吃半勸半威脅著。 「好的!」她接過藥放在口中,配著水喝下去。「可以看書嗎?」 李秀玲給她一個不許的眼神,她只好作罷,誰說病人最大?她只要一病倒,所有人都當她是小孩子似的管教起來了。 當映帆回到家,看見媽媽在睡覺,就乖乖地在旁邊拿故事書看。 ※※※ 兩天後,紫鶯還是把文章如期地交出去,人也被送進醫院了。 前一天宣靖濤在法國一把事情結束,正收拾行李,就接到李秀玲的電話,寶貝兒子在電話那頭哭著要他回去,說媽媽都不聽看護阿姨的話,他當下立刻趕到機場等補位機票,哪知計程車到路口,就聽見救護車呼嘯而來,停在紫鶯家樓下。 他立刻跳下計程車,拎著行李飛奔地跑了過去。 「爸爸!」映帆跟著擔架下來,一見他,放聲哭了出來。 他一把抱起兒子。「別哭,爸爸回來了。」他柔聲地安慰著。 「媽媽會不會死掉?看護阿姨鎖門的時候,她先走一步,就從樓上滾下去。」 映帆抽噎地說著。 「不會的,我們一起跟她去醫院!」他抱著兒子跟著上救護車。 上車後,他和隨車的護理人員問了一下狀況,翻一翻紫鶯的眼皮,量量她的脈搏。「不會有事的。」他對兒子說。 「真的嗎?」映帆還是不放心,他親眼看見媽媽滾下樓,還心有餘悸。 「嗯!」他緊緊擁著兒子,看著躺在擔架上的紫鶯,手腳上都有幾處擦傷。 要怪她於心不忍,不怪她瞧她把自己折磨得跟鬼似的,眼下一團黑,臉白得跟紙一樣,一看就知道很久沒睡好,又讓孩子嚇成這樣,這女人欠管教。他心中下了決定,這回說什麼也要帶她回家親自看管。 ※※※ 醫院的探病時間過後,宣靖濤帶著孩子回家,映帆經過了一場驚嚇,顯得特別不安,躺在床上久久都不能入睡。 「帆帆,不要擔心,媽媽不是醒來了嗎?她只是胃出血,跌下來的時候也運氣好,除了擦傷,沒有其他傷害。」宣靖濤擁著兒在安慰道。 「胃出血真的不會死嗎?」映帆睜著眼不安地問,對於媽媽一身的病名他無法全部瞭解,只知道生病太嚴重的話會死掉。 「當然!」宣靖濤摸著他的頭肯定地說。 「可是媽媽常常生病,她說我的親媽媽就是常常生病才死掉的,我怕媽媽也這樣,帆帆好怕!帆帆要媽媽不要她死掉。」他嗚咽地說著。 宣靖濤一聽訝異不已,他不解地問:「什麼親媽媽?」 「媽媽說親媽媽是生下帆帆的人,沒有親媽媽就沒有帆帆,和靜娟媽媽她們不一樣。」他一知半解地說著,自他懂事以來,就有一大堆的媽媽,媽媽就是一個一個不同的人,只當媽媽是種名字。 「你見過親媽媽嗎?」他意外地問道。 「媽媽說我見過,那時我太小了不記得,可是我有她的相片,親媽媽很漂亮,比靜娟媽媽、姑姑都還漂亮。」 「你知道親媽媽叫什麼名字嗎?」宣靖濤撥了兒子前額的頭髮,進一步問道。 「舒語蘭。親媽媽是媽媽的好朋友,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不能陪帆帆長大,所以請媽媽陪帆帆長大,她怕帆帆被取笑,就用媽媽的身份進醫院,讓別人知道帆帆是媽媽的孩子,又請人拿證件替帆帆入戶籍,讓帆帆成為媽媽的孩子,省得別人說帆帆不是媽媽親生的。媽媽說我親媽媽很聰明,很細心,很愛帆帆,可是她和帆帆緣淺,不能陪帆帆長大。爸爸,我不要媽媽像親媽媽一樣。」他說著說著又哭了。 「不會的,你媽媽是個好人,世界上最好的人,會很長命,會一直陪帆帆。」 他耐心地哄著兒子,一遍一遍地安慰他,讓他安心入夢。 「舒語蘭?」他想起來了,在巴黎華人社交圈裡面頗具盛名的交際花。 印象中是個相當任性驕縱的女人,可是只和她在宴會中遇過幾回,對她沒什麼好感,沒和她有過關係啊?怎麼會有孩子?他困惑極了。 這兩個人怎麼搭得上線?一個膚淺驕縱、虛假做作;一個認真篤實、誠懇坦白,怎麼會是好朋友?但如果不是好朋友,不可能交託遺孤,不是好朋友,也不會犧牲大好青春辛苦地帶個孩子。 「紫鶯,你善良得讓人心疼卻任性得教人痛心。」宣靖濤雖然還不明白整件事,然而益加深化了對紫鶯的憐惜。 「是了!這兩人惟一的共同點就是任性。」他又自言自語地說著。 ※※※ 「出院?進來不到二十四小時,你就要出院?」靜娟板著一張臉質問著。 心婷則皺著秀眉,把買來的蘋果拿一顆出來,夢渝則搖著頭準備開罵。 「下午有課。」紫鶯心虛地說,靜娟那張冷臉一出來,表示真的生氣了。 「宣靖濤會替你請一個禮拜的假,你給我乖乖的住到醫生趕你為止,不然就當我們沒有認識過。」夢渝在她床邊坐下,認真地說道。 「你們真的生氣啦?」紫鶯伸出手搖一下夢渝的手臂,又不安地看另外兩人。 「能不生氣嗎?成天只知道盡責任,就沒有想過自己,有什麼事也不說一聲,把我們這些好朋友當什麼了?枉費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當我們是朋友嗎?你讓我們覺得見外。」心婷在一旁拿起蘋果邊搾邊數落著。 「對不起,不會有下次了。」紫鶯低著頭。 「還想有下次?」靜娟白她一眼。 紫鶯被瞪得更低下頭,平常最偏袒她的靜娟這回真的動怒了。 「你平常總替人著想,看你現在闖了什麼禍,帆帆昨天被你嚇得哭鬧不休,靜娟多自責沒注意你的情況,李看護更是看見我們頭都抬不起來,他們有什麼錯?都是你任性亂來。」夢渝嚴肅地說。 「知道了,我會反省的,別生氣嘛!」紫鶯愧疚地看了三人一眼。 「給我們你的承諾。」心婷把搾好的蘋果汁倒一杯給她。 「認真啦!」紫鶯接過杯子淺淺地喝一口,無辜地看著三位好友。 「別敷衍我們。」夢渝冷著臉認真地看著她。 「承諾什麼?」她又喝了一口蘋果汁後問道。 「從今天起好好休息,每天最晚十點得上床,最早六點才能起床;下學期開始只上基本堂數,不准兼課;演講最多兩個月一次,論文發表暫時一年一篇,童書寫作只能一年一本;一天吃六餐,一口都不能少;早上起來散步半小時,風雨無阻。」宣靖濤的聲音突然插進來,也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一來就下了一串命令。 「他是誰啊?」紫鶯不以為然地翻了白眼。 「別管他是誰,這些事你答不答應,一句話。」夢渝那雙漂亮的眼睛等著她的答覆。 「他是外人耶,你們要我做什麼我一定做到。」紫鶯不以為然地說。 「就是這些,我們不管他是什麼人,我們覺得這些合理,就等你一句話。」靜娟開口道。 紫鶯不高興地瞪宣靖濤一眼。「好啦!別再生氣了。」她手搖著夢渝,眼看向靜娟。 「你哦!就是讓人不放心。」夢渝這才放鬆臉上的肌肉,紫鶯一旦承諾了的事,就不會打折扣。 「那我下午可以出去上課嗎?學期快結束了,課沒上完。學生考試會有問題。」她一一地看了三人一眼,誠心地央求道。 「不准!」不待夢渝她們開口,宣靖濤就直接拒絕了。 「又不是問你,你有病啊?這裡輪不到你說話。」紫鶯不高興地看他一眼。 被三個好友夾殺得無路可退,她沒話說,居然連個外人也管起她來了,他算老幾?不過客觀地說,這人即使霸道地命令別人,卻仍可以命令得那麼優雅,真像教養良好的貴族。在生氣的同時,她的處女座精湛審美天分仍是同時運作。 「我說話不需要依序發言,你給我聽好,從現在起,除非醫生允許,不然一步都不許離開醫院。」他的語氣雖然溫和,態度卻非常堅決。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只見紫鶯嘴角一抹冷笑浮現。 「我管你也不需任何人授權,就憑我是你孩子的爸爸,我不要我的孩子擔心害怕得晚上睡不著、半夜哭醒了,這理由夠嗎?」 紫鶯一聽這話,心疼不已,她一直注重給孩子穩定感和安全感的。 「真的不行嗎?我考題都出了,有些東西沒講完,這一學期的課就串連不好,整個上課效果會打折扣。」她誠心地對著夢渝她們問。 「可以嗎?」夢渝轉看宣靖濤問道。 「還有多少課?」宣靖濤考慮了一下問道。 「這星期的就剩下午兩堂,還兩個禮拜二十堂,下個禮拜一場會議評論,月底的論文發表,然後算完成績就完全可以休息,我保證暑假什麼事都不做。」她對著三個好友承諾道,然而這麼一串行事歷念出來,事情還真不少。 如果不讓她完成,以她那種要求完美的個性,絕對是會掛在心上的,這反而對身體不好,他斟酌了一下。 「我陪你去好了。」自認有他這個曾經頗負盛名的醫生在,應該不會有事。 紫鶯皺了一下眉頭,這人在做什麼?「你要當我頭家嗎?」她不以為然地問。 宣靖濤對她詭異一笑,「夢渝、心婷、靜娟!你們聽到了,是她跟我求婚的,我鄭重地答應。你們是見證人。」 「你莫名其妙!」紫鶯頓時氣得心跳加速。 「你們客家婦女說「頭家」一詞難道沒有丈夫的意思?」他氣定神閒地問。 「抱歉!我們莊裡的婦女稱丈夫都說我那個人。」她也恢復從容鎮定地回答。 「我若不是你那個人,我們怎會有兒子?」他俊眉一挑,以極具情色的曖昧眼光看她一眼。 「誰跟你有兒子?」紫鶯氣缸了臉,脫口而出。 「你是說我們帆帆是從石頭裡面蹦出來的?」他微笑著問。 「宣、靖、濤!」她咬牙切齒地警告著。 「喂!很好,終於叫我的名字了,但是少了點柔媚,夢渝你們還沒給我答案。」他轉向夢渝她們道。 靜娟直覺地點頭,心婷則欣賞地看他一眼,夢渝莞爾一笑。 三人心裡都這麼想:這就是男人,表面上看起來再怎麼彬彬有禮、溫文儒雅,骨子裡都是藏著壞水的。眼前這個男人無疑是悶騷型的,但總合來說他還算差強人意,孩子能有健全的家庭生活,紫鶯多個人可以分擔重任還是比較好的。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如果你裡外都像個人樣兒,又鎮得住我們刁鑽的蘇非亞,我們才會替你蓋章。」心婷代大家回答了他的問題。 紫鶯抗議地看她們三人一眼,交友不慎!居然眼看外人欺負她還幫腔。 ※※※ 走進熟悉的教室,紫鶯卻覺得丟人透了,某個男人大搖大擺地帶著她兒子坐在教室的一隅,讓學生引起一陣騷動,偏偏當事者落落大方的,對於學生的側目一律報以迷人的微笑,當場就迷得一些正值多夢年華的小女生,得了口蹄疫似地癱軟無力、口水直流。 她只能假裝不認識這個人,把講義發下去,待大家都拿到時,她掃視全班一眼才張口,聲音都還沒出來「媽媽!爸爸沒有講義!」映帆坐在位置上扯著嗓子說。 毀了!紫鶯鎮定地深吸一口氣。心中暗自叫苦。 「老師?!」果然學生在底下立刻喧聲鼎沸。 她鎮定地把一份講義傳下去,抬起手臂,露出貼著繃帶的傷口說:「因為昨天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今天是跟醫院請假出來的,所以兒子不放心要跟來,希望你們不介意,說實在的我現在還是不舒服,必須請你們體諒,上課認真點,讓我比較不那麼吃力好嗎?」她當下採取哀兵姿態。 「老師你避重就輕。」學生都對老師兒子的爸爸好奇極了。 「我們今天要把課結束,下個禮拜遇上校慶,下下禮拜又是端午節假期不是嗎?老師沒有多餘的體力趕課,我們不要延誤時間好嗎?」她虛弱地說著。 果然那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聲音具說服力,平常調皮搗蛋的學生們,斂起了玩鬧的心,非常合作地進入情況。 「我們今天要把明代的小品文做一個總結,住過去這一個學期以來,介紹給大家的作家及其作品,都有一個共同性,用四個字形容即是「使才任性」,每個人都表現了對絕對自由的追求與執著,所以他們率真自為、任情自適,甚至袁宏道明言;古往今來,惟討便宜人,是第一種人。」說到這點紫鶯不客氣地往宣靖濤看了一眼,臉上擺明了就是你這種人。 宣靖濤則大方地回報她一個受教的微笑,討便宜也得看對象,討得到她蘇紫鶯的便宜,他相信絕對是天下第一種人。 「然而在這些看似頹廢顛狂、離經叛道的行為中,值得我們留意的是其中的內涵,這些狂狷的文人任性揮灑,展現給世人的他們生命中最核心的質素,你們說是什麼呢?」她頓了一下,看了所有學生一眼,讓他們思考一會兒。 「一個字──情!對他們而言,生命有情才有意義,所以他們說,「天下有情人。盡解相思死,世無真英雄,則不特不及情,亦不敢情也。」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領略生命的美,不是真英雄,不解情為何物也不敢有情更不敢用情,只好把情當成洪水猛獸……」 宣靖濤在台下聽著紫鶯解析著明代文人的各種情懷;親情、友情、愛情、對生命之情、對大自然之情、對某些事物執著的奇情。看她和學生間的問答互動,覺得又見識到另一個紫鶯了,在講台上的她一會兒知性、一會兒感性,蒼白的容顏散發著一種生命力,她虛弱但她有情。 ※※※ 在結束這學期最後一堂的課程回醫院的途中,紫鶯注意了麥當勞的招牌,地想買個布偶給兒子。 「帆帆媽媽買個唐老鴨給你好嗎?」她攬著兒子輕聲問道。 「好啊!可以吃薯條嗎?」映帆殷切地問著,他想知道班上小朋友常說的麥當勞薯條吃起來怎麼樣。 「好呀,不過我們吃一點點就好……」 「那些東西營養價值不高。」映帆和媽媽同時說出口,這些話他早會背了。 母子兩人相視一笑,紫鶯寵愛地以她的額頭,和兒子的小腦袋來回牴觸著,逗著兒子呵呵笑。宣靖濤心滿意足地看著他們母子,幾年來不敢奢想能享受這種天倫之樂的他,感到非常幸福。 他們進店裡面,找了個位置,宣靖濤自幼養尊處優,又長年在以美食風尚盛行的法國居住,對速食食品興趣缺缺,而紫鶯打小節省,什麼都要自己做,又挑剔成性,自然看不上店頭的東西,所以他們給映帆點了幾樣小食物:小薯條、小杯奶昔、小雞塊看他興致勃勃地吃著。 「你會不會餓?渴不渴?」宣靖濤對著她關心地問。 她只是搖搖頭。 「你課上得很好,口才佳表達能力強,深度廣度都夠。」他由衷地讚許著。 「謝謝!上過我的課的學生都這麼說。」順口一接話題,輕描淡寫地就貶損他一頓。 「那麼你的學生有沒有說在講台上的你很迷人,別具風情?」丟下了一個欣賞而深情的眼神出來,他怎能和那些毛頭小子比? 紫鶯似笑非笑的眼光往右上方一溜,然後專心地看著兒子的吃相。 不以為然!宣靖濤很快解讀了她這個小動作,這些日子以來,他向她朋友詢問、從她上課和學生互動間的舉動、上課內容的思想以及她的作品之間,用心地接近她的內心世界,雖然不全瞭解但已大有斬獲了。 「好不好吃?」紫鶯見兒子快吃完了,遞紙巾給他自行擦手。 「媽媽做得比較好吃。」映帆品鑒了一番,下結論道,他也是胃口早被要求完美的處女媽媽養刁了。 「真的?謝啦,下次想吃跟媽媽說。走吧。」這個答案她是想當然耳,量產的東西怎麼比得上她嚴格精密地掌控每一個製作細節的精品呢? 她一手拿起托盤,一手牽著兒子,走到處理櫃旁,自然地將垃圾往裡面一倒,連托盤也倒進去。 跟在旁邊的宣靖濤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對嗎?他的眼神這麼說。 她困惑地回看一眼。怎麼了?她的表情不知所以地問。 宣靖濤連忙把托盤拿出來,放在櫃子上,她這才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自己幹了什麼烏龍事。 「糊塗!」她自己想到都好笑,牽著兒子走出店門,走著走著,到了停車處還視而不見。 「紫鶯!你要去哪裡?」宣靖濤只見兒子不住地回頭,而她毫無所覺。 她回頭一看,他姿態優雅地靠著的不正是他的賓士嗎?她困惑地走回來。 「爸爸!媽媽寫太多文章,用腦過多又變笨了,怎麼辦?」上車後,映帆同情又憂心地看紫鶯一眼,然後對宣靖濤說。 「帆帆,天才與白癡其實是一線之隔,你媽媽是天才,但是接近白癡,所以你不要擔心,這很正常。」他取笑地看紫鶯一眼,真不明白這女人前一刻還伶牙俐齒地損人不著痕跡,精明得不得了,下一分鐘可以迷糊到把托盤當垃圾還過車不入。 「我們兒子小時候有沒有喝過肥皂粉泡成的牛奶?」他故作憂心地向她問道。 「該擔心的是你可能會喝到農藥!」她不以為然地回他一句。 「可否請你說明,憑什麼自作主張地把我的東西帶到這裡?」紫鶯待兒子睡著後,不高興地在宣家客廳質問著宣靖濤。 一出院她就不知所以地被載到這個地方,因為兒子在場,她只是表達了不同意,並不想在兒子面前和他吵架,但她深不以為然。 「九點半,半小時夠你吵嗎?」宣靖濤當然知道她不會這麼容易擺平,早有心理準備。 「少在那邊言不及義,請你弄清楚,我一忍再讓,是顧及孩子的感受,並不是接受你的無理,你真的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嗎?你大部分的時間看起來都人摸人樣的,怎麼盡做些飛禽走獸都不屑的事?」睨視他一眼,那眼光說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 宣家二老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這纖弱的女子,從一進門都是溫和有禮,本以為是個水做的人兒,沒想到一翻臉悍成這樣子? 「罵人不帶髒字,而且注重修辭。這些話用法語一定得用最高修飾語。」夏潔安小聲地對老公說,並立刻拿出手記抄了下來。 「靖濤!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什麼事都該先商量的。」宣亮東開口安撫道。 「我沒商量徵詢過嗎?從你住院第一天就告訴你了,你住院多久,我就商量多久。」他篤定地看著紫鶯反問,態度仍是溫文儒雅。 「沒我的應允,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做?」紫鶯以銳利的眼光審視著他。 「我給過你機會,是你不好好照顧自己,是你讓孩子擔心害怕,是你不願配合看護的照顧,你想我身為孩子的父親,有沒有資格不讓孩子擔心受怕?何況我也答應你的求婚了,為了不當個鰥夫,當然不能再讓你任性而為。」他說得情理兼顧。 「真的?你們要結婚?太好了,亮東,你聽到了沒有?我們明天就回巴黎訂作婚紗。」夏潔安一聽兒子這麼說,馬上興奮地要打電話訂機位。 「伯母,別聽他胡說,這絕對不是事實,我只是一時用辭不當被他曲解了。」 紫鶯連忙開口阻止。 夏潔安放下話筒回身答道:「不會啊!我覺得你說話條理清晰,遣詞用句都很精準,同樣一句話被你說起來,意義都突顯了不少,你是處女座的對不對……」說著就走到紫鶯身邊,挽起她的手,到沙發上坐下大談星座與個性。 一談起星座,夏潔安就成了占星專家了,全然地把紫鶯的注意力拖過來。 宣靖濤和宣亮東交換了一個「安啦!」的眼神,任誰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讓夏潔安從星像話題中輕易轉開,只見夏潔安興致高昂,滔滔不絕地說著。 「伯母,我和朋友約定的睡眠時間到了,我們以後再聊。」聽到了壁上的鐘聲,紫鶯立刻聲明道。 「你真是很典型的處女,我知道原則對你們此生命重要,明天再聊,晚安。」 夏潔安慈祥地拍著她。 紫鶯上樓前朝宣靖濤給個你給我記住的一記白眼。 ※※※ 紫鶯一睜開眼睛,一時還沒習慣眼前的環境,想了一下,才知道身在何處,半撐起身,看了一下床頭的鬧鐘。 「還一個半小時才六點。」宣靖濤迷人的聲音從床下傳來。 她嚇得全身一顫。失聲叫了出來。 「別怕。」宣靖濤很自然地爬起來拍拍她的背。 怎料她叫得更大聲了,宣靖濤差點被她嚇到,幸好他們的房子都有隔音設備,不然全家都會被她吵醒的。 「你做什麼在這裡?」紫鶯抱著棉被,擋開他的手。 「你半夜可能不舒服,我當然要看護你。」他神情自然地說。 「你神經病,我跟你非親非故、男女有別,你怎麼可以在我房裡睡?」紫鶯氣得不住地喘氣,這人根本是瘋了。 「什麼非親非故?我們有一個兒子是不爭的事實。」宣靖濤輕鬆地說著。 「你出去!」紫鶯不高興地吼著。 「火氣這麼大,馬上你會胃痛,快深呼吸讓情緒緩和下來。」宣靖濤打開燈在櫃子上拿出胃乳,倒給她喝。 紫鶯來不及反駁,胃就痛起來。雖不情願,也只好喝了。 「瘟神!」她皺著眉罵著,每次出現都害她犯病。 「別這麼大驚小怪的,孩子都生了,就算同床共枕又怎麼樣?何況我們就要結婚了。」宣靖濤總是強調這些,不外就是希望激她主動說明帆帆的身世。 「你!我現在沒力氣和你多說,但是你給我聽好,我蘇紫鶯不是可以任人擺佈的,你等著瞧好了,這些帳我會一筆一筆算。」她捲起被把自己從頭蓋到腳,不再多說。 真不明白語蘭是怎麼了?為什麼會不顧一切地為這種人生下孩子?男人難道都這樣嗎?有了關係後就會把對方視為所有物嗎?她實在不瞭解,然而最可恨的是她不能否認,真是氣死她了。 倨強!宣靖濤看著床上的那個「蛹」,無奈地搖頭,她到底要瞞到什麼時候? 是不是該直接逼問她呢?從靜娟那兒知道她律己甚嚴,每當言不由衷時,都會為難自己許久,所以他不想造成她的心理負擔,只希望能自然地套出來。 他也再度躺回地鋪,說什麼他也不會離開,因為以她好強又任性的脾氣,不時時看著,只怕有狀況她也不會求助的,而他捨不得她再有什麼意外。 對於那種心情,他感到很奇妙,認識她不是多久,相處的時間也不是很長,可是很自然地就把她當成自己人了。 ※※※ 六點整,宣靖濤的腕表輕輕一震,他就輕手輕腳地捲起鋪蓋離開,當紫鶯再度醒來,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房間裡面還是很暗,她起身拉起窗簾,窗外一片青綠。窗簾的質料很好,隔光的效果佳,看得出是剛換上的。 門外傳來敲門聲,她前去開了門。 「早!吃點東西該散步了。」宣靖濤身著米色休閒服,優雅地站在門口,更顯得文質彬彬。 紫鶯沒做回答。關起門來,很快地換下睡衣,梳洗完畢準備下樓。 當她再打開門,宣靖濤仍站靠在門邊,見地出來就給她迷人的一個微笑。 一到飯廳,蒂娜已煮好了稀飯。裝一碗在桌子上,宣靖濤給她減了小半碗,外加小半杯鮮奶,和一半的荷包蛋。 紫鶯一動湯匙,即確定稀飯沒有用文火熬,稠度不夠,剪一小塊蛋,光憑觸感就知道油放了太多,煎得過老了一點,鮮奶的溫度也高了些。不過她仍是很認真地吃完,畢竟這些都是蒂娜辛苦做的。 宣靖濤見她三兩口就把東西解決了,不以為然地說:「吃來西要細嚼慢咽,食物必須和唾液充分混合,才能讓消化鋂發生作用,減輕腸胃負擔,增加吸收能力,下次起你每吃一口東西,至少都要咬三十六下才可以吞下去。」 他優雅地以另外一半荷包蛋示範著,紫鶯只當他神經病地看一眼,但不可否認的。這瘟神的舉止還真是從容閑雅,讓她想起古人盛讚溫其如玉的彬彬君子,但他是小人。 「我跟你說真的,這是醫生的專業建議。」他用畢後擦完嘴,認真地說。 「你要我一天吃六餐,每一口嚼三十六下,我整天都耗在吃東西上就好了。當我是什麼?飼養神豬啊!你為什麼不乾脆在我房間裝個監視器,在你房裡放個螢幕,好半夜看看我有沒有翻身?」他們鄉下養神豬就是這麼慎重其事的,她不屑地白他一眼。 「這個建議可行,這樣就不會嚇到你了,如果你踢被子了我再過去。」宣靖濤以手支頤慎重地考慮著。「不過你不是討厭房裡面有太多高科技的電器品?」他想到了不妥處。 怪胎,她無奈地搖頭,心想人真的不能只是看外表,這個人表面上正常,腦袋卻很詭異,不是存心不良,卻讓人不敢領教。 ※※※ 吃過了東西後,宣靖濤就陪紫鶯到外面散步,從宣家後院走去,可以上大屯山。清晨山徑上有許多運動人在活動。 散步回來,打理好兒子,送去幼兒園後,宣靖濤又讓蒂娜準備好了第二餐,半碗飯和五項菜各一小碟,分含醣類、蛋白質、維生素、礦物質、脂肪五大類營養素。 當她要嚥下第一口食物時,宣靖濤不贊同地搖頭阻止,「十!你才咬了十下,不可以這樣就吞下去。」 「你不知道吃飯的氣氛很重要嗎?」順口氣,差點被他突發的聲音嚇得嗆到。 「當然,不然我何必陪你少量多餐?」他說得溫柔體貼。 「監控才對,我如果像這樣盯著你,你還吃得下嗎?」居然連嚼了幾下也算得清清楚楚,真是敗給他。 「你就是這樣不合作,難怪身體這麼差,兒子都知道你渾身是病,這樣生活品質怎麼會好?」他不疾不徐地數落著。 「少拿帆帆來壓我,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含著寶玉出世,有錢有閒地成天講究生活品質嗎?我不事事爭取時效,你今天可以撿現成地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嗎?」他優雅舒閒的貴族氣質雖然讓人覺得愉快,卻也讓她同感氣惱,惱他不解人間疾苦。 「所以我這樣用心回饋你的付出,為何你全不接受?我把事業暫時放下,只為全心全意照顧你,難道你不能體會我的用心?」他說得恩重如山高、情似海深的。 「我不需要你多事。」詎料,她不領情地正視著他。斷然地拒絕。 「我偏要。」望著她固執的眼中,他不接受她的拒絕。 「你這算什麼回饋?仗著家裡有錢,讓別人忙進忙出的,還大言不慚地在這裡管我這個管我那個,這是全心全意嗎?」她冷笑,不以為然地說。 「你要怎麼樣才肯配合?」他不想和她吵下去了,省得害她又氣得不舒服。 「你有本事就自己打理我的事,要我吃六餐你就煮六餐給我吃,這樣我才心服口服,就會每口飯都咬三十六下。」她刁難地說,算準了他做不來。 怎知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沒問題,不過這一餐來不及了,你先別餓著了,你餓了的時候脾氣很大,待會別又犯胃疼了。」 ※※※ 下一餐,紫鶯對宣靖濤照著食譜做的每一道菜都有意見。 「魚蒸得過老讓養分流失,肉太腥破壞胃口,青菜揀得太嫩暴軫天物,豆萊折得長短不一不夠美觀,連米都洗得不好煮起來不夠香,湯在熄火以後放鹽才有鹼味。」她不客氣地說得一無是處。 宣靖濤才一坐下,就得到了她給的成績單,莞爾一笑,雖然不好受,但還真的打心眼裡佩服她可以挑剔得這麼周全而具體。 「那就委屈一次,下次改進。」他從容地說並遞筷子給她。知道惜福的她再怎麼不滿意也不會浪費食物任性地要他重做。 紫鶯接過筷子,謝了一聲,夾一粒飯放在口中,咬了三十六下,朝他看一眼,吞下去才又夾第二粒。 宣靖濤現在慶幸自己國中畢業就到法國,習慣法國人自由浪漫的溫吞調子,這下才有耐性和她周旋。 「台灣的女孩都像你這麼刁鑽嗎?」他微笑著問道。 紫鶯慢條斯理地嚼著一顆米,嚥下去後才答道:「我不過是順應「醫生」的專業建議罷了,省得被指控為不配合,去法院告我疏於母職,給孩子不好的生活。」 然後她還是飯一顆顆地吃著,存心跟他耗下去。 「算我說錯話,我道歉好不好?你這麼吃法會餓過頭的,為什麼要拿自己賭氣?」過了十幾分鐘,他不高興了,夾一塊魚肉送到她嘴前。 「你的風度翩翩、從容自得呢?沒有耐性、不講情海要當暴君啪?」她眼一抬眉一挑,言譏語諷地說著。 「我只是個凡人,你再任性我要生氣了。」他正色地說著。 這樣就受不了了?都還沒開始算帳呢!紫鶯在心裡冷笑了一會,用碗接了那塊魚肉,認真地算幾片文理後才放進口中,然後再把她盤子上的魚肉按他夾的文理數分了幾份,最後多出了幾片文理。 「這些不完整的你吃。」她說完認真地扒了一口飯。 「遵命!」他沒轍地看她一眼,發現她對完整的執著全在一些小事上。 「看到沒有,這就是。型處女座的奇妙組合,不計較的時候可以全然地大而化之。一認真起來就分毫不差地要求完整、平均、合理,所以下次你看見一個處女座的人表面邋遢不修邊幅的時候,千萬則輕信她的外表,骨子裡她還是典型的處女。」夏潔安在門邊對著蒂娜傳授著她的獨門心法,顯然看了一幕完整的戲。 宣靖濤看見蒂娜鬆了一口氣,那表示帆帆回來了,在兒子面前她就不會那麼難纏。 「媽媽!爸爸!我回來了。」果然馬上見兒子由樓上放完書包。就和小表妹拉著手一起下來。 「舅舅!舅媽我也回來了,」夏晴跟表哥同時和兩人打招呼。 「晴晴,叫阿姨,不是叫舅媽。」紫鶯柔聲地更正道,並為所有人盛飯著。 「紫鶯,不是要你先吃嗎?你的胃不能餓過頭的,為什麼還等我們呢?靖濤你可真是失職。」夏潔安坐下來就數落兒子。 宣靖濤委屈、無辜又怨歎地看媽媽一眼,難道看不出自己的身子備受刁難嗎? 「媽媽,我們老師今天說你寫的故事哦!」映帆吃了一口飯說。 「我們老師也是。」夏晴也高興地說。 「真的?她們說哪個故事呢?」紫鶯興趣盎然地看著兩個孩子。 「山谷裡的野百合。」映帆答道。 「小貝殼與寄居蟹。」夏晴也接著回答。 「哦,小朋友們喜歡聽嗎?」她面帶慈容地問著兩人。 「喜歡!我跟他們說這是我舅媽寫的,他們都希望來我們家聽故事哦!」夏晴得意地說,她怎麼也不肯改口叫阿姨,因為當初媽媽說表哥的媽媽叫舅媽,而她叫舅舅叫慣了,叫舅媽只需改一個字很方便。 「謝謝你們告訴我,我很高興。先吃飯吧。」接著紫鶯要兩個孩子認真吃飯。 當大家都專心吃飯的時候,紫鶯呆了一下,想不起這口飯咬了幾次,她對數字是最頭痛的,但是也不能含混過去。 「二十七。」宣靖濤瞭然於胸地提醒道。 「說話時動了幾下有沒有扣掉?」她認真地問。 「有!」宣靖濤寵溺地看著她,不自覺地笑出來。 這麼認真的小性子、可愛的小心眼、迷糊的小腦袋,真是讓人愛恨不得。 ※※※ 在宣靖濤的日夜照顧下,紫鶯的病情控制得很好,但是一忙還是會發作,不是胃疼就是暈眩,而她執拗的個性卻又勸不住,實在讓宣靖濤傷透腦筋,眼下她就非得和蒂娜上菜市場買包粽子的材料回去她的公寓包不可。 「要吃粽子用買的就好了,不要這麼麻煩啦。」夏潔安也幫著兒子勸著。 「過節要有過節的氣氛,我要讓帆帆感受到節慶的非常意義,而不只是一個月曆上的紅字,再說帆帆喜歡吃我做的客家板粽,外面賣的不是用糯米和在來水互糝的米漿做成的,韌度不適中,咬勁不道地。」紫鶯詳盡地解釋著。 宣靖濤光是聽見這些話,雖然不知道客家板粽怎麼做,就可以確定絕對是很麻煩的做法。 「我開車載你回苗栗家鄉買,總可以買到道地的吧?不許你做這些麻煩的東西。」他堅決地說。 「滿好的建議!那就可以買到很好的蘿蔔乾,台北賣的都不夠香,走吧,要去就要快,先回我的公寓把米處理好。」紫鶯滿意地說著。 宣靖濤暗恨失算,本想要她打消念頭,哪知她一心只想著要包出完美的客家粽。 夏潔安無奈地看兒子一眼,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但是她好喜歡紫鶯做什麼事都幹淨俐落、劍及履及的作風,她就沒有那種魄力。 「要我載你去可以,但是有條件,那個既要兩種米互糝,又得磨成米漿的東西用買的,米粽才讓你自己包。」宣靖濤退一步道。 「我包一升米就好,大概包個二十分鐘就可以好了,一個小時就可以把三種粽子包好。」紫鶯努力地說服著。 「真的一個小時可以包好?」宣靖濤不太相信地問著。 「伯母應該知道那不會很難。」紫鶯轉向夏潔安說。 「我不知道,我從小在法國,沒見人包粽子過。」其實夏潔安滿想玩玩的,但是她知道紫鶯不堪勞累,不能跟著紫鶯起哄。 「那就更應該包了,蒂娜你第一次過端午節對不對?」紫鶯又轉向蒂娜問。 見蒂娜也點點頭,得到這個答案,紫鶯本來只想包給兒子吃的小心願,頓時擴大開來,她決心宣揚中華文化,不然她中文系教假的嗎?油然地升起了延續優良傳統文化命脈的責任感跟使命感,文化建設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你幫不幫忙一句話。明天也是帆帆的生日,他喜歡吃粽子。」她正氣凜然地轉頭對宣靖濤說,一副他不答應就成了文化罪人的樣子。 看她那堅決篤定的眼神,宣靖濤非常明白不管他答不答應,她是非做不可了。 「你把地點告訴我,我自己開車下去,你留在家裡休息,記得九點半要吃東西。」宣靖濤只得全然地舉白旗。 ※※※ 拿著紫鶯開出那密密麻麻的採購單,宣靖濤一路由淡水循著地圖開車到苗栗就不停地責罵自己,到了回程更是罵雙份。 包一個粽子,從粽葉到小蝦米,都有指定的地方買,米粽葉得指定阿來叔家院子內第三叢竹子上的,第四叢上的寬度不夠只能包板粽,而鹼粽葉就得換到杏姑家河邊采的,山上采的不優,蒸起來顏色不夠飽滿。 綁粽子的繩要清水伯搓的麻繩,他兒子搓的不好,粗細不均勻,而阿福嬸自種的紅蔥頭才是上等的佐料,至於蘿蔔乾得來旺家前年曬的。去年的還不行,韌勁不足,真懷疑她是不是存心刁難。 但是想到她吃麵必定得看見麵湯上浮著青菜,但不能用切,必須以手折,參差不齊的菜才和麵條的形狀相配,還要襯著蛋花的嫩黃,最好切上五片斜切的紅椒薄片,當然如果能加上一朵直徑三公分的鮮香茹切成二等分,則湯鮮味美色佳,才符合她的吃麵美學,這時他不敢輕易斷定這回她是龜毛而是找碴了。 終於買齊了這些東西後,他感慨良深地得到一個結論:當初夢渝她們給紫鶯取龜毛鶯這個綽號,真是英明睿智! 回到淡水紫鶯的公寓,夏潔安和蒂娜都在。兩人像守護神般地站在紫鶯的兩旁,看著她炒著糯米,夏潔安手上還拿著筆和紙。 「我回來了!」宣靖濤把東西都放在餐桌上。 「辛苦了。」紫鶯頭也沒抬地說著。 「第二餐有沒有按時吃?午餐吃什麼?」這是他最關心的事。 「有!都照你的菜單吃了。」夏潔安答道。 「現在要做什麼?」他主動地問道。 「伯母和蒂娜想洗粽葉,麻煩你和花生粉和糖粉好嗎?照著上面的比例和,攪三百圈就好,不可以太用力,不然花生粉太細,口感不好。」她明確地交代著。 當紫鶯把半熟的米裝了起來,宣靖濤也把她派的工作做好了,她又讓宣靖濤切紅蔥頭、香茹和肉絲,厚薄長度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見他被蔥辛刺得淚都快流出來了,紫鶯拿了面紙幫他擦了一下。並拿一副平光眼鏡給他戴上,當下令他覺得受寵若驚,認識到現在三個多月第一次感受到她的關懷。 然後他又幫她搓麵團。剛開始他不懂怎麼搓,就由紫鶯示範,兩人四手在圓盤上偶爾的碰觸也讓他覺得溫馨不已。 「同心協力做著一件事的感覺真的很好,有家庭的溫情和節慶的興奮感。」夏潔安忙得不亦樂乎地說。 紫鶯抬頭給夏潔安一個同意的笑,低下頭後卻觸景傷情,以前家裡的粽子都是她和媽媽忙了一整天才包好的,現在呢?誰幫媽媽呢?媽媽好多年沒有幫手了,她停下了手傷感地靜立著。 宣靖濤察覺了她的異狀,很自然地覆上了她的手。「怎麼了?」 兩隻沾滿白色面泥的手在麵團上交疊了一會兒。紫鶯並沒有說什麼,在她難過的時候只會一個人默默地等情緒過了。 「謝謝!照著這樣揉。待會我再看看軟硬度,」她只說這麼一句話,就把手上的面泥揩乾淨,去炒粽餡了。 餡妙好了之後,她由板粽開始包,先包甜的再包鹼的,其他的人在她均勻地分好每一顆麵團的大小後,由蒂娜和夏潔安入餡,宣靖濤過油,再傳給她包。見她纖巧的手折著粽葉把材料放進去。來回折了幾下,就成了形狀美觀的粽子了。 「這樣好像很容易。」夏潔安興奮地說。 「嗯!訣竅在於綁的鬆緊度,因為加熱時會脹大,不能綁太緊。裡面的米漿遇熱會流出來,太鬆的話,就成不了稜角分明的粽子了。」紫鶯邊綁邊說。「要不要包看看?」她抬頭看著三人說。 「好啊!可是我可能包得很醜!」夏潔安一個下午以來,已經領教紫鶯對於完美的要求有多用心。 「沒關係,第一次包純粹是好玩,別在乎美不美。我們會有八串粽子,兩串給你們實驗放手玩吧,不過我會調一調,介意嗎?」她看了三人,雖然她龜毛,但那僅限於對事,對人她是非常尊重的。 見三人均興奮地點頭後,她立刻示範了兩次:「誰先來。」 夏潔安立刻搶先,看起來沒什麼的動作,真的做起來就有點走樣,光是折粽葉就是學問,不是留太長就是留太短。紫鶯坐在她身後,兩手環過她的雙臂,帶著她的手折幾次,夏潔安才抓到訣竅,真的包出了個像樣粽子後,開心得不得了,而蒂娜比夏潔安靈巧,所以紫鶯只教一次就包得有模有樣了,對於宣靖濤她打算放牛吃草,高大的他要那麼教不等於抱著了? 「孔子不是說有教無類嗎?紫鶯你教教他嘛!」夏潔安倒替兒子製造機會了。 「因材施教也是孔子說的啊!他沒問題,男兒當自強。」紫鶯在一旁先包著鹼粽。 宣靖濤無奈地搖搖頭,這些天她精神好多了後,益加的伶牙俐齒,不是很用心的話是說不過她的,然而她有要求完美的心態就好辦,只要他不進入情況,她會看不下去的,因為讓三個人都學會了,事情才完整。 果然他要把第三個沒形沒狀的粽子綁上去時她就過來了,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由他身側伸過手臂,右手穿過他的雙臂,抓著他的手折了一次,沒抱著他就是了。 宣靖濤把長手繞過她的肩,將她環在兩臂之中,才將手放在她手下。「這樣手臂比較不會擋到。」 有差嗎?她懷疑,不過看他專心的樣子,也不像存心吃她豆腐,只是他的下巴不時碰觸到她敏感的肩若即若離,溫溫的氣息吹在她耳邊時遠時近,原本就怕人碰觸的她,覺得酥癢不已,手不自覺地抖著,臉也紅了起來,而他豐潤的唇刷過她脆弱的耳垂時更讓她覺得有些癱軟。 夏潔安在旁邊低頭睨著兒子偷笑著,早該知道兒子在法國女友一大串,不會是白交的,調情調得一本正經又不露痕跡還不忘優雅,看來追回紫鶯是遲早的事了。 等把粽子都包好,蒸好已經是晚上了。 「你不是說包好一小時就夠了?」宣靖濤見她疲憊的神態,心疼不已。 「我們是只「包」一個小時啊,是準備工作和後續工作花時間嘛。」她從容地鎖起大門。 「強辭奪理。」宣靖濤手上提著四串粽子,先前夏潔安她們已提了四串先回去了。 「你總愛囉唆,大家開心不就好了。」她不予理會地先下樓。 宣靖濤看著她纖弱的身影,無奈地搖搖頭,她開心嗎?有一些,但她也傷感,他可以感覺得到。 是每逢佳節倍思親吧,他很想帶她回家,只是知道在她臉色不好又瘦成這樣的情況,她不會回家的,這些日子以來宣靖濤抽空把紫鶯寫的童書都看完了,在那些作品裡面,領會了她許多不肯講出來的心事,她愛家顧家戀家想家卻不能回家。 快把她養得健康亮麗,不久,最慢到中元節,一定要她回家,他下了決心 當晚紫鶯胃痛痛醒了,在床上忍著疼痛不敢有任何的聲音,如果讓床下的宣靖濤發現,不但擾他清夢,天亮後又是一陣叨念了。 這些年來她常常半夜被疼痛折磨,不是胃痛就是偏頭痛,都是屬於神經質性的疼痛,只要壓力稍大,或者一忙碌就會發作,那麼多年都是一個人默默地忍著,這些日子以來,卻多了個人陪。 宣靖濤總很快地發現她的異狀,每次都會把備好的藥給她,在藥效沒發揮前,替她按摩減輕一時的劇痛,他真的是個好醫生,她常覺得他不當醫生可惜,少有醫生有他的耐心和溫柔,絕不會在她不舒服的時候給她任何的壓力和負擔,其實宣靖濤的關懷和用心她不是全無感覺,但她選擇了忽視。 她困難地呼吸著,因為太痛了所以無法注意到宣靖濤已起身,直到燈亮後,宣靖濤拿了藥遞了開水給她。 見她吃完藥後,宣靖濤把燈熄掉,靜靜地摟著她,輕而規律地按摩著她的胃。 她在忍受疼痛的時候身體不會那麼敏感,人我之間區隔的心也不那麼強,有時候很脆弱,會依在他懷中沉默地想心事,想什麼從來不肯說,等藥效發揮了,才又睡著。 宣靖濤喜歡她依在懷中睡得毫無戒備的感覺。總要抱她好久才捨得放她睡下。 這一次她沒有睡著,當疼痛消失,力不從心的感覺不再時,她拿開他的手,自動地離開他的懷抱。 「抱歉!又麻煩你了。」她過意不去地說。 他心疼而難過地問:「為什麼要折磨自己?明知道自己什麼情況,卻總是任性而為。」 紫鶯低著頭沉默著。 「紫鶯,別總把我關在你心房外好嗎?我對你怎樣難道你不明白?」 「你自以為是我的醫生,志願當我的看護,不顧我的意願安排我所有的作息,你拿兒子壓我讓我拒絕不了。你犯了我的大忌,但我努力配合,因為理智上我知你是對的,但是不要要求和你交心,因為感覺上我討厭你干涉我,我理性也任性,這點你也知道,我得努力讓兩者平衡,才可以和你相處,別和我談「心」。」 說完她捲起被子背著他又睡下了,再一次地把自己裹成一個蛹,自縛的世界裡面容不下別的。 ※※※ 第二天一早。宣靖濤一睜開眼就不見紫鶯,他看了一下鐘。六點五分,不禁搖頭,她一定起來唸書了,昨天那麼累昨晚又不舒服要她多睡一會,卻怎麼也不肯,而他也累過頭了,才會她起身都不知道,不過她是有心不吵他的。床上的被沒有折,床下的拖鞋也沒有穿,他心裡有一絲溫暖,心想這是對他的溫柔體貼。 不過這個想法在他沒在書房看見人時就打消了,他四處找不到人,到兒子房間看,在床頭上看見了一張紙條寫著:「我帶帆帆到海邊,八點回來。P。s。第一餐帶著了。」 紙條是五點留的。「過分!」宣靖濤不高興極了,要去哪告訴他一聲,他就會帶她去的,為什麼要這樣把他排除在外? ※※※ 紫鶯和映帆來到三芝一條小溪的入海口附近的沙灘上,因地勢隱蔽,難得小溪清澈而沙灘也乾淨,那是舒語蘭生前最喜歡和紫鶯在此看海、撿貝殼的地方。所以每年映帆生日紫鶯總會帶他來海邊,讓映帆把一捧黃色的玫瑰和滿天星解開,將花瓣灑在海水上,告訴他親媽媽的一些事。 在映帆專心地灑著花瓣時,她遙目眺望海面。 語蘭,你是否也來了?今天是帆帆的生日,這一年他將與他的父親過第一個生日,是否你盼望他也來看你呢?到目前為止他表現的很稱職,對孩子很用心,不過我還要再觀察他一陣子,因為他居然不清楚怎麼有孩子的,也不敢理直氣壯地說和我沒有關係過,這樣的人我無法輕信,他有些懷疑,卻也不問,這也是個疑點。 語蘭你愛他吧?是愛他的風度翩翩還是俊朗風采?愛他的浪漫多情或是溫柔體貼?也許你也愛他雋逸挺拔的貴族氣質,他的劍眉濃密而不拙重,氣度清雅飄逸,不是土做的濁氣男人,語蘭你愛上的人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可以把牛仔褲穿得像西裝褲那樣優雅,隨便套件汗衫也瀟灑迷人,如同李後主的詞般,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所以才能讓驕傲自負的你如此犧牲吧! 你最愛王國維的詞話,王國維最愛尼采以血書成的文學,而你真的以血書寫就你一生一回的愛情嗎?語蘭!你好癡狂、好傻氣、好勇敢,但是他誤了你的深情,他不懂你無悔的愛,他辜負了你一生一回的愛。 注重精神境界、強調心靈、追尋惟美的紫鶯,對於感情的要求更是高標準,對於宣靖濤不知舒語蘭為他生下兒子的事,深以為意,也因舒話蘭為他生下了孩子,所以她對宣靖濤的用心用情視而不見,她不能接受自己喜歡好友的愛人。也不能接受好友孩子的爸爸對她的感情。 ※※※ 紫鶯載著兒子由海邊回到宣家,差兩分八點,不過宣靖濤早就冷著俊臉倚在大門外等著。 「爸爸!」映帆一見他即開心地叫著,一早就到海邊撿了許多小貝殼讓他興奮不已,那心滿意足的模樣像得到寶貝似的。 「你們去哪裡?」宣靖濤對他微笑,但口氣不甚好,像在審犯人。 「海邊。」紫鶯淡然地說,對於他的態度極為不悅,簡直存心掃兒子的興。 「我知道,但我找遍淡海附近沒看見你們。」他抱下兒子,擋在門口。 「我們今天不是去淡海,今天去的是媽媽和我的海邊,別人找不到,但是也不能帶爸爸去。」映帆詳盡地解釋道。 宣靖濤看兒子一眼,心裡更不是味道了,連兒子也把他排除在外。 「下次不可以騎機車載孩子去,太危險了!」他讓開了路。 「說話客氣點,你兒子從滿月起就是這部車載來載去的,沒少過一根頭髮。」 紫鶯狠狠地瞪他一眼。油一催就衝向車庫。 「小心點!」宣靖濤見她這麼衡法,擔心地在後頭喊著。 「媽媽生氣了!」映帆好心地通報爸爸一聲,「志新爸爸說媽媽生氣的時候很難纏,比平常龜毛一千倍。」 「我太讓著她。把她寵壞了。」宣靖濤無可奈何地說,抱著兒子往裡面走著,「志新爸爸說女人天生要被體的,寵女人是男人的天命。」映帆背出了他志新爸爸的人生守則第一條。 宣靖濤無力地搖搖頭,這個程志新都教他寶貝兒子些什麼呢? 「那麼早起來,回去再睡一覺,待會爸爸帶你和媽媽去玩。」他把兒子抱上樓,看來紫鶯是準備和他吵一架了,得先把兒子安頓好。 ※※※ 在宣家的後院花架下,紫鶯不高興地坐在秋上蕩著,本就怨怪宣靖濤負了語蘭的她,現在加上一筆──居然嫌她的機車!為了帆帆她忍痛換掉騎五年的中古車迪奧,奢侈地改買新的兜風,這陪著他們母子在無數個深夜裡找醫院急診室的愛車被嫌棄,比嫌到她本人更嚴重。兜風現在都還比她當時買的迪奧新!哪裡危險了? 一點都不知道感恩圖報!她愈想愈氣就愈蕩愈高,全不顧頭暈的感覺。 「快停下來,你臉色發白了。」宣靖濤在兒子房間的窗內,望見她蕩著秋就飛快地跑了過來。 「要你管?少在那邊假慈悲了,我死了不正稱你的心!」她仍是蕩個不停。 宣靖濤鎮定地試了幾次,終於抓住秋板,讓秋緩下來,而紫鶯也沒有餘力再蕩,她已暈得不行了。 「你真是自討苦吃,一不高興就折磨自己,怎麼這麼任性?」宣靖濤心疼地抓抓她的後頸,按摩她的太陽穴。 「放開我!」她不高興地吼著,聲音卻非常虛弱。 「講點道理好不好?我擔心你的安危,怕你又暈了,才會去找你們的,找不到你們當然會著急,人一急口氣就不好,怎麼這樣就往心上記?我道歉好不好?」他大概也知道她氣什麼,氣他去找他們,不尊重她的自由。氣他質問她時口氣不佳。 「放開!不需要你擔心,你虧欠的不是我;跟我道歉也沒有用,你得罪的也不是我。」她扭動著脖子企圖掙脫他的手,卻全然無法動彈。 「那我欠了誰?又得罪誰了?」宣靖濤不解地問,看見她臉色回復了,才放開手,靠著花架等著她的回答。 「語……我的機車!」紫鶯差點把語蘭說出了口,連忙吞了回去。 他錯愕地問著:「我怎麼得罪你的機車了?你的機車叫語嗎?」而後臉上現出了一抹疼寵的笑,居然為她的機車出頭,同時想到要她說出原委的機會來了。 「你嫌它不安全,你忘恩負義、喜新厭舊、嫌貧愛富!」她義正辭嚴地指責。 忘恩負義?喜新厭舊?嫌貧愛富?若不是她說得字正腔圓,真會以為自己聽錯了。「機車安不安全和這些成語為什麼扯得上?」他蹙了俊眉瞇了美目困惑不已。 「每次帆帆發燒,都是它載我們去急診的,寒夜奔波不辭勞苦,你居然嫌它不是忘恩負義?它舊了不如你的賓士新,你不讓兒子坐不是喜新厭舊?它只是小綿羊不如你的高級轎車身價非凡你就說它不安全,難道不是嫌貧愛富?你嚴重地得罪了我的機車!」紫鶯不平地說著。 在前頭花叢下的夏潔安,連忙拿出手記,飛快地抄錄這些對話。紫鶯的語言風格實在是很另類,但又貼切得不得丁。 驚異、傻眼、佩服!宣靖濤聽完她的誅伐之詞,很快地經歷三個轉折,有人龜毛到連機車都說不得的讓他訝異。然她認真地為車子嚴重抗議的行為令他傻眼,而她說文解字的能力教他佩服,原來這些詞是這麼解的。 「好!我得罪了你的機車,語。但怎說我虧欠的不是你?你生了我的兒子,我毫不知情讓你們吃盡苦頭,累得你把身體拖垮,害得你幾年進不了家門。我不欠你欠誰?」他看著紫鶯無盡憐愛地說著。 「我做這些都不是為了你,與你無關,我們兩不相欠。」她斷然地說著。 「怎會與我無關?如果與我無關怎會有帆帆?為了生下這孩子你還差點送命,我欠你的還不多嗎?我怎能如此無情地認同兩不相欠?我有心、有感情的,接受我好嗎?」他迂迴地繞著話題卻真心表達他的愛意。 「感情?你有感情嗎?你知道帆帆怎麼來的嗎?」她不以為然地反問。 「帆帆怎麼來的?別告訴我是從精子銀行來的,因可能造成後代子孫近親婚配而不知情,我反對這種作法,所以從不捐贈精子;也別說和晴晴一樣是你想要個孩子,算準了排卵期,找個看起來聰明的男人,春風一度來的,你不是這麼放得開的人,而我也沒有志新撿女人回飯店的善舉。」他故作輕鬆地提醒著。 紫鶯頓時沉默了,暗怪一時失言,現在還不是說實情的時候,她還不確信他會一切以帆帆的幸福作考量,萬一到時候他強行奪回監護權。對帆帆會是一大傷害。 「不管帆帆怎麼來的,你對我多少有感情吧,不然以你的個性。不可能有孩子。」見她不說話,宣靖濤再做最後一次的嘗試。如果她還不肯說那就算了。 「你對我沒有印象對吧!同樣的我對你也沒有印象。不然我不會笨到讓你們有機會瞞著我做檢驗的,帆帆是在性交易中不小心有的,和感情無關。」她面無表情地說著。 宣靖濤雛以置信地看著她,有著一套人格美學又那麼精神潔癖要求完美的她,居然把自己說成這麼不堪?她保護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秘密?他心痛也嫉妒,什麼樣的交情可以讓她犧牲得這樣徹底? 「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傷害自己、糟蹋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宣靖濤憐惜地把她從秋上攬到自己懷中,知道說出這些謊言她不好過。 紫鶯推開他的擁抱。「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家境不好,我剛從苗栗到台北後,受不了大都會的聲色誘惑,愛慕虛榮、自甘墮落……」她說著說著眼中就泛著淚光,這些謊言還真的非常不堪。 握住了她的雙臂,「夠了!我不要再聽你這麼中傷自己,我長年在法國,而你最遠只到過蘭嶼,你騙不了我的。」見紫鶯眼中帶淚。令宣靖濤心疼不已。 「你確定你沒回過台灣嗎?郁淇說你回來過,而且那時的你流連歡場。」她纖臂一張,格開他鉗制的手,篤定地說著。 倏地,他一把抓住了她,抬起了她清瘦的臉龐,往她的清唇吻了下去,紫鶯全然無措地任他吻著。 他只是淺嘗即止,她卻招架不住地癱了。「連吻都不會的人,你要我相信什麼?」他滿意地攬著她的纖腰不讓她滑下。 「我不讓客人吻唇的。」她別開紅著的臉,勉強擠出了一個理由。 宣靖濤可以對天發誓,不是他存心輕薄,而是她太固執,不過她吻起來真的很好,不是性感尤物,但很有反應,他低下頭又往她的頸項、她的耳後一一掠取。 「不要告訴我這些地方別人都吻過,男女之事你全然不懂!」終於,他自制地放開她。 「除了你是沒有別人吻過。我本來純坐台,只接過一個客人,因為感覺不好,所以許久不敢再接,然後就發現懷孕了,因此我沒有什麼經驗,這樣夠清楚了嗎?宣總裁!」她拿運動衫的衣領擦著他碰過的地方,充滿屈辱地說著。「但是有件事請你明白,我即便曾經下海,也是過去的事,你沒資格對我這麼毛手毛腳的。」接著一個響亮的耳記摔在他的俊臉上,紅著臉忍著淚,痛惡至極地看他一眼就走了。 宣靖濤揉揉刺痛的臉頰。這回比上次的兩個更痛了,從正面意義想她是健康些了,但是她明明是個兒童文學作家,怎麼信口就可以編出言情小說的情節?編得雖然曲折卻該死的合情合理。 「好可憐!好浪漫!靖濤!你為什麼要逼地說出來?她一直不說是為了保護孩子啊,你把她逼成這樣有什麼好處?難道你要孩子知道他來這個世界是不小心而不是愛?」紫鶯走後,夏潔安從花叢中冒出來,含著淚上前責問兒子。 「媽!也只有你這大編劇會相信這些話,我看你和她一起編個帆帆的身世謎算了。鐵定比「麻雀變鳳凰」的情節離奇曲折。」宣靖濤無力地說著,然後又抱怨:「媽,你怎麼不顧人家的隱私權了,一早躲在花叢中做什麼?」 「什麼躲在花叢?我在拔草,是你們吵架不選地方的,快去道歉,待會她不肯吃飯就麻煩了。」夏潔安擔心地推著兒子去賠罪。 「那倒不會,她向來說一不二,吵架是現在的事,吃飯是她以前答應過的,不會混在一起,她只是不會讓我有好臉色看就是了。」他已有覺悟了。 「是啊!你這一兩天是別想有「好臉色」了。」夏潔安心疼地看著他臉上的紅掌印道,幸好他出不出門很自由。 ※※※ 到了早上九點多,宣家大門的門鈴響了起來,蒂娜放假,郁淇很快地去應門,門外程志新一身瀟灑的休閒服,輕鬆自在地拿了束花,提著蛋糕,斜倚著門牆,一派的風流倜儻。 郁淇不料會是他,猛然一見心中怦然一跳。「早!程先生。」 「叫我志新就好,郁淇你穿著睡衣還是艷光四射。真是粗服亂頭不掩國色。」 他由衷地讚美道,這句話還是從無緣的老婆紫鶯那裡學來的,今天倒是第一次遇上適合的場合用。 郁淇頓時紅了臉,她才睡醒,聽見門鈴以為是懶散的媽媽又去吃早點不帶鑰匙,也沒顧慮太多就出來開門了。沒想到來的人是他。 「抱歉,不知會是客人!」郁淇困窘地說。 「別見外。幫我一下。」程志新把蛋糕遞給她。 郁淇接了過來,程志新則在花束中,抽出一朵鮮紅的玫瑰。 「送給剛醒的睡美人。」他遞出玫瑰待郁淇接過後,丟給她一個迷死人的微笑。又把蛋糕接回來。「我老婆在吧!」不待主人敦請就自己大方地走進宣家大門。 郁淇把門關上。跟在後頭答道:「哥正陪她吃早餐。」她心中有股輕愁。 「看來靖濤有心和我搶老婆了,我得加油才行了。」他從容地說著。 他一進客廳的門,正好兩個小孩由樓上下來。「帆帆!晴晴!志新爸爸來看你們了。」他愉快地招呼著。 兩個孩子見了他,都高興地撲向他,他連忙把花和蛋糕放下,將兩個小可愛攏在懷中左右香一個。 「帆帆生日快樂!志新爸爸今天帶你和媽媽去溪谷捉魚紀念屈原,高興嗎?」 「好棒哦!」映帆的生日正好是端午節,每年他生日媽媽都會帶他去海邊懷念他的親媽媽舒語蘭,順便去溪谷抓魚紀念屈原。 「志新爸爸我們老師說我們沒有龍舟,所以抓魚也一樣,把魚抓起來她們就不能去吃屈原了。」映帆解釋道。他三歲時硬吵著要划龍舟。紫鶯以帶他去抓魚代替。 「那我也要去。」夏晴仰著頭對程志新說。 「好!不過要問你媽媽。」程志新摸著她的頭道,並往廚房走,自從紫鶯被接來宣家,他進宣家就像進自家廚房一樣,每天一定報到。 一見紫鶯面前的那些食物,他同情地看紫鶯一眼,這些都不合她的胃口的。 「靖濤你就不能網開一面嗎?我的紫鶯最怕吃這些高蛋白質的海產,一早就要她吃這些,你看她都快不行了。」程志新一屁股就坐在紫鶯的另一邊。 宣靖濤暗自怪道:一大早就來攪和不打緊,還在那邊說風涼話,就只會討好人。紫鶯何時是你的了?明明是我的。 「這些食物都是對胃壁有保護功用的,紫鶯自己知道輕重。」他和氣地說。 紫鶯勉為其難地吃著,事實上她也認為程哥這時來壞事,她正打算狠狠刁難這個自以為超級營養師的過去醫生兼無恥色狼,程哥一來她就不好下手了。 「程哥,我想喝豆漿,你帶我去外面吃好嗎?」她改變氣他的方法了。 「好呀!吃完直接去溪谷。靖濤,今天紫鶯就放你一天假好了。」程志新不客氣地對宣靖濤說。 「我也想出去走走,郁淇!你也準備準備,待會兒帶晴晴一起去溪邊,在溪邊和帆帆一起過生日。」宣靖濤對著換好衣服正走進來的妹妹說。 「紫鶯要喝豆漿可以,但是這要先吃,我幫你吃一半,帆帆先進來吃早餐。」 說完見兒子進來了,他舀一匙海專羹送到她嘴邊。 紫鶯理都不想理。但映帆坐上位子後,擔心地看她一眼。「媽媽不舒服嗎?為什麼不吃呢?」 紫鶯連忙吃了下去,傾身在宣靖濤耳邊罵:「卑鄙小人!走著瞧。」 「志新爸爸!我爸爸和媽媽愈來愈相親相愛了,常常吃飯的時候說悄悄話哦!」映帆開心地說,低頭喝了一口牛奶。 他哪知道這些悄悄話,向來都是宣靖濤以兒子為擋箭牌逼紫鶯吃些她不愛吃的食物,紫鶯回報他的警告語。 程志新看了宣靖濤一眼,那臉上的淤青真是明顯,昨晚還好好的,看樣子是早上才有的,他妹妹才睡醒,想必是紫鶯的傑作了,那就不妙了,對她不在乎的人,連理都不想理是不會氣的。讓她氣到動手打人,這非常危險。 「靖濤,你這看護也太敬業了,總是跟著紫鶯,這樣妨礙我和她培養感情,我追不回老婆可是要你賠我!」程志新開玩笑地表達他的意見。 「我現在就可以賠你,郁淇同樣也有可愛的小孩。」宣靖濤自在地答著。 郁淇著實讓哥哥的話給嚇壞了,口中的鮮奶吞進了氣管,嗆得難過極了。 程志新很自然地伸出手,隔著夏晴拍拍她的背,「嫁我有這麼可怕嗎?瞧你嚇成這樣,放心吧!我的新娘人選幾年前就定了,就等紫鶯點頭。」他仍是玩笑地說。 「媽媽,爸爸說已經答應你的求婚了,志新爸爸說你是他的新娘人選,你自己選好了。看你要當誰的新娘。」映帆對著紫鶯說,當別人搶著要決定他的事時,媽媽都會要他自己決定。 「我不想選耶。他們都不夠好,一個兼愛天下,一個獨善其身。我們等別人出現好嗎?」紫鶯微笑地對兒子說,心中縱使不愉快,但她絕不會讓兒子受波及。 「爸爸你們要加油,媽媽眼光很高,不是最好的人她寧缺毋濫,她要帆帆有最好的生活,會幫帆帆找最好的爸爸。」他把以前媽媽說過的話告訴兩人。 兒子到底知不知道爸爸就一個呢?宣靖濤納悶地想,怎麼他說話的口氣好像誰當他爸爸都沒關係,有就好似的!宣靖濤暗自傷心。 「舅舅要加油,志新爸爸不可以加油。」夏晴終於忍不住地開口了。 「為什麼?」程志新好奇地看著小女孩問。 「因為舅舅是帆帆的爸爸,如果舅媽選上志新爸爸,帆帆就有兩個爸爸,我一個都沒有,所以志新爸爸不能加油讓舅媽選上,這樣志新爸爸就可以剩下來當我爸爸,我和帆帆一人一個爸爸才公平。」夏晴非常認真地對程志新說。 程志新疼惜地摸摸她的頭,可憐的小寶貝,但她還真是用詞不當,什麼叫剩下來當她爸爸?他程志新從來就不是剩下來的,不過五歲的小女孩實在不能苛求她能用多少詞彙。 郁淇!你該還給孩子她的爸爸了。宣靖濤朝妹妹看一眼,彷彿這麼說。 處女媽媽(四)—— 紫鶯堅持和映帆坐程志新的車,宣靖濤只好載著夏潔安、郁淇和夏晴,他們往大屯山裡走,尋到一處清幽的溪谷,在淺溪上抓魚蝦並野餐。幾個鐘頭玩下來,紫鶯都刻意避開宣靖濤,不和他交談,也不理會他,不是帶著孩子玩,就是和夏潔安閒聊。 「媽媽!爸爸抓到一隻蝦子了,你快過來看。」映帆在不遠處開心地叫她。 「媽媽累了,休息一下,你先放著好嗎?」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說。 程志新在不遠處,直起身子擔心地朝她看一眼,她真的生氣了,不然不會這麼拒絕孩子的,為了什麼事生這麼大的氣呢?他朝她走過去。 「紫鶯,不高興嗎?」程志新涉水而來,大方地坐在她身邊。 「還好。」她望著水面說。 「想語蘭?」程志新知道紫鶯對舒語蘭非常的看重,那份友誼生死相契。 「嗯。」她只應了一聲。 「男人常自豪他們的友情多麼堅固,但我相信我的朋友不會有人像你對語蘭這麼對我,我也沒有可以這麼對待的朋友,你們很幸運,語蘭有你這麼個朋友,一定很欣慰的。」程志新羨慕地安慰著她。 紫鶯只是沉默不語。 「靖濤冒犯了語蘭嗎?」程志新把腳放在水中,來回地輕蕩著。 「他忘得徹底,說什麼有心有情,根本都不知語蘭的存在,真不明白語蘭為什麼這麼傻。」紫鶯望著水底埋怨地說。 「其實你也不知道語蘭和他之間的事不是嗎?語蘭不跟你說。就表示有隱情,你不該片面怪他,你若想知道,看看她留給帆帆,要你將來交給帆帆看的日記不就知道了?她一定會和孩子提的。」程志新轉頭看著她說。 「程哥,我答應過語蘭不再問孩子父親的事。也答應不看那些日記的。」她的承諾是不愧死生的。 「但你卻出氣到另一個人身上了,你希望靖濤給你答案,卻又不能說出語蘭,他又不是未卜先知,怎會知道你要什麼答案呢?」程志新客觀地說。 「程哥居然幫他說話,男人畢竟是幫男人的,最差了!」紫鶯不高興地說。 「連我也怪了?你在使小性子,怎麼?那小子得罪你了?」程志新關心地看著她。 她垂著眼,淚水在眼中打轉,心中不是味道,他輕薄地奪去了她重如泰山的初吻,壞了她一生只愛一回、一世只待一人的戀愛美學。 「怎麼哭了?」程志新連忙輕擁著她,認識這麼久,不曾見紫鶯在誰面前掉淚。 「他欺負我,他壞了我的千年等待。」紫鶯拿開程志新的手幽怨地說。 程志新一聽千年等待這句話就明白了,處女座的紫鶯理智,。型的紫鶯有責任感,早熟的紫鶯不信賴異性,所以大部分的時候她堅強獨立、成熟穩健,排斥異性,抱著獨身主義。但念文學的紫鶯多情,才情超逸的紫鶯浪漫,想擁有童年的紫鶯天真,她右腦想論文左腦寫童話。偶爾卻是活在夢幻世界把自己關在象牙塔的女孩。 千年等待是她的愛情觀──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為了一顆相契的心靈,即使必須等待千年才能相逢,也無怨無悔。 「小女孩的夢碎了,這個宣靖濤是該揍,回頭我替你教訓,難道不知道紫鶯莊重矜持地等著前世有約的人共譜一段天真無邪的純純戀曲嗎?被他這麼欺負,這個夢就不完美了,看他怎麼賠?」他故意罵給宣靖濤聽,並朝宣靖濤意味深長地看一眼。 程志新對紫鶯欣賞憐愛,但他有自知之明,他們是不可能的,他給不了紫鶯完美的事,也不是紫鶯等待千年的人,所以多年來他護著她、等著她長大。如果等到她夢醒了,而他們都老了,不再有那麼多女人會求助於他的時候,他會陪她終老。 但他不願驚醒她的事。沒有夢的紫鶯,生命中只剩現實的壓力和無盡的責任等著她,他不忍。現在既然有個冒失鬼闖進了紫鶯的象牙塔,雖然不是她的夢中王子,至少是個好男人,就交給對方吧。 「程哥!」紫鶯不料他會這麼大聲地說出來。連忙阻止地喚他一聲。 宣靖濤當然聽得清清楚楚,他感激地回視程志新一眼,並給程志新一個承諾的微笑,他會加倍理賠的。 夏潔安在另一塊大石頭上,再度地拿起手記振筆疾書,這個志新也常常是妙語如珠的,瞧他對外孫女的疼愛,倒是可以選來當女婿。只是耶張嘴一見女人就哄,親疏不分、老少咸宜,女兒忍受得了嗎?智慧不夠的女人不知他的寶,器量不大的女人也不識他的好,可悲的是愛情的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談情說愛誰講智慧?誰管器量了?但是婚姻可得有智慧有器量,希望女兒明白。 映帆的生日向來過得充實,一早去海邊,然後到溪谷,下午三點回來睡個午覺,傍晚他的乾媽們會齊了更是熱鬧,每個人都帶一樣拿手菜來親自做給他吃,於是宣家廚房就被一群大女人攻佔了,放假的蒂娜也自願地提供一道菜共襄盛舉。 宣家人終於明白雖然映帆由單親媽媽帶大,但是因為有這麼多疼愛他的長輩真心呵護,加上紫鶯是這麼地注重孩子的心理感受,所以他活潑快樂,人格發展得非常好,宣靖濤心中更是對大家充滿感激。 「紫鶯,哥說宣靖濤的臉是你的傑作?」夢渝在廚房邊洗著盤子邊問。 「他欠揍。」紫鶯不悅地回答。 「看來你們相處得不好了,怎麼你不喜歡他?他應該是你欣賞的那一型才對呀!何況他這麼像帆帆,多少會有移情作用的。」夢渝不解地把盤子放進烘碗機。 「他只是外表像個君子而已,骨子裡非常小人,才不像帆帆,帆帆品性比他好上千萬倍。若不是歹竹叢中出好筍,就是我們教育成功。」紫鶯諷刺地說。 「既然這樣那麼跟我回去好了,我們會照顧你的,不要在這裡受他氣了。」夢渝本以為宣靖濤是可以托付的,哪知道他把紫鶯氣得動手打人,以紫鶯的脾氣若不是很過分她不會這麼做的。 「其實我會留下來,是要觀察他的,不然我幾時可以讓人這麼干涉了?畢竟怎麼說孩子都是他的,我沒有理由阻斷他們父子之親,確定他可信,孩子跟他我才放心。」紫鶯把水果整齊地擺在盤子上。 「你不會要把孩子給他吧!」夢渝不安地看她一眼。 「當然不會,可是我身子差是事實,不能不替帆帆想遠一點,也許你會說我神經質,不過我一定要替帆帆鋪好所有的路,讓他怎麼都有依靠,我想得到的、做得到的都要替他妥善處理,這樣我才安心。」紫鶯把一小撮鹽放在盤子的一角。 宣靖濤在廚房門口聽得一清二楚,看來她是很氣早上的事了,都怪自己衝動,本就知道她不太信任異性,不該那麼冒犯它的,只是她的脾氣也太拗了,一任性起來總是為難她自己,他看不下去,寧願被她刁難折磨,也不願見她拿自己出氣。 169處女媽媽3 ※※※ 當映帆上床後,紫鶯陪了他一會。 「媽媽!你還生爸爸的氣嗎?」映帆拉著她的手問。 紫鶯歎口氣,兒子敏感的心思一直是她放心不下的,她不希望他有太多心理負擔,但也不願敷衍他。「媽媽想你的親媽媽,所以情緒比較不穩,你不要擔心。」 映帆給她一個可愛的笑容,「生氣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太難過,有什麼話氣消了再跟爸爸講。」 紫鶯疼溺地捏他嫩臉一把,居然把平常她處理他鬧情緒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地還她。「知道了,小錄音機。」 「親媽媽在天上一定很快樂地看著我們陪著我們,所以媽媽也要快樂,媽媽快樂帆帆才快樂。」映帆的小手摸著紫鶯的臉,當他想到親媽媽死掉而不開心的時候,媽媽都這麼安慰他。 從映帆牙牙學語時,紫鶯就讓他知道他的親媽媽是誰,雖然那麼小的他完全不懂。可是舒語蘭在他的心裡跟他一起成長,有時他跟媽媽吵架了,會對著相片和親媽媽說話。 「謝謝你,小寶貝,媽媽現在快樂多了。」她感動得抱了一下兒子。 一會兒,宣靖濤進來了,映帆立即問:「爸爸,晴晴睡著了嗎?」 夏晴因為見這麼多人對表哥這麼疼愛,又有兩個爸爸給他過生日,小女孩的心裡又羨又妒,所以上床前使起小性子撒嬌著。 「嗯!她玩得太累。想睡又不捨得睡所以耍賴了。才會纏爸爸那麼久,讓你久等了。」他坐到床沿上對兒子說。 「沒關係,有媽媽陪我就好了。」映帆善體人意地說。 宣靖濤摸摸孩子的頭,他不是一個多心的人。但今天的開始和結束都讓他感覺很不好,似乎在這母子的世界中,他是個外人,他知道自己不該計較,但不想長此被他們排除在外。 「晚上爸爸陪你睡。」他慈愛地對兒子說。 「好啊!」映帆小臉亮了起來。「可是媽媽怎麼辦?爸爸是媽媽的看護,我想到了,我們到媽媽的房間睡地板,這樣爸爸又可以陪我睡,又可以照顧媽媽。」映帆覺得自己好聰明,一下就想到辦法了。 紫鶯才決定要拒絕再讓宣靖濤在她房間睡地板。現在生了變數。如果不答應,怕掃兒子的興,難得他一年一度的生日。 宣靖濤看了她一眼,見她沒反對,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拿了他的棉被枕頭,就往另一個房門走。 「帆帆和媽媽睡在床上。」他把兒子放在紫鶯的床上。 「爸爸你趕快跟媽媽結婚,這樣外公就會讓媽媽回家,也會讓我們都睡在床上了。」映帆仰著頭一臉天真地對宣靖濤說。 宣靖濤訝異於映帆連紫鶯不能回家的事也知道,他們母子真的都沒有秘密嗎? 「帆帆怎麼知道這件事?」紫鶯意外地問。 「五舅媽說的,有一次舅舅和舅媽來,媽媽去開會不在,舅媽要我跟媽媽說我喜歡志新爸爸,只要媽媽嫁給志新爸爸,外公就不生氣了,舅媽說媽媽是為了我才不能回家的,要我替媽媽著想。」映帆轉過頭來回答媽媽的話。 「是不是過年前的時候?」紫鶯皺眉頭,那時五哥缺錢,經常來找她要錢。 映帆想了一下,肯定地點頭。 「不是這樣的,因為媽媽離婚。所以外公生氣,不是帆帆的關係。」紫鶯連忙攏著兒子安慰,她很氣兄嫂對孩子講這些話。 「是為了帆帆。但是媽媽別難過,等帆帆長大會賺錢了,賺很多錢還志新爸爸。外公就不會要媽媽嫁給志新爸爸。」映帆反過來安慰道。 「為什麼要還錢給志新爸爸?」紫鶯更是不解了。 「舅舅對舅媽說只要勸媽媽嫁給志新爸爸,就不用還錢,以後還可以拿很多,因為志新爸爸有錢又那麼疼媽媽,還說如果媽媽不答應,就告訴外公他們拿了志新爸爸很多錢,外公就會逼媽媽嫁給志新爸爸。」映帆把聽到的話都說了出來。 紫鶯鎮定了許久才讓情緒平穩。「你還記得他們說些什麼嗎?」 映帆想了一下,搖頭說:「其他的話我聽不懂。不記得了。」 「好的,帆帆,媽媽讓外公生氣,是因為和志新爸爸離婚,離婚是外公最反對的事,所以他很生氣。外公沒有不喜歡你。外公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說出的話絕不改變,媽媽惹他生氣,他才說不准我回家的,可是沒有關係,媽媽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子,所以你不要難過,你沒有害媽媽不能回家,知道嗎?」紫鶯連忙向孩子作心理建設。 「我知道,志新爸爸跟我說過了,他還帶我去看外公,外公說他現在喜歡我了,不過他說這是秘密,所以我沒有告訴媽媽。」映帆心虛地看了媽媽一眼。 「沒關係,只要你知道外公沒有不喜歡你就好,別人說的話,我們不要聽。」 紫鶯這才安心地攏著兒子睡。 當兒子睡著的時候,宣靖濤熄燈睡下才開口:「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算了!」比起家人給她的傷害,外人的輕薄算什麼?「很抱歉,我不知道帆帆曾受這樣的心靈傷害。」她自責於這一層疏忽。 「別這麼說,你多盡心地帶孩子,每個人都清楚。倒是我們要好好謝謝志新,他解了孩子的心結。嫁給我好嗎?讓我帶你光明正大地回家,我會給你你要的純純戀情。」宣靖濤由衷地說,這是他第七十三次的求婚,每天早上散步的時候,他都會求一次婚,然後隨時有機會就開口。今天既沒機會散步,更沒機會開口。 「我不需要別人同情與施捨。」她無情地說著並翻身背對他。 「我知道我們相識的時間太短,彼此瞭解的也還不夠,但我絕對不是同情或施捨,真的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宣靖濤直接地表露了心跡。 「雖然你不是外型出眾,也不是善於交際,但你奪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當時我努力地以平常心看待那種感覺,告訴自己,因為你是個賢妻良母,所以令我欣賞,而事實上我知道不是那樣的,一見你就知道你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我們相識雖然不久,但我不覺得陌生,照顧你是那麼自然,擔心你也是那麼習慣,就連你那一串麻煩的生活美學都覺得親切可愛,所以我相信,認識時間的長短不是問題。我不善狂熱激情的追求,也過了為愛瘋狂的年紀,但是請相信我是真心的。」在黑暗中,宣靖濤溫和平靜地說著。 紫鶯悄悄地拭去了淚水,她何嘗不是一眼就覺得他似曾相識,她也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和兒子像的關係,但向來獨立好強的她,卻軟弱地在他懷中哭著說出自己的無助和害怕,那時幾乎對他是一無所知的,卻全然地在他懷中得到安全感。 那麼多的夜晚,他擁著她渡過一次次惱人的疼痛,她放任自己依戀在他懷中,只因她一個人撐了那麼多年,忍著痛挨過無數的漫漫長夜,覺得好辛苦、好累好累,好想有個依靠,所以才任性地跟語蘭偷了他溫暖的懷抱。 「謝謝你,終於我等到了這些話,從小我就希望有人無條件地愛我。不為我乖巧懂事,不為我聰明能幹,不因我會讀書,也不因我善良體貼不犯錯,所以我才得人疼愛。」她從小就善於察言觀色,總是小心翼翼地討父母歡心,不讓自己做錯事。說錯一句話都會自慚許久,父母對她向來放心,她一直是父母的驕傲,但卻不能稍微犯錯,稍有過錯。父母就非常生氣、失望,而她渴求得到容許犯錯的愛。 「現在的我好想答應你,但是我知道你漏了一點,你這麼一心想照顧我,是因為你覺得虧欠我,我們都太有責任感、太具正義感、太富同情心了。我只能說謝謝,謝謝你在我覺得讓家人傷得好痛的時候,告訴我這些話。但是你真的不要有任何的虧欠感,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與你無關,晚安。」第一次她恨自己的理智和敏銳的分析能力。 紫鶯用盡最大的意志讓自己拒絕他,現在的她好脆弱,再一次地感覺,她愛得最深的家人,總是傷她最深,為了錢可以賣了她。此刻什麼人跟她求婚,她都會毫不遲疑地答應,惟獨他,這個輕易就闖進她防範緊密的內心世界的宣靖濤,她必須忍痛拒絕,因為他來得太遲,相見恨晚,讓語蘭用生命愛的人,她如何能搶? 但是她無憾了,永遠記得在這世上,曾有人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這麼善待她! 「你想的到底是什麼?說出來好嗎?」宣靖濤聽了她的話,覺得好心疼,原來要求完美的她,渴望的卻是可以犯錯。 「不要觸探我的心,我的心坑坑洞洞,碰了就瓦解。當我的朋友,不要當我的家人,不然你會傷我至深!到此為止。」她無助地以被環擁自己,不想再說什麼,再說下去她沒把握會是什麼情境了。 「這麼怨家人,卻又守家規守得這麼嚴,你就只會為難自己,愛你自己好嗎?無條件地愛自己一回!來!到我身邊來,就這麼一回,天亮了我們就回到現實,現在做一次壞孩子好嗎?」宣靖濤的聲音充滿了說服力,不想讓她再捲成一個蛹。 「謝謝!我沒事了。」他的話讓紫鶯恍然了悟,是的,她愛所有的人,善待所有的人,卻從沒愛過自己,所以總覺得好像為別人活。 「沒事就過來!就算當我是朋友,也是個可以依靠的朋友,我不碰你的心,但你可以靠著我的肩,不要再用棉被代替一個有力的擁抱。」醫學院的心理學訓練加上對於她作品的熟讀,她的行動透露什麼心語。他解讀得很透徹。 紫鶯才停了的淚又落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上天這麼捉弄人?為什麼他和語蘭結緣在前?她要求得不多,只求和個性敦厚、心地善良、行事有原則、懂得她的心的人談一個即使沒有結果,但卻真誠純情的戀愛。 在她病得最樵悴,性情最不可愛的時候他出現了,給了她一心想要的關懷與善待,她卻只能視而不見,他要圓她的夢,她卻得逃開,連讓他陪一段都不應該。 宣靖濤聽著她飲泣的聲音,忍不住地起身走向她的那一邊,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但她卻試圖掙開。 「我不放,明天你要賞我多少耳光都可以,甚至於任性地帶著帆帆離開我也認了,但是現在請你依靠我,今晚就睡在我懷中,別管我的性別、別理我的身份。別在乎我們認識深不深、交情夠不夠,我只是個想讓你依靠的人。」宣靖濤堅決地加深雙臂的力量,不讓她離開。 她接受了,任他抱到他的地鋪上,睡在他溫暖的懷抱中,過一個溫馨無夢的節日夜晚。 當她理智的念頭為難自己的時候,她就這麼自言自語地告訴自己:「這是符合節日休閒的理論,節日的非常行為是為了調節緊張的日常作息。」 聽見她夢囈似的常與非常理論時,宣靖濤無聲地歎息,這女人浪漫得可以,也理智得殺風景,而且她的浪漫與理智永遠平均分配如影隨形。 ※※※ 往後的日子,宣靖濤明顯地發覺紫鶯的心境變得比較開朗了,不再那麼拘謹嚴肅,不過還是龜毛得不得了,甚至變本加厲,以等比級數劇增。 「你這張成績表畫得顏色深淺不一,線條粗細不均,字體大小不整。」她拿著一個班級的電腦輸入成績表不滿意地抱怨道。 宣靖濤認命地拿回來,怎麼看都看不出哪裡不對了。「很好啊!」 「哪裡好?從對角線上看去,那兩個3不一樣大,早知道我就自己畫。」說完伸手要拿回來。 宣靖濤不讓她拿回去,和她整天廝混,多少感染她那偏執的個性。就非要做給她看不可,不弄到她心服口服他不甘心。 紫鶯斜眼偷瞄他一眼。見他認真的樣子,升起了惡作劇的快感,他也真耐磨,經常找碴都沒惹出他的脾氣來,這點帆帆倒像他。 宣靖濤重新畫好之後,再拿給紫鶯看,見她沒說什麼,他開口道:「婚禮你想在教堂舉行還是一般的禮堂?」 「誰要跟你結婚?」她不以為然地收著考卷,放進學校的信封袋。 「我老早答應了你的求婚,為了讓你有面子,人前人後也跟你求了九十九次婚,你也沒拒絕,當然算是說定了,媽都回巴黎訂做婚紗了。」宣靖濤說著把鉛筆放進書桌上的筆筒。「我們最遲要在農曆這個月底結婚,不然你爸媽會介意七月嫁娶。」 「我沒答應就是拒絕,你要一頭熱是你家的事。到時別怪我沒把話說清楚。」 她轉向他鄭重地聲明。 「嫁我有什麼不好?我既是你孩子的爸爸,又可當你的醫生,家世良好,學歷雖然沒你高,至少也學有專精,如果你在乎,法國有很多大學要給我榮譽博士的學位,我隨便接受一個就是了,你看我聲譽多好。」 「你不是什麼事都要估算經濟效益?嫁我是最實惠,絕對不會吃虧的。」他半開玩笑地說著,多次挫折的經驗告訴他,只有用這樣的態度她才不會翻臉。 紫鶯不以為然地反問:「你以為我是生意人嗎?」 「不嫁我你一個人過得多辛苦,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如果你帶著他嫁別人,萬一人家不能真心疼他呢?再說你帶個孩子,能嫁到什麼好對象呢?」宣靖濤利誘不成,改作威脅了。 她不以為然道:「對!你是個好的結婚的對象,看似品性端正、無不良嗜好、謙和有禮、儀表出眾、家世顯赫,但是齊大非偶,我高攀不起。」 「我只是個不起眼的農家女。麻煩囉唆、偏執任性、脾氣古怪、過去不良、長相平凡、一身是病。我們是沒有交集也不平行的歪斜線,但請你放心,我不會帶著兒子嫁什麼人的。我不需要婚姻。」紫鶯明確地表明了立場。 「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卻是父母的責任,你縱使真不需要婚姻,孩子卻需要個家,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就不要這麼固執,我只要你嫁給我,絕對不會對你有什麼要求,在我們的婚姻之中你不會失去什麼,而我會照顧你們母子,這不是很好嗎?你結婚你父母也會安心,你看嫁我百利而無一害。」宣靖濤仍不死心。 「就怕百害而無一利!」紫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我到底什麼地方讓你嫌棄了?」宣靖濤專注地看著她問。 「你哪一點讓我滿意?沒事長得那麼好看讓我自卑啊?閒著隨便喝口水都舉止優雅,不是分明向我示威嗎?就連名字都犯我忌諱,明知道人家最愛看海水掀起了浪濤,你偏叫靖濤。平了浪濤不是存心剝奪我的樂趣?」她隨便揀些不關緊要的事,都可以挑剔成套。 「這是欲加之罪,既然說不出具體的項目,你還是嫁我好了。」他向她深情地望了一眼,對於婚事顯得誓在必得,「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了,你再不停手,到時候你自己收拾,不過我相信你的婚禮要找到新娘並不難。我要去寄成績,順便去接帆帆,下午會去看朋友,大概四點多回來。」紫鶯簡單地交代了一下就出去了。 宣靖濤沉思了一會兒,看樣子不把話說開,是改變不了她固執的腦袋,但她那偏執的個性,若不是她主動說明原委,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她到底還要觀察多久? 舒語蘭!真的沒有印象怎麼和對方有孩子的,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一直不敢問,才說一句機車不安全,就被她刮了一頓,若是直接說出不知道怎麼和她的生死至交有孩子的,不就被她大卸八塊?當然一個男人發生這種事是很不應該,被打被罵都是應該的,但讓她傷心,卻於心不忍,知道這種事一定傷她的心的。 當然他也不敢向兒子那裡探問,就怕她又說偷偷摸摸地利用孩子。唉!深歎一口氣,若不是她這麼龜毛,也不必這麼麻煩了,怎麼做都不是,宣靖濤滿心無奈。 ※※※ 在程志新的辦公室中,他喜出望外地招呼著紫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散財童子。」紫鶯從背包中拿出一本存折和印章給他。 程志新接過來一看,裡面約略是他前前後後給她五哥的金額總數兩百萬。 他淡然一笑。「這麼見外嗎?」 「這是原則問題,程哥沒把我當外人我知道,但是沒理由管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是我見外而是事有本末,他們是我家人我認了,可是沒理由要朋友陪我一起蹚這渾水,那是個無底洞,有錢也沒有必要花在上頭。」紫鶯把話說得很清楚。 「拿回去吧!這筆錢靖濤還了,我用你和帆帆的名義捐出去了。」程志新從抽屜拿出了兩張收據給她。 「他以為他是誰呀?憑什麼自作主張?」紫鶯不高興地說。 「我也這麼認為,憑什麼他可以替你還錢,我就不能給你家人錢?我當面說過他了,但心裡還是不舒服,好像只有他有錢似的,也不去探聽一下,台灣錢淹腳目,我程志新什麼沒有,就是錢多,我的寰宇企業也是國際性的呀,哪一點不如他們泛雅了?你回去要幫我出口氣,最好嫁給他整他一輩子。」程志新半真半假地說。 「程哥,錢我是一定要還的,這樣我才能回去說話。」紫鶯仍是堅持。 「紫鶯!我們的環境是不同的,我的錢什麼都揮霍,你的錢要養家,你可以不管那些可以自己謀生的人,但不能不管你父母,何況我知道你口裡不高興,真的兄長走投無路時,還是會幫忙的,但你要多為自己打算,如果真的不嫁靖濤,也不肯將就我,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什麼事都苦自己,既然知道那是個無底洞,就不能毫不留後路,你不能垮知道嗎?」程志新斂起了玩笑的態度,認真地勸著。 「錢我看得很淡,沒有可以再賺。如果程哥不收,我心裡不安。我寧願沒錢,也不要心裡掛著這事。」紫鶯再一次地把存折印章推到程志新面前。 程志新無奈地歎口氣。「這樣好了,這筆錢我收下納入公司的投資基金,如果賺了錢就分你紅利,本金一直運作,就這麼決定。要是再囉唆,我要生氣了。」 「謝謝程哥。」紫鶯給了一個微笑,心中無限感激。 「我陪你去竹子湖吃山蔬,這些日子只怕你吃怕了靖濤的營養餐點了。」程志新隨即透過內線向秘書交代一聲。 「我們等帆帆下課一起去好嗎?」 「當然沒問題,那麼我們先去看攝影展好了,我有個朋友最近開個攝影展。」 程志新知道她喜歡攝影,帶著像機浪跡天涯是她年少的夢想。 ※※※ 紫鶯一踏進藝廊,就被正前方的一幀畫面極其惟美的照片給震懾了,照片中的模特兒僅披著薄紗,在黃昏的沙灘上漫步,身材勻稱曼妙自然不在話下,那構圖和色彩之協調也是上乘,而模特兒整個身體語言卻是最引人注目的,半側著身面向鏡頭,整個人似要赴海追日。 「這幀作品是於宸的最愛,這模特兒也是他心裡永遠的痛。」程志新輕聲地說。 「語蘭?怎麼可能?」紫鶯恍惚地說著。 「語蘭?你說這模特兒就是舒語蘭?」程志新訝異地再看一眼那幀相片。 「沒錯!喜歡海邊落日的語蘭企盼著能夠無拘無束地徜佯其中。」昔日語蘭曾要求替她在她們的海邊拍這麼一張照片,因為沒有暗房送給人洗怕出差錯流出去,所以她拒絕了。 「原來她就是那個出身權貴之家可憐又可怕的嬌嬌女。」程志新喟然歎道。 紫鶯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程哥為什麼這麼說?你根本不認識她!」 「抱歉!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但是於宸真的被她害得很慘。」 紫鶯皺起了秀眉。「她只是任性,不是壞心眼。我不想再聽見譭謗她的話。」 程志新聳了一下肩,連忙哄道:「好,那我稱讚她身材好,性感迷人總可以吧,別動氣了,嗯?」 紫鶯更不高興了。「果然男人是肉食性動物,就只看得見皮相。」 程志新心中暗歎不妙,怎可忘了她一動氣,就龜毛得什麼死人骨頭都挑剔的。 「志新!服務員說你來了。我還真不敢相信呢。一天走兩回也太折煞我了。」 於宸一襲輕便的棉布長衫一條寬大的牛仔褲,看起來輕鬆自在神采不凡,微亂的短髮覆著前額,臉上有點風霜,眼中蘊著些沉鬱之氣。 「這是我無緣的老婆;他就是於宸。」程志新很快地替兩人介紹著。 對于于宸伸出的厚實手掌,紫鶯只是頷首為禮。「蘇紫鶯。」她自報了名諱,客氣地讚賞道:「于先生對於光線的掌握與運用,令人讚賞。」 於宸一聽到蘇紫鶯的名字,心底就蕩出了浪潮。「蘇小姐念中文系嗎?」 「沒錯!你想問我是不是認得語蘭?」她神色從容地反問。 於宸臉上現了一抹淒然的笑。「小蘭總說你聰慧過人,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紫鶯挑剔地看著眼前這男人。什麼叫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叫得那麼親匿卻又連語蘭說的話都懷疑。差勁!語蘭怎麼都遇上這些個爛人? 「可以借時間聊聊嗎?我想小蘭最後那一程路一定是讓你陪的。」於宸頓時顯得神情落寞。 紫鶯考量了一下,從別人那兒傳來有關語蘭的事,向來是些風言風話,語蘭走都走了,她不想再聽見有關語蘭的是非。「抱歉!我沒多少時間。」 於宸眼中立刻閃現淚光。「連你也不願談嗎?小蘭就你一個朋友呀!」 紫鶯審視了一下對方。「你純粹想懷念語蘭的話。我奉陪。」 於宸再一次地覺得紫鶯似會讀人心事。「謝謝!」 ※※※ 在藝廊樓上的休息室。於宸拿出隨他四處流浪的相本,裡面全是語蘭的照片。 「從小我就看著小蘭長大的,陪她唸書、玩耍,她從沒跟你提過嗎?」 紫鶯搖搖頭,語蘭和她多半談文學、談感覺、談夢想、談她的不愉快。卻不曾提及感情,語蘭總傷感地說曾經有夢。但夢碎了。 於宸歎口氣。「看來她真的恨我,她卻常常跟我提起你,我是他們家司機的兒子,我祖父是舒將軍的隨從,父親在舒家當司機,母親幫舒家煮飯,從小小蘭只要受責備就找我出氣,氣過了又回頭向我說不是。她任性驕縱,經常喜怒無常,父母都要我忍著,一直到讀大學離開舒家住進學校,我才覺得自由。」本以為從此我可以有自己的天空了,然而小蘭卻一再地破壞我的感情,那時的我恨死她了,她愈是破壞,我愈是堅定,不管學業沒完成,就決定和女朋友公證結婚,沒想到結婚前一天,小蘭在我住處吞藥自殺,舒先生怒責了我父母一番,他們一時想不開,雙雙自殺身亡。之後我離開舒家,完成學業服完役就遠離台灣。 「浪跡天涯的旅程裡,我最常想到的是小蘭,起先我以為那是恨,而後才發覺恨得那麼深是因為愛得太深,後來我們在巴黎偶然相遇,她說破壞我的感情是因為不要別人當我的新娘,小時候辦家家酒,她就嫁給我了。我們一起住在法國南部的鄉間小鎮,過得快樂幸福,但我當時無法給她婚姻,無法釋懷爸媽因她而死,所以不能娶她,她想為我生孩子,我也反對。在一次爭吵之後,她走了。」於宸把自己的頭埋在雙掌之中,自責得傷痛不已。 「之後呢?你沒找她嗎?」紫鶯難過地問。 「找到她又怎麼樣?她要的我給不起,那時候我就是腦筋轉不過來,後來我又在巴黎街頭遇上她,她說有個男人買她要她幫他生孩子,本以為她只是氣我,她總是這樣一生氣就說些口是心非的話,誰知道她真的這麼做,我拖她回小鎮關了她一禮拜,後來她離開了,就再也找不到了,直到兩年前才從她哥那兒知道她過去了。」現在想起這些。於宸極其後悔。 「你根本不想找到她,不然回來找就可以找到了,你辜負她,明知道她會走極端為什麼要這麼傷她?」紫鶯不高興地說。「她每天都盼著你會來找她,半夜醒了也不顧外面風寒,總是惦著要等門。」紫鶯終於知道語蘭為什麼每天都會到門外望個幾回,半夜在露台上看著街道不肯入睡了。 「真的嗎?」於宸恍惚又心疼地問著。 「什麼真的假的?自私的男人,就只管自己的感受,知道語蘭這麼想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知道語蘭什麼都不敢說,不願和別人分享你們過去的點點滴滴,滿足你的佔有慾了吧!你活該傷心後悔!」紫鶯怒氣沖沖地站起來,轉身就走。 「紫鶯,你等我!於宸,別難過,紫鶯就是這樣,看見不平事,就非得申張正義不可,她沒有惡意的。」程志新匆忙安慰好友後,即刻趕了出去。 程志新上車之後,見紫鶯仍氣憤不平,開口勸道:「事情都過去了,別和自己過不去。」 「髒死了!這些臭男人,那沒良心的竟然把語蘭關起來,還有一個下三濫,居然買語蘭替他生孩子,有錢了不起呀!」她愈想愈氣,不禁氣哭了。 「別生氣!起碼你程哥我就沒做這些事。」程志新在紙盒中抽了張面紙給她。 「你還不是處處留情,成天傷女人的心?」她就是沒見過有什麼正直的男子。 「別這樣,待會兒你又胃痛,我們不對我們該下地獄,但你別氣好不好?還是有好男人的,別對人類太失望。」程志新柔聲地勸道,知道這會兒她會把問題擴張到人性善惡的爭論上。「我送你回去。」 「我要回自己的家,那種骯髒的垃圾,我就算死了,帆帆也不能交給他。」她擦乾了眼淚,吸了口氣忿恨地說。 「隨你,你高興就好。」程志新心中暗替宣靖濤擔心,這回可犯了紫鶯的大忌了,看來他得費一番工夫了。 掛下程志新的電話後。宣靖濤困惑地以手支頤,半天想不出原因,好端端地出去,為什麼連說都不說一聲,就帶著兒子不回來了?顯然程志新知情卻不肯說出來,他輕歎口氣,紫鶯不是愛耍脾氣、玩花樣的人,但是對兒子的事。她防得非常緊,沒有通天本事,又怎知道她七竅玲瓏的心裡想些什麼? 就在宣靖濤百思不得其解地發愣時,夏潔安拖著行李進門。 夏潔安一方面讓宣靖濤、司機和蒂娜把東西搬去她的房間,一面整理著所有東西,待她打開書箱之後,上面躺著一封信,略微泛黃的信箱上娟秀而有些虛弱的法文寫著兒子的名字。 「差點又忘了。」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拿著信到兒子房間。 「靖濤!我這次回去整理我的劇本時,發現這封信夾在裡面,大概那時候混夾了沒發現,你看看希望不是什麼重要的信件才好。」夏潔安把信交給他。 宣靖濤撕開信封,展開信箋。 宣大夫: 收到這封信你一定很意外,但是我將告訴你另一件意外的事,那就是你是個正常的男人,你的前妻為了和你離婚而騙你,動你檢驗的手腳,刻意的侮辱你。這些是我在同性戀酒店的吧檯上聽來的,現在你一定好奇我是誰,你見過我幾次,但沒有好印象,這不重要。我和你一樣是個自小被家長安排塑造,連愛的自由都沒有的可憐人,你的婚姻被安排,我的愛情也被阻攔,我們都是被家長迫害的人。 我同情你,你每日流連在酒店,痛苦地想著前妻的中傷和自己的不健全,原本那個迷人自信、溫文爾雅的大醫生,成了個頹廢喪志、買醉尊敬的失意人,我覺得不公平,所以決定替你生個孩子,我們都是因為想要孩子卻被懲罰的人,這是不對的,為了主持公道,我付了你點召的女郎交易費,在黑暗中和你共度了旖旎之夜,所以你當料想不到,我舒語蘭七個月後的現在,生下了你的兒子。 本來我早該讓你知道的,但不確定孩子是不是你的,(我本是個遊戲人間的女子,呵呵!)現在兒子確定是你的,因為像極了你,是個俊俏的小帥哥,我卻無法帶去給你了,所以寫信通知你,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一定會善待孩子,但我怕有意外,所以兒子托給我的好友。 我這個好朋友,是天底下最單純、最善良、最有情的女孩,一定會善待我們的孩子,所以請你務必要和她結婚,她很好卻很命苦,很顧家卻沒有得到善待,請你救她脫離那個枷,這是我惟一的要求,反正你對愛情已死心了,我給你一個孩子,請你照顧在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應該不過分。 我該交代更多事,但我的精神不能集中,體力也很差,紫鶯又快來了,我留了本日記給兒子,你和紫鶯結了婚之後跟她要,請千萬記得讓紫鶯自己告訴你,孩子是我的,這很重要,她是個很可靠的人,不會輕易地把孩子交給你,除非她相信你,要得到她的心得先得到她的信任,我希望有那麼一點的可能,你除了照顧她,還可以給她愛。她要求的不多,只需要有個人真的愛她。 瞧我顛三倒四的,先前說你對愛死心,現在又要你付出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做過很多對不起她的事,暗中破壞很多次別人追求她的機會,不要她除了我以外也關心別人,妒嫉她的善良寬厚得人緣,背後離間她的人際關係。 我不告訴她孩子怎麼來的,讓她以為我愛孩子的父親,又要求你給她愛,明知她若知道你是孩子的父親,絕對會掙扎於友情和愛情的選擇,我可以想見她會痛苦地割捨你給的感情,她也將經歷我為愛受苦的失落,我很壞地希望她也嘗嘗愛情的苦果,因為她的生活雖然苦,卻總是那麼順利,我覺得不公平,身為我的朋友,怎可以只有我諸事不成,而她樣樣可以迎刃而解? 但一方面我真心祝福她,希望她得到愛,日記中有很多我不想讓她知道的事,不要告訴她,讓我在她心中永遠是值得看重的好朋友。 希望我有機會托人寄信,而你也收到這封信。對了,我的朋友叫蘇紫鶯,信封上的住址找得到她。 舒語蘭絕筆 宣靖濤看了一遍又一遍,無法相信這些事,但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一個遊戲人間的交際花,只為了不平別人對她所做的事。只為主持公道就決定替他生孩子! 難怪他怎麼也沒有印象,他不知該有什麼樣的心情,只知這封被擱置的信卻讓紫鶯和孩子白白受了六年的苦。 夏潔安見兒子茫然地發呆著,即拿過信看,原本就善感多情的夏潔安,邊看邊流淚。「好可憐的女孩!這麼矛盾的心思,平日一定吃了不少自己的苦頭。靖濤。有這些事你為什麼都不說呢?難怪你那時那麼荒唐。」想到兒子受的心理創傷,夏潔安更是心疼得緊。 「媽!現在紫鶯不知為什麼帶帆帆回她的公寓了,你想我該不該拿這封信給她看?」他一時完全沒了主意了。 「你想如果她看了這封信,會不會以為你要和她結婚,是為了語蘭的交代?」 「那是一定的,她原本就認為我想結婚,是因為虧欠她。」 「你是嗎?」夏潔安擔心地看他一眼怕兒子真是這樣的心態。 「我當然有補償她的心理,但是我想照顧她,沒有理由地想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我認為這就是愛。」這與紫鶯想要的沒有條件的愛,他覺得有點距離。 「這話你和她說過嗎?得和她說,跟我說是沒用的。」 「我和她說過了,她不接受,她前幾天還說什麼齊大非偶地全然拒絕我了。真是不講理,又不是我故意挑豪門家世出生的。」宣靖濤歎口氣,滿是無奈地說。 「那慢慢來嘛!你總會感動她的。」 「我是不急,但她父親病了,如果我不趕快帶她回家,只怕她會遺憾終生,偏偏伯父說什麼也堅持等她結婚後,才願意見她。」幾天前他帶著帆帆去紫鶯家提親,她父親是准了,但仍強調紫鶯得真的結了婚,他才願意見她。 「那麼我去和紫鶯說好了,說不定她會因為喜歡我這婆婆而答應嫁你。」夏潔安拍了兒子一把興奮地說著。 宣靖濤知道母親又不切實際了,但是他近來遇到的事,哪一件不是光怪陸離呢?從天上掉下來的兒子是一個素無交情的女子主持公道的結果,孩子長得活潑可愛則又是另一個一諾千金的奇女子被逐出家門換來的,女人!誰說她們軟弱? ※※※ 紫鶯聽完了夏潔安的來意後,認真地想著問題,宣靖濤是孩子爸爸,但這人行事全不顧及別人的感受,自作主張地安排她的一切事務也就算了,不可原諒的是居然買人替他生孩子,這種人根本就不懂做人的道理,早想教訓他了。但在教訓他之前,得先確保帆帆的監護權。 「伯母!你對我好我知道,你兒子也沒犯什麼大錯,只是做了些不是人做的事而已,要結婚可以,但我有條件,帆帆的監護權他得先放棄。」紫鶯認真地說著。 「紫鶯!到底為什麼呢?你不是這麼不講理的人。」夏潔安執起她的手問道。 「這樣我方可以確定他不是為了孩子結婚,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人,希望娶我的人是因為愛我,伯母,原諒我,我是個多心沒安全感又自私的人。」紫鶯知道這個理由一定能說服夏潔安的。 「我得打電話問他才行。」夏潔安希望他們親自談談。 宣靖濤接了電話,沉默了半晌,這個條件和紫鶯向來的作風迥異,她從不拿孩子的權益做文章的。 「你到底怎麼了?今天發生了什麼事?這表示要我放棄孩子,你知道這對孩子會造成傷害嗎?我怎能在你們之間二選一呢!我又怎麼對孩子說,因為要他所以不能要媽媽,或是因為要媽媽,所以得放棄他的監護權?」他為難地說。 「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可談的。」紫鶯在這頭堅決地說。 「你去志新那兒發生什麼事?」宣靖濤在電話那頭懇切地問著。 「你自己做什麼事要我說嗎?你憑什麼去還錢?你當自己是慈善家,我卻不需要別人的一分一毛,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我和程哥的感受?」紫鶯只和他提這件事。 「我只是想替你做些事,你為孩子吃那麼多苦。就算我替帆帆盡點心……」 不等他說完,紫鶯在這頭冷笑道:「你以為我把孩子帶大的心血可以換算?我跟孩子的感情能用新台幣替代?」這種人難怪會花錢買人生孩子,紫鶯心中不屑。 「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真的想照顧你們,嫁我好嗎?」 「還是那句話。除非你放棄監護權。」紫鶯重申她的立場。 「我不放棄,但保證絕不將孩子與你分開好嗎?在他未成年前由你監護教養,除非你有違親道,我立具結書可以嗎?」宣靖濤知道她顧慮的是什麼,她不相信他,擔心他發現孩子不是她親生,而訴諸法律強行取回監護權。 「可以,不過我還是請你三思,因為縱使這樣,我仍是會折磨你。」紫鶯低聲地說,她什麼事都要說明白,讓他以後無話可說。 「我願受折磨。只要你高興就好了,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事生氣。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真心的。你要怎麼考驗我都可以,只請你不要拿自己賭氣,你中午和晚上的藥沒有吃,這樣不行的,回來好嗎?」在電話那頭他擔心之情油然而起。 紫鶯斷然地掛掉電話,不明白為什麼?何以這麼差勁的人,卻又會有如此體貼周到的關懷?他的一切都不像是做假的,會不會中間有什麼誤會呢? ※※※ 在紫鶯的公寓,靜娟看著那套宣家特別由巴黎訂做的白紗禮服,讚不絕口。 「如果結婚只是穿這麼漂亮的婚紗,婚禮結束就各不相關多好。」 「靜娟!實際一點好嗎?男人哪會只要給你穿上白紗就好?浪漫的婚禮,是剝奪你基本人權前的麻醉劑。」心婷雙手搭在靜娟肩上宣教似的告誡著。 「倒是可以穿著白紗進禮堂,不簽字不蓋章,在最後一刻轉身就走人,這樣既穿過禮服,又不會失去人權。」紫鶯半開玩笑地說著。 「紫鶯,你真的要這麼做嗎?這樣對雙方都不好,語蘭的事何不問個明白,看他怎麼說?」夢渝聽程志新說過紫鶯的轉變有內情。 「你想他會實說嗎?」紫鶯不以為然地反問。 「紫鶯,平常你總能夠寬待別人,為什麼對他如此嚴苛?就算是事實好了,你不也知道他那時是受到嚴重打擊嗎?那不是不可原諒的。」靜娟放下婚紗說道。 「我提醒過他,本來拿到具結書也想放過他的,但他一味地要結婚,從頭到尾都沒有尊重我的意願的打算,一副吃定我的樣子,所以明天的結果是他自找的。」 「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我們說什麼也沒用,不過紫鶯為自己多想一點,不要總想替人打抱不平,我寧可相信宣靖濤也無法信任舒語蘭。」夢渝語重心長地說。 ※※※ 當宣靖濤挽著紫鶯要步入禮堂之前,他傾身在她耳邊道:「待會兒別任性,婚禮完成後,我不會勉強你。」 婚禮的籌畫本來就進行得差不多,而紫鶯態度低調,堅持女方賓客僅以她的幾個好友為主,宣靖濤無不遵照她的意思,但他在婚禮的前一天,悄悄地下苗栗接來了她的父母為他們主婚,準備在婚禮當時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一踏進她的公寓,見到她不屑又冷傲的嘴角微揚後,他有所覺悟,通常她那種表情是遊戲結束的前兆。他怎樣都無所謂,但是請來了父母,若婚禮成了鬧劇,無異於弄巧成拙,更加傷害他們父女原本就凍結的關係。 紫鶯一進禮堂就見到主婚台上的父母親,父親還抱著映帆,精神看起來比上次她偷偷回去看的時候好多了,她的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當然在父母的主婚下,紫鶯沒有照計劃當眾摔宣靖濤耳光轉身走人,只是不甘心極了,所以「不小心」地狠狠踩他一腳,就算他功過相抵了。 ※※※ 「靜娟!有沒有辦法不被發現呢?」外面的客人喧鬧聲漸漸減弱,新房中的紫鶯就愈加不安。 「有點困難,雖然不是每個處女都會落紅,但萬一你是那些近百分之五十中的一個,就怎麼也瞞不過了,再說以他曾經有過的荒唐生活,就算你不會落紅,他還是會發覺的,你不要笨笨的樣子,熱情一點,暫時先多灌他一些酒讓他醉了可能矇混得了。」靜娟走到門邊,才想到了主意。 靜娟說起生理常識絕對有根據,但出的主意就不太可靠了。在門外正打算敲門的宣靖濤聽得直搖頭,這兩人緊張得連商量大計都忘了關好門,不然以他們家的隔音設備,門一關緊什麼也聽不到了。 「要灌多少?每次都灌他可以嗎?會不會酒精中毒呀?」紫鶯聽到酒就皺眉。 「那就看你學得快不快了,你什麼都不懂,平常也不看限制級的鏡頭,大概要久一點,這樣好了,先過了今晚,明天我們去問程哥好了,他才知道重點。」 宣靖濤實在聽不下去了,什麼餿主意?他舉手敲了門,聽見應門聲才進去。 「靜娟,謝謝你幫我陪紫鶯。」一進門他即謙沖有禮地笑著。 「哪裡!」靜娟擔心地看他一眼,忘了剛才有沒有關門,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恭喜你們,你們的禮服很好看,你今天特別帥,如果多喝點酒會更有味道。」她邊說邊走到門邊。 「靜娟!」紫鶯一見她要出去心中更是著急,她還很多問題沒弄懂。 「靜娟也累了一天了,志新等著送她回去呢。」宣靖濤坐在她身邊柔聲地說。 「是啊!明天再說。」靜娟也只好打開門出去了。 「先去洗個澡吧!你累了一天。」宣靖濤體貼地幫她把頭上的頭飾拿下。 「謝謝!我爸媽今天很開心,你一定花很多工夫才讓他們來的。」 「其實爸早氣消,他很想你,也很捨不得你,堅持不讓你回去,是怕你因帆帆耽誤了一生,所以只能這樣逼你。」宣靖濤替岳父把心裡的話告訴她。 「也許吧,不過不重要了,只要他們開心就好!」進浴室前她又由衷地道謝。 宣靖濤只是一笑。你開心嗎?我只要你開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他看著浴室緊閉的門在心中默默地問著。 當宣靖濤也穿著睡衣從浴室出來時,紫鶯在桌上放了兩瓶酒,宣靖濤暗自忍著笑,台灣人的喝酒文化他實在不敢恭維,再好的酒都當開水灌。 「你會喝酒嗎?」他故作意外地問。 「當然!念中文的人不喝酒,不算畢業,不過我胃不好,不能喝酒,你幫我多喝一點。」她倒了一杯在高腳杯上。 「那就別喝了。我不知道自己的酒品怎麼樣,萬一不好醉了就麻煩了。」宣靖濤別有用心地說著,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好心提醒的樣子。 「這樣啊!」紫鶯遲疑了一會,面有難色,靜娟怎麼沒想到酒品的問題呢?那喝一點,微醺而不醉應該沒問題吧!「一點吧,這樣比較合古禮。」 「哦!合巹酒是嗎?但少了個酒杯,沒關係,可以變通的。」宣靖濤優雅地拿酒杯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將紫鶯帶了過來,抬起她的臉,餵進她口中。 紫鶯被他舉止嚇呆了,甜甜的酒汁流進喉中,沒有想像中的嗆。 「好喝嗎?」他調皮看她一眼,喜歡那嫣紅的臉頰。 「還好。」紫鶯覺得腦袋熱烘烘的,心也狂跳不止。「你在傷心失意的那時候,可曾花錢買女人幫你生孩子?」她終究是決定問了。 宣靖濤沉默了一會。「你介意我的過去嗎?我有一次失敗的婚姻,做過些墮落的事,而你純情善良,你希望有個純純的愛,我會給你,只是我有過去是不是這份愛就不完美了?」 「你的事,郁淇和媽都跟我說過了,那不能怪你,我在意的不是這個,我不也有段不好的過去嗎?所以才有帆帆,我只在意你是不是把女人當人看。」 「我是花錢尋歡,也希望金錢能買到孩子。但是我沒這麼做,熱愛醫學的我對於別人的生命還不至於這麼對待,相信我好嗎?」他深深地望著她。 紫鶯信任地點頭,雖然想不透語蘭為何這麼對於宸說,但眼前她願相信宣靖濤。 「我相信。你再喝點酒好不好?你喝酒的樣子很好看。」她又倒了杯酒。 宣靖濤含著笑意輕啜著那杯酒。「你不怕我醉?」 「喝一兩杯會醉嗎?程哥都喝兩瓶以上才會醉的。」紫鶯撐著腮幫子看著他。 「當然不會。」他一口喝了杯中物,雖自認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此刻卻不想被程志新比下去。「志新常陪你喝酒嗎?」他問得有點不是味。 又替他倒了杯酒。「我不喝酒,你的樣子真的很好看,睫毛好漂亮、眼睛好迷人,男生怎麼可以有這麼漂亮的眼睛呢?帆帆的眼睛像你。」紫鶯被酒氣醺得頭有些昏了。「你把這瓶酒喝完好不好?」她紅著臉搖著酒瓶說。 「為什麼?」看著她傻兮兮地笑著,他試探地問著。 「我小時候灌蟋蟀都是這樣子的,就算蟋蟀跑出來了,水還是要全部用完,這樣才完整。所以酒開了也要喝完才好。」她嬌憨地說著,神色卻非常認真。 天哪!她把他當蟋蟀灌嗎?真沒想到她從灌蟋蟀時就展露龜毛的天分。宣靖濤深感無奈卻又心甘情願地當那可憐的蟋蟀把酒喝下。 喝完那杯後,他看著紫鶯認真地問:「你有沒有話要跟我說?」 「你要我說什麼話?」她努力地想讓腦筋清醒。 「關於帆帆媽媽的事。」 「帆帆媽媽?帆帆媽媽有什麼事呢?我覺得頭有點暈耶,奇怪,喝酒的是你,為什麼我會醉呢?」她右手屈成拳敲了敲腦袋,隱約知道該怎麼應對又語無倫次。 宣靖濤歎口氣,扶她躺下。「你中文系不算畢業,才半口酒又醺了三杯酒就不行。」他不解半醉半醒的她為何仍能閃避問題。 紫鶯伸手抱住了他,「你很壞,總是自作主張,但是我還是喜歡你。因為你我有個孩子,讓我覺得不管我怎麼樣,孩子都會愛我,謝謝你。你知道嗎?必須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件事,才能得到肯定,好累!好可憐!但是帆帆不管我做什麼事,他都高興。」紫鶯埋在他懷中哭了起來。 宣靖濤緊緊地擁著她,不管她有幾分的清醒,或是幾許醉意,都無所謂,只要她打開心扉不把他關在她的世界外頭就好。 「我不是故意使壞,只是你好任性,我不強迫你做些事,你只會虧待自己,我無法看你這麼折磨自己,見你拿自己出氣我捨不得。」他輕拭著她的淚。 「其實我不是要折磨自己,然而生氣的時候沒理由在別處發洩,只能很氣自己。」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著。 「傻瓜!生氣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想發洩就發洩,別什麼事都苛求自己,自己很無辜不是嗎?凡是盡力就好了。」他撫著她的髮絲溫柔地勸著。 「嗯!」她贊同地點頭,「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抬頭望了他一下。 「想問什麼?」他微微一笑看著她眼中的一派天真也覺得自己年輕了幾歲。 「吻怎麼分辨得出會不會呢?不就四片唇碰在一起嗎?」她純然認真地看他。 「想知道理論還是實證呢?」宣靖濤修長的食指輕輕畫過她的唇淘氣地問。 「十點了,明天再說好了,晚安。」紫鶯聽見了壁鍾上的響聲,立刻放開他,躺平睡好。 宣靖濤轉頭看了壁鍾一下,明明是報時的機器,卻如此不識時務,偏偏它是他特別設定的。 輕歎口氣,為什麼她連醉了理智還能跑出來作祟?不過他也不急,為了她的純情夢,他可以等的,陪她一起作夢也是件美好的事,他想知道她有些什麼浪漫的想法。不過他知道一個關愛的懷抱是她渴望的,純精神的一段情感交流也是不可或缺的階段,因為她的愛一生只一回,既然要和她共度往後的日子,這些當然也只有他能給了。 ※※※ 在溫暖的懷抱醒來,心中沒有背叛友誼的罪惡感,也沒有矛盾自責的感覺很幸福。這是紫鶯新婚第二天的第一個念頭。 「酒量不好,沒把一瓶酒喝完就醉了。」她看著桌子上剩下的一瓶半酒說。 看著宣靖濤沉睡的容顏,真的和兒子很像,習慣性輕撫著那出色的眉毛,很自然地在他額上印上輕柔的物。坐起身來曲起雙膝將頭斜枕在膝上盯著他看,感覺有點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是丈夫耶!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親人。沒有經過款款深情的凝眸對視,欲言又止的含羞表白。沒有陪她去山上看過流星,也不曾在沙灘攜手漫步,他不曾當過她的情人,就成了她的丈夫了。 他沒有從牽手開始,即擁著她度過長夜漫漫,不曾吃過燭光晚餐,卻吻得她茫然失神,兩人之間不夠浪漫,但覺得溫馨,沒給她純純的愛,然她已覺得無憾。 紫鶯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的純情夢已經不可能實現了,不會有機會和情人騎著腳踏車到海邊看夕陽、撐著小傘在細雨濛濛的林間散步、划著小船在湖中談心,今生此夢已遠,她卻不以為意。 宣靖濤一睜開眼,就看見她寧謐溫煦的眼中充滿情感。 「想什麼?」他坐起身攏著她問。 「想你第一句話會問我什麼?」她眼中帶著幸福的笑意說。 「結果你想對了?」他也給她一個會心的微笑。 「你是個知己。」她愉快地說。「昨晚你問過我關於帆帆的媽媽的事,有沒有話對你說是嗎?帆帆的親生媽媽叫舒語蘭,是我大一的好朋友……」 聽完她的話,宣靖濤在斗櫃中拿出了舒語蘭的信。「這封信我遲了六年才拿到,上面是帆帆之所以來到人間的原因。」 紫鶯看了一遍,淚從眼中湧現。「她就是因為愛恨分明才不容於一般人,心中纏繞千回百折的思緒才會吃盡作繭自縛的苦。」 「你不怪她嗎?她有意讓你為情受苦。」宣靖濤回想起她在那些個依偎在他懷中,卻又不言不語的夜裡,心裡承受的儘是痛苦的矛盾掙扎就心疼。 「同時也表示她知我甚深。」紫鶯不願去看那不好的一面,她可以同情地理解那是什麼樣的心情,語蘭有才能,卻沒有盡情發揮的機會,所以會不甘心。 「她說做過不少傷害你的事,你也不想知道被她害了些什麼嗎?」 「不知道就不叫傷害,語蘭不是壞,只是任性而已,認為什麼是對的就去做,世上很多人都這樣,只是他們會偽裝,而語蘭不偽裝。」她把信折好還給宣靖濤。 「她遇見你真的是幸運,人的一生難得遇上一個瞭解自己,又接受自己的人。」他羨慕也慶幸自己能與這麼解人的她相遇。而後他有點憂心,「帆帆長大了,你會讓他看那日記嗎?那可能對他是個很大的打擊。」 「你想看嗎?語蘭信上說你有疑問可以看。」紫鶯看著他問道。 「不需要。我沒有資格窺探她的內心世界,我只需感激她給我一個孩子,叫我與你相遇。只是擔心日記的內容會讓帆帆受不了,她是那麼的特異獨行。」宣靖濤把信收回斗櫃中。 「什麼樣的打擊我都會陪他走過的,那是他的母親。不管怎樣都是他的母親,語蘭想讓他知道,他也有權知道,我相信他長大後有分辨的能力。我教出來的孩子我有信心。」紫鶯篤定地說。 「更正!應該是我們,從今以後任何事情我都要參與,我們是一家人,不要再只帶他去海邊,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把事業重心轉到這裡,日夜陪著你們。」宣靖濤將她攬到懷中。 「我不需要你日夜陪著,只需知道你在就好了,在身邊當然好,在天涯海角也沒關係,對感情我要求心靈相通的精神戀愛重於一切,對於婚姻我覺得質比量重要,如果只是日復一日地過日子,因互相佔有而失去自我,不如各自有一片天,卻能夠彼此成全和享受。」雖然靠著他的感覺這樣實在。但擁有他的感情一樣滿足。 「但是我不放心這麼任性的你不在我身邊,也捨不下這麼可愛的你到天涯海角,而帆帆的成長過程中,我已漏失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不想再錯過任何片段了,我想真實而完整的擁有家庭生活。」宣靖濤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她擁得更深。 「我雖然喜歡教書,也喜歡做研究和創作,也許在帆帆還小的這些年,我可以跟你去法國,好好的關起門來讀書寫東西,我雖然念到了博士,卻從來沒能好好專心讀書過。」從小分擔家務後剩下的才是她的時間,大學時工作之餘得以家為主,其次才是學業,有了帆帆之後,讀書的順位又下降一格了,現在想向生活要回她當學生的權利。 「你想怎麼做都好,走吧!我們先實現你的純情夢。」他寵愛地催她換裝。 ※※※ 宣靖濤牽著紫鶯的手在海邊漫步,後頭的腳踏車在晨光的照耀下閃亮異常。 他們的蜜月沒有遠赴異國,清晨他常騎著腳踏車從家裡載她到海邊散步;傍晚他常載著紫鶯騎車追逐夕陽;假日晚上帶著他們母子上山露營數星星。一家三口在垂著楊柳的湖中划著小船穿梭在柳蔭之下。 所有她曾經憧憬僮愫於愛情的浪漫事件,他都付諸行動,從此以後他要讓她了無缺憾,也在分享她所有不切實際的夢中得到了織夢的美感經驗。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