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節選】
「老錢,你對章小惠的大奶很感興趣,是不是不服氣?」趙導嘴角邊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不服氣的是,楊凡拍的是一個什麼電影啊。簡直是一個電影騙子。」
「我不服氣的是,章小惠也四十歲了,那個大奶挺得比珠瑪朗瑪峰還要尖挺,我看莎比的奶子也沒有她那個尖挺。」
AV女優的愛
1
窗簾放下,燈光打開,室內一片暖色。
化妝師小兔,匆忙地為女優小火補妝,拿著粉刷,在小火的臉上來回刷來刷去,就像考古隊員用刷子,刷新發現的文物。
小火一動不動,裹著紅色的毛毯,聽任小兔對她的修飾。
「有沒有好?」導演阿土衝著浴室裡喊。
「馬上就好。」裡面傳來男優阿冥的回應聲。
小火聽見,衝著裡面喊,「洗乾淨一點,特別是那個地方,上次你那裡膻味只差沒讓我嘔吐出來。」
導演聽令,趕快衝著浴室裡叫道:「阿冥,把你的鳥沖乾淨,你就是這個毛病,連自己家的門前雪都掃不了,還能掃天下?」
阿冥把頭探出浴室,苦喪著臉說:「導演,小火對我有成見,我哪一次不是又是沖,又是搓,只差掉了一層皮了,可小火她還是嫌我……」
「行了,行了,下次你們溝通溝通,不要為這些事情整天鬥過來爭過去的,反正觀眾也看不到你那個味。」
阿冥說:「導演,說到底,那地方能沒膻味呢?豆腐不臭,能叫臭豆腐嗎?豬大腸不騷,也沒有咬覺啊。男人那地方沒有味道,不就成了橡膠棒了?」
小火看到阿冥反駁,臉一忍:「阿冥,你有完沒完啊。你不洗乾淨,我一口咬掉你。」說完,莞爾一笑。
阿冥看小火心情好轉,知趣地縮回浴室,把關鍵處,又重新洗過第N遍。然後走出來,導演問:「今天的程序記沒有記住?」
「記住了,先前戲,然後教士式,後老漢推車式,再後小狗顛風式。」阿冥如數家珍。
「錯了,錯了,」小火搶白道,「先小狗顛風式,最後是老漢……」
導演向阿冥翻了一下白眼,「阿暈,你腦袋浸水了不成?連這麼幾個招式也記不全,又不是降龍十八掌……」
阿冥苦笑道,「導演,你早上叮囑我的,不就是我這幾招嗎?我沒錯啊。」
導演向阿冥擠眉弄眼,「招式問題,聽小火的,知道不?」
阿冥忍辱負重,點點頭。
導演說:「還有那個時間,知道不?」
「知道,知道,」阿冥連連點頭,「兩分零五秒的時候勃起,十分零五秒的時候,開始動作,十五分零三十秒的時候,開始射……」
「阿冥,你這豬腦子,是在十五分零二十五秒的時候你射的,」小火嚷起來,正為她的眉作最後描畫的小兔嚇了一跳。「工作時間之外,你還放在裡面,那是等同於強姦。」
阿冥的腰低得像蝦子,「小火,你今天咋的了,以前咱們配合的不是挺好的嗎?」
小兔趕快跑到阿冥身邊,裝著把他的頭髮理順,悄聲說道:「聽小火的,她大姨媽要來了,情緒不穩,背後她都說你最好了。」
阿冥點點頭,說:「好的,我一定遵守時間節奏。」
小火見她畢恭畢敬,倒也溫順可愛,不由又解頤一笑。
女優行業規矩,別看鏡頭裡男優十分風光,但台上,捧在手心裡的,卻是女優。男優除了在鏡頭裡大顯雄風外,在台下,只能在女優的淫威下雌伏著。
燈光映出中間的一張大床,攝影師全部開啟。拍攝時,採用多機攝影,除了四角安裝的固定攝影機外,還有兩個攝影師跟拍演員的表演。一時間,狹小的房間裡,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導演見各部門準備停當,叫了一聲,「開嘜啦。」恰也威風八面,風光無限。
2
鏡頭一打開,剛才面無表情的小火,立刻像換了一個人,巧笑倩兮,星眼飛揚。
阿冥剛才被小火搶白了幾句,明顯放不開,膽戰兢兢地湊上前。
大床上,鋪著粉紅的床單,把屋子映出一片緋紅,籠罩著小火,她的全身也頓時包裹成粉面團團似的。
還好,小火在鏡頭前還是敬業,一雙大眼睛,覆蓋著黑扇子一樣的睫毛,撲颯颯發抖,眼瞼上,塗著的眼影全部舒展開,因為小火在吮吸的時候,是閉著眼睛的,所以眼皮上的裝飾物,全部綻放出原色。
阿冥赤著上身,下身穿著內褲。男人的內褲,也算是幾千年如一日,沒有女人的花樣與時俱進,所以,阿冥上場時,隨便地找了一件內褲穿上。
只是今天內褲有些緊,阿冥覺得上了床之後,有一點不太受用,束縛性太強。
小火穿著一件深色的背帶裙,掩不住白色的罩杯帶子,下面套著一件粉紅色的短裙,跪著床上,等待阿冥靠近。
阿冥剛剛被呵斥過,有一點害怕,縮手縮腳的。但小火面帶微笑,挪動兩退,前移兩膝,靠近阿冥,伸出手來,放在阿冥的襠處,用她的纖細的手指,在阿冥的內褲上輕輕地撫摸,就像小鳥琢著大米。
小火的手很溫柔,阿冥沒有感到小火的拒絕,頓時心裡一激靈,熱流一湧,漸漸地進入角色。
拋棄雜念,迅速進入角色,是男優女優的一個基本素質。阿冥心裡有一點感激小火,覺得她雖然平時總是恨巴巴的,但在鏡頭前,她真的很善於調動對方的情緒。
只是,阿冥趕緊壓制住心底的旗搖,一搖旗,旗桿就直了,剛才小火還批評自己的呢,不在定點的時候,招搖紅旗,不僅違反導演的意圖,也會讓小火不滿。於是阿冥控制住自己。他知道,必須等小火給他溫柔的一吮之後,才能放肆表達旗開得勝的那種豪放感。
兩個念頭,交織在一起,阿冥拿出的是演技,控制的是慾望。
好在很快小火就幫他拉下了內褲的前面,把阿冥釋放出來,阿冥頓時如釋重負,兩分零五秒時間到,阿冥果斷地勃起,小火腥紅的舌頭,在阿冥的眼前閃過,頓時,阿冥全身一抽搐,融化在溫暖的海洋中。
剛才阿冥的緊張,是擔心小火對他的嫌棄,現在小火正如饑似渴、十面埋伏地佔領他的戰略重地,他感到小火並沒有嫌棄他的骯髒,這一點,他心裡頓時湧上了一團感動。
3
「停,」導演叫道。導演姓趙,如果按年齡算,也應該算是第五代導演了。張藝謀當年的同學很多,幾十年的浪淘沙,現在能拍片的,也不超過十個,很多那個年齡段的導演,有的去當院長,有的當領導,有的就是混社會,像趙導這樣的,拍AV片的,也算是第五代中混的最差的了。
阿冥與小火正在表演到傳教士動作階段,聽到導演指令,立刻工程下馬。
趙導拿著分鏡頭劇本,走了幾步,聚焦的燈光,刺得兩眼有一點昏花,他瞇縫著眼睛,一時間有一點覺得自己老了。
他最大的苦惱,就是不知道觀眾的口味。他計劃中,總想把A片拍得香艷一些,市場看好一些,他有時候,也想讓自己參與進來,開動腦筋,將心比心,用自己的感受,力爭把A片拍得達到國際先進水準。但是,往往他越想像,越沒有激情。
有時候,他坐在表演區外,看床上的激情戲,就像看雞場裡公雞母雞交配,無論如何提不起興趣。
「老了,」他常常這樣感歎道。第五代整個都老了,但張藝謀他們畢竟拍出了一些獲獎的片子,可是自己有什麼呢?很敬業地幹著,但連自己都很覺得沒勁。心累才是真正地累啊。
剛才,阿冥與小火在床上按既定的安排走戲,一時間風雨聲大作,但趙導卻覺得是小雨淅瀝,像江南的春雨一樣,變成了催眠曲,就在那一剎那間,他打了一個迷糊。
趕忙掙扎著醒來,發現阿冥與小火很敬業地表演著,由於動作幅度挺大,把床單都掀起半邊了,床頭上裝飾扎的一些花也歪到一邊去,那個背景真是好醜啊。
本來趙導想,睜一隻眼就閉一隻眼吧,將就著把這些場面過了,反正也就是糊弄一個觀眾,後邊的那個背景,是可有可無的,但是,猛然一想,還是應該嚴格一點吧,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嚴格,想想張藝謀為了拍一個樹葉下落的場景,專門運了幾十袋的楓葉鋪在地上,我這個床上用品,也應該向老謀子那種精益求精看齊吧。
於是,趙導終於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停。
4
小火的玉手,正拉住阿冥的雙手,阿冥很敬業地忙碌著,兩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沉醉態。
聽到導演「停」的聲音,兩個人立刻分了開來,小火從床上抬起身,一臉狐疑地看著趙導。阿冥半跪著,看著趙導有一點緊張。
「不是你們的問題,不是,叫小兔把床單整理一下。」趙導站在床頭比劃著。
小兔是一個跟劇組的女孩,穿著牛仔褲,頭髮紮成一把,臉色黃黃,長滿了紅紅的贅疣,此時,她正倚在床對面的沙發邊上,百無聊賴地想心思。
聽到導演的吩咐,她趕忙進入表演區,把床上整理了一番,又把床邊的裝飾重新安裝好。
兩位演員呆呆地立著,等待重新開拍,阿冥早已收起了傢伙,一如常人,男優到最後都已經達到了化境,聚光燈一亮,立刻在規定的時間內達到規定的高度,絕不提前半分鐘,也不落後一秒鐘。白白地挺著,會浪費精力,平常大伙拍照片時,知道那叫浪費表情,同理,在A片拍攝上也遵循著這種節約能源的道理。
趙導退到原位,喊了一聲,「繼續,接上309號鏡頭,場記,記下。」喊過後,趙導突然覺得訕訕的,心裡還是想拍藝術電影啊,夢裡醉裡,想著的還是過去跟劇組當副導演時的那種氣派,可現在拍這種片子,也用不著鏡頭啊,反正連貫著就成。
想到這裡,趙導臉上一紅,幸好手下人也不會注重趙導的情緒,繼續開機拍攝。
阿冥恢復到剛才的體位,小火躺回到原位,兩手支開,握住大枕頭,接著剛才的那種動作。
阿冥進入剛才的角色要求,小火又開始發出有些誇張的呻吟。拍攝如期進行。
趙導突然覺得有一些睏意,心想,讓他們拍去吧,攝影師畢竟是執筆三分主,往日後的發展,他們也是該派當導演的,自己何不多把他們放手一些。自己這一屆裡,最偉大的導演,就是攝影師,攝影師導演培養出來的攝影師拍了一部電影,也獲得了柏林銀熊獎。讓他們拍去吧。
趙導想到這裡,突然有些寬心,便站起來,到衛生間裡方便去了。
5
趙導在衛生間方便完畢,發現地下濕得很,都是剛才男女優們沐浴時留下的水跡。牆上的大玻璃水氣朦朦,趙導瞄了一下鏡子,看到自己模糊的臉。因為不想看到日益發福的面部表情,他很滿意此刻鏡子的模糊。
在洗面池旁邊,堆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有一件,大概是小火換下的蕾絲內褲,團成一把,擱在臉盆的邊上。還有幾件,大概是試內衣時剩下的不合適的,都晾在毛巾上面,亂糟糟的。看到女人的內衣,趙導心裡似乎有一點心動,但一想到,這是小火的,就覺得沒勁。也許太熟悉了吧,趙導對小火的那幾招已經像對待學院裡傳授的電影基本概念一樣熟悉了。不能說小火不賣力,但小火總覺得鏡頭前的感覺不好,其實,趙導明白,這叫不性感。
女人的性感在哪裡?
趙導想到當年在學院裡與同班同學討論的這個老問題。女人的性感,其實面積就集中在面部那兩個巴掌大的範圍內,一張女人的臉,是性感的核心。至於身材什麼的,都是緊密團結這個核心周圍的。如果沒有一個漂亮的臉蛋撐著,不管怎麼樣的豐乳肥臀都是白搭。特別是拍電影的演員,全靠那一個臉,會不會形體表演,其實也是次要的。
小火身材不錯,一曲三彎,後面看,倒也性感幾分。但趙導覺得小火高潮時臉蛋不好看,一高潮,她的嘴就尖起來,有一點太貪婪的樣子,給人一種太主動的感覺。趙導覺得,女人在高潮時,最美的表現應該是承受,而不是攫取,男人都是很奇怪的,喜歡看對女人的擁有,處於高潮時的女人,最能反映女人的本質,而這時如果男人不覺得對女人的全方位的擁有的話,那麼性趣會減少許多。
就是因為在這方面,趙導對小火的性趣不大。小火激情高潮時,有一點太自我感覺中心了,而且她的臉蛋平常看還不錯,一到高潮時,嘴嘟起來沒法看。
沒有什麼好女優啊。
趙導心裡暗暗地慨歎道。
都是製片老錢的眼光太差,也不好好地招聘順眼的女優。趙導只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洗過手,剛要出來,只聽到小火怒氣沖沖的聲音,「阿冥,你這個豬頭,有沒有道德啊?」
6
不要問,肯定是阿冥超時了,佔用了小火工作之外的時間。趙導想到這裡,把濕漉漉的兩手甩了甩,剛才他本想用浴室裡的毛巾揩一揩的,但一想到,那些濕毛巾說不定是被男優或者女優揩過什麼地方的,頓時便住了手。他雖然稱不上潔癖,如果是小火用過的毛巾,尚還罷了,如果是阿冥用的毛巾,特別是揩他關鍵處的毛巾,想到剛才小火說那個地方髒,還是不用的為好。
「別吵了,別吵了。」趙導看也沒有看,衝著床的方向說道,「阿冥,你現在時間概念越來越掌握不準了,該在什麼地方結束,就在什麼地方結束。你喜歡超時,我知道你那毛病,你喜歡揩油。」
阿冥跪在床上,剛才雄風浩蕩的寶貝,現在就像中國足球隊一樣垂頭喪氣,一看就知道完事了。他滿臉委屈地朝著導演說:「導演,不是我的責任啊。」
「什麼不是你的責任?小火說你不對,就是你不對。」趙導口氣嚴厲地說道。
小火躺在床上,沒有動彈,手裡拿著一張面巾紙,在揩胸部的白色的液體。「阿冥,你真缺德,我算認識你的甭了。你這豬腦袋,驢傢伙。」
趙導坐在椅子上,看著床上的殘局,「阿冥,我安排你的時間,是在十五分的時候,你射的,你意猶未盡,佔用小火業餘時間,小火能不生氣嗎?」趙導向來信奉的是和氣生財,對於女優們之間的矛盾,他一般情況下是向男優發作,因為,這一行的規矩,是保持女優嘛。
「導演,我是那個時間射的啊,一分不妙,一分不多。」阿冥說道。
「那有咋的了?你阿冥是給我玩不是,你的老毛病,就是只顧自己的感受,」小火昂起臉來,滿臉尚殘存著興奮的紅暈,「你只顧你在規定時間裡高潮了,我呢,我呢,你把人挑起來,你顧你自己舒服了,你想過你配戲的我的感受嗎?你把我不斷地往上推,推到就要登頂了,你突然下山了,我整個一個人擱在山上,上去不成,下來不得,你想過我嗎?」
阿冥萎縮著上面的頭與下面的頭,滿肚子委屈,「你叫我怎麼辦啊?我超時了,你要罵我強姦,我准點了,你說我不人性。」
「你這死豬頭,真是笨到家了,」小火用腳蹬了阿冥一腳,「你不知道女人。」
「那我現在怎麼辦啊?」阿冥趁勢站到了床下,「我再陪你把你摸高潮了吧。」
小火罵了他一句,「呸,你想的美。你以為女人是電梯,能上能下啊,你去死吧。」
其實小火的臉上並無怒容。趙導看他們並沒有繼續吵下去的跡象,也懶得繼續進行勸解工作,攤攤手,表示今天的拍攝結束。
這時,小兔告訴他,「趙導,錢主任來了。」
7
趙導無暇關心男優女優們的事情,急忙走向房間門。製片主任可是劇組的神,得供奉好。
製片主任錢盛腫精瘦,臉皺,牙枯,顴骨高,吊起的兩頰上,像掛著一塊曬著油的豬皮,泛著腥紅的光。
跟著後面進來的是女優莎比。莎比個子沒有小火高,寬肩肥臀,走起路來,扭動的不是腰,而是屁股。
趙導知道錢主任喜歡的是豐滿的女人,莎比是老錢的所愛。
趙導看到莎比,就覺得她可以演一個角色。
趙導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當過幾部電影的副導演,但一直拍不出名堂。大學裡那會兒,同學之間都流行看沈從文,趙導特別留意部落http://46852.tk作者筆下的湘西野河上的那些寬肩肥臀的婦人們。在他的腦海海裡,在天曠地遠的湘西水域上,讓一個光屁股的肥臀女人,扭動著走向地平線,是他一直耿耿於懷的夢想。
只是他的夢想,實現起來比張藝謀難多了。
他們那一代,都是壓抑中長大的,所以,喜歡看女人的xxx,也想拍女人的xxx,但是,中國沒有A片的發展領地,所以,張藝謀後來就把A片改裝一下,拍「紅高粱」裡的野合。
趙導一直想把沈從文的那部「水手」的小說搬上銀幕,想拍的騷一些,找一個肥臀的女人,演裡邊的那個河上的妓女。
可是後來沈從文熱很快過去,凌子風算是第二代了,也拍一個「邊城」,一點神韻沒有,就是沒有沈從文筆下的那種色。把色寫得那麼美,其實就是A片的最高境界啊。
趙導後來也想把藝術片的風韻帶到A片拍攝去,但是,錢盛腫是老闆,得聽他的,所以後來趙導也不堅持自己的原則了,按照錢盛腫要求的真槍實彈開拍去。
雖然藝術的追求就像就要到達了高潮平台又被壓下去一樣,仍在體內蠢蠢欲動,但趙導已經無慾則剛了。
然而,看到莎比,趙導還是鉤起了心底的那一種心思,莎比真是一個好角色啊,如果拍沈從文筆下州河上的那些肥臀的妓女們,倒是最佳人選。
錢盛腫進來後,與趙導熱烈握手,問了一些拍攝情況,知道上午的拍攝已經結束。
小火已經從床上起了身,身體有些慵倦,小兔把一件繡著玉蘭花圖案的毛巾披在她的身上,小火裹住了上身,用毛巾角半遮半掩地遮住大腿。
錢盛腫看到小火,立刻兩眼放光,「小火,辛苦,辛苦啊,累壞了吧。」然後走上去,輕車熟路地湊上去,像愛撫家裡養著的一隻小貓。
雖然是拍片,但小火的臉上還是湧起了一朵紅潮。女人在強烈的性運動中,總是綻放如鮮艷的花朵。血液滲透到每一個毛細血管,通體肌膚顯得緊繃而細膩,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顯得很敏感,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放射出一種自賞與自我滿足的光,這種光,又讓她很羞怯,怕被別人看了去,越是如此,性狀態下的女人,更有一種嬌羞萬鍾狀。
錢盛腫看的有些呆了,小火此刻在他的眼裡,就像一朵盛開的花,雖然讓這朵花達到最美的狀態的,不是他,但他無疑感受到了這時花朵的芬芳。
小火把毛毯又裹了裹,說:「不累,累啥呢,哪有錢主任累啊。」說著,兩眼□了一下莎比。「莎比姐,我說的是不是啊?」
8
莎比看到小火話中有話,想到夜裡錢主任的瘋狂,一直到早上還纏在她的身上,不由臉一紅:「小火,你問錢主任累不累,朝我看幹嘛呢?瞧你,香汗淋漓,累的倒比不累更討我們錢大主任心疼呢。」
小火見莎比臉上湧出一團緋紅,知道有鬼,不由輕唾了一口,「錢主任心疼的是誰,只怕這裡的比我都清楚噢。一天到晚,就像手機一樣,別在錢主任的腰上,一分鐘也捨不得丟下,就怕上廁所還要掛在牆上呢。」
莎比被小火搶白,有些不高興了,剛才臉頰發燙,此刻卻有些變白了,一紅一白,頓時把她的大臉盤妝成了一隻調色板,別有風韻,只是現在錢主任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小火身上,無暇欣賞莎比臉上的國色天香。莎比也不甘罷休,瞇斜著眼,看著小火,「累不累,明擺著呢,這張大床都要震散了,這個功夫,做起來不累,我倒是沒有瞧過呢。」
小火聽到莎比直指她拍戲,頓時怒容滿面。這個行業,女優們之間爭風吃醋得很厲害,優們與其他人處的還好,但優與優之間,倒是生死活對頭一樣,不知前世作了什麼孽。小火氣得臉上再添紅暈,剛才是生理上的潮紅,現在是情緒上激發的暈紅,頓時,秀色可餐,人見人憐,她委屈地看著錢主任:「錢主任,你看看莎比……」
錢盛腫一般情況下,不讓女優們見面,見面肯定沒有一個好,但今天莎比呆在家裡實在煩了,所以就跟他來了片場,沒想到,一見面,就是含譏帶諷。
錢主任自有一套息事寧人的功夫,他扭頭對莎比說:「莎比啊,你能不能把你的小嘴巴閉上一會啊,小火剛剛拍完,能不累嗎?小乖乖,下午休息,好好歇一會兒。」說著,錢主任把手搭在小火的肩頭上,隔著毛毯,捏著小火的肩膀。
小火正生著氣,錢主任對她的摸摸捏捏也沒有什麼感覺,莎比鬥了一氣嘴,但想到錢主任喜歡的還是自己,也就懶得再回嘴了。
小火站起身,很短的毛毯,遮不住下身赤裸的屁股。她的屁股很小,不是錢盛腫喜歡的肥滿的那一種,但古人有雲,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也會發膩的,一夜都嘗的莎比的厚味,看到小火的身材,頓時有一種清風徐來的清新感。
看到這裡,錢盛腫兩手就有些把持不住,小火正好站到他身邊,那個屁股,就在他舉手之勞的距離內,錢盛腫立刻像長者一樣,輕柔地撫摸著小火的屁股瓣,「小火,這個片子拍好了,你的功勞很大啊,今天中午我吃客,犒勞犒勞大伙。」說完,就把兩手往小火的屁股瓣裡抹了一下。
錢盛腫以為沒有人看到,其實莎比一刻沒有停止對他的監督,她撕了一張揩面紙,然後輕柔地叫了一聲,「錢主任,給你。」
錢盛腫正在享受手上的美感,聽到莎比叫他,急忙回身,不明白莎比把一張紙遞給他的意義,尖嘴張開,嘟出一個大大的問號,「什麼?」
「把你揩揩你的手。」
「為什麼?」
「你剛才摸了什麼地方啊。」
「沒摸啊。」
「小火的屁眼不比豬大腸香啊,你喜歡吃肥腸,趕明兒,小火的屁眼做一道菜,讓你好好嘗嘗。」
錢主任的臉掛不住了,「莎比,你今天怎麼了?」
小火委屈得眼淚汪汪,一語說不出來,「錢主任……」
「沒事的,沒事的,她就是那樣,是嫉妒,是嫉妒,知道不?」錢主任湊在小火的耳朵邊說道。「小兔,帶小火去衛生間,好好收拾一下。」
「唉,」小兔聽到老闆叫,趕快走過來,扶著小火進了浴室。
錢盛腫剛才只顧圖手的爽快,不問三七二十一到處亂摸,現在倒有些後悔,覺得手上粘滋滋事的,便趁勢把莎比遞過來的揩面紙拿在手上用勁地看,心裡想,這粘液肯定是阿冥這狗日的,噁心。
趙導一個人坐在邊上,低著頭,半看不看地注視著發生的一切,嘴皮掛著一絲苦笑,「我怎麼盡與這幫烏二八鬼的人打交道啊。」
看到錢主任打情罵俏完畢,向他走過來,他慢吞吞地抽出一根煙,遞過去。
錢主任覺得兩手很髒,但趙導煙已遞了回來,雖然他剛才的確是如莎比所說,摸了人家的屁眼,但現在也不顧不了那麼多了,捏過煙,然後等待趙導為他點著。想想摸過屁股的手,又摸了煙嘴,而煙嘴又放到自己的嘴裡,頓時覺得,今天不是相當於舔了屁眼麼?不由苦笑一下
9
錢盛腫吸了一口煙,吐出來,莎比發出誇張的哼哼聲,是不滿意錢盛腫吸煙了。
房間本來就小,煙一瀰漫,屋子裡頓時就有些窒息人。
錢盛腫明白莎比的意思,對趙導說:「我們到隔壁去吧,這裡把他們先收拾。」
這次拍A片,租用了紅粉大酒店的兩間總統套間。床上用品都是自已帶的,因為,這種背景必須符合影片中的色情味道,而總統套房則氣派有餘,曖昧不足,雖然總統們背後基本也是鼠摸狗盜的。
趙導懶洋洋地起身,屋子裡煙霧層層散去,房間裡的照明燈還沒有完全關閉,映照著煙霧,發出銀色的明亮的色彩。
趙導有些呆了。過去跟拍正規的劇組的時候,為了使膠片富有層次,都有意識地在房間裡施放一些煙霧,產生層次感。沒想到這個A片工作室遊蕩的一點煙霧,竟然無意中產生了這樣的效果。
趙導的心裡懷著強烈的拍片情結,看到此情此景,心裡一陣傷感,在走到衛浴門口的時候,仍戀戀不捨地向屋裡看上幾眼。
衛浴裡傳來嘩嘩的水色,肯定是小火在清理身上的現場。錢盛腫聽到水聲,有一點想入非非,頓時腦海裡出現小火的光不赤溜的身材。此時趙導也在頻頻回頭望,琢磨著屋裡的煙霧造成的光線變幻,不能自己。
錢盛腫看趙導的樣子,還以為趙導也留意小火沐浴呢,便笑道:「老趙,看到現在,還沒看夠啊。」
「嗯,這個場面,還真的惹人情思呢。」趙導由衷地感歎道。
「老趙你真是多情啊。我就喜歡你這樣,投入,全身心地投入。」
「老錢,你說啥呢,我這還叫投入。」趙導傷心地一聲歎息。
「敬業,這絕對叫敬業,收工了,還有意猶未盡之感。趕明兒我安排小火陪你散散心,省得你戀戀不捨啊。」
「老錢,別老沒正經的,你想到哪裡去了。幹我們這行的,不要與AV女優有什麼瓜葛。什麼都能多,不能多情。」
「佩服,佩服,老趙你的心定,我是服了。」
「AV女優碰不得,」趙導已經走到門口,「碰了,那我還當不當這個導演了?我直接上去演A片算了。」
錢盛腫緊跟著,「趙導,你的精益求精、嚴格要求自己的精神,我是很佩服的,但你也太嚴格了吧。現在導演哪一個不碰女演員,你對AV女優的尊重程度,倒是超過了第四代、第五代還有第六代導演呢。」
「談不上吧,我都可以做他們的爺爺輩了。」趙導其實沒有好意思說出潛台詞,他是覺得AV女優有一點不乾淨,不願意插一槓子。
錢盛腫把趙導讓進了隔壁的房間,估計過去是保鏢們住的,床很多,隔成很多小間。錢盛腫早就看中這裡,準備明天拍莎比的時候,就用這個場景。本來是準備下午拍的,但莎比昨晚陪了他一晚,所以,他覺得演員的狀態不會很好。現在進到房間裡,錢盛腫繼續說道:「我們不提女優,就說科班出身的女演員吧,現在頭上壓著三座大山,第一座,第四代導演,這是爺爺輩的,最近滕文驥也犯事了,勾搭上一個二十多歲的情人。」
趙導心裡一震,「這老滕,年齡比我還大呢,當年在學院裡,給我們上過課。真是老大益壯啊,他兒子也算是第六代的,沒想到,第四代的,還要搶第六代的女人。」
「這是第一座大山。這次老滕還好,先下手為強,告那個小丫頭一個敲搾,那小丫頭也太嫩了,能玩得過爺爺嗎?」
趙導歎了一口氣,倒在沙發上:「這老滕也太不會與時俱進了,玩的小妞的年齡,整個一個保持在二十歲的檔次上。」
「這是保持青春的辦法啊。」 錢盛腫坐在沙發裡,「中國古代就有采戰之說,這您比俺清楚,女人的青春,多接觸多接觸有好處,養老駐顏,每天消耗一個女人,肯定大有成效啊。」
「老錢,你別忘了,中國人還有一句話,紅顏是伐性的斧頭。」
「算了吧,趙老,這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心態。這幾年皇宮戲為什麼流行?還不是迎合了全民族的想當皇帝、一呼百應、女人雲集的心態,帝豪啊、皇家啊,哪裡不是追求的是一人在上,眾女稱臣的那種感覺?」
趙導抽了一口煙,沒有反駁。
錢盛腫繼續說道:「中國導演們不准拍A片,但哪一個不是自己演A片?我干A片這一行,很多人瞧不起,他媽的,我比那些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要乾淨。我不裝逼,我不當婊子還立牌坊,我知道人民需要A片,不像那些三代導演們,自己演A片,卻拍人模狗樣的拍教育片去教育老百姓。我老錢不,我知道人民喜歡A片,我老錢自己也演A片,我不獨享A片的那種感官快樂,我要讓老百姓也能分享一下A片的樂趣。老百姓沒有三代導演們親自拍A片的機會,給他們看A片總能行嗎?你說是意淫、手淫什麼的,都成,老百姓意淫、手淫也犯什麼法了?」
一提到A片在中國目前遭遇到的歧視,錢盛腫就氣不打不處來,滔滔不絕,難以平息憤怒。
趙導半瞇著眼,嘴角上掛著一絲冷笑。
10
好久,錢盛腫沒有發言。趙導抬起頭來,看了一下沉浸在悲憤中不能自拔的錢盛腫,問道:「還有呢?」
「還有什麼?」 錢盛腫不解地問道。
「你剛剛說了第一座大山,第二座大山呢?」
「嘿嘿,我還是不說了吧。第二座大山就是你們這一代啊,第五代。張藝謀現在索興不結婚了,結婚多累啊,現在光棍堂,每晚換一個,何必要有婚姻的準則來約束著。陳凱歌聲稱自己很性福,過去瞧他那不修邊福的樣子,整個一個垂暮老人,現在越發帥氣了,頭髮染得烏光黑亮,蒼蠅在上面跳華爾茲也能滑一個跟頭,還有那個張,張什麼的,也是攝影師……」
「張黎。其實我過去挺喜歡他拍攝的,比顧長衛的強,張黎拍攝的膠片,像是刀子刻似的。顧長衛,我真搞不懂他的攝影有什麼特色,紅高粱整個一個番瓜紅。」
「對,對,是他。去年又新去了一老娘們,是劉蓓吧,這麼一對湊合去了,倒挺讓人吃驚的。」
「你這一說,倒也挺有道理的,第五代基本已經完成了換妻的革命了,整個是一個新夫人輩出啊。」趙導慨歎道。
「嫂夫人,阿阿,這個我就不提了。」 錢盛腫半笑不笑地說道。
「提我那個幹什麼?我不能跟第五代比啊,我是這一代中最沒出息的一個,換老婆換的最不勤的了。想想,自己什麼都沒有跟上,這輩子最大的不痛快,就是老婆到現在也只換了一下。老錢,跟你換實話,在性上有突出表現的,都是偉大的人。安分守已,說明他性的力比多不行,成才的機會就少。我發現一個規律,換老婆換的越多,說明他的創造力越強,藝術上的成果就越大,唉,早知如此,我也多換幾個了。」趙導說到傷心處,頓時有一種悲從中來的憂傷感。
「趙導,你說到我心裡去了。天才的偉大的人,都對性有特別的感悟。我一直覺得,性是激發天才與才智的一種重要的工具,有你這話,我干A片這一行更有信心了。說到底,我也是在為中國人的智力開發作出不可磨滅的貢獻呢。日本人性產業發達,因為日本人好鑽研啊,什麼都走在咱中國的前面。你能說這裡面沒有性的東西在後面刺激著嗎?」
「老錢,你上綱上線的功夫不錯,是不是你整天在床上研究男女功夫的緣故啊。」趙導挖苦了一句。
「這個,哈哈,趙導,A片值得研究啊。你看日本拍A片的那種勁頭叫什麼?那才真稱得上叫研究呢。我佩服日本人拍A片都拿出研究的鏡頭,昨晚看的一部『超精射』的A片,日本的,那男優拿著一個放大鏡,研究女優的下身,把陰蒂拍的像眼睛那麼大,然後試驗哪一種按摩器最能激發女人的高潮。他奶奶的,那女優真是爽,高潮時尿都噴了出來。相比之下,中國的女優就差多了。」
「老錢,我知道你肯定拿莎比做試驗了,也算是實踐出真知啊。」
「趙導,你真是料事如神啊。放著身邊的女優,我能不試驗一下嗎?唉,與日本的片子不能比。」
「是你不如男優,還是莎比不如女優?」
「都不如,當然,我不如是主要的,看完A片,我整個就一個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了,只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莎比整個一個沒有高潮。一夜間我摸啊摸的,也沒有看到莎比的高潮是怎樣的。」
「沒想到,老錢你有一個女人在身邊,你還是相當於手淫、意淫類的。」
「沒辦法,中國人這體質,這素質,跟不上啊。這也是中國A片與世界領先水平的差距。我身體力行,最後感到差距很大啊。」
錢盛腫說道.
11
「兩座大山被你捧出來了,那麼,第三座呢?」趙導的興趣有些提上來,他屬於那種慢熱型的導演,在這一點上,他覺得自己像女人的性慾,必須慢慢地提升。所以,他以前一直比較傾慕於黃健中拍的女性系列,不過,後來黃的自拍A片的事發,趙導也就不敢攀附黃導了。
「第六代導演雖然熬成了婆,但在女人上,只能拾拾上兩座大山的邊角料。就看第六代的電影,也請不到名角,只能找一些初出茅廬的女人。中國導演才出山時,都請不到名女優。第六代導演的開山幾部作品裡,哪裡有一個名優?後來,第五代導演出頭了,那些當年的優們,一個都不用了。記得第五代導演裡頭,用得最多的優,就是謝園與王學圻,但後來哪一個第五代再用他們?」錢盛腫說道。
「不可混為一談,你談的電影,也不是談第六代這座大山啊。」
「第六代玩的女人,都是第四代、第五代玩剩下來的,男人其實玩女人,也就是玩的一個名氣,說到底女人把頭一蒙,下面不還是一樣嗎?不同的不就是那個臉嗎?決定那個名字的不就是那個臉皮嗎?把王菲與周迅的臉換一下,李亞鵬能分得清誰是誰嗎?所以,第六代也演A片,只是不是與名角演A片。第六代不叫換妻,叫換情人。」
趙導聽老錢侃侃而談,想到自己對女人的看法,頓時有一種英雄所見略同的感覺。他濃重地吐了一口煙,心裡很憂鬱,想想自己的學友,都能玩到名女人了,但自己卻在A片片場鬼混,這一輩子實在是有些冤呢。總有人羨慕A片導演,以為有得吃有得玩,但是,趙導畢竟自命為藝術而生,純粹的感官刺激,並非是他的唯一的追求。在肉體的滿足達到後,就想精神上的滿足了,這與他的同學正好相反,張藝謀那一幫是在精神上意淫之後,再追求肉淫,而自己整天在酒池肉林的現場,反而希望在精神上彌補肉淫帶來的虧空。古人有雲,「飽暖思淫慾」,其實飽暖後,更需要的是精神。物質文明到了一定的高度,才會自然而然地追求精神文明。淫慾,純粹是一種精神文明,中國人,向來把淫當成愛情的一種形式,《紅樓夢》中分析愛情的時候,都是用淫這個詞來解釋的,可見中國的愛與淫是不分家的,後來上世紀初中國引進了愛情之後,中國人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愛情,中國的新文學才算開了先河。如果說電燈、電影這些玩藝都是舶來品、西洋景的話,那麼,愛情何嘗不是從西方引進的?想到這裡,趙歎不能不再次興歎,「唉,甭提那麼遠了,這輩子,我看樣子名女人玩不到,名女人也拍不成了?」
「趙導,你有什麼計劃,不妨跟我說說。」
「跟你說說有什麼用?你不過是一個A片的……小老闆,電影這些東西,想必你也愛莫能助啊。」
「老趙,我十分佩服你的藝術追求。等咱A片拍出規模,拍出名堂,等我賺了,也來投資你拍藝術片。」
「老錢,有你這句話,我很感動啊,」趙導心裡卻在滴估,做你的大頭夢去吧。「我總是不服氣,再不濟,我連今年參加柏林電影節的〈桃色〉也拍不成嗎?」
「〈桃色〉?章小蕙主演的那個,她奶奶的,這章小惠也有接近四十了吧,整個一個裝逼成處女了,那個大奶,還是挺挺的,趕明兒我拍一個熟女系列,也把她邀請來。」
「老錢,不要開玩笑了。章小惠請來你要做什麼,她也不怕A片。」
「她奶奶的,整個是一個拍A片的料。她不拍A片,在電影裡挺著一個大奶,穿著一個網格褲,露出兩瓣肥美的屁股做什麼?老趙,我早就說了,其實所有的電影,再改革開放一點,就是A片。你看看中國電影裡,哪一部不是打著A片的幌子?只是它在鏡頭裡一閃而過罷了。那些一閃而過的鏡頭,其實在我老錢手裡,就是一部A片。我覺得中國導演不厚道,你想用A片吊老百姓的胃口,又不拿出一點誠意來,最後就是明明是A片,又沒有A片的可觀。我老錢,就是直面人生,直面A片,你導演不敢拍的,我老錢敢搞。〈周漁的火車〉裡,那個動作,都是A片動作,但它不敢表現出來而已,有做愛的時候,還穿著衣服的嗎?〈美人依舊〉中,那個隔著簾子做愛的戲,整個是一個中國電影裡的大騙子,想給人看性交,但又不敢直面,中國電影的虛偽就在這裡,說實話,我老錢雖然拍A片,但要比中國電影乾淨,比中國電影真誠。老趙,你說是不是?」說到濃情處,錢盛腫又開始有一點失控了。也是,老錢的這些滿腹委屈,一般情況下拿不上檯面,正規的場合,也沒人聽,只有在A片的圈子裡,朝趙導這樣的藝術家發洩發洩了。
12
「老錢,你對章小惠的大奶很感興趣,是不是不服氣?」趙導嘴角邊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不服氣的是,楊凡拍的是一個什麼電影啊。簡直是一個電影騙子。」
「我不服氣的是,章小惠也四十歲了,那個大奶挺得比珠瑪朗瑪峰還要尖挺,我看莎比的奶子也沒有她那個尖挺。」
「你看的倒是仔細。」
「你沒有注意看嗎?章小惠在門口出現警察的時候,把胸前的衣服敞開了,那個大奶就像大白兔一樣滾出來了。真的厲害,那一團乳暈,淡淡的,生過小孩的人,還有這樣的呼之欲出的大奶,真佩服得不行啊。」
「瞧你眼饞的那個樣子,好像恨不得要當成大白兔奶糖吞下去了。」趙導瞟了老錢一眼。
「嘿嘿,看這種電影就缺德呢,你把大奶晃蕩來晃蕩去地哄騙人,又不讓人看一個夠,床上戲,又是閃過來,搖過去,看這種電影我就生氣。說實話,我拍A片,就是想讓這樣打著情色招牌的電影滅了,我非要捧出正宗的大奶,正宗的大逼,讓你那個假冒偽劣沒處藏身。我拍A片,但我更是情色騙子裡打假的王海。」
「老錢你的雄心不小,看樣子是久有凌雲志啊。」
「我早就看不慣中國電影裡晃蕩一個大奶吊人胃口的那一套了。你知道嗎?我最感興趣的大奶是誰的?是寧靜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佻老知道吧,寧靜晃的那個大奶,當時把我暈呆了,天下具然還有這樣的肥碩得像一座小山似的大奶。從那一天起,我就決定投身A片事業。我要把中國女人的大奶真實地表現出來。」
「你喜歡寧靜那個大奶?」
「不是喜歡,是驚訝。她那個大奶,品相很不好,那麼笨,那麼糙,特土氣的奶子,憨得像一頭小蠻牛,那麼亮麗秀氣的一個妞兒,怎麼長了一個那麼俗的奶呢,我說連小火的奶都不如。不知為什麼,我特討厭女優長一個肥嘟嘟的大奶,一巴掌都遮不起來,我又不是生產牛奶,這種奶水型的大奶,看了叫人承受不起。」
「沒想到,你對演員的奶子很有研究啊。」
「談不上,男人看電影,目光盯著的地方,也就是女人那個挺立的地方了。前一陣到北京,與王朔在前門外的那個咖啡館裡喝茶,他還提到呢,亞運會、奧運會上的文藝表演,他的目光基本都是盯著女演員的前胸的。其實也看不出啥名堂,但就是想看那個高的地方。你看他的小說《我是你爸爸》中寫的很透呢,女演員出來了,裡面的爸爸就專盯著女人的奶子看。這麼一個名角,還喜歡女人的奶子,老百姓更有理由想看女優的奶子,所以,我拍A片,就是讓老百姓充分地享受只有少數人享受到的女人的奶子,你說我老錢,是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啊?」
「你的良心倒還不錯,有好東西,與老百姓一起共享,這一點,我不佩服不行。」趙導敷衍著說道。
「自從看過了寧靜的大奶之後,現在電影上的女優倒精貴起來了,把奶子藏的比薩達姆的那個核武器都還要緊。《情人結》這個爛片,愣是把一段愛情故事拍的毫無愛情,我看中國人拍愛情片基本沒有希望了,愛情部分是挺爛的,但A片部分同樣是爛。不爛,行嗎?這種電影都把精力花在如何保護女優的乳房上了,在上面橫七豎八地貼上乳貼。」
「噢,你倒知道?」
「《情人結》裡,我很關注趙薇露出她的奶子,可他媽的電影太不夠意思,趙薇露出一個後背,光不赤溜的,但連一個奶子邊也沾不著。我要看你的前面,不是你的後背。前面一個鏡頭吧,只見那男優,大概叫陸毅的吧,擋住了她的奶子,整個一個一窮二白,我又要在心裡罵娘了,這狗日的導演,太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了吧。你要拍A片,可連那個女優的奶子也捨不得拿出來,太坑人了吧。《泰坦尼克號》裡的那個女優要比趙薇靚吧,可人家的奶子倒是奉獻出來的啊。中國人就是小氣,還特沒有道德,誠信欠缺啊。」
「那個片子的導演霍建起是我的同學。」趙導補充了一句。
「那我罵錯了,收回我剛才罵的話。」
「你罵就罵吧,也礙不著我的事啊。」
「徐靜蕾《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他奶奶的,又玩這一套。徐妹妹也是露出一個後背,前面還紮著一個抹胸,暈死,包裹的比趙薇還緊。這種電影,完全是一個A片的題材,裡面哪裡有一點人的感情?《情人結》裡的那對男女,父母不同意,他們反而找了一個地下旅館拍A片了,這哪裡是愛情的美好,完全是感官享受。《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裡面的女人,整個是一個雞,自告奮勇地送上去當姜文的雞。」
「據圈內說,這又是徐對與王朔感情的一種影射。」
「你這一說,還真有幾分道理啊。那裡面的姜文也是一個作家,也有幾分痞氣,最後也是因為生活中活得滋潤,所以不寫小說了,嗯,真有幾分像,是寫照。」
「小徐是藉著茨威格的小說,按照她與王朔的交情改寫了故事,其實她的上一部《我和爸爸》也是一次影射,這次更出格,不是父子關係,而是情人關係。小徐陷的很深啊。」
「按理講,小徐有體驗,但她影片中的愛情故事,就是不像啊,看來中國人寫愛情是先天缺陷。」錢盛腫說道,「沒有愛情的電影,其實就是A片,這也是變相地證明了我一直堅持的中國電影就是一種變相的A片的說法。」
「你整天都這麼說,我不信也得信了。」趙導適時地恭維了一句。
13
趙導煙抽完,把煙頭扔進了雄獅狀的煙灰缸,錢盛腫趕快又遞上一根煙,趙導搖了搖手,「不抽了,不抽了,煙抽多了,性能力減退啊。」
「這是哪一家的理論。我越抽越覺得性慾望越強烈嘛。」
趙導冷笑一聲,就像男優與女優經常呆在一起,最後連女優什麼時候來月經都知道一樣,趙導因為與錢盛腫合作很久,知道他床上不行,只會把女優的敏感部位掐來掐去,於是,他冷語道:「算了吧,你不要稱雄了,你那個也算雄起?」
「嘿嘿,老趙,你真不愧藝術家,洞察力強啊。我感覺我這個是不是叫審美疲勞?女優經識得多了,倒也沒有什麼感覺了。」
「我發現你對奶子有感覺,觀察得好仔細啊。」
「哪裡,哪裡。整天上來就看屁股,時間長了,還是覺得應該把目光放在臉上好一點。這人就是賤,得寸進尺,你說一個女優吧,如果沒有一個臉,就想看那個臉,臉出來了之後,就想看那個奶子,奶子看完了,還不滿足,就想看屁股,屁股還特別想看前面的地方,屁股看夠了,又想看臉了。這整個是一個循環往復,無休無止啊。」
「老錢,說的好,你說的,就是A片的規律。我基本是按照這個方式拍A片的。先拍女優的臉,然後拍胸部,再拍臍下三寸,下面拍夠了,再拍女優的臉,拍女優的情緒反應。」
「過獎了,老趙,我再給你歸納一下,這叫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
「怎講?」
「一個中心是女人的奶子,兩個基本點,是女人的臉與屁股。」
「權且這麼說吧。其實,你歸納得也不太周全啊,真正的中心應該是女優的臉,臉才是綱啊,臉這個綱上去了,女優其它的部位,像奶子、屁股啊才能綱舉目張。」
「有一點道理。」
「知道我現在最缺少什麼嗎?」
「不缺吧,資金是沒問題的,女優,這一批我找的還怎麼樣?」
「你是想讓我表揚莎比吧,她也只能算是一個特型演員吧,我一直想為她安排一個角色,她適合演湘西的那些大屁股的女人,在船頭上尿尿的那些船妓。」
「老趙,又有新題材了?」
「什麼呀,我這是設想的沈從文的藝術片,不是A片。我覺得你那個莎比的屁股,放在這個環境裡倒是很好的?」
「你準備用莎比了?」
「我如果拍的話,用的也是莎比的屁股,不會用她的臉啊。我會用章治姨的臉,趙畏的臉,我說了,你那莎比只能是當特型演員的。」
「是替身演員吧。」 錢盛腫有一點委屈,他很欣賞的紅優,在趙導眼中竟然不入流。
「現在感到最大的不足,就是缺少一個純情的AV女優,這是我的最大的苦惱,拍不出那種憐香惜玉的感覺。」
「你是說,想招兵買馬,擴大女優隊伍。」
「我是這麼想的,你琢磨一下,看成不成吧。沒有好女優,觀眾就不感興趣,就無法提高A片的水平。我們的電影,在世界性的電影節上很紅火,但我們的A片卻無法登上大雅之堂,這與我們泱泱大國不般配啊。我們的人口是日本的幾倍?我就不相信,我們不能在女優的質量上趕超小日本。」
「有志氣,老趙,聽到你的這些鼓氣的話,我就群情振奮啊。咱倆真是惺惺相惜,貨真價實的一個戰壕的戰友啊。」
「我們不缺乏拍A片的人才,關鍵是我們要有膽量去發掘,有勇氣去面對。新女優只要用心去栽培,一定會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出來的,那時候,我們的A片事業就會繁榮娼盛,張藝謀、顧長衛去獲獎,咱也可到A片的狂歡節去搞一個獎回來,不枉我這個第五代的聲名啊。」
「好偉大的氣魄,」 錢盛腫一時聽得呆了,彷彿自己已經走上了奧斯卡道路上的紅地毯,自己倚紅偎翠,美女如雲,撮擁著自己,那種感覺猶如騰雲駕霧,比性高潮還有爽得多。「這麼說,咱們的當務之急,是要招聘AV女優了?」
「你看著辦吧,我的意思也說了,只有補充新鮮的血液,才能為A片事業注入新的活力吧。《天下無賊》中不是有一句話嗎,『二十一世紀缺少的是什麼?人才。』A片事業的發展,離不開有識之士的投入,更離不開新鮮血液的加盟啊。」
「你的想法值得考慮,下一部,我真的要面向社會招聘AV人才了。」
14
沉默,一陣長久的不諧和的沉默包圍了這兩個為著中國的AV事業而辛勤耕耘的製片主任與導演。
錢盛腫率先打破沉默,「這個問題,我早就醞釀了。我正準備向社會上公開招聘。」
「噢,沒想到老錢想到我前面去了,不過,你估計有人來報名嗎?」
「趙導,我相信,讓中國女孩子脫褲子並不是難事。前幾天《孔雀》看過沒有,電影中的那個姐姐,她要向一位工人要回自己丟失的降落傘,那個工人逗她,你拿什麼來交換吧。這位姐姐倒好,立馬把自己的褲子脫下來了,那個大白屁股,實在是美啊。」
「我也看了,那個鏡頭真是笨的,兩個人的站位非常不好,完全是為了照顧兩個人的表演,造作痕跡太重。這與我們拍A片一樣,有一個一氣呵成的鏡頭,把兩個人的動作全捕捉下來,它那個鏡頭還不如A片呢。A片的攝影師還採用跟拍鏡頭呢,《孔雀》中脫褲子放屁的鏡頭,整個是一個為放屁而放屁。」
「她脫褲子是放屁的嗎?我怎麼覺著是拍A片呢?」
「說錯了,應該叫她脫褲子放槍,最後那個男青年不是放了一槍嗎?這個鏡頭還真經典,估計要永載中國電影史冊了,脫褲子放屁,最後放了一槍,這個鏡頭非常值得講究啊,它可以解析出很多哲理的符號。槍,往往是被認為男根的象徵,那個男工空放了一槍,可能意味著他是一種手淫放槍的吧。」
「高高,趙導分析的就是高。」
「談不上,中國電影別的沒本事,專門玩這些故弄玄虛的很有能耐,它那個孔雀的象徵吧,最後研究來研究去,歸結到孔雀華麗的前面,一轉身就是屁眼。我們專家教授,又可以圍繞屁眼寫出一篇文化論文了。」
錢盛腫聽了,佩服得不行,「這些教授學者真會想啊,怎麼想得出孔雀背後有屁眼呢?真是絕妙的聯想啊。」
「有什麼聯想不聯想的,任何動物,哪個不是背後是屁眼?你說汗血寶馬,何等的神氣,屁股朝你,不也是一個屁眼嗎?難道只有孔雀有屁眼嗎?你就說那些女優們吧,面朝你的時候,你看到的是大奶,轉過身來,你可以說你看到了屁股,但像槍瞄準你的不還有屁眼嗎?」
「也是啊,女優的屁眼可不是槍,術語上可見花蕾,後插花玩屁眼的味道還真不賴呢。」
「行,行,岔到哪裡去了。我說明的是《孔雀》中的姐姐可以為了一個降落傘脫下褲子,那是什麼年代,那個時代就可以很瀟灑地脫褲子,經過改革開放幾十年的灌輸與熏陶,中國姑娘脫褲子的速度肯定會提速的,華夏大地上有著眾多的『脫下褲帶子』的小妞,真是多若星辰啊。」
「趙導,有你這句話,我的底氣更足了。」
「《孔雀》中的那個鏡頭,可以今後我們作為A片的廠標了,我們要打出自己的A片品牌,我們可以叫孔雀系列,因為我們就是要展示的是中國AV女優的屁眼。總有些傻逼說《孔雀》中最經典的鏡頭是姐姐拖著一個降落傘騎車的鏡頭,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中國電影不會忘記的是,將是姐姐脫褲子的鏡頭,這一脫,脫得真漂亮,脫出了中國女性的威風,脫出了中國性產生的宏偉時代,開啟了中國A片的新紀元。」
「高啊,高啊,那我們去把扮演姐姐的那位演員請來?」
「算了唄,她願意脫褲子並不代表她願意拍A片,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要招聘AV女優,我們就要按照影片中姐姐的那樣的造型去找清純的女優,人家藝術片能請到的女優,我們也要搞得到,這樣我們的A片才能趕超藝術片的風頭,你的那種滅了中國情色電影的願望才能真的實現,達到你一統天下的目的啊。」
「趙導,你真是站的高,看的遠啊,我的那些想法,很不成熟,要你一提煉,頓時就像變成了一種思想,一種理論。」
「這是我們倆集體智慧的結晶,」剛才的一段時間內,趙導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藝術家就是如此,一般情況下,就像男性的寶貝,處於懶洋洋的下垂的狀態,一旦藝術的激情上來,立刻會充血而興奮起來,雖然看起來有一點殺氣騰騰,但這才是藝術家的真性情啊。「我也是在你平時的片言隻語的基礎上,才有了這樣高的認識,如果你是一個巨人,我只能說是站在你的肩上罷了。」
「您才是巨人啊,我只是你身邊的一棵小草。」
「咱倆就別客氣了,現在就著手去辦吧,盡快招聘合適的純情的女優。」
「好……」錢盛腫的一句話還沒有出口,門緊迫地響起了敲擊聲。
15
「進來」,錢盛腫應了一聲,門並沒有鎖,進來的是莎比。
「什麼事?」 錢盛腫問道。
莎比後邊跟著一個人,錢盛腫看了一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是錢盛腫開辦的A片色情網的技術負責小穆。
由於中國特殊的國情,國產A片還不能像正規出版物登堂入室,主要走的是地下路線,就像過去中國盛行的地下電影一樣。錢盛腫就像電影界去年的六君子一樣,一直在從事著使A片從地下走上地上的艱巨任務,但是在取得實質性的成果之前,還是必須像王小帥、張元那一夥當年所幹的一樣,必須走地下路線,就是通過地下渠道,使影片能走近觀眾的身邊。
正是在這樣的思路支撐下,錢盛腫辦起了色情網站。錢盛腫這個人,對什麼都不精通,唯一的優點就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熱情,這種熱情的背後原因,主要是他的過分的自信。人一自信,就不知天高地厚,一不知天高地厚,就有一種想到哪裡是哪裡的精氣神。
小穆是錢盛腫從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中招來的,這年頭,招一個電腦在行的大學畢業生,是很容易的。
平時,小穆主要經營網上業務,錢盛腫從沒有把他帶到片場來,今天他突然出來這裡,錢盛腫倒有些吃驚。
莎比扭捏著腰,說:「錢主任,他說認識你,是不是啊?」
錢盛腫心裡想,何止是認識啊,他還是我的員工呢。他揚起頭,望著小穆:「什麼事啊,這麼急的?」
小穆氣喘吁吁地說道:「錢總,出問題了,我們的服務器出問題了。」
「哎呀,不用急嘛,壞了就再修起來吧。你怎麼不打電話的?」
「錢主任,你的手機是關掉的啊。我打了一個上午也沒有打得通,只好跑來了。」小穆說道。
「噢,我咋天關了,忘了開了。」 錢盛腫摸出手機,想起來咋天晚上與莎比在一起的時候,為了防止別人的干擾,而把手機關了,今天到片場,防止手機鈴響,也沒有打開。「真的是這麼著急的嗎?」
「錢主任,這個服務器不在咱們家啊,你不是知道的嗎?我們的服務器是用了電影局的服務器。」小穆說道。
「這我知道,當時我們還說呢,反正都是電影,電影局裡的那些情色電影本身就是一個掩護,我們這些做A片的,混在那些電影裡,也分不出真與假的。」
「是啊,可是現在掩藏不住了,不知怎麼搞的,我以前接上電影局的服務器,是通過作弊軟件完成的,藏在那裡,倒是挺安全的,最近上面查的緊,不知怎麼的,追根求源,找到我們的網站鏈接在電影局那個服務器上,所以,那個服務器已經切斷了。」
「切斷就切斷吧,電影局不要我們,我們再接到作協,接到文化局,反正他們的那個離A片網站也高尚不了多少。」
「不是啊,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我就是擔心有人會來查我們的服務器啊,我們要立即轉移啊。不然,我也不著急來找你了啊。」
「噢,這倒是一個問題。我們先去吃中飯,吃完中飯,立刻把設備轉移走。」 錢盛腫吩咐道,並看了一下表,「已經十一點鐘了,到三樓就餐大廳吃飯,吃過飯立刻行動。」
大家相互招呼著,一幫男優、女優、導演、製片主任還有網絡服務人員呼擁著,乘上電梯,去吃中飯。
16
在豪華套間裡,眾位依次坐定,服務小姐拿過一瓶香檳酒,錢盛腫熱情招呼各位。錢盛腫在工作上,一直奉行的是以人為本,對下屬不算刻薄,出手也很大方。小姐打開瓶塞,「崩」的一聲,嚇了大家一跳。小姐依次倒入冰凍過的香檳杯,血一樣的酒,在酒杯邊緣濺起微微晃蕩的波浪。錢盛腫說道:「大家累了一上午,喝一點酒解解乏。」
錢盛腫想到什麼,套往小姐的耳朵說了一句什麼,小姐出門,錢盛腫盯住小姐的纖纖細腰,一直望到小姐消失。
趙導看的一清二楚,「老錢,你現在兩眼是閒不住啊,是不是想把服務小姐也招到劇組來啊。」
「老趙,我現在覺著女人最順眼的,都是第一眼的女人。看多了幾眼,就沒有啥意味了。」
坐在他身邊的莎比拍了錢盛腫的肩膀,「錢主任是看著酒杯裡,望著杯外的。」
「你怎麼也這樣說呢?」 錢盛腫轉過身,訕笑著湊到莎比的臉邊,「最耐看的,還是我的小莎比啊。」
「算了吧,剛才看到小姐,恨不得把小姐吃下去才好呢。」莎比扭過身去。
對面的小火突然撲哧一笑,「錢主任想吃小姐,只怕莎比姐要吃醋了。」
「他有什麼醋可吃?男人都是臭的,提起來就噁心。」莎比說完,輕蔑地不以為然。
提到男人的臭,阿冥覺得有一些愧意,偷眼朝小火看了一下,小火也正好睇過來一眼,兩人一對視都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剛才在片場就說過阿冥下身有騷味的問題。
趙導說道:「其實,剛才老錢說的那種感覺,我在學院裡就感覺到了。我們有一個共識啊,就是最漂亮的女人,都在大街上呢,電影學院裡的沒一個看上眼的。其實這也是一種錯覺,女人一眼看下去,最為美麗,看了第二眼,就要減色幾分,看了第三眼,也就熟視無睹了。」
趙導說話,大家一般不敢亂插嘴,一時無聲。
錢盛腫見大家冷場,便開口說道,「剛才我對小姐說了,今天調一味特香特濃的酒,把男人的臭味沖淡一些,把女人調製更加香味撲鼻。」
話剛說完,服務小姐進來,拿著一個小瓶,兌了一些什麼,放入香檳瓶裡。錢盛腫介紹道:「香檳酒女士喝會有一些澀的感覺,這位小姐在香檳中加了一點黑醋栗漿草,這種喝法叫KIRROYAL,酒色更漂亮,香味更甜蜜。」
小火不失時機地又插了一句:「錢主任知道莎比姐喜歡吃醋,特地在酒裡加了醋啊。」
錢盛腫說道:「黑醋栗可不是醋啊,這是一種樹吧,香氣很濃的。做出的果醬味道很美,歐洲人都有吃個的傳統。黑醋栗果還是一種很好的保健食品。」
趙導說道:「以前,我記得《呼嘯山莊》裡有對這個樹的描寫。」
「所以說,吃了這個黑醋栗,是聞香識女人,而不是聞醋識女人了。」錢導借坡卸驢說道。
「我用的化妝品就是含有黑醋栗味的,我看那些不知道黑醋栗的女人,渾身上下才有一股醋味呢。」莎比的頭高高地昂起,一副不屑小火的姿態。
小火臉色氣得發青,兩手攥緊,桌下,阿冥看的清楚,趕忙伸出手來,握住小火的手,小火只好聽任阿冥壓著,把火氣往肚裡嚥了咽,「女人再打扮得香,不還是陪臭男人玩嗎?」
小火打擊面太大了,桌上的男人都有些無言,趙導是向來不願插手優之間的矛盾的,他沉穩地說了一句,「大家是來喝酒的,不是來說話的。」
錢盛腫經提醒,趕快提議大家喝酒吃菜。
17
幾杯酒下肚,桌上的氣氛開始熱鬧起來,小穆坐在莎比姐的身邊,一聲不吭,桌上的玩笑,對他來說,還是太成人化一些。莎比開始也沒有留心他,覺得他太年青,後來見他很乖的樣子,倒有幾分好奇,便也拿出一副姐姐的姿態,叫小穆吃菜。有一次,莎比還用筷子挾了一塊鵝肝給了小穆,已經有些醉意的錢盛腫把脖子伸長得像一頭鵝似的,一直越過莎比的身邊,探到小穆的面前。
「莎比真會關心人啊,你看她挾的什麼?鵝肝熱量高,可是催情用品啊。」 錢盛腫裝模作樣地叫道。
莎比聽了,臉騰得紅了,放下筷子,拎著錢盛腫的耳朵,把他送回到原位上。
小火在對面,看了發笑,「錢主任在莎比面前都跪習慣了,在餐桌上,還是乖乖地聽莎比的啊。」
錢盛腫是一個在女人面前就嚴肅不起來的人,他見小火喝了幾杯酒,滿臉紅暈,又想起剛才摸她屁股時的肉感,一時不能自持,便嬉皮笑臉地說道:「錢主任是誰的話都聽,小火,我也為你挾一塊吧。」
「錢主任,你的盛情我領了,莎比姐罰你再跪一晚床頭,我可擔當不起啊。」
「只要小火快活,我跪也值得的。阿冥,代替我一把,也挾一塊鵝肝給小火,不要像木頭似的。」錢主任把命令轉嫁到阿冥身上。
阿冥挾起一塊鵝肝膽戰兢兢地移到小火的面前,他擔心小火會嫌他髒,不敢放入她的碗裡,但小火沒有阻擋,阿冥便很放心地把鵝肝放入了小火的碗中,心中又生出幾份感激。
做完,阿冥一抬頭,發現莎比抿著嘴,朝他發笑,便一時羞赧,低下頭去。
莎比站起來,對小火說:「今天小火表演的好,再為我們唱一首主題歌,好不好?」
「我不會唱歌。」小火不願意唱。
「誰不知道你過去是在歌廳唱歌的,大家都說你是孫燕姿第二呢。」莎比說道。
「我唱歌,莎比姐來為我們表演一段,才夠爽呢。」小火是不放過復仇的機會的。
「我哪有你會表演啊,」莎比想反唇相譏,本來想諷刺小火今天拍A片的,但一想到這樣的攻擊,自己也難逃干係,便憋住了未說。
「莎比姐,我想到范成大一句詩,『小紅唱歌』你怎麼來著的。我唱歌,你就和錢主任怎麼來著吧。」小火以前在歌廳裡,接觸到的都是文化界的上層人士,經常與那些藝術家呆在一起,自然而然地也學上了一些文縐縐的黃話,今天順手牽羊地扔給了莎比,也是為難她的意思。
莎比過去是站商店的,對這些酸裡叭嘰的東西,知之甚少,一時不知如何應答。桌上的男人們都發出一聲竊笑,莎比知道被小火討了便宜去,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但也找不到回答的辦法,於是只得傻愣愣地笑道:「你做小紅,就快給我們唱歌吧。」
錢盛腫也鼓勵小火演唱一首,調節一下氣氛,小火便點了一首《兩個蝴蝶》:
親愛的你慢慢飛
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
親愛的你張張嘴
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親愛的你跟我飛
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
親愛的來跳個舞
愛的春天不會有天黑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
飛躍這紅塵永相隨
追逐你一生
愛戀我千回
不辜負我的柔情你的美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
飛躍這紅塵永相隨
等到秋風盡秋葉落成堆
能陪你一起枯萎也無悔。
小火唱的很動情,也很投入,唱著唱著,她好像看到前面有一個男人在不停地奔跑,也像在與自己一起飛。那個男人面容很模糊,她只看到他的身影,反正她感覺到他很帥,很高大,笑起來很燦爛,這種笑似乎不是落實在面容上的,而只是一種純粹的笑。真是奇怪,有時候想像起來的那一種幻想的笑,僅僅是一個笑的形式,而卻想像不出寄載著笑的臉來。
有一會兒,小火覺得那個男人有一點像阿冥,有一點他的影子,但一想到那是阿冥的時候,她便克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阿冥怎麼配這首歌呢?怎麼配與自己一起飛呢?可是轉而一想,自己是什麼呀,憑什麼比阿冥更高潔啊,憑什麼可能把阿冥踩在身下啊?
一曲唱完,小火放下話筒,眼睛裡亮晶晶的,像一枝含苞的帶雨的花朵,令人看了心醉。
在小火唱歌的時候,莎比悄悄地與小穆套起了耳朵。剛才錢盛腫開她的玩笑,自己的臉緋紅了半天,再看看小穆,他不知是不是因為喝酒,臉上也發散著一片紅火火的光,眼睛再也不敢朝莎比看了。莎比就覺得這個小伙很本分,看多了男人的性器官之後,看到一個男孩還會羞澀,真的有一種很新鮮的感覺。之後,莎比覺得小穆自覺地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這會兒,莎比正為剛才小火說的那句半調子詩而犯糊塗的時候,便抽空側過頭去,悄悄地問小穆,剛才小火的那首詩說的是什麼。
小穆告訴她,那首范成大的詩句是「小紅唱歌我吹蕭」。莎比立刻明白了,小火剛才那句詩是挖苦她,叫莎比表演吹簫,所謂吹簫,就是吮吸男人的命根子。莎比心裡罵道:「真不要臉,早上還吮男人的吊子呢,這會兒倒來打摸你老娘。」
18
小火唱畢,款款地掉轉身子,放下話筒,莎比誇張地鼓起掌來,錢盛腫向來喜歡湊女人的熱鬧,跟著鼓掌,別的人也附和著,拍了兩下巴掌表示捧場。
「小火今天為什麼唱得這麼動情啊,」莎比高聲說起來,「剛才小火自己透露了秘密了。」
「噢,是什麼啊,我怎麼不知道?」錢盛腫問道。
「小紅唱歌又吹簫,雙管齊下,小火自然中氣足,唱的動聽悅耳了。」莎比說道。
小火知道莎比不甘罷休,又來反擊了,當即反駁道:「我吹簫又怎麼了,你就沒有吹過簫嗎?我吹的簫的品位是沒有你的高,哪像你吹的是領導的簫啊。」
錢盛腫望著兩個女人一見面就像烏眼雞似的, 心裡嘀咕,你們鬥嘴,幹嘛要把我捎帶出來啊,再說了,我從來把你們當姐妹看待,哪裡擺過領導的架子,你們要鬥,幹嘛要挖苦我呢。錢主任清了清喉嚨,「哎呀呀,吹簫有什麼不好,你們自己的不是也讓別人品的嗎?」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啊,」莎比跟上一句道,「我說的也是實話,小火唱的好,還不是因為早上功底打的紮實,中氣完的足嗎?」
小火的嘴是不會饒人的,剛要開口,錢盛腫便搶著說道:「小火,莎比不好,你不要跟她說。「
莎比見錢主任幫小火,很為生氣,「什麼是我不好,今天不是小火先挑起話來,誰想與她說話了?」
「莎比,這你就不好了,小火已經不吱聲了,你還要辯什麼呢?」錢盛腫用手掐了一下莎比,然後繼續說道:「莎比,你快和小穆出車一趟,幫小穆把他那裡的服務器運到我那裡去。」
莎比見今天你來我往中爭得了優勢,樂得收兵,頗有洋洋自得的感覺,聽得錢盛腫吩咐,立刻爽快地答道:「怎麼搬啊?」
「你聽小穆的,把重要的設備全搬走,其它的東西,暫且留在那兒。」
莎比聽說,和小穆立刻下樓。
兩個人進了電梯,裡面沒有人,莎比按了一下樓層是一樓,小穆的手也伸了出來,兩個人的手碰到一起,然後想觸電似的,小穆的手先拿開了,莎比也覺得手一燙,其實她接觸的男優也是挺多的,就是碰到最敏感的部位,也是味同嚼蠟,但與這個年齡明確比自己小的男生僅僅有那麼一點輕微的接觸,卻好像電麻了一下。兩個人對視一下,都有些不好意思。
小穆長的高高的個子,莎比只是齊他的肩,因為剛才的那麼一陣不好意思,莎比先開口,問了問他來了多長時間,小穆都如實地告訴了她。
莎比說:「謝謝你。」
「謝我?」小穆覺得很奇怪。
「謝謝你告訴我剛才那首詩的意思啊。」
「沒什麼,其實……」
「其實什麼,你是覺得我不應該與她吵吧,她太會欺負人了,今天一看到我,就來挖苦我。」
「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你們都把那首詩理解錯了,那倒是一首真實的與吹簫有關的詩。」
莎比突然感到臉上發燙,可以看出,小穆是理解了她們剛才爭吵時的話中的含義,可見,他對女優中的那些事並不陌生,「其實我也知道,和小火胡攪蠻纏不好,但是,人有時候就是為了爭一口氣。」
「其實大家在一起也不容易,能和平相處,就和平相處吧,也不知道明天在哪裡呢。」
「你說的倒也有道理。你是這個城市的吧?」
「不是,我不是本地人,畢業了,找不到工作,我堅定地選擇了留了下來。」
兩個人談著話,下了電梯,來到賓館的停車場,莎比開出車子,小穆上了車子,然後車子疾速地向浦東開去。
19
一路上,莎比開車很專心,小穆也沒有與她講話。過了洋浦大橋,莎比有意將車慢了下來,眼睛朝窗外看著,然後對小穆說:「你瞧,我過去就在哪裡上班.」
小穆掉轉頭,朝她示意的位置看去,但一閃而過的車窗,難以捕捉她指明的方向。
莎比彷彿瞭解似的,車速再次減慢,呶了一下嘴,「剛才過了,一百分店。現在都倒了,過去還是挺有名氣的,上海一百,全中國人都知道啊,到上海,到一百,就像到南京路,到外灘一樣正常。」
「我知道上海一百啊,現在南京路上不是還是挺紅火的嗎?」
「我們是分店。其實那時候工資也不高,不過倒挺有意思的。」莎比開著車,嘴角露出一絲夢幻般的笑容。
小穆忍不住偷偷地瞧了幾眼,面前的這個女人,與剛才在餐桌上醜態百出的那個潑婦相比,真像是換了一個人。
路上的車流以平穩的速度向前移動。莎比說道:「過去我還是商店裡的模特兒呢,在商店門口搭一個檯子,我們就像真的模特兒那樣在上面走來走去,自我感覺,老神氣的。」
「你肯定不錯,你挺有氣質的。」小穆說道。
「是嘛,我還有氣質?呵呵,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莎比自己也覺得好笑,很隨意地笑起來,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唉,老了,過去的日子雖然單調,也很平凡,但心裡頭老是放不下。」
「你哪裡老啊,我覺得你挺年輕的啊。」
「與你們相比,我當然是老了。」莎比抿上嘴唇,若有所思。「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我說比你老吧,我都二十五了。女人一過這個年齡,就走下坡路了。」
「我沒有覺得啊。你覺得你……怎麼說呢,正是風華正茂。」
「哈哈,小孩子說話,叫人老開心的。」莎比笑起來。
繼續向前,莎比就不認識路了,小穆指點著方位,來到了小穆包租的一間房子。
屋子在一個小區花園裡,很安靜,車子從大門開進去,管理得很嚴格,門口的警衛發放了一張進入卡。莎比把車子開進了花園裡,然後停靠在小穆所指定的方位上。
小穆下了車,對莎比說:「你不上去了吧,我把機器拆下來。」
莎比原來想坐在車裡,但看到小區裡很是安靜,樹上居然有小鳥鳴囀,頓時動了一點散散心的念頭,便說道:「要不要我幫忙,我閒著也是閒著了。」
「我先搬,應該搬得了。」
小穆上了樓,莎比下了車,兩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百無聊賴地交叉著雙腳,在空寂的小區小道上,走著模特兒的貓步消磨時間。
她嘴裡哼哼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有一種突然很開心的感覺。走在這種寧靜的小區裡,她覺得自己像一個主婦,一個快樂的童年時的小姑娘,彷彿時空又把她送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
當她明白自己開始回味這種感覺的時候,突然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她全身一顫抖,趕快扼制住洶湧上來的美好的回憶。她斬斷了心中的那麼一點溫馨的幻想,回到了現實中來。想想小穆還沒有下樓,便突然動了一點好奇心,回到剛才小穆上樓去的樓道,哼唱著歌曲,上樓去了。其實,她也沒有問清楚小穆在幾樓。
20
這個小區裡的樓道不知為什麼這麼狹窄,牆上倒也很乾淨,莎比走過了一樓,聽不到動靜,想想如果小穆在搬家的話,總該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啊,可是整個樓道卻靜得出奇。
莎比的腳上提著一雙高跟鞋,叩擊著樓梯,發生「咚咚」的聲音,她也故意放大這種撞擊聲,以期引起小穆的注意。
就這樣,她慢吞吞地向樓上爬去,她發現居然到了五層了,看到所有的門都關著。真是奇怪了。五樓以上有一個第六層,樓梯口裝著一個防盜門,這裡基本已經被隔斷了,無法再上去,可以判斷小穆的房間不會在上面。莎比只好抽身繼續向下走。
她想喊,但張了張口,也沒有發出聲來,因為她感到面對著生硬而冷面的牆壁大呼小叫,很難找到感覺。
於是,她變得慵懶起來,索興放鬆了節奏,左顧右盼,漫不經心地看著每一家住戶門口貼著的風化了春聯。
四周的寂靜,加速了她的放鬆,她覺得有一種沒有負累的自在。
就在她全身心享受這種少見的悠閒的時候,突然,她感到有一個硬硬的東西碰在她的屁股上。她全身一激靈,忍不住叫了一聲:「媽呀!」
急扭過頭去,卻見後面的一個大紙箱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頂著了她的身體,她的叫聲,讓那個大紙箱也停了下來,然後紙箱沉下來,後來露出了小穆的臉。
「嚇死我了,你搞什麼名堂?」莎比心有餘悸地問道。
「噓,你也嚇死我了,你不是在車上的嗎?」小穆的眼睛裡,一絲驚慌沒有消退。
「我找你了,可是找不著你,原來你在這裡,你把門一關,我到哪找啊。」
「你也沒有說找我啊。」
「這箱子裡就是機器。」
「是啊,我倒像是做賊似的。」
「那快搬下去吧,我幫你。」
「不用,你讓開,重不是很重。」
「我幫你一手。」莎比說著,搭手放在紙箱上。自己倒退著,配合著小穆把箱子移到樓下。開了後車蓋,放入進去。
莎比來了興致,「走,我幫你搬去。」
「家裡比較亂,其實想請你進去坐坐的。」小穆有點害羞地說。
「我其實也不會收拾,家裡還是隨意一點好。」莎比應著,和小穆上了樓。
小穆的房間裡,外間倒很整潔,但進入裡面的一間,裡面堆滿了電腦,因為剛剛拆除了主機,電線散亂了一地。小穆一進屋,繼續忙著把一些零配件收攏起放進紙箱。
莎比無所事事,也幫不上忙,在小穆忙乎的時候,在屋子裡轉了轉,打開前面的陽台的門,看到前面也是一座樓房,擋住了視線,根本無法確定此刻的方位,你可以說這是上海,倒不如說是任何一個中國城市都是這樣的。
莎比又回轉來,在正間的一個書架前看了看,上面全是一些電腦方面的書籍,她打開一本,根本看不懂,便又放回了原架上。
「沒啥好東西,全是學校裡的課本。」小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不會介意我翻你的書吧。」莎比微微地側過頭,看著小穆說。
「當然了,我也沒有什麼秘密。」
「不會有什麼女孩子的東西吧?」莎比這話一出口,就覺得有一點懊悔,這麼早提及這些問題,真的有一點突兀了。
「沒有。我這裡,已經一年沒有女孩子登門了。你還是第一個來過的女孩呢。」
莎比覺得心裡一暖,她還居然被別人叫著女孩,自己聽了,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但是,誰的心裡沒有一絲對美好稱謂的嚮往呢?你說它叫愛拍馬屁也好,喜歡聽奉承也好,總之人是很怪的,在不經意間,心裡的那一種渴望會原形畢露。莎比覺得小穆很好說話,便忍不住問道:「那麼一年前,還是有女孩來過的?」
「是啊,原來大學的同學,她回西安去了,她不想留在這兒。」
「是你的女朋友?」
「可以這麼說吧,現在也不知是誰的女朋友了。」
「其實留在上海發展總比回西安好啊。」
「她的爸爸在市政府裡工作,為她找一個好工作很容易,留在上海,說白了就是為別人打工,想想還是不如回去好。」
「那你怎麼沒有跟她一起去?」
「怎麼說呢?可能我是一個愛情的不堅定分子,有時候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只是覺得,愛情不應該付出那麼大的代價,甚至是自己喜歡干的東西。」
「你們男孩總是這樣的,什麼都不在乎。」
「說不在乎也是假的,她才走的時候,我心裡真是難受。時間長了,也就淡忘了。」
「女孩子其實挺可憐,她愛你,你卻不願為她付出。」莎比連自己也覺得,口氣中突然出現了不應該出現的責問的口氣,她與面前的這個男孩相識的時間並不長,怎麼可以突然間居高臨下地批評他呢?
「你說的也許有道理吧,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覺得我沒有什麼條件為她付出啊。我一無所有,不名一文,我讓她留下來,跟我受苦嗎?跟我創業?如果我不成功,該怎麼辦?」
「噢,看樣子,你有很大創業的計劃啊。你把她留在身邊,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強多了吧。」
「不是,如果她留下來,我不僅要做事情,還要照顧她,我會兩頭都照應不過來的。」
「可是她為什麼不能照顧你呢?」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反正我現在也習慣一個人了,這樣也好,省心、省事。」
「你現在主要就是幫老錢做事?」
「是啊,現在也找不到一個好的單位,在這裡畢竟有一個吃飯的地方,空裕時間也很多,我也可以多搞一些軟件方面的設計。現在我還是挺滿意的。」
莎比聽他說話,對自己一直很誠懇,真的覺得有一種被人尊重的女孩的感覺,她心裡暗暗地想,她也許並不知道自己拍A片的事,這樣一想,心裡便漾起很舒服的一團暖意。
21
小穆把房間裡的光盤刻錄機、掃瞄機及其它貴重的設備,都一一地打包裝箱,逐次地搬上了汽車。莎比也忙上忙下,幫助小穆搬東西,雖然活不多,上來下去也挺累的,所有的東西搬完,莎比重重地坐在小穆外房間裡的一隻半陳不舊的沙發裡,吃吃地喘著粗氣。
「你是不是渴了?我這裡也沒有開水,怎麼辦呢?你喝不喝牛奶?」小穆望著莎比坐在沙發上,問道。莎比的圓圓臉上沁出一團紅暈,幾綹頭髮繚繞著她的臉頰,遮住了她的紅撲撲的半邊臉。
「你喜歡吃牛奶?」
「只是圖一個方便,在易初蓮花裡,我都看花眼了,認識的也就只有牛奶了。」小穆有些靦腆地說。
「吃牛奶的都是小孩子噢。好吧,我也當一回小孩子吧。」莎比揚了一下頭髮說道。
小穆把均瑤牛奶倒在杯子裡,端到莎比面前,問道:「那麼,大人喜歡喝什麼呢?」
「你是說我嗎?大人自然喝大人的飲料了。」
「噢,你喝什麼?」
「你知道大人最關心的是什麼?」
「不知道。」
「你看我最缺什麼?」
「我不知道啊。」
「哈哈,」莎比喝了一口牛奶,嘴角上沾染著白色的液汁,「你沒有覺得我太胖了嗎?所以說,大人最關心的是減肥啊。」
「明白了,你所說的大人飲料,就是減肥飲料了。那你喝的是什麼呢?」
「我喝的是一種蘋果醋飲料。酸酸的,感覺還不錯。它最大的用途是可以減肥啊。」
「你還需要減肥啊,你的身材挺好啊。」
「你沒有注意嗎?我這件牛仔褲都要撐炸了,去年的衣服今年就不能穿了,所以,我要減肥了。」
「那那種蘋果醋飲料有用嗎?」
「誰知道啊。反正我覺得挺好吃的。」
「好吃的飲料可能不但不能減肥,反而是增肥的。」
「也管不了那麼多,我喜歡那種酸酸的感覺。」
「我忘了,你是喜歡吃醋的。」小穆說道。此語一出,兩個人想到賓館裡的爭吵,都覺得有些尷尬,小穆連忙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好像選擇的都與醋有關啊。從那個黑醋栗美容品,到你吃的這個飲料。」
「你這一說,倒真是這樣。也許女人是酸性的吧。」
「你這一說倒新鮮。」
莎比喝完牛奶,抹了一下嘴,「時間不早了,我們趕快走吧。」
22
下樓梯的時候,莎比走在前面。她下身的牛仔褲勒出她的豐滿的臀部的弧線,隨著她的走動,兩瓣屁股,爭先恐後地輪值凸現著飽滿的魅力,而股縫中間的接榫,則劃出了屁股交界處的優美的輪廓。小穆控制著自己的眼睛不朝莎比看,但莎比走的小心謹慎,先探出一個腳,然後站穩了,才把全身的重量移下去,這完全是她穿著高跟鞋所致也。小穆即使不想把眼睛留意在她的臀部上,但莎比那種小心翼翼地吃西點的謹慎勁,也使他不得不時而把目光逗留在她的豐腴可人的臀部曲線上。
莎比扶著梯子,順利走到樓梯下,她個子不高,不知是不是因為穿高跟鞋的原因,她的胸部有些微微前收,這反而這使她的豐滿的臀部顯得更加後突。小穆正在想入非非之際,莎比把另一邊的車門用鑰匙開了,朝他友好地一笑,小穆頓時覺得面上發燙,躬身坐進車內,一股撲鼻的香氣頓時彌滿了狹小的空間內。
車子上路後,莎比打電話給錢盛腫,問把服務器等設備送到賓館,還是運到其它地方去。
錢盛腫那邊來了電話,叫莎比用車子直接送到莎比租住的地方,暫時先放在她那裡。
莎比住的地方在長寧區,於是,莎比駕駛著車子,穿越整個上海城,從上海的最東南角,駛往最西北的長寧區。
從長寧區的電影院邊上的小巷子往裡駛去,左繞右彎,來到一所住宅區。這裡的樓道都不算太高。車子停在路邊,小穆把服務器搬了出來,莎比自告奮勇地捎上了掃瞄機,然後進入小區,上樓。
莎比租住的這所房子有一百八十平方米,原來準備用著A片拍攝現場的,但是,這裡的空間畢竟太小,無法達到拍攝需要的豪華的場面要求,裡面的客廳裡其實已經進行了片場的初期工程,只是後來發現沒有發展的餘地,就被擱置在一邊,後來因為閒置著沒用,就讓莎比住在這裡。
莎比開了門,客廳裡裝潢的古色古香,只是仔細看看,會發現這裡的裝潢工程並沒有完全到位,就像是爛尾樓一樣,呈現出一種尾大不掉的態勢。
莎比佔據了左邊的一間客房,其它的房間都空著,昨天晚上,錢盛腫就住在莎比這裡。所以,莎比進來的時候,出於一種奇怪的心態,把自己的房門拉上了。這裡原來也沒有其他的人,所以,莎比的房間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收拾,這次來了一個陌生的男子,莎比好像心裡隱隱生出了一個隱藏自己秘密的心思。
小穆隨著莎比在屋子裡逛了一圈,還有兩個空房間,一個是與莎比房間處在同一位置的右邊的那個大房間,還有一個是掛靠在客廳裡的一個房間。小穆看了看,選擇了靠在客廳裡的那個房間,這主要是因為小穆看到南邊的那個房間裡裝飾得太新穎了,機器放裡去有一點不協調。
小穆又下樓去了幾趟,把車子裡的所有的設備都弄上來,然後,很快安裝起來,接上網絡,下面的時間,小穆又開始在網上尋找合適的服務器掛靠點,以便掩藏自己,他對進入別的大型服務器很有一套經驗,以前在網上,他常常登堂入室一些大型網站的內部資料庫,在那些隱私級的資料裡逛過來游過去,只要他願意,任何商業秘密都可以借助他的高超的軟件解密技術得以完成。這種感覺,就像是鑽入別人的內褲裡,親密接觸最一線的真實,真實得那怕是一點分泌物都可以探聽得一清二楚。
一接通網絡,小穆就像換了一個人,忘記了身邊的世界,沉浸在浩渺的網絡天地中。
莎比無所事事,呆在自己房間裡,十分無聊,對著鏡子擺弄過來,轉悠過去,把自己從頭上研究到腳下,然後抄起一本時尚雜誌,翻了幾頁,甚是無趣,睏倦一點點襲上來,想到昨天錢盛腫一夜瘋狂,搞得自己也沒有睡上幾個小時,現在靜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倒真的有一點睏意了。
錢盛腫一般情況下,很少到莎比這兒過夜,他的老婆對錢盛腫管教甚嚴,莎比曾經見過那個女人,她與錢盛腫是大學同學,現在是一家公司的財務經理,一個很能幹的女人,只是年近四十,很難對男人有什麼吸引力。莎比不喜歡錢盛腫,但也不至於討厭,畢竟在人家手裡討一口飯吃,犯不著裝成一個淑女,只當把錢盛腫當成一個男優對待就成。
手機的震鈴響了,是錢盛腫來的電話,告訴她,明天上午拍她的戲,叫她今天早早休息,還問了問小穆的情況,吩咐她有空,把小穆的其它東西都帶過來,浦東的房子以後就退掉,免得露了馬腳,被抄一個連鍋端。
莎比接罷電話,趿著粉紅色的拖鞋,來到小穆處,看他正忙,便倚在門口。小穆見到有一個人影,才恍然知道這不是在自己原來的屋裡,便問她有什麼事。莎比問,要不要再去一趟,把所有的東西搬過來。
小穆想一想,那邊也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了,除非還有一些生活用品。莎比就說,她這裡日常用品倒不缺,小穆可以用她的好了。其實,莎比這裡還有一套錢盛腫偶而住宿時準備的生活用品,完全可以給小穆用。想到這裡,莎比到衛浴裡查看了一下,後來考慮了半天,她還是把錢盛腫用過的毛巾、牙刷什麼的收了起來,而把自己備用的一套用具拿了出來,放在原來擱著錢盛腫用品的那個位置上。
23
小穆沒有費多大的勁,便找到了電影局的服務器,然後把網站接在電影局的服務器上,立刻發現郵箱爆滿,網站上的短信已經鬧得不亦樂乎。很多網友紛紛來信詢問,網站是不是沒有逃過最近的清黃運動而半途夭折了。
網友們的熱情太令人感動了,僅僅暫停了半天,就有網友無法適應網站關閉後的那一段空白,就像天涯網因為故障而暫時關閉一段後,很多天涯網友頓時有一種吃不香、睡不著的難受感。
很多情況下,網站就像自己的情人一樣,離開一會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其實在一起的時候,也不一定非要發生肉體接觸,只要看著,心裡就覺得踏實。
小穆趕快登陸自己的網名「慕容雪菜」,這個網名模仿了著名的網絡作家慕容雪村的網名,網站的名字,也取名叫「今夜,你難以把我遺忘。」
小穆趕快逐一向網友回信,告訴他們,網站經營一直很正常,只是今天升級了服務器,原有的服務照舊進行。
隨著國產A片的大量產生,填補了A片國內版的空白,一時求賢若渴的網友奔走相告,口碑相傳著中國終於有了一個純正的提供A片服務的網站,這一個消息,比《孔雀》獲得柏林銀熊獎、張藝謀被奧斯卡踢出最佳外語片提名更在藝術圈內產生轟動。
著名的色情文學倡導者、也就是作家王曉坡的遺孀黎影河女士,專門撰寫了「論AV影片的啟蒙意義與文化含量」的專題長文,投放到網站上,一時間被新浪、網易、搜狐等各大網站轉載,極大地提高了「今夜,你難以把我遺忘」的知名度,特別是該網站依托著國內絕無僅有的A片製作的強大後盾,可以為廣大網友提供A片的郵購、派送、供貨服務,一時間網站點擊率直線上升,直追幾大門戶網站。
本來購置數萬元空間巨大的服務器在錢盛腫的A片產業鏈中,並非是一件多大的投資,但錢盛腫在這件事情上非常謹慎,他深知,要使A片真正像第六代導演一樣走上地面,被人們承認,還是一個長期的艱巨性的工作,一些社會上的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與一些保守勢力,並不甘心他們的失敗,總會藉機尋釁報復,就像寒流一樣,時刻會捲土重來;打擺子發起的掃黃運動,也經常拿A片開刀,所以,錢盛腫一直對網站採取隱蔽式的經營方式,把服務器主要掛靠在一些有名的大網站上,既不引起注意,也可以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機會。
小穆在這方面是一個非同凡響的天才。他甚至建議錢盛腫同意他把網絡掛靠在美國國防部的服務器上,因為他發現,美國國防部的一些文職人員,經常通過互聯網進入色情網站,而這無形中就為進入美國國防部內部網站提供了一個絕好的通道。
錢盛腫聞聽,對小穆的大膽設想十分讚賞,但是他還是建議小穆不要打草驚蛇,留著這一條伏線,待我國收回台灣時,如果美國想插手中國的事務,到時候再把美國國防部的網站給一鍋端了。小穆聽了後,十分感動,覺得錢盛腫雖然掉在錢眼裡,為了錢不擇手段,但至少還有一點血性,想到這個事情如果辦成了,也算是A片事業為中國的國防安全作出了巨大的不可磨滅的貢獻。借這個事情為發端,肯定會改變A片業在國內受歧視的命運。
歷史上不乏A片的從業者因為有了愛國舉動而被人們尊敬的先例。
著名的妓女《羊肢球》因為不肯向侵略者賣身,而成為世界妓女的光輝典範,至今還被人們所懷念。
無獨有偶,我國的偉大的賽金花女士在國破山河在的危機重重的環境下,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美色麻倒了侵略者,使洋槍洋炮倒在中國女子的石榴裙下,挽回了中國人在戰場上失去的面子。
在愛國的這個範疇裡,妓女作出的貢獻比一個普通匹夫要壯烈得多,彪柄史冊的妓女往往讓三尺男兒羞愧欲死。
因為錢盛腫還保持著這麼一點愛國心,小穆覺得值得為老錢效勞。士為知己者而死,小穆覺得已經陷在污泥裡了,但畢竟難以泯滅對冰潔玉潔的幻想與追求,正是在這一點上,他對錢盛腫暗暗地懷著一種欽佩。
小穆處理來信來函,耗費了很多的時間,大家都有這個經驗,收收信,發發函,其實是上網的一種樂趣與成就感的所在,小穆與所有的網友一樣,處理那些網友的熱烈的來信,感到心裡很充實。
在網上,還有很多是聯繫如何購買國產A碟的網友。雖然由於受設備與拍攝條件、女優水準的限制,國產A片還有許多不足,但趙土根導演繼承的第五代導演的豐厚學術與底蘊,還是力求在親和力上下功夫,普通話發音加上一點上海話的嗲勁,使這些A片銷售行情非常看好,一時間炙手可熱,地下商販要貨的信件接踵而至,絡繹不絕,匯入帳戶的款項源源不斷。
小穆除負責網站經營外,還捎帶著負責產品經銷一職。一旦有網友發來郵購的信息後,他便把這些資料傳輸給錢盛腫夫人所在的電腦,由錢夫人核實後確定發貨。
錢盛腫的光盤配送站位於閘北火車站的一間地下倉庫裡。錢盛腫的謹慎就表現在這個方面,他把A片產業的一條龍的每一個肢節,分別安插在城市的不同方位裡,之間絕無橫向聯繫,本來小穆經營網站也是獨立的,不應該與女優住到一起,如果不是遇到了服務器被發現的變化,錢盛腫也是不會讓小穆搬遷到莎比處的。估計目前的這種居住方法,也是暫時的,錢盛腫肯定會另外安排網站經營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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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穆把網上事情處理完,莎比告訴他,該吃晚飯,小穆才意識到,一個下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屋子外面是幽深的暮色,因為屋裡亮著燈,幾乎不覺得時間已經過去。
莎比在廚房裡忙了半天,從冰廂裡用現成的存貨配了幾個菜,還熬了一點珍珠米粥。她做了一道最拿手的紅燒小排,反正也閒著,做這些晚餐,是她消磨時間、感受成就感的一種方式之一。
在廚房裡,她做的不緊不慢。一回來的時候,她就將小排從冰箱裡取出來,用醬油和姜絲拌好,做晚飯的時候,正好把小排浸透。打開煤氣灶,火呼呼湧上,倒油下鍋,辟辟啪啪地響了半天,然後提溜出小排,用冰糖熬的糖稀掛色,放入油中,用大火爆炒熗鍋,小火煲熟,香味很快奔湧出來,嘗了嘗,甜而不膩,肥而不油,莎比很滿意。然後又做了其它兩道小菜,雖然菜量不多,但桌上倒擺放得很滿了。
她又從烤箱裡拿出麵包片,裝在的小碟中。小穆來到餐室,倒覺得這頓晚飯太精緻了,以前一個人的時候,他吃的最多的是方便麵,有一頓沒一頓的,像這樣正二八經地坐在餐桌旁,吃一頓象模像樣的晚餐,似乎已經多年沒有過了。
莎比也裝了很少的一碗,坐在小穆的對面,細嚼慢咽。小穆倒是狼吞虎嚥,虎虎猛吃,莎比把桌上的菜讓小穆吃淨,又是撿又是挾,小穆吃得滿滿當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今天可吃了撐死了。」
小穆吃過晚飯後,本想幫莎比清理桌上的殘局,莎比把他支走了。然後一個人有滋有味地打掃桌上的餐具,隨口哼起了小曲,待她明白過來的時候,發現她唱的是「兩隻蝴蝶」。當她意識到她之所以唱這個歌曲,是因為中午小火唱的時候,她立刻止住了聲音,她不想回憶有小火出現的任何事件。
莎比覺得今天的心情很好,在收拾桌子的時候,她又湧現出不久前出現的那一種奇怪的主婦的感覺。有時候,人的感覺真是很奇怪,像海嘯一樣湧來,來無蹤去無影,一閃而過,卻是有一種摧枯拉朽的氣焰,令自己防不勝防。
收拾停當,莎比記起明天還有自己的拍攝任務,想到錢盛腫對自己的叮囑,便把睡衣、罩杯、內褲拿了過來,擱在衛浴的檯子上,放了一盆水,把自己放了進去,深深地埋在水裡,溫暖的水,淹沒了她的全身,把陣陣熱流傳輸進她的身體,她頭靠在浴缸壁上,頭腦裡就像灌滿了水蒸汽一樣呈現出一邊空空蕩蕩的虛空。
很多時候,她覺得這個身體不是自己的,很久了,她覺得肉體與思想是分開了的,她的肉體明明可以感受到快感,但又覺得那種感覺是與她沒有關係的,她會沒有羞恥地縱容肉體的放蕩,因為她覺得這個肉體不是她自己的,與她自己無關的。很難說她會愛自己的身體,她總覺得那是別人身體。當別人用手撫摸她的敏感部位,她只覺得一種脫離靈魂的肉體的快感,懸浮在身體之外,她可以舒暢,可以高潮,但從沒有在她的靈魂深處引起共振。她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在看著另一個肉體的我,在那裡放蕩,在那裡興奮,在那裡高潮。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是自己看多了自己拍的A片,連她現在對自己的認識,也像是看著A裡的自我似的,那麼漠不關心,冷眼旁觀。
好久沒有這麼舒服地躺過一下了,在溫水的浸潤下,她好像感到身體回歸到了自己,她發現自己還有敏感,還有對舒服的那一種愜意的享受,還有那種肉體與靈魂結合在一起潛在希望。
她拚命地廝守著心靈裡的那一種感覺,所以,呆在水裡忘記了時間,漸漸地,她覺得浴池裡的水溫緩緩地消逝了溫暖,舒服的感覺漸漸地遠離了自己,便打了一個激靈,從水裡跳了起來,在身上打了一遍沐浴露,打開沐浴噴頭,把身上裡裡外外地洗了一遍。
把身上揩乾,對著鏡子,她又一次忘情地看著自己。她的乳房並不是很大,與她豐滿的身材,顯得不呈對應。她喜歡用大號的罩杯,以突出自己的胸部的挺撥。她好像很久沒有這樣自我地欣賞自己了,這樣在衛浴裡磨磨蹭蹭了很久,覺得有一些涼意,便穿上了內衣內褲,套上 維多利亞的秘密公主款睡衣,這是她早就買了的,只是從來沒有捨得穿,每次錢盛腫來,她穿的都是老錢給她買的那些芬迪的蕾絲吊帶睡裙,質地是真絲的,一上床,就會捲起來,錢盛腫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時間一久,真絲睡裙都皺皺巴巴的了,但錢盛腫也不講究,男人注重的只是女人的性感,對女人的衣著其實並沒有特別的辨別能力和欣賞品位。
她想到了什麼,拿出啤酒杯,從冰箱裡取出蘋果醋的瓶子,倒在杯子裡,兌上水,端著,來到小穆的房間。
「你忙嗎?歇一歇吧。」她對裡面的小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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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穆吃過晚飯後,就一直在電腦前忙碌著。目前的服務器比較穩定,這樣,他就可以有充裕的時間來進行網站主頁的更新。他從網頁上找到一幅裸女的圖片,通過ASGTL圖片修改軟件為這個袒胸女子加了一件小褲衩,設定間隔時間為二秒,時間到,小褲衩不翼而飛,在她的黑三角區域,突然彈出網站名「今夜,難以把你遺忘」。
小穆在設計的時候,也對自己進行了換位思考,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好色、捕「色」捉影的網友,以這樣一個網友的眼光來遊覽自己的網站,想像著自己會被什麼吸引。按照他絞盡腦汁想起來的所有的對女人的理解,他判斷出男人最神往與關心的,肯定是女人的臍下黑三角區域,現在這樣的設計,可以充分調動男性的眼球,把男性網友的眼光勾引到這個網站來,如果網絡上有一個目光能在這個網頁上逗留二秒鐘,就不擔心不逗留四秒鐘,八秒鐘,十六秒鐘,直至發生裂變反應似的,被這個網站所俘虜。
是啊,誰能擋住國產級A片大本營的誘惑呢?
小穆一邊修改程序,一邊開著QQ,和那些陪伴他寂寞歲月的網上MM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他有時覺得已經分裂成兩半,一半是一個色情愛好者式的網友,努力使自己的眼睛帶著充血的色慾的眼光,另一半是純情的渴望心靈交流的GG。在網絡上縱橫馳騁這麼多年了,他像無數的網友一樣,可以靈活自如地實現在兩個分裂的自我之間的即時轉換,可以說,分裂型的人格,是網絡培植出來一大副產品,也是上網的必備基本功之一。這種心態越強盛,越說明他是一個老網民。
莎比出現在門口,小穆的眼睛頓時一亮,莎比穿著的是一件淡粉色的睡衣,真絲的質地,閃爍出柔韌的光澤,下面的睡褲齊著小腿,邊上,繡著蕾絲花邊,莎比的圓圓的小腿肚嵌合在睡衣下擺的褲管裡,凸現出她的亭勻的身材,沾了水後被掖干的頭髮,略微有些蓬亂地散在肩膀上,像滔滔不絕的銀河系一樣一瀉千里。
「沒什麼事情,你進來吧。」小穆抬起頭說道,兩手趕忙把網站關掉。這真是很奇怪,明明兩個人都知道他們依靠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狹邪的網站,但是,小穆還是不想把自己剛才設計出來的眼花繚亂的成果展示給莎比看。
莎比端著啤酒杯,說道:「我沒有牛奶給你喝,蘋果醋的飲料,不知你喝得慣喝不慣?」
「天哪,我真享受貴賓的待遇了,有吃有喝,還有特供飲料。」小穆彈出遊戲的頁面,遮掩了黃色網站上不堪入目的首頁,剛才他自鳴得意的設計,是不能對身邊的人亮相的。網絡上可以暴露出垃圾,這是因為網絡就是一塊遮羞布,有了這塊相當於女人蕾絲內褲的遮羞布,才可能促成網絡分裂人格的廣泛形成與遍地開花。
「畢竟你是貴客嘛,再說我喝了你的奶,回敬一下,我也應該請你嘗嘗我的醋了。」莎比說道。
「我的奶?哈哈哈。你的醋,我倒真想嘗嘗。」小穆說完,突然覺得不應該順桿爬蛇,從莎比的一本正經的表情上,她不像是開玩笑,而自己剛才那一句玩笑話,也有一點冒失了。
莎比本來是無心之話,但看到小穆有意地強調了一下,頓時也羞赧起來,「總之,禮尚往來吧,下午的時候,我看你也對蘋果醋挺好奇的,就是嘗個新鮮,也應該喝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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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謝謝了。」小穆站起來,接過莎比端著的杯子,莎比的眼睛看著他,小穆當著他的面,喝了一口飲料,開始的味道真是酸啊,男人可能都不喜歡吃酸的東西。小穆記得當年女朋友最喜歡喝校門口賣的冰凍酸牛奶,一仰脖子,喝的一乾二淨。小穆也曾經好奇地陪女友喝過,一口下肚,嘴裡又酸又澀,忍了半天,才吞下去,從此之後,他再也不吃酸牛奶了。還有平時買的一些水果,像橙子、葡萄、草莓,女友吃起來十分香甜,而小穆吃一口,滿臉都酸得皺起來。現在,一閃念之間,小穆還是把飲料喝了三分之一,咂了咂嘴,說:「還能承受。」
莎比笑道:「嗯,得到這個評價,我也能承受了。你這裡的電腦真多啊。」莎比說完,在屋裡左顧右盼。
「你別看這裡雖小,但也算是一個網站的大本營呢。」
「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什麼都有。你以前上過電腦嗎?」
「以前有一段時間上過QQ聊天,現在好久都不上了,連號碼都記不得了。有什麼好玩的遊戲沒有?」
「有啊,你想玩嗎?」小穆說道。
「不不,我馬上要休息了。我記得以前喜歡打檯球,也認識了幾個網友,打起來也挺好玩的,他們都讓著我。哈哈。經常上網,一天不上,還真難受,現在半年多了,不上網了,倒也習慣了,以前那些網友還等著我上網與他們打球。呵呵,挺好玩的。」莎比說完,臉上浮現出童真般的微笑。
「為什麼不上網了呢?」
「以前與同事租了一間房子,很方便,搬到這裡之後,事情也多了,也沒時間上網了。不過,其實我心裡老是想上網玩玩的。」
「好啊,想上網,這麼多電腦,你要哪台就哪一台。」
「等以後有空,我要向你學學電腦呢。」
「要學什麼,很簡單的。」
「對你來說很簡單,對我來說就是太複雜了。不知你願意不願意收我這個學生?」
「我哪敢收學生啊,你以後要來玩就儘管來吧。」
「有你這句話,我學電腦就學定了。好吧,你忙吧,我先休息去了,你也早點睡啊。」
「行啊。」
小穆送走莎比,發現QQ上的MM正在興師問罪呢,責問他剛才這一會溜到哪裡去了,怎麼連一個聲音都沒有。小穆趕忙用「慕容雪菜」的網名,向MM們道歉,總算把那些夜以繼日的網友MM哄得甜甜蜜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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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上了床,想了一會心思,很快睡著了。她不是一個夜貓子型的人,加上一天來來來回回地奔波了好幾次,真的很睏了。這樣的工作量,在她的女優生涯中應該說是超負荷的了。
第二天,粉色底的窗簾上挑著一絲乾爽的黎明,莎比就醒了。坐在床沿上,發了一會愣,想到今天的拍攝任務,便下了床。在衛浴裡洗刷完畢,她兌了半杯蘋果醋,又烤了兩片麵包,慢慢吞吞地吃完。然後換下睡袍,在衣櫥裡挑了半天,選中了一件純白色的熱褲,套上身,發現全身勒得很緊,但卻顯得很輕捷簡便,便就確定了這件衣服。
在臉上撲了一點粉,楂了一點眼影,抹了一點口紅,灑了一點香水,莎比對鏡貼花黃,在對自己滿意後,足登高統馬靴,準備出發了。
剛要鎖門,想到屋子裡還有一個房客可不能忘了,便趕忙回來,來到小穆的房間裡。小穆昨天大概睡的很遲,現在正睡得香,男人的房間裡發出一種特有的汗酸的味道,也許莎比曾經說過女人是酸性的原因吧,她竟然覺得這種氣味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也許一個男人的最佳氣味就是激發出女性母性情感的那一種,莎比被這種氣味洇染,朦朧中生出一種婦人的恩施的慾望。
她柔聲地叫道,「小穆,小穆。」
小穆聽到叫聲,懶洋洋地動了一下,忽地睜開眼,但卻沒有視線,過了好一會,才有一束光線從眼睛裡射出,莎比看到一個男生這樣的懵懵懂懂的樣子,倒覺得幾分有趣。她輕聲地說道:「小穆,我出去了,早飯你自己烤麵包,飲料都在廚房裡,你自己弄知道嗎?」
小穆清醒過來,睡眼朦朧著,覺得莎比的大臉盤楚楚動人,香氣氤氳,忍不住吸進了莎比身上散發的清香,忽地坐起來,問道:「你這麼早就要出門啊。」
「是啊,錢主任安排我有事的,不能再耽擱了,你一個人能不能照料好自己啊。」
「行啊,那你去吧,我沒問題,我過去經常不吃早飯的。」
「不行,不准不吃早飯。記住,一定要吃知道嗎?」
「行了,我記住了。」
「如果回來看見你沒有吃早飯,我會懲罰你的。」
「你怎麼懲罰我啊?」
「我罰你早飯、中飯、晚飯一起吃。」
「太可怕了,這真是酷刑啊。」
「你怕了就好了。」莎比笑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說不準,我估計中午也趕不回來了,中飯你出去叫一個外賣吧,我留你給一個號碼,記住沒有?」
「這麼說,你要到天黑才能回來?」
「至少晚上吧,晚上回來我燒好東西給你吃。」不知為什麼,莎比心裡升起一股姐姐與母親般的那種情感,她自覺地把小穆看成了一個小弟弟,一個她可以施捨她的關愛之情的小弟弟。「我到時候買一些菜回來,我再做一道拿手菜,犒勞犒勞你。」
「太美了,那你可要早點回來啊。」
「有你這麼盼望,我要歸心似箭了。」
「等你的箭來射我。」
「你不犯錯誤,我不會拿箭刺你的,知道嗎?」
「知道。」小穆乖乖地應了一聲,他覺得在莎比面前,他自覺自願地願意扮演著一個聽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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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開著車子,沿著千篇一律的上海道路向南邊行駛。她按下機內音響開關,立刻傳來《你到底愛誰》的憤世嫉俗的呼喊:
「求求你給我個機會
不要再對愛說無所謂
如果相愛是完美
就讓我們用真心去面對
求求你給我個機會
不要再對愛說無所謂
留下了太多傷悲
告訴我你到底愛著誰」
「告訴我你到底愛著誰」,莎比在心裡重複著這個樂句,但是,她隨即想到,自己應該向誰去追問呢?
於是,莎比趕緊抽身從歌詞的傷感而悲憤的意境中逃離出來,只是讓自己沉浸在歌曲的起伏在一個令人無法觸摸的高度的那種焦灼、無著、脆弱的旋律中。
從高架橋上下來,莎比很快繞到紅粉大酒店的後門停車場,道路一如既往地擁塞著,上海這幾年始終在剖膛修肚地進行基建工作,好像從來沒有過一天不是工地的感覺。
停了車,她踮著腳尖,因為車輛都是從泥土遍地的工地上開過來,所以捎帶過來的泥土,把停車場的地面污染得一塌糊塗,莎比很擔心地上的泥跡會把她的那件心愛的熱褲弄髒了,所以走得格外小心。
來到片場,只有小化妝師小兔到了。莎比趕忙問她,趙導來了沒有?
小兔說,還沒有呢,駕駛員小錢剛剛開車去接他了。
駕駛員小錢是錢盛腫的侄兒,他還是拍攝片場的兩個攝影師之一。小錢原來是錢盛腫老家的,高中畢業後,老錢在上海給他找了一個開出租車的行當,後來A片拍攝工作全面展開,也需要人手,錢盛腫就讓小錢專門為他開專車了。由於拍攝人手不夠,老錢讓小錢跟另一個科班攝影師學攝影,這小伙倒也機靈,沒有多久,也就對操縱攝像機掌握得靈活自如了,為老錢儲備了一個專業攝影人才。
主攝影師吳大志,四十五六歲了,原來在上海某造船廠工會裡任職,平素愛好攝影,過去有不少照片參加過市裡舉辦的各類影展,拍攝的攝影作品《咱們工人有力量》還獲得過第四屆全國青年攝影大展銀獎,是他取得的最高成就。廠裡有一部攝像機,吳大志自然地成為操弄這台機子的攝影師。只是後來工廠越來越不景氣,吳大志經常出去走穴,給人家拍過婚禮攝影,也在上海街頭搶拍一些突發事件新聞,風裡來,雨裡去,辛辛苦苦地操持著一個家。老吳為人忠厚,也過了男人尋花問柳、花心難抑的高峰年齡,當年錢盛腫還在企業裡負責文藝宣傳隊的時候,就和吳大志認識。所以,後來需要拍攝A片攝影師的時候,就把吳大志請來了。
吳大志的工作敬業精神令人稱道,雖然稱不上有柳下惠「拒腐蝕、永不沾」的定力,但是,只要在他鏡頭裡出現的東西,他從來不是把它看成是存在的東西。
是啊,一個好攝影師永遠必須和他鏡頭裡的表現對像產生距離。不是嗎?在物像與虛像之間永遠隔著一個焦點,這個焦點就是界定實與虛的分水嶺。吳大志在攝影天地裡滾打摸爬多少年,鏡頭裡不知見識過多少美女妖婦,但是,吳大志從來沒有越過焦點一步,爬到實像的那一邊去觸摸一下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人精兒。吳大志把握得了這個分寸。
吳大志現在是A片工場的主要掌鏡的,但是,他的鏡頭裡出現的那個不叫女人,他從來不認為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與一朵花,一泡屎有什麼不同?她們不過是鏡頭裡的一個象而已。而像是由象素組成的,像素可以組成一泡屎,也可以組成一個女人,只不過是顏色與象素的不同組合而已。原來在工人文化宮學習的時候,上影廠的導演張建亞請來給他們講課,吳大志記得很清楚的一個例子,張導演說,張藝謀第一幅攝影作品就是一泡屎,原來那時候,張藝謀和吳大志一樣,也在工作裡搞宣傳,這個廠是在西安吧。廠裡跑掉了一個工人,張藝謀奉命出去尋找,經過多方打聽,據說這個工人在某一個山洞裡,張藝謀歷經千辛萬苦地找到這個洞時,什麼也沒有找著,只是在地上看到一泡屎。口說無憑,到過無據,想到孫悟空到了天邊還知道撒一泡尿留下一個記號呢,當即,張藝謀計上心來,用他的照相機拍攝了這張屎的照片回去交差。
後來,張藝謀又用這個鏡頭去拍女人,拍出了名堂,拍向了世界,但是並沒有改變鏡頭裡物體是一泡屎的下一張的這種特點。或者說,拍一泡屎與拍一個女人,對於鏡頭來說,都是一樣的,你不能因為那是一泡屎,你就拒絕它,肯定更不會親近它的了,而換成了一個女人後,你立馬去親近它,而不像對屎那樣地拒絕它了。
所以好的攝影師就應該像鏡頭那樣,寵辱不驚,物我兩忘。比如,《孔雀》中姐姐脫褲子放屁的時候,曾經是當年張藝謀的御用攝影師的顧長衛,就繼續了張藝謀拍一泡屎的傳統,鏡頭採取默哀式的一動不動的站位,忠實地記錄下姐姐脫褲子放屁的全過程。如果這個鏡頭繼續進去下去的吧,完全可以接上張藝謀拍攝的處女照片,因為脫褲子的鏡頭下面出現一泡屎,按照蒙太奇的約定俗成的原理,完全有理由說明這兩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或者是蝴蝶效應那般的關係的。
吳大志拍女優,他只會讓鏡頭動情,而他自己不動情。因為鏡頭是觀眾的眼睛,吳大志不能苦了觀眾,觀眾買你的A片,不就是圖一個樂嗎?不就是打飛機時,更來得水到渠成嗎?
這樣的攝影師,才是主任放心、女優省心、觀眾愛心的「三心」模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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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志即使打飛機,也是對著他拍的A片打飛機,這就是一個攝影師的職業道德。
化妝師小兔倒是科班出生,高中的時候,她的成績特不好。女孩一到了青春期,便呈現出兩極分化。小兔就是一個往旁枝斜出上墮落的典型。小時候也是水靈靈的,青春期一到,臉上立刻像火山爆發似的,挨個兒長青春痘,把一個小臉糟蹋得面目全非。
如果臉上失守,丟失了城池,在學習上再補償一點的話,還算為一個女孩掙上一點臉面。但是小兔的學習成績也不好,這丫頭在學校裡就有些悶,整天不知道想什麼心事,你說她心花怒放吧,她那一張臉也不至於人見人愛啊,你說她有什麼不開心吧,也該發憤圖強,再不濟,多看幾本張愛玲,賺一手好文筆,再拍幾張藝術攝影,好賴也能混一個美女作家啊。
但小兔好像存心與這些成功人士作對似的,愣是往一無所能上走。爸爸媽媽那個急啊,這丫頭沒轍了,要臉沒臉,要能耐沒能耐。正好小兔媽媽的一個同事,告訴她一個法子,原來,同事裡弄的一個美術老師,專門輔導學生考美院。這個老師曾經輔導過著名的第六代導演婁燁,就是《蘇州河》的導演。當然婁燁的成績也是非常差,就是因為學美術而考上了電影學院。中國很多電影導演都是因為學習成績差,才去通過考藝術類的曲徑而取得了正身的資格。這也可能是中國電影上不去的一個原因吧,你想想吧,連高考都無法通過的學生,學了一點繪畫技巧,進了導演的行當,能拍出好片嗎?
聽了這一個啟示,小兔媽媽想想女兒平時畫畫美人頭,倒是像模像樣的,於是托人找關係,把女兒送到那個老師那兒去學美術,果然考上了戲劇化妝這個專業。一家總算為小兔鬆了一口氣。
畢業後,小兔的同學都找到了劇組,小兔也聯繫了幾個,但是都是留下資料有去無回。其原因,都是因為小兔那張臉對不起人,人家劇組裡一看,這丫頭連自己的臉都沒侍弄好,還能化妝好演員嗎?所以小兔一直找不到工作。
小兔的媽媽別的倒沒有什麼能耐,但耳朵倒是像兔子那樣長,聽說錢盛腫的劇組拍片忙,估計需要美工化妝師,便人找人找到了錢盛腫。錢盛腫的確需要一個化妝師,雖然小兔人醜一點,但是,這也好,減少片場上與女優爭奇半妍,錢盛腫倒也比較滿意。
小兔因為沒有男朋友,所以,工作時間打的倒挺足,對工作也很負責。這丫頭有些悶,脾氣還算好,與劇組裡的人,都沒有結下什麼大隔閡,雖然醜一點,性格上還算陽光。
莎比最關心的是今天拍戲的男優是誰?錢盛腫在電話裡死命地不告訴她,所以,她接著就問小兔誰是今天的男優。
小兔告訴她,是「爛魚頭」於健。
莎比一聽,頓時覺得一股辣辣的熱氣,源自小腹,穿過小肚,掠過心臟,衝過咽喉,像火苗一樣,一路橫掃六合,熊熊直上,到達頭頂,灼痛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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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盛腫手下的幾個女優,對於健沒有一個不膽戰兢兢、如履薄冰的。
當年,錢盛腫因為在文藝宣傳隊裡玩弄有夫之婦被開除的時候,一時工作無著,只好販碟為主,碟片以盜版為主,這是理所當然的了,而其中又以A片為主,那更是天經地義的。
賣盜版碟基本還是半地上,競爭對手多,賺不了多少錢,而賣A片,雖然說風險大,但買的價格高,光顧的人都不好意思還價,一張碟片,能賣到二十元一張。就憑這個,為錢盛腫後來投資A片行業奠定了最初的原始積累。
一般人買A片,都是偷偷摸摸,像做賊似的,特別是有一些作家經常光顧錢盛腫的攤子,那些文人,都羞於開口,臉紅起來的時候,搪塞說是體驗生活的,就像美術學院裡要畫模特兒一樣,一個作家只有多看A片,才能寫出更深刻的愛情作品。像賈平凸的家裡,就有很多的A片,在西安的文人圈裡,大家都知道他家裡有一些收藏的精品,只有特好的朋友上門時才友情款待的。
文人研究性向來有這個傳統。過去白居易家裡有一個小妾,在性交上,頗有一點長處,白詩人不敢獨擅其美,還把這個小妾送給了好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元稹的,其目的,也是通過這個女人的傳承,讓好朋友也能體驗一下愛情極品的滋味。那時候沒有A片啊,無法通過碟片的播放來交流性技巧啊,只好把小妾當成A片的表演者送人了。]
著名的大作家歌德也算是這樣的一個類型吧,歌德在表面上自然是道貌岸然的,但背地裡也寫一些色情文學,研究女人的性交中的種種表現,文人有一個毛病,有了一點感受,非要讓別人知道,如果這世界上有嫖妓還要讓別人知道的,那保準就是一個作家。歌德寫的那些性文學,就悄悄地在他身邊的沙龍圈裡流行,這個文本據說近幾年還公開過的。
在當年錢盛腫的A片專業客戶中,於健就是其中一個。這傢伙當年就三十多歲了,連錢盛腫都覺得他可恥,別的人談A片,都是一副很丟人的樣子,而他偏偏是理直氣壯,好像就怕天下人都不知道似的,而且語言極其下流,津津樂道看過的A片中的女優的反應,那些A片少說也被他看個五遍以上,對裡面的每一個細節,都琢磨得一清二楚。
這於健長的也特噁心,金魚眼,酒糟鼻,大黃牙,臭嘴巴,那個嘴裡的臭鹹魚味道,能在幾里地外就把人熏倒,那種味道,就像爛掉的魚頭,所以,時間長了,也沒有人叫他的正名了,都喊他「爛魚頭」,沒人喜歡他。他早已結婚,但老婆受不了他整天游手好閒,在外閒逛,搬出去過了,倒讓他圖一個沒人過問,平時販一點菜賣賣,閒了就是尋花問柳,他能討到的便宜,也是一些人老珠黃的蕩婦,挨挨蹭蹭地沾一點好處,沒事的時候,看看A片,倒也過的舒服自在。
這傢伙唯一的被錢盛腫看中的長處,就是那個傢伙發達。
制約中國A片的原因有很多了,其中有一條就是男優不好找,至於男優在什麼地方與先進國家的先進影片有差距,我也就不詳細地解釋了。
「爛魚頭」天生秉異,老天爺可能很會搞平衡吧,在外表上差一點,就會在其它的地方給予一種補充。「爛魚頭」過去看A片,總是自誇自己如何如何能幹,錢盛腫向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按照自己的大小比劃「爛魚頭」的大小。有一次,「爛魚頭」與他洗澡, 錢盛腫才見識了「爛魚頭」那話兒的厲害,當時錢盛腫恨不得水裡有一個水晶宮,可以讓自己躲下去,「爛魚頭」那傢伙太雄壯了,真是大長國威啊。
錢盛腫拍A片找男優,幾乎很少有滿意的,最後,他想到了「爛魚頭」。
「爛魚頭」過去看A片的最大口頭禪,就是「啥時候,咱也演一回呢,我倒貼他奶奶三瓶油,我也樂得干啊」,有了這句話,錢盛腫就把「爛魚頭」請來了。
聽說有這等好事,「爛魚頭」只差喊錢盛腫為爺了。
「爛魚頭」踐守承諾,從來不要報酬,想想也是啊,自己圖享受,還要索酬,這太不厚道了吧。
「爛魚頭」拍片很下作,那些其他男優們表演起來缺乏投入的舔、吮、吸等動作,「爛魚頭」演起來是全身心投入,那些啃過來、嚼過來去的樣子,只差把女優吃下去。
他的舌頭像小狗的舌頭,肆無忌憚地往女優的最敏感的地方鑽,在他的急火攻心的攻擊下,女優沒有一個不欲仙欲死。
在他的襲擊下,女優在鏡頭前的表演發揮得淋漓盡致,最後統計下來,由「爛魚頭」出演的A片,銷售行情最好。所以,錢盛腫儘管在心裡也看不起「爛魚頭」的那種粗俗、下作的行為,但是他演的片子暢銷啊。市場需要就是我們的需要,客戶是上帝,上帝需要看傾情投入,就應該向這方面傾斜。
錢盛腫注重的是利潤,不會注重女優的感受。女優對「爛魚頭」都有些怕,怕他的臭味,在心理上對他很拒絕,但更怕的是「爛魚頭」無孔不入地對人興奮的挑撥。明明從心理上是拒絕的,但是,你就是無法抗拒他對你生理上的撥弄。在「爛魚頭」的如狼似虎的全面出擊下,每一個女優都是筋疲力盡,不堪一擊。
這就是莎比聽說男優是「爛魚頭」的時候感到特別心慌也特別地心寒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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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在心裡罵道,錢盛腫你這個狗日的,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人看待,前天還在床上玩我,今天又把我送給「爛魚頭」糟踐,以後你甭想碰我,被「爛魚頭」沾染上,我估計一個星期脫不了那臭味,你要是碰我,就是與「爛魚頭」軋屁股。
想到這裡,莎比的心情好了一點,想想也不過是半個小時的辰光,一咬牙也就過去了,人嘛,總有那麼一個難熬的時光,對於女人來說,只要看開了這個難熬的時段,也就沒啥了。
「『爛魚頭』來了沒有?」 莎比問到小兔。
「來了,在隔壁呢。」
這次拍攝地點,定在總統套房的隔壁,估計這裡原來是供保鏢住宿用的,地方很大,擺設場景、調度空間要從容一點。
小兔說,先來換衣服吧。
莎比說,我這身衣服不行嗎?
「還是換了劇組提供的衣服吧,何必把自己的衣服作踐呢。」小兔說。
想想也是,自己的衣服自己留著穿,反正劇組裡提供了各式各樣的風情萬種的從內到外的各式衣裝,往往是一次性的,用完即丟。
小兔把門關好,從油桶一樣的旅行包裡,倒出一堆衣服,亂七八糟地堆出床上,看起來五花八門,色彩繽紛。性感的衣服,主要是從顏色下手,因為人的眼睛,對色彩的敏感比較強,色彩是造成曖昧的一個重要元素。
小兔拿起劇本,按照上面的要求,選擇女優所穿的衣服。
莎比脫掉只穿著蕾絲內褲和上面的罩杯的時候,小兔說,你先去沖一下吧。
莎比一邊進到浴室,一邊說,「就是我不洗,也比『爛魚頭』乾淨。你有沒有告訴他,叫他把自己打蕩乾淨了,特別是他那臭嘴,叫他多刷幾遍。」
「『爛魚頭』來得倒是挺早的,我早就叮囑他了,他一來就又是洗又是刷的,我還特地叫他口裡含著薄荷糖,沖一衝。」
「臭骨頭,沖死了也沒用。」莎比呢咕了一句,走近浴室。
浴室好大,一排三個,莎比放大水流,把自己進入到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熱水中,任其全身心地包圍自己,讓那些純淨的無辜的熱水,親密接觸著她的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熱水使人產生眩暈,產生麻木,身體又開始遠離了自己,莎比彷彿覺得自己又高高在上地看著自己的這副身軀,她不愛她的身體,正是因為不愛,她覺得把自己的身體拋棄出來,才是理所當然的。
她並沒有仔細地沖洗自己,她覺得這個身體上已經沒有什麼地方值得一洗的了。
出來後,小兔把衣服拿給她,罩杯很小,很吻合她的乳房,就像一隻暖和和的小手,愛憐地抓住她的兩團小獸般安詳而文靜的乳房。女人的衣著的最終目的地,就是襯托著女人肉體的嬌貴與華麗。莎比看著罩杯那麼吻合自己的小巧的乳房,不由又從高空般地欣賞著自己的出類拔萃的肉體。她在想,也許結束後,可以把這個罩杯留給自己,她想向小兔說一聲,但是,突然之間又沒有心情了,便沒有吱聲,只是讓自我欣賞的目光又逗留在自己的身上一會。
浴袍緩緩地滑下,小兔把一件粉紅底、帶黑點的丁字褲遞給莎比。丁字內褲是拍攝中最常見的服飾,這是女人的最後的遮羞,它最大限度地突出女人的豐腴與曲線。它像在藏掖著什麼,又在鼓勵著什麼,它欲蓋彌彰地突出了它想掩蓋的部分。它的絕妙與神奇的地方就在這個地方。
穿上丁字褲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主要是以帶子構成組件之間的聯繫,因為很多情況下,帶狀的布料交錯在一起,像一堆亂麻一樣,必須把它們按部就班地展開,才能放進兩腿。
莎比把丁字褲的前擺先理順,那裡是最大的一塊布料,可以以此為大本營,找到其它的聯接關係。
莎比從兩個帶子中找到兩個置放大腿的空間,把自己的腿穿了進去,搖搖晃晃地站立不穩,小兔趕忙上前扶住她。莎比一手支住小兔的肩膀,一邊把另一個腿套進褲洞裡,然後把內衣拉上身。
其實穿這個丁字褲比不穿衣服更難受,它的最大目的,就是犧牲女人的舒服感,討得男人眼球上的歡心。
穿上身後,莎比試了試,小兔跑到她身後,把後邊的帶子理順。前面遮掩著莎比毛茸茸的部分,緊緊地扣合著,邊緣深深地陷在豐腴的大腿根處,後面的那一根窄帶,像沙紙一樣,壓在屁眼上,很不舒服。莎比本來就很豐腴,穿上丁字褲,很能突出她的豐滿的臀部。兩瓣屁股,被後面的帶狀分開兩半,但又迫不及待地企圖貼靠在一起,屁股的表情一覽無遺,且被這丁字褲,作出最別開生面的強調。
女人容易欣賞女人,小兔在後面看著無可挑剔的莎比的身材,以及被丁字褲凸現出的女人的全部的性感,由衷地歎了一句:「莎比,你真的好美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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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給莎比找的是一件S.DEER白色襯衫,小荷葉立領拉鏈開襟,那乳白色的布料,散發著看似透明但卻渾然一體的連綿亮白色,令莎比全身處於一種冰清玉清的光圈之中。這樣的顏色甚合莎比的意,今天早上出來的時候,她也挑了一件白色熱褲,女人在心裡總是暗中想把自己襯托得乾淨純白一點,無論是那沁人心脾的香水還是服飾中的那種永恆的白色流行調,都寄予著女人對於內心深處所渴慕的對乾淨、對純潔、對高雅的嚮往。
只是女人為了那一份對自己的近似於自戀式的傾情,往往必須踩著黑色的淤泥才能到達,所以女人往往成為一種奇怪的類別,她們對美有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的追求,那種玩味美麗、裝飾自己、消耗時間的耐心勁足以讓男人歎為觀止,而另一方面,她們又那麼容易玷污她們心中的那一種高博客http://wangye728.blog.163.com潔的夢想,而捲入對自己的最簡單、最廉價的出賣中。
小兔接著又為莎比找了一件裙子,這是一件英格蘭式小格子裙,紅底黑邊框,裙邊齊著膝蓋,使莎比並不修長的雙腿有了一種亭亭玉立的感覺。當這套衣服全新地裝飾了莎比的時候,莎比頓時被一種不容侵犯的高傲的色澤所籠罩,當她在鏡子面前觀望自己的時候,那裡面反映出的一個鏡像中的女人幾乎高潔得近似於非塵間所擁有與享有的仙女了。
小兔然後用吹風機把莎比的稍微有些濕了頭髮吹乾淨,又用梳子把莎比的額前的頭髮梳成了一個淺淺的劉海,然後又依次為莎比描了眉,夾了睫毛,塗了眼影,上了腮紅,抹了唇膏。小兔畢竟是專業出身,今天莎比出來只是作了一些淡妝處理,經過小兔之手的這麼一加工,一個光彩照人、嬌媚性感的莎比便脫胎換骨地出現在鏡子前。
世界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個美麗的女人嗎?莎比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女人的一種夢幻,但夢幻就在眼前,而這個夢幻還是附著在自己的身上的,這是真的嗎?一雙微微瞇起、時而又睜得像春夜天空般深邃的眼睛,閃爍著蜃氣蕩漾的波光,含著那麼一池豐沛的水霧,隨時可以凝成水滴,從眼睛中流淌出來。小巧的鼻子,莎比從來沒有發現竟然是這種玲瓏剔透,嬌小而可愛,她不相信這雙直削的、柔韌的鼻子真的屬於自己,於是她有意地皺了皺了鼻尖,敷著粉的小鼻尖上皺起了細細的小皺紋,可愛極了,正像一個太光滑的女人會失去女人的濃味一樣,一個皺起的小鼻子上浮起的幾道小紋路,才是女人最真實也最性感的底色。唇膏發出像紅櫻桃一樣的閃閃發光的紅暈,把莎比的唇緊緊地包裹在那一片像石榴一樣結實、像葡萄皮一樣薄透的色澤中。莎比的寬寬的兩腮,十分利於腮紅的點綴,把兩片平淡的兩腮,修飾得像一片鋪滿積雪的原野一樣嬌嫩無比,那上面又映射出一團瀰散開了的暈紅,就像紅燈籠懸掛在雪地上映出的那一抹溫暖的炫麗。
這樣的女人,只能供奉在櫥窗中,鎖定在首飾匣中,珍藏在密封的容器中,任何自然的風雨,都是對她多餘的侵蝕,任何人世的紛擾,都是對她額外的輕蔑,甚至使人覺得男人的任何的存在,都是對她的光澤的泯滅。
女人的最佳存在是一種天使。天使是沒有情慾的,這真是人類的一種矛盾。人是一種情慾的產物,但異化的最終結果是,人往往在精神上鄙視情慾,願意尋找一塊情慾不曾加盟的淨土,承載著自己的對於純粹精神的暇想。
在小兔手下產生的這個女人,這個叫莎比的女人,達到了人類美麗的至高的巔峰與最聖潔的終結。人類的靈與肉永遠不相諧和的衝突,在此刻再次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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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敲門聲,小兔去開了門。德高望重的趙土根導演走了進來,他顯然是從隔壁過來的,望著濃妝在身的莎比,他的眼前一亮,朗聲說道:「好漂亮啊,莎比今天真是好漂亮。」
「趙導演,你來啦。」莎比露出一絲文靜的微笑,這身裝扮,想不當淑女也不成。人靠衣裳馬靠鞍,把一副千里馬的鞍子,放在一頭足不出戶的驢子身上,至少也會使驢子生出傲視天下的雄心。
「漂亮得好,好得漂亮啊。」趙導連聲讚歎,這在他的導演生涯上倒是頗為少見的。他在心裡盤算,莎比看樣子不僅僅能演湘西州河上的妓女,還可以演誰家的少奶奶的。心裡這麼胡思亂想著,想到自己的電影連個影還沒有呢,頓時也斷了胡思亂想的遐想勁。
「趙導,你真會誇人。」
「莎比還真是不錯的,真是不錯的。」趙導喃喃自語,一副少見的表揚人的口氣。
今天趙導的表現的確有些罕見。咋晚趙導回家去,覺得職業病發作,多拍A片,難免會受到現場氣氛的影響,搞得慾望直線上升,所以,昨天趙導回去纏了年輕夫人二個多小時,才動員夫人離開正在播放老太婆裹腳布那般的韓劇電視劇的電視機前。年輕夫人心心唸唸電視劇上的韓劇帥哥靚女的命運,在床上交流的時候,明顯精力不集中,完全處於三心二意的狀態,趙導爬在夫人身上發憤圖強,無奈夫人不配合,那種感覺其實與美國大兵隨身攜帶的充氣美人是一樣的滋味。趙導一邊在夫人的身上忙裡忙外,一邊在心裡痛斥韓國電視劇的流毒四溢,導致中國人夫妻恩愛都受到嚴重干擾。畢竟一心難以二用,一旦趙導與夫人親密接觸的時候還在腦海裡進行大批判,立馬器官出現陽痿反應,心有餘力不足,倒把年輕夫人惹得慾火上身,催逼趙導立刻雄風浩蕩,趙導越著急,越萎靡不振,年輕夫人受不了他的撓癢癢,一顛胯,把趙導從身上拋了下來。
沒辦法,趙導無奈,把自己的A片拿出來,對著自己的作品,完成了高潮。
昨晚折騰的時間畢竟長了,今天趙導到片場後,說話有些重複與顛三倒四,所以表揚莎比的時候,也有一點纍纍贅贅,令莎比覺得好是奇怪。
不過,唯一的好處,就是趙導慾火已洩,不至於被艷妝在身的莎比再次撥動慾火,而完全是一種中性的客觀的眼光來欣賞她,這倒為拍好今天的演出起到了保障作用。
「莎比啊,今天的劇本看過沒有?」趙導坐到大沙發上,小兔倒了一杯茶,放到趙導邊上的茶几上。
「我看了一下。其實也沒有多少內容啊。」莎比畢恭畢敬地站在趙導面前。
「你掌握一下今天的拍攝總體要求,也不必苛求劇本上的內容。這個主調知道了嗎?就是表現男優的勇猛,以及女優的那種歡快的情緒,你要表現出你是享受的,你是快樂的,所以你要表現出你快樂的那種感覺,你的臉上要掛滿微笑,在那種狀態下,你的呻吟聲也是要快樂的,是幸福的,令人聯想的……」趙導的眼睛自然地下垂著,與其說是他在複述劇本上的要求,倒不如說是他在回憶昨晚看A片時,所感覺到的女人的最能挑動性慾的地方。
「趙導,我記住我快樂就行了吧。」
「行啊,你也是老演員了,對這個難不倒你。在室內拍戲,無非是這麼幾種情緒狀態。我們畢竟不能全盤西化,完全引進小日本的那一套,他們搞那個SM遊戲,我們不能搞。對日本A片,我們必須批判的接受,我們實行的是拿來主義,很多中國同胞看到小日本的那種虐待的、糞便的、顏射的,就罵小日本是變態,我們要吸取教訓啊,不能小日本已經被罵了,我們還要重蹈覆轍,繼續在小日本走的A片道路上栽跟頭。我們要吃一塹長一智,人家摔了跤了,正好拿來作我們的鏡鑒。反正小日本就有這個傳統,一直擔負著前車之鑒的角色,連A片也給中國國產片指明了方向與道路。明白了吧?」
「趙導,你講的太好了。」莎比假模作樣地點點頭,其實在趙導發表演講的時候,她正斜眼欣賞鏡子裡的那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呢,她在對鏡子裡的那個女人說,「你是誰啊,你是莎比嗎?我看你不像。莎比哪裡有你這麼漂亮啊,就是伊能靜(電視劇《人間四月天》中出演的女優)也沒有你這麼可愛啊。」所以,趙導的一番深明大義的苦口婆心,也只當是對牛彈琴了。
「記得就好,幾個動作程序知道了吧?這個就看與男優的默契了。我對你們的表演沒有特別的限制,你們完全可以自由發揮,要把那種氣氛表現出來,這是A片最需要的。行了吧?」趙導說道。
「行了。」
「各即各位,準備開拍。」趙導莊嚴地下達了拍攝命令。這次他沒有食洋不化地說「開嘜拉。」因為他正在心裡痛恨韓劇勾走了夫人的魂,所以他發誓堅持走國產貨道路,哪怕是開機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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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的轉動聲節奏井然地沙沙響起,男優、女優從容不迫地進入戰場,進行荷槍實彈的人類古老的碰撞。
上面的一段是趙導手裡拿著的分鏡頭劇本的內容。
這個劇本估計是模仿《十面埋伏》的作者的王斌的風格,過分注重寫意,實拍起來卻會給人一種不知所云的感覺,所以趙導發揮主觀能動性,以當家作主的大氣魄,開始了影片拍攝。
畢竟不是宰殺膠片的攝影機,DV的普及與流行,給拍攝帶來了異乎尋常的便捷。
男優與女優進入現場。在A片拍攝中,男優與女優基本採取一種不見面的方式,就像西班牙鬥牛一樣,鬥牛士與牛之間在比賽之前也是隔開的,因為分隔才能避免過多的靈魂的交流,既然A片製作需要的是純粹的肉體的撞擊,任何靈魂的參與,都是對肉體撞擊力度的干涉與削弱。
所以,男優與女優之間就像參商一樣,在生活中不得相見,當A片的拍攝啟動,他們像鬥牛一樣,從扳開的柵欄裡被異口同聲地放入到同一個比賽場地——這個場地,就是那張鋪著潔白床單的大床了。
鏡頭前,女優莎比帶著職業性的微笑,她的燦爛在鏡頭裡輻射著灼人的氣息,她的生動,在房間裡營造出的生活氣息流中肆意穿透。
「爛魚頭」不是沒有見過莎比,但一直沒有和莎比合作拍戲。當此刻仙女與聖女合二為一的莎比展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頓時覺得眼睛裡被一種眩目的光環所籠罩。
也許女人的美麗在男人的心中激起的是不一樣的情感。在我們所能設想的可能情況下,女人的那一種超凡脫俗的高潔,會讓男人生起幾份呵護的柔情和坐擁的關愛,他會珍愛她的純潔,甚至可能用自己的生命去維護這樣的潔淨的存在。
而在另一種也是更多的情況下,女性的美麗則會讓男人產生一種掐一把、摸一下、抹一手的那種強烈的衝動。男人心境的平和,就是對於女人美麗外表的消解。女人所勾起男人的興趣,是她們的非人間的美麗的外表,這激發著男人對於她們美麗底蘊的不懈追尋。在大街上妖嬈行走的女性,總會引起男人的回頭率,那是男人對於女人外表的癡迷,而接著的一步,就是對女人美麗真相的探尋。無數男人的尋花問柳的動機,與其說是對情慾釋放的需要,倒不如說是對女人美麗背後真實的好奇與探訪。
這種探訪在大街上,是以男人多看了女人幾眼,而最終消釋了女人的神秘感,從而瓦解了女人的神秘而告終。
大街上的男人對女人的關注,正典型地象徵著男人對女人追索求解的過程。
男人在本質上,是拒絕一種美好存在的(這也是戰爭總是從男人破壞開始的,兒童時期男孩與女孩相比,也是以男孩破壞女孩的童話想像為主,如男孩可能破壞女孩照應洋娃娃的那種溫馨),當女人以所有的豐腴與皎潔展現出她們的仙子般的存在的時候,顯然違背了男人的那種以破壞為已任的內心慾望。他遠不能滿足於對女人外表的享受,他要找出女人背後的真實,他要揭開女人最隱秘的存在,於是,男人的慾望,就像一雙貪得無厭的手,伸向女人的最初的華彩的外表。
從她的吻開始,在她閉上她的眼瞼沉醉的那一刻開始,男人以冷漠的目光,注視著女人在法國吻式的唇舌之交中的那種失神,那種茫然。當女孩沉醉在熱吻中,羞澀地閉上她的眼睛的時候,卻是男人貪婪地窺視著一個女人的動情後的失態,以及心中的暗自得意。於是,一個仙女的最初外殼,在男人的胸有成竹的獵艷下瓦解崩潰。
接著男人會把他的獵殺目標,瞄準女人的乳房。那高傲的代表著女人堅挺與柔軟的乳房,是女人的尊嚴,更是女人的奇跡。尊嚴是因為乳房代表著女人將來會成為一個德高望重的母親,而原始社會存在的母系統治,正是維繫在女人對這一功能的擁有。奇跡是因為女性可以高高地挺起自己的胸脯,表達著與男人最為不同的驕傲與旗幟。
對女人乳房的俘虜,是對女人美麗外表下的第一次全面總攻。那是女人的制高點,當一個男人把女人的乳房玩弄在手裡的時候,就已經取得了與女人貼身親密的機會,同時意味著女人已經把自己的所有尊嚴與奇跡,交給了男人。
男人注定會消滅女人的最後一塊美麗而高度敏感的基地。那雙慾壑難填的手,會沿著女人的乳房的柔美的弧度,掠過她的飽滿得像新月般的肚臍,深深地滑向女人已經再也無法建立起一個有效防禦線的最後的城池。
那是女人最後的秘密,是女人最後的嬌羞。
那也是女人的「斯大林格勒」,但女人卻沒有反撲的機會,也不會給女人帶來轉折的可能。
她的高潔已經不在,在她的隱秘處,叢雜著最為凡俗、最為原始的毛髮。
她的純真已經被最後的那一點反應所出賣。液體、分泌、皺折,那是一個凡間的女人,她不是天使,也不是仙女,天使沒有內褲,所以就不需要激發誘惑,仙女不會動情,所以,她不會低能地作出本能的反應。
一個冰美人般的女孩,一個對男人拒絕的女孩,一個男人甚至無法觸摸的女孩,就這樣全部坦現在男人的面前。
在生物界,當獵人來到狼的巢穴裡,往往會遇到一個非常驚詫的現象,就是狼窩裡的狼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只是目瞪口呆地聽任著獵人的宰割。
同樣,一個女人的最後的營地被攻佔,意味著所有的女人的秘密,已經從她們的美麗的容顏退守到最為肉體化的粗鄙中去。
男人完成了他的全部攻擊,也就是完成了對女人的美麗的破壞,一個聖潔的女孩倒在他的手裡,一個神秘的世界瓦解在他的進攻中,於是女人再也沒有額外的神秘性吸引著他,於是一個女人完成了她的從美麗到平庸的進程,而男人則相應地實現了從奴隸到將軍的升級。
《契柯夫手記》中曾經有一句話,揭開了男人對女人態度的所有的秘密:「結過婚的男人,就失去了好奇。」
這種好奇的失去,就是因為女人奉獻了她美麗外表下最肉體、最平庸的本質,而使得男人們看破了女人的紅塵的奪目與外在的嬌艷背後的一切。
此刻,在A片拍攝現場,男優「爛魚頭」就像最通常的男人的行為一樣,他要撕開女人的華麗的羽毛,露出她們最為本質的生物特徵,把她們的高潔毀滅在對肉體的摩挲與捉摸中。
這是所有A片所需要達到的效果。「爛魚頭」從某種意義上講,具備了一個A片男優的最佳的狀態,女人的美麗,絕不會使他湧上愛憐的親撫,只會使他以更蠻野的方式,使女人從聖潔的天堂跌入慾海中的地獄。
面對著這樣的一個絕好的機會,「爛魚頭」摩拳擦掌,性趣盎然地投入到對於他來說天人合一的A片演藝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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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像所有的女優一樣,一投入拍攝,便顯示出良好的職業操守,呈現出對男優的極度配合。這時的她,似乎已經不是生活中的那個有著愛與憎的莎比,而僅僅是一個鏡頭前需要的角色。這是所有演員的素質,一對生活中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死活對頭,在影片中可能演一對情深意長的情侶或者肝膽相照的哥們,在鏡頭前可以達到如膠似漆的親密無間,一旦停機令發出,他們可以迅速地從劇中抽離,繼續恢復到實際上的烏眼雞般的仇視。
莎比就在這樣,一旦拍攝開始,她便把自己的女優角色演好。
「爛魚頭」伸出胳膊,托住像楊柳枝一樣搖搖欲墜的莎比,一雙如櫞巨手,輕柔地撫慰著莎比白色襯衫的隆起部位, 莎比投入地沉醉在夢一般的境界上,頭顱變得碩大而沉重,輕輕地搭著「爛魚頭」的身上,就像一隻飛累了的小鳥,孤苦伶仃地依靠著一棵剛勁的巨松。
趙導注視著這個開篇,不由暗暗地叫好,太棒了,莎比今天發揮得太好了。
「爛魚頭」 把自己的臉貼向莎比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的臉盤,吻著莎比的耳垂,然後吻向她的那像積雪一樣輕柔,像紅燈籠一樣燦爛的臉龐,莎比發出微微的呻吟聲,「爛魚頭」沿著莎比的光滑凝脂的腮幫,滑向莎比的那嬌嫩的閃著櫻桃般寂寞紅光的嘴唇。
莎比的嘴輕微地張開,彷彿要讓漸漸變熱的喘息尋找更大的出口。她的唇乾淨而甜蜜,細細的唇路,在唇膏的映射下,紋理分明,彷彿上面凝聚著女人最灼熱的敏感。莎比配合得很好,微張的嘴唇間,探出了她的鮮紅的小巧的舌頭。
「爛魚頭」的嘴吻到她的嘴邊,貼靠著她的散發著淡淡香氣的唇邊,接觸著她的細密的唇上的最纖弱的皺褶,然後便像大鯊魚一樣,吞噬了莎比的弱不驚風的嘴唇。莎比全身像被電擊似的,發出一陣身不由已的震顫(當然這是表演技巧可以做到的), 「爛魚頭」把自己的像毒蠍一樣野蠻的舌頭,推進到莎比的嘴裡。莎比伸出小巧的艷紅的舌頭,迎接著 「爛魚頭」的到訪,她膽戰兢兢地像一條刺激鯊魚的小魚,躲避著又試探地觸摸著 「爛魚頭」 舌頭的侵吞。「爛魚頭」的嘴張開,像一個陷阱,當莎比的小巧的舌頭再次試探著挑逗他的到來時,他猛地抽了一口氣,吸進了莎比的那暖融融的小舌頭,就像一個大鯊魚終於完美地捕捉了獵物。 一陣甜津津的液體融進了「爛魚頭」 的嘴裡,「爛魚頭」只覺得莎比的嘴裡,瀰漫著荷藕般的清香,這種清香,從她的身體深處飄來,從她的嘴裡的每一個湧流的液體中滲出,像一杯剛剛啟封的佳釀,渾厚地散發出積久的濃韻。
莎比沒有從「爛魚頭」的嘴裡吻到噁心的異味,只是覺得裡面充溢著薄荷的乾燥的刺激的氣息,這已經讓她很滿意了,今天的「爛魚頭」,的確進行了充分的打掃衛生,至少達到了一種中性的氣味,一個女人應該滿足了。於是,她覺得自己像一個收緊的花朵,慢慢地開始綻放。
「爛魚頭」一邊吸吮著莎比的舌頭,一邊撫摸著莎比的乳房,莎比的白色襯衣的鈕扣被解開, 「爛魚頭」的手,伸入到罩杯之中,像一個全副武裝到牙齒的大兵團,把莎比的乳房包裹得鐵桶也似。
本來完整的罩杯被推出了乳房的原有位置, 「爛魚頭」 手,代替了罩杯對莎比的擁有,輕柔地抓住莎比小巧的乳房,就像抓住一塊沒有形狀的麵團。
「爛魚頭」 放開托住莎比腰的手,把莎比放倒在枕頭上,然後抓住莎比的肩膀,把莎比拉了半坐著,解開她白襯衫的全部鈕扣,剝下襯衣,從兩袖中抽出來,裡面的罩杯早已無法遮體,東倒西歪地被排擠在莎比乳房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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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魚頭」脫下莎比的罩杯,然後用偉人般的手掌,高人一等地掌握著莎比的乳房,這方面,他很有經驗,先全面刺激著女性的整個乳房,然後把焦點對準乳頭。那是女人綿軟的領地,它飽滿,突出,甚至你可以說是粗俗,其實它的存在的目的,只因為女人日後要成為母親。每一個生命都從它那兒得到了第一口的施惠,它是給孩子的一個最初也是唯一的救贖。它的地位應該是至高無上的,不容侵犯的,但它注定會在成為孩子的飯碗之前,淪落為女性的一種誘惑,更成為男人褻玩與點擊的一個界面。
鮮紅的乳頭,本來融匯在碗狀的容體中,它不尖硬,只是保持著日後需要的強度與大氣。當外來的刺激捻動著它們,它便會委屈地像孩子一樣揚起不屈服的頭顱,變得突出,彷彿要跳離乳房的圈地。
「爛魚頭」 像一個賭徒捻動著麻將一樣,熟稔地捻著莎比的憔悴而沉睡的乳頭,它不能不甦醒,它變得富有力度,然後,「爛魚頭」把硬梆梆的乳頭按向鬆軟的乳房深處,一直壓制到溫溢上來的柔軟中。
然後,「爛魚頭」 像所有的男人一樣,把手伸向了她丁字褲的前沿,穿過彈性的阻擋,直截了當地伸入到她的最隱秘的地方。
莎比像一枝從枝頭上零落的玉蘭花,不勝驕橫的春風的侵襲,暈倒似地倒伏在「爛魚頭」 的赤裸的胸脯上,莎比把一個女人不勝風情、彷徨無主的嬌弱展現淋漓盡致。
按照劇本程序,「爛魚頭」讓莎比反過身來,露出她的被丁字褲修飾的臀部來。
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的屁股永遠比臉重要。
一種是官們,常言道,屁股指揮腦袋,充分證明對於官來說,屁股永遠是頭腦的上司。
另一種就是各種類型的女優們,從模特兒、演員、運動員,屁股對於女優們的重要性,一如她們的臉面。
脫下一個沒有經過培訓與鍛煉的女人的屁股,你會很失望地發現,她們遠遠達不到一個優的那種乾淨而光滑的屁股的水準。
你會發現,那上面佈滿著密密麻麻的贅疣,並且因為常年被困守在椅子與凳子上,遭受到經年的壓迫,屁股上那兩瓣最尖端的地方,總是大殺風景地套印著深色的瘢痕。
所以,保養出一個富有彈性、像奶油冰淇淋潔白、鬆軟得像麵包的屁股是需要付出時間與精力的。
你不能是整天呆坐在辦公室裡的藍領或白領職員,整天讓屁股與椅子摩擦生情,即使一塊最漂亮的屁股,也要千孔百瘡。
你必須保持活動的態勢,放任屁股以自由,給屁股更大的休養生息的機會,才能打造出一個充滿自由感與色澤感的美麗屁股。
在這個世界上,對屁股缺乏欣賞的人是很少的,如果有這樣的人,他至少稱不上為藝術家。在世界著名情色導演丁度拍攝的《少婦的誘惑》中,我們看到一個女人屁股與臉面相互配合所達到的驚為天人的美麗共振。
莎比被丁字褲襯托出的屁股,無疑是一個光滑的、鬆軟的、聖潔的屁股。
這是一種修飾的結果,來自於莎比對職業道德的孜孜追求。
要包裝出一個美麗的屁股,必須投入細心的呵護,其精心專業的程度,不亞於美容化妝。
莎比對屁股的保養方法,這裡順便交代一二,也算是莎比授權本人給各位提供的一點服務回饋吧,畢竟感謝各位網友閱讀本貼的辛苦啊。
莎比運用的辦法是,在沐浴時,先用洗面奶洗乾淨身體,呵呵,要像愛護臉面一樣愛護屁股就是這個道理,然後打上「嬌韻詩」身體磨砂膏摩擦,「深層清潔及活化肌膚,去除污垢及老化角質,具刺激及愈合作用,更可改善粗糙表皮,促進新陳代謝,令肌膚柔軟光滑,所有肌膚問題得到全面改善,更有獨特保濕因子,讓你的肌膚隨時保持水潤亮澤。 」(以上廣告由 「嬌韻詩」身體磨砂膏產品特約提供)。
清理乾淨後,再敷上美白面膜,最後塗上美白保濕露,這一程序完全遵循著面部美容必走的道路,除此之外,沒有捷徑。
因此,當莎比露出綽約的屁股的時候,可想而知那是一道何等的風情與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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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褶是女人的秘密,是女人的隱私,是女人的興奮點。
因為是秘密,所以必然遮擋。
因為是隱私,所以必然是神秘。
因為是興奮點,所以是刺激的目標。
皺褶也是女人的敵人,皮膚上對外的光滑的容顏,如果發現皺褶,那是女人的最大的忌諱。
不管是秘密還是敵人,女人總是把皺褶藏得很深很深。
女人的唇,是女人最明白、最公開的皺褶。那是最鮮明的誘惑。
乳暈上那細密的皺褶,那是女人的羞澀與溫馨。
而女人最隱秘部分的皺褶,只是女人興奮的濃縮,是女人最尊嚴的禁區。
隱秘的升級,與皺褶的程度成等比。
女人的最後秘密,如果可以用「三點式」來代表的話,那麼,這三點裡的最終內涵,與其說是器官,倒不如說是皺褶。
因為皺褶,無形中延長了敏感神經的長度,所以皺褶裡神經豐富,成為興奮的焦點。
把女人比喻成一朵花,其實本質上,是因為女人與花一樣,是一種折疊起來的生命。
每一朵花的嬌嫩的花瓣上,都是一層層疊起來的色彩與鮮艷;而在一個孤立的花瓣上,如果我們仔細地觀看,那並不是平板如砥的頁面,那是皺褶的連綿。
丁字褲裡展現的女人的秘密,正是那代表著女人最敏感特徵的皺褶。
攝影機鏡頭前,丁字褲窄窄的帶子,沿著莎比股溝的峽谷,穿行向下,就像長江,一線穿越三峽,然後突然間變得寬闊起來,在她的小腹部那兒,出現了三角形的浩渺的水域,遮住了她的黑色的森林。
丁字褲像一個忠誠的眼罩,戴在莎比的腹部。
某種程度上,女人的最後的皺褶,就像一個孤獨的眼,它是獨眼龍,站立著,傲視著世界。在佛像的圖畫中,我們看見過手掌中那魚尾一樣的獨立蒼穹的眼睛,它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女人最後神秘的象徵與影射。
「爛魚頭」熟練地彈起那無法遮掩起皺褶的丁字褲的細細的繩索,就像撥弄修長嘹亮的琴弦。本來直線所佔領的面積,幾乎可以為零,那麼,挪移那窄細的繩索,就是把女人的最後的皺褶袒露。
最初呈現的是像黑奴籲天一樣的屁眼。也許沒有一個人能注視過自己的屁眼,但當別人的屁眼呈現在你的面前的時候,你才明白,它不僅幫助你解決溲急的頭等大事,它還在美學的天地裡應該享有自己的那一份無可替代的地位。
你歧視屁眼,因為你總是把你的垃圾最後通過它拋離你的身體,然後你像躲避瘟神一樣,匆匆收起你的屁眼,逃離在幾秒鐘前還屬於你的身體、佔有的體重、融入你的構成的垃圾。屁眼因為最後承擔了告別的責任,殘留著並不美好的氣味,而受到你的嚴重的傲慢與偏見。屁眼讓你輕鬆愉快,但是你卻覺得它同流合污。你從不會讓你的屁眼去接觸你身體的其它器官,屁眼沒有手一樣的特權,當然屁眼的孤立的地位,也促成了它的孤家寡人的習性,但這不是你從不關心屁眼的理由。你的眼睛根本沒有正視過屁眼,你一輩子都無法直視你屁眼的模樣,我承認,這是地理位置決定了屁眼的百年孤獨,但是,你的手呢?你除了用衛生紙隔著很厚的虛偽、觸摸過屁眼外,從來沒有嘗試過對屁眼的親密接觸。當然,也可能有意外發生,當衛生紙由於質量問題,無法承受屁眼與你的紙的磨擦的時候,你的手指可能無意中會親熱地陷入到屁眼中的溫暖的笑容上,但是,你下一步是什麼態度?你會像美國總統被扔了臭雞蛋似的,趕緊提溜著一雙你的恨不得壯士斷腕的雙手,去尋找一塊香皂,尋找一個開放的水籠頭,一遍遍地沖洗刷新,其目的無非是洗掉屁眼的發言殘跡。我相信,在你這樣忙碌的時候,屁眼一定會因為你對它的極度的討厭而流下傷心的眼淚,只是眼淚往屁眼裡流而已。。
但是,當一個女優的屁眼呈現在你的面前的時候,你應該怎麼做呢?
檢討吧,檢討你過去對屁眼的狂熱的歧視與不公,懺悔吧,你猛然醒悟,屁眼竟然美得不同凡響。
屁眼的本質,也是皺褶。它是一個圓形的皺褶,從中心,像噴泉一樣,呈皺褶狀向四周噴射,它又像花朵,從花心中向外以皺褶的方式到達花瓣,達到花的外沿。
它乾淨,爽朗,像一個沐浴過的嬰兒,也像一個即將開口的官員的嘴。它是一個窗口,卻關閉著窗子。你會覺得它們一直關閉著,一直這麼清爽地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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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優的眼中,女人的屁眼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所以,對屁眼最熱愛的,倒要算是男優們了。
「爛魚頭」用他的熱火朝天的嘴唇,撲向莎比的豐腴的屁股,覬覦著躲藏在中心的屁眼。
他扒開像彈簧一樣自動合併的兩瓣屁股,吻著那深邃無邊、廣闊無垠的屁股( 這時,這個屁股佔領了攝影師的全部取景框),潔白的一直與陽光抓迷藏的女人的屁股,微微地泛著波浪一般的漣漪,把細微的圈圈紋路向四周傳播開去。
「爛魚頭」的舌頭像一個嗅到目標的獵狗,腳不沾地直奔它的獵物,掠過那光滑皎潔如月光的肌膚,撲向那無法被丁字褲藏身的閃耀著咖啡色色澤的皺褶。
莎比的身體像安上了滑輪似的,往前一探,一股溫熱的流體擊打著她的安詳本份的皺褶。「爛魚頭」在莎比的屁眼上,打掃著戰場,左三圈右三圈,就像琢木鳥在津津樂道地從事著自己的使命。
「爛魚頭」的優點就在這裡,他從來沒有骯髒的概念,他可以在女人的任何地方,用他的舌頭出擊與點擊。當然,也不是說他有藝術的欣賞的眼光,更不能說他是像賈寶玉哥哥那樣天生地認為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從而認為舔屁眼是小狗喝水。不是, 「爛魚頭」沒有那麼多豐碩的藝術細胞, 只有一份貪婪與醺然,當這種酒意湧上來的時候,他已經把任何美與醜、香與臭扔到了一邊。
莎比的兩腿張得更開了,丁字褲的前沿已經無法遮擋住她的隱秘,在「爛魚頭」的持續舔襲下,她已經把最後的皺褶和盤托出。
「爛魚頭」趁勢拉下了她的丁字褲,本來就是團虛無飄渺的繩索,便在外力的作用下,翻滾著沿著莎比的腿,被孑孓翻滾一般地剝落。
女人的最後的皺褶被袒現出來。
攝影師激情洋溢地讓鏡頭跟進去,就像男人在此刻的目光。攝影師吳大志充分理解男性觀眾的探索精神,忠實地記錄著女人的最後的神秘。
女人最後的皺褶,是什麼?
那是女人的小棉襖,被她每天疊放好,整整齊齊,藏在最寶貴、最安全、最催眠的箱底。
那是女人的珠寶匣。一層層地關閉著,上了一道道的鎖,保護著裡面的寧靜與安然。
那是女人的花骨朵,收攏起套疊在一起的花瓣,保護著最核心的嬌蕊。
那裡沒有陽光,但卻乾淨而溫暖。
那裡沒有清潔魚,但卻維持著乾淨與清潔。
那裡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循環,是一個獨立的生態系統。
它會開放,是因為愛情的啟蒙與加盟。
它會微笑,是因為主人的靈魂對它的恩准。
它會興奮,是因為甜蜜的渴望灌進了主人的心胸。
女人,是一種用心去感受的動物(當然男人更是一種動物了)。
因為心,因為情,女人會張開她的最後的皺褶,綻放她的最神秘的美麗,給她取捨的那一個無憾的他。
在心愛的人的撫慰下,她會容忍他的一切。她會讓他的視線,穿透那亙古的荒原,在那新墾地一般的土地上,犁開千年塵封的凍土,讓春天般的歡聲笑語迴盪在由板結而鬆動的苑囿裡。
她會交出她的小棉襖,會打開她的百寶箱,會秀出她的花骨朵,給她的心默許同意而放進來的那一個他。
然而,女優不是。
莎比也不是。因為莎比是女優。
莎比已經把自己的身體交出來,交出了她的小棉襖,她的百寶箱,她的花骨朵,因為金錢,她作了等價交換。
她把心留給自己,而把她的身體交給了男優,交給了鏡頭。
於是,她的一切,便不再屬於她,而是屬於鏡頭,屬於A片。
38
拍片繼續進行。當女人不再是女人而是女優,那麼,一切的一切便是無數A片的重演。
「爛魚頭」像翻烙餅似的,把莎比翻了一個個,然後瞄準女人的核心的皺褶,把女人的兩腿舒展開,莎比的兩條腿,就像被抽了筋似的,高高地吊起來。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是動物後插花性交體位的一種鏡像對稱形式,不過一個是朝下,一個是朝上。
它應該相當於動物類中雌性品種的翹起尾巴、亮出關鍵器官的那種方式吧。我所崇拜的蘇俄作家肖洛霍夫同學曾經借小說《靜靜的頓河》中的人物說過,「母狗不翹起尾巴,公狗是不會上去的。」
翹起尾巴是亮出動物的關鍵器官,同樣,女人彈起雙腿,與母狗的那種對公狗的迎合是一樣的。
人在最終的時刻,總是呈現出對動物的返祖,或者說是對動物生存的祭典。
人的胚胎與動物的胚胎呈現出現驚人的相似,同樣人的交合方式,則不過是動物交合的另一種翻版。
舉起沉重的雙腿,就像跳水運動員摟住雙腿折疊起身體一樣,女人以這樣千篇一律的位置,打開最後的秘密,正如同母狗一樣,恩賜以公狗以進入的機會。
只是人類總是更多地賦予動物性的本能需要以更多的想像、玩味與曖昧。
「爛魚頭」伸出熱乎乎的嘴巴,像一頭飢腸轆轆的公豬,拱向女人的最隱秘的地方。莎比像一張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琵琶,突然無師自通地發出瘖啞的鳴音。「爛魚頭」 撥動了女人最嘹亮的那一根弦,一支尖銳的強音,穿擊著女人的全部,共振著快感的鼓面。
「爛魚頭」知道女人在什麼地方都易挑動她們對快感的感應。 他在女人的皺褶中,彈出女人的光滑,使它跳躍,使它歌唱,使它飛馳,莎比無力抗拒地發出囈語般的呢喃,緩緩地覺得身體被一個無形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取走,飄飄然地帶上了無從依托的天空。
她的靈魂沉重地低垂在地表,但她的肉體卻在飛揚,像空中的一朵燦爛輕靈的雲彩,更像那些駕馭著白絮似的浮雲翩翩起舞的仙子。
她在飛舞中舒張著自己,綻放著自己,她無法控制住快感在身體裡的每一個可以遊走的空間裡流淌,她無法不讓每一個開口朝外的腺體按照自然的規律,奔湧著尋找窒息它們的出路的激流,女人,在此刻顯得如此的無能,莎比的靈魂冰冷,但肉體熾熱,冰冷的靈魂,看著滾燙的肉體飛騰,感受著肉體永無止境的超越。
「爛魚頭」 嘴像梳子一樣地掠過莎比皺褶裡的每一個溝回。他不滿足,因為女人那裡被洗得異常的乾淨,就像被漂白過的手,光滑而稀溏。「爛魚頭」喜歡舔食真正帶有女人體香的原汁原味,喜歡那帶著滯澀的女人溝回裡的真實,但是,一切都被淋浴時的乳液洗淨,「爛魚頭」的舌頭未能找到女人的一點真實的信息,就像喝酒而又未達到足夠的度數那般寡淡無味。於是,他的舌頭探向女人的最深沉的洞穴,那裡,珍藏著女人的釀造的最甘醇的酒香,這些千年老窖似的液汁,被他的嘴,生硬地從地窖裡開採出來,緩緩地向外傳遞著那濃烈的醇汁,「爛魚頭」那一無所獲的嘴唇,終於觸摸到女人最香甜的醇汁,用他的似乎帶著刺管的舌頭,像蜜蜂一樣,伸入到花蕊中,採擷那奔騰在波尖浪谷中、對身體無能為力的女人的無法收斂自珍而流洩散失的佳釀。
那是不設防的城市,肉體被快感出賣,女人的裡裡外外都被男人的掠奪的慾望劫掠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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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男人看了厭倦、女人看了乏味的品簫段落。
雖然這一段在進入觀眾手裡時,大部分情況下為男人快進穿過、女人掩眼躲過,但這是所有A片必須經過的一道程序,就像肯德雞裡都必須包含著「蘇丹紅(1號)」的調料一樣,它有毒,但沒有它,又不叫A片。
「爛魚頭」的那話兒的特長,就是特長(請理解這兩個特長的不同含義)。
中國人與猶太人的區別我想除了在外表上的一目瞭然之外,肯定還有其他的不同。這個不同,在此刻特定的語境裡,我不說,各位也能知道。
中國男人的那話兒,大多發育不良,空有雄心壯志,卻垂頭喪氣。
儘管近年來大學以上的學校都對學生進行免疫防治一般地實施割包皮手術,但似乎已經錯過了亡羊補牢、收之東隅的階段。
但「爛魚頭」卻發育良好,雖然他沒有動過手術,但卻像猶太人割禮之後的那種狀態。
也許是因為裸露在空氣中,那話兒色澤暗淡,面容蒼白,像一條冰冷的蛞蝓,冷酷無情,通體生澀。
只有女優對它充滿激情,凝聚愛情。
當女優那散發著蓮藕清香的口腔,那鮮艷得像玫瑰花瓣的舌頭、那清晰得浮現每一個敏銳唇印的嘴唇,接靠著男人的蛞蝓的時候,她像把它當成了上帝,當成了世上的珍愛。
它發散著沉悶的腐朽的霉爛的氣味,它被尿液侵泡,所以氣味滲入毛孔,如果它有毛孔的話,即使沒有,也會在表皮細胞的呼吸裡與外界互換著骯髒的騷臭。
女優愛它們。把它含在嘴裡,深深地納入她們的口腔,好像那是天下最打動人心的美味,甚至抵到她們的喉嚨,超過任何一個曾經路過口腔的外物所無法逾越的底線。
用女人的溫暖,打動男人的強壯,用女人的綿軟,安撫男人的孤獨。女優們奉獻出自己的「食」的專用通道,為了男人「色」的縱情。「食」與「色」在女優的嘴裡,得到了險惡的交融與切磋。
當那氣勢洶洶的男人那話兒,衝擊著女人的喉管,女優甚至本能地發出嘔吐的反應,而能保持在那話兒面前的平靜與泰然,則是女優對自己排他性本能的一次頑強的鬥爭。
莎比沒有猶豫,她知道劇本上有著這一個無法迴避的流程,既然她已經參與到這一個角色的所有行徑中去,她就義無反顧地作出激情的演繹。
她的烏亮的眼睛,對著男人發出誘惑的光芒,閃爍著愜意的喜悅,好像她要把她的渴望,傳達給男人。
她要讓男人——或者說鏡頭覺得她的需要,她的快樂,她的幸福,都是源自於對男根的擁有,她要表演出這種外感,她隱藏著真實氛圍中一個女人對男人那話兒的毫無興趣。很多情況下,女人甚至連握一下男人那命根兒的興趣都沒有。莎比恰恰是這樣,從她第一次失博客http://wangye728.blog.163.com身在男人的手下,在自然的情況下,她一直厭棄對男人命根子的關注與欣賞。她與許多女人一樣,覺得它們醜陋,怒髮衝冠,暴跳如雷,它們不溫順,而野蠻得像一個流氓,它們不文靜,而像一個脾氣暴燥的公雞,它們不和平,而像一把滴著鮮血的刀鋒。
但是女優的愛情是錯位的,莎比按照女優的愛情,表演著對男根的狂熱與讚美,儘管她必須依靠她的演技,抗拒著那異樣的氣味與叢生的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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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經驗的男人,知道瓜熟蒂落對於女人的意義所在。對付女人的訣竅,就是實現女人從「我要你」到「你要我」的轉變。
「爛魚頭」充分運用一個男優對女人肉體的瞭解,讓他的配戲對手燃燒,引爆,膨脹,當他如期完成他的對女人的隱秘的激發,實際上把女人做熟搞大,她成為一個黑洞,希望把男人吸進,她像一個熟透了果實,迫不及待地渴望融進男人的大地。
面前的這個女人,被「爛魚頭」激發,春情蕩漾,下身像被熾熱的鋼板炙烤,來來回回地捻動,期待把她的空虛充滿,在她的熱浪洶湧的體內,吸進一縷更加焦灼的空氣。
莎比動情地表現出一個女人對男人的需要。她伸出纖纖玉手,撫摸著「爛魚頭」的黑而粗闊的臂膀,像在哀求,像在等待,像在籲天,期待這個男人把她的肉體托舉,就像芭蕾舞中男生對女人的頂托。
有無數個事實證明,男優與女優最蕩人心魄的地方,是那種欲拒還迎、欲進還退式的小雞啄米般的初始階段。
有無數個臨床的感受告訴我們,大多數激情洋溢的女優只是機械無望地承受著男人的敵進我退。她的興奮與快感,可以借助於她的表演經驗可以完成。
無數的A片需要展覽的是男優的高潮,需要激起的是佔據A片收藏者與愛好者絕大多數的男性觀眾們的興趣高潮。
女人的洞穴可以感受到充實,但卻沒有對快感的敏銳點。
女優大多數情況下,只是敞開肉體,讓男人在那裡波瀾起伏,而她自己必須借助演技來完成男人需要看到的激情。
女人的配件是如此的孱弱,甚至,她會不堪男人的命根對她的核心深處最脆弱處的點擊。
無數的事實證明,與女優行業具有相似特徵的妓女行業,罹致癌症的比例要高於一個良家婦女達三至五倍以上。
在那一部沾了奧斯卡一點獎項提名的好萊塢電影《杯酒人生》中,有一句台詞:「尼姑的屁眼是很緊的。」如果一個尼姑能保持好自己的屁眼,也一定會保護其它的相似性的崆峒。所以,屁姑可能會在其它的心理疾病方面取得突出的成績,但是,數據表面,尼姑卻很少患有宮頸癌。
女人的生理結構導致她是一座脆弱的沒有大軍守衛的不設防的城市,它是一座民用建築,是一座後花園裡的小橋流水;女人可以像對小棉襖、對珠寶匣、對花骨朵那樣保護著自己的珍貴,但是,這一切就像中國古代那種象徵意義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門鎖,根本起不到對女人的自衛的作用。她沒有能力抵抗強罕的進攻,更沒有強大的柔軟能力與減震功底來抵禦化解攻城方的炮震。
從亙古遺傳下來的傳說,認為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男人總想把女人揉入到自己的肉身。然而,事實上,倒是男人以一種摧枯拉朽的狂野,迫切期望鑽進女人的溫柔鄉,因為男人有一種強烈的對遠方的追尋,就像男人總以為遙遠的地方有一個好姑娘一樣,同樣認為女人的深處,有他最為快感的終點。
男人以為女人的脂肪很豐潤,可以承受他肆意的揉搓,男人以為女人的溫柔永無止境,所以,總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地深入地心深處。
然而女人的深處,是沒有感覺的莽原,是一座將來培植一個生命的溫馨的搖藍。那是孩子的天堂,卻不是男人的樂園。它沒有快感的賞賜,因為孩子是母親心靈的結晶,不需要快樂的回饋。它是為孩子打造的,男人的碰撞,對於它來說,只是一次羞郝的誤會,只會激起它敏感的對於疼痛的閃回。
莎比就是這樣。她被男人充滿,她獲得的是皮相的刺激,但是,她的內部卻像被木樁一點點沉悶的撞擊,男人的深入,像一把無聲的尖刃,劃過她內裡的溫濕,搗向她的最脆弱的內幔。
「行不得也哥哥,」那一句從古詩詞上流淌出來,賦予一種鳥類鳴叫的呢喃,不管它們真實性如何,我們覺得它更像是一個女人在這樣情況下的嬌柔的申請與嬌氣的阻止。
如果朱熹可以把「詩經」中的詩歌神經過敏地解讀出都是男女淫奔的騷興,那麼,我們也就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一聲何滿子般的哀求,包含著女人雙淚沾滿襟的狀況下,在性中得不到滿足、而只是支撐著男人的性福、飽嘗著性中的蠶食痛苦的真實內幕。一項枯燥的調查資料說明,中國人百分之八十的女人沒有體味過性的快樂與高潮,我想,這些女人反而相反承載的是,性中男人誤解的對女人不該探訪的地域的蹂躪。
當A片拍攝完畢,莎比感到自己的小腹部裡,被男優的那碩大而無止境的擊打攪得隱隱作疼。
但她的表演很好,趙導罕見地叫了一聲:「OK」。
莎比把浴室的門關得緊緊,外面的繁雜的聲音被推到遙遠的與已無關的地方。攝影師與小兔正在拆除室內的燈光及拍攝機械,乒乒乓乓的聲音持續不斷地灌進耳鼓。
莎比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在經過了男人的身下、男人的身上、男人的身邊的各種體位的摩擦與擊打之後,她發現自己身上的化妝品已經身敗名裂,破敗不堪了。她的原來一塵不染的頭髮,因為沁透了隱隱約約的汗水,而變得潮濕而打結,在床上的機械運動中,頭髮也像亂稻草一樣蓬亂不堪。望著自己的臉,她看到,兩腮上泛著真實的自然的潮紅,越過了原來塗抹的腮紅的粉飾,而頑強地凸現出來。不管她的心靈如何抗拒著情慾的感受,但是,她的身體還是背信棄義地出賣了她。
一個女人在高潮時分,是她最真實的美麗的時刻,相形之下,任何化妝都是一種虛偽。她的面部的皮膚更加細膩,泛著朦朧的紅色的微光。她的唇像抹了胭脂一樣。在拍攝中,她的唇彩大部分被男優啃掉,特別是她的下嘴唇,失去了閃亮的唇彩,呈現出鮮艷的玫瑰花的紅色,那是真實的唇的色彩。這種感覺,就像是上了啞光的唇膏,這種唇膏,因為沒有明亮與油亮,所以,也就沒有太多光澤,看起來更優雅更內斂。上嘴唇上,還是那種嫩嫩的唇彩,莎比現在倒很欣賞自己的樸實天然的沒有雕琢的本色性的嘴唇。
只是她很快想到,自己的唇剛剛在「爛魚頭」的嘴裡翻過來倒過去,不由感到一陣噁心。她趕緊從架子上抽出一張紙巾,沾濕了水,抹掉上嘴唇的基本原封不動的唇彩,然後,掬起一捧水,仔仔細細地抹著兩唇,然後,她用杯子倒了一杯水,喝進嘴裡,來來回回地沖洗著嘴裡的不祥的感受。
清洗完了自己的臉,莎比來到淋浴噴頭下,打開水籠頭,嘩嘩的水聲,很快淹沒了外面的吵雜聲。莎比渴望用這種自己發出的聲音來獲得一段屬於自己的寧靜。
她把水籠頭裡的水放得很多,強勁的水流氣喘吁吁地奔馳出來,柔和地按摩著自己的身體。
剛才,她用衛生紙揩乾淨了胸部顏射出來的男人的白色的液體,一離開鏡頭,她覺得這種從男人體內分泌出來的濃液是如此的骯髒與討厭,她現在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們擦淨除盡。
她想到了前天小火拍攝後身上的殘跡,想到自己在現場與小火的爭執,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一副慘遭蹂躪的殘渣餘孽,她突然覺得,那天也許不應該與小火有什麼爭吵,或者在小火向她率先挑釁的時候,不應該火上澆油地惹怒她。她的思緒處在一種渾渾然的狀態,虛無縹緲的水氣漸臻佳境地彌滿了衛生間,她感到自己的思想,也像這種濃烈的水氣一樣有形無實。
她像摟著一個寵物一樣,抱往水籠頭,讓那水流的舌頭火焰一般地舔著自己,烤盡身上的骯髒與醜陋。
她支起自己的一隻腿,更親密地把水籠頭伏在自己的兩腿之間,讓它仰視著,瞄準著她的不願意正視但卻在鏡頭前成為主角的隱秘的部位。莎比不喜歡看自己的A片,但她看過。在生活中,她像許多女人一樣,沒有興趣去看自己的那些像在地球另一端的隱秘的部位,她不知道它們的形狀,也曾經好奇地注視過自己在A片中的那另一極的形狀,據說女人看A片的時候,總是把目光集中在女人的器官與表情上的,但是莎比沒有。她很漠然地看著自己的器官,它們明明在興奮,在高潮,鏡頭下,她的隱秘部位顯得怪異而不真實,她很奇怪這些器官竟然是屬於她自己,而事實上,這的確是她的身體的一部分。她看不出什麼叫充血,只是看到她的隱秘的洞穴,無法控制地張開,分泌的汁液像啤酒泡沫一樣從深處洶湧上來,甚至她可以看到她的原來藏匿無形的尿道也張開了小獸一樣的嘴巴,焦灼地向外呼吸著,任何一本生理教材上都說明這表示著女人的興奮,但莎比覺得自己真的興奮了嗎?沒有,明明自己看的很冷漠,但鏡頭裡的女人卻處於生理上的興奮期,正是出於這種的觀看體驗,莎比認為自己的肉體是不屬於自己的,特別是在興奮與激情的狀態下,她更感到自己的身體是別人的。她無法掌控它們,只得聽任自己的身體,以最自然最原始的方式,按照人類的本能或者說是動物的本能,作出自然的反應。
莎比把自己洗得非常仔細,即使她感到腹部裡有一點隱隱地脹痛,她也沒有忘記持久地把熱水沖向自己的體內。她想洗去所有拍片中的痕跡,卸去拍片中的所有裝束。
當她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恢復了一個素面朝天的女人的時候,她走到門前,叫道:「小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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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其實倒是一個挺關心人的姑娘,屋子裡的男人全部走空,她把莎比的衣服拿了起來,搭在手上,等在浴室間外面。
聽到莎比的叫聲,小兔應了一聲,「沒人了,莎比姐,你把門開了吧。」
莎比開了門,「他們都走了?」
「嗯,我把他們都支走了。洗好了吧?」
「好了。」
「你要不要換裡面的內衣?」
「不要,你把我原來的衣服拿來就行。」莎比說道。在拍攝前,她其實倒挺看中了幾件劇組預備的拍戲用的內衣,但現在她一點心情沒有了。
「全在這裡呢。」小兔遞過衣服。
莎比把自己的內衣內褲依次套上身,小兔在旁邊觀察著她,莎比看著鏡子裡的那個女人,好像那是另一個人似的。換回自己的衣服,她覺得剛才那一段是一段游離在生活進程之外的夢,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莎比穿上衣服,把頭髮抓起一把,輕輕地放在領子後邊,然後對著鏡子仔細地看著自己的唇。
「怎麼了,莎比姐。」小兔走過來,撩起莎比的頭髮,輕輕地理順。「你是不是要口紅?」
「不是,現在好難看,過去的洗不淨,又不想塗新的。我現在就是想把這些洗不淨的唇膏口紅都擦乾淨。」
「我給你用卸妝液擦乾淨,歐萊亞的,很好用。」小兔說著,跑了出去,拿著一個小瓶,倒出液體,抹在莎比的唇上,融化掉唇上面無法洗乾淨的口紅與唇膏。
莎比聽任著小兔的動作,覺得她手挺柔軟,「小兔,你做這個倒是挺好的,為什麼不把自己打扮一下?」
「我打扮不起來啊,哈哈,我就這個樣了,越打扮越醜。莎比姐,你的皮膚白,唇色深,我這有『雅詩蘭黛』,超級好用,我看你適合用326號,橙色系的。」
「小兔,我倒是挺佩服你的,我看你從來不用這些化妝品,但你比誰都懂。」
「莎比姐,其實我真不好意思告訴你,我其實逛商店特別喜歡逛化妝品櫃的,每一次都敗了很多錢啊,我喜歡那些漂亮的小瓶瓶,小盒盒,我買了許多唇彩、唇膏、口紅的,我喜歡偷偷地在一個在家裡擺弄它們。」
「為什麼從不看你用啊?其實打扮起來,應該也很漂亮啊。」
「別恭維我。莎比姐,有時候,我整天在家裡試啊試,把這個抹一點,那個塗一點,我覺得我這臉與調雞尾酒差不多,可是,怎麼抹都不看好,我這皮膚不行。」
「你也應該護理一下啊,能不能去掉這些小痘痘。」
「別提了,我做過一會護理,這小痘痘頑強著呢,剛剛這邊壓下去,那邊又冒出來,沒辦法的。」
莎比望著小兔,說道:「應該找醫生能看好的吧。」
「看過了,能找的醫生我都找了,我老媽對我說,只有老了,才能打扮呢,想想真是傷心了,等我老了,我也不要漂亮了,我還打扮做啥呢。現在我也習慣了,自己的臉不好打扮,我為你們打扮啊,看到把別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粉嫩粉嫩的,倒老開心的來。」
「你啊,真的很有意思。上星期逛商店了?」
小兔說:「嗯,我買了一堆呢,好多好多的牌子,我現在都不敢去逛專櫃了,每次去,不買一點,總不甘心。「
「你買了什麼牌子的?我一直不知道用什麼牌好,你看看我用什麼的?」
「我買的可多了,資生堂、露華濃、MAXFACTOR水份、CHANEL、CD的,最近又看上了倩碧、安娜蘇。你現在用什麼?」
「我前一陣到新世界去看了看,買了LANCOME,一直用的這個。」
「雅詩蘭黛我覺得很好用,它不幹,顏色很好,所以我推薦你試試呢。我這有,你要不要用?」
「不了,上午不想化妝了,吃過午飯再說吧。你說這個牌子好,你不用,怎麼會知道呢?」莎比笑著問。
「我白天不用,晚上會用的啊。睡覺前,我會抹上唇膏,覺得舒服的,下次就再用,不舒服的,就放到櫃子裡了。」
「這麼說,睡覺時候的小兔是最漂亮的了?」
「別這麼說,好恐怖的啊。如果你晚上見到我,就像見到一個鬼了。」
「你啊,你還是沒有好好地打扮自己。我不懂打扮,什麼時候,我給你收拾一下,肯定要比現在的小兔漂亮。」
「哈哈,說不定,換一個口味,還真能成呢。」小兔開心地笑起來,嘴裡的不整齊的牙齒粗魯地暴露出來。
莎比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腹部收縮著,突然一陣針刺一樣的疼痛,從那種隱逸的麻辣中漂浮起來,一咬牙,還是脫口而出:「哎呀——」捂著自己的肚子。
「怎麼了,莎比姐?」
「怪了,有一點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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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曲起身體,等待那一陣疼痛像流星一樣閃過,小兔趕忙扶著她,過了一刻,莎比說,「沒事了,女人就是這樣,從小到大,就是在疼痛中長大的。」
「什麼地方不舒服?」
「覺得下面有一點疼,我擔心被搞壞了。不過,現在好像沒事了。」莎比撐著站了起來,覺得自己的腰一些酸澀。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小兔看看莎比已整裝待發,一邊跑去開門,一邊說:「估計是他們叫我們吃中飯了。」
小兔開了門,錢盛腫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問道:「莎比還好嗎?」
莎比一見是錢盛腫,心中一格登,臉上掛了一邊烏雲,轉過身去,以屁股對著錢盛腫。
「莎比,今天真辛苦了,趙導說你今天發揮得太好了,老趙這個人,從來不誇人的,說誰好,比張藝謀還吝嗇,今天他可誇你好了。」 錢盛腫一邊嬉笑著,一邊走近莎比,兩隻手,輕輕地放在莎比的肩上。
「別碰我。」莎比甩了一下肩膀,把錢盛腫的手打開。
「怎麼了?你是功臣啊,我會獎勵你的。這個月的薪水,我會打到你的信用卡上去。」錢盛腫伸長脖子,探到莎比垂下遮住臉面的頭髮裡去,想打探莎比的表情。
「謝謝,錢主任。」莎比頭一甩,毛茸茸的頭髮,像刷子一樣嗆了錢盛腫一下。錢盛腫訕訕地抬起臉來,看到小兔還在屋裡,便對小兔說,「小兔,你過去看看趙導他們準備好了沒有,準備好了,一起吃中飯。」
小兔乖巧地走出了屋子。屋子裡顯得異常的空寂。錢盛腫慢慢地踱到莎比身邊,「怎麼了,又不開心了,我知道這個工作很苦,但也是沒有辦法嘛。」
「你還知道我苦?我是什麼東西?」莎比頭也不回地發洩道,「看你找的什麼人,『爛魚頭』真是一個大流氓,噁心死了,我都要被揪死了。」
「莎比,我也是忍痛割愛啊,市場上反映,你的片子銷路很好,這一點,我對你說,你比小火強啊,男優方面,『爛魚頭』的那種風格也最投男人的眼睛,市場上特別看好,你們強強聯手,這部新作才能一炮打響。」
「行,行,錢主任,反正你要玩我的時候,就陪你上床,要拍片了,就讓我受罪,我,我在你眼中,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婊子。」
「莎比,你怎麼這樣說呢?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錢主任,你不怕下巴掉下來,我還怕被你麻死。你喜歡我?當然喜歡我,不拍戲了,我做你的女優,拍戲了,做鏡頭裡的女優,這就是你的喜歡。」
「莎比,你真的生氣了,哎呀,犯不著吧,也不過演戲而已,你怎麼這麼斤斤計較呢?」
「不是我斤斤計較,我氣的是你找的是什麼人?噁心,我一想到與這種人就要嘔吐。」
「莎比,所以我說有時候我們要忍一忍呢,這個市場規律,我們個人是無法抗拒啊。越是下作,越是骯髒,越是變態,觀眾就越有反應,既然我們要幹這行,就要講職業道德。」
「好了,我說不過你,你是官,你說的總是頭頭有道。」莎比發洩了一通怒火,心平氣和了許多。
「我是官,哼哼,我是官?我算是什麼鳥官?你說你是婊子,我說我是鴨。」 錢盛腫也像是被擊中了要害,一時間五味瓶打翻,酸甜苦辣一齊湧上來。他不能提當官的事,提到官,就憋屈得慌,過去在單位裡,他也曾雄心勃勃,企圖在仕途上混一個無量的前途,後來腐化墮落事發,被工廠開除,倒斷了一個步步升高的念頭,但那一種藕斷絲連的官本位情緒,仍冥玩不化地鞏固在心中。
莎比偷眼扭身看了看錢盛腫,只見他那張瘦黃臉面無人色,沉浸在極度的悲痛中,心想,也不能太激怒老錢,心思便有一點軟了,轉過身,正眼看著錢盛腫,「錢主任,你再不濟,在我們的眼中,不是一個官嗎?官大一級壓死人,莎比不好,和你談這個有什麼用?」
錢盛腫見莎比口氣和軟,臉色和順,也把心裡一股不平氣扔到九霄雲外了,趕快又湊近了莎比身邊身邊,「老錢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不讓你拍片了。」
「別逗我了,我不拍片,你養住我?」
「剛才和趙導商量了一下,我們準備辦一個男優女優培訓班,面向社會招收新鮮血液,準備讓你去負責新學員的培訓。」
「別別,我沒那個能耐,錢主任,你就別哄我莎比當傻瓜了。」
「你能行啊,你過去在廠裡搞過模特兒,上過文化宮業餘劇團,搞一些形體、表演方面的訓練,難不倒你啊。」
「什麼時候開辦啊。」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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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飯是吃了便餐,而且是分了吃的。莎比與小兔去餐廳很遲,兩個人要了小間,點了很少的菜,兩個人倒是吃了自在。
下午的拍攝內容,主要是拍一些女優的生活照,將來是要放在A片封面上的。小兔把莎比化了一個淡妝,很清純的樣子,然後吳大志跟著她們,在賓館的各個顯要位置可以擺弄風騷的地方,都留下了莎比的巧笑倩兮的身影。又跑到賓館的後花園裡,在螺絲殼般的花池裡照了一些照片,吳大志脾氣好,女優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本來並不需要那麼多的照片,但吳大志拍起照片來,就像男優高潮來臨時一樣阻擋不住,噴薄而出。在中國電影界,正在改變多少年來一窮二白的情況下確立的一個規矩,就是人沒有膠片精貴。這一面貌正在發生決定性的改變。看姜文為什麼把《陽光燦爛的日子》拍的那麼生龍活虎,動感溢然,就是姜文殺了許多膠片,耗片比幾乎趕上好萊塢和香港電影的那種水準,剪輯出來的最終效果,自然給人一種節奏上的快感。
攝影師與女優下去拍照了,趙導與錢盛腫兩個人呆在房間裡,又詳細地討論了一下學員培訓班的事,考慮到今後將投拍「孔雀」A片系列,決定把培訓班命名為「孔雀藝員培訓班」,用這個名字,可以躲避中國當前傳統偏見對A片的污蔑之詞,同時,也會更好地打消學員初入此行的心理顧慮的問題。
趙導也擔心學員來了之後發現是拍A片會中途而廢。錢盛腫拍著胸脯,說,你放心,只要男優女優踏進這個門,就沒有人捨得走的了。
趙導還是半信半疑,錢盛腫說道:「你看小火、莎比她們,有哪一個想走?我給她們的薪水也不賴,工作量也不大,大部分時候放假,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有何不樂意的?你說現在出去做小姐的,一天不幹活,就沒有收入,而且小姐幹的是真話啊,一點不能含糊。你有一個不到位,一個姿勢使不上勁,客戶就不滿意。其實,小姐就像演話劇,每一場都要真刀真槍,女優是演電影的,演一次,就是一勞永逸了。」
「看樣子,妓院老闆都是中央戲劇學院的導演了,指導小姐演話劇啊。」趙導借花獻佛地開了一個玩笑。
「哈哈,趙導風趣。我的意思,小火、莎比她們自己也可以算算啊,這不比做小姐強嗎?你看現在各種演藝班生意興隆,就連戲劇學院也是人滿為患,我想在這裡面招幾個男優女優還是很容易的。」
「你現在想的還是挺理想的,就怕到時候有變卦啊。」
「按常理講,不會有問題吧。其實那些電影學院、戲劇學院的女孩,哪一個不向教授導演獻身啊,就說那個演『林海雪原』的童謠吧,不也與黃教授演了A片了嗎?中國女演員風塵味特別濃,據說童謠還是裡面最清純的一個的,連最清純的都下海了,何況哪些一眼看上去就風塵味濃的?」
「但願如此吧。」
「還有一點,這些學員好歹也算是上了電影了啊。將來寫一個飯島愛一樣的自傳,也夠後半輩子混的了。」
「你說她們那個水平還能寫自傳?」趙導清高地說。
「這年頭,寫手多的是了。聽說網上有一個寫手叫『肖日霍夫』的,專門跟班A片劇組,將來寫自傳的事情,請他幹得了。他熟悉這行,工作積極性也高,據說被新華社點名批評了,還是不收斂一點,頂風作案的精神還是不錯的,投咱這行的規矩。越是艱險越向前,把人民的需要放在首位,我就喜歡這種精神。」 錢盛腫說道。
「噢,現在網上真是魚龍混雜,居然還有這樣的人?低級趣味、用下半身寫作的人真多啊。」趙導在心目中是自命為藝術家的,所以雖然幹著下半身拍攝的事體,但在心理上並沒有站在A片這一行。就像《孔雀》自命為藝術片,但裡面的女人脫起褲子比A片還爽快。
「也不能這麼說啊。藝術片的電影拍得像A片,我們的A片就要拍成藝術片,趙導,我們的事業大有可為啊。」
「是的,我現在最想打造的是純情的品牌,滿足觀眾中對處女情結的要求。」趙導浮想聯翩,一般男人年輕的時候,對處女問題沒有什麼感覺,覺得處女是一種毒品,第一個沾上手的人必死無疑,隨著歲月滄桑,心態變老,便覺得處女是一個寶,一個返老還童的寶。所以喜歡處女開苞的都是一些老男人。統計一下那些市場上購買處女寶的買主都是五十多歲以上的男人,就可以確認這一屢試不爽的規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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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天光開始暗淡了下來。城市的確是一個叢林,特別是太陽略一偏西,隔壁的一座高樓便攔截了不少光線,賓館裡的感覺,像是蒙上了一層藍藍的面紗。
趙導打開窗戶,樓層很高,可以俯望到高低起伏的建築房屋。上海一年到頭,似乎始終處於一種灰濛濛的狀態中,雖然那不是沙塵暴,但據說是臨近海邊,水氣彌滿空中的緣故。
「老錢,你說上海像什麼?」趙導突然問道。
錢盛腫正趴在茶几上盤算著這次拍攝的費用支出要多少,準備回去向老婆報帳,在家裡,經濟命脈完全由錢夫人掌控著,不過,錢盛腫只要能報出帳來,基本還是實報實銷的。錢夫人很懂得放水養魚的道理,把男人捏在手裡太緊,就像勒緊了的風箏,遲早會捏出毛病的。
聽到趙導的問話,錢盛腫想了一想,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也不由好奇地問了一句:「像什麼?」
「我今天才找到這種感覺,上海像一個沙漠。整天被浸在霧濛濛的塵沙中。」
「這我倒沒有感覺到,怎麼會像沙漠呢?」
「你看,上海一年到頭,很少能一次被能看得清清爽爽的,上午十點多鐘,就生出了隱隱約約的蜃氣。看過電影《代碼46》沒有?」
「你上次不是推薦我看過的嗎?一部反應上海的科幻片。」
「現在我倒覺得這個電影裡的感覺挺有意味的。那個電影中,上海就處在一片大沙漠裡。孤島一樣。我總感到把上海看得最透的,都不是上海人,一個外國人,都能把上海的本質表現在電影上。」
「趙導,你的思考還真夠遠大的。看過沒有,上影廠的那個江澄拍攝了一個《做頭》?這不是上海人反映的上海人嗎?」
「看了,現在上海題材也吃香了,第五代老了,拍不出城市的氣質來,江澄不是就嘲諷候詠拍的《茉莉花開》沒有上海味嗎?我上影廠的一些同學,其實心理也挺急啊,但就是使不上勁啊。上影廠現在整個一個慘不忍睹,上影風格,在第五代手裡失傳了。」趙導感歎地說道。
「他奶奶的,我看那個《做頭》的廣告就不服,說關大美人光屁股啊,說她有A片表演啊,明目張膽地在街上宣傳,那天走在南京路上,大光明電影院把宣傳畫都拉到了人民廣場,它電影的意思不就是說,做頭是做愛的幌子嗎?它為什麼能把A片廣告做到人民廣場上去,我卻像老鼠一樣躲在地下啊?」
「老錢,不要一提到A片就激動。」趙導總已經厭倦了錢盛腫萬變不離其宗地為A片憤憤不平。
「不激動成嗎?影片中,關美人的那個大屁股脫得溜光,幹嘛呢?顯擺你會拍A片怎麼的?」
「那個光屁股的背影是替身演的。」趙導出席過影片的首映式,當時還專門問了那個光屁股的鏡頭是如何騙關之琳拍的,就打聽到了這個內幕。
「他奶奶的,這電影要打假啊,春節晚會上不准假唱,誰一假唱,就像被人強姦似的,怎麼這個電影上就可以抖落出一個假屁股?我們是來看真正的關之琳的屁股的,看假屁股,你不是騙人嗎?完全是一種欺騙觀眾的行為,為什麼觀眾不投訴?」
趙導沒有理他,繼續說道:「說實話,上影廠曾經委託人找過我,叫我拍一下那個假屁股的,但我想這一個鏡頭,犯不著興師動眾,就沒有出山。」
「氣節,氣節啊,趙導,我佩服你。當年《巫山雲雨》要出碟片,也找我搞一個A片的動作作封面,被我堅決地否決了。我們搞A片的,絕不能摻乎到些爛電影裡去,我們不能把我們的特長拿出來,長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我們把自己的好屁股送給它,為它增添票房,那是白日做夢。我看那些電影,藝術藝術拍不出來,屁股屁股拍不好,觀眾看它們才怪呢。你看到關之琳與那個理發的小赤佬做愛的戲沒有?我看了當時撲哧一聲就笑了,你要拍A片也該敬業一點吧,兩個人整個一個進不了角色的感覺,做愛比爬山還困難,最後,關美人等不及了,拿著那小赤佬的手,就往自己的奶子的按,A片中有這樣的迫不及待的嗎?」
「那一段是比較差,沒有拍出一種水到渠成的感覺來。中國電影就是這個老毛病,情感戲拍不好,無情無義,進展不自然,反而不如A片來得直截了當地好。」趙導中性地評價了一句。
「這個電影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想看關美人的奶子,它偏偏露出的是那個小赤佬的奶子,你片子是給男人看的,你拍男人的奶子幹嘛,你以為觀眾都是基佬啊。還記得《藍宇》沒有,裡面兩個男人都露出一長一短的吊子,我當時恨不得能立馬變成同性戀,也能喜歡看那個男優的吊子。」
「關美人的奶子有什麼看頭,我早就看過了。」
錢盛腫驚訝得嘴張開,饞涎欲滴,「趙導,你艷福不淺啊。連關大美人的奶子你都摸過。」
「我是說看過,沒有說摸過。」
「你能看到,你能不摸嗎?」
「老錢,正經點好不好,關美人年輕的時候,演的那個什麼『四小龍』系列的,裡面關大美人在浴缸裡洗澡的時候,套了一層浴衣,奶子全露出來了。」
「什麼電影?說清楚點,我還真得去找這個片子呢。」
「哎呀,有什麼看頭,像一個饅頭,上面一棵核桃,與莎比、小水的沒有兩樣。」
「畢竟是名人的奶子啊,名貴程度上肯定不一樣。」
「老錢,別說的這麼難聽。《做頭》反響不好,但我卻看出這個電影的悲涼啊。這是第五代的悲涼,可以說象徵著第五代的遺體告別啊。」
「噢,您為什麼這樣說?」
「你看到這個電影中傳達出的深深的悲哀嗎?那個淮海路上的一枝花,記載著過去的光榮,在轉型時期,那個女人是失落啊,這個失落是上海,是第五代,是這個社會的共同的失落啊。其實這個電影的內涵還是不錯的,只是現在觀眾已經不需要內涵了,再說電影拍的也太庸俗,太虛假,叫人看了不爽。但是不管怎麼說,電影還是體現了一種社會現象,就是我們都在艱難地向過去的思想,過去的方式告別啊。這是一種陣痛,只有剪掉過去的任何痕跡,換一種髮型,我們才能在這個社會上混下去。」
「噢,趙導,你這一說,好像真有這麼一點意思在內了,我光顧看關之琳的奶子了,也沒有時間去想其它的了。」錢盛腫誠意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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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談話中,趙導談到了分在上影廠的第五代導演的命運不濟,上影當年注重的就是一種流暢的敘事手段,最接近於好萊塢與香港商業片的風格,分在上影廠的屬於第五代的張建亞、江海洋、彭小蓮的運氣不錯,一到上海,三年內就在上影廠的施予他們的優惠條件下開始拍片了。當年電影局局長陳昊蘇大力宣揚娛樂片路線,徹底顛覆了中國以宣傳電影為主的面貌,他被認為是中國電影界的「戈爾巴喬夫」,毀滅了建國後建立起來的按部就班、自成體系的電影觀念。娛樂片最後以不堪市場的衝擊而敗北,全軍覆沒,讓開了一條通天的大道,夾道歡迎狼奔豕突、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的好萊塢的所謂大片。
娛樂片路線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次不成熟的市場體系下的中國電影業的自毀長城,就像戈的改革,是一次對前蘇的徹底瓦解一樣。就像百團大戰那樣,把幾支破槍爛鐵,拼拼湊湊地全部家當一下子推上去,從而贏來了以後中國電影數十年的被好萊塢大片壓制、圍剿的悲慘結局。
上影廠在娛樂片大潮中拍的槍戰、娛樂片應該說在當時中國的電影界是最嫻熟的,也最有可能晉級成香港電影的那種類型電影的。江海洋拍攝的《一無所有》、張建亞拍攝的《三毛從軍記》甚至第四代女導演黃蜀芹拍攝的《超國界行動》都取得可觀的票房。這類影片比長影廠拍攝的那些胡編濫造的革命題材影片、其它廠拍的一些故事生澀、場面幼稚的影片相比,的確具有著上影傳統施加在影片中的獨特天賦。
但是,第五代在上影也注定是悲慘的。張藝謀、陳凱歌這些日後第五代的領軍人物,當年他們卻走的是一條與商業片背道而馳的路線,挑戰影像傳統,挑戰傳統價值,挑戰主流意識。這些種種的近似於地下電影的額外元素,使這些影片更容易在商業片的無傷大雅的氛圍中脫穎而出。在中國,政治的加盟,往往使一部電影充滿曖昧,吸引人們的關注。《紅高粱》、《黃土地》、《一個和八個》這些影片中,無一不是充斥著對革命歷史的重新解釋與非英雄化的演繹。當第五代導演在上海還在按照主流意識或者迴避主流意識進行他們的討好觀眾的娛樂需求的時候,張藝謀那一幫們,卻在政治的邊緣地帶,挑起了一個熱點,憑藉著中國微妙的對政治因素的運用,借力發力,打上了中國影壇,走向了世界影壇。
張藝謀們的成功的第五代無一不是在小廠、在娛樂片的領域之外,取得了國際性的名聲。
而上影廠的第五代,他們是當年最接近好萊塢電影風格的,但是他們不知道曲線救國的道理,幾十年如一日地拍攝那些明亮的、曲折的、流暢的但注定不敵好萊塢的娛樂片,最終,他們被淹沒在那些大同小異看不出個性色彩的打打鬧鬧的影片中,更風捲殘雲一般地隨著娛樂片的熱潮過去,被扔進了垃圾堆。第五代的江海洋不得不去拍一部電視劇《一江春水向東流》,向老上海的經典電影暗中救援,企圖憑著這一根救命稻草重新激盪上影的昔日輝煌。
上海,這個第五代裡的領軍人物張藝謀棄若弊履的城市,現在日益成為世界電影的關注焦點。一些境外的影片紛紛把上海作為背景,甚至連台灣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也把故事從小島搬到了大上海,最終因水土不服,成為一個過街老鼠。
在世界電影,甚至包括外國的科幻片都把上海作為背景的情況下,上影的本土導演的那種焦灼情緒是強烈的,眼看著一個個攝制組開進了一上海,一部部上海題材的電影代替了西部片的那種蠻荒與蒼涼開闢了娛樂電影的新領域,上海的導演可謂用心急如焚來形容,所以《做頭》導演百般抵毀第五代攝影師候詠拍攝的《茉莉花開》,認為電影中的上海風味不地道,這完全是一種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的心態在作怪。
在這樣的情況下,混在電影邊緣的趙土根導演的心裡也是焦灼的,他想拍電影,但是上海電影的一躕不振,使他更是望電影而興歎。現在上影集團的大部分的電影,都是掛著上影羊頭,賣著港片狗頭的影片。
望著上海的那些高低明滅的樓頂,趙導百感交集。上海這幾年幾乎像一個暴發戶,瘋狂一般地滋長。站在樓頂上,看著別人的樓頂,真有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人們常說樓頂是建築的第五立面,樓頂的花裡胡哨,就像女人對頭髮的精心加工,放眼望去,那些第五立面千奇百怪,犬牙交錯。作為一個藝術家,趙導不會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只會把目光留在第五立面的表層,他在設想著,這些立面下的人是一些什麼樣的上海人呢?他們的生活狀態是如何的呢?近年來拍攝的上海電影,大多數是香港那幫半掉子電影人(還包括一部分日本人),對上海的一些皮毛的擷取,僅僅把東方明珠塔、外灘、白度橋等這些最外在化的東西作為佈景,然後加入一些人盡可夫的人物,便組成了一部上海題材的影片,其幼稚與無關上海的程度,是一目瞭然的。
也許舊上海反映得最好的不是上海人,而當代上海表現得最好的,同樣不是上海人,真是可悲啊。
趙導正在神馳萬里、鬱鬱寡歡的時候,突然小兔推門而入,「錢主任,莎比暈倒了。」
47
莎比下午拍攝的時候,感到腰越來越酸,硬撐著把照片拍完,一個人坐在賓館大堂的沙發上,小兔上樓去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卻見莎比沒有動彈,喊了幾聲也沒有回應,走近了一看,只見莎比臉上豆大的汗珠洶湧而下,嚇得她立刻不問青紅皂白,就向錢盛腫告急。
等到錢盛腫心急火燎地來到大廳,卻見莎比向電梯方向跑,錢盛腫趕快走過去,關切地問:「小全(莎比姓全,與韓國MM全智賢一個姓),怎麼了。」
「歇了一會,好一點了,不知為什麼,今天特別累。」莎比氣吁吁地說道,額角上沁出的汗水,濡濕了垂掛下來的頭髮。
「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去。」
「那趕快回去吧。我讓小兔陪你回去吧,不然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啊。」
「沒什麼,小穆不是在哪裡嗎?」
「他怎麼樣?與他住一起不方便吧。」
「挺好的,我把他當成小弟弟,沒啥的呀。」
「過幾天,我找到房子,就把他搬出去。」
「以後再說吧。」
莎比在房間裡鎮靜了一會,覺得自己的體力有所恢復,便與劇組的人告辭,駕車回家。
到停車場的路上,賓館牆沿下種植的玉蘭樹綻放出花朵,把一股清香放逸出來。莎比嗅著鼻子,抬頭看了看,玉蘭花的葉子還沒有秀出,但花朵卻已經開了。那些簇擁在枝頭的玉蘭花碩大而笨拙地擠在一起,粗胳膊粗腿地爭相鬥妍。莎比的心目中,把玉蘭花作為城市的市花,總覺得有一種俗氣的感覺。就像玉蘭的名字一樣,那是她父母輩、爺爺奶奶輩中經常用的名字,而現在城市裡流行的是鬱金香、紫羅蘭、康乃馨,這些花朵高雅、芬芳、淡素,不像玉蘭那樣像一個鄉下小妞一樣,一覽無餘地交代出自己的全部,而且還特好表現,只有鄉下的大媽才這樣做的。
開了車子出來,一股玉蘭花的香氣也隨之鑽了進來,莎比最怕玉蘭花味混著汽油的味道,一聞到這種味道,她就感到噁心與嘔吐。她把窗子開了很大,讓空氣自由地進出,覺得這才好一點。車子開上了高架橋,駛進了城市的永遠不停息的車流中。
城市像什麼?
莎比常常在駕車的時候無意識地這樣想。
她覺得城市是腸子,一圈圈地盤繞著。城市的空間太小,直線距離很短,幾乎容納不下眾多的人群,所以必須在城市裡像腸子那樣,一圈圈地繞起來,用距離來製造空間。
高架橋很多情況下在作著無意義的繞圈,正是在這種重複與循環中,拉伸了城市的空間,給更多的蟻群一樣的人流提供了活動的場所。
在城市裡不能著急,你必須放棄時間的觀念。你明明看到遠方就是你要達到的目標,但你要真的要來到那裡,必須半天的時間。
這種感覺其實與爬山是一樣的,明明山峰就在前頭,但之間的距離可不是一天二天就能完成攀爬的。
城市是一種人為的山巒,根本目的,就是創造出更多的城市空間與距離。
莎比隨著車流,把自己的視野局限在前面的一輛車輪與自己車輪之間的一段路面,她不需要關注城市,她只要看到面前的那一塊就可以了。城市的洪流不可阻擋地向前,像時間,像不可抗拒的生命,自己就像上面漂著的一根落葉,一支羽毛,生命是屬於自己的,命運卻是屬於那些流動的液體的。
莎比不是一個喜歡哲學思考的人,目前正接近於下班前的高峰時間,道路上擁塞得很厲害。她打開車載電台,交通頻道裡那種虛情假義的女人,正在嗲嗲地為民服務。更有一些百無聊賴的聽眾居然還有興趣撩撥這些像妓女一樣職業化的女人,妄圖使她們能作出一點不是職業性的親熱之外的真誠的東西,但最終無一不是被這些空中妓女玩弄於鼓掌之間。這些頻道裡的女主持,對應付來客的技巧太純熟了,用她們永遠平行在一個高度的聲調,錯落有致地打發那些無話找話的咨詢者。一旦發現顧客的不友好,她們就來一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掛斷電話,放上一段音樂。
莎比聽夠了這些女人聲音中甜膩與虛假的成份,感到她們幾乎比妓女與女優這些出賣肉體的女人更可恥。
妓女與女妓出賣的是陰道,那些女主持出賣的是喉管。都是女人身上的兩個部位,沒有必要說喉管就比陰道要高尚得多。喉管可以獨白,陰道也可以獨白,它們的聲音應該是平等的。
莎比剛要調台,突然女主持換了一個音樂,願來是香香的《豬之歌》:
豬!你的鼻子有兩個孔,感冒時的你還掛著鼻涕牛牛.
豬!你有著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邊.
豬!你的耳朵是那麼大,呼扇呼扇也聽不到我在罵你傻.
豬!你的尾巴是卷又捲,原來跑跑跳跳還離不開它
哦~~~
豬頭豬腦豬身豬尾巴
從來不挑食的乖娃娃
每天睡到日曬三桿後
從不刷牙從不打架
豬!你的肚子是那麼鼓,一看就知道受不了生活的苦
豬!你的皮膚是那麼白,上輩子一定投在那富貴人家
哦~~~
傳說你的祖先有八釘耙,算命先生說他命中犯桃花
見到漂亮姑娘就嘻嘻哈哈
不會臉紅不會害怕
豬頭豬腦豬身豬尾巴
從來不挑食的乖娃娃
每天睡到日曬三桿後
從不刷牙從不打架哦~~~
傳說你的祖先有八釘耙,算命先生說他命中犯桃花
見到漂亮姑娘就嘻嘻哈哈
不會臉紅不會害怕
你很像她
香香唱的好可愛。甜甜的稚嫩的聲音,帶著一點調皮,還有一點惡作劇,莎比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做一個小豬倒是挺好的。她想了想。
到長寧區的時候,莎比感到腹部的疼痛又一次閃過,腰酸得厲害,她把自己探在椅座上,才覺得好一點。
在菜市場那兒,莎比想到早上出門時曾經答應小穆要買菜的,便下了車。她買了一條有二手重的鱸魚,準備做一道全中國都流行的「水煮魚」。
48
聽到開門的聲音,小穆趕快起身,不覺之間天色已晚,一整天耗在網上,鑽在軟件中,倒忘記了時間的過度。
走到門口,見到莎比已經開了門,進到屋裡。小穆問了一聲,「回來了」。莎比答應了一聲,脫下高統靴,把手裡小提包遞過小穆,聲音輕得聽不見,「放到廚房裡吧。」
小穆把裝著魚的塑料袋扔到了水池中,問莎比,要不要他幫忙,莎比到自己的房間裡換了常穿的那件牛仔褲,上衣也換了一件紫色羽絨衫,顯得十分的隨意,她悄沒聲地來到廚房,說,「沒事了,我來吧。」
小穆也沒有在意,又到自己的電腦室裡去了。起初還能聽到廚房裡乒乒乓乓的聲音,後來就覺得悄無聲息了,那種安寧與寂靜真是出乎他的意外。
他覺得有一些奇怪,便走出了屋子,悄悄地來到了廚房間裡,裡面的燈開著,卻沒有見到人,見台板上放著xxx的魚,電飯鍋裡正在蒸著水,冒出幾縷有氣無力的熱氣。真奇怪,人呢?
他見沒人,又敲了敲衛浴的門,裡面也沒有人,他折身上了陽台,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莎比姐……」小穆叫道。
「小穆,我在這……」一絲微弱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傳來,小穆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這個聲音傳來的方位。「我在房間裡。」
莎比的房間漆黑一片,像一個巨大的黑洞,真沒有想到她會在裡面。
「你怎麼了?」小穆開了外間的燈,推開了房門,借在外面的燈光的折射,看到床上臥著一個人影。小穆打開了房間裡的燈,只見莎比和衣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半片被子,「怎麼了,是不舒服?」
莎比點點頭,「不知為什麼剛才突然感到頭暈。」
「是生病了,還是感冒了?」
「沒什麼的,肚子有一點疼。過一會就好的。」
「那我來燒晚飯吧。」
「你先把粥燒好吧,原來想燒一道水煮魚的,看樣子,是不成了。」莎比動了動嘴角,抱歉地說。
「我只會燒魚鹹,太複雜的魚,我不會燒啊。」
「今晚就簡單地吧,你把粥燒好了,冰箱裡還有剩菜,明天我再來燒。」
「好的。」小穆答應著,到廚房裡,把米倒進鍋裡。
作為一個現代狀況下的男人,對女人的生理的瞭解,可能並不亞於女人本身。聽到莎比說肚子疼,小穆也沒有想到別的事情去,只以為是女人的大姨媽要來了,所以,他也沒有再細問。
他打開冰箱,中午在外面吃盒飯的時候,他也買了一隻小雞,準備晚上回來做辣子雞,這是他過去在老家裡的時候,他爸爸會做的菜。本來他是想徵求莎比的意見後,再做這道菜的,現在想想莎比不舒服,自己也該顯顯身手了。好久沒有做菜了,不過,好在這道菜做起來簡單,把雞塊在鍋裡熱油爆炒後,加一點黃酒,加蓋煮了一會,又倒下姜絲,辣椒段,鹽,稍許糖和醬油,然後用大火炒五分鐘,調味後盛起,隔水小火蒸40分鐘。看看粥燒的差不多了,辣子雞的香味也撲了出來。
把菜裝在碗裡,又從櫥子中拿出芹菜和花生涼拌,雖然沒有莎比做的豐盛,但自己看著也令人滿意。
小穆掂量著桌上的菜,頗有一點洋洋自得,然後來到莎比的房間,想叫她吃晚飯,但怕擾了她,便走了進去,剛才進去後打開的床頭燈發出的朦朧的溫暖的光線,充滿在寂寞的房間裡,莎比已經背轉了身,臉朝內,沒有聲息。小穆搞不清楚莎比是不是睡著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好。他想了想,想看看她究竟怎麼了,便把頭伸過去,莎比的頭髮有些蓬亂,露出了蒼白的臉。莎比回來後蛻去了妝容,在燈光的映射下,臉色有一些蠟黃,她的身體蜷曲起來,像一個小蝦米,竟然是那樣的孱弱與無助,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小穆有些新奇地望著女人休眠的身影,恍惚間想到了什麼,感到一種莫名的淒清與寂漠。在女人的嘹亮的背後,其實都藏著不可示人的寂寞的時光。
「莎比,吃晚飯吧。」小穆輕聲地叫道。
莎比微微地動了一下身軀,呢喃地說道,「你先吃吧,我不想吃。」她似乎沒有睡著,只是處於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中。
49
吃罷晚飯,小穆自顧到自己的房間裡上電腦。男人總體來說,是很粗心的,倒也在網上自得其樂,期間還跑到國外的色情網站去,儘管國內對這些網站採取了屏蔽式的處理,但對於小穆來說,繞開這些屏蔽並不費什麼心思。只是看多了這些大同小異的色情網站,自已也覺得沒有意思,於是,他又開始在「今夜,難以把你遺忘」上逡巡起來,他準備在網站開闢一個電子相薄提供給客戶,便於各網友傳輸色情圖片。
期間,也聽到莎比起身到衛浴去的聲音,隱隱聽到嘩嘩的水聲,也沒有在意。人只要泡在網上,是沒有時間概念的,網絡給人的持久的舒服感,無疑已經打敗了做愛的那種短促感。
夜半時分,小穆突然聽到外面一聲尖叫,聽那聲音,好像是從屋外傳來的,但想了一想,隔著房門,不會有如此清晰的聲音,立刻想到了是莎比。趕快一溜小跑來到莎比的房間,裡面沒有燈光,回到外間,打開廊道上的燈,然後摸索著又扭開了床頭燈的開關,只見莎比裹著被子,臉上紅撲撲的,像是火燒了似的。小穆也不敢用手碰她,只是低下頭,小聲地問:「莎比姐,剛才是你叫的嗎?」
莎比的眼睛沉重得像無邊的黑暗,只是彈了彈睫毛,復又閉上。硬了一下頭皮,小穆把自己的手背貼在莎比的額頭上,感到莎比的頭上燙得像著了火似的,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小穆只知道自己一發熱的時候,全家人都要忙乎起來,雖然他也沒有多少的醫藥經驗,但是,他知道人一發熱就會渾身難受。
「莎比姐,你醒醒,你頭上滾燙,你什麼感覺?」小穆手無足措地叫道。
莎比吃力地睜開眼睛,黑色的眼珠像打著水漂一樣游移不定,嘴裡唔唔地發出模糊的聲息,卻聽不見什麼內容。
小穆在床前左晃右擺,他不知道如何對待這個對他來說依然是陌生的女人,望著莎比的像蒸籠一樣火熱的臉頰,他一恨心,隔著被子,按著她的肩膀,搖了搖她。
莎比的眼睛吃力地睜開,看了好久,微弱地說道:「是小穆啊,你……還沒有……休息?」
「莎比姐,你在發熱,你難受不難受?」
「頭……疼的很,腦子裡……都是模模糊糊的。」
「莎比姐,一定要到醫院去看看。你這樣發熱不行。」
「不看,不要緊的,睡一覺就好的。」
「你燙得太厲害了,你快穿衣服,我陪你上醫院。」
「用不著,我不會……那麼嬌。」
「還不嬌,都說胡話了。剛才你叫出聲,你知道嗎?」
「我叫了嗎……很嚇人嗎?」
「反正我是嚇了一跳。快一點,你快穿衣服。」小穆說著,走了出去。
他到自己的房間裡,把打開的程序依次存好,關掉了幾台開著的非主機的電腦,然後又來到莎比的房間門口,問道:「穿好沒有?」
「就好了。」莎比在裡面應著。
莎比穿著整齊,小穆看看她,「你再多穿幾件,外面這幾天又開始冷了。」莎比口裡應著,抖抖索索翻箱倒櫃,本來想穿一件冬天穿的貂皮大衣,但想到這是錢盛腫瞞著老婆送給他的,她便又繞開了這一件,在櫥子裡面,又找到一件長及膝蓋的羽絨服,這還是去年的舊衣服,又土又舊,她早就想淘汰了的,但是一耽擱就留了下來,挑過來過去,她最後還是選擇了這件灰不溜秋的冬衣。
裹好了自己,莎比走了出來,很有些羞澀。但小穆覺得她穿起來,倒顯得有幾分樸實單純,眼光在她身上逗留一會,無暇細看,開了門,退到門外。在下樓梯的時候,莎比叫了一聲,小穆不由自主地把手伸給她,莎比扶著小穆的手,小心翼翼地下樓梯,小穆只覺得莎比兩手滾燙,像一塊火炭似的,到了樓下,小穆發現手心裡也被莎比手心裡熱氣浸濕。
出了小區,小穆跑到路口叫了一輛出租車,他也不知道長寧區有什麼醫院,據說整個區裡,有十六個醫院,他對司機說,「送最近的一個醫院。」
上海雖然號稱不夜城,但是每一個區就相當一個中型城市,夜晚來臨,桔紅色的燈光,映射出的是一種樸實的寂寞的氣息。出租車左繞右彎,小穆也不知方位,只見空曠的道路上,暗淡的燈光照出死氣沉沉的道路的房簷,彷彿這個城市已經進入深度睡眠。莎比倚靠在後背椅上,時而閃進車裡的燈光,映射出她的憔悴的臉。
50
出租車停在長寧區中心醫院,小穆扶著莎比來到急診室,讓莎比進去。自己坐在走廊外面的椅子上,早春的深夜,還是寒冷得很,從廊道盡頭穿過來的冷風,吹在身上,令人感到有一些索索發抖。小穆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在廊道上晃蕩著,見到急救室裡倒有不少病號,有一個病號床前,圍著許多人,中間的一位年輕女性,掛著水,枕邊擺放著氧氣瓶,面無血色,眼睛閉合得很緊,聽邊上圍著的一群人的議論,好像該女人服毒自盡。在城市的深處,交織著剪不斷、理不亂的恨愛糾葛,最終都歸結到醫院裡,然而醫院只能醫治肉體,不會關心靈魂。這念頭一閃而過,小穆更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夜深時分,醫院裡的痛苦沒有減輕,這裡揭開的是再也無法讓人容忍的真實的惡夢。
這麼來回一晃蕩,消磨了不少時間,終於看到莎比走了出來,小穆趕快上前,扶住她,問她怎麼樣?莎比說,沒問題,醫生說叫你進去一下。
小穆茫然無措地走進了急診室,一個中年女醫生把隔開房間的簾子拉開半邊,一邊問道:「你是剛才那個病人的家屬?」
「嗯。」小穆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你是她男朋友?」那女醫生掉過頭,掃了他一眼。
「我們住在一起。」
「你知道她患了什麼病嗎?」
「不知道。」
「那個病是她的,責任是你的。宮頸炎知道嗎?」女醫生坐了下來,直視著小穆,「這種病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性生活造成的。」
「她發熱也是這個原因嗎?」
「這是炎症所致。為什麼你們男人非要這麼對待女人?你們住在一起,這是道德問題,我沒有權利問,但對女人為什麼下手要這樣狠。她的宮頸有重度損傷,外陰也有一些紅腫……我搞不懂,對你們男人說愛可能有一點奢侈,但總懂得要愛護女人吧。女人好像很柔韌,但女人很脆弱。」女醫生仰臉沖小穆說道。
「我沒有啊……」小穆懵懵懂懂地承受著女醫生的狂風暴雨。
「我不想找你談這些話,我是氣不過。我只要求,你對她好一點,這是我多餘的話。作為一個醫生,我不應該說任何醫療之外的建議。行了,你走吧。」
「醫生,那是不是要緊?」
「怎麼能不要緊呢?在醫生眼裡,什麼都是要緊的。她能康復,全看在你。具體的治療情況,我告訴她了。還有一點,在半個月內不能有性生活。」
「我……沒有。」小穆被醫生搶白得滿臉發燙,卻辯白不出任何一句話。
「我要說的,就這幾句話,你走吧。」醫生鄙夷地看著他,令小穆無地自容。
小穆尷尬萬分地走出了急診室,見莎比索縮著坐在椅子上,像一枝遭遇到寒風的迎春花。今年冬天的氣候有一些奇怪,初冬的時候,氣溫特別暖和,一些烏鴉嘴的科學家開始斷言今年是暖冬,上當受騙的何止是人類啊,連上海的迎春花也以為春天到了,突然齊齊地開放,沒想到,後來的氣溫急劇下降,迎春花遭此大難,枯謝零落,慘不忍睹,此刻,莎比的樣子就是這樣。
小穆本來想發作莎比一下的,自己平白無故地遭受到醫生一頓教訓,這都是哪一碼事對那一碼事嘛,但看到莎比嬌弱的身體,他把心中的一腔怒火壓了下來,他對莎比說,「好一點沒有,走吧。」
「醫生說了什麼?」莎比站起,小心地問道。
「沒說什麼。只是叫我要照顧好你。」
「真是麻煩你。」
「別說這話。她以為我們住在一起。」
「不好意思,帶累了你。」
「沒什麼,其實我們的確是住在一起啊。也算是室友吧。」
「小穆,你的心真好。」莎比輕聲地說道。「幸好遇上你。」
「我們倒有一點相依為命的感覺。」小穆覺得莎比很可憐,心中的不快,頓時轉化為一絲溫柔。對病人指責是不應該的,誤會的是醫生,責任也不在莎比啊,想到這裡,小穆的心情好了許多,自己腳步走的太快,看莎比艱難地行走,便把自己的膀子伸了過去,莎比乖巧地伸出手臂,搭在小穆的膀子上,輕輕地依偎著,女人的小鳥依人可能是天生的,有一種說不出的自然。小穆心裡倒升起了一絲甜絲絲的感覺。在這陌生的上海的子夜時分,這個不夜城其實已經一半進入了睡眠狀態,醒著的人,那麼一點輕柔的貼靠與相互的扶持,便總會打動密封與窖藏得很深的裸露的靈魂。這時候,人的靈魂本應該是裸露給夢境的,而一旦裸露給現實,便會讓現實也成為夢一般的縹渺與輕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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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已經凌晨一點多,小穆問莎比要不要吃一點東西,莎比搖了搖頭,小穆又為她倒了茶,服了藥。而且……下面的事,就是男人不得與聞的事情了,莎比支走了小穆,因為用的是栓劑外用藥,如果告訴男人女人竟然是如此深入自己的器官,會把男人嚇死。莎比收拾停當,出了衛生間,小穆端了一隻杯子,遞過來,「飯不能吃,喝一杯牛奶吧。」
「家裡沒有牛奶啊?」莎比沒想到這個小男生居然還這樣會關心人。
「昨天中午我買的。知道你不喜歡喝牛奶,不過,現在你應該不是減肥,而是補充能量了。」
「我還是沒有抗得住你,吃牛奶都上癮了。」
「好啊,那以後你也吃牛奶吧。」
「謝謝儂了。」
「哪裡對哪裡啊,都說是室友了。」小穆撓撓頭,笑道。
「你先困覺吧,天都不早了。」莎比接過杯子,說道。
第二天早上,莎比仍在床上,錢盛腫打來電話,說劇組到臨安浙西大峽谷景區去拍攝外景了,估計要有一個星期才來回來。老錢說,因為莎比身體不好,就讓她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其實莎比一方面身體的確不好,另一方面,她也巴不得留在家裡,跟在烏煙瘴氣的劇組,真是活受罪。
莎比在床上睡了一天,小穆也圖得一個清閒上網的自在。中午的時候,他把昨天莎比買的那條鱸魚,從冰箱裡拿出來,燒了一鍋魚湯,以前在家裡媽媽燒魚湯的時候,就是告訴他要旺火多燒,燒的濃濃的,稠稠的,味道才正,喝起來才像牛奶,可是小穆真的這樣如此炮製的時候,卻發現魚湯燒得黑糊糊的,怎麼也沒有牛奶那種白澄澄的粘稠感。有一點不好意思地端給了莎比,莎比從床上支起身子,嘗了一口,也許是餓了的緣故,竟然吃得很香。一碗魚湯喝了一個乾淨,這是對小穆最好的獎賞。
喝畢,莎比還讚了一句,「燒的味道真好啊。」
「莎比姐,你別諷刺我了,我這幾招手藝真臭,燒的這個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燒的味道挺好。東西是吃的,也不是要看的。我看啊,以後『水煮魚』也別吃了,就吃你燒的魚湯了,老好吃的。」
「水煮魚太辣,我不是特別喜歡。」
「我也是,我也喜歡吃這有味的魚湯。」莎比說道。「小穆,和你說一件事情。」
「什麼?」
「你以後不要叫我莎比姐了,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我哪能做你的姐啊,就喊我叫小全吧。」
「小全姐?」
「你這樣叫不是與以前叫的一樣的嗎?以後不要提姐不姐的。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穆啊。」
「我知道你姓穆,你總該有一個名字吧。」
「穆巖,岩石的巖。」
「挺好聽的名字。
「你感覺是不是好一點?」
「好多了,頭不疼了,就舒服多了。」莎比的臉上掛著平和的恬淡的微笑,披著羽絨外衣,露出裡面的的一件白色的針織衫,胸口上繡著一朵粉紅色的草莓花飾,領口綴著木耳邊、加了一點樹葉皺的蕾絲,渾身上下倒別有一種素雅的情致。小穆一直看到的是一個濃妝淡抹的莎比,昨天晚上又經識到了一個面色蠟黃的莎比,兩相比較,還是覺得面前的這個不施脂粉、盡顯自然原色的莎比更接近於生活的狀態。莎比的皮膚比較白,雖然質量不是很好,仔細看看,上面有著小小的雀斑,但是,在家常的情況下,她的臉色上泛著像奶汁一樣的本份的白色,剛才又喝了一點魚湯,熱氣一浸染,雙頰上頓時洇出了一段隱約的紅暈。雖然不同於脂粉製造出來的那種大紅大紫,但無疑更具有一種平易近人的親和力。
「那就好,你再歇一歇吧。」穆巖說著,把莎比用過的碗筷拿到了廚房裡。
51
第三天早上,穆巖正睡得香甜,聽到廚房間裡響起了沙沙的聲音,他覺得很奇怪,誰這麼早在廚房裡活動啊。
他想到今天莎比不知如何了,便硬著頭皮爬了起來,因為聲音是從廚房裡傳出來的,他便徑直奔廚房走去。
在乳白色基調的廚房裡,只見莎比穿著白色的針織衫,趿著一雙紅拖鞋,融入在整個的白色的基調中,就像是天明時分掛在天空的透明的月亮。她的後腰上紮著圍腰裙,把纖細的腰肢曲突徒薪(這個成語明顯是病句,但感覺很好,呵呵)地突出了出來,一時間,穆巖看得兩眼發直。
「小全姐,你起來了。」穆巖問道。
莎比全身心地忙碌著,猛一聽後面的聲音,嚇得一愣,手裡拿著的勺子,扔到了水池裡了,「我的媽呀,你要嚇死我啊。」
穆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注意力太集中了,——也怪我,發聲太突然了。你今天起得好早啊。」
「有精神就不會呆在床上了。睡了一天,睡得昏天黑地。得起來活動活動了。」莎比只是用蘭寇的美白洗面奶洗了臉,又用了蘭寇的綠茶面霜搽了臉,也算是素面朝天吧,乾淨而樸質,氣色整個像是換了一個面貌似的。「你再去困一刻吧,早飯好了,我叫你。」
穆巖回到床上,但睡意全無,索興起了床,到網上溜了一圈。
一上午,莎比忙裡忙外,猶如家庭主婦一般,中午時分燒了一桌菜,兩人大塊朵頤,倒也其樂融融。
中午,穆巖沒有午睡的習慣,莎比上床休息了一會,起來甚感無聊,便到穆巖的房間裡逛逛,穆巖開了電腦,讓莎比玩遊戲,莎比一個人打了一會聯眾的檯球遊戲,玩了幾局後,覺得興致索然,便伸了懶腰,倚著椅子,默默地發愣出神。
穆巖看莎比一副慵倦的樣子,也想不出什麼解悶的法子,看看屋子裡的光色轉過深沉了,意味著日頭已經偏西,外面的小區裡傳來小孩玩耍的叫聲,給人的感覺,好像外面挺熱鬧似的。穆巖望望莎比,問道:「是不是坐不住了?」
莎比應道:「坐了時間久了,還是覺得腰有一點酸。」
「要不要出去活動一下?」
莎比想了一想,還是覺得出去透一透新鮮的口氣是正事,便同意了。
小穆穿上外衣,等在門口,莎比又是穿衣服,又是拿鞋子,只是沒有妝扮自己,一臉本色,拖拖拉拉好一會,才跟著小穆下了樓。女人出行嘛,總是耗費時間的。
小區裡安靜得出人意料,兩個人沿著樓與樓之間的空地,往北走,一群老太太懶散地團坐在一座低矮的平房間,嘮叨地談著什麼,高大的綠化帶上,掛著上海人通常喜歡虐待綠化植物的被子、床單,枝條不堪重負,一副痛不欲生地低垂下頭顱。
穆巖兩手插在口袋裡,陪著莎比慢慢地晃蕩著。整個小區有兩個門,一個是正門,當時莎比開車進來就是通過這個門,另一個是北門,只有一個狹小的縫道,可以進出人。兩個人漫無目的地溜躂,莎比說,小區中間有一個小公園,穿過小公園,走北門出去逛一逛吧。
穆巖就沿著向北的方向走,莎比慢吞吞地跟在後邊,小花園中心地帶,有一座栽插著綠樹的小土坡,邊沿地帶繞著一條彎彎曲曲的人工小溪,碧清的水流,清澈見底,水中間放在幾塊小石塊,姑且算著過河用的臨時踏腳。
整個小區裡,依然是老人與孩子的天下。在小區邊緣的健身器具旁邊,幾個老人在那裡鍛煉身體,小孩子們在土坡上的樹林裡追追打打,尖叫聲偶而從林中傳出來,顯得分外的刺耳。
莎比穿著平跟鞋,個子比平常顯得矮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過了小溪,跳到了對岸,穆巖認真地注視著她,看到她過來了,便鬆了一口氣,問她:「還好嗎?」
莎比抿嘴而笑,迤迤邐邐地跟上。兩個人一邊走著,一邊望著,早春的天氣,仍有一些寒冷,但在空氣已經灌輸進一些溫暖的苗頭,就像花苞一樣,正在積蓄著能量,彷彿隨時要突破這面前的寒冷似的。
52
走出了北門,才真正地捲入了熱鬧的人流中。兩個人穿過長寧圖書館,然後繞了一個彎,上了長寧區影院的門口,這裡面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穆巖自覺地莎比走得近了,防止被人流衝散。
一個小女孩突然正在前面的人行道上兜售鮮花,這種賣花女無孔不入,出入在上海的旮旮落落,路人唯恐避之不及。
一對情侶樣的男女青年相互摟抱著走了過來,那小女孩習慣性地跟了上來,叫道:「哥哥,哥哥,買一束花吧。」
小女孩擋住了去路,那男青年停了下來,問道:「買花做什麼用啊。」
「送給姐姐啊,姐姐好漂亮,好配這朵花呢。」小女孩甜甜地說道。
「多少錢一支?」男青年問道,摸著小女孩遞過來的花。
「五塊錢一束。」
「真漂亮,你這是哥倫比亞進口玫瑰『鐵達尼』嗎?」。那男青年說道。
「 『鐵達尼』?」小女孩顯然不知道男青年話中的意思。
「小丫頭,這麼貴,我還以為你是進口玫瑰啊?你真會喊價,當我好騙,你看值不值這個錢啊。」說完,一把把玫瑰花擋了出去,打在了地上,花瓣散落了下來。
小女孩拾起受傷了的玫瑰花,不甘罷休,繼續追上去,「八元兩束吧,哥哥要嗎?」
那兩個相攜在一起的男女自顧前去,小女孩緊跟在後邊,繼續叫道:「兩元錢一束,要伐?」可是,那男女青年根本沒有睬的意思,小女孩追趕不及,呆呆地立在那裡。
小女孩的失神僅僅一會兒,便又投入了新的熱情,繼續推銷她的花。穆巖與莎比兩個人因為很閒散,注視著小女孩的一舉一動。小女孩正在物色新的買主,一看到這麼一對一前一後的男女,立刻瞄了上來。她走到莎比面前,又用她那甜甜的聲音問道:「姐姐,買一支花吧。」
莎比其實目光一直停在小女孩的身上,她有點欣賞小女孩那種乖巧的樣子,儘管在上海賣花女就像是一個毒瘤一樣令人生厭,但是面前的這個小女孩打扮得很乾淨,一雙黑黑的眼睛動人地閃亮著,很吸引人的目光。走近來的賣花女從莎比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溫暖的微笑,更是纏住不放,「要伐,姐姐,買一支吧。」
莎比搖了搖頭,她覺得這種生活流中的一個小女孩,是她心目中羨慕的那一種,因此,她在搖頭的時候,嘴角邊依然掛著和善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穆巖見莎比被纏住不走了,便折回來,走近莎比身邊,小女孩立刻迎著穆巖,叫道:「哥哥,買一支吧,送給姐姐,哥哥喜歡姐姐,買一支花,姐姐會好喜歡的。」
穆巖沒有吱聲,卻感到兩耳發燙。那天在醫院裡女醫生指稱他是莎比的男朋友,畢竟當時莎比不在身邊,他只是把難堪讓自己一個人承受著,現在在莎比的面前,那個小女孩直接認莎比為他的女朋友,倒叫他更不意思起來。穆巖看了看莎比,莎比一副久病初癒的樣子,臉上卻掛著一絲知足的微笑,既沒有鼓勵,也沒有拒絕,那種泰然的神情確實迷人,就像一個女孩在期待著一個男孩的回報,但卻又沒有強烈的鼓勵,只是聽憑男孩的恣情決定。
這樣的時候,即使男孩沒有主觀的願望,也會在女孩的那種默許的神情下,做出選擇。
「那就買一支玫瑰吧。」小穆說著。
小女孩臉上露出笑容,從籃子裡抽出一束鮮艷的玫瑰,遞給了莎比。
「剛才那支掉在地上的玫瑰呢?」莎比問道。
小女孩不解地問著莎比。
「把那支給我吧。」莎比說道。
小穆從口袋裡掏出十元錢,遞給了小女孩。莎比問道:「有玉蘭花沒有?」
小女孩興奮地回答道:「姐姐,你要一支玉蘭花嗎?」
莎比點點頭,小女孩從藍子裡拿出一束白如素絹的玉蘭花,一併著剛才的兩束玫瑰花,一起遞給莎比,「姐姐,你心真好,這玉蘭花我不收你的錢。這兩支玫瑰給你,。」
莎比接過花,一手都拿不住了,玫瑰花的色彩,微微地在莎比的臉上閃爍著波光,小穆竟然被莎比臉上的那滿足的神情看呆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
小穆接過莎比手裡的玉蘭花,兩個人心滿意足,小女孩看著兩個人,說道,「哥哥姐姐,祝你們幸福。」
雖然小女孩是說著她的套話,但小穆與莎比都面面相覷,卻沒有向小女孩聲明什麼。莎比把玫瑰花放到嘴邊,嗅著那沁人的香氣,滿意地笑了笑。
這是他們外出散心時的最大收穫,十元錢買到了一個好心情,買到了一個小女孩的快樂,也買到了一種生活中最簡單的快樂。
回到家裡,莎比把玉蘭花插在瓶子裡,讓小穆打開窗戶,真怪,窗戶飄來幾綹清新的空氣,那淡淡的玉蘭花香才漸漸地瀰散開來,沁入整個屋子。
「你怎麼想到玉蘭花了?」小穆有些奇怪地問道。
「不知為什麼,以前一直不喜歡玉蘭花,也怕聞玉蘭花,但剛才突然想起它來了。可能是中午在賓館裡看過玉蘭花吧。」莎比模稜兩可地說道。
穆巖把那支殘花敗柳的玫瑰花準備扔掉,莎比說:「別啊,我喜歡這支花,雖然破了一點,但也是花啊。」
這一朵曾經被扔在地上、沾上沙土、碰碎了花瓣的玫瑰,被莎比珍藏著,在無人的時候,她把花瓣貼靠在臉上,使勁地吻著那源源不斷湧現上來的花香。她從花中嗅到了自己,女人——是香的。
53
在以後的日子裡,莎比與穆巖就在這間懸掛在城市深處的屋子裡,過著逍遙而無人問津的日子。
城市很大,似乎包容著一個共同的時間與空間。從表面上看,在上海,就意味著擁有一個共同的藍天,擁有一個同樣的時刻。
然後事實上並非如此。實際上,城市上由無數個隔斷了的時間與空間組成。
每一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圈子,在自己的時空中按照自己的運行規律而蠕動,像地球的一層層殼狀的結構,像洋蔥裡的一圈圈的年輪,這種一層層的獨立的時空,潛伏在城市的深處,周流不息,互通有無。
看似紊亂的城市,內核裡就是這種一個個圈子套疊著在運行。
城市從某種意義上講,更像是科幻概念中的四維空間,這裡高貴與平賤、美麗與醜陋、陽光與黑暗、高架與地鐵、愛情與慾望等等各種對立的思想與內質,生澀地像魔方一樣交叉拼合在一起。各個時空在距離上也許貼的很近,但是,它們卻可能是老死不相往來。
你可能在這個城市裡選擇平民一樣的生活,這是屬於你的時空。你注定要這種平凡的生活圈裡運行。
你可能在一個黑暗的見不得陽光的圈子裡摸索,你注定無法見到陽光。
這兩個圈子從距離上靠的很近,但是要逾越它們之間的距離,有時比登天很難。
不可否認,不同的時空也會發生對接與碰撞。然而,就像兩個處於不同壓力端的空間之間的巨大毀滅慾望一樣,就像正負電子間帶著仇恨的愛情一樣,就像反物質撞擊地球而造成通古斯大爆炸一樣,一旦這兩個空間有了一個接觸的可能,往往是比核爆炸都要猛烈的能量釋放。
城市的暴力、兇殺等等顯形的罪惡,就是這兩個圈子發生的像流星撞擊地球一般的能量互換。
此刻,莎比與穆巖處於一個封閉的沒有與外界交換的黑暗的灰色的時空裡。這個時空,安插在一個平淡的小區裡,埋伏在城市的深處,平安而像世外桃源,這完全是因為這個空間與外空間之間割斷了真正意義上的信息交流。
他們可以進入周邊的那個空間,但不是用他們自己的真實,而是戴著面具,體持著自己的絕緣狀態,這維持了他們與正常的世界的相安無事。
莎比在以後的一段日子裡恢復很快。腰酸背疼的症狀日漸消失,白帶增多的現象,也在恢復正常。女人的很多時刻的注意力不集中,是緣自於她們獨特的生理現象。關鍵部位那一年到頭的持續的暖濕狀態,時刻讓女人意識到那不適的存在。可以說女人的心理隨著生理的週期而動盪不寧。男人往往自作多情,以為女人的生理是為男人而存在。看看日本A片中,那些男優研究女人體下分泌物的濃厚興趣,好像證明那是女人興奮的證明,然而,實際上,女人的生態系統產生的雨季狀況,只是女人維護自身平衡的需要。淺薄而無知的男人,總把對女人秘密的打探,歸結為是他自以為是的引導。
恢復期間,莎比的下身流出白色的帶著皮屑的白帶,一團團,一重重,令莎比覺得驚訝萬分。體內隨著康復,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表皮更新,大量的積舊的皮膚沉渣,像洋垃圾運往中國一樣,源源不斷地輸送出來。
莎比覺得排泄出這種令人噁心的體內的殘積,而感到身心愉快,她覺得重新煥發了那個久遠的生機。
兩個人的生活很單調,但也很充實,在這個小系統的空間裡,他們似乎達到了一種默契、一種平衡,沒有瘋狂的驟雨,沒有相互的內耗,按照雙子星座那般的互為吸引,他們平淡地生活在這個自成體系的空間裡。
期間,莎比陪穆巖又去了一次浦東,把那個舊房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搬到這裡來,把那所房子交給了房東。
生活的平淡,使他們自足,但同時,也使他們潛在地感到一種危機,這樣的平和的日子能維持多久?他們似乎都不習慣想像著明天,只是沉迷於當前。
然而,有一天,錢盛腫的電話還是打擾了這裡的波平浪靜的和諧,莎比接到老錢的電話,那裡面傳來的是一個焦灼而恐怖的聲音,「莎比,出事了。」
54
小火走出賓館的時候,阿冥還是牢牢地纏住她不放,像尾巴似地跟了出來。
在賓館大廳裡,阿冥發現跑丟了小火,呆乎乎地東張西望,尋找著小火的身影。
在沒有找到的情況下,阿冥擅自地跑出了廳堂。上海的賓館門前幾乎沒有迴旋餘地,一出大門,就齊著車道。阿冥跑了幾步,上了賓館前的道路,不甘罷休地繼續尋找著小火的蹤影。
「啪——」的一聲,阿冥的身上挨了一下拳擊,他掉轉頭,只見小火用手裡的坤包彈著回去了,不用說,是小火躲在路邊的一個角落裡發起了突然的襲擊。
「你找死啊,盯著我不放。」小火板著臉,不悅地看著阿冥。
「小火,我和你同路嘛。」
「我和你同路?你這個死豬頭,啥神經搭錯了?我怎麼會和你同路?」小火臉上升起一團怒氣沖沖的顏色。
「你到閘北,我不是還可以跟你同路到人民廣場嘛。」
「你直接剩車回去,到廣場轉車,你不是脫褲子放屁找麻煩嗎?」小火生氣地把坤包甩到了自己身後,斜著眼藐視著阿冥。
「你說我脫褲子就是脫褲子唄。」阿冥傻乎乎地笑起來,低下頭,卻故意抬著一雙眼睛看著小火。
小火的火騰地就上來了,甩起自己的包,像擲鐵餅的運動員那樣,從自己的身後飛出砸人的凶器。
「你呢隻豬西燉蘿米,敲儂一記。」小火嘴裡說著,幾乎是掄圓了力,本以為阿冥會躲開去,這樣就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甩掉阿冥這個討厭的包袱,沒想到阿冥真有一股憨勁,愣是沒有動彈,小火的力道已經使出,再收回已經失之東隅了,只聽啪達的一聲,小火的包紮紮實實地撞在了阿冥的胸前,阿冥晃了晃,居然沒有動彈,但他嘴角上閃現過的一絲愣愣的表情,還是告訴小火,這一砸的滋味可不好受。
小火砸畢,扭過頭去,風風火火地扭身就走,心想,誰叫你盯著我的?你這叫性騷擾知道啵?工作時間,我小火隨你怎麼著,業餘時間,你敢碰一碰我,我就砸死你。
小火從心裡是很看不起阿冥的。小火個子高挑,身材很好,雖然長得不是非常漂亮,但心裡自有一分不服氣的自負,再看看阿冥的吧,典型的是一個鄉巴佬的長相,站在小火面前還沒有小火的個子高,如果小火穿上高跟鞋,阿冥只能齊到小火的脖子。一張臉吧,整個一個戇大的式樣,一咧嘴,那個大嘴能扯到耳根。 皮膚又黑,小火這個地道的上海姑娘還真的看不上呢。
小火一氣走了一里多路,心裡的氣,也漸漸地平復了,一調頭,騰,那火又冒上來了。那個阿木林居然還尾大不掉地跟在後邊。小火停下來,阿冥地止住腳步,總保持著那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
要過馬路了,小火索興停下來,阿冥早已停住腳步,小火用手招了招他,阿冥立刻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從馬路那邊興高采烈地過來了,小火最看不慣男人這種沒有骨氣、沒有血性的樣子,整個一個哈巴狗,給他一個笑臉,跑路跑的都特別的歡。
跑到小火身邊,阿冥在一射之地處停了下來,嘿嘿地笑著。
「走啊,」小火頭也不回地走著,阿冥的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神情,跟在她後邊。
到了二號地鐵車站,小火咚咚地往地心深處走,後面那重重的走路的聲音,不用問,就是阿冥了。
到了售票處,小火要排隊買票,阿冥討好地上前,站在隊伍的後邊。到了售票窗口,阿冥還沒有發聲,小火說道:「兩塊錢一張,一塊一張。」如果小火不發聲,阿冥肯定不會在人民廣場那兒下車。
55
經過迷宮般的曲曲彎彎的通路,沿著無處不在的大大小小的標牌,跟著香香臭臭的人流,小火一路深入地下,阿冥跟在後面寸步不離。
來到最底下的大廳,對面的一輛地鐵像幽靈一樣地出現,又像魔鬼一般地消失。
這個站點,人不是很多,小火走向左邊的一個站台,站台邊上,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很負責地堅守著崗位,提醒著乘客不要越雷池一步。
小火站在站台邊,故意把兩腳越過邊緣地帶,阿冥留神地注視著工作人員,防止小火的越軌動作被發現的時候,他來擋住工作人員的視線。
地鐵像一隻無聲的毒蛇,飛快地游來了,裡面是一片明亮。車門開了,小火踏了上去,阿冥緊跟著進入。車廂裡這個站上的人不是很多,除稍嫌擁擠外,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地鐵開了,一個小孩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跪在地上,對著乘客,咚的一聲,把頭撞在地板上,然後抬起一雙直勾勾的眼睛,注視著乘客。
麻木不仁的乘客視而不見,那小孩一般情況下收穫不大,但他不氣餒,轉移一下位置,又重複同樣的動作,咚的一聲,在悄無聲息的車廂裡會讓人嚇了一跳。
看著看著,移到小火面前,小火踮著一個腳尖,轉移過自己的屁股,對著小孩,讓小孩找不到跪下的理由。
小孩真有鍥而不捨的決心,移到小火的正面,然後啪地跪下了,舉起他的那顆百戰不殆的頭顱,準備往地下摜。
「阿冥,剛才買車票找的錢呢?」小火呶了呶嘴,對著阿冥說道。
阿冥心領神會,趕忙把口袋裡的兩枚硬幣和盤托出,送到了小孩的手裡。那小孩趕快省略了撞頭的動作,說了一聲謝謝,又繼續往下一個目標追去。
阿冥透過地鐵車廂的窗戶玻璃悄悄地注視著小火,車廂裡的光線非常明亮,而外面是黑乎乎的一片,所以,窗戶玻璃就像是鏡子一樣可以照出車廂裡的一切。只見小火沒有什麼表情,垂著眼睛,沉醉在自己的思索中。
阿冥喜歡看小火的表情,在他的心中,小火就是一個聖女。他是醜陋的,而小火是乾淨的。今天,他知道小火因為在與莎比的鬥嘴中敗北,心情不好,所以遷怒於他也是正常的,能讓小火開心,彌補今天拍攝中給小火帶來的不快,是他最大的心願。
喇叭裡告知廣場站到了,按道理,阿冥應該在這裡下站,轉乘另一條線路,但是,車廂的明亮乾淨的光線,那種淡雅的氣氛,特別是有小火站立在中間的那種令人暈眩的感覺,使阿冥的兩腿像澆鑄在車廂裡似的,動也不動。加上廣場站是地鐵的中心樞紐,上來的乘客較多,阿冥拿模作樣地作出一副無法脫身而出的架勢,以蒙騙小火,表明他是被擠壓著沒有機會出去的。
眨眼之間了到了終點站,小火下了車,阿冥按道理應該重新回頭了,但他沒有,兩腿不自覺地跟在小火的後邊,往外走。奇怪的是,小火竟然沒有呵斥他,而是只當阿冥不存在似的。阿冥雖然不知禍福,但是,樂得由兩腿支配自己的腦袋,走到哪裡是哪裡吧。
到了出口處,小火把車票放入插口,出去了,阿冥也學著小火的樣子,把車票插了上去,剛想穿過那個像鹿砦一樣的攔截槓,妄圖順利出行的時候,他被不友好地攔住了。阿冥心裡暗暗地說,「不好,老天也不幫忙,不讓我追在小火的後邊啊。」
老天開眼,小火居然還知道停下來,在外面怪怪地看著阿冥。她沒有教訓他,只是有點可憐地看著阿冥被阻隔在車站內。
無所不在的地鐵服務人員走了過來,收了阿冥那張拒絕進去的車票,阿冥愣頭青地眨著眼睛,小火輕蔑地對他動了一下嘴皮,「去補票吧。」
原來,阿冥只買了一元錢里程的票,而到達火車站這終點,是需要二元錢票價的,所以自動被出口處的識別裝置給撿出來了。
阿冥雖然被活捉,但心裡倒是挺美的,小火同意他出了出口,就意味著並不像開始那樣趕他走了啊。
56
小火的住處在閘北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大賣場的地下自由市場裡。裡面暗無天日,分隔成無數的細小空間,像蜂房一樣,屹立著各自為政的攤位,裡面散發著服裝、劣質塑料、香煙等等各種烏煙瘴氣的味道,走進去後,會感到一種暖烘烘的不潔的感覺。
小火的住處要穿過眾多的攤位與門面,才能到達。這是一間近似於地下倉庫的大房間,裡面堆滿了硬紙盒,紙盒裡面裝滿了碟片。錢盛腫幾乎把他的生產線佈滿在整個大上海的每一個方位,小火這裡是存放著碟片的重點倉庫。一般人很難會想到,在這個不起眼的地下倉庫裡,會是被偽君子們不屑一顧且百般追殺的A碟片。
小火的床就擱在倉庫的外面,在她的生活空間與碟片之間,是用硬紙盒隔開的一堵隔離牆,面朝外面的一面紙盒上,小火用粉色的床單覆蓋了一下,便形成了一座色彩很暖色的牆面,遮掩了倉庫的凋零的生澀感,很有一點家居的溫暖的色彩。
小火打開了門,把阿冥讓了進來,這還是阿冥第一次來到小火的住處。錢盛腫的管理是很嚴格的,他不容許每一個工序之間的上下道有任何的來往,更不讓他們有任何的接觸機會。這種保密措施基本借鑒了過去地下黨的經驗。如果說過去這一方法能保持平安無事的話,那麼我們相信,錢盛腫同樣可以依靠這一個具有候悠久傳統的成功經驗,以藏住自己的流水線。
「來了,正好來幫忙,去幫我把裡面的箱子壘起來。」小火脫下外套,對阿冥說道。
小火除了拍攝任務之外,還負責碟片的配貨工作,每天只要在家裡,她便按照錢盛腫給她的定貨清單,進行碟片配貨。這是一項很細緻的工作,訂貨的主要有兩方面,一類是各地的銷貨商,他們訂貨都是批量很大,品種要求也很雜,配貨必須做好搭配;另一類是零星的客戶,他們郵購的都是少量的單本的,對品種的要求最高。前者的大宗貨物,就是一項體力活了,小火要把貨物配齊裝箱,然後封上膠帶紙,堆在倉庫裡邊。這些貨物,過一段時間,就由錢盛腫派人來把它運走,至於到何處,小火也不知道。
最近一段時間,各地銷貨商在逃過了反黃鬥爭後,迫切需要碟片恢復元氣,滿足永無止境的市場需求,一時間訂單如雪片也似的飛來,小火倒忙碌了好幾個晚上。反正晚上也沒有事情,小火一個人在倉庫裡配送貨物,倒也不覺得清冷。
只是大宗包裹裝好後,體積太大,重量也很重,小火一個人搬不動它們,所以,那些箱子都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看到阿冥這樣一個免費的勞動力,小火樂得使喚他。
阿冥聽說有活幹,而且是幫助小火做的,那是高興還不過來的美差。阿冥過去就是幫錢盛腫搬碟片的小工,後來需要演員,便臨時充當了男優,就像《天下無賊》中的那個傻根一樣,原來也是一個不名一文的打工者,後來見機會就上,果真成了特型演員,專門演來自農村的二傻子、阿木林。
阿冥摩拳擦掌,撲到倉庫裡,就把地上散放的箱子一個個依次摞起來,小火呢,覺得自己閒著也是閒著了,也在另一頭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也把箱子堆高。阿冥看小火忙的吃力,自己幹的速度更快了,他想盡快地把自己手裡的活幹完了,再去幫助小火,嘴裡還一邊說,「小火,你歇歇去,這麼一點事,我眨眼功夫就完成了。」
「廢話,你做你的,我不吃力。」小火白了阿冥一眼。
阿冥乖乖地不吱聲,小火脫了外衣,穿了一件粉紅色的毛線衣,勾勒出她的修長的身材,其實女人最美麗的時候,就是穿著衣服的時候。女人的美麗,實際上是一種幻想的產物,是一種光圈在女人身上的塗抹。女人的xxx簡潔得只是作為一種慾望的符號,而穿著衣服的女人才會產生光圈。有人要說了,西方的油畫中的裸女不是很美麗嗎?但你要知道,經過油畫筆重新塑造出的裸女恰恰已經敷上了一層神聖的釉彩,而淨化了肉慾的原始的成份。阿冥與小火有過多次配戲,他對小火的身體雖然不能說瞭如指掌,但也算得上是爛熟於心的,但是,在這個光線略顯暗淡、空氣略呈窒息的環境內,小火忙過來、跑過去的身影,還是在他的心裡激起了異樣的漣漪。他喜歡這個穿著衣服的小火,一個有著距離、向外發散著神秘氣息的小火。阿冥感到,他對女人的瞭解,是由裡嚮往的,先從肉體上瞭解了一個女人,然後才看到一個穿著衣服的女人,他絲毫沒有因為看過赤裸的女人而就對面前的這個女人產生一種穿透的想像,他偷偷打量著小火在幹活時的那種盡力,小火要把沉重的箱子碼起來,根本不是像他那樣,直接舉上去,她先是支起自己的一隻腳,放在凳子上,然後把箱子舉起來,擱在腿上歇一歇,再一用力,把箱子抬到胸口,最後再一發勁,推到箱子頂上。小火就是這樣節節拉拉地完成了艱難的搬箱子的過程。阿冥不敢勸小火歇一歇,他怕自己一開口就再遭受到小火的搶白。
小火堆的箱子很不牢固,阿冥在心裡想,等一會兒再幫她重新碼一下子,正在這樣想的時候,阿冥突然看到,小火的那邊的箱子搖搖晃晃地,就像發生了地震似的,而小火正低著頭,喘著氣,享受片刻的休息呢。阿冥不由驚恐地大叫一聲,「當心,小火。」
57
阿冥在大喊一聲之餘,沒有忘記付諸於行動,他跳下凳子,蹦到了小火的身邊,猛地把小火攬入已懷,拖了出來,幾乎就是在同時,小火身側的碟片箱轟然倒塌,小火機靈地收起雙腳,剛才左腳擺放的地方,早已被紙箱佔據。
小火軟軟地躺在阿冥的懷裡,像一個溫順的抱抱熊。阿冥雖然在鏡頭前觸摸過小火,但那完全是沒有私秘的行為,一切都袒現在陽光下,在那種親密的接觸與擁抱中,當事人的很多精力與感覺都被外來的視線分解,很難有集中的精力去感受對方身上的體溫與柔軟。此刻,小火隔著衣服,倒在阿冥的懷裡,阿冥感到的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與溫暖。
小火很長時間沒有動彈,阿冥有一點緊張,擔心自己摟著小火,會惹來小火的不高興。小火的頭仰起,突然哈哈地笑起來,令阿冥大吃一驚。
「小火,你怎麼了?」
小火放縱地仰在阿冥的懷裡,根本沒有動彈的意思,阿冥嚇得鬆開了小火的身體,心裡疑惑地想,這丫頭莫非嚇瘋了?
小火本可以鯉魚打挺地起來,但她一點沒有動彈,好像在享受著阿冥身上的那種特殊的舒坦。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霸道的無所畏懼的神情,那意思好像是在對阿冥示威:我就躺在這兒,看你怎麼樣?
「阿冥,你今天為什麼要跟著我不放?」小火仰起臉來,她的眼睛朝上直視著愣得出神的阿冥。
「我……趙導演不是叫我們溝通溝通的嗎?」阿冥囁嚅地說道。
「你相信那個老流氓的話?」小火不屑一顧地說道。
「你說趙導是老流氓?」
「反正不是好東西。」
「為什麼?」
「我最討厭這種老色鬼。」
「可是,我沒有看見他流氓啊。」
「這傢伙不是好東西。過去我在歌廳裡看多了,看上去人模狗樣,背地裡男盜女娼。對這種人我是拎得清的,你應驗著看吧。」小火好像很願意與阿冥講話似的,遲遲地不想彈開身體,把阿冥當成了沙發。
阿冥樂得小火倚靠在身上,便藉機找話頭,拖著小火,以讓她持久地保持著依偎的狀態,「他再流氓,總比我好一點吧。」
「阿無亂冒充金剛轉,你不懂。」小火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像頭頂上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星空,她迷戀得難棄難捨似的。
「吾到底哪一處不懂啥?」阿冥怪腔怪調地學了一句上海話。
「女人有一種特別的直覺,我很相信我的直覺的。」小火眨巴著眼睛說道。
「什麼直覺啊。」
「直覺說出來,還叫直覺嗎?」
「小火,問你一個問題,你很討厭我是嗎?」阿冥小心翼翼地問道。
「討厭,我最討厭你們男人問這個問題。」小火說著,臉上卻沒有慍怒的意思。
「我是不好,早上拍片的時候,讓你不高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阿冥膽戰兢兢地說道。早上拍片之後,小火指責阿冥只顧按時結束,而使她在高潮的平台上無法下來,這個話一直使阿冥耿耿於懷。
「傻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你曉得伐?我是一個性冷淡的女人,我覺得我沒有興趣。」
「真的嗎?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為你……」
「以為我是一個淫蕩的女人?其實我對性一直沒有什麼感覺。過去最早在服務社裡的時候,我認識了我的初戀的男人,那時候我知道我是一個性冷淡者。」
「那個……他很帥嗎?」阿冥不由地湧上一種酸酸的感覺。
「不,他是我的師傅。他結婚了,我特別喜歡他,就是想被他抱抱,就那麼永遠地抱著,在他的懷裡,我會發抖,會流眼淚。他有一個BABY,我經常到他家去,我也喜歡摟著小BABY,聞著小孩身上的乳香。他老婆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我當著她的面,摟著我愛的男人的小寶寶,覺得有一種特別的犯罪的感覺。」
「犯罪?你不會害小孩吧?」
「去你的。說你笨,你真是笨死了。」小火向阿冥唾了一口,但水星跌落下來,就要打在了自己的臉上,小火趕緊扭過頭去,防止被自己的口水打著,吃吃地笑著。她的瘦削的肩鎖骨碾著阿冥的身體,使阿冥感到兩臂隱隱作痛。一個女人對你講述她的以前的戀情,與其說是對你的坦白,倒不如是一種蓄意的挑釁,阿冥的心頓時冷了一大半,靠得很近的小火似乎突然間還不如隔開一段距離好。「我好喜歡小BABY的。愛屋及烏的道理知道嗎?」
「那你只就希望被他抱著就行了?」
「男人都是那樣,摟著摟著就要做事,我其實不想,我喜歡被摟著的感覺,但他總是摟著摟著就把我扒開了。」
「小火,我不想,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好?」
小火猛地坐了起來,剛剛那樣的和氣與交流的表情瞬間不見了,一雙烏亮的眼睛睜得滾圓,「你是什麼東西?你也配想嗎?」說完,小火一下子跳了起來,剛才那個溫順地躺在懷裡侃侃家常的小火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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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冥自感剛才問的不好,觸犯了小火,心中頗有愧意。的確是這樣啊,小火說別的男人一摟女人就想做愛,礙著你什麼事啊,你說你不想,你以為自己是一個寶啊。這麼一想,阿冥倒也心理平衡了。
小火站起來,望著阿冥還坐在地上,「起來啊,怎麼像木頭一樣。幫我一把,把這個箱子壘好吧。」
阿冥一聽說做事,立刻渾身來了勁,立刻一骨碌爬了起來,把剛才地上散在地上的箱子逐一理順,然後一一地碼起來,擺放得整整齊齊。他來自於農村,做這樣的不算太重的活,覺得真正是小菜一碟。
然後又回到剛才自己的一邊,把所有的箱子都碼好了,倉庫裡最靠牆的一邊,出現了整整齊齊的巷道,齊著頭高,有一種別有洞天的感覺。看到自己的努力打造出這樣的方方正正的曲徑通幽,倒也感到美滋滋的。
小火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到了紙箱牆壁的旁邊,伸出手來,遞過一塊毛巾,「呶,揩一揩。」
「哎,」阿冥答應著,接過了小火遞過來的毛巾,展開來,寬大的溫暖的毛巾,散發著淡淡的熱氣,顯然是小火用熱水打了一下。阿冥用毛巾蒙住自己的臉,一股淡雅的沁人心脾的香味緩緩地伴和著熱氣,撲向自己的臉。阿冥感到自己的臉是粗糙的,骯髒的,但是,一碰到這柔軟的毛巾,立刻像被融化了似的,而變得細膩而勻淨,那種氣味,就像是小火呵氣如蘭的氣息。
阿冥久久地不願拿開毛巾,慢慢地享受著那馨香的餘味,等他過足了癮,似乎把毛巾上的所有溫暖都吸吮乾的時候,他戀戀不捨地蛻下毛巾,遞給了小火。
他驚訝地發現,小火接過毛巾後,竟然拿著毛巾也揩了一下自己的臉。倉庫裡的空氣比較沉悶,稍一動彈,身上就有一種汗津津的感覺,小火的臉上也顯得油亮亮的,小火在揩自己的臉,顯得是那麼的平常,就像鄉下的娘在灶頭上用圍腰裙隨便地揩一下自己的臉一樣。阿冥看得心裡翻江倒海,小火沒有嫌棄他用過的毛巾上的汗臭味,而且,她的動作裡帶著一股多麼讓人傷心的家常味啊,頓時,阿冥的鼻子裡竟有一點酸溜溜的感覺。
小火倒沒有在意阿冥的神色異常,絞著毛巾,說道:「來吧,歇一會吧。」
阿冥聽出小火話上是通常的客套,自己不能再一而再、再二三地討人嫌了,便說道:「不了,我也該走了。」
「好吧,那我不留你了。」小火的話,果然透露了真相。
阿冥把外套穿好,拔腳要走,小火叫住他道:「等一下。」說著,手裡遞過一瓶珍珠奶茶,「給你帶著路上喝。」
「你當我是小孩子啊。我不渴。」
「拿著。」小火直直地看著他,是他習慣了的一貫的命令的神氣,讓阿冥心裡有一點發虛。小火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沒有溫柔的。這種命令式的口氣是難以讓阿冥拒絕的。
阿冥接過了飲料瓶,走出了小火的屋子,回過頭,見小火倚著門,望著他,一副中性的送客的神情,「路上當心點,按老路回去。」
「我知道。你也當心點,把門關好。」阿冥應著,心裡卻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傷感。他希望什麼呢?他希望的是小火能溫情地平等地對待他,但是,他似乎永遠看到的是一個命令著他的、俯視著他的、指使著他的小火。
「我膽大呢,不怕的。」小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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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冥走後,小火關上門,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覺。一天下來,她的確感有一些疲倦。
第二天早上,她老早就起了床,在地下,幾乎沒有陽光的概念,但生物鐘總是能穿透鋼筋水泥的密封,把真正的由太陽決定的每一天送到地下深處。
小火在晾衣繩上找了一件休閒裝,稍微梳洗打扮一下,就走出了屋門。
一走出地面,才知道這個世界仍然活著。一切都按照原有的井然秩序,紊絲不亂地運行著。
小火今天興致很好,也許是因為睡眠充足的緣故吧。她在路口跟上公共汽車,走了三站多的路,下了車。她的家離現在住的地方不遠,但她很少回家。
這裡是閘北的棚戶區,骯髒、臭氣熏天是它的代名詞。目前,它是日新月異的上海發展大局中最後一塊正在剿滅的死角。
城市正與這個時代一樣,進行著觀念、精神、導向上的全部轉軌。周邊那些說它像春筍一樣升起倒不如說像男根一樣勃起的城市高樓毛胚,像這個城市不由分說的強力衝動一樣,威脅著這一塊沉迷在舊上海惡夢中的棚戶區。
而這裡依然維持著城市最後的搖搖欲墜的殘夢。青石板的高低不平的小路,如果一個外來人,肯定要會磕磕絆絆地跌跟頭,但小火走在上面,卻富有彈性而舒坦。這條小路上,走過她的少女時代,她的無憂無慮的童年。石板路上似乎永遠沒有乾爽的感覺,它們像女人的那種永遠濕漉漉的隱秘部位,維持著那種見慣不驚的自然狀態。
整個小巷是一種乏味的沉重的黑色,屋頂上的黑瓦片,依然是那樣無精打采,但卻能屹立不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各類雜貨點,像毒瘤一樣,寄生在小巷中,使巷道光怪陸離,竟然沒有一種完整的感覺。
一般人家的屋門都敞開著,把家裡的所有秘密都一覽無餘地呈現出來。短促的進深,使得街道也是家裡的一部分。在那些一閃而過的門洞裡,老人就像是裡面的唯一的守護者一樣,把他們的蒼桑的面孔與無神的目光投射到道路上來。
小火從那些老人身上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她的腳步更快了。
小時候,這些犬牙交錯的棚戶區是她的快樂的天堂。與鄰居的孩子們,在天黑時巷口的垂頭喪氣的路燈的映照下,他們像老鼠一樣穿過棚戶區的千瘡百孔的漏洞,在那裡捉迷藏,躲濛濛找。
當她的青春開始覺醒的時候,小火才知道她生活的是上海的「下只角」,是真正的上海的邊緣地帶,那時候,小火才知道,真正的那個上海,還是蘇州河南那一片高樓大廈佔領的區域。傍晚的時候,那裡的天空被一片地震光似的色彩覆蓋,似乎那裡熊熊燃燒著永不停熄的大火。
而小火所在的小巷裡,只是一片昏黃無力、病懨懨的小火。
這是否就是父母給她起名小火的原因呢?她的正規學名叫秦嫻火,但自小到大,人們都稱她叫小火。
在小火的青春期來臨後的心裡,她突然開始嚮往南方那一邊真正屬於上海的大火。
然而,小火很快知道與真正的上海之間的大火之間的距離。
小火的父母像上海閘北大多數的外來移民一樣,來自於蘇北。在這裡他們講蘇北話,行使著蘇北的風俗,當小火在真正的上海的同學中間,說她的那些土裡叭嘰的蘇北話時,她受到了那幫孩子們的嘲笑。
所以,小火討厭她的整天忙忙碌碌的父母,恨他們給了她一個不是真正的上海人的身份。
小火討好那些會講上海話的同學,她也學用上海話進行日常的交流,小火並不笨,她能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
她想融入到那個屬於大火的上海。
然而步入青春期的小火,卻無論如何感到自己的頭腦不夠用。她無法學上那些書本上的內容。她恨自己的腦袋,也恨父母沒有給她一點聰明的遺傳。在家裡的油膩膩的飯桌上,小火學習很認真,但是效果甚微。一隻八支光的日光燈在頭頂上閃爍著黑乎乎的光線,小火必須吃力地睜大眼睛才能看到書上的內容,但她沒有抱怨。天氣暖和的時候,她情願到外面的路燈下,藉著那同樣有氣無力的燈光來學習。
她有一個弟弟,但父母並沒有不喜歡這個女兒。其實在農貿市場賣肉的父親更喜歡她這個女兒。因為小火除了脾氣倔一點,但卻很乖巧聽話。只是奶奶更喜歡弟弟。小火自小到大是與奶奶睡在一起,她已經習慣了奶奶那骨頭生硬的身體,像一個架子一樣,卡在她的睡眠時的身體上。奶奶總罵她是死丫頭,罵她笨,罵她懶。雖然被奶奶罵過,但她在晚上,還是覺得睡在奶奶的腳頭,是她童年時的最大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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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到了家門口,發現門鎖著。小火用鑰匙開了門,推開吱吱呀呀的木門,走了進去。屋子分兩間,外面的床,是奶奶的床。裡間是父母的床。弟弟現在讀技工學校,住校沒回來。小火第一個是跑到奶奶的床邊,自小大到,她就是在奶奶的腳後跟長大的,她現在覺得有一點奇怪,自己怎麼會這張床上長這麼大,奶奶越老越小,對奶奶來說,這張床越來越顯得大了,但對小火來說,這麼床顯得是那樣的灰暗而狹小。
坐在床邊上,她估計奶奶肯定是到長途汽車北站賣上海地圖去了。看到奶奶的床頭的木櫃上,堆著厚厚一搭的最新版的上海地圖,可見奶奶還是做著這樣的事情。
如果奶奶這樣的不在家的話,說明奶奶身體還不錯,小火心安了不少,然後她走到裡面的父母的房間裡。
屋子裡的光線似乎凍住了似的,整個房間也顯得很矮小,小火伸長脖子,打量著屋裡的變化。似乎一切都是一個多月前回來時的那種景象,好像時間在屋子裡停頓下來,其實小火就希望這樣,希望家裡沒有什麼意外的變化,按照原來的節奏,一成不變地走過她不在家裡的日子。
母親一般情況下,在火車站門口賣五香蛋,爸爸肯定在附近的農貿市場沒有回來,整個家維持著簡單的最生活化的進程。
小火曾經厭倦過這個家庭,但是,當她離開了這個地方,步入五光十色的大上海,她才真的想念與回憶這個平凡的家庭。
高中畢業後,小火在街道上信封加工服務社做活,每天都單調地在信封的堆中滾打摸爬。在服務社裡,小火認識了那個她稱之為師傅的男人。他是一個已婚男人,是他從外面引來了這項業務,成為工廠的有功之臣,只是他原來在街道上有過經濟問題,所以,也沒有明確他是服務社的負責人,人們只是叫他師傅。小火那時候很拿得出,經常和她的師傅外出聯繫業務,師傅人活絡,在人面上非常活套,小火跟著他出去,既受尊重,工作也很輕鬆,不知不覺間她愛上了師傅。實際上,是小火主動表示了她的好感,傾倒出她的處女般純真的初戀。師傅大吃一驚,堅決地拒絕了小火,師傅當年在街道上所犯的經濟錯誤不過是與區裡的領導一起私分了貧困戶安置資金,以後就貶到街道服務社。小火非常傷心,正如她所說,這個令人感到了尊嚴的男人,像她的父親,像她的親人,她希望自己能倚靠在他的身上,躺在他的懷裡,她根本不管他有沒有婚姻與家庭。
在小火持續不斷的進攻下,小火終於把自己的處女的證明交給了師傅。男人一旦嘗到了女人的甜頭,便變本加厲,師傅的被家庭的平凡所淹沒的慾望在小火身上激發出來。特別是師傅為自己鬱鬱不得志而憤憤不平的時候,他便會在小火身上發洩他的慾望。小火的愛情只是一個少女的精神的初戀,她根本沒有感受到在男人強力的征服中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快感。 但她的靈魂在飛騰,在顫抖,在雀躍,這僅僅是因為她自小到大都被壓抑、被鄙視的希望,在這個男人的幫助下得到了實現。
後來,服務社的經營狀況越來越差,師傅離開了服務社,自己到浙江去做服裝生意了。師傅常常回滬不回家,與小火共度魚水之歡,小火也成了師傅家的常客。後來,師娘發現了小火與師傅有一腿,鬧了一會,師傅再也不敢與小火有搭訕了。
之後,小火就開始離開了閘北區那一塊亂糟糟狹小的天地,她終於如願以償地步入了屬於「上只角」的上海大火的小心地帶。她在歌廳裡陪人唱歌,漸漸地,她也出售自己。反正自己的初戀已經奉獻上了第一道防線,之後的一切都無所謂啦。
在上海的燈紅酒綠的歌廳裡,小火穿著鮮艷的服裝,沉浸在那豪華的環境裡,她覺得自己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她一直期望出現的那一個俏麗、引人關注、自食其立的小火終於出現了。她在那種喧鬧的逢場作戲的聲色環境中,亮出的是一個沒有苦難過去、沒有現在背景的艷妝女人。小火很多情況下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成長過程中的那一個丑不鴨,忘記了自己曾經是被自卑充滿著的鄉下人的後代。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錢盛腫。錢盛腫經常到小火的歌廳去宴請文化人士,一來二去,錢盛腫看上了小火,當需要女優的時候,就把小火招了去。
小火對目前這樣的工作很滿意。這要比她過去的那種在酒店裡從事小姐的職業要輕鬆得多。她對性沒有多少興趣,那種出賣時器官生澀的痛苦,使她畏懼性,所以,她很樂意地聽從了錢盛腫的建議,來從事這種一勞永逸的性行當。
小火在屋子裡呆了好一會,覺得怪悶的,便決定到爸爸做工的農貿市場去看看。父親在那裡擺著一個肉攤子。父親很喜歡她,從小就喜歡帶她出去玩。對弟弟父親卻很嚴厲,弟弟不知道多少次不學習、逃學,而被父親綁在樹上用繩子抽,小火的成績其實也不好,但父親一次也沒有說過她。
來到父親的菜市場,小火徑直來到父親的攤位。父親正在忙乎,嫻熟地用刀宰肉給顧客,看到小火,他的臉上綻開了花朵。邊上的幾個攤位的熟人們,都誇小火越長越漂亮了,父親的臉上越來越喜氣洋洋。小時候,小火就經常來到爸爸的菜市場,後來上了高中時,她逐漸生疏了父親,努力迴避他的工作,但今天小火好像覺得為這個父親而光榮。
在父親閒著的時候,小火向父親要來了砍刀,猛地一刀砍向軟中帶硬的豬肉,哈哈地大笑起來,惹得很多賣菜的人,都奇怪地看著這個風姿翩翩的姑娘竟然生猛地幹起了賣肉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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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明時分,小火來到芷江路滬太路口路口,等來一輛金盃12座麵包車,車內是趙土根導演,錢盛腫主任,攝影師吳大志,駕駛員兼攝影師小錢,還有女優小玫、鳳玲,男優阿冥。上了小火之後,車子駛往復光路,停在某著名的滬上高校外面,在這裡接上一名客串男優。
這次錢盛腫安排的拍攝計劃是到浙江臨安大峽谷去。隨著經濟的發展,上海人出行的慾望蠢蠢欲動,就像癌細胞一樣,恨不得能四外擴散。周邊的過去的風景名勝的邊角料,為了滿足上海人的這種貪婪的慾望,紛紛進行了為虎作倀的包裝,把一個個村妞打扮成妓女的模樣,以滿足上海人淫邪的狎玩需要。過去無人問津的浙西山區,經過一包裝,一打扮,立刻具有了搔首弄姿的魁力,過去,它長久地葡伏在黃山山脈的腳下,只有當小妾的份,根據沒有賣弄媚眼的機會,自從打出植被最完整的峽谷的艷幟後,上海人立刻趨之若鶩,紛至沓來,一親香澤。浙西山區憑藉著與上海距離近,而成為滬上人旅遊出行看望的最好的「二奶」。
車子繞過虹口公園來到邯鄲路上,帶上了久候在那裡的客串男優、錢盛腫資助的貧困大學生孟望達。錢盛腫深知,娛樂業的發展來自於社會各界的支持,因為,他始終堅持「真情奉獻,回報社會」的宗旨,支助了一大批貧困大學生。當然,錢盛腫還是很注意不讓那些大學生知道他的資金在目前中國現狀下,還是屬於黑錢類別,因此,他決不讓那些大學生知道他經營的是A片的項目。
但總有大學生天生地就是奔A片裡發展的料。像貧困大學生孟望達同學,雖然生活貧困,食宿簡單,但性的需要還是很強烈的。省吃儉用,也要把有限的扶貧資金省下來,用於追求女同學的事業。但畢竟資本有限,在很多情況下,孟同學在情場上總是失利告終。許多腰纏萬貫的同學,都在愛情表達上不惜財力,凸現創意。從某種意義上講,值錢的不是創意,值錢的永遠是錢。那些肉麻的追求女人的招,誰不會啊,但關鍵是這背後要有金錢支撐啊。那些在報紙上的緋聞版上,佔據一角位置的求愛絕招,其實說破了都是要有多麻就有多麻的損招,這年頭,越麻人,就越被認為是創意的典範。有的同學,一下子買來了可以使用一生的床單,在上面寫上企圖剝奪女孩一生的「我愛你」三字,用一生的物質消耗,企望換取女孩的一生肉體,其陰險狡詐的用意昭然若揭,不攻自破。有的同學,喜歡借夜幕打掩護,專門撿黑暗創造的環境來下手,用幾百根的蠟燭,在女生宿舍前燃起熊熊的「心」之火,就像中國人發明的火藥一樣,可以說無堅不摧,那個目標女孩,一般情況下,肯定會被這一種燭光導彈打中十環,無不涕泗交流,拱手回報愛情;更有一些家財萬貫的同學,一夜之間買斷城市裡的所有玫瑰花,在女孩面前蕩漾起一邊花的海洋,足以把女孩的堅硬的心在那一刻柔化成水靈靈的順從。當然,你千萬不要說這一招沒有創意,在美國影片《大魚》中,那個父親就是通過這個浪漫的攻擊法,奪取了一個有「FB」之女的芳心。只要我們活學活用,勇於創新,就可以創造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求愛新招。
孟望達對那些由金錢支撐的求愛別殺技,不以為然。他沒有錢,所以,他就斷了用金錢支撐浪漫的招數,只是採用速成法,到歌廳裡用有限的扶困資金去找更多的小姐。
一次,錢盛腫在歌廳裡看到孟望達與一個小姐恩恩愛愛地親密接觸,覺得甚是奇怪,這個大學生老錢看過,因為當年小孟曾經感動萬分地對錢盛腫說,老錢是他的再生父母,幫助他實現了求學的願望。沒想到這個窮光蛋居然有錢在歌廳裡泡小姐,難道他資助大學生就是資助他解決性苦悶的麼?
錢盛腫仔細一瞭解,才知道小孟同學人窮志不窮,一直希望泡盡天下女人,享受溫柔鄉風味,既然有此愛好,錢盛腫不由對他刮目相看,覺得他具備了一個男優的基本素質,立刻決定把他聘用為臨時男優。
既然女大學生已成為性產業中的重要的成員,為什麼不能把男大學生接受進來呢?
況且,小孟同學對此頗有嗜好,聘其為男優,可謂是一舉兩得。當錢盛腫把這一想法說給小孟聽的時候,小孟感動得只差對著錢盛腫跪下了。過去,錢盛腫提供給他的扶困資金,只是解決了他的生存上的困難,沒有解決掉精神上的苦悶。這一次,錢盛腫真是好事做到底了,不僅僅是他的再生父母,完全可以視著拔他於苦海的上帝了。
而且,孟望達更多為欣悅的是,他終於現身說法地為錢盛腫找到了回報的途徑。他一直感恩戴德錢主任無私地資助他卻無以為報,今天總算如願以償了。身體就是革命的本錢,一個貧困大學生的本錢,就是做男優的本錢啊。再說,本身這也是一個美差,沒有一個男人能拒絕的。於是,小孟成為劇組裡的一個臨時男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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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齊了一車人,車子上了高架橋,駛上了外環線,在莘莊入口處的收費站領了牌子後,開上了兩車道的滬杭高速公路,便把旅程交給了封閉式的道路,聽任它帶沿著路邊的標誌牌駛向杭州方向。
從莘莊到楓涇這一段路上行人並不是很多,車速很快,溫暖的初春的陽光從窗子外閃了進來,急急地掠過車裡的每一個人的臉上,暖洋洋的氣息,令人有些昏暈,年齡上身且縱慾無度的趙導演與錢盛腫都有些昏昏欲睡,趙土根的嘴不由自主地張開,發出粗重的呼吸,但鼻腔抑制了呼吸的暢通,於是,一串喉管的磨擦音便從嘴裡發出,欲與車輛的馬達的轟鳴聲試比高。
小玫與鳳玲兩人在後邊嘰嘰咕咕地不知說著什麼,趙土根的激情澎湃的鼾聲一旦聲頻過高,兩位女優便停了一下來,竊笑一聲。
孟望達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鬱鬱寡歡,車內沒有人搭理他,他個子挺高,但偏瘦,膚身也較黑,瘦瘦的臉,一看就知道營養不良同時內心慾火旺盛而得不到滿足。
小火與阿冥坐在一排,小火瞇著眼睛,似乎沉浸在尚未做完的夢境中,嘴唇在微微地抖動著,就像一個小女孩習慣性地對殘夢的嚮往。
坐在小火身邊的阿冥,內心裡被一種溫情所充溢。在離開小火一天後,再次見到小火,他竟然有一種如隔三秋的感覺。在一起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在離開小火的日子裡,他才知道什麼是時間的漫長。內心空曠得像脫水的沙漠,當剛才車子開到等小火上車的路口時,看見小火從路邊向車子走來,阿冥的心怦怦地跳動著,被一種涼絲絲、暖融融的甜蜜感灌輸得滿滿當當。小火跳上了車座,看也沒有看,就坐到了阿冥的身邊,令阿冥的心裡意外地湧上了一種受寵若驚的幸福。小火肆無忌憚地用自己的胳膊碰著阿冥的身體,阿冥只覺得比一個陌生的小姐按摩還舒服。
過了楓涇古鎮,路上的車輛漸漸地多起來。楓涇古鎮位於上海金山區與浙江省的交界處,曾經是江南四大名鎮之一,近年來,依靠著上海輻射區的有利地形,也作了旅遊上的開發,成為一個袖珍式小鎮的新景點。
再往前行駛不久,就是進入浙江省的收費站。過了這個收費站,由於車輛充斥了道路,兩車道的道路,被當成三車道的使用。
到了杭州附近,按照旅遊路線,在這裡開上繞城高速。這條高速是四條車道,車況比滬杭高速要寬敞得多,它的名字來源,是因為它繞過杭州城,開往湖州衢州方向。開往臨安方向的車子,必須借助這條高速路,轉換行走的方向,把向南的路線,轉換成向西南方向的路線。
沿著這條高速,來到杭州城的北出口,一個叫留下的出口,下了繞城高速,然後駛上一條通向安徽方向的02省道。一路上,不斷地有標誌牌告訴前面是臨安的方向,可見方向是沒有問題的。
出了杭州城區,城市的令人生厭的灰濛濛的塵囂被扔到了身後,空氣變得淨潔與透明起來,路邊不斷閃現出成片的竹林,像亭亭玉立的女孩,高不可測。
趙導演望著那迎風搖擺的竹林,不由怦然心動。這片竹林成就了多少著名的導演,從而獲得洋人的青睞啊。李安的《臥虎藏龍》裡,如果沒有那一片高入雲端的竹林,會獲得洋人的首肯嗎?張藝謀後來跟風拍攝的《十面埋伏》還是在這一片江南的竹林上敲骨吸髓,可見這一片竹林的確是提升電影檔次的關鍵啊。
趙導演當然不可能像李安與張藝謀那樣,在他的膠片上留影下一段浪漫的竹影,他根據他的職業特點,設想著AV女優在這樣的竹林中行走時會帶來什麼樣的美感。什麼時候,自己也來拍一部《十面埋伏》的A片版。前一陣,錢盛腫拿了一套世界名片的A片版,包括《角鬥士》、《黑客帝國》都有著A片版,看到趙導演心花怒放,十分開心,可見我們的電影在創意上與世界電影的差距是非常大的啊。連一部成功電影的後期開發上,都遠遠地落到了西方電影的後邊。《十面埋伏》實際上已經具備了一部A片的所有條件,電影中章子怡香肩半露,賣弄風情,的確是一個A片演員的拿手好戲,她與男主角在地上打滾的戲,其實也是A片電影中前戲的過程。趙導演看到臨安的竹,覺得把《十面埋伏》拍成一個A片版,不僅是向張藝謀致敬,也是推動A片上升到藝術層次上的一個契入點啊。
看到這裡,趙導演浮想聯翩,創作激情澎湃,像大浪淘沙一樣沖激著他的偉岸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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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行了十公里左右,漸漸地在視線中湧入出山的面容。開始它們是稀疏的,漸漸地開始密度加大,不知不覺間,已進入了臨安山區。
駕駛員小錢打開車窗,帶著山野氣息的空氣魚貫而入,剛才車內人昏昏欲睡的神志,頓時為之一爽。
道路依然寬敞,但是總有橫向的道路岔口接在這條主幹道上,因此,從岔道口殺出的不期而至的一些農用拖拉機,總是讓人虛驚一場。小錢開車開的很猛,一遇到這種情況,小錢便來一個急剎車,車裡便發出女人的誇張的驚叫。
每一次剎車,小火的身體便壓在阿冥的身上,車內人的睡意都已消失了,阿冥見小火的汩汩有神的眼睛,望著窗外,便格外留神著。他喜歡小火貼靠著自己的感覺,隨著車廂的搖晃,小火的腿總是有意無意地擊打著阿冥的腿,阿冥想捕捉與確認那種碰撞中是否是小火有意而為的,但是他很失望地感到,小火並沒有有意把自己的腿撞擊著他,也沒有更主動地靠上來。
阿冥一路上是很緊張的,他的所有神經都集中在與小火接觸的地方。人們總說男人的最敏感的地方,在於臍下三寸的男根,但那種敏感是準確的、正常的嗎?非也,它很多情況下是綿軟的,垂頭喪氣的,寵辱不驚的,無知無識的,而它復活出來的時候,那時候極度的舒服感卻是毀滅性的,刨根問底的,似乎不進行自殺性的終結,就不肯善甘罷休。強烈的舒坦注定是不能維持多久的。所以男根的幸福,注定是缺乏誠信的。阿冥與小火曾經通過男根在片場有過接觸,但那種接觸,像這種所有的接觸一樣,是短暫的,虛幻的,不真實與不可信的。因此,我們沒有必要懷疑阿冥現在仍然有滋有味地關注著與小火身體的那種若即若離的接觸,因為這種一點一啄的小雞吃大米式的碰撞,通向的是心靈的渴望,而不是男根的毀滅性的衝動。
在一個路口,小錢又是猛烈地剎車,小火不知防備地撞向前車座,時刻注意動向的阿冥趕忙伸出右手,抓住了小火的手臂。
阿冥可以隔著衣服感受到小火軟軟的乳房的邊緣,小火有著豐滿的尖挺的乳房,這與她的修長的身材,形成很奇特的反差。乳房的發育與女人的胖瘦是無關的。
「小錢,你能不能開得慢一點?」小火心有餘悸地說道。
其實最受打擊的錢盛腫與趙土根,這兩個泡在情天色海中折騰的老前輩,在這種性高潮般的減速運動中,滋味並不好受。錢盛腫終於開口發話了,「錢二,趙導演年齡上身,哪能像你們青年人那樣,說上就上啊,中老人在性生活中,講究四平八穩,緩上緩下。開車的道理,其實與做愛是一樣的啊。」
兩位女優小玫與鳳玲又發出無緣無故的笑聲,錢鍾書說過,鴨子多的地方屎多,女人多的地方笑多。小玫與鳳玲是這一規律的忠實體現者。
駕駛員小錢答應了一聲,減低車速,保持在七十碼左右,以躲避道路岔口不斷出現的意外之車。在一處,可以看到兩車做愛之後留下的殘跡,這提醒著後來人,做愛必須文明。
開往安徽的省道終於在昌化斷了。車子上了一條黑色的柏油路,然後從昌化小鎮穿過。
昌化名聲很大,但整個小鎮實在太小,安寧地蟄居在隱約山峰的深處。它的名,在於它盛產雞血石,所謂雞血石,就是因為石頭裡面含著硃砂呈現出像女人紅暈一樣的色彩,可以用著篆刻用的石材。石頭裡映射出的那一抹鮮艷的緋紅,非常的迷人,據說全世界只有昌化生產雞血石。街上的店舖裡也很有特色地就地取材,至少有五六家出售石材的店舖。這種店舖一般是居民樓的最底下層,構成整個小鎮的最簡單的街道。
穿過昌化鎮,又在柏油路上開了一段時間。路況雖然不是很好,但兩邊長滿鬱鬱蔥蔥的大樹,濃蔭夾道,送來呵氣如蘭的清涼。鄉村的道路是寂寞的,但是隨著一個外來眼光的進入,那種寂寞便會讓人湧上一種對自我的觀照與透視,彷彿那種寂寞迎合了內心中的寂寞。在城市中,我們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寂寞中的一員,只有來到荒野的世界中,我們才真正地明白,在繁華的都市裡,我們的寂寞被雪藏著,被冷凍著,只有在鄉野裡,我們才知道,有一份被城市異化的情感復活了。
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錢盛腫希望用野外的寂寞的氛圍來打造一種具有中國城市特色的A片,以滿足城市裡寂寞的內心的需要。
過了龍崗鎮,不久之後來到一個很大的三岔路,路邊標明浙西大峽谷的標牌。按照這個指示牌的指點,從路口向右轉,不言而喻便是駛向大峽谷的路了。車子又開了不到一刻鐘,那著名的峽谷的大門樓便杵到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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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黃山的山是女人的乳房的話,那麼臨安的山就是女人的腳踝。
其實人是很可恥的。大山儘管尖挺,但越是尖挺的東西,越是脆弱的。越經不得打擊與碰撞。
男人如此,女人如此,大山也是如此。
大山儘管雄壯,但是本質上是很羞怯的。它把它的勃起與尖挺用植被遮住,用崎嶇的道路藏住,其目的,就是遮擋它的敏感,它的脆弱。
但人的無恥就是表現在這個方面,越是大自然的禁臠,人類越是好奇地打探,就像越是用蕾絲內衣遮住的部位,越容易引起眼球的窺視一樣。女人的美學,很多是來自於對男人陰暗心理的稔熟。
黃山是女人的乳房,要經過很遠的距離,才能攀上乳房的邊緣。
臨安大峽谷是女人的腳踝,乾淨,剔透,勻稱。按照中國人的文化特點,女人的腳踝也是性感的象徵,所以浙西大峽谷也是性感的,風騷的。
自從進入昌化後,兩邊的山就多了起來。這是溫嫩得像剛出爐的粘糕一樣豐滿勻稱的山,這是像沒有使用罩杯的少女的乳尖似的山。
過了大峽谷的門樓,還不是旅行的終點。接下來的道路就是典型的山路了,人類的獵艷的慾望,就像攀著女人的腳趾頭,刨根問底地伸向女人的腳丫,那裡的敏感,一如女人的乳房。
小錢開著車子很謹慎,很多急彎,顯示出大山是如何曲意地保護自己的隱私的。越是山巒迭嶂的奇險處,越是大山隱秘集中的地方。
道路邊上,栽著幾根象徵性的水泥樁,防止路上的車輛跌入山的陰溝。但那種水泥柱的弱不禁風的模樣,估計起作用多是心理上的。
就在這麼險象環生的道路上開了半小時,來了住宿的目的地、大峽谷的終點站——龍井橋鄉太平橋鎮。
這是一個夾在兩山之間的小鎮,小溪劈開小鎮,自得其樂地從中間泰然自若地流過。
錢盛腫撥通了電話,峽谷裡接電話竟然很方便,他早已聯繫好了當地的一個旅店。峽谷裡旅店比較集中地陳列在一起,比較聞名的有大峽谷山莊、天湖山莊、鄉約大酒店、清泉賓館、苗苗飯店等。錢盛腫打聽過,青松坪山莊客戶反映比較好,這個地方的特點是清悠。門前就是一條小溪,背後倚靠著山,真是依山傍水,猶如仙境。
錢盛腫打了電話,店主出來迎接,自稱姓鄭,大家都叫他鄭老闆,他讓小錢把車子停靠到鎮政府邊上的一個停靠點,然後導引著一行人,穿過山路小徑,過了小木橋來到了青松坪山莊。
山莊是一排小木屋,一室中放著兩張床。錢盛腫與趙導住了一間,小玫與鳳玲住了一間,小火與小兔住了一間,阿冥與小錢住了一間,吳大志與孟望達住了一間。各人均找到了自己的小屋,屋子裡床單雪白,十分乾淨,彷彿天光水色把這裡的環境都漂白了似的。真是仙境啊。
這時候已經過了二點,店主張羅了中飯,有筍乾雞煲,石斑魚,野豬肉,香椿炒蛋,都是山貨,燒的色香味俱全,大家一路上顛簸,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看到如此之美味,都是饞涎欲滴,所以,一個人都是狼吞虎嚥,也顧不上講什麼風度了。這叫入鄉隨俗,色食,人之大欲也,既然對色,人也表現出很動物,那麼吃飯過分講究客氣也是一種虛偽。
錢盛腫問大家是否下午就開始工作,小玫與鳳玲說今天顛得太厲害,想歇一歇。錢盛腫向來是堅持以人為本的,見她們一副倦容,也就樂得放大家的假。小玫與鳳玲兩個人關了門,躺在床上聊天,說著說著,睏倦地打起了盹兒。
孟望達十分無聊,便一個人走出了小木屋,百無聊賴地在山莊附近閒逛起來。
這山莊的邊上,有一塊綠色的草坪,草坪上屹立著一排松樹,大約有十一棵的樣子,樹下安置著石板、石桌、石凳。孟望達慢吞吞地走到石凳邊,坐在小凳上,呼吸著山谷間清涼的空氣,似乎把內心的燥熱也吐了一個乾淨。
孟望達支著下巴,望著遠方那被樹木覆蓋的山頭,看著腳下的流淌過的小溪,想像著山那邊的景象,想像著面前的小溪水來自何處。可以看到對面的峽谷,偶而看到漂流的人,閃過面前的小溪。面前的一切,僅僅是大自然的一個片段,自己無意中接觸到了這樣的一段截圖,是一種偶然,更是一種榮幸。這些風景,是大自然的一個斷章,它們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地存在著天地之間,不會因為一個人對它們的觀望而改變。而人類反而以為對這些景物的接觸,產生一種對它們擁有的驕傲感,其實,人在參觀自然,自然何嘗不也在觀望人類啊,而自然的這種觀望更為殘忍,因為亙古不變的自然之光,閱盡了人間多少春色啊。
那些在山的深處尋歡而來的人們,留下了他們的青春與歡娛,然後立刻蛻化為朽骨,埋入土壤,而大自然依然保持著青春而挺拔的身軀,依然故我地笑望人類。
孟望達想到此處,頓時有一種悲從中來的辛酸感。「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雖然峽谷裡空氣清冽,不見山外的燦爛如紅雲的桃花,但孟望達還是無由地想到了這種反映人與自然脆弱關係的詩句。他坐立不住,便直了身子,沿著小木橋,順著小路,聞著水聲,向峽谷走去。
山影半明半暗地遮住了流經峽谷裡的小溪水,水色是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匆忙而嚴謹地默默地流淌,甚至看不清流水的那一刻歡欣的面容,而一旦碰到水中的石頭或者遇到水道突降的地方,水的形狀便顯現出來,這時候本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溪水便顯示出它們頑皮的天性,激發出朵朵潔白的水花,發出聲聲不息的嬉鬧聲。只是山谷間無人呼應它們的頑皮與活力,所以,在溪水張揚起的熱鬧的聲息中,包含著「此時有聲勝無聲」的悲涼與淒清。
孟望達踩著水邊的小鵝卵石,散淡地向前走著。
前面是一片轉彎的峽谷,因而邊上留下一大片空闊的沙石灘。遠遠地,孟望達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等走到跟前,看見一輛銀白色的小轎車泊在沙灘邊緣,開始的時候,孟望達以為是小車子在水邊加水什麼的,但是直到車上走出一個女人的身影,他才真正地留意起這輛車子來。車頭上的「BMW」的標誌可以清晰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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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望達遠遠地看見車上下來一個女人,眼睛立時被吸引了去。
女人第一眼的印象非常重要,而女人對回頭率的攫取,應該是一種叫性感的東西。
性感是女人營造的一種海市蜃樓。雖然是一種幻覺,但製造出這種效果卻需要功力。
孟望達有一點戀戀不捨這個女人。她穿著一件滌呢白色長褲,成為她發散著性感的最主要的場所。
白色能擴大肉體的面積,所以,這女人遠遠望上去,臀部顯得特別沉重而紮實,踮著一個高跟鞋,在崎嶇不平的沙石灘上,圍著車子轉來轉去,前車輪一半陷在水裡,可以想像肯定是把車子開到水中央,陷進去倒不出來了。
人的安全距離是與空間有關的。在地鐵車廂裡,兩個擁擠在一起的人可以相安無事,但在天高地遠的野外,過分的接近,會使人無由地緊張。孟望達雖然留意著這個女人,但是並沒有打算靠近的意圖。
那女人在車前轉悠了幾圈,然後上了車,呼呼地向後倒車,無奈水中細沙掩蓋了車輪,只見車前水花片片,就是不見車動彈。
那女人開了車門,一眼看見了孟望達,便叫起來,「這位哥哥,來幫個忙介好呀?」
孟望達聽到她的叫聲,便不緊不慢地走過去。他並不喜歡聽女人的驅使,但她的聲音很溫柔,也很怯懦,他感到的是一種被尊重的感受,便踩著河灘,向前走去,一邊說著:「怎麼了?」
「我一直以為這裡有路呢,哪裡想到前面一直是河灘,想倒回去,就卡在這兒了。」那女人說道。
「要我怎麼幫呢?」孟望達走近去,只見這個女人在三十多歲,頭髮盤起來,束在頭上,兩腮修整得乾淨利落,一副成熟女子的神態。全身是一片白,上身穿著一件白色中高領的薄羊毛衫,褲帶勒緊著她的纖弱的腰肢,別有一種精氣神。孟望達看到車門邊上,搭著一條棗紅大衣,看樣子,是她忙裡忙外後身上發熱而脫下來的。
「你會開車吧?」那女人說。
「會一點。」孟望達在劇組裡呆過一段時間,有時為了劇情的需要,必須會一點駕駛技術,小錢曾經教過他一點駕駛ABC,所以,他略有所知。
「那就好,看樣子不下去推一把它不肯走了。我到水裡推它,你在車裡踩一下倒車檔。」
「你?你推車?」孟望達驚訝地望著面前的這個衣著精緻的女人。
「不行嗎?」那女人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一身潔白的衣服,勾勒出她的身上玲瓏剔透的曲線,白色是一點不隱諱身體的錯落有致的,反而會把波峰作出更加誇張的強調。
孟望達笑了笑,那女子倏忽間明白了什麼,臉上飛上一朵紅雲,「儂勿要小看吾呀。」上海女性那個語末助詞「呀」確實耐人尋味,它一曲三折,拖得很長,尾音微微上提,聽起來像是一種撒嬌,也像是一種懇求,聽了這個「呀」而不中彈的男人幾乎很少。
「行了,既然幫這個忙,就讓我幫到底吧,還是我來幫你推吧。」孟望達說道,「你是從上海來旅遊的。」
「氣殺我哉!本想出來散散心,卻被困在這裡。——哥哥真是好心腸,還是我來吧。」
「別這樣,我駕駛技術不行,明明倒車的,不小心開向前方,可就慘了。」
「哥哥真是會說笑話。那我來開你就放心了?」那女人說道。
「呵呵,我勁頭大,你朝前開,我可以托住的。」孟望達在這個女人面前覺得很放鬆,便開了一句玩笑。
「哥哥真有意思。」那女人嘻嘻地笑著。孟望達看到她的臉上搽著脂粉,但眼角處的皺紋還是爭先恐後地探出頭來,他覺得這個女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隱藏著的風韻。在年輕的男人心裡,有一種無由的對成熟女人的渴望。這裡面當然有一種戀母情結在內,但更可能的原因是年輕男人在這樣的女人面前更容易放鬆自己,不至於感到一種在同齡間因為過分瞭解所帶來的壓力。孟望達看A片的時候,喜歡看熟女系列,鏡頭裡的女人都在三四十歲之間,歲月的風塵加上她們身上的那種端莊與聖潔,與她們的肉慾形成強烈的反差,她們的每一寸肌膚裡,都飽含著她們的經驗、她們的肉慾的記憶,這種越陳越香的女人味,往往使孟望達熱血沸騰。孟望達從這個女人身上看到了久違了的身邊的成熟女人的那種風韻,一時有一點心馬意猿。
孟望達沿著車子壁,就要下到水裡去,那女人攔住他,從車裡拿出一件膠鞋,讓孟望達換上,孟望達涉入水中,在前車輪下面墊上一塊石頭,那女人不費多少勁就把車子開出來了。
那女人千謝萬謝,還留下一張名片,孟望達看著上面的名字,「羅可可——仿克優國際心臟起搏器公司上海總代理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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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走後,孟望達一時心情不能平復,覺得甚是百無聊賴,便循著來的路,往回走。
走回到青松坪山莊,還沒有完全靠近,就聽到裡面男男女女笑鬧成一片。孟望達頗感好奇,推開虛掩著的門,原來幾個人在玩牌。
一幫人玩的牌是一種國外引進的名叫烏諾的牌,這種牌與普通的撲克牌不同,主牌也有108張,但還有一套另外帶字的卡片牌,相當於麻將中的有字牌似的。玩的方法,就是按照規則,拚命走牌,那幾個帶文字的牌,則指點著玩牌時按什麼時針方向取牌,或者指示下家摸幾張牌,玩的人數也不限,其目的就是拚命把自己的手裡的牌走完,而盡量讓別人的手裡的牌留在家裡,最後統計誰的牌分數多,分數越高,就是輸家。
錢盛腫別出心裁地設計了懲罰輸家的骰子一樣的東西,不過,那上面不是數字。
一個骰子寫著親、咬、吸、舔、碰、撓、捏。
另一個骰子上寫著臉、鼻、眼、腳趾、額頭、下巴。
最後統計的積分,贏家就可以按照骰子上的指示內容,去懲罰輸家。
玩牌的人有趙導,錢盛腫,吳大志,還有小玫與鳳玲。小火託言沒興趣,沒有參加。阿冥坐在房間裡看電視,小錢向來是被錢盛腫監控的,不准他胡作非為,所以小錢被排斥在玩局之外。
其實玩這個撲克牌,也是錢盛腫有意找一個辦法,給趙導一個解悶的樂子。
因為涉及到懲罰的問題,所以,小玫與鳳玲都是大呼小叫的。
這不,孟望達回來的時候,看到趙導成為贏家,小玫積分最多,一群人正看著趙導摘骰子。
趙導扔出骰子,滾出一個「舔」,男男女女都歡聲雷動,看下面趙導要舔何處。那邊小玫早已捂著臉,羞的睜不開眼睛。趙導胸懷大志,泰然自若,把另一個骰子扔了出來,小玫早已捂了眼睛,不敢看骰子滾到那裡。桌上人的眼睛隨著骰子而轉動,盯著趙導將享受到什麼待遇。那骰子特別能戰鬥,滴溜溜濫轉,足足顯擺了半分鐘的威風,才最後落實出一個「腳趾」來,一時間,屋子裡又是人聲鼎沸,幾乎要把小木屋掀翻了天。
趙導爽朗地笑著,「老錢,你真缺德,你什麼不能寫,偏偏寫這麼一個腳趾。」
「趙導,你還想要哪一個地方啊。」
「你不能寫一個『奶』嗎?」
吳大志說道:「原來我們趙導很有童心啊,還沒有斷奶呢。」
那邊廂小玫被鳳玲扯著,要她脫掉襪子,把腳趾頭掏出來。小玫滿臉緋紅,說不出一句話來,看到鳳玲特別帶勁,便搶白道:「鳳玲,趙導贏了,你忙乎一個啥呢,你要是想被趙導舔,我這個機會讓給你。」
鳳玲也笑道:「剛才我下巴被錢主任啃了,你不是也幸災樂禍的嗎?」
小玫高聲叫道:「鳳玲的奶奶發癢了,錢主任,換一個骰子吧,把鳳玲的奶子寫上去,好讓她解解癢。」
趙導聽到女優的笑鬧聲音,皺了皺眉頭,這幫人怎麼這麼粗俗呢?頓時把一個色迷迷的心思放下了。在趙導看來,小玫與鳳玲這兩個人,粗俗得超過錢盛腫手下的任何人,與莎比與小火都不能比,這兩個人說話時嘴邊「逼」啊、「吊」啊都能說出來,一聽到男人談那些黃色笑話,還特別感興趣,笑起來震得山響。玩這種遊戲,其實是玩的一種氛圍,一種雅致。上電影學院那陣,大家都看屠格涅夫的小說《初戀》,裡面青年男女玩的那種遊戲特別逗引人,就是誰贏了就可以與美麗女孩蒙在一個紗巾裡,可以感受到那種窒息在一起的曖昧的氣息。這種浪漫的遊戲成為學院學生的一種夢想。但是眼前的這種遊戲,都被這兩個女優的粗俗破壞了,試想一下,如果《初戀》中的那個美麗女孩,也像這些女優一樣,庸俗不堪,就是裹到一個紗巾下,又有何種樂趣呢?
錢盛腫聞聽兩個女優的爭執,連聲喊好,立即建議把「腳趾」換成「奶」,並且宣佈,今晚的贏家讓輸家陪睡。這個決定立刻贏來了一片響應之聲。
在熱情如火的氣氛中,錢盛腫督促執行懲罰。小玫的襪子早已被蛻下,露出一雙小巧玲瓏精緻的金蓮,鳳玲把她的腳舉起,小玫羞色如夜幕,頭垂到一邊去,也沒暇問自己的腳了。趙導這邊,被錢盛腫押著,低垂下德高望重的身軀,前來領賞。畢竟是偉大的人物,不太容易屈尊,站在小玫的腳前,趙導愣是不肯動彈。
錢盛腫叫道:「老趙,小玫的腳很乾淨,你快快舔吧。」
趙導嘿嘿笑著,就是低不下個頭來。
錢盛腫吩咐道:「鳳玲,把小玫抱起來,讓趙導夠得著。」
鳳玲抬起小玫的身子,哪裡抱得動,錢盛腫伸出膀子,托住小玫的腰肢,鳳玲趁勢把小玫的腳推到了趙導的面前,趙導假假地伸出舌頭,在小玫的腳趾上做了一個舔狀,如此偷工減料,激怒了眾人,向來有一雙火眼金睛的攝影師吳大志當即不饒,責令趙導重新來過。趙導哈哈大笑,一時間無法下台,只得再次湊了上來。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看趙導如何來舔。趙導知道無法脫身,便伸出舌頭,在小玫的腳趾頭上輕輕地舔了一下,剎那間,屋子裡像裂開了鍋,轟的一聲興奮起來。
於是,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原位上,進行下一輪的比賽。最後分數統計下來,趙導贏了鳳玲。小玫開心了,對鳳玲說:「我早知道你想巴上趙導了,今晚你的奶奶有人吃了。」
這下臉紅的是鳳玲了,衝著小玫就說道:「我奶奶給趙導吃,你尿尿給錢主任喝,我們錢主任就喜歡喝驢尿,今晚錢主任的啤酒就不要喝了,晚上小玫給你喝特供尿啤。」
錢盛腫暗暗叫苦,越來越相信同性相斥的道理,怎麼女優碰到一起都是髒話連篇啊,前幾天莎比與小火鬧得不可開交,今天小玫與鳳玲又是如出一轍地搶口頭上的便宜,最後受害者都是我老錢啊。錢盛腫立刻出來打哈哈,「別說了,別說了,不管是奶,還是尿,晚上再說,現在先去吃晚飯。」總算平息了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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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莊的小飯店裡,錢盛腫點了一份本雞湯、香椿芽炒蛋、石耳、土豆絲餅、昌化豆乾,上的酒是店主自釀的酒,菜都是山貨,很新鮮,但味道燒的不是很好,鹽放的太多,山裡人可能不太講究吧。飯很不好吃,乾燥生硬,一點不柔軟,雖然風景不錯,但人的廚藝與大自然的風韻不可同日而語。
一群人倒也吃得有滋有味,小玫與鳳玲在飯桌上又說說笑笑,女人的恩恩怨怨,就像麻一樣,剪不清理還亂的,不像男人,有那麼一個涉及到尊嚴的仇,可能是一輩子都解不開的。
吃過飯,店主徵求大家的意見去玩什麼。下午大家也睡足了覺,晚飯也吃得很飽,興致都來了,聽說店主要領大家出去玩,一個個都歡呼雀躍。店主說,那就帶大家看看有名的勇敢橋吧。
老闆打著手電筒,帶領著幾個青年人出去了。
外面很黑,只有空氣很新鮮,使人知道這是在山裡。
在山野裡,才知道天空其實還是很亮的,微弱的星光積聚起來,竟然可以映襯出山峰的黑乎乎的模樣。
暗夜中的山峰可以看到柔和的弧線,浮在天際,像是蹲著一條隨時可以撲過來的怪獸。
孤獨的星座就浮現在山的上邊,像一個不熄滅的期待的燈,失神地亮著焦灼的光芒。
晚上的峽谷裡,看不到一絲光亮,無形中天空成為世界的主人,令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抬向天空,因為唯有頭頂上空的微光才是世界最活躍的力量。
走了不到半里路,就來到了懸空橋,又名叫勇敢橋。
這種橋其實在大峽谷裡有很多座,這一座是離鎮子最近的了,通過它,可以從空中過渡到橋那邊去,也就是越過大峽谷。這種橋的主骨架是鐵鏈子,兩邊是用竹子做扶手,橋面上放著木板,如果你曾經看過大渡河上的鐵索橋,就會觸類旁通這種橋的結構。只不過臨安峽谷裡的這種懸空橋比較短一點而已,一般長度在七十米左右,寬有兩米左右,離谷底約有五十米。
由於是由鏈子做基礎,所以一般你安安穩穩地走在上面的話,倒也不搖不晃,而且鎮子邊上的這座橋,安全係數要更高一點。大峽谷裡的其它幾處景點白馬崖和老碓溪景點處的幾座勇敢橋比這個橋要險象環生得多了。
小玫與鳳玲像是兩個瘋丫頭,搶手奪腳地走在前面,大老遠的就可以聽到她們的興高采烈的說笑聲。
跟在她們後邊的是孟望達,那兩個女優不喜歡搭理他,所以孟望達像孤寡老人一個。
小火走得很慢,阿冥也故意地撂在後邊,想與小火套近乎。
水聲一直在身邊傳響,可以感知到那是一條不肯休眠的小溪。前面小玫與鳳玲的尖叫聲已經傳來,可以想像她們已先蹦到了橋上,感受那橋上的驚險與刺激了。
阿冥加快步伐,對拉在身後的小火說,「快點。跑快點。」
「你著急,你先走吧。」小火在後邊依然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不著急,看她們挺好玩的。」阿冥說道。
雖然這樣說,但小火走的速度要快了一點,不會兒,就來到了懸空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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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玫與鳳玲已經跑到橋那邊去了,鄭老闆的電筒燈光在那邊亮著,影影綽綽地看到幾個人影在晃動。
阿冥走了上去,才感到腳下在微微地晃動,下面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那奔騰不息的水聲,告知這下面是一個深深的水的世界。
走到橋小心,那種晃蕩感越來越厲害了。小火在身後發出一聲低低的「哎呀」聲,阿冥趕快問:「怎麼了?」藉著星光,看到小火走在後邊,膽戰心驚的縮著身子,便止住了步伐,等待小火過來。
小火的影子向前動彈了一下,一雙細膩的手,便一把抓住了阿冥的胳膊。阿冥的心裡猛地一跳,便向前靠了靠。小火把兩隻手都送了過來,扶住了阿冥。
橋那邊小玫與鳳玲跳動著,把震波通過橋索傳到橋中心,橋上下晃動得更厲害了,孟望達聽到小玫的鼓勵,也扶著橋的扶手,左右索起來,頓時懸空橋像蕩鞦韆一樣地左搖右擺。
阿冥尚能站穩,小火可就遭了殃,她一把扶住阿冥的腰,緊緊地抱著,嘴裡呢喃地喊著,「媽媽呀——」
阿冥兩腳叉開,握住兩邊的扶手不鬆開,站的很穩。他在這一刻不是感受到的是恐怖,倒是一種強烈的幸福。他從沒有想到小火會在生活的環境下,把他緊緊地抱住。他可以感受到小火的軟軟的身體,毫不設防地依偎著自己。以前,他對小火總是可望不可及的,而現在,她竟然是這樣放任地投懷送抱,把自己完全地送交給自己。
小火在阿冥的眼中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女人。阿冥常常悄悄地打量著小火,小火的肌膚很好,發散著象牙色的細膩的白色,即使不化裝,她的皮膚也是那一種細膩得看不到一點顆粒的白色。小火身材很高,女孩亭亭玉立的身材,就是一種不可侵犯的美麗的標誌。阿冥從不覺得在A片片場上的那一刻,他能擁有小火。沒有,在那種環境下,他啟動的是男根的狹小的敏感,而他全身心的對於溫柔的渴望卻蟄伏著,沉睡著,扼制著,他擁有的是一個工作狀態下的小火,而他心中隱含著的對小火的情感的體驗,卻被徹底地摒棄。這種矛盾的感覺,讓阿冥異常的難受與痛苦。明明他可以近距離地觸摸到小火的一切,但是,他卻無法讓自己的心靈從小火那兒得到一點慰藉。他可以釋放肉體的緊張與慾望,但是,他靈魂的憋悶卻在層層加碼地壓迫著他的心胸,他總是感到自己的胸腔裡壓縮著一種隱隱的酸痛的氣流,在腹部蕩來蕩去,抑鬱得難受。特別是拍片結束後的肉體的疲勞,更強化出精神上的那一種空虛與寂寞。
小火在他的眼中,可以用拿著手裡怕碰著、含著嘴裡怕化了來形容。阿冥覺得,小火太高貴了,她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高屋建瓴的光環,一個女人怎麼可以長得這樣非人化、聖詩化呢?阿冥在悄悄地打量著小火的時候,總是暗暗地這樣想。其實小火也粗俗,也耍脾氣,但這一切,在阿冥看來,都是小火的氣質與雅致的一部分。一個女人怎麼可能這樣的讓人去仰視著她呢?阿冥喜歡偷偷地打量小火,就是想搞清楚小火在什麼地方讓他著迷,讓他傾心,一個男人總希望通過打探女人,來釋解心中的對於女人的耿耿於懷的思念。阿冥也是如此,但是他發現失敗了,他無法找到小火身上的敗筆,即使小火打他,罵他,他都覺得小火就應該這樣,她就應該這樣顯示出她的威風。
小火的頸脖,小火的腮根,都是阿冥所樂意偷窺的地方,那是小火在日常狀態下的隱秘的地域。阿冥從來沒有想過片場上xxx的小火的隱秘的部位的形狀,不,他從來是把生活中的小火與演戲中的小火相分開的,所以,他會為偷窺到小火的那晶白的項脖與皎白的兩腮而激動,而回想。
就是那頸脖,那腮根誘引著阿冥,又阻擋著阿冥的非份之想。擁有這樣的色澤的肌膚的女孩,是不應該進一步深入地細想的。所以,阿冥總是感到,他被小火的身體,被她的頸脖,被她的腮根阻擋在小火的外面,他想更親近地感知小火的那一種純淨的美麗,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更接近地靠近小火。
這真是世界上一種最奇怪的現象。雖然在鏡頭前他們有肉體的接觸,但是,阿冥對小火的心理上的接觸卻是處女地式的,是沒有開墾過的。他覺得在小火的大門外面,被棄絕在外面,而無法深入到小火的心靈深處。
然而,現在,阿冥突然間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小火把她的略略比自己高了一點的身體,軟軟地投靠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阿冥才明白,女人是如何聽從心靈的感受,把自己交給別人的。在暗夜中,阿冥看不清小火的表情,但他可以感知到,小火把他當成了世界上最可靠的依賴,懸橋下的小溪雖然潺潺聲猶如天籟,但小火沒有把信任交給它;四周的沉默的大山寬闊無邊,但小火也沒有從那兒尋求到一絲支撐,小火拋棄了這片奇情野趣的山水,把身體完全地交給了阿冥。
小火的柔軟的頭髮靠著阿冥的臉,他吻到了小火頭髮裡微弱的洗髮香波的氣味,而在片場,混亂的香水味,早已把小火的真實味道給淹沒了。小火的暖暖的身體上,發散著蕩人心魄的體溫,比赤身xxx的那個女人更給阿冥一種溫暖的感覺。
「小火,別怕,有我在,你別怕。」阿冥小心翼翼地說道。他怕小火像以往那樣,給他一個搶白,讓他討一個老大的沒趣。
「嗯。」小火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沒有多說話,阿冥放了一點心,但是他想了想,也許小火心有餘悸,沒有機會發怒罷了。
「我們先回去吧。」
「嗯。」小火答應著,這是阿冥從來沒有看過的乖巧的小火。
阿冥摟著小火的腰肢,兩個人踏上了平地,阿冥送開了手,準備放出小火。但是阿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感覺,小火把腦袋像小豬拱地一樣,在阿冥的胸口上拱來拱去,游絲一般的發縷肆無忌憚地蹭著阿冥的下巴,搞得阿冥臉上癢噓噓地受不了。小火的兩手抓住阿冥的肩頭,抓得很緊很緊,好像不願意鬆開似的。
「小火,到了岸上了,你別怕。」
「我知道。」小火的聲音,顯得極其溫柔。
「我真怕你……」
「怕什麼?」小火抬起頭,一雙亮亮的眼睛很正常地看著阿冥。
「我怕你嚇出病來。」
「你以為我瘋了嗎?傻子。」小火的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這可以說是阿冥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小火這麼溫柔、這麼甜蜜。小火望著他說道:「如果……」
「什麼?」阿冥緊張地問道。
「如果你比我高一點就好了。」說完,小火不好意思低下頭去,又把她的濃密的頭髮杵在阿冥的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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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那邊的小玫與鳳玲瘋得太火了,鄭老闆倒擔心起來,叫她們不要再晃了,搞不好會出事的。小玫與鳳玲安靜下來,兩個人便循著懸索橋往中間走,走到半中央,看不到一個人影,兩人有些驚慌,高聲叫起來:「小火姐,你在嗎?」
小火從阿冥的懷裡抬起頭來,只見橋上閃爍著幾個逆光的人影,沒有吱聲。阿冥卻張開嘴巴,剛想回答,小火感覺到了阿冥要開口,便狠狠地捏住阿冥的肩膀,說:「別理她們,咱們到邊上去說說話。」
阿冥的心裡又是一陣感動,小火鬆開搭在他肩上的兩手,拉著阿冥的手,試探著向路邊的石頭上走去。小火的手,軟軟地埋伏在阿冥的手心裡,這是他們在黑暗中的唯一的聯繫,但卻讓他們感到一種無由的親密。
阿冥被小火拉著,來到一塊墨黑墨黑的石頭前,看地上有一塊小一點的石頭,小火鬆開手,指著說道:「坐下。」
小火率先地坐在石頭上,倚在身後的大石頭上,把兩腳平行地擺放著,阿冥畏畏葸葸地坐下來,與小火隔著一段距離,地上的石頭本不太大,小火大大方方地佔據了很大的一塊面積,阿冥只能在邊角料上放置自己的身體了,坐得東倒西歪,很不舒服。還沒坐穩,小火啪的一聲,打了阿冥支起的膝蓋一下,說道:「做啥這樣小媳婦似的,我又不吃你,靠過來一點。」
阿冥覺得小火今天的脾氣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趕快把自己的身體往小火的那邊挪了挪,腿的邊緣,碰到了小火的身體,兩個人擠在一起,倒覺得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密。
「阿冥,你喜不喜歡這裡?」小火低聲問道。峽谷裡的溪水聲,聲聲不息,好像黑暗中有一個奔騰的世界在那裡運作。
「當然喜歡了。我覺得像是回到家鄉裡的感覺似的。」阿冥說道。
「你們家也有山?」
「山是有,只是沒有這裡的山那麼陡,那麼漂亮。」
「你家在哪裡?」小火問道。
「告訴你,你可能也不知道。」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
「聽說過江蘇灌雲嗎?」
「你是灌雲的人?」小火抬起身子,側過頭望著阿冥。
「嗯。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去過。」
「去倒沒有去過,但我聽說過。」小火說道。「你以前在家裡做什麼呢?」
「說起來你還不相信,我在家裡當教師呢。」
「你是老師?阿冥,你不會騙我吧,我怎麼從沒有聽你說過?」
「你還是我第一個告訴的人呢。再說了,你也沒有問過我啊。」
「你在家裡做老師好好的,怎麼跑到上海來混了?」
「我原先在山溝裡做小學教師,後來我的一個同學在上海搞裝潢,說生意挺好的,也需要幫手,我就跑到上海來了。」
「搞什麼裝潢?」
「其實就是一個皮包公司。那幾年上海也沒有規範這個行業,居民有新房子需要裝潢,我們就在報紙上登一個廣告,市民要裝潢了,就聯繫我們。上海人雖然很精明,但是,裝潢這些東西他們不懂,會交給我們去做,倒是有很大的賺頭的。」
「那你應該賺了吧。」
「如果我賺了,我也不會到這裡來吧。我同學經營的那陣,居民的裝潢剛剛興起,沒有什麼大公司介入,所以,生意特好,到我做這一行的時候,這種皮包公司的弊端已經出來了,你想想啊,一個皮包公司,找到業務,然後再到市場上找工人,這樣的裝潢質量能有得保證吧,名聲就越來越差了。再說,後來一些專業公司也日益介入到這一行中去了,皮包裝潢公司越來越攬不到生意。我帶來的幾萬元錢,全耗上去了。我那同學在上海又遭遇到了車禍,瘸著一條腿回老家了,我在上海越來越難混了。」
「你沒有想過回去嗎?」
「想過啊,可是我也沒有臉回去啊。工作都辭了,這樣一無所有的回去,實在丟不開這個面子啊。」
「真為你可惜了。其實我小時候,特別想當老師,老神氣的。唉,只怪我成績不好,如果我像你這樣是一個老師的話,我打死都捨不得放下。」
「在山溝裡當老師挺苦的,我當時也想是出來闖闖社會,見見世面,沒想到越混越差。」
「我說你是傻子,就是傻子。」小火說道。
「我現在也很後悔,我的確有一點傻。」
「別說你胖,你就喘。其實傻一點也沒有啥的。我也有很多傻傻的念頭的。聽說過查文紅沒有?」
「知道啊,不就是退休後到鄉下支教的那個老師嗎?」
「我也想特想那樣,不是我想到鄉下去,我是因為討厭上海,在上海,我一直想往上走,走啊走,走到最後也沒有發現盡頭,我的心累了,我想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去。看到查文紅的事情,我覺得她不一定是喜歡鄉下,只是她討厭上海。」
「你的這個念頭真是很怪的,其實鄉下的生活是很苦的,你只看到那兒的世外桃源,可是你沒有想到那兒的單調,生活的艱苦。」
「所以,我才覺得自己傻嘛。阿冥,我都說了,我比你傻的。」小火的口氣中有一點不悅。
「你怎麼傻呢,你是最聰明的人。」
「阿冥,你真的喜歡我?」小火突然間問道。
「小火,……我……我也沒資格說喜歡你啊。」阿冥被小火的問話打擊得支支唔唔的了。
「沒啥,小火不值得你喜歡。我只是覺得你挺老實的,挺忠厚,我打你罵你,你不生氣吧。」小火的聲音又變得輕快了。
「怎麼會呢,再說,你也沒有虐待我啊。」
「你脾氣好,只是好得過分了,我不喜歡你這樣軟綿綿的脾氣。」小火。
「那我該怎麼做?」
「我沒有權利教你怎麼做。」小火的口氣裡又含著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正在這時,來來回回找了幾遍的小玫與鳳玲幾乎發出哭腔的聲音了,大概真的以為小火掉到澗裡去了。
小火吃吃地笑起來,好像很開心,她拉著阿冥的走,把阿冥拉起來,「咱們回去,讓她們在這裡傷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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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與阿冥回到山莊,見到趙導與錢盛腫等幾個人還在屋子裡設想明天的拍攝計劃,便遠遠地招呼了一聲,沒有進去。
在木屋的門口,小火鬆掉了阿冥的手,剛才在黑暗中,根本沒有看清小火的表情,在小火扔掉手的那一瞬間,阿冥注意地看了看小火的臉。
他與她的接觸,只是通過手來完成,因為黑暗隔離了他們與世界的關係,他們把對世界的把握交給了雙手,所以,阿冥感到一路回來的時候,小火的手放任地交在他的手心裡,那麼綿軟,那樣的溫順,那樣的乖巧。人的手的細膩程度,其實足以與心靈相吻合。經過多少年的進化與馴化,人的手,已經變得高度敏感,而且手的潛在功能還異常的強大,只要我們有信心對手加以鍛煉,就會像盲人那樣賦予手以更多的功能。阿冥在觸摸著小火的纖弱的手指的時候,是他在黑暗中最為幸福的一個時段。他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小火施以的愛,但是,能擁有小火的手,真正地完全地為自己所擁有,而不在攝影機與A片觀眾的監視下擁有小火的手,這是他感到最為滿足的愜意。
在這種手的接觸中,阿冥更感到小火從未有過的對他的順從,對他的信賴。她的手抱著一種放任自流的態度,一種聽任他蹂躪的意志,交到阿冥的手裡,她甚至把她的體重,她的運動時的拉扯,她在黑暗中對方向的識別,都通過手交給了他,就像一個女孩把她全部的人生的選擇,放到了他的手裡。阿冥感到,當他牽扯著小火的手的時候,他可以把她帶到任何地方去。
這是夜的成全,這是山野的饋贈。
當阿冥鬆開小火的手時,他們暴露在小木屋的燈光下。小火抬起一雙被黑暗浸透的眼睛,當她的明眸再次呈現在燈光下的時候,她放下她的濃重的像竹林一般的眼簾,遮擋著那燈光對她的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的侵擾。暈黃的燈光,一團團地排滿在小火的微閉的眼瞼上,阿冥卻想知道她眼睛裡的真實的語言,於是,他大膽地盯著小火的眼睛,在黑暗裡,他只是感受到她的手心,在今晚這一刻分手的時候,他強烈地希望能深入到這個把手交給他的女孩的心靈深處。
小火扭了一下頭,彷彿在拂開騷擾她的外在的燈光,阿冥的心突然間怦怦地跳動起來,小火張開了她的眼睛,烏亮的瞳孔裡發出一束溫順的淡薄的光,然而,阿冥卻彷彿感到這束目光,要比山莊外的那橫行的燈光更明亮,更有激情。
實際上,這是女孩的內斂的光。女孩的眼睛,會觀察著兩個方向的世界,當她了望著外面的世界時,她的目光具有著強力的穿透力,但女孩還有一種內視的光,那是對自我心靈的燭照,是一種對自我的深思,這時候女孩的目光收斂了向外的力度,而變得迷茫而深沉,她的眼睛會若有所思,但焦點卻不集中,這是因為她在觀察著自己的心思。一個目光內視的女孩,是一種極端美麗的女孩,很多畫家都在自己的畫幅上表現那一種內視女孩的天使一般迷人的深情。此刻的她,沒有慾望,沒有電力,只是她沉浸在自我的心靈中,她的目光投射在屬於她自己的思想中。
當小火微微睜開這樣的眼睛的時候,實際上是一個女孩自視自己的迷茫的目光。她的目光裡,反映著她的靈魂的那一種豐足,那一種沉醉於自己心靈旅痕的自得其樂,她的臉上吹拂著像晨霧一樣恬淡的若隱若現的氣息。她有一些羞澀,有一些靦腆,還有那一種因為無暇他顧的驚訝,瞬間飄逝過小火眼睛裡的表情,拳打腳踢地打在阿冥的心上,雖然她平和,雖然她溫柔,但這才是女人最大的攻擊力。阿冥幾乎感到要被小火這一刻迷人的表情徹底的摧毀。
「小火……」阿冥有些失態地叫了一聲。
「嗯。」小火看了看阿冥,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態。
「你……休息吧。」阿冥乏力地說道。
「我知道。」小火的嘴角露出一點誠意的微笑,向阿冥微微地點了一下頭,然後便果絕地轉過身。小火在阿冥面前,從來表現的是一種喜怒無常,但這最後一刻的小火,卻更是有力地把阿冥俘獲在手。
回來屋內,阿冥好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又過了一會,外面傳來鳳玲與小玫的哭哭啼啼的叫聲,說小火與阿冥丟了,接著傳來錢盛腫的笑聲,一場小火玩的鬼把戲便皆大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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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土根導演坐在鋪上看了一會電視,雖然是在山裡,但電視頻道倒是挺多的,好像是接了衛星天線,所以,還能看到香港的一些節目。
這麼百無聊賴地翻跳著頻道,趙導突然打了一個盹,人老了,熬夜不行了。
峽谷裡的空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新鮮,滲透在屋裡屋外,把人的腹裡腹外也蕩滌得一乾二淨,內心的污垢與雜質都被除去,但卻有一種那麼純純的渴望,慢慢地湧了上來,在心口裡滋生。山莊外面的峽谷裡的水流,發出輕柔的夜曲般的喧嘩,好像能真的流到人的夢境中來似的。
門吱呀一聲開了,陡然間,外面的水聲,猛地響了起來,趙導以為是錢盛腫進來了,眼睛也懶得睜開。
門又悄然關上了,趙導奇怪老錢怎麼不發聲,便睜開瞇住的眼睛,不由心裡猛地一格登,進來的原來是鳳玲。
只見風玲頭髮盤起,胸口上裹著一件白色的浴巾,露出大半個光滑無塵的香肩,趿著一雙山莊裡的一次性拖鞋,正對著鏡子理雲鬢呢,嘴裡還唸唸有詞,「這個破地方,連一個洗澡水都滴滴掛掛的,就像得了一個前列腺炎似的。」
趙導的眼睛立刻睜得如銅鈴大,嘴巴也覺得乾燥起來,「鳳玲,你走錯了房間了。」
鳳玲轉過身來,倩然一笑,「您不是趙導演嗎?除非你不是趙導演,我就走錯了房間了。」
「怎麼,怎麼……那錢主任呢?」趙導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們的友誼真是非同一般啊,錢主任想著你,你也想著錢主任,錢主任自己會料理自己。」鳳玲說著,走到床前。
「不行啊,錢主任會進來的。」趙導找不到說詞來回絕面前的這一個女人。
「就是錢主任叫我來的,趙導,你放心吧。他都安排好了。」鳳玲微笑著說道。
「這怎麼行,怎麼行?」
「怎麼不行?你是光明正大贏了我的,錢主任都說了,我是你的禮品。你是不是嫌俺啊。我知道俺是土包子,沒有嫂子漂亮,也沒有嫂子有文化,你是看不上我們這些野花閒草呀。」鳳玲說著,嘟起了嬌嫩的嘴巴。
「哪裡,哪裡,鳳玲好歹也是一朵花啊。」趙導的嘴不由自主地甜蜜起來。
「算不上花,算得上一棵小草吧。趙導,你能不能挪一下位置,給小草騰一個地方啊。」
「那門……」趙導心有餘悸地說。
「關上了,這裡也沒有香港的狗仔隊,不會曝光的。」鳳玲說著一屁股,就坐到了床沿上。
趙導趕快撩開被子,鳳玲像一團山野裡的小狐狸,一滾就滾進了趙導的被窩,本來就扎得不太緊的浴巾,就像小時候結的那種鬆鬆垮垮的女孩的小手帕一樣,三下五除二地蛻盡了。鳳玲像一條銀白色的山澗裡的小魚,歡蹦亂跳地彈跳到趙導的懷裡。
她的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乳房,不聽使喚地蹭著趙土根的身體,彷彿是無意的碰撞,更是有意的奉獻,趙導一下子就被感動了。他的手,順著鳳玲的波瀾起伏的肩背,在她的光滑的背上流連。鳳玲從剛才的小狐狸,變成了一個溫順的小貓瞇,乖乖地聽話地俯伏在趙導的懷裡。
鳳玲唔唔了兩聲,用手抓了抓趙導身上的衣服,愛情中的男人的智商總是最高的,何況本身就是很高智商的趙導演呢?他立刻離開了一下鳳玲,然後脫掉毛線衣與羽絨內恤,三月裡的峽谷裡的晚上,其實還是很冷的,趙導裡面穿著一件老人衫,然後探到了被窩裡,軟綿綿、暖和和的鳳玲,像一個小火爐子似的靠在身邊。
趙導伸出手去,暗淡了床頂燈,調啞了電視伴音,卻見窗簾沒有拉上,便住了手,對鳳玲說道:「窗簾未關。」
「我去關。」鳳玲自告奮勇地坐了起來,下了床。
屋子裡只有藍色的電視機上的反光在耀武揚威,四處亂竄。鳳玲赤著身子,跑到窗前,去拉窗簾。
趙土根望著赤身xxx的鳳玲,覺得美不勝收。鳳玲的屁股小巧玲瓏,其實女人的大屁股是很恐怖的,正像豐乳會給人一種病態的畸形一樣。豐乳肥臀就像經濟困難時期人們對肥肉的嚮往一樣,完全是一種蝗蟲大嚼的低俗趣味。這種審美觀已經完全地過時了,在那個飢寒交迫的時代,豐乳肥臀就像圓盤大臉一樣,是人們的一種夢想,一種渴望,所以,越是瘦骨嶙峋的時代,越是崇拜豐乳肥臀。現在百業興旺,肥肉已經基本上不了菜桌了,淡雅的蔬菜與瘦俏的野味,成為了時尚的吃法。同理,骨感的沒有屁股的女人與太平公主的胸脯,日前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在電視鏡頭前無堅不摧,稱王稱霸。趙土根想到前幾天《中國電影報明星版》的編輯專門發手機短信,搞一項調查,就是比較幾個明星的乳房的大小,記得章子怡與鞏俐比較,張曼玉與妮可基曼比較,葉子楣與彭丹比較,趙導雖然沒有吃過豬肉,但也看過豬跑,一一都給予了明顯的回答。估計四月份這期報紙能出來了,可見對明星乳房的分析與研究,是一個電影業從業人員的基本素質啊。像鳳玲這樣的屁股,綿軟而不顯擺,溫馴而不張揚,乾淨而無痕,一手把握,盈盈在掌,真可謂是絕代名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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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剛才對鳳玲屁股的瞭解,所以鳳玲重新回到床上,趙導立刻一把托住了鳳玲的屁股,屁股的重要地位,這時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從戰略意義上講,屁股就像是自古華山一條路,地當要衝,佔領了屁股,就可以上掠前庭,橫掃六合,下可固位,斷其後路,不怕屁股的主人再像泥鰍一樣滑走。
在對付女人的技巧上,趙導的技術,明顯要比他在電影學院裡學的那一套要無師自通得多。其實,床上功夫的高低,本質上還是像所有的行業一樣,必須有一種天賦。比如,張藝謀的天賦,是天生地適合當導演,即使他屈尊當攝影師,還是像要出頭的櫞子一樣冒出來。趙導制服女人的技巧,到了他這個年齡,也算是功成名就,一覽天下小了。這並非說趙導像金賽性學教授那樣,致立於對男女媾合的研究,而是他憑著一個藝術家的感知天賦,熟稔地自學成才地掌握了這種性學的技藝。趙導雖然說不上閱盡女人無數,而且接觸的名女人也不是很多,但他的那種好學鑽研精神,還是使他所向無敵,把許多女人收歸自己的麾下,日積月累,自然經驗超過了他的本職工作。憑著這種經驗,趙導成功地實現了他的換妻計劃,那就是他第二位夫人何素娟。
那一年,趙導為上海電視台拍攝一部越劇電視劇《杜十娘》,何素娟在裡面扮演「杜十娘」的妓院室友,出場不多,屬於配角而已。演杜十娘的演員名氣挺大,但扮相太老,趙導暗中也不滿意。何素娟夜訪趙導演,懇求趙導能讓他出演女主角。趙導早就被這位體態婀娜、青春活潑的女演員所打動,人一到那個年齡,就會對二八少女的青澀味特別青睞,趙導見這位妙齡少女送上門來,自然不會放過,便讓何素娟唱一段杜十娘的唱腔試一試。其實,趙導在電影學院裡學的是導演專業,對表演藝術並不擅長,更不要說懂得戲劇了,但是好在導演也是萬金油,就像張藝謀既可以拍電影,還可以導演西洋歌劇,又跑到廣西導演水上劉三姐,更可以編導申奧短片,趙導聽著何素娟竭盡全力地展現自己的才華,裝模作樣地作出一副內行狀。聽完後,趙土根吹毛求疵,說何素娟中氣不足,運氣不當,把小姑娘說得一愣一愣的,誠懇地請求趙導指點如何運氣。
趙導拗不住小姑娘水汪汪的請求,面授機宜,告訴何素娟如何保持中氣充足,一氣呵成。
趙導演比劃道:「小腹是氣之源,你不能把聲音看成是從喉嚨裡出來的,而是要當成小腹部出來的,你想像一下,你振動你的腹部,運出一股氣,有氣體從你的脊椎骨裡穿行,然後直達你的腦後,再到喉嚨的後部,你應該感覺到你的那個聲音,像噴泉一樣噴上來似的。你要找到這樣的感覺,像什麼呢?比如你發出一個嗯字,這個聲音,初學時,你覺得是在喉嚨後面那兒出來的,但是現在你不能這樣,你要把氣息按下去,不能浮在喉嚨口上,要按到小腹部那兒,讓你的小腹充實起來,你應該感到那個嗯字的音,藏在你的小腹部裡,你的腹部能感到那個音了吧,這時候,你要像彈皮球一樣,把這個嗯字的音從小腹部彈出來,千萬不能把這個嗯的音往上漏掉,這麼用力一彈,把聲音彈到腦後靠上的位置,你感覺一下,是不是聲音比原來大一點了?」
趙導邊說邊指導著何素娟因循著身體的道路,把氣息運到她的小腹部,為了實地指導何素娟的練習,免不了親自揉摸著何素娟的小腹部。小姑娘得到名家指點,自然格外賣力,但似乎還是達不到趙導運氣圓潤的那種要求,趙導立刻判斷,是小姑娘的腹部沒有把聲音反彈出去,而是從小腹部下面漏掉了。趙導心急如焚,責怪何素娟不懂得控制小腹部的真氣,不會把聲音重新反彈到喉嚨裡去,小姑娘無法領會趙導的口傳秘技,十分的焦灼,兩眼都急得紅紅的,祈求趙導能把真傳完全地傳給她。趙導看到小姑娘的求賢若渴的神情,頓時動了憐花惜玉之心,當即赤膊上陣,幫助小姑娘封堵小腹部的漏氣之處,一雙蒲扇一樣的巨手,伸入到小姑娘的內衣深處,建造一座葛州壩式的攔河大壩,把小姑娘漏氣的通道堵死。何素娟看到趙導演不嫌自己褻衣裡的潮濕與骯髒,感激涕零,百感交集,當即更加努力求學。趙導演的慈眉善目的雙手,按在女孩的隱秘的部位,讓小姑娘發聲。女孩的內衣是那種棉布類的,厚厚的,俗俗的。當趙導把他的手放入進去,小小的棉布內褲,被撐得滿滿的。女孩的內心總是寂寞的,趙導的手,打開了少女未曾開化的寂寞。他的手像紳士一般,按著女孩墳起的地方,可以感受到何素娟小腹部下探又上提的細微的動作;當何素娟想像著把氣流從小腹部上提的時候,趙導用他的有力的大手,往上用力地提出來。趙導的雙手這麼來來回回地松下、勒緊,不但沒有把何素娟的中氣搞得充足起來,反而使小姑娘的聲音嬌顫不已,變成了一連串「行不得哥哥」的顫音,雙眼像蒙上了一層水霧,迷失了方向,自告奮勇地倒在了趙導的懷裡。趙導治病救人,企圖撥亂反正,想把小姑娘從自然流露出的妓女一樣的放蕩中,重新拉回到淑女中來,但是,女孩的墮落是多麼不可以抗拒啊,趙導演的手辛勤地按在她小腹部的漏氣處,可惜這小姑娘就是不肯好好學習,趙導演在多次批評何素娟心生旁騖、精神分散而無效後,便做了一個順水人情,成全了小姑娘的慾望,收取了小姑娘的纖弱的身體。
何素娟的求教沒有白費,趙導演硬是要求換掉原來的女主角,讓何素娟扮演杜十娘。何素娟因為拍此劇而一舉成名,對趙導更是感恩戴德,有求百應。趙導的原配、錄音系的同學知道後,自然是先吵架,後打架,再冷戰,最後默認既定事實,趙導搬出來與何素娟同居在一起,經過長期的持久戰,趙導終於如願娶了何素娟。
趙導今天擁著鳳玲,自然拿出他的手上功夫,男人到五十開外的年齡上,手上功夫是床上功夫的主力軍。趙導抄著鳳玲的屁股,佔領了要害地位,鳳玲早已在趙導這個老手的手下氣喘吁吁,激情澎湃,可惜趙導還是那個老大難問題,每到關鍵時候,定力不行,三下五除二就完了事,完了事的男人,看到女人就與看到一個兵馬俑沒有什麼區別,把鳳玲推到一邊,進入夢鄉養神去了。好在鳳玲也不在乎趙導的那一番恩愛,不像何素娟那樣纏著不放要後戲,所以,趙導樂得進入美夢,只是趙導的打鼾聲超過了門口小溪的潺潺聲,搞得鳳玲一夜睡的不好,第二天早上起來,仍覺得頭腦發重,遲遲地不肯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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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老闆娘準備了早餐,有雞蛋,包子,稀飯,乾菜餅,其中 乾菜餅最好吃。這種燒餅以肥肉丁加霉乾菜作餡,厚一公分,直徑二十公分以上,每隻一元。咬一口,滿嘴流油,陣陣霉香,可與北京烤鴨比美。
一夥人吃得倒是挺香。席間,錢盛腫問趙導還滿意否?趙導不置可否,鳳玲也不敢吭聲。趙導估計昨晚老錢與小玫睡了,老錢卻說,他昨天另開了一個房間,因為小玫今天有拍攝任務,故沒有干擾她。老錢愛護演員的精神可見一斑。
按原來的計劃,是讓小玫、鳳玲與孟望達拍三P遊戲,但鳳玲倚寵賣乖,仗著昨天趙導演對她的騷擾,不肯今天出演了,於是,錢盛腫臨時改變拍攝計劃,先拍一段小火與阿冥上山的外景,然後重點拍小玫與孟望達的戲。
拍攝的地點,今天準備放在浙西的主要景點白馬崖,拍完今天,明天準備到劍門關拍攝。
吃罷早飯,一行人坐上車子出發。道路依舊又陡又險,小錢開的分外小心,車上也沒有人開玩笑了,只有單調的車輪沙沙聲。大約二十分鐘左右,車子開到了白馬崖景區。
進了景區內,上了曲曲彎彎的小路,拾級而上,山上流下的小溪,從身邊經過,帶來清新的甜蜜的氣息,灌滿了每一個人的心胸。
吳大志與小錢各帶著全套的攝影裝備,跟隨在後面。由於來的早,景區裡還沒有一個人影,鳥鳴的婉轉聲不時從山谷裡傳來,朦朧而綽約。半路上,還聽到一種低沉的小狗一樣的警惕的叫聲,好像在低聲警告著什麼,但卻不知道是什麼動物,帶來了神秘的野趣,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沉浸在大自然的美好中。
山與水結合得很好,趙導看見景色越來優美,光線隨著時間的遞進,也日益豐滿,便建議開拍。
小兔為小火作了最後的一點化妝,然後小火與阿冥作出一對情侶狀,相攜著沿著台階住上攀爬。這一段風景描寫,將接到那天在賓館裡拍攝的室內場景,就組成了一段內外結合、情景交融的正式碟片了。
小火與阿冥拍了大約四十多分鐘,也許昨天晚上小火與阿冥有了黑暗中的親呢的接觸,今天他們表演起來,倒也如膠似漆,默契得出人意料。趙導覺得很滿意,女優的配合,其實就是看她是否願意打開自己,女演員對男演員的配合,在鏡頭裡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演員只有在台下進行了充分的醞釀與交流後,才能在鏡頭前達到一種天衣無縫的和諧。
像關之琳與霍建華在《做頭》中要拍做愛的戲,導演特地邀請兩個人在咖啡裡泡吧,給他們親密接觸的機會,只有在台上的功夫作足了,有那一種做愛的意思了,才能在電影裡拍出感覺來。後來,電影拍完,兩個人也分不開了,在媒體上掀起了連綿起伏的姐弟戀緋聞。
總說演員放蕩,但演員要表演出鏡頭前那一種需要的情感,就必須在生活中充分接觸,不然,上了鏡頭就是達不到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演員從某種程度上講,是一種傷害性的職業,傷害的是感情,特別是拍片是沒日沒夜的,往往在人的情感最為薄弱的時候,演繹鏡頭前的那種情感的投入戲,不知不覺間就會把演員的感覺調度出來,最終是真假難辨,戲結束了,但演員的情感無法結束,這時只要通過一夜情來緊急滅火了。經常被拍到男女演員擅自開房,如最近李冰冰與F4中的一員一年前開房的鏡頭公之於媒體,這實際上是演員撲滅內心慾火、解決演藝職業病的一種唯一的措施。只有在一夜情的情況下,才能消釋在鏡頭裡燃旺的情感之火,不然的話,演員的情感乾柴在鏡頭前被點燃了,又不給他們以澆滅的釋放機會,那不是把演員烤乾嗎?
所以,當演員很痛苦,一部戲拍下來,一個定力不行的演員往往要有一個半年的恢復期。這種恢復的辦法,一種是清心寡慾,找一個陌生的地方,讓激盪而滾燙的內心慢慢地冷卻下來,恢復到波瀾不驚的狀態,如周迅拍完《戀愛中的寶貝》,就到國外沉寂了幾個月。另一種辦法,就是放浪形骸,用更猛烈的肉體放蕩來平息情感上的漣漪,用肉慾的搏戰麻醉情感上的付出。所以,很多正規的劇組,男女演員演演就睡到一起去了,其嚴肅的程度還不如一個A片劇組那樣正經。因為A片劇組直接洩了欲,反而不會在業餘時間裡心心唸唸肉體之欲,反而會更去追求一種心靈的契合。這就是一個A片劇組與正規劇組之間的差別吧。
演員的這種副作用,使演員往往不願意自己的下一代幹這種職業,最近大概是陸毅吧,就明確表示如果自己的女兒,不會讓她從藝。
言歸正傳,對小火與阿冥的表演,錢盛腫也覺得眼前一亮,覺得今天的小火在阿冥面前柔情似水,特別的依從與順從,一眉一眼之間,都帶著一種隱隱約約但又藕斷絲連的依戀情結。女人打開的時候放置在男人面前的那種感覺,才是一種真正的性感,很難說得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無法否論的是,人體的隱秘的語言,還是會出賣人的內心的情感的。一個女演員在男演員面前,如果她會很大方地挺著她的乳房,會很柔順地傾斜著她的頭顱,會讓全身的重心直接指向男演員的身上,那麼,可以看出女孩的那種發自肺腑的投入與傾情。小火擺出的幾個造型,就達到了這樣的效果。她不會隱藏著自己的秘密,會把自己的特別柔軟的部位,直接朝向阿冥,那種感覺,就像女孩閉著眼睛、抬高嘴唇中暗含的潛台詞一樣。小火把一個女孩的那種小鳥依人的感覺詮釋得一目瞭然,更是凸現得性感萬分。
A片也像拍電影一樣,是不按時間順序拍攝情節的,這一段小火與阿冥的那種甜蜜柔情的雙人秀,再接上室內劇的如火如荼,是非常精彩而順理成章的,景別之間銜接得非常流暢而自然。
趙導連聲喝彩,完成了小火與阿冥的拍攝段落,接下來要拍孟望達與小玫的野合戲了。按照拍攝計劃,他們將扮演一對旅遊的大學生,在大自然的美好景色裡,情不自禁,在山澗裡脫衣解帶,小玫個子不算太高,扮演大學生還勉強夠格。
在拍他們這一個段落的時候,趙導感到甚為不滿意,主要是覺得兩人不夠默契,沒有那種情到深處的感覺。
其實,小玫有一點看不起孟望達,覺得這個窮學生太寒酸,而孟望達向來是人窮志不窮的,對女優心裡也是嗤 之以鼻,所以兩個人之間總存在著那麼一點芥蒂,感覺很不好。
趙導說戲,拿小火與阿冥來打比方,小火與阿冥站在邊上,倒覺得美滋滋的。
戲一說一僵,趙導覺得情緒調不上來,也坐在邊上不開口了,整個劇組的拍攝就停下來了。
小火與阿冥站在一邊無事,覺得放著大好山景不去欣賞,在劇組裡耗著,也沒有意義。兩個人對了一下眼,小火明白了什麼,便跑去問錢盛腫,問他們拍好了能不能先去爬山玩。錢盛腫覺得他們留在這兒意義也不大,便同意了。
小火跑回來,對阿冥一示意,阿冥便跟著他,繼續向山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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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崖是一個獨立的景點,據說那山崖像一個白馬的頭,所以取名。這種山如果放在黃山景區的話,只能說是一個彫蟲小技,但在浙江的範圍內,憑藉著它的矮子裡的將軍的性質,備受推崇。這種山與浙東白雲山、天目山都差不多,不以高大奇險見長,而是以山青水秀引人入勝。
阿冥與小火把攝制組甩到了後邊,不緊不慢地向上爬。爬山就是這樣,才開始的時候,覺得什麼都新鮮,山崖上流下的山泉,潔淨得好像看不到顏色,那麼孤芳自賞地淅瀝而下。山實在是一種神奇的東西,好像有著看不見的靈性似的。山溪給山帶來了生命與活力,帶來了流動的激情。
阿冥開始跑的挺快的,把小火拉下了幾個台階,小火不樂意了,「阿冥,那麼快幹嘛呢。」
「我都習慣了。」阿冥停下來,掉過頭看著小火,「家裡的山路走慣了,現在走上去,特別有感覺。」
「難怪,我覺得你像猴子呢。」小火說道,「其實我爸爸媽媽肯定也會爬山的,只是我不行了。」
「為什麼,你怎麼知道?」
「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老家也是灌雲的。」
「真的嗎?我怎麼沒有聽你說灌雲話?」
「我會說啊,我說一句給你聽聽,就說我們倆吧:『一個老滿著對一個小究著在那邊擦寡(一位老婆婆和一個小孩在那邊聊天)」。
「哈哈,你真逗。我做小究著沒啥,你做老滿著太可惜了。」
「怎麼了?」
「哪裡有這麼漂亮的老滿著啊。」
「去,你也學上油腔滑調了。」小火呸了他一口。
「你還會說什麼?」
「我記不起來了。」小火抿嘴笑笑,眨巴著眼睛,想從平時父母交流的方言裡再學兩句,但她真的記不起一個完整的方言了。其實她會說的這句話,是奶奶嘴邊經常說的,小時候,每當小火纏著奶奶講故事的時候,奶奶就會用家鄉土語怪怪地說出這句話。
「這麼說,咱們還算是半個老鄉呢。」
「怎麼是半個,是一個。」
「我一直當你是一個上海姑娘呢。」
「我可從沒有覺得自己是上海姑娘,你覺得我哪一點有上海姑娘的味。」
「你氣質好,能說一口上海話,說話聲音很悅耳。」阿冥像重新發現似的打量著小火,「你身上就有一股上海姑娘那種神,感覺得到,卻說不上來。」
「阿冥,你哄人挺會讓人老開心的。我真的有那麼好嗎?」
「我如果說真話,你又要說我哄你了。」
「那你說假話吧。」
「說假話嘛——你還是老漂亮的啊。」
「反正你不肯說真話。唉,昨天你提到你的家鄉,我當時就想,如果我也在家裡的話,不是與你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了,就是你在灌雲的話,也是一個漂亮的姑娘。」
「阿冥,你別再說我什麼什麼的,我煩死了。」小火的臉上洋溢著高興的神情,口氣中含著一種嬌嗔。「其實我爸媽到上海來的時候,日子很艱苦呢,他們那時候有一隻船,泊在閘北的河濱裡,我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還住在船屋裡呢。後來上海清理船屋,我們住到了岸上,我們哪裡是大搖大擺進上海的,是厚著臉皮擠進上海的。」
「上海的水土好,到上海人就長得漂亮。」
「我沒有覺得上海的水好啊,自來水都是一股漂白粉味,做的食品裡,也是一樣的那種味道。」
「上海姑娘的白淨,是不是就是漂白粉漂出來的?」
「阿冥,拿你試試吧,你這麼黑,用上海的自來水漂看看。」小火笑道。
「那我每天把自己泡在自來水裡吧。」阿冥笑著回應道。「在什麼地方出生,還真像什麼地方人。我如果也生在上海,說不定也是白白淨淨的呢。」
「你想做小白臉啊。男子漢還是黑一點好,看上去敦實。」小火說道。
「敦實?什麼叫敦實?」
「自己想去。我有時候經常在想,一樣的小火,一個在灌雲,一個在上海,會不會長成兩個不火。」
「會啊,聽說過『桔生淮南則為桔,桔生淮北則為枳『這句話嗎?小火,這句話對你倒真是挺實用的,你老家在淮北,但生在淮南的上海,你就沒有長成一個枳,而長的像一個桔子啊。」
「你說我是桔子,你想吃我啊。」
「你太大了,我吃不了了。」
「你可以分開慢慢吃。」
「你答應了?」
「你想的美。」小火嘻嘻地笑著。
兩個人說說笑笑,已經到了半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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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處,有許多小吃攤。一群當地的山民,輕車熟路地擺出土特產的八卦陣,張著笑臉,等候遊客。
看到今天第一批遊客上來了,各自為陣的山民各自回到自己的攤前,爭相張羅客人。
小火與阿冥禁不住那一幫山民的吆喝,逐次逛著攤子。這裡面有烤山玉米、土雞蛋、竹筒飯等等,竹筒飯要10元1筒,這也算是當地風味的一種飯食,裡面的飯是糯米的,有火腿豆子等,吃起來比較香,而且像江南的口味一樣,什麼東西裡都要追求一點鹹味。
兩個人看了一個遍,最後經不住一位中年婦女的推薦,在她的煨鮮筍的攤子前,邁不開腿了。這位婦女太會誇人了,衝著小火與阿冥看了又看,誇姐姐與哥哥長得漂亮,「這城裡人怎麼長的呢?哥哥體體面面,姐姐標標緻致,長的好般配噢。」
在這樣的甜言蜜語面前,小火與阿冥哪裡有抵抗的力量,心裡甜滋滋的,那個婦女再推銷她賣的煨鮮筍,那是無堅不摧了。這煨鮮筍是浸在火腿熬出來的濃湯裡煨出來的,又嫩又鮮,看上去就叫人眼饞。阿冥向小火看了一眼,小火沒有表示反對,阿冥便掏錢買了六串,五角錢一串,付了三元錢,阿冥遞給小火一串,小火拿著,阿冥還要給她,但小火示意不要了,兩個人一邊吃著繼續向山上去。
小火很快吃完了手裡的煨鮮筍,阿冥趕快又遞上一串,小火搖了搖頭,「吃不了,吃了撐死了。」
「那你想撐死我啊。」阿冥說道。
「誰叫你買這麼多的?」
「我以為你能吃得下呢。再消滅一串。」阿冥把那一串送過去。
小火猶猶豫豫地接過來,一邊吃,一邊走。阿冥則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幾串啃了一個乾淨,小火畢竟是女孩,吃得頗為文雅,兩個人吃畢,覺得嘴上溢出油滋滋的光澤,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小火舉起油膩膩的手,想找一個地方洗洗手,揩揩嘴。
路邊就是小溪,阿冥扶著一塊大石頭,跳到小溪邊的沙灘上,然後抄起清涼的溪水,把手洗乾淨,嘴也抹了一個濕,然後跑回頭,來到石頭邊上,伸出手來,搭住小火的手,把小火從岸上接下來。小火的油膩膩的手,也抹到了阿冥的手上,阿冥便與小火一起重新到溪水邊去洗手。
剛才兩人吃了一點東西,覺得身上有一點熱了,不停地爬山,更覺得身上熱得不行。他們今天穿了一套西裝,像情侶裝似的,裡面穿了一個大翻領的白色襯衫,走在一起,的確會給人一種情侶的感覺。兩個人在水邊戲弄著溪水,一時不願離去,小火弓了一回,覺得身上熱了,便把西裝脫下,放到了一塵不染的岩石上,乳白色的羊毛衫,襯托著她的苗條的身材,在春天的陽光下輻射出灼人的氣息。她的胸脯飽滿,富有彈性,阿冥頓時看得有些呆了,覺得渾身燥熱得不行,趕忙又從水裡捧出一手掌清涼的溪水,澆到自己的臉上,把發燙的面頰冷卻冷卻。
阿冥抬起頭來,額角上沾著沒有蒸發掉的溪水,就像一個長跑運動員剛剛下了賽場似的。小火看了看阿冥,覺得今天的阿冥,倒別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帥氣,以前那看起來大而無邊的嘴唇,無形中橫跨整個面部,勾勒出一種男子漢的力度,黑黑的皮膚,倒帶有一種健康有力的氣息,特別是他在山路上那種富有彈性的運動,給他帶來了一種強健的活力。小火這麼一眼,居然看上了癮,又忍不住□了幾眼。
阿冥瞧著小火的眼神,以為臉上還有沒有洗淨的地方呢,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用手摸著臉,「我臉上髒嗎?」
「髒,像一個大熊貓,哈哈。」小火笑道。
「怎麼會?我這麼醜嗎?」阿冥愣愣地說道。
「大熊貓是國寶,我沒有說它丑啊。哈哈。」小火肆無忌憚的笑聲,破壞了她的玩笑。
「你騙我……你真壞。大熊貓要來吃你了。」阿冥張開雙手,作勢要撲來。
小火嚇得轉身就跑,她在堆滿礫石的沙灘上使不上力,走著走著,就被阿冥抓住了。
阿冥用手抱住小火的腰,小火整個人一軟,就倒在阿冥的懷裡。阿冥的手,輕輕地觸摸著小火呼呼起伏的腹部,把小火固定著不倒。小火的重量壓在阿冥的身上,阿冥趕快撐起雙腳,把小火支撐住。沒想到阿冥的腳擱在一塊鵝卵石上,當即腳跟一滑,撐持不住,倒了下去,小火倚仗著有阿冥撐著,也沒有在意,一趔趄,也倒了下來,眼看著小火就要跌倒,阿冥伸起手臂,墊在小火的身後,阿冥一屁股沒有防備地倒在地上,兩手卻托著小火,把小火穩穩當當地放下來,雖然全身被沙石墊得很疼,但阿冥卻有一點甜滋滋的感覺,僅僅是嘴裡失聲地叫了一聲。
小火聽到阿冥的一絲歎息,立刻轉過身子,焦急地問道:「怎麼樣了?」
「沒啥的。」阿冥向小火笑了笑。小火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關切的緊張,這是阿冥以前沒有看到過的。
「跌了疼嗎?」
「有一點疼,好了,我不怕疼的,再說,有你在,就是疼了,我也會不覺得疼的。」
「我是止疼藥嗎?」
「你比止疼藥還靈呢。」阿冥說道。
「阿冥,你越來越會說話了。」小火的眼睛看了阿冥一眼。
「我說的是真話。」
「我沒有說你是假話。」小火的臉上沒有表情,她就勢在石頭上挪了挪,靠近阿冥的身邊,那種女孩的親切的依從,包含著無盡的潛台詞,就像一頭小貓拱著主人似的。阿冥忍不住伸出手來,小火一頭鑽進了他的胳膊,軟軟地靠在阿冥身上,阿冥頓時有一點暈眩,強烈的陽光,使他幾乎不相信這是真實的存在。
「小火……」阿冥看著微微閉起眼睛的小火,說不出話來。
小火瞇縫起眼睛,問道:「什麼?」
「你好漂亮。」
「你不嫌棄我?」
「怎麼會,小火,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聖女,是一個最漂亮的女人,只有你嫌棄我,我怎麼會嫌棄你?」
「我一直說過,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難道我是什麼好人嗎?我還不知道我自己嗎?」
「別把壞話往自己身上拉。」小火說道,「我是一個女人,做這一行的女人,你不嫌棄嗎?」
「我有什麼資格嫌棄。你這麼好,我真怕碰髒了你。」
「我本來就不乾淨,阿冥,小火現在放在你懷裡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小火的眼睛緊緊地閉上,全身放開,她的飽滿的胸脯,完全地呈現在阿冥的面前。女人的胸脯在很大情況下,更多的激發的是男人的尊重。它是女人的特異部分,是女人的脆弱與敏感的結合體。阿冥見過赤裸的小火的身體,但是他現在視而不見小火的豐腴的身體,他只是欣賞著小火身上的玲瓏的曲線與高聳的崛起,而一點沒有深入打探它們的慾望。他心裡升起的是一種男性的渴望保護女人脆弱的慾望。
「小火,其實我也不想,我最希望的就是這樣,這樣靜靜地抱著你,就這樣摟在一起。」
「真的,」小火的眼睛露出一條細縫,「你怎麼和我想的一樣。」說著,小火把自己的手摟住阿冥的肩膀,往阿冥身上靠了靠,「我也覺得這樣的感覺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樣的方式,我才感到一種安全的感覺,一種能與你貼近的感覺,對其它的方式,我都麻木了。」阿冥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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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太陽穿過峽谷上蜃氣的侵擾,照射在人的身上,顯得溫情脈脈。小火與阿冥躺在這種草綠色的溫暖裡,好像來到了一個遙遠的星球。
在這裡,人跡只是一閃而過的過痕,是白駒過隙一般的短促。四周充滿著一種濃重的山野的氣息,此刻的他們,只是對周圍環境的暫時擁有,但小火與阿冥卻感到他們天生地擁有這個地方。沒有情慾,沒有高潮,在平靜中享受著自然的每一縷空氣,每一個負離子的舞動,竟然是人生中一種說不出來的享福。
他們並沒有袒現出各自的身體,但是,山野敞開了人們的靈魂,心靈與外界的感覺似乎沒有了距離。
「你希望抱著我多久?」小火像說著夢話一樣說道。
「永遠,一直這樣下去。」
「真的?」
「只要你答應我,小火,我願意一直這樣摟著你到永遠。」
「阿冥,我的負擔很重的。」小火說道。
「小火,我知道,我沒有能力給你幸福,但是,只要你給我機會,我會盡我的力量。」
「你覺得我們會幸福嗎?」
「我不知道,小火,只要你要什麼,我都會去做的。」
「我要洋房,要汽車,要鑽石,戒指,你有嗎?」
「小火,你……」阿冥感到自己從迷濛中甦醒過來。
「小火不是一個好姑娘。小火太有野心了,小火是一個大麻煩。」
「也許你再也不願意過平凡的生活了?」
「你對未來的生活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
「阿冥,那你憑什麼給我幸福?」
「小火,我不是沒有打算,但是,我的計劃只能是一種平凡人的計劃,在我的計劃中是沒有汽車,沒有洋房的,但我有著兩個人在一起的快樂,兩個人會像這樣一起,生活在一起。」
「阿冥,你不覺得你只是一種幻想嗎?你以為兩個人在一起,沒有金錢,會永遠地快樂下去嗎?」
「我不知道,我的想像力只能想這麼遠。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比什麼都要快樂。」
「你的想法對一個女孩子很難有吸引力噢。」
「小火,我知道,我無法給你想要的,我想像的一切,也是你不想要的。」
「所以,我從不想那麼遙遠的事情,只要想到眼前就行了,你喜歡我,你摟著我,那就行了,為什麼要考慮明天的事情呢?」
「小火,想問你一個問題。」阿冥問道。
「你一直在問我,別這麼隆重好不好?」
「你究竟愛不愛我?」
「真是傻瓜,阿木林,問一個躺在你懷裡的女人愛不愛你,真是天下最傻的問題。」
「我還是想從你的嘴裡說出答案來。」
「你們男人就壞在這一點上,什麼都想刨根問底。」
「小火,我真的想知道。」
「討厭,你再問,我就起來了。」
「好好,我不問了,」阿冥撫摸著小火的臉頰,小火沒有避讓。「小火,其實男人也許很貪心的,喜歡一個女人,他不會就想擁有她的現在。」
「小火把現在給你了,你也該滿足了。」
「不,這種短暫的擁有,只會使我更加痛苦。」
「你們男人真是自私,霸道。愛一個女人,偏偏喜歡霸佔。這樣子,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要把女人霸佔一輩子呢?」
「我沒有你這麼開放,我還是喜歡靜靜地永遠地擁有你,沒有人把你奪了去。」
「你還是一副臭男人的脾氣,所有的男人都喜歡佔有一個女人。」
「不,小火。」阿冥猛地晃了晃小火的頭顱,「小火,我也許沒有說明白,我是愛你,知道嗎?我說過喜歡你,喜歡是一個太大的概念,我現在要告訴你,我愛你。我愛你,我願意尊重你,永遠平等地與你在一起,過一種平凡人的生活,我知道不能在物質上給你幸福,我也無法給你開出什麼承諾,但是,我愛你。我知道,你不希罕,你不需要這種愛,你有過很多愛,但對我來說,這是唯一一次的愛。我以前愛過班上的女同學,但那只是一種朦朧的愛,我不知道最後通向那裡,就像在黑暗裡走著山路,不知道前方是什麼。可是在你的面前,我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我知道為了愛,該去向哪一方面去努力。我第一次懂得,愛一個女孩,就應該與她永遠地堅守下去。你認為是霸佔也好,自私也好,對我說來,是第一次有這樣愛的感覺。我知道我的愛不值得珍惜,但是,我今天要告訴你,我愛你,我要在你的耳邊磨成老繭,你可以否認,但我要不斷地說下去,告訴你,我愛你。」
「阿冥,你真傻……」小火的目光變得潮濕而迷濛,阿冥驚訝地發現,小火的眼睛裡,緩緩地流出了晶瑩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慢慢地向下滾淌。
「小火,你怎麼了?」阿冥把小火的頭顱抱起來,小火的眼睛關閉著,被擠壓出的淚水像漫溢的洪流,在她的臉上縱橫。
「阿冥,你為什麼……要讓人這樣……傷心呢?」小火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沒有啊。小火,你別生氣。」
「阿冥,我是一個女人,是一個不好的女人,我以為我的心很冷,我的心很野,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卻漸漸地與你走到了一起。我也不知道現在這樣與你在一起,是不是應該。 我懂得愛嗎?我不知道,我已經不配說愛這個字了,我也不配聽到愛這個字了。我不知道這世界上有沒有愛字。多少年前,我就不相信了,你現在偏偏一提再提,你是存心地傷我的心啊。」
「小火,我只是說了實話啊,我不是有意的啊。」
「阿冥,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走。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喜歡我,你也關心我,可是小火能給你什麼呢?小火只能給你現在,你要拿去就拿去吧。」
「小火,你根本不瞭解我,我怎麼要你的現在?就像拍A片的時候那樣嗎?小火,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我對你的愛了。我只是想這樣,在大自然的環境裡,抱著你,穿著衣服,這麼淡淡地相擁著,我根本不想那些肉體的快樂。這就是我最大的夢想。在我的想像中,我們在一片很深很深的山林裡,沐浴著樹林裡的清風,聆聽著松濤陣陣,相伴著小溪流的潺潺聲,我們整天和衣躺著,就像這樣,該多麼好?」
「阿冥,你說的讓人美死了。」小火呢喃地說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地湧出,她的嘴上,掛著一絲牽強的笑容,其實流淚與微笑並不是對立的,當它們並存在女孩的表情上的時候,那是一種令人何等顫慄的美麗與嫵媚。
「小火,我不是嘴上這樣的說的啊,這是我真實的想法啊。」
「 阿冥,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回到家鄉去,也到這樣的山上,還當一名小學教師。」
「阿冥,你願意帶我去?」
「什麼是我願意?是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去?」
「你說得這麼美,我情願去傻一回了。」
「你答應了?」
「阿冥,我不知道會不會變,但我真的喜歡這樣躺在山野裡的感覺。至少現在我這樣想的。我都說了,我把現在都交給你了,這時候,我的想法,也交給你了。」
「真的?小火,你真好。」阿冥把小火的臉緊緊地抱在懷裡,嘴唇貼靠著小火溫熱的臉頰,他的有力的粗闊的嘴唇,點染著小火的嬌嫩的白淨的皮膚,吮吸著小火的鹹鹹的淚水,把小火的臉上化的妝也破壞了,記得有一部韓國電視劇裡曾經有這樣一句話,女孩的胭脂,有一半給男人吃了,阿冥此刻的境況,大概正應驗了那部韓劇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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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與阿冥兩個人相擁在一起,不覺得時間悄悄地流逝,直到聽到山下面傳來一聲緊一聲的講話聲,兩個人才意識到,他們其實在一條上山的必經之道上。兩個人趕快分開,跳出灘地,爬上山路,繼續向山上爬去。
他們很少說話,但至少他們達到了一個共識,就是他們擁有了共同的現在。兩個人手攙著手,感到一種特別的快樂與甜蜜。有了這麼一點攙扶的力量,彷彿也不覺得路途勞累了。
前面突然出現一個標誌,一個是直接奔向山頂的,一個是指示著去看瀑布,兩個人商量一下,決定繼續登頂。
山的神秘就在這裡,那個可望不可及的巔峰,永遠是山的終極目標與樂趣所在。
因為知道山頂就在前面,兩個人的腳步走得更歡了,快樂的激情鼓舞著他們,兩個人帶著相同的節奏與彈性,在山路上蹦跳。
一氣衝上山頂,兩個人都覺得有些氣喘,小火更是累的不行,臉上浮現出一朵激烈運動後的紅暈,像彩虹懸掛在天空,平添了幾分秀色,這一道風景,可比那青山綠水更要爽心悅目,所以,阿冥的目光倒無暇無關心極頂風光,只是一個勁地專注於小火的秀色了。
其實女孩是很矛盾的,既需要充足的回頭率,但那種肆意的目光的侵擾,也會使她無由地增添一些煩意,所以,小火狠狠地掐了一下阿冥的手,「叫你看,叫你看,看的人心煩。」
阿冥假假地哼出聲來,就要往地上倒,小火一甩手,把阿冥甩了出去,阿冥索興配合著,跌跌撞撞往後倒,小火緊張地叫了一聲,「當心。」阿冥才止住了腳步,向小火嘿嘿地笑著。
阿冥走到小火身邊,把空著的手,搭在小火的腰上,問她:「快,看看有什麼新鮮的。」
其實山頂上,只有一個小涼亭,其它的一無所有。這個小涼亭而且改造成了商業用途,成為一個兜售商品的小商店。幾乎所有的風景區裡,都是絞盡腦汁地把自然風光占為已用,為其抹上勢利的買賣的痕跡。
登山的結果總是叫人失望。其實登山的感覺,就與人的做愛一樣,上山時充滿期待,不可抗拒地一步步地走向高潮,但是一旦到了頂峰,揭開了最後的神秘之後,那一種高漲的情緒,便急劇下降,下山時是一路疲憊,再也不見上山時的歡歌笑語了。
所以,做愛的平台曲線,就是一個山形的曲線。
登上山頂,遠處峰巒疊嶂,沒有止境,在那起伏不定的皺褶中,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這就是山巒設置的問號,留給人無限遐想的哲學啟迪。
在遠遠的山腳下,可以看到渺小的房子,藏在大山的旮旯裡,甘於顆粒般的生存,使人久久不願抬起目光。
阿冥與小火各自望著那重重疊疊的遠山,一時神情恍惚,不能自己。
「呆子,你要看多久?」小火側著臉,看著阿冥。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了我的家,也是這樣的山,這樣的屋子,特勾人遐想。」阿冥戀戀不捨地說。
「你真的想家了?那你好好看看吧。」
「看的也夠了,再看下去,就要陷到眼睛裡不出來了。」阿冥說道。
「也好,也不知他們拍的怎麼樣了。」
下山的時候,他們走了另一條下山道,這條道上特別的寧靜,針葉類的松樹排滿了路邊的天空,遮擋了光線,把空氣過濾得一清二白。
對阿冥來說,下山倒沒有什麼感覺。但小火卻覺得很不舒服。幾乎所有登過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難。這一方面是因為前面我們說過的,上山是性活動的前戲,而下山則是做愛的尾聲,在精神上就處於不利的下風地位,但更為關鍵的是,下山的運行特點,導致了下山難的出現。
下山時的最大的困撓,就是持腳下行時,必須把腳輪番著放置在硬梆梆的山路上,下衝的力度,撞擊到山道上,會反彈給身體一個力,這種力又通過腳傳導到腹部,所以,開始下山時覺得倒也輕鬆愜意,但時間一長,一次次地硌著肚子,便會令全身震顫得受不了。小火開始就是這樣,與阿冥說說笑笑地下山去,覺得很輕鬆,但走了一里多路,她的肚子受不了山路硌回來的力了,捂著小肚子,覺得五臟六腑都翻江倒海似的。
阿冥見小火越來越難受,便從路邊打了一根竹子,遞給小火,小火一噘嘴,「我又不是老滿著(灌雲方言:老婆婆),用不了這個。」
「那你用什麼?」
小火不吱聲,就是一個真正的傻瓜也該知道啊,阿冥趕快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小火才滿意地笑著接受了。
兩個人一路上走走歇歇,小火覺得肚子越來越疼,突然間覺得一股熱流從小腹部湧流出來,小火叫了一聲「不好」,趕忙夾著雙腿。阿冥大吃一驚,忙問怎麼了?小火臉燒的火紅,「女人的事,你不要問。」前幾天拍片時,小兔就告訴他小火的大姨媽快要來了,阿冥想肯定是的吧。正如前文說過,男優與女優的那種親密接觸的程度,在很多情況下,都把對方的身體的隱秘信息袒露給了對方,像過去山口百惠回憶錄中就寫道,當時拍電影最大的苦惱,就是女人的週期性的生理現象,總會被演對手戲的男人知道,當然那個男人也是不外人了,而是她後來的丈夫。小火趕忙提著自己的坤包,跳到一塊路面的大石頭後邊,緊急地處理一下。再出來的時候,阿冥扶住她,她走的更慢了。
阿冥說:「走不動,我來背你吧。」
「你背得動我?」
「試試吧,以前在家裡,我背過百把斤的糧食的。」
「不用,我能走。」小火的眼神裡充溢著感激。
兩個人相濡以沫地扶持著往下走,發現道路匯合到上山時的那一條路上了,就是買煨竹筍的地方。阿冥與小火坐下來休息了一回,然後打電話問錢盛腫他們的片子拍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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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聯繫了電話,知道劇組正在拍攝,暫時顧不上他們,兩個人便找了一塊大石頭,倚在上面曬太陽。峽谷裡的石頭,高大古怪,外表粗糙堅硬,總有一面異常的光滑,彷彿一雙無形的手,把它劈削成這種鏡面似的形狀。兩個人坐在平滑的大石頭上,感受著清新的空氣,忘乎所以,拋棄了所有的人間的煩惱與塵俗的侵擾。這裡的空氣清新,所以,遊客總說到這裡是洗肺,的確是這樣,在這種空曠的環境裡,肺活量無形中好像擴大了多少倍,積壓在內心裡的不舒服的怨氣,都被完全地過濾了一回,清理出去了。
後來阿冥去買了一筒竹筒飯,小火因為身體不舒服,大部分都被阿冥吃了。大約四點多鐘的時候,錢盛腫打來電話,說劇組下山了,叫他們到半山腰的地方等候他們一起下山。
小火他們上山後,劇組仍在為孟望達與小玫之間無法達到默契的效果而苦苦傷神。錢盛腫撓著頭皮,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把孟望達與小玫喊到背角處,對兩個人密授機宜,當兩個人再次出來的時候,大家發現,兩個人要親密得許多。
大家都追問錢盛腫有什麼辦法增進兩個人的親密程度,錢盛腫只是笑而不答,孟望達與小玫都是怪不好意思的,低著頭,臉紅紅的,不吭聲。
劇組拐入到一條山裡的岔道上,這兒是遊客罕至的地方,可以避免受到遊客發現的干擾。
拍攝直接從真槍實彈拍起,兩個大學生在密林裡追逐,天曠地遠,難免擁抱親熱,一時間難以自控,就在山水之間做成了千百年來男男女女總要做成的事情。初春的天氣還是比較冷的,兩位演員穿的單衣薄裳,都凍得索索發抖,但畢竟是演員,具有反季節的天賦與體能,兩個人在野合過程中,倒是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了那種如火如荼的熾烈情焰,把青春期學生的那種無法按捺的衝動,表現得十分的精彩與到位。隨著大學生結婚限制的放開,這一部片子,將起到非常好的教學與啟蒙作用。
孟望達與小玫的表演的確達到了一種親密無間的感覺,劇組人員無不讚歎兩個演員的密切配合,更為兩個人的關係的突然改善而嘖嘖稱奇。
拍完了這場戲,大家都紛紛問錢盛腫有什麼絕招鞏固了兩位演員的關係。錢盛腫賣關子,不肯說,只是笑道:「我告訴你們這個辦法,誰就接著表演。」
大家面面相覷,再也不敢擅自發問了。
重點戲拍完,接下來,再拍一些登山的前戲的過場戲。雖然核心戲結束後,演員難免有一些勞累,但慾望已經消逝,倒可以集中注意力拍一些感情戲,孟望達與小玫兩個人手牽著手,在登山的小路上雀躍、蛇繞、虎跑、雞飛上行,各種姿態無不纖豪畢現,劇組拍攝出奇的順利。
在山頂上,拍完兩人登高遠望的最終一組場景,趙導宣佈外景戲全部拍攝完畢,一聽說結束了,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在山上無所事事地如同小火、阿冥那樣逛了一圈之後,劇組宣佈撤兵回防。
孟望達與小玫兩個人拍完戲,也立刻分開,視同陌路人,雖然一時性的合作頗為成功,但兩個人似乎天生不是一種人,缺乏繼續深化的基礎與條件。
劇組的主流都下去了,孟望達拖拖拉拉地跟在後邊,儘管剛才在技術上達到了鏡頭裡的親密的要求,但是,從欲的頂峰上滑下的男人,這時候內心裡是異常的空虛的。與一個不愛的人做愛,其實與手淫的感覺也沒有兩樣。結束之後的巨大的空虛與疲憊,使人感到茫然而無妄。在做愛的過程中,對高潮的迷戀與對結束後空虛衰弱的懼怕永遠是一個不可調和的矛盾。中國古代房中術對憋住不射的孜孜以求,其本質上是對高潮之後虛弱的恐怖,因為恐怖,就是延長在高潮平台上的時間,像一個二流子一樣賴在那裡不走。儘管從現代醫學來看,這種半途而廢、引而不發的抑制,對身體與器官是不利的,但是,它至少可以迴避了結束後那種茫茫然的失落。日本人對高潮的迷戀更達到一種病態的程度,在《失樂園》中,我們看到,一對偷情男女為了永遠保持那種高潮的狀態,竟然在做愛的顛峰期同時服毒自盡。這種殉情,其實也是對固著在肉體上的情慾的病態的癡迷,可能只有閉守在小島上從而導致關起小門成一統的日本人所特有的一種色情想像。
正當孟望達落寞無聊的時分,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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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望達掉頭一看,正是在河灘上遇到那個名叫羅可可的女人。她穿著紅色的外套,像一團燃燒的火,裡面的白色的高領毛衣與外面的紅色外套交相輝映,別有一種引人入勝處,看到孟望達眼前一亮,「真巧啊,怎麼在這裡也遇上了?」
「是挺巧的。其實我老早就看到你了,一直沒有叫你。」羅可可說道。
「你什麼時候看到我的?」 孟望達的心裡一格登,難道剛才在叢林裡拍野合戲的時候,她就盯上了?
「你們從山腰那個地方,上山的時候,我就看到你們了。你們的戲拍的還真不賴呢。」
「演的不好,我也沒有什麼經驗。」 孟望達鬆了一口氣,可見羅可可只是看到了他們拍的上山那些前戲部分的戲。
「挺好,挺青春的,那女孩真不錯,你們在一起真是般配。你怎麼不與她一起走啊。」羅可可問道。
「都是臨時配的戲,我還不太認識她呢。」 孟望達回答道。
「但看你們配合倒是默契啊。唉,你們拍的是什麼片子啊?」羅可可好奇地問。
「這個……《胭脂不沾灰》,沒聽說過吧?」 孟望達胡謅了一個片名,先打發了她再說。
「好有意思的名字。前幾天看到電視上放了一部電視劇,叫《青春不解風塵》,你這個戲倒像是那個戲的姐妹篇似的。」
「嘿嘿,還真像。你喜歡看電視劇?」
「是啊,我看的韓劇多了一些,國產的電視劇我不喜歡看,但碰到好看的也看一眼。韓劇放的太遲,所以,十點鐘前只好用國產劇來充充數。」羅可可理了一下飄溢出來的頭髮說道。
「我什麼都不看,只是喜歡看——」 孟望達差點脫口而出A片,但話到嘴邊,趕忙煞住了。
「什麼?」
「名片。」
「我對名片倒不感興趣,還是喜歡看韓國的電影。」
「一看就知道,你是一個正宗的韓流FANS。」
「這個倒談不上,只是喜歡韓片拍的很清純,把人心表現得很透似的。你們這個片子,應該有韓劇風格吧。」
「有一點吧,只不過有一點《醜聞》、《漂流欲室》、《夢精記》那種風格。」
「噢,這種片子國內也可以拍了?太好了,我不是太喜歡這一種,但是,人家能把情色片拍成這麼唯美,這麼好笑,還真了不得啊。」
「你對韓片真有研究,我都不敢在你面前瞎說了。」孟望達由衷地說道。
「哪裡,你真謙虛,你是圈內人,我在你面前才是班門弄斧呢。」
「哪裡,我還是學生呢,臨時被導演喊來拍了一部戲。」
「做學生就可以拍戲,真羨煞人呢。你是上戲的?我去過,華山路那兒。」
「不是,我是業餘演員。不是正宗專業的。」
「業餘演員也好啊,新面孔,看了新鮮,電視上老是李亞鵬那一副臉,看了晦氣。」
「哪裡,我怎麼敢與李亞鵬相比啊,他連王菲都能騙到手,呵呵,我離她差遠了。」
「怎麼,你太長李亞鵬志氣了,你的感覺好青春的啊,不比他那個小癟三樣子討人喜歡嗎?」
一席話,說得孟望達自慚形穢,很不好意思,回道:「姐姐真會抬舉人啊。」
羅可可見他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倒也惹動了幾分歡喜,「我說的是真話,國產電視劇裡的女人都特別風塵味了,好像都是從拍A片過來的,一種厚色大味的感覺,真奇怪人家韓劇中的女人怎麼那麼純呢?」羅可可有口無心地說道。
這一番話說得孟望達心裡大吃一驚,莫非羅可可已經看出他是拍A片的了?仔細觀察一下,羅可可的確是有口無心說的,但頓時把一副忐忑不安的心思放下來了,「姐姐對A片也知道一點啊?」
羅可可的情夫是她所在公司的國內代理,一般在東南亞到處跑,只有到上海的時候,才到羅可可這個地方來,平時總是從國處帶給她一些A片,所以羅可可沒事的時候,就用A片消磨消磨無聊的時光,剛才順口說出,也是無心之失,現在一經孟望達點明,臉上頓時緋紅一片,就像在大庭廣眾下放了屁的女人似的,羞的不行。
孟望達心中也是有鬼,哪裡有空去觀察羅可可的情態變化,只是看到羅可可扭過頭去,作觀山狀,也不以為意。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聊影視圈裡的八卦倒頗有投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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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望達與羅可可走到山腳下,那一幫人已經聚齊了。羅可可告訴孟望達住在天湖山莊,這是峽谷裡最大的一個旅店,只是野趣少了一點。錢盛腫因為特殊的拍攝需要,一般選擇僻靜的倚靠著大自然的場合,這也是他選擇青松坪山莊的原因。
一路回來,一天大家都比較勞累,在飯桌,也沒什麼熱鬧的氣氛,只是大家好奇地打探錢盛腫是如何讓孟望達與小玫關係密切起來的。
錢盛腫拗不過大家的追問,趁小玫先出去之後,告訴大家,其實辦法很簡單了。
當地有山貨小核桃,炒的噴香,一咬就碎,要比超市裡的經過長期冷卻的同樣品種不知高出多少個檔次,價格只有25元一斤。錢盛腫當時在山腳下買了一斤,他便把孟望達與小玫叫到僻靜處,讓兩個人吃核桃。
當然這種吃不是自私的吃了,而是大公無私地吃。
此種吃法,就如學校裡男女大學生相互餵飯一樣,用調羹把飯菜喂到對方的嘴裡。
學生嘛,從小在家裡都是當寶寶做慣了,成人之後,把對方互為視著寶貝,這種餵飯方式是重歸童年、體現溫情的一個辦法。通過這種向童年習慣致敬的辦法,加深與鞏固兩個人的感情,加密男女之間的情誼,有著舉足輕重的奇效。
實際上,賓館的小姐們也變相地繼續了這種餵飯的傳統,所以,見多識廣的錢盛腫立刻活學活用了這種所向披靡的溝通辦法,他讓孟望達與小玫剝好核桃,用嘴喂到對方嘴裡。
開始的時候,孟望達與小玫還有牴觸情緒,但香氣撲鼻的小核桃的香味瀰漫在他們的嘴邊與四周,融化了他們的身體,很有一點物我兩忘的境界,加上在錢盛腫的動員下,兩個人很快達到了默契的互相餵食的程度。
這個方法一披露,大家哄堂大笑,把留在飯桌上的孟望達倒搞得滿不好意的,覺得大家都是有意嘲弄他,只是他向來也不太善於言詞,特別是大庭廣眾場合下,更是有一些內向而無言,只是紅著臉,低著頭,默默地打掃碗裡的殘跡。
晚飯吃過,眾人各自回房休息。這一天,大家都累的慌,也沒有人搞鬧了。
孟望達畢竟年齡最輕,精力頗為旺盛,閒得無事,還有剛才在飯桌上受到了大家的那一頓嘲笑,心裡覺得特別的空虛,便一個人走出山莊去,像昨天晚上一樣,幽靈似地閒逛。
在學校裡,他沒有多少朋友,更沒有異性的朋友,所以,他常常一個人到處亂走,漫無目的地深入到上海的僻靜的支流,讓身體與雙腿疲勞,直到連做夢的勁頭都沒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疲憊著迅速進入到睡眠中。這種自我折磨的疲憊法,是他驅趕寂寞的一個屢試不爽的辦法。青春期給予了他太多的慾望,但現實不會給他這種慾望噴洩的地方,他只能積壓在心裡,讓自己昏睡而迷糊,以此逃脫清醒時光時被慾望折磨的難熬與痛苦。
在暗夜中,他突然想到了羅可可的笑容,覺得她是暗夜中一個流星般的光亮與唯一的慰藉,便走出了山莊,到天湖山莊去找羅可可了。
天湖山莊是一家五層樓的旅店,老闆姓高,孟望達找到三樓,敲了五0四的門,羅可可開了門,見是孟望達,非常高興,立刻邀請他進來落坐。
羅可可把孟望達看成是演員,倒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崇拜的勁兒,孟望達明顯地感到她對自己的羨慕的眼神。孟望達在學校裡很沒有地位,在劇組裡也被那些女優們瞧不起,沒想到路上遇到的這一個女人,倒對他特別的親熱,頓時有一種暖洋洋、被重視的感覺。
「你旅遊怎麼一個人出來啊?」孟望達與羅可可坐在鋪邊看電視,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老公經常出差,最近公司裡也沒有什麼事情,聽說這兒風景挺好的,就出來逛逛了。」
「你們公司的產品是什麼啊?」
「就是經銷心臟起搏器。算是一種醫療器械吧。國內的代理主要就是我們這家公司。」
「噢,那你們主要就是把產品推銷出去就行了嗎?」
「因為這種產品國內還沒有經過驗收,不可能全面推銷,我們一般聯繫大醫院的一些名醫,一旦他需要這種器械了,我們就送貨上門。目前銷量還不是很大,只有大醫院才有條件用這個器械。」羅可可很耐心地說道。
「你們還沒有小孩嗎?」孟望達冒失地問道。
「小孩六歲了,放在奶奶家呢。」羅可可回答道。
「小孩都這麼大了。」孟望達訕訕地說道。
「我這兒工作不穩定,放在身邊不方便,老人照顧著穩妥些。」
兩個人雜七雜八地說了一些話,因為孟望達專程前來探望,反而覺得有一些用意太明顯了一些,兩個人總覺得找不到在山中的那種無話不談的感覺,聊了一會,覺得也找不到新話題,孟望達便告辭要走。
到了門口,孟望達問她明天打算上哪裡去,羅可可說,她還沒有明確的方向,反過來問孟望達明天到哪裡拍攝。孟望達說明天到劍門關去,那裡是浙西最有特色的風景之一。羅可可聽說,當即表示,明天她也和他們一起去,孟望達想到自己的戲基本已經拍成,也就沒有必要避嫌了,所以,樂得與劇組人員明天一起放鬆放鬆,到劍門關一起遊玩遊玩,因而也就把明天的拍攝地點,無遮掩地告訴了羅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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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五年三月六日,這是一個非常平靜的日子,悄悄地寵然不驚地來到了浙西峽谷,來到了谷中的遊客身邊。
誰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日子的顏色究竟是緋紅的,還是黑色的。
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既定程序,走向這一天屬於自己的命運。
而注定有那麼一群人,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個無形的手,把他們推向那個注定震動世界的事件。
羅可可早上起來,梳妝打扮完畢,想到孟望達約好的六點半時間,便早早地吃過了早飯,然後坐在一樓旅店的接待室裡等臨時僱用的駕駛員到來。
那一天,她不慎把車子開到峽谷裡後,便對山路的崎嶇不平產生了畏懼的心情。她的駕車技術本來就不高,加上是女性,也缺乏挑戰驚險的興趣,所以,昨天晚上,她與山莊的高老闆談到駕駛問題,高老闆十分熱心,說他可以介紹一個駕駛來,對開山路十分有經驗,羅可可聽說,自然求之不得,立刻托高老闆找一個熟悉的駕駛員。
在等駕駛員的時候,羅可可與高老闆聊了起來。高老闆年齡在五十歲左右,個子一米八左右,名副其實地高。據說在在大峽谷已擁有多處不動產,資產已過百萬,具備了一個資產階級的雛形。為人還是挺熱情的,保留著社會主義的純樸,這種人,應該說是社會轉型時期比較常見的一種人吧。提起上海人,高老闆就一言難盡了。
反正閒著無聊,高老闆與羅可可聊起了近年來浙西的旅遊熱,說到了大部分的旅行者,都是上海人。高老闆顯然對上海人很感冒,說山裡的純樸之氣,都被城裡人給破壞了。高老闆抱怨說,上海人太小氣,太吝嗇,太刻薄,也太尖酸。
高老闆舉例說,上海人太可怕,比如抽水馬桶,上海人嫌翻蓋上髒,就站在馬桶上方便,把上面的蓋圈都踩壞了,後面的人用不起來,就罵旅店裡的設施不好,全是壞的。旅店裡洗澡用水是熱水器燒的,水量有限,上海人用水無度,根本不顧及後人,常常一個人把熱水用光,後面供應不上,又成為旅店裡矛盾的焦點。有一天,7個上海人點了150元萊,店內給8折,他們不同意,只肯出30元,最後付了70元,走的時候,這些聰明絕頂的上海人還發誓要在網絡上敗壞敗壞山莊的名譽。有些上海人,尤其是小團隊,他們都以砍價為樂趣。更有幾個上海人,他們去包車,司機都要100元。那幫上海人求高老闆幫忙,老高替他們聯繫結果為70元,三輛車老高墊付了210元,沒想到離店時結帳上海人只肯出40元一輛,老高憤怒地堅持已見,與上海人論起理來,那幫上海人才付了款。老高說,「我真後悔不該幫這個忙! 」
上海無疑是一個偉大的城市,但這個城市也培養了吝嗇、刻薄、猥瑣、下流、無恥,城市的光鮮與靈魂的卑鄙就那麼水乳交融地摻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一個偉大的城市實際上就是一個藏垢納污之所。鑒定一個城市的偉大的地方,就是看它具有多大的吸納污垢的能力。巴黎的偉大,是因為有一個骯髒的下水道,巴黎的一半故事,要與這個下水道發生聯繫。紐約的偉大,是因為它的污垢究竟有多少永遠無法稱量。正是這些污垢的存在,偉大的城市才能上演匪夷所思的驚天大事件。像九一一事件發生在紐約,正是因為這個城市具備了天生的潛伏的能力,你可以嘲弄紐約的麻木不仁,但你無法否論這個偉大城市已經具備了包容一切的深度與廣度,甚至連恐怖分子都可以在這個城市裡如魚得水。水清無魚,從紐約發生的重大事件中,可以看出這個城市裡潛藏著多麼博大的巨無霸的魚類啊,你不得不感歎這座城市的魅力。
A片產業潛伏在上海而逃過多次劫難,正是因為上海已經具備了藏垢納污的能力,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的標準化指標,已經從這一點上得到了充分的驗證。
可以說,上海的偉大與美麗,是它的外表,上海的時尚與先鋒,是它的門面,但上海還有背面,還有屁眼,還有排泄,它們被掩蓋在上海的外在的華麗的外表下,潛泳在上海的高樓大廈的最底層,它們平時沒有形狀,就像地下河裡的水是看不到水的運動軌跡的,但是,一旦給予這種水流以機會,它便會暴露出它們的本質,坦露出上海的深度的無恥與卑鄙。
這些上海遊客,就是上海的無恥的一部分,當他們湧流出上海的區域的時候,他們的小市民、小氣鬼、大市儈便會原形畢露,成為過街老鼠,人人討厭。在這個世界上,喜歡上海人的不多就是這個原因。
羅可可幫助高老闆指責了幾句上海人,使高老闆很是受用,開心了不少。羅可可也覺得,為這些區區幾十元錢斤斤計較,實在犯不著。上海人喜歡仗著自己的身份,以為天下人都會開恩給他們,實在是一種自作多情。
在約好的時間裡,僱用的司機小苗來了,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上了車,便駛到青松坪山莊等候孟望達他們。
82
錢盛腫帶著一行人,出了青松坪山莊,就見一輛銀色的寶馬車開了過來,車子停下,下來的女人正是昨天在山上與孟望達頗為近乎的羅可可。錢盛腫眼睛睜得老大,疑心這個女人是秘密警察,已經把他們的拍攝行程叮梢上了,頓時兩腿有些發軟,趕快把孟望達拉到一邊,「你怎麼把這個女人又惹來了,如果是條子,就糟了。」
「不會吧,我這裡有她的名片,不像啊。」孟望達覺得渾身也不自在起來,這年頭,知人知面不知心,海巖小說中,那些漂亮的女人都是警察變的,畢竟現在這個時代不是《西遊記》那個時代了,漂亮的女人已經滅絕了由妖變過來的可能性,最有可能的可能,就是她們的前身是警察與間諜。間諜一般情況下不會關心A片,所以,警察的可能性最大。
錢盛腫左看名片,右看名片,彷彿要從名片中看出破綻。孟望達等待錢主任的審查結論,緊張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啊?」
「這名片倒還沒有啥破綻,我總奇怪,這個女人,怎麼偏偏叮上我們呢?」
孟望達本來想說,羅可可與他談的頗為投機,但一想,這不是明擺著把虱子往自己的頭上撓嗎?便頓時閉了嘴巴,也疑疑惑惑地說:「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她好像喜歡來這裡啊。」
話音剛落,羅可可走出車子,興高采烈地向這一行人搖搖手,叫道:「小孟,你們出發了嗎?」
孟望達心中暗暗叫苦,猶豫不決地不敢回聲,只是把眼睛朝錢盛腫甩了幾甩,錢盛腫見這個女人那種咋咋呼呼的樣子,倒也不像有多少心計,當即判斷,不像是秘密警察,但應該給劇組掛上橙色警報,對這個女人多加觀察。
羅可可很為熱情,在孟望達的介紹下,依次與錢盛腫一行人握手致意,動作頗為高雅,好像貴婦人接見劇組似的,女人向來討厭別的女人有一種氣勢壓人的高貴,小玫與鳳玲看著這個女人的華貴,都有一點義憤填膺,臉上都顯示出一種鄙夷的表情。
羅可可因為有僱用駕駛員,所以,讓她的車子在前面開道。後來證明,與羅可可同行,是極其明智的,開往劍門關的道路更加險陡,如果沒有對路況的熟悉的話,根本無法預知轉彎處的地理狀況,由了前面一輛車子的導引,小錢開的金盃車,倒也省心不少。
車子開動,小火與阿冥坐在最後一排,兩個人悄悄地講著話,倒也不惹事端。小玫與鳳玲出於各自的心事,開始你一句、我一言地挖苦羅可可。
「我看這個女人不像是正經的女人,吊眼梢,掃帚眉,眼睛裡水汪汪,望人帶著三分斜,天生會勾人,肯定是一個破爛貨。」鳳玲說道。
「鳳玲姐,你這話還要說嗎?小孟不是已經被她勾引上了嗎?」小玫高八度地說道。
「小玫,我就不懂了,小孟昨天與你拍戲,也算是情投意合,怎麼這麼經不住人家一勾引啊?」鳳玲話中有話地說道。
「鳳玲,狐媚子是一種能耐,哪裡人人都會的啊。我小玫沒有這個能耐,演完戲,一了百了。」小玫醋意盎然地說道。
孟望達是一個內向的人,聽到這話,心裡惱火萬丈,但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錢盛腫見這兩個女人一有空閒就藉機寒磣別人,便插話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少講幾句,讓我們男人也來說兩句吧。」
鳳玲說道:「錢主任,誰不把你們講話了,我看倒是你們不讓俺們女人講話了。」
錢盛腫說道:「哈哈,男人要與女人搶話,向來是敗北的,不像在其他方面。」
「喲,錢主任,你說女人還在哪方面佔一個上位?」鳳玲說道。
小玫笑道:「鳳玲,聽人說,你喜歡佔上位的。是不是啊?」
「小玫,你這個什麼意思?佔上位怎麼啦,主動,主權主義覺醒了,女人都壓迫幾千年了,要解放不在上位能成嗎?」鳳玲嚷嚷道。
「鳳玲真是婦女解放運動的代表呢。知道鳳玲上位的感覺如何,我們趙導最有發言權了。」小玫說道
車廂裡轟地笑了起來,都靜聽趙導的回應。
趙土根正在車上忙裡偷閒地打盹,女人的鶯聲燕語,只是與汽車的噪音的感覺一個樣,聽大家叫他回答問題,一時沒有明白一個所以然來。錢主任傳話道:「小玫想請你證實一下,鳳玲喜歡什麼位?」
「這個……蒼蠅位吧。」
眾人不解,問什麼叫蒼蠅位。
趙導說道:「這是電影中的一個術語,拍電影,最忌諱鏡頭的大眾化與庸俗化,所以選擇鏡頭,要撿一些平時看不到的視角,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蒼蠅一樣,比如你從窗子裡看見一個鐘,然後拉出來,一直拉出窗戶,拉到空中,這就叫蒼蠅位。」
「厲害,我們趙導厲害,」小玫叫道,「像蒼蠅一樣,從鳳玲的身體裡飛上來,全能的視角啊。」
鳳玲聽完,「啪達」敲了一下小玫的頭,「你就是一個蒼蠅,我先把你打死再說。」
小玫連忙喊救命,兩個女優搞鬧在一起。
等聲音漸漸平息,錢盛腫望著車窗外面的山,說道:「老趙,在你們電影人的眼睛裡,這山究竟是代表男人那話兒,還是代表女人的乳峰?」
「按理論上講,挺立的東西都相當於男根,《巫山雲雨》這個第六代導演拍攝的作品,電影裡的巫山不就是象徵一種男性的命根子那種東西嗎?」趙導說道。
「你為什麼不能說那山像女人的奶子呢?《林海雪原》上,有一個山叫奶頭山,它不是取的是女人的象徵嗎?」
「這個這個……」趙導一時語塞,「這個東西也是說不明白的,它需要的時候,就是男人,不需要的時候就是女人。」
錢盛腫說道:「反正我看電影裡的這個比喻總有一些玄乎,你剛才提到的《巫山雲雨》,說裡面經常出現魚的鏡頭,就象徵女陰,我搞不明白,這魚怎麼和那玩藝兒有聯繫呢?」
「我聽到的解釋是,『魚形,特別是雙魚和女陰十分相似,雙魚宛如女子的兩片大陰唇,而中間還有孔縫』,大概這個原因吧。」趙導說道。
「真的有學問,看來中國電影雖然不能拍A片,但電影裡對A片的一些器官的影射倒是很融會貫通啊。這魚看樣子都是男人吃的,趕明兒,劇組裡吃魚的時候,你們女同胞就不要吃了。」
「那叫我們吃什麼呢?」鳳玲問道。
「你們吃竹筍啊,如果吃了不過癮,你們點名要誰的筍,只有說一聲就成了。」錢盛腫說道。車內頓時又是嘩聲一片,旅途倒是歡快輕鬆的。
83
劍門關風景區實際上是浙西大峽谷裡開發的最主要的景點,也是景點比較集中的比較有代表性的一個景點。
劍門關風景區屬於已經開發的「龍井峽」景區,所謂景區的開發,不過是在沒有人跡的峽谷裡建成道路,標上記號,注上名字,也就是上面所說的,在人的內衣裡,標上器官的名字就成。
「龍井峽」景區一字兒排開,便於旅客按順序打探自然的內幕。劍門關景區排在第三,前面依次是鸕茲潭、松鼠公園、柘林瀑,無非是青山綠水,林中動物,瀑布流泉,突出一點,就是那種流水的清,那種空氣的新,那種山體的險。
羅可可請來的駕駛員小苗很知道時間安排,在他的建議下,一行人,對前三個景區匆匆地作了走馬觀花的觀看,因為根據他的說法,這三個景點的主要風景,在劍門關裡都有濃縮性的展示。
於是,大家便把最後的期待集中到劍門關景區。
進了景區大門,一條懸索橋橫跨東西,乘客們在景區裡,只要跟著走就成了。走在高高的橋面上,看到前面的水面上漂著一段浮橋,那上面已經有遊客上去了,按照指示牌的說明,大家知道要通過這座浮橋,上到對面的山崖上,完成一攬子的遊戲景點瀏覽過程。
小玫與鳳玲風風火火地走在前面,兩個人到橋中心,又開始晃起了橋面,惹得後面的人形態各異,鬼哭狼嚎,虛驚一場。
到了橋對岸,沿著石階下到水邊,只見水裡的浮橋像一條巨大的水蛇浮蕩在水面上,冗長地向前游去,峽谷在前面的地方,轉了一個柔和的彎,所以,這條浮橋到那個轉變的地方,就看不見前端了,誰都不知道前面是什麼。
這種浮橋實際上是用油桶作為浮力的,人走在上面略微有些搖晃。走在前面的,有幾個旅行團,約有三十號人的樣子,小玫與鳳玲衝在前面,小火也興高采烈地跟在後邊,阿冥緊緊地跟著小火,錢盛腫一行則走在後邊。
沿著浮橋往前走,繞過橫亙在面前的山崖,才看到峽谷延續下去的水路,原來這條浮橋還有一段距離,轉了一個彎後,延伸到前面的水裡。
走在最前面的是峽谷景區的人員,他在前面高聲地說,讓大家不要太擁擠,注意安全。
遊客們可以感受到腳底下的微微晃動,但誰都沒有意識到,浮橋是前端是散放在水裡的。
人越來越往浮橋的頂端積聚,浮橋的頂頭,與對面的山崖之間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其實浮橋就是過去沿著山崖的道路,因為峽谷裡修了水庫,水位升高,原來的山路被淹沒了,所以就用這個浮橋代替原來的谷底的小路。前面剩下的水路,景區安排有一個橡皮艇,來來回回地在這之間運送旅客。
小玫與鳳玲擠在前面,小火擠不上去,只好呆在後邊,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到一陣吵吵嚷嚷,好像是艇上的遊客要上岸,橋上的人不讓,於是發生了爭執。
也就在這一剎那之間,橋上突然越來越重,緩緩地開始下沉,水面抬高,浸到了腳面,小火大吃一驚,掉頭看著阿冥。阿冥也是一臉的不解,相互對視著,就覺得所處的位置有一點怪異,好像四面的青山突然開始傾斜著壓了下來。
幾乎在他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橋突然翻轉了過來,打了一個旋的浮橋,從小火腳下那個地方折起,把小火一下子吞沒了。阿冥與小火隔著一射之地,他腳下的橋面發生了扭曲,但還沒有落下去,轉眼間,只見水裡面飄浮起一個個蠕動的人頭。
阿冥幾乎本能地向回跑,但是他想到了小火,便折轉身,在水裡尋找著小火。
掉下水的人紛紛抓住扭翻得像麻花一樣的浮橋,阿冥左看右看,卻沒有看見小火的人影。他在水邊猶豫著,一咬牙,他跳到了水裡。
一股冰涼的水,侵透了他的全身,令他忍不住「哎呀」了一聲,隨即感到嗆了一口水,他看到水裡到處是撲起的水花,有一個女人在水裡拚命地擊打著水,干擾著他的視線,他可以確定那不是小火,便抓了那個女人一把,拖過來,讓那個女人扶往浮橋的壁。阿冥最關心的就是小火,他心中的唯一信念,就是不能失去小火。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鑽進了水裡。以前他在家鄉的時候,練就了很好的水性,那時候夏天來到,他經常和小夥伴們到灌河裡去游泳,可以一氣游幾個來回。阿冥潛入水中,溪水異常的清冽,能見度相當的高,他在水裡睜大眼睛,冷酷的溪水,刺激著眼球,睜起來非常的難受,但他無暇顧及,在深水裡尋覓著。在浮橋的黑乎乎的影子下面,他看到一個人影在掙扎著,那飄散開來的衣服,就是小火的那件的西裝外套。阿冥不顧一切地游向深處,然後把那個黑乎乎的影子拖了過來,在水中,他唯一的意識,就是把小火拖回來,他只是知道,現在堅持一下,熬過去,遨過去,才不會有將來的遺憾。小火的西裝被他拉了變形,他一把抓住了小火的頭髮,把她緩緩地拉了上來,當他終於喘出一口氣的時候,又嗆了一口水,他對空氣的需要太急迫了。喘了一口氣,他穩定了許多,猛地把小火提出來,小火的溫漉漉的頭髮摀住他的臉上,浮橋上,有人把手伸過來,把小火拉了上去,阿冥也隨即爬上了浮橋的翻轉過來的背面,小火躺在橋上,面色蒼白,鼻翼微微扇動,阿冥鬆了一口氣,但是小火沒有什麼反應,他心急火燎,抱著渾身濕透的小火,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就往橋那邊走過去。
橋上的人,都已經退到岸邊。景區的工作人員,把遊客都疏散到岸上。錢盛腫一行,走在後邊,掉下水後,緊緊地扒住浮橋邊,很快被後邊的人救到岸上,這時也無暇他顧。當阿冥走到岸上的時候,有人七手八腳地說,要進行人工呼吸,有一位遊客,說是醫生,他看了一下,說小火有呼吸,但神志不清,趕快送往醫院檢查。
混亂之中,錢盛腫清點人數,小玫與鳳玲走在最前面,掉下水後,正好空橡皮艇就在她們的水邊,很快被救了上來。這一行中,唯一沒有掉下水的是羅可可與孟望達,還有那個僱傭來的駕駛員小苗。小苗把車子存放好後,沒有下來。孟望達因為與羅可可講話,一直拉在後面,眼看著橋上的人散了下去,像螞蟻一樣,落到水中,急忙跑到橋邊上去救援,錢盛腫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他拉上來的。
現在一看小火危急,羅可可急中生智,叫小苗趕快駕車送小火去搶救。
羅可可加盟錢盛腫一行,給這次意外帶來了意外的便利。如果沒有她的同行的話,很難想像,有誰能以最快的時間把小火送到醫院。
這就是三月六日震驚世界的浙西大峽谷浮橋側翻、導致5人死亡的著名事件。
在事情略微平息後,錢盛腫向莎比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出事了。」
這就是莎比在家裡接到的電話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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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話裡,莎比聽到了錢盛腫由焦燥急迫轉為有氣無力的聲音。錢盛腫告訴她,劇組在大峽谷裡遇了難,最嚴重的是小火,患上了ARDS,即呼吸窘迫綜合征,被送往杭州進行了氣管切開輸氧外科手術。
其他人的情況,錢盛腫告訴她,他自己大概受冷水刺激,下腹有一些不適,也在杭州的醫院治療,但無妨大礙。趙導肺部裡沁入了一些水,導致肺膈膜輕微發炎,也在接受治療,但恢復得還算正常。劇組裡的其他幾個人,情況還比較好。
也許在一起的時候,沒有意識到這個集體意味著什麼,但是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莎比還是感到了這樣一個寄居之所對她的意義所在。
莎比問道,要不要她去醫院看望他們。錢盛腫說,暫時沒有必要了,等再過幾天,就把小火拉到上海繼續治療。到那時再說吧。
事情的意外,使莎比在接聽電話時神情緊張,渾身似乎無力支撐,癱坐在沙發上。
「怎麼了?」穆巖坐到莎比的身邊,望著她。
「糟了,錢主任他們遇難了?」
「什麼?什麼事情?」
「在浙江臨安峽谷裡浮橋翻沉了。」
穆巖的第一反應,就是到網上查詢情況。
打開新浪網,果然見一則聳然聽聞的新聞,像游屍一樣,從網頁上飄過:
「浙江一旅遊景區浮橋側翻88人落水 5人死亡
昨天6日上午10時15分許,杭州臨安浙西大峽谷景區的劍門關景點發生浮橋側翻事故。橋上88名來自江蘇的遊客全部落水,其中5人死亡。
…………」
「死了五個人,會不會是錢主任他們?」穆巖頭也沒有掉,問身邊緊張得一句話說不出來的莎比。她的輕絲一樣的頭髮,像蜘蛛網一樣擾動著穆巖的視線,她與電腦屏幕靠的太近了。
「不會吧,錢主任打的電話。」
「那麼,錢主任沒有死。」
「那是肯定的,人死了還會打電話嗎?」
「那其他五個人呢?」
「你看看是不是?」
當穆巖看到死亡的五個人都是江蘇金壇人時,鬆了一口氣,倚在電腦椅上,茫然失神。莎比的眼睛貼靠在電腦上,似乎逐字逐句地把那則短小的新聞再看一遍。
「真是險啊,怎麼就這麼巧的呢?」穆巖感歎道。
「生與死真是說不清的。」莎比輕聲地感歎道,「人真是奇怪,說這麼死就死了。」
「人生活在這個世上真是危機四伏,一不小心,就要遇到危險。人太脆弱了。」穆巖說道。
「是啊,我也這樣想的。我最近常常想,人活著在幹什麼?」莎比移開身子,隔開與電腦的距離。
「這個問題太大了,你想這麼複雜的問題?」
莎比在穆巖身邊的電腦椅上坐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最近安靜下來了吧,我常常想到很多很奇怪的問題。時光單調得太相同了,我不知道今天與昨天有什麼不一樣,活著,好像就像沒有感覺一樣。」
「可能憋在家裡的時間太長了吧,也許出去走走、散散心有好處。」
「還提出去呢?出去玩的人,都遇到天災人禍了。」莎比說道。
「也許世界上真的沒有一塊安全的淨土。」穆巖隨機地歎息道。
「我總有一種預感,現在的情況總有一天會要散的。」莎比說道。
「真的?」穆巖竟然孩子氣地問了一聲,雖然說不上留戀這裡,但是,這幾天與莎比共處一個屋簷下,竟然是他在上海工作之後生活最有規律的一段日子。
「我是這樣想的,不僅人是這樣的脆弱,生活也是這樣的脆弱。平靜的日子總是長久不了的。」莎比說道。
「莎比姐,我覺得你看事情挺深挺透的,也許是這樣吧,我也在想,如果錢盛腫出事了,我們還會在這裡嗎?」
「我有什麼眼光?只是我經常在想這個問題。在這個城市裡,如果沒有錢主任這攤事,我還究竟做什麼?」
「這倒不擔心,就是感到,現在剛剛安靜下來,一遭變故,又要有一段適應期。」
「人適應能力是很強的,但人心裡會很懶惰,怕去面對,只想選擇一種最輕的最簡單的方式。」莎比若有所思地說道。
「是啊,人是有這種惰性,怕去改變,莎比姐,你說的真好,我發現你看事情真的很細。」
「哪裡細了。也許我大你幾歲,不得不多想這樣問題啊。」
「所以,我稱你姐是有道理的啊。」
「我真枉稱做姐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莎比垂下眼瞼,落寞地沉默著。
「我不這樣覺得啊,與你在一起的這一段時間,我覺得日子最是舒坦,我都用不著照料我自己了。」穆巖由衷地說道。
「我也沒有照料你啊。只是大家能走到一起來,還是應該珍惜一下吧。將來還不知各奔東西到哪裡去呢。」莎比抬眼看了穆巖一下,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我真怕自己太適應了現在的這種悠閒,越來越有依賴性了,覺得自己都不願意再去選擇另外的生活了。」
「是嗎?那麼,責任在我了?」莎比的嘴角微微翹起,擠出一絲生硬的笑意。
「怎麼會,我在想,人追求的,不會是生活的改變吧,而是生活中的不變。如果這種悠閒很對自己的胃口,幹嘛還要去為變而變呢。」
「你說的有道理。但變是不可以人為抗拒的,就像這次錢主任在外景地遇到大禍,哪裡會想得到呢?它來無影去無蹤,這就是人生的無常啊。」
「難道就無法在這種變化中去抓住那些不變的東西?」
「不知道,活著就是沒有什麼規律的,只知道活著,就行了。我就這樣想的。」
「我倒想這樣的平靜的日子能永遠地走下去。」
「當然了,誰都希望平靜地過日子,但日子不會這麼永遠地平靜啊。」莎比又露出一絲牽強的笑容,「瞧,都與你談經論道了,越說越玄了,不管怎麼說,還是要過好當下的日子,是吧?」
「莎比姐,我覺得你想問題挺有意思的。」
「稱不上啊,以前我也喜歡看看雜誌的,網上的女性文章也喜歡看,後來覺得離我生活太遠了,也就自覺地不看了。一個人,想想自己的內心,總會有一些感受吧。」
女人的思考有許多種,但有一種,是源自於本質上對自身生活與自身體驗的反醒的需要,這時候的她,不求聞達,不求功利,只是整理自己的心情,體悟自己的感觸,來自於真,轉化為真,積澱成自己分享的體驗。當這種願望與女人的勢利的動機結合起來的時候,就會產生「小女人」式的文章。當然,當這樣一種模式成為一種文章的範本的時候,盜版的手便會伸進這一領域,為賦新詩強說愁和有意出賣自己的情感點滴,便成為一種以小女人散文為代表內容的職業。其實這種職業與女人出賣肉體是沒有兩樣的。莎比是出賣鏡頭前的肉體,但她在傾述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卻是發自內心的,而絕沒有那種為文而文的小女人散文碼字者的那種靈魂的出賣。因此,同在思索的這個領域裡,願意對著自己的心進行思考的莎比要比那些虛情假義拋售情感的小女人散文的作者純潔與真誠得多。
85
在之後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穆巖與莎比的生活都無人問津,只是偶而與錢盛腫通一下電話,瞭解一下在醫院的治療的情況,小火的身體也在康復中。
在經過這麼一次打擊之後,穆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他覺得自己的電腦技術還是局限於在網絡的技術這一塊,目前錢盛腫的A片製作還是由錢夫人找的人進行後期製作的,所以,穆巖覺得自己應該把DV的非線性編輯技術再學上手,這樣的話,就可以把錢盛腫A片產業中的製作一塊全能擔上手了,即使將來錢盛腫的事業遭受滅頂之災,但自己畢竟掌握了一門技術,可以找到新的生存空間。
穆巖聯繫了一個同學,托他找了一家電腦工作室,每天定時前去學習非線性編輯技術。這樣,他白天基本不在家裡,只有晚上才回到莎比的住處。
雖然他介入了日常的生活,但他很謹慎,只是在工作室裡學習技術方面的問題,從來不與別人有生活的交流。工作室下班的時間到了,他便早早地打點行裝回家去了。
當他走在上海的茫茫人流中的時候,他感到心裡很踏實,他覺得有一個家在遠方等著他,那是一個必須經過長途的冗長的走街穿巷才能到達的家,但是,這足以使他的心裡感到一種充實。雖然他有時候心裡猛地醒悟到,他與這個家根本沒有牢固的聯繫,但是,他還是為這種暫時的擁有而對當下的生活充滿了信心。
這一天,下班時間挺早,他把多餘的時間消耗在工作室附近的一個玩具商店裡。長這麼大了,他覺得自己的童心還沒有完全退去,逗留在童年時曾經羨慕過的玩具面前,流連忘返,他想像著自己以一個孩童的姿態擁有這些玩具將會有什麼樣的快感。
就在他有滋有味地蹲在玩具玻璃櫥前面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尖聲尖氣的童音叫著說:「莎比愛你,莎比愛你。」他覺得心跳突然停止了似的,直起身子,一剎間竟然覺得有一種窒息感。
他循聲看去,原來有一個年輕的母親帶著小孩站在那邊,營業員正在櫃檯內展示一個像蛋形的小玩具。奇怪的是,那個玩具,竟然發出「莎比愛你,莎比愛你」的聲音,那小孩高興地直拍小手。年輕的媽媽倒有些猶豫,漠然地看著小孩的歡喜的表情。
營業員倒是挺有耐心地講解這個玩具,說:「這個玩具叫『貝殼寶寶』,英語叫Shelby(莎比),它真的像一個小寶貝一樣,很善解人意的,你對它講話,它會咿咿學語一般地回應你;你把它放在暗處,它就像困了要睡覺,你輕輕地撫摸它,它會高興地哈哈笑……」果斷,那小玩具又發出了可愛的「莎比愛你,莎比愛你」的叫聲。
穆巖也走了過去,湊近到櫃檯前,那營業員繼續說道:「你瞧,它說愛你,還會給你一個吻呢。它是小寶寶,所以,你可以哄哄它,把它放在手裡,輕輕地搖啊搖,不過,你不能太過用勁啊,不然它也會害怕的。它好喜歡你的小指頭噢,把手指頭放在它的嘴裡,看它吃得多香啊,不過,不能吃多了了,吃多了它也會打嗝的,要是你忘了給它吃東西,它也生病的,不停地打噴嚏。……它還可以給你唱歌,生小寶寶,好可愛的啊。」
那位母親終於拒絕了這個玩具,倒是穆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去,他最後成為了這個玩具的擁有者。把這個有著大大的眼睛的小寶貝放在口袋裡,就像放著一隻寵物小鳥似的,在路上,他用手輕輕地安撫著小寶貝。當「莎比愛你,莎比愛你」的聲音突然從他的口袋裡響起的時候,總是會引來乘客的張望,但是,大家都找不到聲音發出的位置,這時候,穆巖便感到一種作弄人的快意,嘴邊掛著一種童年般的微笑。
回到家裡,穆巖一開門就找莎比,屋子裡的光線暗淡,只有他的電腦房裡有燈光,不言而喻,莎比肯定在玩電腦。
走進去,穆巖撥弄著小寶貝,那小玩具又發出「莎比愛你,莎比愛你」的聲音,正端坐在電腦前的莎比奇怪地看著穆巖,驚愕地問道:「什麼在響?」
小穆拿出玩具,演示給莎比看,小寶貝的直通人性,惹得莎比呵呵地笑個不停,玩了一會,小寶貝懷孕了,嘴裡念叨著:「寶寶,寶寶,」不一會兒,它的肚子張開,慢慢地生出一個蛋來,蛋裡面有一個小寶寶,太可愛了。莎比略顯蒼白的薄施脂粉的臉上,綻開了熱乎乎的紅暈,一天來的冷清,好像在這一刻被融化了似的,連聲說:「真好玩。」
小穆說:「你以後一個人在家,讓它陪你玩玩,不會太冷清了,特別是它的叫聲最可愛了,好像是在叫你的名字呢。」
「是啊,真巧。它怎麼會叫我的名字呢?」莎比嘻嘻地笑道。
「是為你特意定做的吧,也許你就像一個小寶貝啊。」
「那我真是有福了。」莎比抿著嘴唇,嘴角微微上挑,「今天我的運氣還不錯。」
「怎麼了?」
「我看了一個電影,寫了一個文章,發在論壇上,點擊率好高的,很多人都跟貼誇我寫得好呢。」
「真的嗎?看了什麼電影?」
「一部老電影了,《絕代寵妓》。上午我看了,哭了我好幾回,吃過午飯後,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下覺,就起來寫了一點感想。聽說天涯『影視版』人氣挺旺的,寫好後,就發上去了。過了不到五分鐘,就有二三個跟貼了,我現在就專門呆在網上,過一分鐘就更新一次,看看有沒有網友的跟貼。呵呵,你說我傻不傻?」莎比開心地笑著。
「在網上,人都有一點不正常,呵呵,我能理解。」小穆安慰了她一句,「你寫的什麼文章,讓我見識見識。」
「哎呀,不好意思把你看,寫得醜死了,好長時間不寫文章了,很多字都寫不出來了。」
「你能給網友看,反而不能給我看,真是怪了。」
「因為你是熟人嘛。」
「熟人更要看了,快讓我看看。」小穆坐到了電腦前。
其實莎比還是希望給小穆看的,小穆坐在電腦前看莎比寫的文章,莎比到廚房裡熱菜去了。
86
穆巖坐在電腦前,打開網頁,發現有一張頁面正停在天涯「影視版」上,他滾動滑條,但是,他沒有找到莎比的貼子,便掉頭大聲問道:「你用的什麼網名?」
「我沒有名字。」從廚房裡傳來莎比的聲音。
「怎麼可能沒有名字。你在網上用的什麼名字?」穆巖又大聲地問了一句。
「我沒有名字。」
「天哪,你沒有名字怎麼能發貼?」
「我告訴你了啊,」莎比來到房間門口。
「你什麼時候告訴我了?」
「我的網名叫『我沒有名字』。」
「暈倒,你怎麼起了這麼一個網名啊。你還真夠調皮的。」穆巖啞然失笑道。
按照「我沒有名字」這個網名去找,果然找到一個貼子,因為沒有註明電影名,所以,根本不知道評的是什麼,題目叫:《女人,是愛的花,還是愛的草》。
穆巖一看這個題目,就知道女人寫影評都是這樣,花兒草的,在別人的電影中講述自己的心思。因為這是莎比所寫,所以他看的興致倒是挺高的。下面是這個貼子的內容:
「屋子裡的光線好像凝固了一樣,我不敢動,一動似乎就會打破了那樣的寧靜。
我呆呆地坐在屋裡很久,心卻像在流著血。很久了,我沒有看電影了,今天在上海在線上看了一部電影,名字叫《絕代寵妓》,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選擇看這樣一部電影,也許我是被這個電影的題目吸引了,也許是這個題目碰到了我心裡的最柔軟的地方,反正我自己也稀里糊塗地坐到了這個電影前。
很久了,我已經沒有去想過愛是一個什麼樣的字眼了,在KTV裡唱著「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的時候,在古詩詞裡玩味著「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時候,這一切對愛的問題,都似乎離開我很遠很遠了。
一個妓女應該有自己的愛情嗎?也許她是不該有的嗎?但是如果她渴望那純美的愛情該怎麼辦?那她該去如何做?
雖說妓女是不應該有愛情的,但流傳下來的最美的愛情故事,都是妓女們用她們的眼淚、用她們的傷心寫成的呢。
妓女創造了最完美的愛情,我好像越來越相信這樣的說法了。
為什麼呢?是因為她們離愛情很近嗎?是因為肉體與愛情是連在一起的嗎?
我不知道,是先有肉體還是先有愛情?妓女因為靠近肉體,所以也靠近愛情嗎?
甚至當無法得到愛情的時候,只有出賣了肉體才能接近愛情嗎?
瓦諾妮卡就是這樣的一個威尼斯姑娘,她愛上了一個風浪倜儻的男孩,但是她貧窮的家庭,注定無法與那個貴族男孩走到一起,她的媽媽對她說,你只有當妓女,你才能得到他的愛情。
在這一刻我心碎了,為了得到那像燭光一樣微弱的愛情,她卻必須犧牲她的肉體,犧牲愛情最需要的純潔的肉體啊。
她痛苦過,傷心過,但是,愛情像一盞燈一樣指引著她,她學會了勾引男人,學會了女人的技巧,當一個女人不再愛她的肉體的時候,她的愛情竟然可以保持得那麼新鮮,新鮮得像一朵潔白的玉蘭,像一枝被踩在地下的玫瑰。
我想到了小時候最喜歡的童話《海的女兒》,那個美麗的美人魚,為了那一份與王子的愛情,她必須忍受著每時每刻撕裂般的痛苦,每次看到這裡,我彷彿自己也在渾身疼痛……
我無法想像出瓦諾妮卡當妓女時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那個女演員把瓦諾妮卡失身的第一夜的表情,表現得多少細膩啊。當她被壓在一個老男人的身下,她好像還不知道什麼是性,什麼是肉體,她的眼睛裡,夾著一點驚慌,還有一點好奇,一個女人也許不能沒有性的好奇吧,我想,這時候的女人,她的身體的感受是陌生的吧,而她的思想,卻是她自己能夠知道的吧。瓦諾妮卡知道自己心裡愛的是誰,也就是說,她知道愛情是什麼,但卻不知道肉體是什麼。當瓦諾妮卡在男人的身上失去自己的童貞的時候,我想她肯定對肉體充滿了好奇,那是一個她被男人引導走進去的森林,而她心裡已經開發出來的愛情的世界,卻被關閉著……我看到一個妓女只能使用她的肉體的痛苦,她的心像凍起來一樣。
後來她的遭遇是多麼的奇特啊。因為她可以當作禮物獻身英國國王,讓英國出兵去抵抗入侵,她成為了一個女英雄,然而,好運沒有長久,瘟疫來臨後,她又被作為巫婆看待,一會是一個英雄,是依靠她的美麗的外表,一會又是一個惡魔,是因為她幹的是一種向所有人出賣肉體的職業。一個妓女的命運,就是這樣來回地搖蕩著。
她是英雄嗎?一個國家的前途寄托在一個女人身上,真的是很可悲啊。她是一個惡魔嗎?女人從來就是當慣了替罪羊,任人宰割。當法庭上審判她、說她是瘟神的時候,她的辯白深深地打動了我,她不是妖婆,她是為了愛,為了天下那個最美麗的愛,她才成為了一個妓女。
我一直怕看到她的悲劇性結局,還好,那個法庭還挺講人道的,最後竟然宣判她無罪。一個女人為了愛,怎麼可以判她有罪呢?在最後的時候,我覺得心裡暖暖的,發現眼角又流下了淚。這個故事雖然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但是,我覺得好像就發生在身邊。
看完了電影,我還是呆呆地坐在電腦前。妓女的職業與她的愛情,好像是捆綁在一起的,它們最終使用的都是一樣的肉體,但是,一個是出賣,一個心靈的相許,瓦諾妮卡與她的情人享受著愛的時候,使用的也是她在妓女生涯中用過的同樣的方式,但是,愛情就是不一樣啊。愛情是用心靈指揮著肉體的,那個肉體還是鮮活的,才是可愛的……我看到,瓦諾妮卡在情人與嫖客面前,她的那種幸福的感覺是不一樣的。生命真的是很神奇。在嫖客面前,女人是一根草,在情人面前,女人是一朵花,女人的花與草,是由她的心來決定的吧。我想,得到女人這個花的男人,才是最幸福的男人,而得到女人這根草的男人,他可能在肉體上與享受到女人花的男人是一樣的,但是,他永遠不會知道花一樣的女人的那種芬芳,那種美麗,那種最深入的精彩……所以,我想妓女的愛情,並不是每一個與她接觸過的男人都能知道的,只有其中一個她愛著的男人才能有權享受到。這大概就是妓女的愛情永遠是文藝作品中最美麗的一種的原因吧。」
看完了貼子,穆巖驚訝萬分,他沒有想到莎比竟然想的這麼深,這麼的複雜,他的心中甚至生出一種隱隱的嫉妒,嫉妒莎比竟然會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心中的隱秘的思想。一個以女人方式存在的莎比,在穆巖心中更多地是代表著一個異性,當此刻莎比展示出她的內心的深度的時候,他才覺得心裡萌生出對她的由衷的敬佩。
87
小穆看完後,又繼續往下拉,想看看天涯網友如何評價。
第一個貼子的內容是:沙發。
這真是天涯的特產,據說還因此引發外界的猜疑,認為是天涯網站僱傭專業的頂貼人士專門來頂貼製造虛假繁榮的。
但看這個頂貼的人是「紅警蘇紅不懂愛」,也不像是被收賣了的像妓女一樣的頂貼人啊。
第二個貼子的內容是:板凳。
暈倒,這就是莎比興高采烈的網友的反應啊。真不知道天涯網友是做什麼的,連多寫一句話的勤勞都沒有,鬼知道那個「紅警蘇紅不懂愛」有沒有看貼子,估計他也是被這個貼子的題目吸引了過來,至於有耐心看完,真是天曉得。
第三個貼子的內容是:蓆子。
小穆感到簡直要躺到了。按這樣的依次排下去,下面還有「地下室」,「地心」,再穿過去,就到了美國了。看過一個美國電影叫《中國綜合症》,其中與中國也沒有什麼關係,只是表現美國一個核電站就要發生爆炸,如果爆炸後,核力量將會穿透地球,從地球的另一端的中國這邊衝出來。按這種方式類推,頂貼繼續下去,就要成「美國綜合症」了。
小穆已經不抱希望了,想想莎比真容易滿足啊,居然為這些睡覺的一套傢伙而興奮不已。於是,他懶洋洋地繼續看下去。
第四個貼子三個字:寫得好。小穆心想,肯定是這個貼子讓莎比感到特別高興的。
第五個貼子是一個名叫「冷香暗渡」的網友,內容是:樓主的對人生的感悟,是我在天涯見過的最棒的.。
這個貼子有意思,真會鼓勵人啊,連小穆都感到挺激動的。
但是下面就謾罵來了,有一個貼子罵道:樓主是SB,你肯定當過妓女,才這麼瞭解妓女。
小穆立刻覺得火冒三丈,準備把這個貼子刪掉。可以肯定莎比沒有看到這個內容,如果看到的話,她的情緒會一落千丈的。天涯論壇居然沒有刪貼功能,小穆以前從沒有來過天涯的「影視」版,也沒有發過貼子,這時候才痛感天涯論壇的功能不全。
小穆因為生氣,立刻登陸上「慕容雪菜」的網名,準備上去,與那個貼子的主人對罵一番,則想開口,想想吵架沒有意思,不如寫一段讚揚的話,便匆匆寫道:「看了你的貼子,我想你肯定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一個電影能寫這麼多的內容,的確很佩服。什麼時候與你認識一下。」
寫完後,看了幾遍,然後高聲地對莎比叫道:「莎比,又有新貼了。」
莎比聽到叫聲,立刻跑過來,「快讓我看看,是說好話的,還是說壞話的?」
「壞話你只當沒有看到,你看『慕容雪菜』表揚你了?」
「誰?慕容雪村?太激動了。是不是那個寫《成都》的作者,我好喜歡看他寫的文章的。」莎比高興地說。她的身上,似乎還散發著晚餐的香味。
「應該是慕容雪村的弟弟,叫『慕容雪菜』的。他說你寫得好。」
「管他是不是弟弟呢,反正慕容家的人就是好,才也好。」
莎比低下頭,湊過去,看的眉開眼笑,但是在一看之間,隱約見到上面有不雅訓之言詞,趕緊叫小穆拉上去,讓她看看。
小穆原來想把那個罵人的貼子遮過去的,但莎比執意要看,只得把那個貼子拉下來,並解釋說道:「不要當回事,上網肯定是要拍磚的。」
莎比看了,倒也沒有生氣,「隨他去吧,我可能寫的真是不好。好歹他頂了一次貼,算是支持了。」
「你這樣一想倒也是,難怪人家說,在天涯上要專門掐人呢,掐了人,人家就來回報,回報當然是罵人了,但在罵人的同時,也頂了一次貼,這叫主觀為罵人,客觀是幫忙,事情總是一分為二的,壞事也會轉成好事的。不過,如果你要整他,我可以放一個毒過去。」
「怎麼放毒?」
「嘿嘿,這種小玩藝難不到我。我能查到他的IP,然後送一個病毒給他,讓他的電腦癱瘓。」
「別別,你這個太恐怖了,人家也是嘴上罵罵人而已,你幹嘛真的要欺負人家啊,千萬不要攻擊人家,記往了嗎?」
「那個罵人的人,還真的感謝你以德報怨呢。」
「我現在正有興趣,等吃過晚飯,我再發一個貼子,與他講講理。」
「別,你以為論壇上能談出理啊。」
「哎呀,這個事,你就別問了,我覺得挺好玩的,比打遊戲好玩多了,我覺得都有一點點上癮了,快快吃飯,吃過了我來回他。」莎比說道。
望著莎比充滿活力的神情,小穆不由感到,網絡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啊。
88
上海的春天就像男人的性高潮,猛烈而短促。當人們猶如浸泡在情慾中一般仔細玩味那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春日的快感的時候,很快便發現春天已經一洩千里,匆促地結束了它的全部過程。可以說,上海是沒有春天的,它像白駒過隙一樣一閃而過,而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們知道男人的情慾也具有這樣的特點。當然為了A片的拍攝需要,擔綱的男優是可以通過技術處理,改變自然規律的。
小穆與莎比的日子過得依舊波瀾不驚,小穆依舊到那家電腦工作室去學習非線性編輯技術,其實,他也知道,這種學習還不如從電腦上下載一些教學軟件自己摸索呢,但考慮到電腦工作室畢竟有專業的設備,相對而言,對電腦的學習,必須借助於一個硬件設施健全的平台,這樣才能更好地掌握一些從理論上來看很玄乎的知識。
莎比最近一段時間看電影上了癮,當小穆上班的時候,她便在收拾停當之後,坐在電腦前看下載的電影,她關閉了一個向外的世界,而沉湎在一個虛幻的膠片的世界裡,究竟是哪一個真實,沒有人告訴她。當她走出房屋,來到外面的大千世界的時候,能說眼前的那個世界是真實的嗎?外面的世界似乎伸手可觸,但她感覺到,永遠無法真的撫摸到那些近在咫尺的現實的生活。所以她樂得讓自己飄浮在虛擬世界打造的真實中。
這一天,天還沒有完全亮,莎比還在床上,聽到手機響了,莎比全身一咯登,像觸電似地坐了起來。這一段時間,她既盼望聽到電話,又害怕聽到電話。自從劇組在臨安出事之後,所有的業務都停頓下來,莎比完全徹底地放鬆了自己,回到日常的生活中來,她不知道這樣的放鬆會無休止地到什麼時候,她害怕如此鬆弛著自己,會使自己將來再也沒有興致去應對到來的生活,她的內心裡總像埋伏著一顆定時炸彈,她願意享受爆炸前的寧靜,但她知道那些一觸即發的日子遲早會不可抗拒地準時到站。
電話是錢盛腫打來的,他告訴她,他們一行已轉到上海仁濟醫院,小火病情最為嚴重,還在醫院的監護中。趙導每到下午都要發低燒,現在人已回家,下午到醫院裡掛水。錢盛腫沒有談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只是說他自己還住在醫院裡。
莎比把情況告訴了小穆,兩個人坐在沙發裡盤算了半天,決定一起到醫院裡去看望病人。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種例行公事,在醫院裡的人,沒有他們特別要關心的人,但是,他們都在別人的手下做事,特別是錢盛腫,關係著他們生存方面的未來走向,他們不得不有所表示。而且,這一段的寂守時光,也使他們想知道劇組的今後走向以及錢盛腫的未來打算,從這個角度上講,他們到醫院探訪也帶有一點打探消息的意味在內。
莎比本想開車,但是她對進入市中心的車道並不是很熟悉,加上那裡的道路複雜,小穆就勸她還是步行著去吧。
兩個人收拾停當,在中山公園處的香港新世界百貨中心處停了一下為,乘著電梯,到地下三樓的「大食代」超市買了一點水果,然後出了店門,兩個人沿著狹窄的人行道往前北面走去,很快來到了中山公園地鐵站。
乘上地鐵,來到了河南中路站,下車後,兩個人就沿著河南中路往南走,不久之後就找到了僻居在路邊的仁濟醫院。
89
到了仁濟醫院,才發現正是禁止探視時間,小穆與莎比頓時鬆懈下來,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打發這漫長的等待時間。
彷彿有一種默契似的,兩個人徘徊在醫院門口一會,便又一起朝剛剛過來的路上走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仁濟醫院所在的山東路正是當年外國人租界集中的區域,兩邊的建築像白森森的骸骨,殘留著洋人當年的遺因。走在這一段的上海的道路上,可以充分體味到上海身處的中西混血兒的性質。那種厚重的石頭一般的牆體、帶著拱形的碩大的窗戶、刻著細膩雕花的飾物,經過歲月的姦污,像一個人老珠黃的妓女,靜靜地哀歎著自己的年老與衰敗。
但街道仍是鮮活的,帶著世俗痕跡的上海的普通人的生活,像流水一樣川流不息地流淌過這些蒙塵與棄婦般的建築,無情地鄙視著冰冷無情的洋房的框架,以自身特有的橫掃六合的塵俗的趾高氣揚,訴說著今日主宰了上海即刻現實的榮耀。
上海的歷史凝固在這些建築上,但是當下的現在,卻是那些糞車、那些流淌在道路上的污水、那些蒼老的蠕動的腳、那些吞噬著菜市場的農產品的塑料袋所統帥著的,這就是充滿著濕氣的、瀰漫著煙火氣、呼嘯著俗氣的最平凡的生活。
上海,就是這樣一個包羅萬象的複雜的大雜燴,它是上層建築,但也是世俗的經濟基礎。上海有著時尚的虛假的外表,更有著骯髒的最底層的本質。從上海這個原生態的雜燴湯裡,可以提煉出各種人們需要的元素與營養,對其中任何一種提取物的分析,只能是一種盲人摸象的理解。上海,是色情,也是純潔,上海是高雅,也是平庸,上海是少女的城市,也是老婦的皺紋,這裡是富人的天堂,也是窮人的地獄……在這個城市裡交織著層層疊疊的生態圈,只要你願意,你可以盡興地在你所選擇的生存層面找到自由的呼吸。這種容納,就是上海的最偉大的優點。
當莎比與小穆能自由自在地走在上海的道路上,就是因為上海的巨大的吞吐與蓄污的能力,就是因為上海的寬厚的從不言棄的兼收並蓄的偉岸胸懷。
沒走幾步,便又來到了永遠人來人往的南京路,一道銘刻著「南京路步行街」的深色的牆體橫在道路中央,毫無疑問,面前就是上海的最繁華地段——南京路了。
兩個人也沒有商量,就走向了步行街方向。莎比張大眼睛,努力注視著眼前的這一片寬廣的街道,嘴裡輕聲呢咕道:「我好久都沒有到南京路上逛了。」
「是嗎?我也是。」小穆應聲道。
「這麼一會沒來,南京路的變化倒真是挺大的,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又小又窄的南京路了。」莎比揚頭四望。
對面不斷有人流擊穿他們兩人並肩的行走,這是因為他們站在街道的中心線上的緣故,小穆向右邊走了走,莎比也移過來,靠近了他,兩個人隨著順向的人流向前走著。
莎比抬頭仰視著南京路上的半空,識別著曾經熟悉的標誌,「我記得小時候要貼著牆跟才能走過南京路,現在倒是挺寬敞的了。」
「你小時候經常過來玩嗎?」小穆好奇地問道。
「小時候我住在公公家,就住在黃河路的後邊,知道嗎?從國際飯店與大光明電影院之間的那個巷子裡進去,就是黃河路。」
「那真是榮幸啊,你原來住在上海最熱鬧的繁華地段。」小穆感歎道。
「哪裡有這種感覺啊。我印象中,覺得與住在小鎮上沒有什麼差別。上海真是很奇怪,你看南京路上人來人往,但你一離開這條道路,就一個人都找不到。走吧,反正時間還早呢,去看看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吧。」
「太好了,也見識一下你長大的地方。」
「很遺憾,那個地方拆了。如果不拆的話,我說不定現在還住在這兒呢。」
「為什麼拆了?」
「聽說就拆到我公公家的那個地方,現在人們都說這裡是上海的中南海,黃浦區的主要領導都住在這個地方呢,我記得那個地方叫『金色時光』小區。上海的太陽就要從這裡升起來了。你想能搶到這個黃金地段的能是什麼人?不是那些當官的,能搶得到這塊地皮嗎?」
「那你公公搬到什麼地方去了?你為什麼不隨著他們一起住?」小穆問道。
「如果公公在,我肯定是另一種樣子了。」莎比的臉上蒙上了一種淡淡的陰霾,掛著一種不堪回首的苦楚,「公公最喜歡我,我家裡有很多照片,就是公公給我拍的。後來公公去世了,他死的太快了,突然間就倒下了,再也沒有醒過來。公公去世後,婆婆還住在這兒,沒多久,黃河路這兒就開始拆遷了,婆婆搬到了徐匯區的娘娘家了,我也失去了自己的一個家。」
「那你爸爸媽媽為什麼不要你呢?」
「他們早就離婚了,我小時候就一直住在公公家。」莎比抿動著嘴唇,若無其事地說道。
邊說邊走,兩個人不知不覺地已經走到了人民廣場的身邊。
90
人民廣場那兒,像一塊永遠不曾癒合的傷口,整天大腹便便地裸露出它的癱軟的身體,任人宰割。當小穆與莎比來到人民廣場的門前,發現四周隔著柵欄,裡面不知在進行著什麼樣的建設。
「天哪,我懷疑一年來這人民廣場有沒有停工過。」小穆感歎道。
「你一年沒來過了嗎?」
「好像有這麼長了。記得去年這裡修過街地道,今年地道修好了,人民廣場又做手術了。從來沒有乾淨利索地看過人民廣場是什麼樣子。你多長時間沒有來過了?」
「我也好久不來了,就是路過這兒,我也沒有上到地面來看過。」莎比說道。
兩個人走在人民廣場前的空地上,看到了那個為當年犧牲的革命者而建起的紀念牆,它在這個暴發戶式的城市裡,顯得格格不入。
人民廣場顯得很是開闊,國際飯店的正面可以遠遠地看得很清楚了。莎比仰著頭,瞇縫起眼睛,看著國際飯店,「小時候,我在家裡的窗戶就可以看到國際飯店,當年它可是上海最高的建築呢(存疑)。那時候,阿婆經常帶進去,我記得裡面有一個銀行,櫃檯老高啊,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到阿婆的腿,我就抱著阿婆的腿,晃過來晃過去,催阿婆早一點離開。阿婆嫌我煩,就哄我,叫我不要鬧,完了帶我到它的底層餐廳去吃涼拌面。其實我心裡的目的就是這個啊,看到外婆答應了,也就乖多了。」
「沒想到你小時候也挺鬼的啊。」小穆笑著說道。
「其實,我現在感到小孩的那個聰明,都是因為好吃引起的。」莎比的臉上露出明淨的微笑。童年的回憶總會使人變得單純而乾淨。「小時候,可喜歡吃涼拌面了,整個南京路上到處都有得涼拌面賣,也算是南京路上的風味小吃了。」
「沒想到你喜歡吃麵。」小穆說道。
「你不知道涼拌面真的很好吃,什麼時候我帶你去吃。」
「好啊。你小時候還有什麼好吃東西,給我推薦一下。」
「好吃東西多得來,什麼『鮮得來排骨年糕』,那年糕粘粘的,排骨炸得脆脆的,那時候做夢都想吃。還有——我記得當時還喜歡到上海食品公司那兒,裡面好 『吃』東西也多的來,話梅,橄欖…… 那時候特別喜歡喝那裡的『酸梅湯』,酸酸的,能把人酸倒。」
「你這一說,我倒也要淌口水了。」小穆咂巴著嘴說道。
「呵呵,可惜現在『酸梅湯』沒有了,不然我請你去喝。」
「你別誤會,我不是想喝,聽到你說的全是酸的東西,我是嘴裡滲水了。我最怕吃酸的了。我倒想起你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話?」莎比掉過頭望著他,兩個人此刻正穿越馬路,走到深色格調的國際飯店的身下。
「你不是說過嗎?女人都是酸性的。」
「你提起這話,我覺得還真是這樣啊。小時候,公公用熱水瓶到冷飲廠去買冰水,酸酸的,可解渴了,銅鈿也便宜啊,一熱水瓶才5分錢,我一次能喝一個杯子,杯子好大啊,是那種敞口的大杯子。小時候我還特別喜歡吃酸奶,上海的酸奶瓶子都是小小的,到南京去過之後,我才知道人家的瓶子才叫大,一瓶抵得上上海的一瓶半。如果我小時候能吃到大瓶子真的就很過癮了。」
「別提酸牛奶了,我感到全身都酸得要皺巴起來了。」小穆想到過去女朋友喜歡吃酸牛奶,心裡隱隱地湧上一種不可思議的恍惚感。在這樣的上海街頭,他曾經與一個女孩相攜著走過,留下了他的那段溫情回憶,而今天,他又與另一個女孩走在這陌生的街頭,往事還是會和流進入腹中的酸牛奶一樣,按捺不住地會冒出點點滴滴的酸楚的回憶。
「呵呵,說到好吃東西,其實都是嘴上的空談,到現在還沒有一滴進嘴呢。今天中午我請你。」莎比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微笑,向小穆揚了揚頭。
「好啊,那我真有口福了。」小穆有一點心不在蔫地看著莎比。他還沒有立刻把心底深處對前女友的回憶驅趕乾淨,更難以把心裡的那份懷舊的情感與面前的這個女人取得一種對等的平衡。
「我們先逛一圈,回頭的時候,就到這裡吧。」莎比帶著小穆走進了緊貼著國際飯店的黃河路,已經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光,路邊不斷有男青年招呼著路人,並且強行地把手中的飯店名片塞進過路人的手裡。莎比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家飯店,說:「小時候,這裡是黃河路製藥廠,現在改成飯店了,我們回來就到這裡吃吧。」
91
沿著黃河路向前走,上海立刻暴露出它的醜陋而平庸的嘴臉。充其量,走在這條號稱小吃街的道路上,你似乎來到的只是一個中等城市,兩邊擁塞著那種如出一轍的中式建築,蒙頭垢面,垂頭喪氣。
過了兩個橫向的路口,面前突然展現出一簇白色森林一般的住宅建築,猶如白雲出岫一般,一個個玉樹臨風,相互照應,又相互扶持。四周圍著欄干,像是重點保護的領土。在面向南方的小區大門上,銘刻著「金色時光」四個字,很難想像,這就是這一片社區的名稱,它給人的錯覺倒像是一個詩意的童話樂園。
莎比一邊抬頭仰視著那些都在三十層以上的建築,一邊腳底走著路,向那東邊的方向走去。這裡的住宅,都是那種線條簡單、顏色純潔的式樣,沒有特別的標心立異的招惹人注意的外貌,彷彿是鄉下來的村姑,一副樸實無華的打扮,素淨而文靜地站在這裡。特殊的地位、特別的豪宅,往往需隱身於外表的平凡,來掩飾它的本質。就像公僕總喜歡在外表上作出一副親民的姿態。建築,往往是一種心態與文化的折射。上海的歷史為什麼說它凝固在那些犬牙交錯混交的建築上,原因正是如此。
城市建築物,就是一部活化的心靈史。
「能找到熟悉的痕跡嗎?」小穆看著莎比的仰臉注視的神情,問道。
「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莎比扭過頭,茫然地說道。「我現在都記不清那時候在什麼地方了,我想大概就在中間那個方位吧。」
城市的深度與記憶是什麼?是那些佔有的土地和面積嗎?不是,城市的特點,是它的迷宮一樣的街巷,是人類在磚頭、鋼筋中構築起來的曲折迴廊。當城市有一天進行改造拆遷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原來那些花言巧語的建築所佔有的面積其實是相當狹小的,曾經積蓄與濃縮了那麼多生活與記憶的地方,其實只是一塊巴掌大的面積。
莎比在仰臉觀望著這些簇嶄新的建築的時候,她很難找到過去的生活的影子。城市的日新月異的力量,像風暴一樣,摧毀了所有的生活的舊跡。在這些暴發戶一般的高樓大廈下,有過那些低矮的破舊的木質的老宅嗎?有過那些她童年時代熟悉的狹窄的巷道嗎?有過她的永遠不會泯忘的記憶嗎?
那些珍藏著她過去的地方,是城市的一種虛幻嗎?它們都被城市改造的巨大的力量,剔出了這個城市之外了嗎?
城市的發展是殘忍的,它以消蝕著人們的記憶,為最大的快意。在城市裡,人的歷史與記憶都是像空中閣樓一樣,懸置在莫須有的地方,隨時被城市毀屍滅跡。城市像一個巨大的絞肉機,像一個毫不留情的貪婪的口,狼吞虎嚥著人類和他們的記憶。
城市的刷新力度是驚人的,是鄉村的無數倍。如果說在鄉村裡多少年後還能找到當年似曾相識的舊跡的話,那麼,城市則是一個徹底的忘恩負義與背信棄義之徒。城市青睞的永遠是年輕,它的最強烈的原色就是青春,而一切古老與人老珠黃都被城市棄若蔽履。
當一個女孩沉入到哲思般的迷茫的時候,她的臉上散發著一種迷人的色彩。莎比像沉醉在往昔的記憶中,似乎已經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遙不可及的過去,她的軀殼還擱置在現在這樣的時刻,她的靈魂似乎無暇去控制著此刻的身體。而這樣的一種茫然若失的表現,則沒有遮掩地展現在穆巖的眼前。
穆巖注視著身邊這個遠望建築物與遙遠歲月的女人,他被她身上的那種千回百轉的氣息深深地震懾住了。莎比在這一刻呈現出一種女人特有的那種至極的美麗。她的軀體是成熟的,散發著一個成熟女人的那種豐潤而馨香的氣息,而她的神情卻是童稚的單純的,這種涇渭分明的女人的色澤,交織在一個女人身上的時候,使她變得複雜而多變,就像一件瓷器可以在不同的角度感受到不同的光澤與鮮亮,但整體上又是那麼完好地融匯在一起。她既複雜,又很簡單,既香氣氤氳,又樸素清新,既很曖昧,又很純潔。女人至極的美麗,實際上就是這樣一種混合的品種。而在這一刻迷離而茫然的莎比,正無意識地走到了女人的那種峰巔的境界。女人的美麗,更多的情況下,緣於一種意外的引爆,這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種美麗,往往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節點上,會不可逆料的、沒有來由的突然爆發一次,它的唯一性,使這種美麗只能瞬間明滅,只能事後回憶,而絕不能再度複製。很多人感歎過女人的那種迷人的美麗像曇花一現一樣,再不回來,男人對女人的追求,實際上就是想重新搬演著這種美麗,並期望收藏這種美麗,但女人流星一般的美麗,往往如過眼煙雲。男人在失去這樣的女人的美麗之後,也會在日後的再度尋訪中,參照他心目中這種曾經的聖潔,男人會不自覺地按照那過往的女人的美麗的定影,而去重新尋找那種女人美麗,並期待它再一次綻放。這種心理鏈接上男人喜新厭舊的本能,構成了男人的花心的基本心理基礎。
小穆看了入迷,連莎比掉頭來看他,他似乎都沒有發覺。
「小穆,你怎麼了?」莎比被小穆的那種入神的眼神弄得有些心驚膽戰。
「沒什麼。」小穆被莎比提醒,有一點不好意思,收回眼神,自我解嘲道:「你看大廈,我看你啊。」
「我有什麼好看的?你不是天天看見嗎?」莎比忍不住竊笑道。
「過去那一句話怎麼說的,『七月半的西湖一無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其實上海也沒啥可看的,只可看看上海之人。」
「哈哈,回家那麼長的時間你不看,出來看上海的時候,你倒看了。」莎比有口無心地說道,話一出口,突然感到這句話中的挑逗意味,便訕訕地止住了口。女人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她的曖昧的情調,這實際上就是一種欲拒還迎的挑逗。女人喜歡玩火,正像偷情中的雙方掌控著流向與主動的其實是女人,往往是女人為情感的升溫添枝加葉。這也正是我們上面所引用的偉大的俄羅斯作家肖洛霍夫同志的經典名言所說的:「母狗不翹尾巴,公狗是不會上去的。」就憑著這一句,肖日霍夫同學,就有理由把肖洛霍夫前輩,列為他最喜歡的作家。
92
兩人向西邊走去,來到了新昌路上,莎比最後留戀地看了一個面前的陌生的樓房,「走吧,一點都找不到過去的痕跡了。」
「瞧你看的這樣認真,我真覺得這裡會有什麼特別的呢。」
「沒什麼。這裡有一個幼兒園,我小時候出了門,沿著這個小巷走,走不多遠,就來到了那個幼兒園。木頭的門,高高的門檻。裡面沒有什麼意思,什麼玩具都沒有,我最討厭上這個幼兒園了。現在倒是想這個幼兒園了。」莎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說這個事情做什麼呢?走吧,吃中飯。」
兩個人沿著新昌路向南,兩邊是窄窄的小巷,三元坊那裡的那個傻子在門口坐在籐椅子嗷嗷地叫著,像上海的特產。城市就像一個封閉的蚌,它會在風和日麗的時候,伸出它的舌頭,這些舌頭就是城市的秘密,城市的陰暗。上海有著它的巨大的蚌舌,你可以看到這種舌頭裡的蒼老、病態,包括那些掛在窗口陽台上的內衣、棉絮。
又回到了南京路上,對面的上海美術館舉行著什麼展覽,兩個人折向西方,過了大光明電影院,莎比又提到小時候看電影的事(略去談話過程,加快故事進展),然後來到苔聖園餐館(略去吃飯的描寫與對話),這裡原來是黃河路製藥廠,上面提過。雖然地處市中心,但價格倒也不算太貴。服務員面無表情,倒也自然本份。過分熱情的服務員會給人一種騙子的感覺。菜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菜,上海菜嘛,味甜的多,花裡胡哨的多,裡面有一道菜叫奶油焗扇貝,算是有名的菜,其實也是狐假虎威的東西,剔開層層疊疊的外包著的奶油,裡面的一塊指甲般大的扇貝味同嚼蠟,徹底的上當。
兩個人匆匆吃過,又到大賣場買了一點水果,便重新返回到仁濟醫院。不久後,探視時間到,兩個人來到病房,在門口看到穿著病號服的錢盛腫正與幾個病人侃侃而談(略去與錢盛腫見面之後的寒暄)。錢盛腫在臨安遇難後,不幸罹上了下腹陰冷症,性慾消失,近乎陽痿(略去醫學原理的闡述),所以坐在陽光下,對漂亮女人視而不見,看到莎比,也不像當初那般色迷迷的了,男人一失去情慾,便會有一些德高望重的樣子,比較地接近於聖人的狀態。錢盛腫便很有了一點仙風道骨的英姿。
錢盛腫指點莎比,告訴小火住的病房號。莎比便告別了錢主任,來到了病號區,小穆則留在錢主任身邊,與錢主任談及影片後期製作的問題,錢主任聽說小穆學了這門技術,很高興(略去兩個人的談話)。
推開門,莎比看見小火躺在床上,頸部裹著層層白紗,切割氣管的手術致使喉管尚未復原,不能過度蠕動。莎比走進房間,心裡還是有一些緊張,兩人過往的恩怨,使她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小火會如何對她。但是,莎比希望通過此時的看望,能化解兩個之間的磕磕碰碰。也許她進入了現實生活,開始留戀起現實生活,已經覺得與小火爭風吃醋已經沒有意思了,因此莎比的心態比較平和,便鼓足勇氣靠了進去。
小火的眼睛微微閉著,可能是剛吃過中飯吧,小火有一些睏倦,正處於朦朧的狀態。莎比輕輕地俯下身子,靠近小火,說道:「小火……」
小火的眼睛突然睜開,大大的,有一點驚愕地看著莎比,這雙眼睛看得莎比有一點心冷,膽寒,但是莎比還是伸出了手,摸著小火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小火,怎麼樣,是不是好了一點。」
小火的手綿軟無力,聽任莎比摸著,兩眼空洞無神。原來的那個充滿著活力的小火已經不存在了,她的臉上泛著蒼黃的病態,像一個乾癟的患了肝硬化的麵包,又硬又澀。
小火嘴動了動,像要對莎比耳語,莎比低下頭,湊近了小火,小火的喉音相當渾濁,但發出的兩個字的聲音,像在大地深處滾出來似的,空洞而沉悶,卻帶著巨大的殺傷力。如果是用當年的小火的那種清脆的聲音說出來的話,感覺還會好一些,但此刻這種聲音,卻像是一個巫婆的咒語一般的醜陋。
莎比聽到小火的那兩個字,突然像被雷電擊中似的,呼地跳起來,她嚇得扔下了小火的手,奪步而出。她低著頭,匆匆地向外走去,小穆與錢主任見她如此面貌,都大吃一驚,錢盛腫對著小穆說:「快跟著她。」
莎比急急如令,一路小跑,跑上了南京路,下了地鐵站,小穆緊緊跟著。莎比似乎迷失方向,就要往地鐵裡闖,小穆趕快買了票,讓莎比進去,他離她更近了,不住地問她,究竟是怎麼了?莎比的頭髮傾瀉下來,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她的表情,一聲不吭。小穆不放鬆地尾隨著,害怕她真的會想不開,跳下站台,葬身輪下。一輛地鐵開來,莎比上了車,小穆跟著,走了幾站,莎比跳下來,小穆繼續跟著,莎比一路上來,當小穆抬眼看時,才發現來到了郊外,這是二號地鐵站龍陽路站,再有一站,就到終點了。走出站台,外面陽光明媚,視域空曠,人跡稀少,馬路上空空蕩蕩一片,上海的交通實現了從繁華到冷落之間的捷速過度。
小穆一步不離莎比,他終於在這個人跡相對稀少的地方喊道:「莎比,究竟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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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停了下來,她抖落了一下她的頭髮,露出若隱若現的面容。她的表情因此而撲朔迷離。穆巖心裡有一點不快,他在心裡說:如果你再這樣旁若無人地揚長而去,我也不會追著你不放了。女人嘛,十個女人九個怪,真是莫名其妙。
莎比站在那裡,她的表情竟然顯得很是平和。她抿緊嘴巴,目光散焦似地看著穆巖,好像還沒有完全從一種夢囈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小穆,我沒什麼。」
「可你剛才嚇死我了。幹嘛這樣風風火火的?出了什麼事了?」小穆的口氣中含著無法抑制的抱怨。
「我剛才?真對不起。我自己都覺得有一些稀里糊塗的。對不起了。我只是突然感到喘不過氣來,好像要找一個地方喘一口氣,就是這樣。沒有別的什麼意思的。」
「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可能我對醫院有一種過敏的感覺吧。」
「是不是你看到小火傷的那樣,感到壓抑、難受?」
「可能吧。現在我感到好一點了。」莎比的臉上竟然表情出奇的平靜,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就像一個夢遊者終於在此刻恢復了正常。她的臉上掛著一種淡然而依人的笑容,剛才那種不近人情的衝動,已經不翼而飛了。
「那你想上哪裡去?」小穆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莎比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在她的動作中,小穆還是依稀辨別出剛才那一場虛驚給她帶來的精神上的重負,他可以感覺到她在暗中舒解內心裡的一種苦楚與緊張。在這一刻,小穆似乎明白了,這一段時間與莎比的融洽相處,並不意味著他對這個女人有真正的瞭解與相知。
莎比的目光有些怯怯地看著小穆,彷彿是做了一件錯事的孩子,「等一會我回去吧,我現在只是想透透這兒的空氣。你如果有什麼事情,你先走吧。」
「我有什麼事情?你還不知道嗎?」小穆從莎比的話語中聽出她的冷漠而有些不快,沒來由地反問一句。
莎比歉意地瞄了下他,眼光顯得短促而心虛,「那我是耽誤你的時間了。」
「這個時候,你居然還說客氣話。我有責任陪著你。」小穆聲音挺大地說道。
「小穆,你真是好……可是,我……,這樣吧,我想我在這裡散散步,然後就回去吧。」莎比的目光裡露出一種哀求的神情,彷彿一個小女孩向父母提出曠課時的那種膽戰兢兢。
「走吧,我和你一起逛逛吧。」小穆說道。
兩個人沿著地鐵站外面的一條向南的大道慢慢地向前走著。這個地鐵站點,進出的人流比較少,既看不到外面的乘客結隊下地鐵,也很少看到有乘客從地下出來。道路上,居然有幾輛摩托車的掮客呼拉一聲地把車子開過來,問他們需不需要車子。小穆回絕了,摩托車車手看無望,便又呼嘯著駕車遁去,停在路邊,像棲息在樹木上的小鳥。
這裡像是郊外。道路異常的寬闊,房屋也很新,可見是剛剛建立的小區,完全不像是屬於蒼老的上海的一部分,而像是一個陌生的城市。西斜的陽光,疲軟無力地傾瀉在寧靜的樓房之間,似乎是沒有人關注似的,顯得特別的淒清。沒有人影,陽光也頓時變得百無聊賴,鬱鬱寡歡,充實在空氣中。地面上都處是剛剛整理好的新土,顯示出這裡是才經過最後的整容似的,有一種新鮮得令人無法承受的感覺。一座剛剛建設起的水泥橋,心平氣和地橫臥在道路上,寂寞地承受著溫暖的春陽的親吻,過分青澀的橋體,乾淨得令人懷疑是不是舞台上一出佈景,簡直難以相信這是在活著的骯髒的人間。城市的邊緣,總是會給人一種寂寞的感覺,它沾染著城市洩漏出的繁榮,更加襯托出這裡的孤寂,這裡是城市的棄婦,傷感的淚,也就更加惹人愁腸。
兩個人站在那座水泥橋上,看著微微起著波瀾的小河,看著靛藍的河水咧開的小心謹慎的波紋,都感到一種迷離恍惚之感。城市在哪裡?紛雜的生活在哪裡?在這種郊外的時光裡,一切人的本質性的東西都被抽離而出,只有那種天曠地遠的一種浩大的自然,提醒著人們,人類存在的渺小與失落。在春天的陽光下,一切都變得淒苦而無味。什麼是快樂?什麼是幸福?每個人都被迫回答著這樣的命題,而實際上,每一個人都無法回答。面對自然的每一步歷程,人類只是一個沒有發言權的孩子啊。
兩個人所以都很無言。小穆的心裡,感到想做一些什麼,但他更不知道如何做。於是,他抬眼看了一下莎比,也許他自己先動彈了一下,莎比也有意識地向他回了一眼,兩個人的目光對在一起,像觸電一樣,又分開了。小穆趕緊建議道:「走吧,回去吧。」
「嗯。」莎比溫順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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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兩人在陸家嘴下了地鐵,來到了黃浦江邊,從此岸看著彼岸的外灘。兩個人坐在沿江的石椅上,時光空曠地從他們身邊流逝。小穆卻覺得這樣的時光很充實,他甚至不知道身邊的這個女人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使她顯得更為神秘。因為貼近著神秘,他很關注著莎比的一舉一動。
黃浦江像城市的一個缺口,黑色的水流竟然顯示出潮汐的力量,漲滿的污穢的黑水,百無聊賴地擊打著這一邊的堤岸。混沌的河水,在微風的作用下,竟然激起白色的水花,興奮地向這邊湧過來,從表面上看,它像一條內河,但是,它的水的流動,卻暗含著一種強勁的力道。
小穆再也沒有向莎比提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後來兩人一起往回走,巨大的東方明珠塔總是見縫插針地闖進他們的眼簾。天色開始昏黃下來,在東方明珠的塔下面,一道霓虹燈廣告映入眼簾,上面說明著百老匯著名歌劇《歌劇魅影》最後一天在上海大劇院演出。也許那個廣告的色彩太熱烈,小穆想到了當年曾經與女朋友進去看「悲劇世界」的一幕,他在心裡不由動了一動,他轉身問著莎比:「你喜歡看歌劇嗎?」
莎比微微笑了笑,剛才被淚水浸泡過的眼睛,依然濕淥淥的,眼睛裡泛著一點點隱約的紅絲,令人產生一種我見猶憐的柔情。她顯然沒有明白小穆指的是什麼。
「你看最後一場演出,你想不想看?」小穆指著前面的廣告牌說道。
「我很久沒有去看了,記得在學校裡看過江姐。其它的歌劇,我就不知道了。」
「最後一場,不看就可惜了。」小穆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你想看,就看吧。」莎比說道。
「如果你不想的話,那就……」
「我沒什麼,只要你喜歡。」
「太好了,」小穆高興地說道,他禁不住拉住莎比的手,在這樣的輕鬆的時刻,他還從來沒有接觸過莎比。雖然他曾經有過那次在醫院裡對莎比的攙扶,但那時候的莎比僅僅是一個無力撐持自己的病人,根本沒有決定自己行為的能力。而此刻就不一樣了,莎比被他拉扯著,隨著他而奔跑,那種溫順,那種對他的放縱,使他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興悅。
「走,先把肚子問題解決了。」小穆說道。
他們來到了東方明珠對面的一個著名的廣場,乘上電梯,到了四樓,在老城廂飯店裡吃了晚飯,然後來到了上海大劇院。
當豪華的劇院裡響起那男人與女人的不同頻率的交響,一種天籟般的感覺穿透在空中。「音樂天使」的那一段摸索與追究的詠歎,像一種纖細的純潔的意念,執著與綿延地流動著。藝術會在某一時刻會成為清心寡慾的洗滌劑,它把人類的慾望壓抑下去,而提升起一種溫柔的有所期待的情感。在藝術的撩撥下,人類呈現一種多麼強烈的反差與不同啊。人的確是一種矛盾的綜合體,高尚與卑鄙、情慾與純潔、色情與愛情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地存在於一個人的身上,但是,這兩者之間絕對不是同時出現的,它們參差不相見,比如,當情慾奔湧出來的時候,純潔的愛情就會退守,而當那一絲純潔的渴望湧動在心際的時候,情慾的熱浪卻被遠遠地擠壓到荒漠的邊地。它們之間絕對沒有一塊中間地帶,它們針尖對麥芒地共生共榮於一個人的身上,但是他們卻輪番著主宰著一個人的情緒與精神。在劇組的歌聲裡,溫柔的情愫被藝術的韻律刺激著,主宰了一個人的思想,任何邪念都被驅趕到一乾二淨。
當走出劇院的時候,小穆看見莎比的眼睛裡掛著晶瑩的淚珠,兩人在這一刻,都被那神奇的音樂洗盡了任何的慾望的成分,小穆感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中心地帶,他需要的是一種熟識與親切,一種來自於心底的對溫柔的渴望。
他們沿著人民廣場封閉後、邊上空出的一條小道往南京路方向走,逼窄的巷道,堆棄著雜亂的建築拋棄物,小穆把手伸了過去,莎比略顯猶豫一下,便把手伸了過來,因為有了手的接觸,兩個人在暗淡的城市之光映照的巷道裡有些忘乎所以地走著。
突然,莎比被什麼絆了一個,小穆感到她的手猛地向後退去,緊接著就聽到莎比發出哎喲一聲,單膝跪地,小穆剎住了步伐,急忙轉過身,焦急地問道,「怎麼樣,疼不疼?」
莎比低頭沒有吭聲,小穆回轉身,兩隻手支著莎比的胳膊,「沒關係吧,剛才怪我走的太快了。」
莎比抬起眼來,她的目光裡流動著星星一般的光芒,「不怪你,怪我沒有在意。」
「真的?」
「沒事的,」莎比甩甩了腿,「你看不是挺好的嗎?」
莎比剛剛說完,突然又哎喲了一聲,重心就把持不住,往前倒了下來,小穆正好扶住她的兩臂,空出了自己的前胸,莎比便全方位地倒在他的懷裡。
也許太突然了,但是小穆還是感到莎比的軟軟的熱乎乎的身子伏在他的身子,一下子把他積壓在心裡的那一種隱約的朦朧的情感給激發出來,他讓自己去感受這個女人的體溫與呼吸,甚至不願離去。小穆摟著莎比問道:「怎麼了?」
「我的鞋子甩脫了。」莎比的氣息撲在小穆的面上。
小穆沒有放鬆自己手上的力,兩手從她的肩頭下滑,陷在她的收縮的腰肢上,然後把莎比箍了起來,莎比沒有抗拒也沒有動彈,甚至小穆可以感覺到她不僅把她的上半身依靠著他,而且把下半身也貼近了過來。
這種感覺使小穆感到驚訝,其實當一個女孩把她的全部正面投向男孩的時候,那種迎接的狀態,帶有一種極大的性的挑逗性,莎比只是無力地放任著自己的身體貼靠在小穆的身上,但是小穆卻敏感地感覺到這個女人微微濕熱的下身,平穩地承受著他的男孩的熱情。這是只有熱戀的情人才能有的對對方的放縱的承受。
當一個男孩意識到擁抱著的女孩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中都蘊含著對他的接受的話,他只會更加肆意地強化這種感受。小穆把莎比緊緊地按在自己的懷裡,那一刻,他們兩個人像一對戀人一般不僅感受著內心裡的那種隱秘的交流,同時,他們之間還帶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性渴望的實踐與鞏固。
小穆的手撫摸著莎比的腰肢,他甚至無法抗拒地把手探向莎比衣襟的下沿,可以觸摸到她的褲子的上沿,在這一刻,莎比的豐腴的肉體,像閃電一樣閃過小穆的思想,他身不由已地渴望地去觸摸莎比那始終飽滿的臀部。愛慾總會為了追求它的最終真相,而去刨根問底,這時候,情慾便會出來主政,把愛慾推到後台,聽任情慾胡作非為。
然而就在這一刻,莎比猛地把小穆推開了,她的一腳踩在地上,然後匆匆忙忙地尋找著地上散落的另一隻鞋子。小穆意猶未盡地訕訕地望著莎比的動作,心裡七上八下地噗噗亂跳。他感到,自己剛才的貪婪,也許會打亂他們之間一直相安無事的平衡與平靜,是不是自己操之過急了呢?
莎比套好鞋子,把她蓬亂的頭髮理理順,沒有再朝小穆看一眼。
小穆覺得自己很尷尬,「剛才,是我……」
「別說了。咱們走吧。」
「剛才我不應該那樣。」
「哪樣了?」莎比的目光警惕地看著小穆,令小穆寒氣頓生。
「我……」
「小穆,你別多想,你是一個非常好的男孩子,只是莎比不值得你這樣。」莎比緊走了幾步,走上人民廣場的殘餘的未進行施工的地段。嬌艷而虛偽的南京路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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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剛才的近身接觸,兩個人一下子暴露在流光溢彩的道路上,那種私秘的感受,頓時讓他們覺得有一點心虛與懼怕。
夜色下,南京路繁華得有一點不真實。它像一條城市的流動的河流,分割著城市的板塊。呆
板而陌生的城市,因為道路而顯得生動,開始流淌。
這裡是城市的驚鴻一瞥,它像是上海的舞台,每個人只是這裡的過客,佔有那一瞬間的光色,但注定無法能擁有這裡哪怕是一刻的流動。
泛光隊映照著人民廣場五卅紀念牆,使這裡呈現出一種白晝般的明亮。小穆與莎比順著路面,
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這裡,又因為被這裡的燈光的吸引,而佇足了腳步。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相當的微妙,黑暗裡的那一刻縱情,暴露在燈海裡,顯然那麼的虛弱,給他們本來的融洽的心照不宣的關係蒙上了一層陰影。有時候,捅破窗戶紙,往往意味著一種終結,更多的情況下,人們會選擇曖昧,而期待保留著在一起的結局,過度的對結果的追索,只會加快那一種在一起時沉醉在似有若無之間的半夢半醒狀態的飄逝。阿Q為什麼失去吳媽?就是因為他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講了一句錯誤的話。女人需要循循善誘,她可能會沉迷在那種曖昧的狀態裡,沾沾自喜,不能自拔,女人一直把調情作為一種情調,而不是當作終極目標。當一旦撕開結局的時候,就可能把她嚇得遠走高飛。曖昧是女人喜歡的一種狀態,也是女人玩火的時候能忍受的最高的極限。女人對曖昧的長期的熱愛,就像女性的性高潮一樣,具有持續的不退卻的高潮平台期的特點。再回到吳媽。吳媽對阿Q心裡有沒有愛?我想,她並不討厭他吧,如果阿Q採取一種循循善誘、循序漸進的方式,那麼,吳媽肯定是他囊中逃不了的獵物了。男人的急躁,就像一個沉不住氣的獵手一樣,往往在獵物沒有完全地落入圈套的時候自以為先下手為強,最終只會落得一個雞飛蛋打的結局。而把握這種機會,對於男人來說,也確實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點。
散漫地行走在人民廣場邊,兩個人甚至不敢把眼睛對視一下,小穆心裡感到一種強烈的負罪感,他很後悔剛才那一刻情不自禁的放縱。
而莎比則微微地側過身子,身體語言明顯懷著對小穆的謹慎與拒絕。人民廣場的陰暗的角落裡,橫七豎八地陳列著準備風餐夜宿的流浪者,不夜的城,給人帶來一種不夜的溫暖,睡在城市的屋簷下,也是一種特別的浪漫情懷。
在五卅紀念碑前的一個公共設施裡,躺著幾個黑乎乎的身影。小穆覺得那裡有些詭秘,便等莎比過來,準備離開這個地方,尋找人民廣場的地鐵站,跟車回去。
此刻的夜,此刻的南京路邊,是死氣沉沉的,似乎沒有人光顧這裡。城市上空流散著眉飛色舞的光色,竭盡全力地賣弄風騷,但卻沒有任何秩序與原則,那種亂拋眉眼的光色,把天空攪得烏七八糟,一片狼籍。
一個中年男人,背著一個相機,從莎比與小穆身邊擦過,側過頭來看著他們,然後,有一點狐疑似的,跑到那幾個流浪漢身邊去了。
96(上一節序號標錯了)
那男人站在流浪漢的身邊,用渾厚的男中音說道:「你們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裡嗎?」
躺在地上的流浪漢看上去很年輕,透出一份老實與忠厚,有些靦腆地笑笑,沒有回答。
「你們是哪兒人?」那中年男人繼續問道。
「河南。」流浪青年帶著豫音說道,天下遭致罵名中,河南總是首當其衝。
「河南?你們到上海來做什麼?」中年男人問道。
「做工。」
「做工怎麼在這地方呢?」
「找不到工作。」流浪青年乾脆了當地說道。
那中年男人無言地望著地上的人,似乎一時啞然。他的表情甚是和藹,在這樣的時刻,關注起無家可歸的人,倒使人對他的身份產生了一點懷疑。小穆也覺得好奇,側過身去,看著這中年男人與地上的青年的一問一答。那中年男人掉過頭,朝小穆笑笑,有些無奈。他的寬厚的笑容,倒使小穆失去了戒心。人們都說,南京路上是藏龍臥虎的地方,這裡的看上去窩囊邋遢之人,也許是滬上一個著名的人物。小穆倒不由自主地對這人動了這麼一點猜測的心思。
那中年男人抱歉地聳了聳肩,他的身上透出一股熱情的勁兒,很是感染人。他轉過身,對小穆問道:「你呢,你是上海人嗎?」
小穆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不是上海人。」
「那你是出差,還是來玩的?」那中年男人問道。
「不,我在上海打工。」
「打什麼工?」那中年男人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電腦。」小穆突然感到有一些心慌,發覺這個男人的提問真有一股穿透力,臉上頓時升起滾熱的紅潮。
「對上海的印象如何?」
「也就是這樣了。還好。」
「你對五卅紀念牆有什麼看法?」
「這個……還算可以吧。」小穆有些茫然地望著那一堵抽像的紀念牆,他還沒有留意對它們作著評價。
「你有沒有覺得還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比如什麼說明之類的。」
「這我倒沒有感覺到。無所謂了。」小穆有些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知道五卅的來歷嗎?」中年男人溫和而深入地問道。
「算是知道一點吧,不就是一個打工者被打死了嗎?」
「噢,你有這樣的看法?」
「這是為紀念一個打工者死去而建造的牆。然而,現在這個城市卻不是屬於打工者的,多少年前倒在血泊裡的是一個打工者,今天的打工者依舊躺在露天地裡。打工者奪取了城市,今天依然有另一批打工者在這裡流浪。」小穆一時失言地說道。
「噢,你這小伙子倒有這些看法。」中年男人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小穆不由有些警戒起來,「我看你是記者吧?」
「不完全是。」
「那你是搞寫作的?」
「寫一點東西。」
「那你問這些幹什麼?」
「我在高校裡,正在接手一個城市建設的調研項目。一個非常大的項目。」
「什麼高校?」
「復旦大學。」
「那是教授了?你在調研的是什麼樣的項目呢?」、
「就是調研一下上海的建築是否能適應人們的需要,比如一些紀念性的標誌,是否與這裡的地域特徵、城市環境相適應,比如我提到這個五卅紀念碑,南京路上還有一個標誌,你知道吧,是否有一些太高了。就是這些。還有比如晚上遊客是否能找到休息的地方,下雨了是否有足夠的避雨的空間。主要是調研這一些。」
「原來如此。」小穆一時邁不開腿,聽著那教授侃侃而談。
莎比在邊上見小穆陷了進去,擔心他言多必失,便果斷地走了上去,拉住小穆的手,「天不早了,我們走吧。」
剛才泠漠的莎比突然對小穆顯現出特別的熱情,令小穆有些喜出望外,他像一塊鐵被磁石吸引,傾斜著向莎比偎去。
那個教授意猶未盡,很高興能找到小穆這樣的一個交談者,望著兩個人親熱的神情,說:「小伙子不錯,找到一個上海的女朋友。」他開朗的笑聲在後邊傳來,剛才被莎比冷漠拒絕了小穆感到一種自尊的滿足。男人的虛榮是以身邊的女孩為衡量單位的。雖然小穆知道莎比並不一定願意與他有特別的發展,但他還是以與這樣一個時尚的上海女孩走在這樣的曖昧的夜色裡感到榮耀。
小穆與莎比套著手臂,走進了人民路地鐵中轉站,在即將步入地下通道的時候,莎比把手放了下來,剛才的親熱無間的神情蕩然無存,她冷冰冰地說道:「不要與外人多搭訕,儂曉得伐?」她的聲音中含著一種特別的責怪,但上海語的特別發音,倒使得她的音調裡蘊含著一種撒嬌的親切,小穆沒有感到她指責中的批評力度,倒有一股令人承受不起的軟軟的溫存,便乖乖地應承了下來。
97
教授在略顯沉寂的人民廣場處,繼續尋找著新的獵物。看到那邊走來一對男女,他便把目光留意著,等待他們的到來。
那個女人身材高挑,而男人與她齊頭並肩,看上去就有一點矮小,身材也不算魁梧,從外表看不是很般配。教授對夜生活下的人們有一種特別的分析的慾望,特別是那些在外在的視覺上有一些畸形關係的男女,更容易激發教授探索的慾望。
等那對男女走近了,教授上前,問道:「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那女人瞟了他一眼,「儂啥事體?」
「您是上海人嗎?」
「阿拉不是上海拎。」那女人不悅地說道。然後頭也不回地追著那青年男子,把教授扔下了。
教授無奈地搖了搖頭,被擱淺在冷漠的廣場上。
那女人匆匆地緊走幾步,追著前面的那個男人,叫道:「小孟,你怎麼了,勿曉得儂有啥事體勿開心。」
那個男人正是復旦大學學生、錢盛腫劇組的臨時演員孟望達,而這個女人,就是在臨安大峽谷遇到的羅可可。
孟望達一溜小跑,直到看不見廣場上的教授,才慢了下來,他把手放在嘴邊,打了一個閉聲的手勢,小聲地對羅可可說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勿曉得,你認識他?」
「這人是我們學校的。」
「難怪你像見了鬼一樣。他教過你嗎?」
「他不一定認識我,只是看到他,我覺得不舒服。」
「明白了,也沒做啥不好的事體,也沒啥要怕他的。」羅可可說道,「這麼遲了,他不知有什麼事?」
「肯定是學校裡又有什麼調查的事了。一流的教授寫書,二流的教授上課,三流的教授去調查。別把他當一回事。」
「噢。那他也挺辛苦的。小孟,你剛才怎麼突然就出來了,連一聲招呼也不打。」羅可可細聲細氣地說道。
小孟慢下腳步,說道:「我只是感到有一點憋悶,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就想出來了。」
在臨安發生的那起事故中,羅可可為拯救劇組一班人的生命鞍前馬後,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她開車把重病號小火及時地送往當地的醫院,那麼,很可能就會帶來嚴重的後果。直到把所有的人,都送到了杭州的醫院裡安頓下來,羅可可才與劇組一班人告別。孟望達本來也沒有落水,所以也與羅可可一同回到了上海,因為有了一段共同的歷險,更有了一段危難之間的相扶相攜,兩個人之間倒自然地形成了一種融洽的關係。羅可可年齡已經在三十五六歲之間,在孟望達看來,她的身上洋溢著一種成熟女性的那種特有的風韻,無形中,在她的面前要流露出男人的那一種率性的小脾氣,而羅可可都以姐姐般的寬容,容忍著他。女人的母性會以曲折的方式表達出來,這一點,羅可可儘管沒有自覺,但實際上,也更加鞏固了他們之間這種本來不應該有著密切往來的忘年戀關係。
這天晚上,羅可可打電話,約孟望達參加一個PARTY,小孟聽說能有機會與這個女人在一起,自然興高采烈,很樂意地前來赴約。然而,在派對上,小孟卻感到了一種失意,這使他不悅地選擇了離開,就出現了剛才羅可可抽身追出來的這一幕。
98
小孟是按照羅可可電話裡的約好的方式來到酒吧的。當羅可可露面的時候,小孟的眼睛頓時一亮,羅可可梳著油亮的髮髻,穿著一件黑色的晚禮服,象牙色的玉臂袒露出來,閃爍著皎潔的可人的光澤,禮服前是下陷很深的V形領,兩肩上吊著兩束墨色的布料,挺拔的胸脯彷彿沉甸甸地繃緊了衣服的前沿,令整個身體具有著一種下瀉的飽滿與豐滿。衣服突出了她的修長與柔軟,令她有一種高深莫測的貴婦人的氣質。
酒吧裡的空間很大,中間的立柱上裹著金黃色的布,令整個會場上有一種原始的粗陋,男男女女充塞在狹小的空間裡。上海的Party會給人的感覺就是人滿為患,濟濟一堂,帶有一種俗氣的趕堂會的感覺。激越的音樂貫穿整個空間,DJ播放的舞曲,調節著會場上的節奏。總體感覺,上海的Party有一種虛飾,有一種冷漠,在音樂聲中,人們扭動著,但卻沒有一種投入的感覺,也許在本質上南方人不具備一種與音樂諧和的狂野,所以,上海的Party缺少一種瘋狂與熱烈。
雖然是早春,但在Party會上注定吸引人眼球的女人,卻早早地把夏日的風情懸掛在身上。女人在這樣的空間裡,無非突出著她的兩個部位,一個是屁股,一個是臉面。說乳房在這樣的集會中受到重視,那完全是一種不諳世事的想當然。只有在女人的屁股未受到重視的情況下,才會關心乳房,而現代時尚的絕大部分的性感,已經直接由女性的臀部所決定取捨。
從關注胸脯到關注臀部,體現了時尚的摧枯拉朽的前進趨勢。在對屁股文化的張揚上,牛仔褲無疑發揮了主力軍的作用,厚實的布料,並沒有隔開屁股的露臉的機會,而是從整體上突出了屁股的聯合作戰的風貌,充分顯示了屁股上的宏觀的美感。是的,牛仔褲的布料並不輕
薄,但它的妙處是襯托出了整個屁股的形象,這就是牛仔褲所製造性感的原因吧。
而低腰褲的流行,則是曲盡其妙地突出了女性胯部的存在,最大限度地降低女性臀部的封閉水準,讓女人的屁股留下更多的裸露的可能。這種低腰褲的最偉大的妙處,就是在一張一合之間透露出女人裡面的輕薄底褲的存在,直接把人的視線引向女人的內褲,使想像力可以與屁股劃上等號。在褲子基準線下滑的同時,上衣的底邊也在作相應地收縮,這樣,上面的收與下面的縮,便把女人的肚臍部位給騰籠換鳥地空置出來,成為女人表達性感的一個新的無主之地。
肚臍這一過去屬於女人禁地的存在,這時成為了女人性感必經之地,上直接把目光引向胸脯,下可以掃蕩豐滿的臀部。露臍裝的流行,徹底展示了一種女人攻掠的奇招迭出,其殺傷力可謂百分之百。
在Party會上,女人充分用這樣的時尚展示了她們的性感的魅力,你可以親熱地感受到,這裡晃動著眉飛色舞、規格不一的屁股,它們像舞會上的女王,驕傲地所向披靡。你無法迴避屁股的存在,上陷的衣服突出了腰肢的豐滿,而下陷的褲子更是把女人的內褲包括T形褲的一角揭示出來,在這樣的雙管齊下的攻擊中,整個Party成為屁股舞蹈的海洋。
但光有屁股不行,屁股是女人的共識,彷彿是女人性別的入場卷,只要你買上一套展覽屁股的行頭,你都能讓屁股風光,如何提升屁股的品位?那就是我們上面所說的,必須依靠女人的臉蛋了。
你被屁股所迷惑,你最後要鑒定這個屁股的質量,你必定會從這個屁股主人的臉蛋上來獲得最終價值定位的許可。一個豐滿的屁股,配上一個清純可人的面容,你會被一種放蕩與純情的完美交融而認可它的主人,如果光有一個好屁股,而沒有一個出落得楚楚可人的面容,你就會頓時鄙視屁股的價值,為它刷上一層骯髒而庸俗的失望情緒,你會想到屁股的最原始的作用,因而你甚至會感到污穢。
所以,Party會上的男人,會從女人的屁股欣賞起,轉而欣賞女人的全部。播放的音樂聲越來越激越,女人也可以肆意地展示她們豐滿屁股為核心的所有的柔韌的魅力。
小孟因為只熟悉羅可可,所以,他雖被女人的紛至沓來的屁股嗆得有一點迷迷糊糊,但他心中所關注的,還只有一個羅可可。羅可可穿著晚禮服,在這樣的Party會上,有一點太端莊了,也沒有什麼屁股露出,但倒有一種特別的厚重的高潔的味道,令小孟的眼睛找到了支撐與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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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y上充滿曖昧的色情氣息,這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看出來的。孟望達內心裡的抑鬱感隨著這種氣息的瀰漫而升騰,他在這裡無所依托他的世界,只是侷促而乾巴地放肆著他的紊亂的想法。
一種本質上的膽汁質的抑鬱成份,籠罩了小孟的感覺,他覺得別人都是融洽於這個亂騰騰的氣氛的,而他卻敏感地覺得自己被排斥在外。在劇組裡,他也時常會湧上這種孤獨的被拋棄的感覺,在那種最初的純粹的感官的刺激之後,他卻覺得內心裡的失落與淒清。對AV拍攝的最初的好奇,很快煙消雲散,他覺得在那種拍攝中所遭受到的物質的對待,使他感到極度的不滿足,甚至使他開始懊悔這種使用身體的拍攝行動。
在這樣的Party會上,他期望羅可可能環繞在他的身邊,像一個大姐姐一樣帶著他,照應著他,讓他熟悉環境,可是,在整個Party會上,羅可可忙忙碌碌,與相識的人打招呼應酬,彷彿把他遺忘了似的。
羅可可認識的人可真多,在人群裡如入無人之境。出席Party的,有不少滬上醫院的著名醫生,而這些醫生是直接關係到羅可可所在公司的醫療器具使用的重點客戶,可以看出,羅可可對那些人十分巴結與奉迎。
小孟發覺,羅可可對一個年齡約在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特別慇勤,端著酒杯,與那個男人躲在角落裡嘀嘀咕咕,拉呱個沒完。
開始的時候,小孟還能看到羅可可與那個男人談話的身影,當一曲舞曲終了,他本能地張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羅可可與那個男人一起從視線中消失了。
小孟感到很無聊。Party會上,一個穿著白色低腰褲、裸露出光滑肩部的女人,十分的活躍,扭臀晃腰,豐滿的屁股大出風頭,曲線玲瓏的身姿,刮起了一道白色的閃電。她的如火般的熱情,贏得了一個老外的讚賞,高個子的外國人在她的身邊,與她一起扭動著,那女人齊著老外的胸口,像一棵柳樹依傍著河岸。小孟的孤獨感更強烈地萌生著,他無法在這樣的氣氛裡放縱自己,看著別人的熱鬧,更襯托出內心裡的寂寞。
百無聊賴之際,他來到吧檯那兒,在邊上的一個木頭的台階邊,依著欄杆,無所事事地看著會場。後來覺得過於無聊,便踩著那木頭的台階,爬上了上面的一個平台。Party的地點,現在都有一點接近於大倉庫的那種味道,追求一種原始的風情,因為簡陋與原始,才能更容易地激發人的那種縱情的潛質。在這種氛圍中,人不會被環境壓抑,而會超越於環境之上,從而找到放縱的起爆點。上面的木台上,鋪著金黃色的布,顯得粗糙而匆促,就像一台隨便搭起來的簡陋的佈景。
他沿著木台,看著下面的大廳,蠕動的的人群一覽無餘。他扶著木台的欄杆,散漫地望著。這裡的光線比較暗淡,就像是一塊黑暗的窺視地點,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整個大廳。突然,小孟的眼睛像被電擊了似的,直直地一動不動,他看到,在Party的後角落裡,羅可可正與那個中年人簇擁在一起。
他驚訝地看到,那個男人的手搭在羅可可的腰肢上,把她的後腰的禮服衣服都拉皺了。
他們兩個人站立地方,是一個偏僻的角落,那裡堆放著雜亂的框架,好像是這個大廳裡原來的物品堆放所,一般人是不會走進去的,更不會看見裡面的動靜,但是小孟因為站在了這個高台上,卻能把裡面的一切盡收眼底。
小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個男人的手並沒有罷休,順著羅可可的腰肢,按在了她的臀部上,羅可可並沒有迴避,依舊平和地小心地與那個男人說著話,她好像沒有意識到有什麼東西放在她的身上,聽任著那個男人的手,撫摸著她的隔著薄薄一層衣服的身體。
100
曾經有一個著名的作家說過,屁股是女人的機關。掌握了屁股,就掌握了女人。
羅可可的屁股在那個男人的雙手夾擊上,就像全身的機關都已經在屁股這一點上被啟動,身體站立不穩,傾倒在那個男人的身上,那種親熱的樣子,讓小孟看得渾身燥熱。
小孟在學校裡,對那些巧言令色、工於心計的同齡的女學生是以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一進入高校,那些女生被高中年代壓抑的本性,就像裸泳一樣,完全地袒露出來,從對考試的關心,轉而對自己的身體的關心,過去一直塵封著的自我的意識,徹底在校園裡得到綻放。
在大學裡,那些女生如饑似渴地修煉如何使自己更加性感的技巧,找到各種書籍猜度男人的心思,思忖著自己如何討男人的喜歡,如何擊敗自己的對手,這種對自我的營銷行為,其實與AV女優產業如何擴大自己的市場領域,是有著相同的機理的。
愛本身是一種率意天然的人類的天性,是一種朦朧的覺醒的自然的行為。但人類沒有放過對愛的加工與修剪,就像「病梅」一樣,人類施加於愛更多的外力的壓迫與修飾,使愛成為一種花瓶,成為人類的一種虛偽的矯飾。
女大學生們的第一門功課,就是努力從書本、從實踐中如何踢開愛的天性,而吸收更多的愛的技巧,以使自己成為愛情關係中的主人,使得自己可以掌握愛情的主動權。
大學生學上這麼一點愛情的技巧並非難事。愛情本來應該有一些朦朧,有一些來自於盲點的無知,但對愛情的修煉,使得愛情像一個通俗陳腐的劇本,愛情中的一笑一顰,一深一淺,都一覽無餘地展現操作者的面前,她們只不過按照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被前人演繹過的劇本,履行著自己的行為而已。
所以,這些女生對愛情劇本的熱衷,使小孟感到一旦捲入其中,就有一種配合她們暴露男人的那一套陳規陋見的窘迫感。再加上家庭的貧困,使小孟對那些女生保持著一種格格不入的距離。
他在心裡非常瞧不起那些整天謀劃著心思如何搶得男生眼球的女生們的那一點花花腸子與自鳴得意的心思。他知道那些女生們交流與切磋的,都是一些「如何贏得男人的歡心」這一類情感書籍。她們太明白,她們太懂得如何裝扮成淑女,太會在人前裝模作樣,太會用她們的知識裝飾提高爭風吃醋的學問,所以,她們的含譏帶諷的內部惡戰中,便帶有一種文人式的尖刻與潑婦式的陰險。
因為小孟的冷眼旁觀,因為他的性格孤僻,他雖然沒有與那些女生有過什麼接觸,但是他把她們看得很透,看到那些女生展覽著由屁股修飾的性感如何招搖過市,看到她們如何假作純情、扭捏作態討得男生的親近,看到她們如何使用潘金蓮的竹竿效應引逗得男人的注意,看到她們是如何自鳴得意地認為是她通過這種種的機巧才獲得了男人的青睞,他就感到暗自地好笑。從男人的角度,他覺得那些女人真是累,把愛情的遊戲當成一種技巧,當成一種形而上學的體系,真是完全地不懂得男人。
男人需要進攻嗎?男人根本不需要進攻,只不過女人喜歡覺得是自己進攻了男人,這是一種存在於女人心中的非常典型、非常普及的心態,女人玩火的原因就是這樣。是女人得意自己的溫柔,還是男人穿過女人的溫柔,直接見證她的肉體?女人與其說是溫柔打動了男人,不如說是只要她願意放鬆褲帶子,就可以所向披靡,她的肉體直接送給男人當獵物才是男人的真實需要所在,由此可見,男女之間的性感受還是有差別的。女人費盡心機把愛情玩出那麼多的美麗的花樣,還以為她是憑此穩獲全勝的,真是做著大頭白日夢。男人只要有一具女人的xxx,什麼心靈都是可以拋棄的。這是小孟對男人的理解。所以,他後來出入歌舞廳,從而結識了錢盛腫。男人對A片的需要,典型地反映了男人只需要肉體,而不需要愛情的繁文縟節,而女人則相對而言,對A片有所牴觸,只是女人願意把性慾蒙上一層美麗的面紗,明明男人追求的是她的肉體,但你不能說出來,你必須讓她相信是出於一種精神上的愛,這時候的女人才會完全地奉獻自己。女人騙男人,男人也同時騙女人。女人騙男人,是打扮出自己的清純,暗中兜售自己的肉體,包裹著她的慾望的本能,而男人騙女人的目的,就是很明確地直奔肉體,但卻要拿出愛情的幌子。在一個沒有知識的人群中,這種欺騙,可能還保持了一份天性,雙方當事人不知道這是一種出於人類的本能,還覺得有一些天然意趣,而在大學裡,明明男生女生都明白這種關係,卻依然要演出一出如泣如訴的愛情劇,便整個給人一種極端的肉麻的感覺。太瞭解背景與舞台後的事實,卻還要在前台假作懵懂無知,那種虛偽真得要把人噎死。所以小孟覺得男人就應該直接把自己的情慾表達出來,這也是他從不奢望在大學裡與那些女生進行愛情遊戲的原因之一,當然,還有一條就是他的貧困也是被人瞧不起的內在動因。
小孟之所以對那些女生的虛偽愛情方式看得一目瞭然,是因為他憑藉著相同的教育旅程、相同的成長經歷、相同的文化氛圍而忖度而出的。這使得他對同齡的女生沒有興趣,覺得她們太簡單,又太拿腔作調地工於心計,而愛情關係中的太明白的認識,注定會使愛的關係索然無味。當他結識了羅可可的時候,他對她湧上了一種濃厚的興趣。這種興趣有一種年齡的差距產生的閱歷上的阻隔,他可以在她面前放鬆,在她面前少掉許多可能被同齡女生修理的威脅,年齡產生文化上的差距,使不同的心理價碼被掩藏起來,反而獲得一種心理補充,而津津樂道於這種交往上的情感的發現與採擷。一個男人都有一定程度上的迷戀成熟的女人,從沈從文到於連,無一不在文字中,寫下男人對熟婦的那種醉酒般的癡心。男人的戀母情結既是一種對母愛的追求,更是一種獲得放鬆的解脫。在我們的身邊,其實很多男人都直言不諱地流露出迷戀著少婦的嚮往。這就是小孟在羅可可的成熟的面前著迷的原因所在。
但是,現在他心中的依托卻在別人的掌心裡被玩弄,他感到一種極度的傷心與痛苦。
101
小孟本想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這裡的,但是,在他向門口移去的時候,突然光線大暗,幾乎看不見室內的情況,四周傳來興奮的呼喚聲,等暗淡的光線再次亮起來的時候,小孟突然發現羅可可與那個中年男人出現在吧檯旁邊。
小孟走過去,與羅可可照面了一下,說他要走了。
羅可可的眼睛閃爍著波光,愣愣地,沒有吱聲,好像對小孟的話沒有反應。
小孟見她淡淡的,更加失意,扭頭就出了門。
走上大街,呼吸著春天的夜涼,他感到舒暢了許多。望了一眼四周高低起伏的光的立體,他走下台階,回首看,門前的霓虹燈依舊鮮亮而平靜,像不事張揚的村姑,然而,它內裡卻充斥著淫蕩的本質。
剛走了幾步,後面就傳來一個女人的叫聲:「小孟——」
不要問,小孟也知道她是誰。
羅可可在晚禮服外面套了一件春秋衫,三月裡的天氣還是挺涼,在城市裡,其實是忽略掉季節的徵候的,冬天吃冷飲,穿裙子是城市特有的時尚。
「什麼事?」小孟問道。
「你上哪裡去?」
「我走了,你再玩一會吧。」小孟說道。
「你怎麼了?」
「沒什麼,突然覺得沒有興趣了。」小孟顯得有些平和。
「算了,我也不進去了。」羅可可說道。
兩個人說著,走上了人民廣場。
一時兩人無言,默默地穿過黑暗的陰影,直到拋開那個教授的調查追問。
「你要上哪去?」羅可可問道。
「我該回校了。」小孟黯然地說道。
「走吧,我們一塊走吧。」羅可可溫柔地說。
小孟打了一個寒噤,沒有吱聲。
打了的,來到普陀區,羅可可住在那兒的一座樓裡。到了目的地的時候,羅可可下了車,原定好的,讓的士送小孟回校的,但羅可可停在車子外面,目光流露出留戀的神情,似乎有所期待,小孟有一些心領神會。
「你餓吧,去吃夜宵去。」羅可可說道。
小孟下了車,他在心裡不想離開羅可可,在這寒冷的夜裡,肉體感受的冰涼,總是希望用心靈來取暖。
來到那條道上的鹹亨酒店,兩個人吃了點心,出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臉上都紅撲撲的,大門外的涼氣一激靈,羅可可便瑟縮著靠在了小孟身邊。很自然的,小孟挽住羅可可的胳臂,好像兩個人希望通過依靠尋求春夜的溫暖。
兩個人沿著道路,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寬闊的道路上撒滿了桔紅色的光線,兩邊是萬家燈火的迷人的暖色。路上沒有多少車輛,似乎是被人拋棄的寂寞。遠離城市中心地帶的邊緣部分,永遠處於一種冷清清的淒清狀態。
「你走了,那些人不找你嗎?」在這樣的融洽的氣氛裡,小孟又提到了PARTY上的事情。
「為了你,只好得罪了他們了。」羅可可掉轉頭,半真半假地說道,她的黑黑的眼睛,流動著波光。
「真的?我這麼重要?」小孟被她挑逗著,也跟進了一句。
「你不知道嗎?那些都是老主顧了,反正以後還有機會,這次失禮,下一次再彌補吧。」羅可可說道。
「那真不好意思,我牽累了你了。」
「沒什麼。反正來日方長。那些醫療器材,都必須通過這些主治醫生才能用出去的。我們的嘴,是放在他們的碗裡啊。」羅可可說道。
「所以,你就把嘴給他們了?」小孟怪怪地說道。
「你說的什麼呀,」羅可可嗔怪地叫了一聲,「在那種場合,也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不應酬,就會失去客戶的。」
「那個胖胖的男人也是醫生嗎?」小孟想到那個摸羅可可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是長海醫院的常主任,一個很不錯的客戶。」羅可可說道。
「我看他是不錯,只是有一點色迷迷的。」
「你也看出來了?」羅可可帶著一點微笑說道,「她有一個相好,上次我們公司安排客戶到海南旅遊,他特地跟我們多要一個名額,就是他的那個相好。男人,都是這樣。」
「你倒能寬容他。」小孟有些醋意盎然地說道。
「我不是寬容他,是寬容男人。看多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貨。」羅可可有一些老成持重地說道。
「那麼,我也是了?」小孟問道。
「你嘛,因為我沒有把你當成男人看待,所以,你不在那個範圍之內。」
「那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真慘,連男人都不是。」
「你嘛,當成我的小弟弟。」
「我不要做,還不如做男人算了。」
「你想做那些色迷迷的男人啊。」羅可可輕佻地說道。
「可你不讓我做啊。」
「傻瓜,做一個小弟弟,可是很親的,要比做臭男人好多了。」
「真的,有很多好處嗎?」小孟說道。
「你覺得我對你很好嗎?你看,我離開那些男人,專門來陪你,那是小弟弟才有的待遇。」
女人的一番話,飽含著曖昧,小孟攏住羅可可胳臂的手,不由拉緊了。女人的胳臂比想像中的生硬,看上去,色感很好,小孟曾記得羅可可晚禮服裡露出的胳膊透著皎潔的膚色,以為它們也很柔軟,但實際上,隔著衣服,女人的骨感還是執著地探出苗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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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孟與羅可可是從後門進入小區的。後門實際上是在牆上扎出的一個洞,懶惰的小區居民通過這個必須鞠躬才能通過的洞,方便了與後面大馬路的溝通。羅可可跨了進去,小孟用力一跳,也越了進去,羅可可的手無意識地伸出來,小孟就勢搭住,拉住了羅可可的手。有了這樣的借口,羅可可也沒有把自己的手抽走,兩個人對小區的實際情況沒有什麼感覺,倒是把所有的觸覺放在手心裡,相互體味著。
小孟可以感到羅可可的兩手微微有點顫抖,他覺得有些奇怪,掉頭看著她,「怎麼?有一點冷嗎?」
羅可可露出牽強附會的笑容,臉上的表情也似乎有一點僵硬,「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骨頭裡都打著寒戰。」
「那我們跑吧,跑了暖和一點。」小孟提議道。
「我跑不動啊……」羅可可說道。
「跑不動,我背著你。」小孟說著,便揚腿跑了起來,羅可可應和著他的節奏,兩個人在夜的小區裡,咚咚地奔跑了起來。羅可可的高跟鞋,敲擊著地面,發出清越的響聲,好像整個小區的人都可以被這聲響弄醒似的。
兩個人聲勢浩大地奔了一氣,羅可可的粗重的氣息,伴隨著她似乎被胳肢了似的笑聲,在身邊交錯著繚繞。走了一氣,小孟可以感覺到她不堪重負,便慢了下來,羅可可發出無緣無故的嘻嘻哈哈的笑聲,好像變得非常的開心,嘴裡呢喃著道:「你真要累死我了。」
「我扶著你。」小孟說著,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腰肢上,想到在PARTY上的那個男人也同樣觸摸到這個地方,他突然感到一種邪惡的慾望升騰起來。男人的情慾裡,其實混雜著一種骯髒的念頭,當情慾的溫度衝垮理智的堤壩時,那種情慾中的污穢的聯想,很可能像鴉片一樣,刺激著他的情慾。小孟此刻正是如此,當他想到這個女人的身體曾經被另一個男人賞玩時,他竟然產生一種犯罪的快感。性中的污穢,包括實在的與想像的,有時候也算是一種興奮劑。在日本,男人喜歡搜集女人的內衣、內褲,對上面的污痕津津樂道地樂在其中,都可以視著男人從穢物中尋找虐待快感的證明。而換妻遊戲的那種刺激,恰恰是源自於對另一個男人的污穢想像而產生的非常規性的催情作用。如果說女人特別對別的女人手中的男人感興趣的話,那麼,男人也會對被另一個男人享用過的女人產生一種非份的刺激的聯想,這裡面不一定有愛的因素,只是有一種由骯髒、騷味支撐著的可以縱容放浪的那種天馬行空的自由。一個放浪的女人為什麼後面跟著一長串的男人?其實這個放浪女人並不見得是國色天香,但男人為什麼會趨之若鶩?其實這深層次的原因,就是男人喜歡用另一個男人的污穢的想像來提升自己的性興奮。小孟一想到羅可可身上的凝聚著的其他男人的性慾觸摸,便覺得也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起來。
羅可可沒有把小孟的手推開,女人,你只要給她一個理由,她會容忍你的一切。男人喜歡把女人帶去旅遊,帶去歷險,更多的原因是給女人找到一個縱情的理由,在羅可可的笑聲中,含著少女一樣嬌俏的顫音,小孟的寒噤顫抖得更厲害了,他解嘲地說道:「你把你的寒戰傳染給我了。」
「真的嗎?還真靈,我倒覺得全身汗津津的。你現在冷嗎?」
「我不冷,只是你的寒戰總得有一個去向啊,所以它跑到我身上來了。」
「有這樣跑來跑去的寒戰嗎?」羅可可笑得顫抖了聲音說道,「再堅持一會,就到了,到屋子裡暖和一下。」
小孟圈著羅可可的纖細而結實的腰肢,感受她微微起伏的溫熱的腹部呼吸,好像把她的全身的每一絲內裡的運動,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即使在上樓梯時,兩個人也是並肩地相擁著。羅可可停在門口,開了門,亮了燈,把小孟讓了進來,然後脫掉披在外面的外套,露出潔白的玉臂,兩手圈起,笑道:「我倒一點不冷了,你冷嗎?」
小孟咬著嘴唇,牙齒真的在不爭氣地在上下點擊著,他說道:「你的寒氣都逼到我身上來了,我肯定像一塊冰一樣。」
羅可可又笑起來,她的牙齒露了出來,鮮紅外翻的嘴唇,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紋路,「真不好意思,快把寒氣還給我。」
「是啊,是你的東西,是要還給你的。」
「怎麼給我?」羅可可的目光迷離地望著小孟,潔白的牙齒在她的紅唇間泯滅。
「你怎麼給我的,就怎麼給你。」小孟伸出手來,拉住羅可可的手。
羅可可沒有拒絕,身體微微地向前靠了靠,「我現在覺得深身發燙了,剛才那幾步小跑,還真管用,倒像是一塊火炭了。你是一個小伙子,怎麼這麼沒有熱氣啊。」
「你看我是冷還是熱。」小孟把羅可可拉了過來。
羅可可就勢依偎在小孟的身上,在小孟身上並沒有感到一種冰涼,但是,她的確感到了小孟的吱吱打架的牙齒的叩擊聲。她聽到小孟在她的耳邊說:「我冷嗎?」
「不冷……」羅可可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覺得自己的嘴唇被一團灼熱的火包圍住了,她忍不住發出哼哼的呻吟聲,剛才因為一段小跑而一直沒有調節正常的呼吸,變得更加紊亂而沒有秩序,全身頓時有一些發軟,便軟綿綿地迫切期望尋找著一個堅強的支撐。
103
小孟的嘴唇壓在羅可可的嘴唇上,那是灼熱的,粗魯的,帶著一股麻辣辣的男人的野性的風味。羅可可本能地作出抗拒,但是她根本沒有能力抵擋那種兇猛的男人的出擊。
剛才她的確感受到了小孟身體上的那種發出內裡的顫抖,這種顫抖,就像一把生硬的鉗子,死命地鉗制著她,令她感到男人身上的那種蠻橫的力度。她無力去抗衡那種力度,何況,她對面前的這個男人並沒有一種討厭。
小孟的出現,給予她一種久違了青春時代的感覺。學生時代的男人比較瘦,有一些單薄,在她曾經的少女的時代,她並沒有覺得這樣的男孩有什麼特別的好處。然而,隨著自己年齡的見長,那些落在她後面的長大的男孩,倒給了她一種好奇的感覺。
所以,第一次看到小孟,她並沒有什麼牴觸的拒絕,只是一種淡淡的對那種青春男孩的好奇心。小孟不健狀,也不算英俊,但他的身上的那種男孩的氣息,還是給了她良好的印象。甚至,羅可可後來在貼近小孟的時候,喜歡偷偷地聞著他身上的那種淡淡的男人味。那是一種青春期男人汗液蒸發出來的味道,這是她以前在學校裡可以經常聞到的一種味道,只是後來她發現,男人成熟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味覺了。在這種氣息裡,她覺得一個男孩無所顧忌地長大了,沒有包袱地成為大人了,那個男孩,沒有前科,也沒有包袱,袒露出的是一種新鮮,是一種原生態的單純。羅可可有時候會為自己的這種想法吃了一驚,不知自己怎麼會湧上這樣的怪誕的念頭,但是,她的心裡還是控制不住暗暗滋生出對這個年青男子的好感。
羅可可原來在一家公司裡做人事秘書,直到有一天結識了現在與她同居在一起的台灣男人。這男人有五十多歲,加入了加拿大籍,重點是向國內推銷醫療器械。羅可可與丈夫離婚後,很自然地與這個男人居住在一起,而那個台灣代理商也把國內的業務全權地讓羅可可負責去做。這個男人在東南亞地區都有業務,並不經常在國內,這種用於心臟病治療的產品在國內還沒有通過國家臨床論證,所以,產品主要是通過直接與醫院聯繫,由主治醫生把產品推銷出去。因此,與各醫院的主治醫生建立關係,是產品推銷的重要手段。往往有這樣的情況,可能半個月沒有一件產品推銷出去,而忙的時候,可能一天需要好幾件這樣的產品。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目前與幾家醫院建立了聯繫,但再往下擴展,也會難度很大。因為這種產品,只有大醫院才能敢於試用,而醫生一般也需要經過國外醫院的學習。因此,平素的時光,羅可可倒是頗為寂寞,說不清是出於難耐的情慾,而是懼怕無聊時的冷清,她心裡暗暗地倒是喜歡上年少氣盛的孟望達了。
當小孟把他灼熱的嘴唇灼燒她的時候,她覺得頭腦變得暈暈乎乎的,無力自控,漸漸的,她開始放鬆著自己,聽任自己的嘴唇融化在一個男孩的氣息裡。
很久沒有這樣的縱情了。羅可可發覺身體裡的渴望被緩緩地激發起來,像漩渦一樣地向上旋轉著凸現出來。她覺得自己喜歡這種清新的男人的氣息,包括那淡淡的男人的汗腥味,那是只有青年男子才有的那種感覺。在生意場上,羅可可接觸到的男人,都是四五十歲的男人,包括與她同居在一起的那個男人,這些男人的氣息,已經變得非常的淡薄,就像這些男人身上的體毛一樣,已經頹廢而一蹶不振,男人的那種旺盛的力度的氣息,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蕩然無存。他們越來越借助於香水來掩飾氣味的匱乏。而拂開香水的人為的矯飾,一個男人越來越像一件俗不可耐的臭皮囊。
面前的這個男人的嘴唇非常有力,堅韌的唇,夾著她,像把她牢牢地固定起來,不能動彈。小孟的舌頭輕輕地蕩滌過她的塗抹著唇膏的嘴唇,她感到自己的乾燥的嘴唇變得濕潤而粘綢,這緩解了與他嘴唇界面的乾澀的磨擦狀態,就在這種唇齒啟合之間,她覺得嘴唇變得敏感而興奮,她把她的唇鬆弛開來,讓他的野蠻掠過其間,嘴微微地張開,身體下探,身不由已地癱倒在小孟的身上。她覺得箍著她後腰的手的力量在不斷加大,緩緩地摸向她的腰下,她覺得那雙手在悄悄地提起她的晚禮服的下擺,一股涼氣穿行在她的兩腿之間,而小孟的一雙溫熱的手,卻像一塊火炭一樣地烙印在她的弱不禁風的大腿內側。
羅可可猛地驚悸了一下,急忙抽身把自己的唇從小孟的嘴裡取了出來,拂開小孟的不安分的手,連連說道:「好了,好了。」她的眼睛被羞澀壓迫著,沉重地不敢抬眼看面前的這個狂野的男人。恍然間,她覺得自己變得像一個嬌俏的少女了。
104
小孟鬆開手,讓羅可可脫離了自己。羅可可抬眼飛快地望了一下小孟,不由笑了起來。
「怎麼了?」小孟問道。
「你去照一個鏡子吧。」羅可可摀住自己的嘴,她知道,自己唇上的唇彩肯定已經漫漶開來。
小孟找到衛浴,就著釘在牆上的鏡子,看到自己的嘴唇上也是殷紅的一片,不由也不好意思起來,本能地用手揩了揩嘴唇,沒想,那種唇彩一時半會還清除不了。
「哪,給你。」羅可可在小孟的背後說道,並遞過來一團餐巾紙。
「幹什麼?」
「給你卸彩啊。」
「這怎麼用?」小孟問道。
「還要我教你嗎?讓開,讓我先洗一下。」羅可可竊笑著說道。
小孟讓開身子,羅可可從玻璃前的櫃子裡找出一瓶什麼東西,均勻地塗在嘴上,小孟看得出奇,問道:「你這幹什麼。」
「哎呀,你不要看,女人做的事情,大男生不要問。」羅可可把臉貼著鏡子,心不旁騖地說道。
「我偏要看,我還要看你怎麼卸彩呢。」
「傻瓜,我騙你的,你那麼一點兒,揩一下就乾淨了。」羅可可頭也不回,細緻地洗滌著自己的嘴唇。
小孟一時看得呆了,問道:「這麼費勁啊,原來你們女人的漂亮真得付出很大的代價啊。」
羅可可洗著自己的臉,把妝容全部卸去,「你以為做女人是好做的嗎?很煩的啊。」
「做女人難,做漂亮的女人更難。」小孟呢咕了一句。
「你說什麼?」
「沒什麼,開一個玩笑。」
羅可可把唇上的唇彩及臉上的妝都洗去了,素面朝天,她避著小孟,捂著自己的臉,「不准看,老死了,都成老太婆了。」
「我偏要看。我覺得你本色更好看呢。」小孟看著羅可可。羅可可的額頭上,幾絲濡濕了的頭髮散放下來,輕輕地縈繞著她的有些漂白的臉頰。剛才閃耀著一抹鮮紅的嘴唇,現在濕漉漉的,發出濃濃的深色的肉紅色,那是一時半會還沒有洗淨的唇膏的色彩,附著著嘴唇上。仔細看看,在她的臉上有幾塊隱隱的褐斑,但是,映照著她的略顯蒼白的皮膚,倒使人覺得她的皮膚更帶著一點透明似的,彷彿那斑點來自皮膚的內裡,令人忍不住想探訪一個究竟。
「別耍貧嘴了,你先到客廳裡坐一坐吧。」羅可可嗔怪地說道。
小孟嘴上答應了,便重新回到客廳,發現電視機前面有一個盒子裡堆出大大小小的碟片,便忍不住湊了上去,按次序地翻開著它們。
這裡面大部分是一些韓劇,像《愛有天意》、《愛的蹦極》、《醜聞》、《八月照相館》,想起羅可可過去說她喜歡韓劇,現在倒真了應證似的。翻了一個遍,也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感興趣的碟片。孟望達無聊地拉開電視機下面的櫃子,發現裡面也堆滿了碟片,打開一看,只見那些花裡胡哨的封面上,印著一些晃悠著躍躍欲試乳房的女人,故弄玄虛地凸現噴薄欲出、光鮮欲滴的豐乳,配上粉面團團的面容,倒也有幾分性感。但小孟知道,這類片子不過是香港那些烏七八糟的三級片,絲毫提不起興趣。但他還是懷著幾分好奇心,耐心地翻看著那些碟片,淘碟者都有這樣的體會,總喜歡倒行逆施地從碟片底部翻找起,總以為深僻的地方藏著什麼好片似的。所以一些有經驗的賣碟人,有意把一些好片放在偏遠的角落與位置,給淘碟者一個小小的驚喜,刺激買碟人的購買慾望,因為這種踏破鐵鞋的尋找,最終帶來的成就感,會超過對碟片本身價值的注重。
就這樣一片片地往下翻,猛地,小孟的手停住了,頭腦嗡地一下,像炸開了雷,他把那張碟片抽了出來,不相信地放在眼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105
「小孟,儂要勿要來揩一下面啊。」羅可可的聲音從衛生間裡傳來,雖然聲音不大,卻包含著巨大的殺傷力,幾乎要把孟望達打倒。
「我……等一會兒吧,等你用過了。」小孟結結巴巴說道。
「我好了伐。你坐下沙,站著不累嗎?」羅可可散放了她一直盤起來的頭髮,從衛生間裡走到客廳裡。「你想看碟片嗎?」
「沒有……我只是隨便翻一翻。」小孟把手裡的碟片遮掩著,準備塞回原地去。
「你不一定喜歡,都是韓國的片子。」小孟用毛巾揩著頭髮,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還好……你都看過嗎?」小孟支支吾吾地說道。
「大部分都看過,你知道我整天是閒著沒有事的,一天我能看好幾盤的呢。」羅可可說道。
小孟心裡「格登」一下,暗自叫苦。他手裡拿著的碟片,對於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去年下半年他在錢盛腫那兒拍攝的一個片子,封面上,還有他與一個已經離開了的女優的合影,這麼說,羅可可知道他是演A片的了?而她竟然絲毫沒有流露出來,真的有心機啊。
「你真厲害,這些片子都能看下去?」小孟把櫃子裡的碟片翻動了一下,趁機把他自己參演的那盤碟片塞到底下去,雖然他知道這樣做是沒有意義的,但掩耳盜鈴畢竟是人類尋求自慰的一種共性特徵。
「你說是那些?」羅可可瞟了一眼櫃子裡以三級片為主的碟片,突然覺得有一些不好意思,「你怎麼看到這裡了?那些片子都很無聊,一點意思都沒有。」
「是啊,是很無聊。」小孟訕訕地答應著,好像羅可可在指桑罵槐似的。「不過,你還喜歡收藏它們嗎?」
「沒有。我才不去買它們的。都是我朋友們留在這兒的。早就想把它們清理出去了,一直沒有空。」羅可可泰然地說道。
「你從沒有看過嗎?」小孟膽戰兢兢地問道。
「陪朋友看過一些。我一個人反正是不看的。」
「那你還是看過了的?」
「看過舒淇的那個。倒喜歡看《金瓶梅》,比較喜歡那個故事。」
「沒看過更直露的?」小孟還是想把事情問清楚。
「我不喜歡看,我知道,男人都喜歡看那種片子,我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
「也有男人不喜歡看的。」小孟感到渾身還在發抖,這時候就是拿著槍指使他看他主演的A片,他也會寧死不屈的。
「你不用這麼辯白啊。我沒有說你啊。」羅可可朝她甩了一個媚眼。
「其實看A片只能一個人看。」小孟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朋友看的時候,總是拉我看,可我看了一會,怎麼都覺得無聊。」
「你的朋友是女朋友嗎?」
一句話,問得羅可可臉紅心跳。剛才是小孟在這裡擔驚受怕,現在是羅可可騎虎難下了。其實這些碟片都是那個台灣老闆帶過來放在櫃子裡的,以前老闆回來,總是拉著羅可可看A片,與男人邊看邊激清澎湃相比,羅可可卻覺得渾身難受,雖然她無法控制自己不燥熱難當,但是緊接著卻覺得在床上再也沒有感覺。女人的興奮閾值到了一定的高度便會停滯不前,所以,女人的高潮往往會被視著平台。現在聽小孟這樣問她,她一時語塞,便移向小孟,把手搭在小孟的肩頭,「小孟,你覺得我是一個好女人嗎?」
「你怎麼這樣問?」小孟差一點要說,自己也不是一個好男人,沒想到她首先開口了。
「你還不瞭解我。我現在跟一個男人同居,你不嫌棄我吧?」羅可可的目光中滿是期待。
「我知道啊。」小孟的心似乎又放回原位了,「我早就知道了。」
「其實,我剛才說的這個朋友就是這個男人。你不會嫌我吧?」羅可可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小孟的頸脖。
「不會,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小孟顫抖著轉過身來,反過手,撫摸著穿著睡衣的羅可可的玉臂。
「你是不是還冷?」羅可可根本不知道剛才小孟的緊張心情,覺得他的緊張一直沒有鬆弛。
「我是冷,你給我暖和暖和。」小孟順水拉舟地把羅可可拉到自己的身邊,散發著發膏清香與緊膚水味道的氣息,瀰漫在他的鼻腔裡。
106
小孟走進臥室的時候,發現羅可可正對著鏡子用睫毛鉗,絞她的睫毛。看到小孟進來,她慌慌張張地收拾起傢伙,小孟想起了「女為悅已者容」的道理,心裡頓時有一點異樣的感覺。一個女人在化妝時,總是一種私秘的行為,最理想的妝容是應該看不出效果來的。所以現在上海的女孩,往往薄施淡妝,只是在睫毛上做一點手腳,搞得眼睛很深邃,瞳仁烏油油,然後再憑著上海女孩的天生的被漂白過的面容,素面朝天,便有一種不事雕飾、天然皎潔但又帶著工於心計的調皮的那一種風範。上海女孩的皮膚是她的資本,就像外國人亮出曬得發紅的皮膚,是一種時尚的資本一樣。在中國現代都市還流行著一種蒼白的色彩,作為皮膚的本色的極點,而上海女孩的天然資本與她們追趕時尚達到了妙奪開工的合拍。
羅可可雖然褪去了妝容,但是,她用了一點潤膚露與緊膚水,所以面上白淨得十分可人,細膩而乾淨。細細的眼角的皺紋露出了破綻,但是,一個有著鬆弛狀的女人,卻別有一種風情萬鐘。歲月的蒼桑寫在肌膚上,在女人的每一個皺折裡,都可以感受到女人的最真實的質感。太光滑華麗的女人,可以使人敬畏,但卻難以讓人產生期待。半老徐娘的魅力正是由此產生。這裡包含著一種色情的成份,破壞著既定的愛情規律。在她的成熟的肉體裡,積澱著對情愛的熟稔,而這對於沉溺在色慾中的男人來說,是一種額外的刺激。一個成熟的女人的風情,正是緣自於她對自己身體的熟悉,對於情慾的理解,這裡沒有小女孩的那種初嘗雲雨的大驚小怪,只有洞微燭幽的豁達與成熟。她寬厚,容忍,博大,深廣,這就是成熟的魅力。小孟在羅可可的面前沒有負擔,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焦慮地渴望著情慾的釋放。他覺得自己好像沿著時間的軸,伸入到一個遙遠的時代,與長他十多歲的女人的那個時代有了牽連。這是一種很複雜的心理狀態。一個少年的男子,他只能感受到他身邊的世界,對於大人世界只是敬畏的,觀望的,在這種觀望中,有著他對成年女性的期盼。從小而萌生的性意識,當初只是在成年的女性之間尋找到寄托。不正是這樣嗎?男人的青春期來臨的時候,他不會感興趣比他小的小女孩,他所觀望到的都是那些年長她的已經發育成熟的女性,並為此而驚詫不已。你可以把它歸結為戀母情結,或者姐弟戀情結,實際上,男人的成長過程,都是一種對成年女性嚮往的過程。很多藝術家,都寫到了性萌生的時候,對成年女性的那種焦灼的期盼與內心的壓抑的困惑。王朔與莫言,都從城鄉兩個環境裡,寫出了少年的那種淒迷的性孤獨(後來《陽光燦爛的日子》與《白棉花》都可以視著這兩個人作品的代表)。小孟也正是這樣。他的青春期的覺醒,是來自於他的生活環境裡一個蕩婦的啟迪。那個女人整天打扮得嬌艷異常,鄰居們都對她側目而視,惡語相加,但小孟卻偷偷地迷戀上了這個女人。那個女人豐滿的體形,在他的青春期裡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在以後小孟所經歷的一些尋花問柳的過程中,他與同齡的那些小姐的苟且之歡時,沒有能找到一種激盪全身的興趣,那僅僅是一種情慾的釋放,而根本沒有一種全身心的顫慄,至於拍A片過程上的那種程式化的表演,更與一種肉體的私秘的滿足沒有關係。現在,當一個真正的成熟的女人就依靠著自己身邊的時候,小孟覺得從骨頭到皮膚,都被一種淫蕩的激情充溢著。他坦然與舒坦地重溫著自童年時代就渴慕的對成熟女人的慾望,就像飛翔在寬廣無力、柔軟纏綿的沼澤地上,全身上下感到一種富有彈性的欣悅。
兩個人坐在床上,先看了電視(外間的那個是超巨型電視),好像需要這種外界的干擾聲,來沖淡一些對情慾發洩的直接。
電視的聲音開的很大,轉了一圈頻道,也沒有什麼可以看到的東西。電視節目,現在越來越像搔首弄姿的妓女,乍一看,粉光滿面,仔細觀望一下,便覺得俗不可耐。小孟側臉望了一下羅可可,她倚在床背上,兩手抄起,似乎很認真地看著電視屏幕。小孟若有所動,把手伸過去,羅可可朝他看了一下,便把頭抬起,讓小孟的手穿過去,然後倚靠在他的胳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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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節目,小孟問:「最近看的什麼電視?」
「我好久都沒有看電視節目了。情願看碟片,也不看電視。」
「最近看了什麼好的碟片?」小孟有口無心地問道。
「很多了,是凡是韓國的片子,我都是要買來的。」
「有什麼值得推薦的嗎?」
「前幾天看了一部《我腦子裡的橡皮擦》,看得我流了老多的眼淚。太感人了。特別喜歡裡面的那個韓國MM,長的好漂亮噢。」
「韓國演員都是做出來的,好假的。」
「不能這麼說吧,我是不相信說韓國演員是整容整出來的。孫藝珍望人的眼睛好水靈噢, 我不覺得那眼睛的水靈靈也是作假來的吧。」
「你也欣賞女性?」小孟繞過羅可可的手臂,輕輕地捻動著她的發縷。
「女人對美的東西都會欣賞的。」
「不會吧,只有男人才會欣賞女人的。」
「錯了。男人喜歡女人,但欣賞女人的還是女人。」
「我覺得不是這樣。」小孟把頭靠近了羅可可,「我喜歡你,也欣賞你。」
「去,別油嘴滑舌了。」
「我不喜歡韓劇演員,太假,太造作。」
「那是你沒有認真地去看。韓國演員的清新是中國演員不具備的。看了韓劇,再看中國的女演員,都是灰濛濛的。」
「不會吧,我覺得你就清新脫俗。」小孟望了一眼羅可可,恭維道。
「算了,你老拿我老太婆開玩笑。人老珠黃了。」
「不,你別提有多老啊,我覺得你身上有一種氣質,是別人身上沒有的。」
「噢?是什麼?」
「成熟,典雅,高貴。」
「看你都說得不著邊了,我都要高興得飛起來了。」
「讓你飛,你飛上天要成仙女了。」
「那也是老仙女了。」羅可可歎了一口氣。
「再老也是仙女,況且仙女也是不會老的。」
「小孟,你真會逗人開心的。」
「還有一招呢。」
「什麼啊?」
「逗你開心的一招啊。」
「是什麼?」
「看我使招。」小孟伸出左手,在嘴裡呵著氣,然後像一把大刀一樣刺向羅可可的胳肢,「看你樂不樂?」
羅可可早嚇得拱手投降,身子向床外面退讓而去,薄如蟬翼的衣服,擋不住顫顫微微的乳房蹦蹦跳跳地呼嘯而出,讓小孟頓時兩眼發直,兩手也失去了繼續下行的動力,像霸王鞭一樣,高懸在空中。羅可可躲過了第一輪打擊,睜開眼,向小孟懷裡扑打過來,「你欺負我,我不饒你。」神情中含著少女一樣的嬌羞的神態。女人撒起嬌來,聲音與喘息都不像是從喉嚨中發出來似的,嗓門似乎收攏夾緊,音調似乎提得很高,輕飄飄的聲音顯得很虛,很高調。羅可可似乎在用假嗓發出清越的婉轉的音律,深身上下綻放出少女般的矯情。小孟一時恍惚不辯所以,一把托住羅可可奔騰過來的衝擊力,把她軟綿綿的身體緩解在自己的擁抱中。羅可可氣焰囂張的衝擊力,一觸入到小孟的身體,早已湮沒無痕,顫巍巍的身體,像花枝一樣,在小孟的懷裡搖曳風生。小孟早已把持不住,把羅可可的身體全部地抱在自己的懷裡,兩隻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胸前安撫著她的不設防的乳房。
108
女人只有在對你信任的情況下,才會那麼輕易地讓你掌握她的一切。小孟觸摸到他早就垂涎欲滴的她的豐滿的乳房,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的輕易得手。他分不清是女人把自己送到他的手裡,還是他主動地伸手去觸摸女人的柔軟。在一片嬉戲的混亂中,他的手努力作出紳士般地在她的富有彈性的胸脯上,輕輕地安慰著。女人可以說像一個慢慢升溫的青蛙,必須讓她慢慢地適應鍋底緩緩上升的溫度,如果突然給她一個蒸騰的刺激,說不定就會把她嚇得遠走高飛。對女人來說,在於讓她感到她存在環境的自然。小孟放眼看去,羅可可像一隻驚弓之鳥般的鴕鳥,倒伏在自己的懷裡,呼呼地喘著氣,同時,也像沉醉在夢中吸著夢境的鴉片。那一種怯弱的害羞的表情,惹人愛憐,使人衝動。她的微微抿起的嘴巴,彷彿含著無盡的委屈,孤芳自賞地琢擊著小孟的胸脯,光潔的腮幫,是女人的最寬大的秘密,吸引著男人的渴望。小孟禁不住就勢探下身子,掠過她的光滑無垠的腮幫,去尋找那溫暖的嘴唇。她的眼睛微微地閉合著,眼瞼邊的皺紋不僅沒有襯托出她的這種蒼老,反而使她的羞澀蒙上一層激情的釉彩。每一道皺紋裡都藏著無限的風情。小孟想到青春期來臨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的女人的丰韻,那是他的一個永遠無法嘗付的夢,而現在這個夢就近在眼前,他跨越了時間的距離,親近了那個遠離她的成熟的女人的夢。他不能放棄這種追尋的急切,輕輕地把他的發熱的嘴唇,貼靠在她的像花瓣般柔軟的腮,伸出他的舌頭,去感受她的嘴巴上每一寸細膩的肌膚。她的眼睛始終微微地閉著,彷彿眼睛一睜開,她的所有的理智便會奔洩出來,眼睛會洩密人生太多的謎底,會洩漏那只可以自我吟味的內心的快樂,所以,沉浸在快樂中,人的眼睛會微微地閉起,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嚇走寧靜的心的田園裡的每一絲快樂的雲蒸霞蔚。她的側面依舊年輕而曲線柔美,而隱隱生出來的那一絲端莊的蒼老,又像一層風情的胭脂,使女人更加碧透,更加妖嬈。小孟哪堪這種息息相通擁抱中的那一份風情的激勵,追蹤著她的躲躲藏藏的嘴唇,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捕捉到她的唇。剛才在進屋的時候,曾經意猶未盡地近距離地感受過唇邊的那份蜜糖一般的親密,現在,這份甘釀就在身邊,小孟更要抓緊時機,狂嚼大飲。他咬住她的膽戰兢兢的嘴唇,另一手扶住她的頭顱,讓她無處逃離她的身體。小孟可以感覺到她的咬起的嘴唇,發出「唔唔」的拒絕的聲音,但是小孟輕輕地伸出他的舌頭,輕輕地點擊著她的呈現出肉紅色的嘴唇,一下子,把她的唇濡濕了。唇的接觸因而變得更加溫柔而親密。小孟突然間感受她放棄了那種象徵性地抵抗,打開了她的城門,於是,小孟長驅直入他的貪得無厭的舌頭,突破了屏障,伸進了她的嘴裡,這是一種傾情的接吻,彷彿身上的電荷借助於這種吻的釋放,而肆意地對流。輕輕的一點的接觸,卻彷彿可以把全身的敏感都融注到這裡,那種深深地對於靈與肉的渴望,在這刻明白無誤地傾吐在唇的接觸中。這是一種熱量的中和,更是一種熱度的升化。漸漸地接吻中失去了抗衡與躲避,她不再躲藏自己,而是更平坦地擺放著自己,以便讓接吻更加的舒坦與面積巨大。強大的電荷通過唇得到了充分的釋放,那種情感的電流在唇上得到了消釋,整個身體變得空空蕩蕩,達到了一種電流的平衡,這是一種皮膚的外感式的互賞,而這種欣賞的不斷升級,就是更狂熱地期待著新的滿足,新的期待,新的快慰。愛情是一個貪得無厭的遊戲,總會逼迫著你一步步地移步換景,在消遁了一個地段的美景的時候,還會不斷地尋找更加新鮮的滋味。愛情的深入,也轉化為一種互為默契,就是盡力地展現自己,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欣悅,而且自己也努力著讓對方享受著更加美味的快感。在這種步步深入的默契中,包含著複雜的體語,當事人在捕捉著自己的快感,也施捨給對方同樣振幅的愉悅。愛的美麗與互補在此達到了一種極限。小孟可以感受到身邊的女人在慢慢地放開,越來越呈現出一種溫柔的大度的成熟的關愛,她是寬厚的,這是他一貫感受到她的成熟的色彩,她在容忍著他,縱容著他,鼓勵著他,甚至小孟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發著的一種母性的光輝,就像一個老母雞容忍小雞雛在身邊嘰嘰喳喳,她會張開自己的翅膀,讓小雞們穿行在她翅膀的空檔裡,這裡面,她會享受著雞的母愛,更會給幼小的雞雛們以柔情的機會。她絕不買弄,絕不譁眾取寵,而是默默地寬容,懷著一種對於愛的過度的解悟與熟悉,縱容男人的所作所為。她的端莊,襯托著她的深度,她的寬容,激勵著男人的激情,甚至她的那種含垢忍辱般的羞澀,也在為她的面容增色添容。不知有誰說過,貞潔是女人性感的最富特效的興奮劑。一個貞潔的女人的放蕩是內斂的,是矛盾的,這兩種力量作用著的女人,混和著一種欲進還退的表情,湧動著一種自責的退讓與享受的前進的混沌狀態,各種力量交戰的女人的表情是最為迷離的,也最為迷人,而這種迷離中卻展現出女人最複雜的靈魂,這時候的女人脆弱得像一層蕾絲內衣,所有的內心的交戰的痛苦與恍惚都寫在她的臉上,一個女人混雜著的表情,會令人覺得她的皮膚的細膩,擋不住內心的複雜的感受。所以,虐戀的流行,與其說是對暴力的謳歌,但不如說虐待的行為,激勵出超常的表情,反襯出肌膚的薄若蟬翼,使女人深藏著的靈魂,更接近地坦露與最完美地綻放。此刻,小孟感到身邊的這個女人閉著眼睛的每一個肌膚的顫慄與共振,都清晰地展現出她內心的渴望,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成熟的軀體的忍韌力,但是更在她的那種默默的寬容的表情中感受到她的內心裡的那種羞澀的拒絕,這種表情是轉瞬即逝的,便這足以勾引起男人的狂熱,她的那種濤走雲飛的神情把女人的最豐富的靈魂的搏鬥透露出來,比甘醇的佳釀更要讓男人陶醉。小孟可以感受到女人在放開自己,就像一朵花那樣,緩緩地綻放著,她的肢體完全地打開,兩腿緩緩地收縮。小孟脫開她的嘴唇,在消釋了唇邊的電荷後,他感到與她一起渴望的是更高壓的電力的釋放。他小聲地對她說:「我把衣服脫去行嗎?」她緩緩地閉著眼睛,剛剛被熱吻炙烤的嘴唇上,保留著粘糊糊的液體,她抿著嘴,掖開溢在嘴外邊的一些不知誰的唾液,輕輕地擠出一句:「隨你。」小孟得到指令,三下五除二地脫去了全身的衣服,她睜眼看了一下,又露出那種發自內心的羞澀的表情,小孟伸出手來,把她的睡衣的邊緣往上扯,她阻擋了一下,但是,她還是配合地抬了一下臀部,讓睡衣的下沿可以順利地扯了出來,然後,小孟從她的頭上,把她的睡衣全部地拉扯出來,她的圓潤的肩膀全部地展現出來,白色的胸罩,烘托著她的乳房,其實她的乳房並不算太大,但小孟在解開她的胸罩時發生了麻煩,她看小孟被擋在了胸罩的外面,暗自好笑,便探出身子,手伸到背後,自已解開了背後的掛扣,摘下了胸罩,小孟扯過來,移到一邊,兩隻手撫慰著她的微微下垂的乳房,他一雙手把它完全地包圍住,就像行為藝術鎖住一座山一樣。
109
做愛的感受來自於人類的遺傳的本能,它是一種幻覺,是一種騙術,但這種幻覺卻施捨得這麼真實,騙術卻會讓人被騙得五體投地。做愛從某種程度上講是對人類繁殖的一種恩賜,是對痛苦的艱難的幾乎毫無樂趣可言、危機四伏的人類生殖的一種獎賞。有一天,這種快感脫離了人類的痛苦本色,成為一種純粹的形而上的東西。如果愛,歸功於一個超人的創造,比如我們約定俗成地稱它為上帝的創造的話,那麼,人類對愛的異化,則變成人類對上帝的掠奪,因為做愛作為上帝給予人類吃苦藥時的一顆糖,卻被人類單拎出來,單獨地吮吸。儘管如此,這顆糖在人類爭相舔舐時,還是給予人類以無盡的樂趣與回味。而特別的妙處在於,人類相信,他與她在咀嚼這顆糖的風味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他會覺得是此刻的上帝,他站在歷史的最高巔峰,享受了上帝賜予他的最浩浩蕩蕩的快感。情慾的確充滿著神異的力量,一個人會在與別人的對比中,相信自己是最為性福的那一個,而在與昨天的自我的對比中,他會相信即刻的感受最為完美。性在群體中是獨一無二的自信,在個體中是登峰造極的自戀。小孟曾經接觸過許多小姐,但那種功利性的接觸,感官刺激是表面化的,遠沒有此刻沒有時間壓力、沒有尊嚴壓力的狀態下的全身心的投注。一種幻滅般的空前絕後的快感,再次欺騙般地席捲了他。小孟覺得他從這個女人身上,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性慾的狂歡。那種絕望的快感,使他似乎站在歷史的峰顛上,似乎站在烈烈風中,他搖頭擺尾,拔劍四顧,一覽天下小,他從這個女人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的偉岸與強大。這個成熟的女人發出與端莊呈現出強烈反差的嘶叫與呻吟,她的沒有遮攔的乳房,有些鬆軟地滑下,胸骨上露出隱隱的肋骨,胸口的肌膚有一些鬆弛,不完美在性愛狀態下,卻是一種異數的激勵。她的乳頭,帶著一點黑色的沉色,甚至有一些萎縮地小巧玲瓏,但卻充分激發起他的對它的憐憫。小孟不乏對女人的理解,知道女人的興奮在哪裡。他的動作並不強烈,他懂得柔和對女人意味著一種催化劑。他讓女人慢慢地升溫,用他的手,他的吻,他的親暱。對女人的製造,是男人的一種吟味。他讓女人像花一樣,全部綻開她的紅潮,她的暈輪,她的收縮的顆粒,讓每一種色澤都還原為最艷麗的色彩。在她呼喚他、迎納他的時候,他徵求著她的意見,「可以上去嗎?」她沉浸著自己的私秘的歡愉中,根本沒有時間允諾什麼,她的兩腿蜷曲著,小孟想起在學校裡教授上歷史課的時候,提到紅色革命作家殷夫描寫三十年代的上海小資女人上街遊行,激動地呼籲著「好像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被男同志壓在身上」,當時還在班級裡引起哄堂大笑,而此刻的體味,卻使小孟感到上世紀的那些抗爭倒一針見血地揭示出男女關係的本質,小孟用上位去探訪女人的神秘,他的腿因為跪著而感到繃緊的緊張,他把頭伏在女人的臉上,注視著她微閉著雙眼的表情,捕捉她的緊皺著眉頭的那一種細微的波動。他遠沒有像在A片中那種,使出動作的奇詭,他不需要那樣,在任何狀態下,動作是做給別人看的,而感受是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做愛是為感受而做,而不是為別人的眼睛而做,所以小孟拍A片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麼暢快,也不覺得多如牛毛的體位有什麼意義,而此刻,他盡力去體味著每一絲每一秒的柔情的接觸,他懂得必須讓對方感到歡快,這時候對方才能回饋自己最真實的同等頻率的「福」度。所以,他悄聲問:「舒服嗎?」身下的女人有些味同嚼蠟地搖搖頭,小孟閱女人很多,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女人中的例外,他有讓女人步入幸福聖殿的辦法。他從她身上滑退了下來,實際上他把全身的力量置於她的身體之上,她也沒有多少輕鬆愉快的感覺,他倚偎在她的身邊,讓她仰臥著,從側著的體位與她親密接觸,然後,他用自己騰出來的一雙手,撫摸著她的最敏感的部位。一直一聲不吭的她,突然抑制不住地發出咿咿呀呀的呢喃聲,她的身體也像麥浪一樣晃蕩起波峰浪谷,「小親親,你太好了……」她的嘴上散發著沒有內容的無字歌。小孟讓她持續地高調地行走,就像一個曲調,沒有後限地往上高走,一直往上走高,好像沒有盡頭。但沒有盡頭是沒有可能的事,總有一個盡頭,她沒有突破,也無法突破,肉體束縛了她,地球的引力限制了她,只好卸載,把快感留在地球與人間,她無法成為永遠的仙女,只能成為一個無限迫近於仙女的類仙女。在那一刻回歸人間、無限接近仙女的狀態,她迸發出了全部的熱情。小孟可以感受到她的身體在扶持著自己,好像想去大膽地觸擊最接近仙女殿堂的雲天,但她同時也無法承受那種接近中的靈魂的丟失,她渴望去迎接,卻又無力去接近,那一刻變得超級敏感,小孟可以感受到她處於一種臨界狀態,他讓自己配合她的節奏,他要在女人的那種臨界狀態中,完成他對至極性感的擁有。他加倍地運動著,使女人升騰,攀高,接近到無限的遙遠,在那一刻,他感受到女人的失控,他把握著自己的快樂,去迎接那相同的共振……她的那種無聲的顫慄,突然幻化出一種放浪的笑聲,猛地把他推開,她像一個滾過鞍馬的運動員,把的身體像陀螺一樣閃開,小孟隨著她的抽離的身體,把最後一絲快感的余緒追蹤著她的身體。她渾身好像不能撫摸,「別碰我。」扭過一邊,強烈的情慾高潮是極度的敏感,她好久才平息下來,然後乖巧地側轉身來,「你真鬼,你怎麼會讓人這麼舒服的?」小孟把自己的頭,放在她的胸脯上,「剛才你抖了。」她點了點頭,臉頰上是紅潮一片,她問道:「你怎麼把人弄的這麼舒服的?我從沒有過這樣的舒服。」「真的嗎?因為我喜歡你。」「你真的喜歡我?」她低頭望著他,他在她胸前,像一個很乖的小孩,她突然說道:「我不想這樣。」他問道:「那你想怎麼樣?」「我要躺在你的懷裡。」「為什麼?」「因為我是女人嘛。」小孟往上探出身子,她柔軟地下探而去,然後把她的臉頰放在他的胸前,「這樣才舒服。」她的臉伏在小孟的懷裡,只是剛才兩人的位置的互換。這個年齡大他十多歲的女人,在這一刻臉上升出小女孩的夢幻的神情,她渴望的信賴的情結,攪動著男人的憐香惜玉的情感,他覺得擁有一個女人在懷裡的感覺真是好。他有過女人,但這樣擁有女人的時光卻沒有。他也許曾有一刻渴望擁有這個女人的近乎母愛的溫暖,但他更是男人,他還是希望此刻能把一個女人擁抱在自己的懷裡,用自己的青春的胸膛,擁有她的全部的肉體與靈魂。他此刻有一點癡迷這樣的狀態,這是他的理想的狀態,他不知道他能擁有這樣的女人有多久。在情慾漸趨平靜後,他無由地想到了這些古里古怪的與此情此景沒有關係的問題。情慾使人不會去考慮理智的問題,但情慾過後對情感的留戀,使他還是身不由已地去暢想著這些靈魂的慰藉的問題。他們說了一點傻話,剛才的那一刻體驗,是他們覺得都走過了自己的一生中的最快樂的時光,這本質上是情慾的一種欺騙,使人們相信,剛才擁有的是最快樂的。但是,這足以使人麻醉,他們覺得此刻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和諧。他們在談話中沒有去談現實的人生,也沒有去談剛剛共享的那種快樂,他們怕生活中的一切來干擾此刻的虛擬的感受,怕去用言語去破壞那種肉體上無法用語詞表達出來的每一點快感,他們無意義地聊著天,說著傻話,為一點小動彈發著無意義的笑。漸漸地睡意湧了上來,他們相擁著入睡。那一晚,他們就在這種渾渾沌沌的狀態中,睡了醒,醒了睡。小睡之後,就又升騰起來的慾望,慾望的再次奔流後,是再次相擁的疲憊。那種愛不盡、離不開的纏綿狀,持久地包裹著他們,直到他們筋疲力盡,內心裡卻充滿著一種飽滿的激情。當他們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發現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了。
110
「顏馨婷,誰叫顏馨婷?出來一下。」
在鬧哄哄的會議室臨時充當的教室裡,門口有人的乾燥的叫聲,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張蘇爾還是豎起了耳朵。
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在你的心中一直默念的一個名字,當別人偶而稱呼起它的時候,往往會像針一樣刺了你一下。即使在紛雜吵鬧的情況下,也不會降低那刺激你的烈度。
張蘇爾向門口的方向看去。
他必須穿過攢動的人頭,拂去那些烏雲般蕩過來蕩過去的年輕的髮絲,才能看清楚教室門口邊的一切。
他看到,一個女孩的身影向門外閃了一下,真的是她?
張蘇爾微微掂起腳尖,倚在身後的椅子上,關注著那個叫顏馨婷的女孩的身影。
不會這麼巧,不可能的。張蘇爾這樣的想。
今天是張蘇爾報名參加「孔雀」影視明星培訓班的第一天。他是從「新民晚報」上看到這一個培訓啟事的。他拿著那份報紙,左看右看,沒有人與他商量,他也找不到人商量,他藏著一份心跳與竊喜,一咬牙,他選擇了去報名。
他有一個美麗的夢想,就是能去學習表演。那是他的一個在高中時代沒有實現的夢。
按照父母的意願,他考上了一所金融學校,因為父母關心的是他的謀生,以為一所金融學校可以讓他順利地栽入到金山銀海裡。
畢業後,他招聘進了中國銀行當了一名儲蓄員。單調與重複,成為他每一天的工作色調。這個工作是任何一個只要能認得人民幣的人,都可以勝任的,三年的學習,換來了這麼一個結果,在父母看來,可以衣食無憂,而對他來說,完全是對生命的浪費。
滬上當年開辦過的謝晉恆通明星培訓班,是一個夢境的搖籃,也是一個虛偽的神話。趙薇、范冰冰均從這裡起步,激勵著滬上的培訓班多如牛毛,報名者也如過江之卿。一個明星,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個最簡便的印鈔機,而製造印鈔機的培訓班,注定要比掙鈔票更有誘惑力。
張蘇爾有一個夢想。他覺得如果呆在枯燥呆板的銀行裡,永遠無法實現他的夢想。他要無限地接近他的夢想,這個夢想,事關他心中的一個隱秘的希望,一個他默默期待的幸福。
他難以置信,他的一次貿然的嘗試,就可以與這個夢想激情澎湃地撞一下腰嗎?
過了一會,他看到一個女孩,從前面的教室門裡走了進來,正是剛才出去的那個女孩。
她剪著短髮,露出圓圓的臉,發著紅潤的光澤。她個子不高,寬寬的肩膀,使得肩膀往上很是豐腴飽滿,而全身卻顯得小巧玲瓏,他太熟悉她的一切了,多少回,他在自己的回憶中,幻想著這樣的身影,這樣的夢境,他感到心跳已經蹦到了嘴邊,刺激得他再也坐立不定。
「顏馨婷……」他失聲地叫了出來。
那個女孩揚起頭,茫然地注視著四周。
張蘇爾搖晃著手臂,向那個女孩招著手。周邊的那些男男女女像放鴨似的嘰嘰喳喳,干擾著張蘇爾的發出的聲音。但那個女孩還是看見了他的搖擺,微微一愣,然後,不管隔了多麼的遠,他還是感覺到她的那種微笑。
那女孩向他這邊跑來,她在跑動的時候,帶有女人的幽深的氣息,這是一個沒有經過形體訓練的女孩的身體,她帶著小跑,因而頭髮向兩邊晃動著,使她的臉蛋撲朔迷離,若隱若現。她走動的時候,重心很低,她很不善於昂首挺胸的走路。在張蘇爾的心目中,他就喜歡她這樣的帶有一點婦人氣息的女孩。她不是很機敏,但帶著一種豐腴的女人的氣息。她稱不上清秀,但會讓人感到親切。她是那種走路時可能懵懵懂懂撞上樹的那種女孩。張蘇爾就是喜歡她,多少年來,他在心裡一直喜歡的就是她。他要實現的夢想,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走近她。沒有想到的是,他稍稍付出了努力,就可以看到她像夢境一樣,浮現到他的眼前。
她跑到他的身邊,兩手交叉地握著,帶著一種小女孩的乖巧,「張蘇爾,是你啊,真沒想到是你。」
她能這麼流利地叫出他的名字,張蘇爾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動。
上海太大,任何一個生命投入到這個巨大的洪流抑或叫漩渦中,都會湮沒無痕,而現在,他竟然在這裡遇上他朝思暮想的女孩,他覺得他的選擇沒有偏失主題。
「我也沒有想到,能遇見你。」張蘇爾笑道。
「我更沒有想到。」顏馨婷仰起頭,帶著笑容看著張蘇爾。她的個子要比他矮許多,她仰首看他的時候,微微地歪著頭,就像幼兒園的小朋友表演節目時,傾斜著脖子時的那一份天真。
「你『更』沒有想到?為什麼你要『更』上一層樓?你有什麼依據呢?」望著她的親切的神情,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張蘇爾忍不住接過話頭,開了一句玩笑。男人的戲謔,往往是女人鼓勵的產物。
「難道你能拿出證據你是『更』嗎?」她默契地說道。
「我有證據,你會相信嗎?」張蘇爾溫和地看著她的挑戰似的神情說道。
「你有證據拿出來啊,不然我怎麼相信你啊?」
「我拿出來,你也看不到啊。」
「我可不是近視眼,我怎麼看不到?」
「看不到的東西,難道僅僅是因為近視眼嗎?」
「你在為自己搪塞……你輸了……」。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升起了一片霧氣,浸潤著她的烏亮的瞳仁,瑩瑩地發著深邃的光。
「事實就是這樣啊,『沒有想到』的重量,如何用力學單位來衡量呢?」張蘇爾繼續逗她說道。
「你不能,不代表我不能啊。」 顏馨婷驕傲地說道。
「是嗎?你真厲害,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應該叫唯心主義的勝利吧。」
「張蘇爾,見到你,真的很高興。不知為什麼,我有一點……」她有一點不好意思地抿嘴而笑,眼睛裡的霧氣越來越濃重,開始凝結為雨珠,撲簌簌地滾動著,她的晶亮的眼睛,彷彿不堪重負地聽任著雨滴緩緩地蓄積著容量,她有一點抱怨地說道:「我有一點不爭氣了……」
張蘇爾幾乎是在大吃一驚的狀態中,看著顏馨婷的眼睛裡流淌出透明而純潔的淚水,他突然意識到讓女孩流淚是男孩的最大的失策,便趕緊說道:「別,顏馨婷,別這樣,我輸了。是我不如你。」
「我不要你輸。被別人『更』想著,那是不一樣的味道。」 顏馨婷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紅紅的,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兩隻眼睛彷彿不聽使喚,把她的淚水一滴滴地拋棄到她的臉頰上。
「我輸了,但這也沒有矛盾啊。『沒有想到』我不如你,但你要知道,『沒有想到』的真正內幕是『想』啊,越『沒有想到』,越是『想『的厲害,你在『沒有想到』上佔了上風,那麼,我就是在『想』上拔了頭籌了。」
「你在耍詭辯。『沒有想到』與『想』是正弦的關係,越『沒有想到』才越是『想』的厲害呢。」
「哇,你真好厲害,樣樣的上風都被你搶去了,我連『想』的資格都沒有了。」
「誰不讓你想了。我也不想在『想』上與你搶上風啊。怪我不好,不知為什麼,我的眼睛真的不爭氣。」
「其實,我覺得應該叫『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比較適合。」
「這還差不多。」 顏馨婷的臉上,留下了淡淡的淚痕,眼睛裡紅紅的,被淚水沖刷過的眼睛,就像洇了水的沙漠,顯得沉重而厚實,即使擠干了水分,但那種涼濕濕的氣息,也會讓她的眼睛楚楚動人。她似乎也為自己不聽話地流下淚水湧上愧意,扭轉著身子,背對著教室裡的亂嘈嘈的報名來的男男女女,不想讓別人看出她的梨花帶雨。
111
面對著一個女孩的含淚帶雨、楚楚可人的面孔,張蘇爾卻湧上了一種久違了的柔情蜜意。
「你現在在民航當空中小姐嗎?」 張蘇爾問道。
「你怎麼知道?」顏馨婷驚訝地問道。
「我想應該是的吧,高中畢業,我記得你上的是連雲港民航學校吧。」
「是啊,一晃都四年了。日子過的好快啊。」
「沒有四年吧,我記得我大二的時候,你還回去過一趟,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
「是的,是的,我想起來了,我記得那一次看過你的。「
「我說是吧,還是我記的更清楚。」
「這樣說來,我也沒有說錯吧,我是說,我畢業也快一年了,加上學校裡三年,我離開家鄉也有四年了。只是很遺憾,我沒有當成空中小姐,現在倒是在店堂裡當小姐——應該叫服務員吧。」顏馨婷展露出天真的笑容。「那麼你呢?」
「我?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金融學校,三年出來,我現在也是當了一個營業員,與你一樣啊。」
「真沒想到,還能與你在一個城市。」顏馨婷悵然若失地說道。
「怎麼你也是來報考演藝培訓班?」
「當年的夢還沒有做得醒呢。」顏馨婷微微笑道,迷縫起眼睛。「你也做著這樣的夢?」
「我的夢,是與你一起開始的啊,看樣子,有你參與的夢,總會還想做下去的了。」
「我有這麼大的能量嗎?能影響到別人的夢?」顏馨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女孩的眼睛,像陰晴圓缺的月亮,時而展現出一鉤彎彎的嫵媚,時而圓滿成一輪通透的清澈。
「你不相信自己?你缺乏自信,我也不讓你感到驕傲了。我現在說,我與你的夢想是一起開始的,總行了吧。現在我們不約而同,又相遇在這裡,應該說,我們又為夢想走到一起來了。」
「太好了,看到你,我也感到自信了。」顏馨婷脫口而出。
「給別人一點自信,自己也會自信的。我們在一起,似乎就應該是一個完整的自信吧。兩個一半的自信,會讓世界都相信我們的。」張蘇爾說道。
「你說的有意思,不過,兩個自信,總有一個頭吧,我是跟著你走的。」
「真的嗎?『去年看燈我先走,今年看燈又是我帶頭。』你總願意把這個頭給我啊。」張蘇爾笑著說道,他念叨的台詞,是當年他在家鄉時,與顏馨婷唱的一出黃梅戲《夫妻觀燈》中的一句唱詞。
「你還記得那個茬啊,」顏馨婷聽到張蘇爾以戲劇中的丈夫自居,觸動了心思,臉上頓時泛起了一點紅潮。當年他們唱這齣戲的時候,還在高一年級,青春的心思剛剛啟蒙,對《夫妻觀燈》中的那種角色也是似懂非懂,時過境遷這麼久了,今天他們已長成了成熟的大人,當年「小荷才露尖尖角」情境中誕生的那麼一種朦朧的情愫,倒很容易地找到了立足與發展的新領域。
「你怎麼忘了?最記得,第一次演到『老婆的褲腳燒著了』的時候,你怎麼還不肯演呢。」
「我咋會忘了?『急忙瞧,急忙找,我的褲腳沒燒著。你笑什麼?不看燈,你盡瞎吵,險些把我魂哪嚇掉哪。』」顏馨婷也一連氣地輕輕地哼著當年戲中的台詞,她的臉上漾起的紅紅的微光,使她的豐滿的臉蛋,罩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暈,像套在月亮外面的那個巨大的月暈一樣。
「如果現在你演起來,那就更像了。」
「像什麼?」
「嘿嘿,說了,你不會生氣吧。」
「你說。看你說什麼。」
「更像老婆啊。」
「那以前就不像老婆嗎?」
「以前像小姑娘。」
「你的意思是我老了?」
「沒有這個意思啊,畢竟現在比那個時候要大好多了嘛,我只是想關心的是……」
「關心什麼?」
「你沒有真的成為別人的老婆吧。」
「除了在戲裡當過別人的老婆外,我沒有當過。」顏馨婷平靜地說道,在他們的談話中,屢屢提及「老婆」這樣的詞彙,在外人聽來,似乎有一些難以理解,但當年他們就是在表演時,這樣稱呼來稱呼去,那麼一種默契與親切,使「老婆」這個詞,早已成為他們思維與記憶中的一個非常平常、帶著一點溫馨的特殊字眼,所以,他們今天提起這個詞,倒復現了對往事的藕斷絲連的瓜葛聯繫。
「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瞧你那失望勁兒,好像我嫁出去,你才開心似的。」顏馨婷又恢復了調皮的笑容,眼睛故意地瞪了張蘇爾一眼。
「沒有……」張蘇爾一時語塞。「我只是說……」
「這麼說,你有老婆了?」
「更沒有了。我討老婆的計劃早著呢。」
「你自己不關心,倒會關心別人。」顏馨婷抿嘴一笑,張蘇爾恍然記得當年戲裝下的顏馨婷也是用這樣的輕輕地抿著嘴唇的微笑,打動著他的男孩的心的。
「這麼說,我們還可以繼續在戲裡演下去了。」張蘇爾說道。
「誰給你機會了。」顏馨婷嗔怪地望了他一眼。「不過,也有可能,只是這個培訓班,也不會演黃梅戲吧。」
「這倒也是。你還是想演戲?」張蘇爾問道。
「是啊,當年市裡的劇團就想收我了,可是,爸爸媽媽不同意,說黃梅戲現在不吃香了,考大學的時候,分數只夠職業學校。早知道那樣,我還是進劇團得了。你呢,你也沒有放棄,還想學習表演?」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現在這種太現實的生活。如果一輩子,都按照這個樣子來生活,我會憋死的。我有一個毛病,非常壞的毛病,我喜歡想像的生活,像舞台上那種,光怪陸離,五彩繽紛的,帶一點虛,帶一點夢的那一種,我知道那不是生活中的本來樣子 ,只是人們的想像,但我就是這樣,就是喜歡在虛一點的想像裡生活。」張蘇爾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我倒沒有你想的這麼多,只是,……你剛才說的,正是我說的那個意思。」
「哈哈,我都說了,我與你開始一起做夢的,現在還在繼續做著夢。這叫什麼?同病相憐?」
「多難聽,我覺得叫……相依為命。」顏馨婷的臉上綻現出興高采烈的表情。
「你說什麼都好。剛才叫你幹什麼了?」張蘇爾問道。
「沒什麼。昨天我錢沒有帶足,剛才叫我去補繳錢了。」
正在這時候,跑過來一個女生,拉了一個顏馨婷的胳膊,問道:「你是顏馨婷嗎?」
顏馨婷掉轉頭來,問什麼事情?
那個女生指著門口,「全老師找你呢。」
在門口的正是全莎比。
112
莎比這一段時間以來,與穆巖相安無事。自從那一晚看過《歌劇魅影》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卻異乎尋常地冷卻下來。莎比在人民廣場的巷道裡,拒絕了小穆的親暱,自覺地把兩個人的關係,又拉回到若即若離的狀態。她希望還像當初那樣,兩個人相敬如賓地生活在同一個天地裡,她不想那麼快地把兩個人之間形成的相濡以沫的關係,像彗星闖入地球一樣,迅速地燃燒乾淨。
但是,人的感情確實是一個很怪的東西,人們常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人的感情也與人一樣,只能往高處走,只能不斷升溫與加熱,如果你想保持住那種恆溫的狀態,那麼實際上是對感情的冷卻。
莎比想在自己與小穆之間恢復到當初的那種心有靈犀卻又互相敬重的狀態,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他們曾經有過擁抱,現在又重新隔離成一段距離,只會使他們感到生分與尷尬。誰都不願打破這種冷漠關係中的僵局,所以,莎比也無為而治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在表面上看,他們依然客氣而彬彬有禮,但實際上,兩個人之間已經很少進行私語的交流了。
小穆這一段時間內,也是早出晚歸,中午基本不回來了,早上出去的很早,晚上回來,也是自己到廚房裡熱一點飯菜充飢算事。其實他們兩個人都在創造著機會,讓兩個人減少見面的可能。
上海的夏天很快席捲而來,這一天,莎比聽到錢盛腫的指示,告訴她,演藝培訓班已經開始了,讓她到培訓班上來協助學員的教學工作。
報名的學員很多,昨天報名的人,幾乎擠破了辦公室。莎比按照錢盛腫的吩咐,為培訓班學員代收費用,今天早上,她因為在延安路高架橋那兒堵了車,所以,趕到這兒的時候,已經遲了,錢盛腫先讓小兔先代收了一會費用。
叫顏馨婷的時候,莎比還沒有到。因為昨天顏馨婷沒有交足七百五十元的學費,剛才專門通知她去把剩餘的學費再補繳全。培訓班的費用,是按照二百五十元的底數而繳的,另外五百元,如果學員合格,還是退回的。昨天顏馨婷只帶了通知上說的二百五十元,另欠了五百元,今天才把剩餘的款項交足了。
顏馨婷當時被喊出去來到辦公室準備繳款的時候,正好錢盛腫、趙土根導演一行人,正坐在辦公室裡與上海華師大教授、今天的講課老師朱大可在侃侃而談。
顏馨婷把剩餘的五百元交給了代收費的小兔,趙土根導演迷虛著眼,把顏馨婷上上下下打量一個透,他的銳利的目光,自比為X機,可以深入到女人的衣服的內面,他在顏馨婷身上,看到了他所欣賞的那種女孩子的最純情的爛熳與天真。他一直想找到這樣的純情而美好的女優,現在,他對顏馨婷的第一眼印象可謂用一亮來形容,忍不住脫口說了一句,「這個小丫頭不錯。」
錢盛腫向來是會忖度趙土根導演的意圖的,立刻問道:「你覺得她可以錄取嗎?」
「不錯,這樣的胚子正是我們缺少的。」
錢盛腫心領神會,剛要命令小兔把顏馨婷留住,這時候,莎比便匆匆地趕來了。
113
錢盛腫把莎比介紹給朱大可教授。莎比對這些文人教授,向來是不曉得的,錢盛腫便不由多介紹幾句:「這位朱教授可是全國聞名的教授,當年在學術界有『南朱北劉』的說法,劉是劉曉波吧,劉曉波自絕於人民,現在算是死了,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現在是否可以把個『劉』換成『余』——就是余傑吧。」
朱大可教授握著莎比的手,表情卻頗有一些靦腆,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好,全老師。」
莎比聽得老錢的介紹,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親切地叫道:「朱教授,久仰久仰。」
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地打量著這位知名的滬上教授。看他的年齡,約有四十多歲,相貌還算堂堂,輪廓鮮明,鼻直口方,似乎帶著一身的正氣,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
錢盛腫樂呵呵地看著,翹著二郎腿,繼續介紹道:「今天能把朱教授請來,也是我們培訓班的榮幸啊。我們請朱教授,目的也是提高學員的知識層次,文化含量,我們不能為演戲而培訓,而是以人為本,從人的素質抓起。朱教授是全國聞名的教授了,小全,他的那一篇著名的文章,你一定看過……那個叫什麼的……」錢盛腫抓耳撓腮地想不出來。
莎比畢恭畢敬地聽著錢盛腫的介紹,臉上含著親和的微笑,等待下文。
「對對,叫『上海在性交中尖叫』,造成全國的反響啊,為我們上海人爭了光,增了氣,好文啊」。
莎比看到錢盛腫那種得意忘形的樣子,估計是錢主任又拿葷話開玩笑了,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沒有搭理錢盛腫。她在心裡想,一天到晚想著性交的,應該也就是像錢主任這樣的A片投資商吧,哪裡有大學教授還好意思整天把「性交」掛在嘴上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把大學教授請過來,擔任A片的藝術顧問呢。
那邊朱大可教授也搭了腔,「錢主任說的幽默,只不過,我要更正一下,我的那篇轟動全國的文章叫,『上海:情慾的尖叫』,不過,錢主任剛才說的『上海的性交』,倒完全可以列入我的寫作計劃了,只是最近忙於論戰,還沒有正式成文,但很佩服錢主任能有先見之明啊。」
莎比看著朱教授大言不慚地說著「性交」與「情慾」,一點沒有臉紅的意思,心裡真是暗暗地歎服,想到:大學教授可能都與醫生一樣,看到男女生殖器官,只會想到它們的物理的結構,不會把它看成是人類的一種特別的器官,這種心定自然涼的境界,確實是教授風範啊。
錢盛腫受到朱教授的讚揚,頗有一些洋洋自得,「朱教授有很多妙喻啊,上海在朱教授的眼睛裡,就是一個男女的生殖器官,今天第一節課,我們就準備請朱教授講講這一方面的學問,小全,你也進去聽一聽,聽朱教授一席談,勝讀十年書啊。」
莎比聽了,心裡又暗暗地尋思,「莫非這朱教授也是A片看多了,致使老眼昏花,把世界上的什麼東西都看成男女生殖器官了?」
朱大可教授秉承了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聽到別人的讚揚,自然要出來謙虛一番:「錢主任溢美了,小弟胡言亂語,哪裡稱得上學問啊。不過,若論我提出最轟動的觀點,還要數魯迅研究了。」
趙土根剛才一直沒有吱聲,其實他的腦子裡全在盤算著顏馨婷豐滿亭勻的身體,心裡想,好久沒有一種心動的感覺,今天這個小女孩倒像撥動了自己的哪一根弦啊,所以,他一直在邊上默默地琢磨著自己的心思,也沒有聽朱大可與莎比他們的談話。現在聽到朱大可提到「魯迅」,便觸起了另一番心腸,插嘴說道:「最近魯迅研究又開始熱起來了,上影廠又準備開拍『魯迅』了。」
朱大可正準備發表關於魯迅先生的高見,被趙導演一岔,便暫時停止了自己的思路,「趙導,你說的是不是丁蔭楠導演的那個電影?」
「是丁蔭楠那部。」趙導演應道。
「老趙,你說這樣的電影拍出來有誰看呢?我覺得中國現在這個時候還不是拍魯迅的時候。」朱大可說道。
「現在這幫人,有得拍就行了,抓住一部是一部吧,就是這種心態,丁蔭楠拍過〈周恩來〉、〈鄧小平〉,其實這樣的電影太匆促,只能說是急就章了。」趙導說道。
「《周恩來》我看過,整個一個紀錄片,這樣的電影,幾乎沒有人物刻劃,我懷疑在『魯迅』的拍攝中,能有什麼深刻的人物刻劃。」朱大可說道。
「丁蔭楠上次到上海來的時候,也與我談過,他知道周恩來的很多事情,就是不能拍,他只能拍成這樣。想說一點什麼,又遮掩一點什麼,中國電影現在都是這樣。所以,論誠實的程度,不如我們老錢拍的一些片子啊。」趙土根說道。
「錢主任拍的有什麼經典片子?」朱大可一直聽說老錢在拍片,但始終沒有看到他的片子,所以這時忍不住問了一下。
錢盛腫心裡暗暗地罵趙導演是小赤佬,嘴上卻不能直接地說出來,於是,咧著嘴,尷尬地說道:「老趙,我拍的片子不就是你拍的片子麼?你自我介紹得了。」
朱大可當年曾經參加過趙導拍攝的越劇電視劇《杜十娘》的作品研討會,此時,便適當地恭維了一下,「噢,是《杜十娘》吧,趙導的成名作啊。」
「哪裡,哪裡,說起來丟人現眼啊。」趙導提及往事,除了覺得這個電視劇為他的換妻奠定了基礎外,其它也沒有什麼價值,便覺得自己成績平平,頓時很有一點陽痿狀態。
這邊莎比聽他們三個男人談的熱鬧,特別是看著趙導演既想誇耀A片,又遮遮掩掩地不敢明白地出來,這典型地屬於「做婊子還要立牌坊」這一種類型,沒想到,現在文化人看多了,發現他們並不見得比AV女優高雅純潔得許多,不由嘴角邊浮現出一抹譏諷的冷笑。
錢盛腫看出莎比獨自微笑,便說道:「你們看看,我們的小全都覺得幾位大師謙虛來謙虛去很搞笑呢。」
剛才莞爾而笑的莎比索興笑出聲來,說道:「聽趙導與朱教授講話,就是增長學問啊,只是,剛才朱教授講的關於魯迅研究的事情,小女子還是想請朱教授指教一二。」話一出口,莎比就覺得滿嘴發酸,與這幫酸文人呆了不到半小時,沒想到自己說話都能把自己的牙酸掉半邊,再這樣下去,自己還是穿著古裝戲服,甩著長袖,與教授對話吧。
朱大可聽到這位美女姐姐還記得剛才自己信口標榜說的話,頓時興致濃郁起來,「全老師的好學精神令人敬佩有回。我先你一個問題,你知道魯迅先生最愛的女人是誰?」
114
尊敬的朱大可不恥下問,丟下尊架,和風細雨地咨詢著問莎比知道不知道誰是魯迅的真心愛人,倒一時半會把莎比給問倒了。
一般情況下,名人都喜歡拿著高高在上的架子,不願親民的,但漂亮女孩往往是打破名人架子的利器,這麼一個很有學術性的問題,朱教授不一定感興趣去問錢盛腫、去問趙土根,因為這些臭男人,即使在他們面前顯擺自己的學術,也不會在他們的眼睛裡回饋崇拜的亮晶晶,而在女孩面前一展示學富五斗的才華,那女孩的滿臉稚氣未脫的奉若神仙的表情,那簡直要比冰鎮汽水還沁人心脾的。所以,朱教授在講課的時候,一看到講台下面的亮晶晶的女孩的眼睛,便覺得是在群星燦爛的銀河系裡跳華爾茲,頓時有一種自己是銀河系核心的得高望重之感。在講台上,朱大可教授總是想起作為他主要攻擊目標的魯迅寫的小說《高老夫子》中的那種感覺。高老夫子登上講台,頓時就融入到那亮晶晶的如汪洋一般的眼波的蜃氣中,那種眼光很讓老夫子空虛、失落。大凡在中國攻擊魯迅最為得力的,往往是那些研究魯迅最為深刻的人。把魯迅研究到最後,他發覺再為魯迅唱讚歌是無力顯示出自己的獨立的話語質量,便索興背信棄義,搖身一變,從歌頌魯迅的歌德派,變成潑污水的毒咒派。朱大可教授就是這樣的一種典型,因為對魯迅的熟,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實現在這兩個極地之間的轉變。魯迅曾經說過,是凡轉變沒有規律,變化無常的,一律稱之為流氓。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朱教授回味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十分佩服多少年前魯迅先生所作的精闢的關於的流氓的定義,他很高興自己能十分吻合魯迅先生的流氓的定義。大概在心底裡已經失去流氓一詞的基本判斷力,朱大可教授在學術界便大踏步地按照這樣的風格不斷努力,倒真的榮獲一個「流氓教授」的美譽。
莎比看到朱大可教授循循善誘地啟發她關於魯迅的私生活問題,自然目瞪口呆,無法回答。莎比如果略知一點作家的私生活的話,她最多曉得一點張愛玲。所以,莎比抱歉而又謙恭地搖了搖頭,她的這種狀態很優雅,倒一點不讓人覺得她的不學無術,給人的感覺,倒是一種對對方發言的鼓勵。畢竟莎比過去有一點表演經驗,在商場裡曾經參加過業餘集團培訓的,在裝腔作勢上還是很有一套討人喜歡的地方,特別是在教授這股拿腔作調面前,她的這種態度很恰如其分,這無疑給予了朱教授繼續發言下去的動力。
朱教授打開了話匣子,「知道劉*和*珍嗎?《紀念劉*和*珍君》這篇文章總記得吧?」
「我曉得,在中學課本裡學過的。」莎比趕快應道,她覺得如果再不表示對朱教授的一點回應的話,那麼,朱教授可能會覺得不值得繼續開講的。其實莎比不知道,教授的講課的熱情倒與對方的接受能力沒有關係,完全取決於學員的靚麗的程度。
「這篇文章不是說得非常明白嗎?魯迅嘛……愛的就是劉*和*珍君嘛。」朱大可因為激動起來,說話有些結巴,蒼白而肥胖的手,作出一種強調的搖擺的姿勢。
莎比聽了有一點摸不著頭腦,在她的印象中,這篇文章僅僅記述了犧牲的劉*和*珍的幾個小片段,好像是老師對學生的回憶,怎麼也讀不到關於愛情的潛台詞啊。於是莎比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會吧,文章裡看不出這種意思啊。」
「這是非常明顯的,」朱大可的發言變得流暢起來,他像朗讀台詞一樣,結巴的毛病因而得到有效遮蔽,「魯迅最珍愛的女人,是他在北京師範大學兼職時的左翼學生劉*和*珍,她的被殺令魯迅心如刀割。他的一篇《紀念劉*和*珍君》,寫得悲痛欲絕,猶如寒夜裡的一聲淒厲的狂哭。作為劉的同學,許廣平扮演了一個劉的代用品的腳色,她在魯迅最傷痛的時刻出現,竭盡勸慰之能事,這多少補償了魯迅對於舊愛的無限迷戀,而劉則因此獲得了一個戀父情結式的昇華。」
錢盛腫看到朱教授對著莎比使勁,覺得教授真會不遺餘力地抓緊時間賣弄他的那麼一點半通不通的學問啊,便笑著打岔道:「小全啊,朱教授的肚裡貨多呢,你以後要學,慢慢地學吧。」
「哪裡,哪裡,只當是交流,」朱教授也意識到剛才那副表情太憂國憂民了,會把面前這個小女子嚇壞的,便調整了姿態,拿著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出來繼續哄騙對面坐著的女青年,按照他的那種樣子,他已經近似地把莎比看成是他可以信手拈來的文學女青年了。
莎比只覺得似懂非懂的詞彙往腦子裡灌,多少她還有一點接受能力,雖然沒有完全明白朱教授講的是什麼,但心裡已經略知一二,於是便接口道:「朱教授什麼時候把肚子裡的貨真的傳授一點給我呢,我也受益無窮啊。」
「那還不容易,」錢盛腫道,「小全,把你的肚皮貼到朱教授的肚皮上,朱教授的滿腹才華都過讓給你了。」
「你要死了,」莎比聽了錢盛腫的胡言亂語,滿臉痛紅,站了起來,「錢主任沒大沒小的,朱教授馬上生起氣來,不給你講學。」
一時間,幾個男人都哈哈大笑,讓一個女孩怒氣衝天,是男人們講葷話的主要目的。此目的達到,男人就像看A片一樣興趣盎然。
錢主任笑夠了,便對莎比說道:「小全,談正經事吧,剛才那個叫顏馨婷的學員,趙導演看上了,準備錄用,你把她的五百元退給她。」
這就是全莎比回到教室裡找顏馨婷的原因。
115
莎比在到教室的路上,拿著的是一份小兔今天早上代收費時登陸的名單,望著今天又增添了一長串陌生的男男女女的名字,莎比的心情複雜。雖然演藝培訓班還沒有亮出AV演員培訓的招牌,但是,她很難想像這樣的培訓班將走到哪裡。她知道,在錢盛腫的調教下,把一群青年男女調製成專事AV事業的男優女優並不是一件複雜的事,她知道錢盛腫那一套獨特的從攻心開始的教學手段,任何人都是無力阻擋對AV事業的投降與依靠。從自己的切身之痛,她為那些男孩女孩惋惜,但是,這個行業的巨額的輝煌引誘,又使得萌生出來的一絲憐憫顯得毫無意義。這個世界上,已經不是嘲笑尊嚴的時代了,貧富決定著人的瀟灑與地位。「笑貧不笑娼」這樣的話,已經老調得難以彈出新意了,但是,在本質上,仍是這樣的規律,在決定著城市的時尚的價值觀。
她隨便地翻了一下新報名的名單,並逐一數了一下,她要把這些新增加的人數與小兔交到她手裡的款項吻合起來。突然,她的眼睛停止在一個名字上,在一堆陌生的字眼裡,出現這一個姓名,就像星空中的一個流星一樣,觸目地照亮她的漠然的眼睛。
「柳絲絲——」
莎比吟念著這個名字,這是她娘娘家的表妹,難道她也來報名了?
看到柳絲絲這個名字,她心裡更多地湧上了一絲畏懼,因為這個小丫頭一直對她有著強烈的成見,而莎比又與柳絲絲一家,有著那令人無法回首的隱痛,正是發生在柳絲絲家的那場風波,影響了莎比日後的生活。與柳絲絲一家的矛盾與糾葛,徹底改變了莎比的人生。也是從那時候起,她逐漸遠離了真實的生活,離開了她的親人生活的空間,而捲入一個新的生存天地。她從沒有想過去重新回到現實的生活中來,她知道她的親人,就生活在這同一城市的空間裡,但她不想把已經邁出去的腳步重新收回,再次回到那一個真實的世界裡。因為那份親情湧動的空間,只會給她更多的靈魂的刺痛,她需要的是一個沒有親情干擾的環境,繼續她努力麻木著自己的沒有未來的人生。
有時候,她嘗試過對自己的過去的尋訪,上次,她與小穆專門來到黃河路上的老宅舊址上尋找童年的痕跡,就是她隱隱地產生了一種回首溫情的渴望,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與小穆之間產生的那麼一點情愫,使她的心理發生了改變,從而對昔日的溫暖的舊夢有了重新回訪的興趣。有時候,人是被一種下意識支配著去選擇的。莎比很難說得清楚自己的行為中,究竟潛藏著什麼樣的動機。其實,她後來明白,她為什麼敢於來到兒時的舊胡同與老宅的遺跡,是因為她知道這裡已經不會有她真正的親人了,本質上,她就像葉公好龍一樣,喜歡回到過去,又懼怕真的去面對舊時的夢境,過去的一切,只有作為夢境才是安全的,才能慰藉自己的乾枯的靈魂。她覺得自己的心態,就像《雷雨》中的周樸園一樣,把魯侍萍的畫像掛在家裡,那只是為了對一個昔日的舊夢重溫的需要,當真的魯侍萍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周樸園的安全的夢境被打破了,他嚇得猶如驚弓之鳥一般迫切地想把魯侍萍甩開。
莎比心情忐忑地來到教室,從後面的教室門進去,小聲地逐一詢問誰是顏馨婷。
莎比把退下的款項給了顏馨婷,她留神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個小女孩,當顏馨婷知道已經被錄用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多麼燦爛的笑容啊,這是一個乾淨而香甜的女孩,渾身散發著溫暖的富裕的氣息,就像秋天的豐收的田野一樣,洋溢著一種金色的健康的蛋糕的光澤。這是一種似乎讓男人不感到寂寞的女孩,她不傷感,不憂鬱,而是充滿著陽光與活力,甚至帶一點暗暗的可以觸摸的性感。這樣的女孩才是男人欣賞的極品,難怪那個老流氓趙土根導演會看上她。
莎比看到顏馨婷身邊的那個男孩高大挺撥,有一種清純的氣質,再看看兩個人那種如膠似漆的談話的神情,不打自招地說明了兩個人之間有一種特別的情感的紐帶,莎比心裡生出一種奇怪的念頭,覺得他們既然這麼般配,倒不如他們走到一起來。這種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她現在迫切需要找的是柳絲絲。
面前是亂蓬蓬的頭髮,她逐一辨認著那些男孩女孩的面容。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她一眼看到了柳絲絲,一直以為的是同名同姓的可能,在此瓦解了。她猶豫著,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去叫她。
「絲絲……」莎比小心翼翼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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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孩沒有回音。剛才還看到她與邊上的女孩交頭接耳,十分的活躍,此刻卻規規矩矩地低著頭,似乎在靜穆著思考什麼。莎比幾乎懷疑自己是否認錯了,她走到那一排的座位側邊,從正面看著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紮著一把頭髮,側面線條流暢而清晰,但莎比還是認出她的模樣。
「絲絲……」莎比叫道。
那女孩似乎沒有聽到似的,邊上的一個染著黃頭髮的女孩,用胳膊搗了她一下,但那女孩依舊沒有動彈。
「絲絲……」莎比的聲音中含著親切,甚至是一種怯弱的哀求。
柳絲絲突然昂起頭,圓圓的明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朝莎比怒目而視,嘴角抿的緊緊,彷彿彈簧一樣繃緊著,似乎隨時可以把仇恨發射出來似的。她似乎在抗議莎比擾亂了她的清靜。這是一種無聲的壓力,就像一隻被惹怒了的小貓,通過此刻的發威,趕走外來的騷擾。
「絲絲,你跟我出來一下。」莎比心虛地說道,聲音有氣無力。
「幹什麼?你不要煩我好不好?」柳絲絲爆發出來,聲音尖銳得像是撕裂的玻璃。周圍的學員都好奇地掉過頭來看這是什麼一回事。
「出來說,好嗎?」莎比小聲地說道。
柳絲絲沒有動,莎比尷尬地不知道該如何做,她虛弱地說道:「我在外面等你。」說完,掉頭,先出了教室。
莎比走出教室,她心慌意亂,她覺得自己即刻的首要任務,就是把柳絲絲哄走,離開這個培訓班。儘管柳絲絲似乎對她有著不可化解的仇恨,但她不會看著柳絲絲往火坑裡跳。
正在莎比不抱希望的時候,她看到柳絲絲氣沖沖地走出教室,站在她的面前,背朝著她。
「絲絲——」莎比有些親熱地叫道。
「全莎比,我跟你說,我與你沒有任何關係,請你不要干擾我。」柳絲絲頭也不回地嚷道。
「絲絲,你還恨我嗎?這麼久了,我沒想到你還恨我。」莎比心平氣和地說道。
「恨?你值得我恨嗎?我討厭你,你根本不值得我恨。」
「好吧,我擋不住你討厭,我說什麼你也不相信,但這一次,你相信我,你不應該到這裡來。」
「你是我什麼人?你又來告訴我一個什麼大秘密嗎?」柳絲絲掉轉頭,臉色陰沉著,一雙眼睛,仇視地斜視著莎比。
「絲絲,我有不好的地方,但我從來沒有想害過你。」
「可能你沒有想害我,但你幹的不好事情,傷害過別人知道嗎?」
「絲絲,你根本不瞭解,我一直以為你長大了一點,會瞭解這樣的事情,可是你……」
「我長大了,我知道該怎麼做,這不要你來教訓我。」柳絲絲扭過頭去。
莎比望著她的背影,覺得她真的長大了,她的身材纖瘦而高挑,富有彈性,她能感受到柳絲絲的身材富有可塑性,在另一種情況下,可能是一個從事演藝事業的好苗子,但是,此刻的培訓班,卻遠不是她能立足的地方。
「絲絲,我不是來教訓你,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培訓班非常不正軌,你最好離開這裡。」
「哈哈,看你的口氣,你以為我還是小孩子嗎?我知道什麼叫好,什麼不好,用不著你來指導我。」
「你相信我,我說的是不會錯的。」
「我怕什麼,我還怕被誰吃了?」柳絲絲輕蔑地看了一眼莎比,露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
「絲絲,你如果不離開,你會後悔的。」莎比心裡一急,嘴上不由硬了起來。
「後悔?就是我後悔了,又關你什麼事?你在這裡怎麼不後悔?我來了,就後悔了?」柳絲絲全力地做出一副小女孩的挑釁的神情,表達出她的強烈的輕視的態度。
「我是後悔過,可是沒有辦法,」莎比面對著比自己小幾歲的小表妹,突然間憂從中來,一股黯然的神傷,像閃電一樣擊穿了她的平靜的心情,「我已經沒有選擇了,可是你還小,你不應該步我後悔的後塵。」
「你應該知道,我與你是不一樣的,你能犯的錯,就肯定我也會犯嗎?別拿你的那一套經驗來教訓我,你一是沒有資格,二是你的那一套,根本不適用我。」柳絲絲一直背對著莎比,似乎不願意拿正眼看一下莎比。
「絲絲,我相信你能做的比我好,但是……我求求你了,你聽我一次話吧。」
「算了,全莎比,我奉勸你,我們以後只當不認識,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的事,不用你干涉。」
「你來報名,娘娘知道嗎?」
「我說過了,我的事不用你問。」柳絲絲尖硬地說道。
莎比無奈地望著這個怒沖牛斗的小表妹,也許歷史的積怨影響太深了,她無力去化解過去的矛盾,甚或是誤解。莎比想不出再說什麼話,她覺得每說一句話,都碰壁到柳絲絲的強烈的反彈。她呆呆地望著柳絲絲的背影,而柳絲絲也不願意多說一句話,直直地立在那裡。
正在這時候,錢盛腫帶著朱教授呼嘯著來到教室。錢主任看到莎比與柳絲絲在門口像兩根木頭一樣地呆立著,以為兩個人在談什麼事情,也沒有打擾,逕直把朱教授請進了教室。鬧哄哄的教室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那你先進去上課吧。」莎比望著不吱一聲的柳絲絲說道。
117
莎比在門口呆了一會,聽到教室裡傳來雷鳴般的掌聲,看樣子,錢盛腫正在向學員們介紹朱大可教授。熱鬧的氣氛裡,更加催生出莎比心裡的煩燥,她茫然無措,內心的寂寞與空曠與環境呈反比,往往越是在熱鬧的環境裡,那種發自內心的無所依靠的寂寞才更是一種對自我的殺傷力。
她定了一下心思,想到錢盛腫剛才說的,建議她去聽聽朱教授講什麼,想到此刻的無緒的心情,便從教室後門走了進去,悄悄地佔了後座的一個位置,身心疲憊地半趴在桌子上,懶散地注視著講台。
錢盛腫已經介紹過了朱教授,看樣子,他的一番吊胃口的話,勾起了學員們的注意力,整個教室裡,男男女女的學生們,都抬高著頭顱,看耍猴一樣地注視著講台上的朱教授。
朱教授拿著粉筆,在黑板上揮筆寫下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上海:情慾在尖叫。
莎比看到這幾個字,心裡暗暗想,錢盛腫真有眼光,在這個培訓班上,用這個講座來作為開場白,或者說進行啟蒙教育,倒有一種天作之合般的適宜。不能不佩服錢盛腫,說他有多少學問與知識談不上,但是,他有一種天生的商人般的眼光,總是能抓住事情的主要關鍵點,並且特別地予以張揚出來,這也許是領導的才能吧。這次,能把朱大可教授請來授課,既提高了培訓班的品位,同時,也可以通過教授的誘導,誘騙更多的無知男女獻身以情慾為核心的色情事業。
寫下這個題目,朱教授走下講台,望著自己寫的幾個字,就像看著一個可笑的玩藝一樣,然後搖首四顧底下的學生們,等待著大家的反應。他的肥胖的手,懸在空中,這是一雙自命為可以彈奏鋼琴的手,所以懸在空中的時候,也帶有一種啞劇表演一般的節奏與力度。
他很懂得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氛圍在教學中的作用。在吊足了學生的胃口之後,他來到了教室的右邊,那裡有一塊蒙著白紙的黑板。朱教授走到那裡,猛地把黑板上的白紙撕掉,頓時,教室裡嘩聲一片。
莎比坐在後排,她在朱教授跑到邊上的時候,就已經在眼睛裡失去了朱教授的身影,聽到教室裡的起哄聲,她抬起頭來,想看看黑板上究竟有什麼。
黑板上,貼著兩張五顏六色的圖紙。第一張,看那形狀,閉著眼睛就知道,那是一張上海的市區圖。另一張——
莎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那張圖,竟然是一幅女人的生殖器官圖,而且是一個只有女優自摸時才能出現的那種全景式樣生殖器圖。
朱教授開始講話:哈哈,同學們的這種反應,正是我需要的一種效果。我能充分理解大家為什麼有一種驚訝與躁動,不完全是因為這一邊的是一張女陰圖嗎?那麼,我必須提醒大家的是,為什麼我把上海地圖掛出來的時候,大家視若無睹,泰然自若呢?而一旦我掛出一張女陰圖的時候,大家會迸發出強烈的反應呢?
朱教授停頓一下,這是一般教授講課的特點,喜歡留一點時間,讓學生去慢慢地回味咀嚼他剛剛講授的內容。見學生們面面相覷,他接著講道:其實,你們沒有發覺,從本質上講,上海本質上不就是一個女人的外陰嗎?你們對一幅上海地圖熟視無睹,只是因為你們沒有從根本上瞭解上海的本質,沒有看透上海與一個女人的生殖器官有著相同的結構與肌理。
朱教授得意地講出他今天授課的內容之後,就像一個便秘愛好者排泄出今天的定量之後而感到一種全身心的舒坦。他一身輕鬆地走回講台,頗有登高望遠、洋洋四顧的感覺,他要留下足夠的驚詫時間給予下面的那些接受他的遺矢的學生們。
莎比猛然感到朱教授來的太及時了,他就像過去傳說中的那群帶著群羊被宰的頭羊,先從文化上,使你放棄對外陰的堅守,然後,再脫掉褲子,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朱大可繼續開講道:「經過近長達四十多年的政治嚴肅時代,上海正在重新成為中國乃至遠東最大的情慾超級市場,這個事實令許多上海知識者感到歡欣鼓舞。」
莎比心裡想到:講的多好啊,「上海正在重新成為中國乃至遠東最大的情慾超級市場」,這個超市裡的貨物真是品種齊全啊,既然稱著超市,怎麼可能沒有AV產業呢?朱教授這樣一定性,那麼,實際上已經為AV產業走出地上、成為國家正規出版物奠定了理論基礎,高啊,現在看來,中國很多狹邪產業被納入合規體系,是離不開教授所組成的理論先鋒隊的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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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的心思一走神,下面的朱教授的幾句話頓時被漏掉了。這時,莎比看到朱教授又走到黑板上的兩個掛圖前,只見朱教授滔滔不絕地講道:「我們總是按照既定的情慾地理學原則去觀察上海——這個中國情慾地圖上的女臀,也就是把外灘作為上海的主要性感帶或外陰部來加以評論」。
朱教授比劃著上海地圖與女性外陰圖的相同處,一邊解釋道:上海的外灘,最典型不過地象徵著女性的外生殖器。當然,同學們不要感到害羞,我們完全應該理性地看待女性的生殖器,不要把它看得過於神秘化。其實,我們對上海外灘的近似怪僻式的迷戀,從某種程度上講,就是對女性外陰的衷愛。即使在革命的紅色年代,外灘的外陰性質,仍然是對紅色革命的一種補充。眾所周知,「即使在文革時代,這裡的堤牆仍然是情人們冒險約會的主要地點。」可見,情人們葡伏在外灘這個外陰上尋求快感,成為滅欲時代對性慾喪失的反彈與民間抗議。
教室裡沒有想像中的那種激烈的吵鬧,無疑是朱教授別出心裁的演講,勾引住了聽眾的心思。這種體驗可以說是觀看A片時的共有的反映,如果在一個大型電影院裡看A片,觀眾是會保持高度集中的靜謐狀態的。即使在大學校園中的宿舍裡觀看A片時,整個宿舍裡也會呈現出這裡的黎明靜悄悄般的安寧。這種體驗大家可以通過抽取自己的並不遙遠的記憶得到證實,並非肖日霍夫在這裡打逛語。
朱教授繼續講道:除了外灘這個最主要的性感地帶外,「上海的另外兩個傳統性感帶是淮海路與衡山路。十年以來,在外灘四周發生了巨大變化,其中最重要的變化包括:出現了兩條陽具,一個是帶有一個巨大睪丸的東方明珠電視塔和造型上更加單純的金茂大廈,以及一大堆類似陰毛的建築群落,而上海民眾及其外地遊客們曾經競相爬上陽具的頂部,以便能眺望所有那些著名性感帶的偉大風貌。 」
下面的學員們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按捺不住地討論著朱教授的偉大的發現,特別是朱教授振聾發聵把東方明珠塔比喻成一個挺立起的陽具,其實就是男人的陰莖,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了不得的想像力啊。
更妙的是,東方明珠塔下面的那個大球,非常形象地被比喻成「巨大睪丸」,再次使中國人的想像力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度與層次。只是朱教授似乎有一點算術基本功匱乏,只數出來了一個「巨大睪丸」,其實,稍微注意一下,東方明珠塔裡,不僅僅有一個最大的「巨大睪丸」吧,上面還綴著幾個小型的「睪丸」,按照朱教授的理解,難道一個陽具上,可以綴著幾個「睪丸」嗎?難道上海的性慾,一個「睪丸」無法提供充足的荷爾蒙與力比多,必須用一連串的睪丸為上海注入強勁的雄性激素嗎?
「上海民眾及其外地遊客們」登陸東方明珠塔大球,按照朱教授的講授,實際上就是鑽進了睪丸裡,這不是說,「上海民眾及其外地遊客們」奮不顧身地消費一百元人民幣,就是妄圖成為一粒噴薄而出的精子嗎?莫非登攀的人們,就是通過成為精子,而重新回味最原始的本質的快樂嗎?
由此可見,是凡爬上東方明珠陽具上的人,其實與口交的女優一樣,有著對男性器官的變態的熱愛,也就是說,上了東方明珠的遊客,其實就是表演口交的女優。——不好意思,這一段想法,是莎比的思想開了小差之後胡思亂想的產物,其用意,也是一名AV女優為自己的職業進行阿Q式的自我安慰而已。一想到爬上東方明珠的人,都是AV女優,莎比的嘴角不由浮現出一絲冰冷的微笑,是一種自嘲,也是一種嘲他。
課堂中的討論聲音經久不息,與莎比一樣,看樣子討論的集中點,都放在「東方明珠是陽具」這個劃時代的發現上。
有一個學員站了起來,與朱教授交流起陽具崇拜來,「朱教授,我發現一個規律,凡是長形的東西,都是陽具嗎?」
朱教授不會輕易地上圈套,微笑地看著這個年輕的學員,問道:「這位同學,請你把你的意思說清楚一些。」
「朱教授,請問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呢?」
朱教授舉了自己的手,大家都看到,那是一支粉筆。他懵懵懂懂地看著學生,有一點裝瘋賣傻的神情。
「那麼,朱教授,我可以說你捏著的,是你的陽具嗎?」
「這個,這個……」朱教授的聲音立刻被淹沒在教室裡起哄的笑鬧聲中。
那個同學繼續發問:「朱教授,每次上課,你都要帶上粉筆,是不是暗示著你對男人勃起的內心渴望呢?似乎你只有通過粉筆這種男人勃起的象徵,才能上好一堂課,你這種對男人陽具的誇大其辭地追求,是否證明著你內心裡的某種缺失呢?」
教室裡的哄鬧聲再次響起,錢盛腫不得不從隔壁重新回到教室裡,大聲命令學員不得無理取鬧,並且輕車熟路地說道:「有什麼討論的地方,下課後與朱教授私下裡交流,不得打亂朱教授的思維。」錢主任又問道:「小全呢?」莎比站了起來,錢主任指示道:「全老師,你把課堂秩序維持一下。」莎比走下課桌,鬧了一個大紅臉,在眾多的學生面前,她實在沒有操控全局的能力,好在下面學員們失去了與朱教授認真的興趣,未再發生更多的騷動。
朱教授丟開剛才的尷尬,繼續按照既定的思路講下去:「是的,作為最著名的外陰口,外灘這個『中心』在幾年前已完成了拓寬工程。另外兩個『基本點』之一的淮海路(霞飛路)經過改造,也大致恢復了舊殖民地『東方香榭里捨』的旖旎風情;衡山路則雲集了各種西方情調的酒吧,成為準中產階級製造情慾和精神自慰的秘室。在市場經濟偉哥的催動下,一些新的性感帶正在崛起,如浦東大道、南京東路步行街和徐家匯等等。這些變化令各個性感帶開始在情慾地圖上互相銜接起來,並且更利於被人們觀淫或撫摸。」
「作為歷史上最招引農民注目的性感帶南京路的變遷,也許可以成為觀察上海的另外一個案例。1949年解放軍進城時,農民出生的佔領者曾經對它散發出的『香風毒霧』深感畏懼。一支名叫『好八連』的小分隊奉命成為性感帶守望者,監視並企圖制止情慾在這個區域的爆發。在那部名叫《霓虹燈下的哨兵》的電影中,出現了一個情慾的化身--燙頭髮說英語的摩登女郎,但她卻是國民黨特工,要去點燃士兵們的被壓抑的情慾。這是情慾有罪的證據。經過意識形態的嚴厲鎮壓,南京路逐漸結束了它作為上海的陰道的風流使命。但五十年之後,南京東路被改造成了另外一條淮海路,雲集著大量豪華KTV包房和風姿綽約的三陪女。情慾重新回到這裡,變得更加囂張和放蕩。
「在遠東地區,只有上海具備了發展情慾超級市場的兩大基本元素:龐大的人口(尤其是女人)和發達的陰性文化。但在過去很長一個時期,上海的情慾一直被限定於臭氣熏天的菜市場。每天清晨,蓬頭垢面的女人和小家碧玉的男人們在這裡相會,在腐菜和爛魚的氣味中採購著春天,又在無恥的討價還價中完成日常意淫。這種瑣碎的操作維護了情慾的最低消費。
「在市場全面開放的時代,上海情慾終於在社會資本主義的支持下捲土重來,實現了全面復辟,並在每一個階層都得到了熱烈響應。余秋雨、...燕和陳逸飛們的小布爾喬亞式的懷舊化情慾、衛慧們的都市白領的摩登化情慾、小市民的麻將化情慾、民工的粗鄙化情慾、商人的貨幣化情慾,以及官員的權力化情慾,所有這些情慾組成了罕見的情慾共同體,參與到市場消費的浩大洪流之中,並受到體制的堅定保護,或者說,正在成為市場化體制的一個最重要的部分。」
講的太深刻了,「余秋雨、...燕和陳逸飛們的小布爾喬亞式的懷舊化情慾、衛慧們的都市白領的摩登化情慾、小市民的麻將化情慾、民工的粗鄙化情慾、商人的貨幣化情慾,以及官員的權力化情慾,所有這些情慾組成了罕見的情慾共同體,」,包括朱教授沒有提到的AV片的感官式情慾,已經組成了上海這個具有特色的「情慾共同體。」教授看問題,就是能上升到理論的高深,這一席話,已經把上海的所有情慾本色都已經闡述得透徹而乾淨了。只是朱教授片面地斷言這些情慾都「受到體制的堅定保護」,未免有一些過於樂觀了。就說對A片吧,經常性的清剿行動,使得A片生產經營一條線的廣大勞動者,經常受到莫名的威脅,哪裡有保護之說?
朱教授繼續講道:「對上海歷史的簡單回顧,顯然有助於我們理解這個重要新聞事件的發生。上海所處的長江三角洲(中國陰阜的另一種官方叫法),正是中世紀女性化情慾的的最著名的溫床,它展示了從『梁山伯祝英台』專案到『白蛇傳』事件的纏綿的情慾傳統。越劇和黃梅戲大肆贊助了這種柔軟的情慾美學,令它成為近代市民階層的主要靈魂嚮導。
「殖民地時代的上海情慾曾經達到過一個非凡的高潮。這是由那些美貌多情的江南女子創造的奇跡。儘管張恨水和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徐志摩的詩歌、以及穆時英、劉吶鷗、邵洵美和葉靈鳳的現代主義小說都洶湧地言說了情慾、但唯有小女子張愛玲的出場,才將殖民地情慾推向『欲仙欲死』的高潮。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這種古怪的景觀,那就是這種上海的某種強烈的女陰特徵。正如陝西是產生男性情慾的歷史悠久的溫床,而賈平凹是這類話語的代言人一樣。 毫無疑問,只有女人才是上海情慾話語的最合適的代言人。」
朱教授在這裡明顯是信口開河了,張愛玲的情慾哪裡是「欲仙欲死」,完全是一種經前期的那種陰濕的痛苦,張愛玲的性慾是壓抑的,是陰冷的,是性冷淡的,性器官的冷淡,往往借助於文字來手淫,這是文學作品的特色之一。一個太過享受的人,是不可能去操弄文字的,一個太沉湎於肉體的人,是不會借助於文字表達他色情的想像的。一個壓抑的和尚,比一個放蕩的浪子,更要癡迷於女人的肉體,這是「三言」、「兩拍」中表達的思想。朱教授有時為了胡說八道方便,往往是把豐富的現象,納入他的先驗的框框條條,如果不合適,就硬性地塞進去,就像三寸金蓮的女人小腳一樣,非要讓素材的豐富的腳,置於鞋子的理論框架的約束中。
朱教授緊接著透過歷史的塵埃,分析上海情慾的傳統:「越過上海的中古和近現代情慾史,我們可以觀察到一些偉大的女性代言人的湧現。耐人尋味的是,她們居然同時扮演著煙花女子和國家話語發佈者的雙重角色。
「江南從來就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煙花柳巷,這一傳統得到了良好的延續。直至滿清末年和民國初年,整個上海及其周邊地區仍然妓院林立,展示著遠東最大色情消費市場的偉大風貌。
在這個情慾硅谷中誕生了一些聲名顯赫的尤物。明末吳越"愛國"名妓柳如是和金陵歌妓董小宛,是兩個楚楚動人的風塵先驅;而後,上海青樓"四大狀元"之一的賽金花成了其中最令人銷魂的一個,她對於八國聯軍司令瓦德西的床幃勸戒,以及她與維多利亞女王和德國女王在社交場上周旋的"雍容華貴"的姿態,很令國人感到『揚眉吐氣』,從此成為帝國末世的救國英雄;而在上海成材的揚州雛妓張玉良是一個更為典雅的寓言,她的xxx自畫像在巴黎獲獎,成為畫布愛國主義的又一範例。上海妓女總是在用身體大義凜然地表述著國家真理。
「然而,在所有的上海(江南)名妓中,只有張玉良真正實現了身體話語的偉大轉換:從一件情慾市場的簡單貨品,變成了一個利用身體話語進行視覺宣讀的『藝術家』。張玉良的xxx自畫像《裸女》充滿了對肉體的無限憐惜,這種憐惜達到了如此的深度,以至她必須大面積修改自己的醜陋容貌,以展示她的另外一個更加『真實』的肉體鏡像。但她謳歌肉體的行動,卻為殖民地上海情慾開闢了一條全新的道路。從此,上海『吃文學飯』或『吃藝術飯』的人,都聚集到了用身體話語言說情慾的偉大旗幟的下面。
「這是情慾在新世紀裡最重要的五大變化之一。在情慾解放區和『大翻身』的年代,張愛玲的旗袍的胸襟和下擺均已遭到了撕裂,文學正在進一步放肆地肉體化和感官化。衛慧的身體美學宣言《上海寶貝》,從頭到尾散發著口紅、褻衣和女性生殖器的狂歡氣息,所有的皮膚和器官都在其間舉行熱烈的話語慶典和遊行,向公眾炫耀著後殖民時代女性肉身的魅力,而靈魂則退化為一件披掛在身體之外的風衣。其中一個名叫『馬當娜』的女人,隱喻了那個西方身體解放運動女聖徒,後者像一盞指路明燈,照亮著上海旗手的奮勇當先的身影。而在衛慧的附近,一干『美女』士都在爭先恐後。這種肉身化情慾大爆炸的景象,重新確立了上海作為頭號情慾市場的龍頭地位。」
不一定吧,描寫情慾的作家,不僅僅是上海的女性作家吧。朱教授未免對新潮作家對情慾的出類拔萃、甚囂塵上的描寫,有一點過於低估與近視了。
朱教授繼續講道:「是的,上海情慾的市場化和消費化,就是它的第二種重大轉折。舊殖民地時代的布爾喬亞式的面紗被揭去之後,超級市場的氣味變得越來越濃烈。精明的女人像兜售內褲一樣兜售著身體的『自傳』,期待著文化嫖客的光顧。情慾的無償奉獻時代早已一去不返,情慾經濟開始發達,人民幣和美金操縱了情慾市場行情的漲落,而且它的市場價格正在隨著貪婪指數的猛升而日益高昂,並因此製造出了大批情慾資本家,也就是那些身體資源交換男人資源而成為富姐或富婆的階層。這些新興資本家聯合那些准中產階級女市民和職業『三陪』,構成了情慾市場的主要賣家。她們擁有強大的隱形情慾霸權,足以在幕後操縱國家官員和國家資本。人們已經看到,貪官和情婦的秘密互動,構築了當代中國情慾政治學的框架。
「幾乎所有的評論家都注意到了衛慧小說的一個基本立場:一方面炫耀著女主人公的性經驗和性機能,一方面謳歌西方陽具的偉大性,這種對中國男性買家的輕蔑,暴露了商業時代的國際主義特點:新興的中國情慾不僅要徹底擺脫黑市經濟學的枷鎖,而且正在廣泛尋找出口渠道,以期加入『世貿』的偉大行列。和所有中國產品一樣,它急需在西方市場範圍內找到更大的買家。克林頓與萊文斯基的辦公室演出,顯示了情慾在全球消費市場中的隆重地位。
「情慾的摩登化,是它的第三個重要變化。摩登的都市景觀和現代化物質時尚,成為情慾大爆炸的最重要的語境之一。這些摩登場景既是當代情慾從中誕生的搖籃,也是情慾用以演出的佈景。陽具化的摩天大樓、意大利咖啡、美國轎車和法國香水,構成了虛張聲勢的現代化符碼碎片,拼貼成一個情慾在其間騷動的舞台。這種情慾的摩登化起始於穆時英和張愛玲等人的小說,卻在衛慧的小說中走向極致,呈現出與保守的賈平凹式的男性情慾截然不同的面貌。在我看來,這很像是中國情慾走向全球化的一場紙上預演。為了自我推銷,最原始的情慾渴望獲得一個時尚的前衛包裝。
「情慾的第四個變化是,它現在終於擁有了自我傳播和張揚的權柄。沒有任何一個時代的女人像今天一樣肆無忌憚地放送著自己的身體隱私,並且越來越擅長身體作秀和進行新聞策劃,用情慾話語的每一種變化來製造"賣點",以爭奪公眾的寵愛。這其實就是市場推廣原則的顯現。衛慧和棉棉無疑都是情慾營銷學和情慾廣告學方面的專家,有報道稱,早在學生時代的戲劇表演和作品朗誦中,衛慧就已經發出蝴蝶式的"尖叫",這可以被視作是身體解放運動的第一聲啼鳴。而後,上海的弄堂就到處響徹了情慾的歡叫。
「借助海外出版商和數碼網絡,上海情慾的聲音在世界範圍內引發了經久不息的迴響。但人們已經發現,《上海寶貝》充滿矯情的性謊言。虛榮的賣弄、浮華的炫耀、誇張的細節、對於上海都市摩登事物的狂熱崇拜、淺薄的時尚趣味,各種劣質的床幃噱頭、道聽途說的生命
體驗,加上每一章前面的那些西方名人格言,如此眾多的粉彩,拼貼成了一個脆弱的脂粉話語格局。儘管衛慧在其後的幾部小說中調整了這種大驚小怪的話語姿態,但仍舊不能消除它們的內在的虛假氣味。這情形就像衡山路上的歐洲情調的酒吧,所有的佈景和道具都只是一堆文化代用品和幻象,或者說是 有靈魂的物體空殼,閃爍著意識形態贗品的光澤。
「在中國文學的性革命現場,到處散佈著這類假模假式的性神話謊言,這就是情慾的第五個變化,也許還是最值得我們探究的變化。早在九十年代,中國傳媒已經實現了從政治謊言向情慾謊言(生活謊言)的重大戰略轉移。報紙編輯、電台和電視台的主持人,利用煽動情慾來吸引公眾,提高發行量或收視率。而上海主持人由於擅長"發嗲",成了國家情慾的最受歡迎的代言人。
「然而,中國情慾並未因此獲得健康的生長,而是遭到了謊言的替代,從而變得更加虛偽和無恥。人文情感崩潰了,剩下的只是一堆赤裸裸的慾望、性和貨幣。毫無疑問,只有大量的偽造的情慾,才能維繫這種龐大市場,為急速膨脹的情慾消費提供保障。而為了迎接這種情慾經濟的全球化挑戰,在發生過來自上海衡山路的第一聲尖叫之後,許多蝴蝶都在預謀發出類似的尖叫。一個真假難辨的叫春的年代已經降臨,我對此將洗耳恭聽。 」
119
聽完這節課後,莎比很覺得無趣,下面再上課時,她無法再集中注意力,聽台上的教授講什麼了,便一個人坐在教室的後面,想心思,朱教授下面講的是流氓文化,教授往往把簡單的事情,用語言的迷障搞成複雜,這也許就是能耐吧。莎比喜歡看簡單的文章,逮住什麼看什麼,比如像《讀者》上的那些小短文,但她對這些文章也沒有刻意追著看的興趣,她寧願讓她的腦袋空著,這樣倒反而省心一些。
小兔偷偷地從後門跑進來,說是錢主任讓她出去一趟,聽說有事,莎比倒反而覺得深身輕鬆,如果再坐在這個教室裡,聽不知所云的胡侃亂掄,估計不用過多久,就要弄出一個病來共享了。
出了門,小兔說:「你收的錢在身邊還有多少?錢主任問你還有多少錢?」
「有一萬多吧,今天收的學費不少。」莎比說道,「有什麼事,需要用錢嗎?」
「小火來了,她想支走她的工資。」
「小火?她人在哪兒?」莎比覺得頭皮一麻,也許幾個回合下來,她竟然產生了恐懼小火的潛意識。小火的那種風風火火的無所顧忌的個性是她所缺乏的,也是她招架不起的。
「在錢主任的辦公室裡。」
「那叫她過來吧。」
莎比來到臨時的會計室,這裡有一個保險箱,是原來的培訓機構留下來的。莎比坐在椅子上,調勻自己的呼吸,等待小火進來。
門開了,進來的竟然是阿冥。
「莎比姐,你好。」阿冥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阿冥,怎麼有空到這裡不閒(上海話,玩的意思)?」莎比驚訝地看著他。
「是陪小火來的。她身體不太好。」
「小火怎麼樣了?出院以後沒有問題吧。」莎比問道。
「還好,恢復的還不錯,只是經常咳嗽,醫生說是她當時窒息留下的後遺症。醫生說還是要定期到醫院去檢查一下,現在身邊沒有錢,今天就來找錢主任了。」
「小火也真可憐。」莎比無心地歎道,「那錢主任怎麼說?」
「錢主任讓先支8000元錢,算是從我和小火的工資收入裡扣。不知你這裡有沒有這麼多錢?」阿冥拿出手裡的一張條子,遞給了莎比。
「有的,有的。」莎比連聲應道,「今天早上剛剛收了一筆學費,算是從這裡墊支吧。唉,你一直在照應小火吧。」
「也談不上照應,她現在這樣了,我再不照應他,也沒有人照應她了。」阿冥說道。
莎比展開阿冥拿出來的條子,上面有錢盛腫簽字的筆跡:暫支8000元,便低頭開了保險箱,把早上的一大疊鈔票取出來,邊數邊說道:「小火真得感謝你了,你對小火這樣好,小火也會感激你的。」
「哪裡談得上好?」阿冥有些尷尬地低著頭,「人不能太絕情,況且過去小火對我也挺好的,我不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離開她吧。」
莎比聽著阿冥的話,不由抬首看了看他,他不算是一個英俊的男孩,但在屋子裡的柔軟的光線下,他的身上卻散發著一種質樸的真誠的力量,來自於門楣的光影,雕刻著他的粗獷的輪廓,使他像一座用石頭刻成的形散而神不散的寫意雕像。
「碰上你,小火真的是有福了。」莎比低下頭,忍不住讚歎了一句。她在一剎那間,甚至無由地想到了自己,小火還有一個男人死心塌地地為她做任何事情,而自己呢?相比之下,不幸的小火倒是很幸福的。
「只可惜,我的能力太有限了。「阿冥沉重地說道。
「別這樣講,人與人之間,最寶貴的還不就是困難時的一點幫助嗎?其他什麼的,倒真是不要緊的。」莎比把錢數好,厚厚的一疊遞過來。
「莎比姐,你說的真是好。其實,小火過去的脾氣是不好,你不要記她的仇。」阿冥接過錢,欲言又止地說道。
「你也知道?其實現在想想,過去我們兩個人都有點爭大訛小的,一個巴掌拍不起來,小火脾氣急,可我也不好啊。現在想想,也真沒有意思。」
「莎比姐,你這樣想真是太好了,其實小火也挺後悔,她都不好意思來見你了。」
「噢,是這個原因她不肯來啊。其實沒什麼,真的。」
「那我叫她進來?」阿冥說道。
「算了,她不想見我,就算了吧。」
「好的,那謝謝你了。」
「沒什麼,以後有空多來玩吧。」
莎比送阿冥到門口,看著阿冥來到了隔壁的錢盛腫的辦公室。她沒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出於一種奇怪的心理,她很想看看小火,於是她站在門口呆立著不動,有些神情恍惚地觀望著。
沒多久,阿冥先走了出來,後面跟著小火。當小火走出門口,她的眼睛似乎有所察覺地掃向莎比這邊,莎比想躲避,但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好迎接著小火的注視。小火的面色蒼白,泛著黃黃的光,像厚厚的黃瓜皮,看不到一點血色,原來被遮掩的顴骨挺立出來,眼圈又深又大,只有一雙空洞的大眼睛,閃爍著無力的光束,在她的目光中,不見了以前所習見的那種驕傲自負的神氣,而飽含著一種柔弱與無奈。
小火定定地立在那兒,莎比尷尬地望著她,找不準自己的表情。小火抖動了一下她的那雙茫然若失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絲冷漠的吃力的笑容,好像包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歉意,那一種恬淡的微笑,從向來沒有給過莎比好臉色的小火的臉上綻放出,莎比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釋然與輕鬆。於是,她也向小火擠出了一個苦楚的微笑,兩個女人之間,似乎在這種隔著距離的相見中,釋然了她們曾經有過的但現在看來卻不值一提的恩怨。
120
目送了小火的遠去,莎比來到錢盛腫的辦公室。裡面只有他一個人。
「錢給她了?」錢盛腫抬眼望了莎比一下,說道。
「給了。」
「她以為我是福利工廠啊?下一次再來,不能睬她了。」錢盛腫憤憤地說道。
「怎麼了,這不是她的工資嗎?」
「她的報酬早打到她卡上去了,你看她幹了多少活兒,現在要起錢來,真是貪得無厭,倒成了無底洞了。」錢盛腫滿臉不悅地說道。
「那今天給她的錢是什麼?」
「抹不開面子,她上門來,哭哭嘰嘰的,我能不給她一點錢嗎?這算是我給她最後的一筆錢了。」
「那以後不要小火了?」
「我也不是慈善機構,怎麼可以養一個人在這裡白吃飯?你看她的那個樣子,還能拍片嗎?」
「那你對她說過了?」莎比感到一絲寒意從腳上湧上來,直達她的頭部。
「我早就說過了,上次出院的時候,都是我結的帳,三萬多元呢,我一聲沒吭,算是仁至義盡了吧。我總不能養活她一輩子吧。現在國營機關還要拚命地精減人員,砸員工的飯碗,我老錢憑什麼又有什麼資格行善積德?」
「可是,錢主任,小火可是因為拍片才受傷的啊。」
「那也不能成為她賴住我的理由啊。就是工傷事故,也得有一個了斷呢。再說了,那是天災人禍,我老錢也擋不住吧。說起委屈,我還一肚委屈呢,我……我內心裡的委屈向誰說啊,我向誰要賠償啊。」錢盛腫想到那次落水事故後,自己整個一個性慾喪失,一點性趣都沒有了,內心裡一時如翻江倒海,黯然神傷。
「其實小火這樣也挺可憐的。」
「正是因為可憐,我才又支了八千元給她,以後,她再也不想到我這裡敲一塊了。」
「錢主任,我算是領教你的恨了。」莎比不悅地坐到沙發上。
錢主任看著莎比的苦喪著臉,剛才對小火的不滿而導致內心的煩躁,減少了許多,「小全,你憑良心說,我老錢對你們怎麼樣?」
「誰知道?剛才你說的不是明白嗎?你又不是慈善機構,我們什麼時候沒有油水,就被你一腳踢開了。」
「唉呀,小全啊,那還不是因為她是小火嗎?再說,她以前那樣待你,我也算是報了你一箭之仇啊。」
「算了吧,錢主任,別說好聽了,小火有今天,明天莎比也會這樣。你這個仇,遲早要報到我自己的身上來。」莎比一時因為氣憤,滿臉痛紅,坐在沙發上自顧垂頭喪氣。
「小全,對你我怎麼會捨得呢?」錢盛腫看著莎比那種柔弱無力的神情,就像一枝被風吹折的楊柳,心裡頓時湧起無限的柔情,不能自己地離了座位,一屁股坐到莎比的沙發邊,一隻手不安分地伸出來,摟住莎比的肩膀。雖說錢主任已經沒有基本的性衝動了,但肌膚仍有性飢餓,就像過去的太監一樣,雖然已經沒有性激素支撐他的激情,但並不排除他會通過其他的性行為滿足內心裡的性飢渴。
莎比沒有動彈,錢主任漸漸地把手伸下去,逕直向莎比的胸部摸去。以前這是他的習慣的動作,很久沒有這樣撫摸莎比了,錢盛腫的腦海裡殘留的記憶,仍在調動他的過去的性想像,來彌補他的性喪失後的那種精神的滿足。
「別這樣,錢主任,你放尊重一些。」莎比猛地揮起手,打掉像蛇一樣逶迤下來的黑手,「要別人看去,多不好。」
錢盛腫嘿嘿地笑著,「那再找一個別的、叫人看不到的地方,就好了嘛。」
「錢主任,別開玩笑了,你身體也不好,還是多保養保養吧。」莎比一臉怒色地說道。
「怎麼,小全,真生氣了?」
「我有什麼資格生氣?我們這些人,用得著的時候,是一塊寶,用不著了,就是一根草。」
「小全,我都說過了,你與小火是不一樣的。我老錢說話是算數的,這不,我說不讓你拍片了,不就讓你來到培訓班來了嗎?」
「唉喲,還真得感謝錢主任對我的照顧啊。」莎比朝沙發那邊坐了一點,與錢盛腫隔開了一段距離,「就怕到時候,我像小火這樣人老珠黃的時候,你錢主任看也不會看我一下了。」
「哎呀,小全,你怎麼這樣說,你怎麼是人老珠黃了?再怎麼著,也比我老錢年輕吧。」
「錢主任,我說的是正經事。我現在也明白了,我知道這口飯是吃一天算一天的,遲早要滾蛋。」
「我向你保證,只要我老錢還在,絕不會虧待你的。」錢盛腫信誓旦旦地說道。
「好了好了,這樣的話我聽多了,講的再好,也抵不上小火那樣子說的明白。」
「你看樣子真的為小火抱不平啊。好了,好了,小全,相信我老錢吧,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不會虧待你的。中午留下來吃中飯吧。」
「不了,我要把上午收的錢存到銀行裡,順便我回去一趟。」
「你不能陪,這中飯吃起來也沒有意思啊。」錢盛腫有一點發急了。
「錢主任,我就饒了我一次吧。以前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今天我心裡不舒服,你讓我回去一次好不好?」莎比睜著眼睛,看著錢盛腫。
錢盛腫深知女人不能過分激怒,只得勉強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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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從錢盛腫的吩咐,在上午的課程結束後,莎比來到教室,叫出了顏馨婷,小姑娘聽說讓她去陪吃飯,滿臉驚訝,用手捂著臉,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臉上放射出興奮的紅撲撲的光澤。
莎比看著顏馨婷遠去的身影,心裡不知道是什麼味兒。她回到自己的會計室,收拾一下,準備回去,這時候,門口閃爍出一個黑影。她覺得有一些奇怪,匆匆地保險箱的鑰匙放好,這時,進來一個青年人,看那樣子,估計是培訓班上的學生。初來乍到,莎比一時半會還難以記清這麼多的陌生的面孔。
「全老師……」那個男生怯生生地說道。
「什麼事?」莎比望著他。
「全老師,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一下。」
「你說吧,什麼事啊?」莎比估計無非是學生報名方面的事情。
「全老師,我看過你演的片子,我想請你簽一個名。」那個男生一本正經地說道。
「什麼片子呀,我沒有演過片子啊。」莎比摸不清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頭腦裡稀里糊塗的。
「你看,應該是這個,不會錯吧。」那個男生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碟片,莎比還沒有看過這個碟片,但封面上印著「孔雀」國產系列十分醒目,封面上,盤踞著一些花裡胡哨的女人,在不顯眼的地方,莎比還是認出有一張是她自己的。頓時,熱血像火一樣炙烤著她的臉,頭嗡地一下子,像被置於轟隆隆的車輪下,不辨東西南北。
「你認錯了,怎麼會是我?」莎比回應道,臉上是一副冰冷的神情。
「我們都說像全老師,」那個一直板著臉的男生,突然在眼睛裡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使他的臉上,突然轉變成一種扭曲的男人的嘴臉,飽含著一種流氓的氣息。
莎比幾乎站立不穩,她沒有覺得自己竟然這樣虛弱,但是她支撐著自己,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嘿嘿。」那個男生肆無忌憚地咧嘴而笑,剛才的誠實的面容,已經徹底換成了一副邪裡邪氣的流氓色調。
「這種東西,別拿到班級來,知道嗎?更不要無忘地把別人對號入座。我是在培訓班服務的,我怎麼會與碟片有關係,天下像的人很多,你怎麼就可以確定裡面的人是我?」莎比匆促地回應道。
「全老師,您不要生氣,也許我認錯了,你不要見怪啊。」那男生吐了一下舌頭,然後扭頭出了門。
外面傳來男生們的哄鬧聲,可以猜想到,剛才進來的這個男生,是那幫男生們中的一個代表,而他出去後匯報的情況,顯然在那些男生堆裡激起了躁動。漸漸的,外面的聲息平復了,但莎比卻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動彈不了。她走到檔案櫃前的半片骯髒的鏡子前,望著鏡子裡的那個女人,難道自己真的被人認出來了嗎?長長的頭髮包圍著她的臉,與上一次拍片已經相隔幾個月,頭髮又長了許多,她想留下披肩長髮,其目的也是為了迴避拍片期間的那種短髮的明顯的標誌,她自信自己的這副裝束,應該不會被人認出來了,但是,剛才那個男生眼睛裡的心照不宣的眼光,還是使她感到心虛、恐懼。儘管她剛才的堅決的否認,至少可以封住那幫男生的嘴巴,但她能擋住別人對自己的不斷的好奇的追問嗎?想到這裡,莎比忍不住把自己的頭髮捏起,捲了起來,攏成一團,在後腦勺上團起了一個圓圓的□,這樣試了試後,她把自己的頭髮盤起來,打成一個發□,她下意識地通過髮型的轉變,來逃避任何過去的印跡。
開著車回家,她的心神恍惚,一天內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使她竟然有一種應付不過來的感覺。前一度時期,一直蜷縮在家中,適應了那種無所事事的寧靜,今天培訓班裡一時呼湧上來的繁雜瑣事,把她心底的安寧徹底地打破了。
上了樓梯,她打開門,發覺小穆的鞋子放在鞋架上,她覺得奇怪,今天小穆怎麼回來了?因為最近一段時期,小穆都在外面學習非線性編程,中午從來不回來的。
她悄無聲息地放好鞋子,突然間,她聽到小穆的房間裡,傳來女人的呻吟聲,這種聲音,她太熟悉了,那是女人在性興奮狀態下才能發生的呼天搶地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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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猶疑著,她不知道這時候是不是應該進來。她的雙腳踩在地上,不知挪向哪裡。是不是應該把自己的腳重新放進鞋子中,離開這裡,還是赤著雙腳去打探一個究竟?
她愣愣地立在那裡足有半分鐘,耳朵裡充斥著那模糊的含混的做愛的聲息。
她想驅使自己離開,但是,她卻覺得雙腿沉重得猶如站立在白矮星上,簡直沒有給她以動彈的可能。
持續不息而又虛情假意的女人的呻吟聲,持續不斷地擊打在她的空虛的心臟上,她在這種洩漏出來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種令她震驚、令她汗顏、令她毀滅的威脅。
因為這聲音很熟悉,熟悉到她幾乎瞭解那每一個音頻的起伏與走向,熟悉到她知道這每一聲波動後邊的心情,甚至她都可以說清楚那一絲拿腔作調的叫床聲後邊的虛假的動機。
她按捺不住對這聲音的追蹤,因為,她覺得這不是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所以,她沒有理由放棄去瞭解事情的本末。
拿定主意,她感到自己的心臟已經跳了出來,在自己的耳邊發出巨大的震動的撲撲聲,她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突然被這撲撲聲擊倒在地。
她光著腳,只有一層薄薄的白色透明絲襪,接觸到平板如砥的地面,一絲淡淡的涼意,從她的腳板底上,像蛇一樣游動著,順著她的皮膚,緩緩地向她的上身攀爬,她覺得全身肌膚高度敏感,被一種恐怖的游動的瘙癢裹脅著,隨時會突然地向外崩裂。她克制著全身的那種難以忍受的麻辣感,氣息奄奄地向前挪動著腳步。因為脫去了鞋子,她覺得自己變得平凡而矮小,走在地上的感覺,輕捷得聽不得一點聲音,只有從大理石地板磚上,傳來她臆想中的咚咚的腳板與地板的沉悶的撞擊聲。頭腦裡的「撲撲」聲與腳板底的「咚咚」聲,貫穿進她的聽覺神經中,她覺得整個世界都被一種像鳥翅一般撲動的撞擊的聲音所堵塞,所填滿,而屋子裡傳來的那種女人的虛偽的聲音,卻被排斥得異常的遙遠,她因而在這樣的時候,獲得了一種喘息與麻木的快意。
她鼓足勇氣,走近了小穆的房門。
使她震驚與難堪的不是小穆的電腦裡正在播放的是她與於健前一陣演出的那一部最新的A片,而是她看到了一幕她無力去承受的一個場景。
她對自己的A片,因為她做過足夠的麻木的準備,她從來不把她置放在她的腦回裡,所以,她能做到泰然地接觸它們。
而小穆的背後的行為,卻是她無力去面對的,也是不敢去想像的。
甚至她沒有把小穆作為一個男人,她似乎更多的是把他作為一個小弟弟,一個大男孩,後來他發展成為她的精神的烏托邦。
她因為想維持住這種烏托邦在她心中的地位,她拒絕了小穆對她的那種曖昧的激情。她可以感覺到這個男孩對她的那種好感,那種飢渴,但她知道,一旦越過那最後的防線,她就變得一無所有,她害怕讓自己重演那種她早就已經猜測到的在小穆面前的面紗的揭去。
在最後一段與小穆的若即若離的關係之間,她至少還有一種期待,一種幻想,她既怕去加溫兩人感情,也害怕失去小穆,她似乎更願意用這種目前的不冷不淡的關係,聯繫著他們,至少,他們可以做到相敬如賓,不打破最後的距離與平衡。
她甚至不願意去想像他們的未來的可能,只是這種在一起的感覺,使她有一種朦朧的期待。她知道情慾那種強烈的快感,會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淹沒任何可以咀嚼、可以回味、可以沉吟的細小的情感的微瀾,從此之後,情慾肆虐過的戰場上,再也沒有期盼,再也沒有溫馨,再也沒有心中潛流一樣產生的暗暗的竊喜。情慾就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老人,在它的面前,情感玩出的花樣,就像一個小女孩在成人面前的那種「人來瘋」的顯擺自己,顯得相當的幼稚可笑。情慾是情感的終結。也許莎比清晰地明白這種情慾的本質,她殘忍地拒絕了小穆的那種男人的瘋狂的熾烈的熱情,雖然她知道這種拒絕使他們的關係降溫到幾乎是一種陌路人的地步,但是,她知道這是唯一可以保守自己、保全自己、甚至可以固守著最後的一個讓自己欺騙的夢境的辦法。
然而,此刻,她的這種癡心妄想,卻被眼前的一幕破碎了。
男人也許永遠是一個情慾的動物,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的,他們需要的是肉體,不管是現實中的他們,還是莎比夢境中的他們,都是一樣的。
在莎比愣愣地望著屋裡的一切的時候,小穆掉轉頭來,他的神情是木然的,因為他的下半身赤裸著,自慰的雙手,尚未從他的獨立蒼穹的部位拿走。
莎比猛地掉轉頭,她的心在猛烈地跳動著,她的臉上燃燒著火一般的紅光,她無處可逃,咚咚地踩著地板,跑進了衛浴裡,然後砰地一聲,把門死死地關住,癱倒在浴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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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心跳臉紅,幾乎無法自持。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喘著粗重的氣,寂守在空曠的衛浴中。在最初的眼睛感受到的震驚之後,她的心中,卻莫名其妙地湧現出一種羞怯的甜蜜的心情。這種很怪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沖洗掉剛才當頭棒喝般的那種震驚,然後又像緩緩地退去了的水位,使她的心靈裸露出來,頓時變成一片漠漠平陰般的沙灘,坦蕩無垠,卻有那細細的甜滋滋的津液從沙面上,潤物細無聲地滲透出來,充溢在她的整個靈魂中。
她簡直不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在最初的一刻,她強烈地自責自己,難道自己真的墮落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了?難道自己的骨子裡真的變成了一個淫蕩的女人?看到自己的A片可以激發出男人的反應,會在心裡湧現出一種洋洋自得?
然而,她很快否定了自己對自己的判斷。莎比突然間明白,她感到欣慰的原因,僅僅是因為那個男人是她在心裡默許了的那個男人,是她可以在心裡接受的男人。當想到這個男人窺視著她的性表演並有著強烈的反應的時候,她的得意的原因,只是因為快樂於他的喜歡,滿足於他對她的注重。
「你為什麼這樣?」莎比在這裡責問道。「那個螢光屏裡一絲不掛的女人,就在你的身邊,你為什麼對這個女人充滿性想像?我是曾經拒絕過你,可是我沒有擋住你的門。你為什麼那麼自尊地承受著一個女人的拒絕?甚至我晚上睡覺時都沒有把門關住,可你卻紳士一般地從未越雷池半步。你要的東西,明明就離你近在咫尺,你卻願意隔著螢光屏流溢著你的想像。拿去吧,拿去吧,如果你對那個像素組成的女人情有獨鍾的話,那麼,現實中的這個女人,你一併拿去吧。」
在這一刻,莎比覺得所有制約自己的因素都解開了。不可否認,她以前一直以為小穆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這一點,給予了她保留自己自尊的最後一縷空間,也使她鴕鳥一般地得過且過地享受著一個女人應有的虛榮。她覺得自己之所以能與小穆得以和睦相處,就是因為自己真實身份的一種隱瞞,然而這種隱瞞,使她中氣不足,軟肋受傷,她常常必須護著自己的那一塊內心的軟驅,她從不敢把自己的全部一切縱情地釋放出來,這導致她一次次地在小穆的那種激情面前望而卻步,然而,現在一切都揭開了,她看到了一個男人在背後對她的那種性嚮往,哪怕是帶有一種令她汗顏的色情的赤裸裸的意圖。這一切如夢初醒,在最初的驚愕之後,竟然幻化成一種甜蜜的自我吟味。撕開一切面紗,她卸掉了一切背負著的沉重的包袱,她突然覺得自己煥然一新,內心裡那一塊必須遮遮掩掩的隱秘的領域,她再也不需要費勁地粉飾了。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靈魂,可以直接地指揮著她的身體,之間再也沒有什麼額外的因素可以阻隔,連她自己都難以想像,她竟然感到全身一身輕。
在窺視到一個男人的秘密後,她更多地湧上的是一種憐憫。一個面對著A片打飛機的男人,實際上是一群可憐的人,他們從本質上講是孤獨的,是懼怕社會的。他們至多屬於一種意淫的範疇。如果說孤獨者是可恥的話,那麼,意淫的男人則是可悲的。
手淫是怯弱者的一種救亡,拯救的是被肉體擄掠的靈魂。莎比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波姬小絲十五歲時主演的電影《青春珊瑚島》,這是最近莎比在網上看的一部比較老的影片。影片表現一對男孩女孩因為一次航行失事,而流落到一座孤島上,兩個原始的沒有受過人類教育的男孩女孩,必須獨自地面對著青春期來臨的所有毀滅一切的地震。影片中,那女孩突然而至的潮信,把她嚇的半死,而她偷窺到那個男孩躲在海邊的角落裡、獨自自慰的一幕,同樣體現了一種青春的困惑。也許有了電影中這個鏡頭的鋪墊,莎比沒有對小穆的那種同樣的行為,產生過一種強烈的牴觸情緒,她覺得容易理解一個沒有女朋友的男人的這種自我滿足、自我解脫的行為。當她發現自己突然為小穆尋找借口與理由的時候,她猛地感到悚然一驚。
她突然作出了一個斬釘截鐵的決定。
她打開了衛浴的門,小穆的房間裡,發出死一樣的寂靜,她躡手躡腳地走回到自己的臥室,從自己的衣服櫃裡,抱出一團衣服,然後重新回到衛浴裡。
她匆匆地沐浴乾淨,然後穿上一堆從沒有試用過的內衣。這是她前一度時期逛商店時零打碎敲買回來的。購買慾是女人的一種習慣,在內衣店裡,她會被那些衣服展現出的想像所吸引,那是所有女人對自我粉飾的期翼與嚮往。今天,她把這些買回來、一直沉睡在箱底的衣服打開,因為她以前覺得這種飛翔的夢幻,沒有一個人能值得與她共享,所以,她寧願讓這些衣服沉寂著。此刻,她要讓自己伴隨著這種衣服一起展翅飛翔。
蕾絲型的塑身胸衣,把她的婉而小巧的乳房,小心翼翼地扶起,就像一隻撒嬌的貓咪,用猩紅的舌頭,舔著她的晶瑩剔透的肌膚,舌頭觸及處,她的飽滿的乳房的邊緣,富有彈性地怯弱地凹陷著;可調節式肩帶,把她的瘦削而玲瓏的肩膀,展現出最綽約的丰姿,凹凸有致的肩窩,在室內的光線中,塗抹著迷人的陰影,顯得奇巧而精緻;高腰丁字褲,把她的豐腴的身材最全面地展現出來,而最為突出的是,這種丁字褲的前沿,綴著一朵白色的絨毛,既坦現出身體的神秘,又用毛絨絨的遮掩,諱莫如深地隱藏住最後的一抹彈性;下身著一件彈力網加萊卡邊連吊襪帶,則把她的腿部修飾得修長而神秘。對著鏡子,她略施粉黛,點染唇彩,一點眼影,鮮活了她的雙眸,一抹胭脂,生動了她的嘴唇,鏡子裡的女人,像一個仙女,自天空飄然而下,令人間失色。
她把自己的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女為悅已者容」是一句陳詞濫調,但,女人當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奉獻心愛的人的作品的時候,她的創作激情是最為高亢的,最為興奮的。
她滿意地看著自己,欣賞著自己,甚至有一些戀戀不捨,但她沒有強化這種珍惜自己的感覺,愛使女人願意把自己的美麗奉獻出來,她願意拿出一個嬰兒般粉嫩乾淨、仙女般不沾灰塵、聖女般不容玷污的原汁原味的身體,聽任心愛的人,去作踐,去破壞,去撕裂。她願意,願意把自己打扮得淳澈透明,像一泓碧波,讓男人去著色;她願意自己變作一團潔白無暇的羽毛,讓男人去打濕污損。
打扮完畢,她緩緩地開了房門。屋子裡相當的寧靜,再也聽不見發自電腦的那種音響的噪音,小穆的房間裡,像潛伏著一個巨大的野獸,此刻正是撲出前的寧靜。
莎比沒有懼怕,她願意去施捨自己,以前她覺得用的是靈魂,現在她願意用身體來償付。
「穆巖,你在嗎?你出來一下。」莎比輕柔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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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穆出現在房間外面,他穿著整齊的衣服,顯然,在莎比把自己關在浴室裡的這一段時間裡,他已經徹底地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了。
莎比看到,他的眼睛裡根本沒有一種如狼似虎的強烈的慾望,反而像一個迷途的羔羊般地漶散著一蹶不振的茫然,他的眼睛,甚至不敢正視莎比,一瞬即逝地躲開了。
「穆巖,」莎比覺得喉嚨乾燥,她覺得竟然找不到那種曖昧的氣氛,她咬著牙關,臉上湊合出尷尬的笑容,特意的裝扮,使她失去了一種自然的隨意,「穆巖,我……你過來啊。」
莎比努力克制著扮演的挑逗男人的那種感覺,她需要表述的是,這是一個禮物,一個你需要的禮物,一個你在人後欣賞著並且夢想著的禮物,現在活生生地在你的面前,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可以拿去。但是,她無法真誠地表達出來,在她想這樣訴說的時候,給她自己的感覺,倒好像自己在賣弄似的。
這時候,她遭遇到了她以前在看《絕代寵妓》所意識的那個問題,就是曾經出賣過的肉體,當她願意真心奉獻的時候,竟然找不到孰真孰假的感覺,昔日的逢場作戲,掩蓋了真情實感,使肉體的償付大打折扣。
這種困惑像閃電一樣,閃過她的心靈,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糾纏於那種緩慢的進展了,她走向小穆,一言不發,默默地靠在小穆的身上,「穆巖,別再讓自己折磨了,我也不要折磨自己了。」
不知為什麼,莎比的鼻子酸酸的,一股從自己肉體上散發出來的香氣,碰著了小穆的頸脖,反彈過來,她沉迷在這種氤氳的濃香中。
小穆像一樁木頭樣,沒有反應,莎比抬起頭,她看到小穆正以驚弓之鳥的眼神看著她,根本沒有一個男人看到一個半xxx女人所應有的貪婪的慾火。
「穆巖,我是真心的,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再也不阻擋你了,穆巖……以前怪我太冷淡了。」她盡量用一種柔言蜜語的聲音說著,但是,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一種詞不達意的感覺。
突然間,小穆輕輕地把他推開,他滿臉窘困,滿臉漲得痛紅,「莎比姐,是我不好,你就不要挖苦我好不好?」
「穆巖,沒有啊。」莎比的臉上綻著親切的笑意,眼睛裡躍動著亮晶晶的水花,「我怎麼會怪你。我真的沒有怪你的意思。碟片中的那個女人是不存在的女人,現在面前的這個女人才是真實的女人,只要你不嫌棄,她什麼都是你的。」
「別,」穆巖的眼睛低垂著, 「我……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會更難受。我已經非常後悔了,你這樣會讓我更加自責,更加厭倦自己。」
「穆巖,你應該理解我,前一陣,我躲避你,是因為我覺得不值得你留戀。但我忘了,你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你……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我。我對你太冷淡了,但你知道,我沒有更好地辦法。」
「莎比姐,我知道,我在你的眼中,很卑鄙,很下流,是的,我是有血有肉,你這樣做,只會使我知道自己更下流無恥,」小穆望了一下艷妝的莎比,迅速地閃過眼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需要什麼。看那些碟片,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請你原諒,我並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無法抑制那種肉體對快感的慾望,但這與你無關,我沒有覺得鏡頭裡那個女人是你……不,不,我表達不清楚,我覺得那是你,但不是身邊的真正的你,而是一個與你無關、又像與你有關的女人。」
「穆巖,我說過,我真的不會責怪你,我理解你,現在,不管那個女人是不是與我有關,還是無關,你現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莎比慇勤地說道。
「莎比姐,我已經錯過了一回,我不想再錯了。」小穆無力地說道,「但現在我明白,你這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怎麼說呢,我可能是一個弱者,一個無能的人,我只能對著屏幕上的圖像產生衝動,現在,我……真的沒有那種想法。」
莎比看著小穆吞吞吐吐的神情,他似乎一直在吃力地為自己辯駁著,為自己的難堪尋找合理的解釋,她可以看出這個男孩在她面前的自尊的丟失,以及費力地為自己挽回面子的努力。她湧上一種深深的同情與憐憫,她便上前一步,再次輕輕地依偎在小穆的身邊,「我……無論如何都比鏡花水月真實吧。」
莎比話還沒有說完,小穆猛地把她推開了。第一次他把她推開,小穆是窘迫的,輕柔的,而現在小穆把她推開,卻是蠻橫的,堅決的。小穆的眼睛閃著憤怒的神情,「小全姐,我說過,我不要你這樣。在你的面前,我沒有什麼尊嚴,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是一個……,一個對著你的影像……的男人,你可以嘲笑我,可以輕視我,但你沒有資格污辱我——當然,我是值得被污辱的。」
「穆巖,我怎麼在污辱你?我一直要彌補我的過錯。」
「你怎麼有錯?這與你有什麼關係?這只是我私下的卑鄙、下流、無恥的行為,完全是我的行為,」穆巖因為憤怒,說話變得流暢而一瀉千里,「你憐憫我,你嘲弄我,你隨便怎麼做都行,只是你不應該讓我更加的難堪。」
「穆巖,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呢?」
「我不知道怎麼說,」穆巖面紅耳赤地說道,「我不是一個好男人,你離我遠一點行吧。」
「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有任何一點嘲弄你的意思。」
「你的嘲弄不是明白無誤的嗎?你看到我有那種需要,你就把自己拿出來,你以為我需要的,就是肉體,就是情慾的滿足,你把我看成一個是只有肉體的人。——當然,這不能怪你,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肉慾,我是鄙視自己,我可以鄙視自己,但你不應該雪上加霜。我恨死我自己了,我都不知道我現在究竟需要什麼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我不希望你再來諷刺我,打擊我,讓我難堪加難堪。」
「穆巖,我真的沒有當一回事,真的,我能理解你。」
「你根本不瞭解我。你只是把我看成是一個需要肉體滿足的人,實際上,這是我的錯,我的確給你看到了我是一個肉體滿足的人,……怎麼說呢,我覺得很可笑,居然與你討論這樣的問題,我無法解釋清我自己,只是我不需要你這樣,我不需要。」
「說實話,穆巖,我也不知道能給什麼,我也不知道能幫你什麼。」
「你不知道?你以為你很知道,你以為我需要什麼。」小穆的反應異乎尋常的強烈,反而是他在責怪著對面的這個女人,其實男人的虛張聲勢,只是一種內心怯弱的表現。「在你面前,我的尊嚴已經一無所有了,隨便你任意來污辱我吧,這是你的權利,我無法擋住你這樣。」
「你不要這樣想。我不是一個好女人,你都看到了,我哪裡有一點自尊呢?我怎麼會污辱你?怎麼會讓你難堪?我唯一的資本,就是我的身體,我都說了,只要你不嫌棄,我怎麼會怪你呢?」
「我不想再重複了,你以為我需要的就是那些碟片上的內容嗎?怎麼說呢?我會在視覺上無法控制自己,肉體上無法控制自己,但我不想這樣。你能相信嗎?你不相信。你以為你可以拿出你自己,來慰勞我,以為這是一個女人最寶貴的東西,最可以讓男人喜歡的東西。我可能會喜歡,喜歡一個女人的肉體,但我想,這絕不是全部。也許我要求的太高了,期待的也太高了,而我在現實中的所作所為也太低級了。你只看到我低級的需要,是的,那是我卑鄙的一部分,但你沒有權利污辱我內心裡的需要。你把自己拿過來,以為可以滿足我最低級的需要,你以為這是你的最大的施捨。我雖然沒有權利說,但你讓我心裡那麼一點最寶貴的東西都受到了污辱。」
「穆巖,你想得太多了。」
「你真的不能理解我?我還是有口難辯。我是一個卑鄙的人,卑鄙的人,就沒有在心裡有一點幻想的要求了嗎?」
「穆巖,你總是自己貶低自己,我一直沒有認為你有什麼不好。」
「行了,不要再說了,你的行為已經說明了一切。我沒有資格對你說什麼,但你這樣做,我不僅沒有臉面,連一點心裡的支撐也沒有了。」
「穆巖,為什麼我們說話這樣困難?」
「一切都是明擺著的,我感受到的,都感受到了。」
說完,小穆扭過頭,開了門,衝了出去。留下愣愣的莎比,呆若木雞地立在那裡,無所適從。等她明白過來,她憤怒地把身上精心雕琢的衣服撕了下來,扔進了垃圾桶裡,她把無緣無故的怒氣,發洩到這些性感衣著上,好像是它們是壞了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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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洗盡鉛華,恢復原色,這時候才覺得有一點餓了。揭開鍋,裡面是空空蕩蕩,連舌頭都沒有。也難怪啊,也沒有人知道你中午要回來。胡亂地下了一點麵條,寡然無味地吃了一點,覺得渾身乏力,便上床和衣而睡。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醒來看看時間,已經三點多鐘了,打了一個電話,告訴錢盛腫,說頭有一點不舒服,能不去就不去了。錢主任未說什麼,只讓她好好休息。
一直到暮色撲了上來,淹沒了屋子,家裡依舊是一團清冷在遊蕩。莎比懶懶地起了身,上街賣了一點菜,估計小穆能回來,燒了幾個拿手菜,還特別賣了一點肉,她知道男人都喜歡吃肉,屋子裡瀰漫著肉慾的香氣。
左等右等,過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等到小穆回來。她漸漸地意識到了什麼,擔心開始湧上心頭。男人都有一股牛脾氣,這傢伙牛脾氣上來了,真的負氣而走了?到小穆的房間裡看了看,東西原樣不動,小穆不可能遠走高飛,他總不能扔下這一堆攤子不管不問吧。
莎比漸漸地開始侷促不寧,連看電視都心不在蔫。她撥了小穆的電話,發現已經關機。他能到哪裡去呢?憑著對小穆的瞭解,小穆基本上是把自己隔絕在現實的世界之外的,他不可能在這個城市裡再有一個安居之所,那麼,他能落戶於哪裡呢?
與其坐臥不寧,不如出巡一趟。她開出車子,漫無邊際地開了出去。她甚至不知道去哪裡。兩邊的燈火輝煌的樓房,像海底世界裡浸泡著的宮殿,發射出水靈靈的光束,更像爭奇鬥妍的星斗,佈滿了天際,甩弄著它們的飛眼,使每一雙盯著它們的眼睛,都覺得自己的渺小,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觀望者。城市的巨大,是以強姦者的姿態出現的,它讓每一個人都成為城市浩瀚裡的一粒弱不驚風的微塵,城市中的個體的計量單位,是以納米為尺度的。
莎比只是覺得自己想出去走走,畢竟走在城市的溝回裡,還有尋找的機會,但這種尋訪的可能性簡直是微乎其微,然而,沒有機會的機會,總是一個存在的機會。
莎比想到了最近在網上看到的一部好萊塢電影《銀河漫遊指南》,裡面提出了一個奇怪的科幻概念。任何不可能的事件都有存在的概率,那麼,那個電影裡的一幫怪人,就發明了一種特別的機器,專門從微乎其微的概率入手,把那渺茫的概率挖掘出來,變成存在的東西。有了這樣的機器,那麼,這世界上就不存在什麼不能實現的東西。這將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發明。有了這個發明,只要開通這個機器,就可以把在上海街頭找到小穆的概率無限放大,變成實際的可能。
然而幻想永遠是幻想,耽迷於幻想,只是對自己的欺騙。遠處,一道彗星一般的光束,轟隆隆地開了過去,那是中山公園那邊的三號線地鐵,正趾高氣揚地行駛而過。莎比明白,自己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中山地鐵站,曾經,她在這裡與小穆一起進出上海這個城市的中心地帶。它把城市簡約成兩點一線的直線距離,反而更容易成為介入城市的一種契機與借口。
莎比把車子停到路邊,下了車,穿過晦暗的道路,來到了地鐵站。她不能確定前進的方向,只是把散漫的心緒,隨機地撒在城市的這些近似星際空間裡的時空穿越點的站台。
因為無聊,因為空虛,她乘上地梯,上了地上鐵。空曠的站台上,寥落地站著幾個孤獨的等待的人群。因為站台上沒有天蓬,空間顯得碩大無朋,整個站台被壓縮般地葡伏在地下,有一些狼狽而淒清,相對於地下鐵那種宜人的光線營造出的匆促而繁忙的景像,這條地上線的地鐵,沒有多少值得人留戀的風光。展眼望去,層次起伏的高樓,錯綜複雜地放射出醉意盎然的光線,整個天空似乎充溢著混沌不清的醉意朦朧。在城市裡,根本不需要看得清楚,似乎一切只需要憑著感覺行事就可。
莎比依偎著欄杆,任城市的夜風吹拂著自己,她覺得自己的肉體已經消逝,只有一種精神的東西,屹立在風中,被風碾成細細的絲緒,慢慢地像天空裡的高積雲一般紡出棉花狀的雲絲,一點點地散開去。
肉體的激情,真的是一種短暫的行為啊,上帝賦予人類的那一種美妙的感受,只能在疾快的狀態下完成,處於一種肉體的亢奮期裡,只能導致生物的覆滅。古羅馬的隕落與中國大明帝國的衰亡,都可以看作人類對快感的延時的逐歡而導致的硬扁擔似的崩折。也許是人類尋找自救,才發明了愛情?來代表肉慾消退之後的那種精神的期待?為什麼自己的腦海裡,從沒有想過那種A片裡的過程?莎比覺得自己真的能很好地處理表演與真實的關係,她從沒有把表演裡的程式化的興奮,轉移到生活中來。
在她充分地使用自己的肉體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靈尚沒有開化,而維持著一種純潔的不曾玷污的潔淨。在這樣的夜裡,她的這種對愛的渴望突然滋生出來,變得異常的迫切。這種愛,也許並沒有明確的指向與標誌,它是漶漫的,隨機的,只是一種不清晰的渴望,沒有指名道姓的思念,只是內心裡的一種需要,它希望有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給自己孤獨的心以一種安慰。它有可能是一種自戀,但自戀的結果,往往需要一個代用品。戀父情結與戀母情結,其實本質上都是一種自戀的變形而已。
從中山路這個站點出發,她可以感受到這裡曾經帶給她的期翼與溫暖。不久前,那個早春的夜晚,她與一個男孩曾經在這條線路上,度過了起伏不定的夜晚,留下了高低不平的情感波動,也許正是這樣的冥冥之手,支使著她不由自主地又來到了這裡,她好像能在這裡等到一個舊夢,等到一個不會再讓心情失落的依托。
想到這裡,她似乎依稀地覺得,順著這條同樣的線路,她可以尋找到殘留在車箱裡的昔日的舊夢,捕捉到未曾逝去的一點溫馨記憶。
地鐵日益顯示出在城市裡的巨大的能量。這裡充斥著故事與記憶。它的集中與封閉,使得情緒可以積久不散。
莎比重新回到地鐵站,乘上地鐵,她記得,在這一條曾經走過的路線上,小穆曾經不放心地追隨著她,一直追到近乎終點。時過境遷,她感受到小穆在那種緊盯不放的狀態下,對她的關心。當今天,她也在這同樣的道路上,去追究一個男孩的時候,她理解了當初小穆的那種心情。在一種換位思考的狀態下,她似乎鑽進了小穆的心裡,感受到他當時的心情狀態。在這一刻間的幡然醒悟,使她重新發現了小穆的善良與貼心,這樣的尋找,是尋找小穆,更是尋找失落的記憶,還有那遺珠散落似的沒有警覺的陳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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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是為什麼,莎比在陸家嘴站下了車。因為她記得,這是那一晚與小穆在這裡逗留時間最長的地方。
電梯緩緩地升起來,站外的東方明珠塔的巨大的塔體,無孔不入地鑽進了眼睛。莎比猛地想到朱大可在培訓班上講的「東方明珠塔」的陽具論,心裡有一種說不來的滋味。教授確實是教授,提到陽具,真是臉不變色心不跳。此刻,當這一個巨大的陽具展現在面前的時候,人們可以說是熟視無睹,而小穆僅僅被自己窺見了陽具,竟然像小孩子犯錯一樣,不見蹤影,可見,小穆的心理承受力遠不能教授呢。
姑且相信東方明珠塔是一個陽具,看看人們是多麼熱愛這個陽具,在它的上面,裝飾了光怪陸離的色彩,向世人拋著媚眼,如果評選世界上最無恥的陽具,東方明珠塔應該說是首當共沖了。
莎比環繞著東方明珠塔,向南走去,按照朱教授的理解,她此刻應該走在陰毛的方位,再往南走,她應該進入到睪丸的位置了。
當這樣的念頭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的時候,莎比心裡罵道,這教授真是什麼他媽的玩意啊,以前拍A片的時候,對男人的那一套顯擺的傢伙,都是「過後不思量」的,今天教授的那套謬論,倒使她的腦子裡怎麼也趕不走那噁心的說法,看來現在的教授,更是噁心人來全不費功夫。
穿過江邊的防波堤,踩上台階,黃浦江灰濛濛地夾峙在城市的光影裡,像城市的一條破舊的牛仔褲,扔在那裡。莎比想到這裡,不得不指責自己的頭腦,今天徹底地完蛋啦,都是那狗日的教授給害的,看什麼,都要與人體聯想起來。
她懷著期待,更懷著虛無,散漫地走著。她沒有去尋找,因為她知道概率不會垂青她。
這一邊的江邊,人數相對而言要較外灘那邊清冷了許多。但欄杆邊上,基本也被人佔據,只是空間的密度沒有對岸那麼緊而已。看到情侶們坐在江岸邊的欄杆上竊竊私語,莎比才知道,一個人來到這個地方,只會更明晰地知道什麼叫孤獨。
她喜歡把自己藏在光影裡,因為這樣使她感到安全。
她來到上一次與小穆曾經坐過的長椅處,那裡,早已被一對情侶佔領,她默默地回望著那一天與小穆在這裡的情景,陷入到時空的錯亂中。
似乎他應該在這兒,應該在這兒才對。
她有一點不好意思久待在這個被一對男女佔領著的長椅邊,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窺視者似的。她重新走上台階,回到了江堤上。回首,她看著對岸的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上海外灘,此刻的它們,像一堆積木,被光線映照著,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而更吸引人眼睛的,卻是外灘建築後面的那些高低起伏、怪裡怪氣的新型建築,它們崎嶇不平地像暴發戶一樣,用它們奇形怪狀的造型,壓迫著低矮的外灘建築,這就是上海人經常討論與厭倦的光污染與無序建築群。像什麼呢?如果按照朱教授的陽具類合理推理的話,那麼,對應的那些建築,就像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狗屎堆。
莎比再次把目光移到那個長椅邊,突然間,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長椅前慢慢地蠕動著,然後停靠在江邊的欄杆上,依著那兒,像一朵棲息在高天的黑色雲塊,再也沒有動彈。
難道是城市裡過多的光線漾進眼睛裡導致的幻覺?莎比一時難以分清什麼是城市之夜裡的真實。
她一步步地跑下台階,走近,走近,身影給她的熟悉的感覺,在暗夜裡四處瀰漫,籠罩了她。只是她看到的僅僅是一個背影,她無法確認是否是真實。
她被一群女孩的結伴遊打擾了一下,停住了步伐,那個依著欄杆的男人,轉過身來,顯然是被那群嘰嘰喳喳的女孩的聲音所吸引,然而,就在那個男人轉動的一刻,莎比似乎在黑暗裡,看到一條閃電般的光束,壓過了城市的所有的光線,在她與那個男人之間勾連起來。
「穆巖……」莎比無意義地叫道。
「小全姐。」她不僅看到他眼睛裡的光亮,更聽到了他幾乎難以聽見的喃喃的低沉的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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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像兩個在陌生街頭相逢的熟人,有一種異樣的親切。
莎比跑了幾步,繞過面前三三兩兩的人群,走到小穆的身邊,小穆等她走近了,拉住她的手,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消彌了他們之間產生的芥蒂。也許他們在這一刻感受到的是城市相同的壓迫,就是:你們是一個孤獨者。
他們之間似乎有一刻想逃離彼此的接近,但城市的殘忍的手,推搡著他們,乾燥著他們的靈魂,使他們感受到,他們是這塊陌生土地裡最親近的兩個。
兩個人都因為工作身份的特殊,而自覺地與現實生活隔絕了起來,他們之間感受到的那種同一背景的默契,是任何別的人無法給予的。
經過中午那一段波折,此刻在外灘的相逢,使他們已經遠遠地把那一場不快拋棄到遙遠的地方,在不期而至的生分之後,他們倍感珍惜唯有他們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親切感覺。
「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小穆倚著欄杆上,看著莎比。他的臉上掛著平和的表情,與中午時的那種劍拔弩張的態度判若兩人。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莎比歪著頭,帶著一種挑戰的調皮神情說道。
「我可沒有說你不能來啊,只是,我說你能來,並不代表你真的會來啊。」
「看樣子,你說我不能來,我倒會來的。」莎比微笑著說道。
「怎麼會這麼巧呢?難道你到這裡,還是與我有關的?是我先說了你不能來,才有了你的來?」
「不管你有沒有說,你不覺得我來到這裡,是因為你嗎?」
「真的?那我真是感到榮幸了。真的是這個原因嗎?」
「你想我還會有什麼其它原因?除了你,我一個人會來到這裡嗎?」
「那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小穆驚訝地睜大眼睛,把莎比的手緊緊地攥在手心裡,彷彿會怕她一振翅就能飛走。
「你別這樣,捏得我好疼噢。」莎比扭曲著面孔,直到小穆鬆開了她的手,她也倚著江邊的欄杆上,頭微微地側過來,看著小穆,「我當然知道了,你知道女人有第六感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這也能猜測到?」
「我可不會算命,只能說是瞎貓撞上死老鼠罷了。」
「你說我是死老鼠。」
「是你自己這樣說的,你說是,就是『是』了。」莎比噘著嘴,看著他。
「你?老鼠也會吃大米的。」小穆故意裝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我不怕你,我又不是大米。」
「老鼠還喜歡吃奶酪的。」
「我更不是奶酪。」
「那你選吧,選一個老鼠愛吃的東西。」
「唉,一直說吃啊吃的,你晚飯吃過了沒有?」莎比轉過身,看著小穆,然後她就勢反轉過來,從倚著欄杆變為趴著欄杆,眼睛卻看始終看著小穆。
「我不想吃,一點想吃的感覺都沒有。」小穆也側轉身子,兩個人一起面向黃浦江,看著流淌著波光粼粼的燈海與河水。
「小穆……」莎比欲言又止地說道。
「全姐,你別說了。我們不提那個事,好嗎?」
「好的。」
兩個沉默地望著遠方,燦爛的燈光持久地輝映在眼睛裡,使眼睛變得疲憊而失去了感受力,他們對遠處的流光溢彩的燈海都似乎視而不見。
「全姐……」小穆開口說道。
「嗯,你說啊。」莎比低聲地應道。
小穆把手輕輕地放在莎比的肩膀上,莎比沒有拒絕,他們感到這種若即若離的接觸的感覺是他們此刻最為需要的。小穆可能想到剛才不提舊事的建議,沒有吱聲。
「小穆,你還記得上次我們來過這裡嗎?」莎比打破了沉默。
「知道,上次,你可嚇死我了,你只顧自己跑啊跑的,我差一點沒有追上。」
「你知道上次是因為什麼原因嗎?」
「不知道啊。你當時也沒有說。」
「你知道小火當時說我什麼了?」
「不知道。」
「你想知道嗎?」
「如果你肯告訴我,我當然想了。」
「她當時說我是——婊子。」莎比平靜地說道,好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
「什麼?她有什麼資格這樣說你?」小穆聲音急促地說道。
「別問她有沒有資格,她說的是事實啊。」
小穆把莎比的肩膀緊緊地摟住,莎比轉過頭,有一點奇怪地看著小穆的偏激的情緒。小穆說道:「她怎麼說的是事實?你根本不是,你根本不是。」
「穆巖,想想上次我真可笑,」莎比垂下眼瞼,目光盯著看不到色澤的江水,「我何必要作出那樣偏激的反應呢?我真的是的。我為什麼不敢正視我自己的真實身份呢?現在看來,我真是很虛榮,很膽小如鼠。」
「全姐,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美好的,永遠是一個好姑娘。」
「穆巖,我知道你對我好。也許正是因為我知道你希望我好,所以上次,我特別不能承受。我想躲避現實,可是你知道現實是躲避不了的,該是怎麼樣,就還是怎麼樣。我現在反而很平靜了,不會再那樣衝動了。我在你面前,真實是怎麼樣,現在就是什麼樣,你什麼都知道了,我也用不著去掩飾什麼了,你知道我把心裡的一塊石頭放下來了,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全姐,今天下午我也想了許多。我們其實都有一個在人背後的真實。總以為這種真實只有自己能知道,一旦被別人知道了,就覺得面上無光,自尊心喪失。現在我想清楚了,我們不完美,但並不可恥。」小穆努力把自己與莎比一起納入到他表述的那種範疇中。
「不,穆巖,我與你是不一樣的。我的職業是出賣色相,而你這樣至多屬於一種隱私,也是一種正常的隱私。你是純潔的,你沒有必要自責。」
「全姐,你也沒有必要自責啊。與你在一起這麼久了,我從沒有把你想像成碟片中的那個女人,我覺得你像是我的一個親人,你可以說那是戀人。我懂得了什麼叫愛的感覺。這是我很久都沒有嘗到的感覺了。」
「穆巖,我沒有那麼好,我的確是小火說的那樣,是另一種類型的——婊子,一個對著鏡頭表演的婊子。」
「全姐,我不准你瞎說。」小穆另一隻手也搭在莎比的肩頭,兩雙手扶著莎比的嬌弱的雙肩,莎比努力扭曲著頭,迴避著與小穆的正視,小穆繼續說道,「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純潔的,乾淨的,不是那樣的女人。——原諒我,即使我看碟片上的那個女人,我也只用的是我的肉體,而不是我的靈魂。全姐。我現在突然懂得,一個人的靈與肉是分離的,真的很難掌握得好。」小穆沉浸著自己的一瞬即逝的難以捉摸的對靈與肉的思考中。
靈與肉的確是人類時時刻刻面臨著的一種內在矛盾。
每個人,都可以分解成心靈與肉體。當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建立聯繫的時候,他們的關係,實際上是用各自的靈與肉捉對廝殺,按照最簡單的組合計算,那麼,有四種狀態:男靈對女靈,男靈對女肉,男肉對女靈,男肉對女肉。
靈與肉之間有沒有一種結合部,一種中介體?
似乎是沒有的。
肉體主宰著的時候,表現為發情期,人類是沒有發情期的,但肉體的慾望佔領上風的時候,的確可以掃蕩一切理智。一個放浪形骸的男人,在發情期發作的時候,可以獨立自主地發洩著他的肉體,卻可以把情降低為零。比如賈寶玉,當他夢遺的時候,實際上意味著他已經步入了發情期。肉慾的巨大的誘惑,使他可以與襲人發生性關係,但這不影響他繼續相當美好地與林黛玉展開純粹是靈魂的溝通與交流。
男人的靈與肉的關係,就像陽具可以用著射精與小便一樣,可以肯定的是,靈與肉並不可能當時並存,就像男人的陽具當用著情慾的出口的時候,排泄的閘門就徹底地關閉了。完全是一種近乎鐵軌道口似的機關,控制著男人的靈與肉,使靈與肉可以涇渭分明地各主沉浮。
一個出入風月場的男人,可能都會遭遇到小姐的如出一轍的理論熏陶。當一個男人用自己已有愛人或戀人假惺惺地推阻小姐的服務時(一般公款埋單的情況下比較多),小姐會用眾口一詞的腔口,勸道:「這是性享受,與感情有什麼關係呢?」
從某種意義上講,小姐是深刻地知道男人本性的,更廣而言之,是清晰地解悟了人類的本質的。小姐的意思是說,靈與肉是可以完全徹底地分離的。當小姐說過這樣的話的時候,我們不得不相信領袖的話: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那些開始時在小姐面前裝模作樣不肯就範的高貴者,都是經過這句話的啟蒙後才下水伏降,可以說明,小姐的理論無堅不摧,體現了理論對實踐的巨大的指導意義。
閒話少題。就目前的狀況來說,莎比是一個在鏡頭前展示肉體的人,小穆也像看A片的男人一樣,無法不對A片衝動起自己的肉體,但是,畢竟人類還有一個靈,一個可以拋棄肉體而獨立存在的「靈」。小穆與莎比此刻的感受,就是我們上面所說的「男靈對女靈」的狀況。他們有男肉與女肉,但是,遺憾的是,這種男肉與女肉並沒有在現實中對對碰起來,僅僅是通過A片實現了一次單向的遙控作用,所以,此刻他們的「男靈對女靈」竟然可以超越於那種肉體的直接撞擊,高高地固守著心靈的那種一份聖潔,並且願意去享受那一種至高無上的心儀與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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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黃埔江上飄過來的濃重的水的氣味,灌進了他們的鼻腔,這一片百年前曾經的灘頭,如今成為城市的核心地帶,早已失去了哪怕一點的純真的自然狀態,只有連接著大海的這條河道,像一條城市的秘密通道一樣,反哺與輸送著帶著野味的自然的氣息。
小穆與莎比觀看著城市,一時沒有聲音,兩個人好像沉浸在默契中。
靈與肉是相分離的,對於男人來說,更是容易把靈與肉分裂成兩半。但是,肉的感覺,是不會長久的,為了維持肉的歡喻,人類用靈來支撐持久性。上面我們就說過,愛情是人類的發明嗎?
很難想像,小穆摟著莎比的肩頭,卻沒有一種色情的看法。
因為接觸,因為相知,感受到了肉體的脆弱,心靈的細膩,人在這一刻會珍惜對方,護衛對方,憐愛對方,這是一種靈的境界嗎?
這是性中經常出現的轉換方式。對一個沒有必要承擔後果的性對象,你從她身上擄掠的是性的狂歡,你把以佔領她的肉體為快慰,以虐待她、逼供出她的性反應為樂趣,總之,你把她作為敵人,作為對壘的對象,中國古代就是把女人作為「采戰」的一種工具,體現出中國人從來沒有愛情的傳統,男女之間只有對立與性戰爭,而沒有心靈的融通。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男人與女人之間是只有男肉對女肉。即使是《西廂記》這樣唯美的傑作,張生看到小姐的第一反應,就是在腦海中想像出男肉對女肉的赤裸媾歡圖。
但是,當你為她湧上愛情的時候,你會憐憫她,愛護她,輕柔她,她的每一絲疼痛,都在你的關懷中,每一絲顫慄,都令你體貼入微。你會注重她的感受,這就是從男肉上升為男靈了。
超越了男肉的身體,具有了一種平和的愛情,你可能成為一個紳士,一個溫馴的男人,甚至你不願去攫取她的肉體的秘密,只是願意與她享受一種精神上的互慰。
此刻,小穆與莎比正是這樣的一種境界。愛的最高境界,卻不是做愛。這從本質上講是反人類的(因為如果失去性交,人類就將「人將不人」),但是,卻為人類創造了一種美好的精神世界。這究竟是人的悲劇還是人的喜劇?沒有人知道。對性進行過多的考究,就像面對浩淼的宇宙一樣,你將會失去生存下去的興趣。你會產生虛無與無常的怪誕感。人大多數情況下,對性抱著鴕鳥一般的態度,從不去追問它是否是純潔,是否屬於道德,是否尊嚴,因為人類明明知道性後面的一切與道德規範相違悖的骯髒與庸俗,於是才用愛情來作為遮羞布。愛情這種純粹是意識形態的東西,像一團省略號一樣,代替了性本身給人類帶來的污點。璩美鳳的性愛錄像公開出來,令人覺得丑不堪言,其實那裡面的性場景,不正是一個正常人類的一種正常的交和狀態嗎?但因為把人類秘密的隱私沒有經過愛情的包裝,直接地拎出來了,從而使得萬眾唾罵。璩美風的激情表演,並沒有使人們把這個聯想施用到別人身上,因為人的鴕鳥思想發揮了作用,好像只有璩美鳳在這樣地進行性表演,而別的人,都用別的方式進行性愛似的。人類對性採取了只要隱藏著就可以寬容的態度。不讓別人看到你的性方式,你就是一個完美的人。《雷雨》中,當兒女輩亂倫的事情發生,魯侍萍採取的方式,就是讓這對有了性關係的亂倫兄妹遠走高飛,因為人類是習慣於這樣的不見不怪的方式的。魯侍萍的這種鴕鳥態度,適用於性的各個旮旯與方方面面。
AV女優的最大不同,就是她們是對著鏡頭進行表演,把人們背後的隱私,公諸於屏幕前。也許沒有人知道,AV女優只不過把表演與接觸的器官移到了人類的生殖部分來,與正規的明星們相比,其實說起來並沒有什麼巨大的區別,但她們在人們的視野領域裡,顯然是一種奇怪的品種。
小穆看過莎比的A片,但他因為知道她生活中的人,知道她的真實的用情感慰藉在這個城市裡的共同的孤獨,他逐漸地脫離了她的肉體,而看重著她的靈魂。正像A片片場中的導演,可以激情洋溢地拍攝出如火如荼的A片而他們自己不一定動情一樣,這是因為他與影片中的女優們有過平凡的接觸,消釋了她們身上的情慾的符號,不再視她們為色情的對象。陌生化是性慾勃發的前提。不知對方來歷與背景,只有外在的性感的刺激,對於男人來說,這是男肉狀態的最外在的誘因。趙土根導演提到電影學院裡無美女,真正的美女都在大街上的原因,就是因為電影學院的學姐學妹天天看到,肉體的新奇性已經煙消雲散,倒是大街上的驚鴻一瞥的女人,倒有幾分激發男肉狀態的新鮮勁。曾經一位女士介紹她如何對付強姦者,就是她不停地與強姦男說話,迅速化解兩人之間的陌生,果然有效地控制了那個強姦男的強姦企圖,甚至最後強姦男開始不好意思起來,灰溜溜地夾著尾巴桃之夭夭了。
所以,男人的愛情,總是男肉開始,升化為男靈的時候,他對肉體的慾望就已經退求其次了,他開始行使著男人的仗義與恩賜的角色,扮演著一個動物世界裡雄性動物經常自命的舔犢情深的護持者的角色,就像那個威風八面地行走在母獅群邊緣地帶的雄獅一樣。人類的動物性,始終決定著人類的社會現象。貪官一般是從玩弄女人開始,但是隨著接觸的加深,男肉的最終需要升化為男靈的境界,這時候,一個保護女人的偉大動機驅使著他,要為那個已經升格為女靈的對象,設置後路,所以,購賣豪宅、開店置業等等,就成為貪官們為他們包養的女人接下來做的事情。我們可以歧視貪官行為的可恥,但是我們無法否認,他的確是一個從男肉上升為男靈的進化者。
在美國影片《風月俏佳人》中,一個富翁邂逅了一個妓女,典型折射出一個男肉到男靈的轉變過程。開始的時候,富翁只有肉體需要,隨著相濡以沫,兩情相許,床上的情慾已經變得很微小了,甚至最後分別的時候,連最後一次做愛都覺得索然無味了,分手時,就不再做愛,因為一種感傷,一種傷情,已經超越了做愛所能帶來的那麼一點短促的快感。
無數的事實說明,男肉是容易做到的,男靈卻是痛苦不堪的。同樣對於女人而言也是如此,女肉永遠是瀟灑的境界,一旦升化為女靈,那麼,那種痛苦卻是長遠的,並且反過來會影響到肉體所處的現實世界。
這個世界上,肉慾的方式是千篇一律的,中國最古代的性書中所描寫的性交方式,即使到今天,我們依然不會覺得有什麼與時俱進的需要,但是,「靈」的認識卻是不斷發展的,不斷得到豐潤的,且在發展的過程中,呈現出千姿百態的新意來。為什麼愛情從沒有給人一種完善到終結的感覺,也就是這個原因。
莎比與小穆也許沒有想到這麼久遠的性的問題,但是,他們卻在現實中確鑿無誤地感受著靈魂相許的實在與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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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餓不餓?」莎比再次舊話重提。
「餓不死的。再說,現在不是流行減肥嘛。」
「你還減肥?我減肥還差不多。」莎比在暗中笑道。
「沒關係的,過去一個人呆著,我晚飯九、十點才會吃的。」
「走吧,找一點吃的吧。」莎比挺直了身子,建議道。
「吃什麼呢?」
「你想吃什麼啊?」
「喝咖啡?」小穆看到遠處飛瀉而下的燈海上,閃爍出一個非常有名的咖啡的廣告,不由信口說道。
「你喜歡喝咖啡,我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
「嘿嘿,說了玩的,不是現在都流行著一句話嗎?『現在的人,不是正在喝著咖啡,就是正走在喝咖啡的路上。』」小穆說道。
「我只知道你喜歡喝牛奶,現在我也被你拉了過去了,過去常喝醋栗減肥茶的,現在也丟開不喝了。」
「牛奶是溫飽,咖啡是時尚啊。你看滬上的咖啡店裡,每天都是人滿為患的。」
「你別這樣說,你沒有看到咖啡店裡的主營業務都是中式快餐嗎?你說還真有一點怪,掛的是咖啡店的牌子,喝的是時尚,填飽肚子還得靠中式快餐。」
「呵呵,也許中國人講究實惠,誰有耐心坐在咖啡店裡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苦咖啡呢。時尚有時也不一定對中國人的口味的。只是,拼湊在時尚裡的中國造快餐也真難吃啊,價格又高,又不好吃。想想真有意思,在吃不慣的咖啡店裡,吃嚴重不好吃的快餐,這不是典型的花錢找罪受麼?」
「花錢找罪受的事情多著了。你喜歡吃漢堡包嗎?人們都說它是垃圾快餐,我特討厭,裡面包著一團青草,咋吃咋難受。」
「沒想到你巨討厭漢堡包,大概那個青草是為了減肥的,你應該接受它啊。」
「漢堡包能減肥?不會吧,前幾天,我在網上還看到,吃漢堡包的人,都長的特肥胖。」
「啊,難怪你討厭漢堡包。應該是你先入為主吧,你怕長胖了,所以,心理上對漢堡包特別拒絕吧。」
「可是在看到這個消息之前,我就不喜歡吃的啊。」
「其實,你總把胖掛在嘴邊,你哪裡是胖啊。」小穆認真地看了看莎比。
「不是胖是什麼?」莎比斜眼看了一下他。
「那叫豐滿,時代流行色。」
「去。現在又不是唐朝。」
「我問你,你是喜歡薛寶釵還是喜歡林黛玉?」
「這是兩碼事啊,根本不搭界。」
「現代人喜歡薛寶釵的越來越多了,也就是像你這樣的,叫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
「肌理微豐。」
「你總拿我開玩笑。」莎比甩開了小穆搭在她肩頭上的手。
這時,遠處的海關大樓上的鐘聲發出晦暗不明的敲擊聲,莎比猛地想起了什麼,「都八點了,快去吃晚飯吧。」
「不正是討論這一點嘛。到哪裡去呢?」
「反正不去咖啡店。」
「那去哪裡?還是到上次廣場裡的那個老城廂飯店裡去?」
「還行,吃的實在,走吧。」莎比轉過身子。
兩個人一起往回走,燈火通明的東方明珠塔巨無霸地佔據了眼睛裡的最主要的地位。莎比想到上午上課時朱教授對東方明珠塔的惡俗的比喻,不由在嘴角邊冷笑了一聲。
小穆奇怪地看了一下莎比,問道:「怎麼了,你一個人笑啥呢。」
「想想真好笑。」莎比索興笑出聲來,帶有一點明顯的誇張。
「快說,說給我聽聽。」小穆好奇地問道。
「其實很無聊,不說也罷了。」
「哎呀,你吊人胃口,存心讓人難受是不是?」
「我不說出來,就是不想讓你難受的。」
「你不知道,你藏著掖著,不是讓人更難受嗎?」小穆說道。
「那你聽了難受,可不關我事噢。」
「再難受,也比現在吊起胃口來的難受好多了吧。」
「那是你自作自受了,」莎比笑了一下,說道:「今天早上培訓班上課,我們請來了一個姓朱的教授,他說……說東方明珠塔像……」
「像啥呢?」
「你猜猜,看看你能不能想到教授想到了什麼。」
「像什麼呢?像一支劍,像艾菲爾鐵塔,像……我看最像還是像『東方明珠塔』。教授說像什麼了?」
「他說像……唉,這個教授……說像男人的那個。」莎比無論如何說不出那個字眼。
「就這個?教授講了半天就講的這個?」小穆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真奇怪教授怎麼想的出來呢。」
「你還佩服教授?」
「是啊,你不是沒有想出來麼?」
「我只不過是不願意往那面想罷了。還有,你以為這是教授的原創發明嗎?看過衛慧的《上海寶貝》麼?裡面就把『東方明珠塔』這樣比喻的。我看這個教授一點出息都沒有,只不過是把衛慧的那句話剽竊過來而已。」
「那麼說,這不是教授說的了?」
「這種比喻,是最沒有想像力的比喻了,就像把小姑娘的臉蛋比喻成蘋果一樣,都俗套得不能再俗了。」
「你這樣一說,還真的有道理。我聽的時候,也覺得似懂非懂,似對非對。」
「原來你們的培訓班都教的這些東西?誤人子弟啊。看你每天緊趕慢趕地上班,原來就是這個內容啊。」 小穆感歎道。
「我也覺得挺無聊的,教授的一張嘴,講的都是大道理,可就是聽了不太明白,仔細想想道理不是很多。所以,下午我才沒有去的。」
「怪不得呢,你今天中午回來了。當時我嚇死了。」
「你啊,瞧你當時那種木木的樣子,我倒真後悔我回來了。」
「我都嚇得不知道怎麼做了。我覺得以後我的功能要壞了。」在黑暗中,小穆開了一句帶色的玩笑。
「去你的,誰叫你那麼注意力集中的?」莎比咬著嘴唇,藏起自己的暗自竊笑,「唉,那碟片是哪裡來的?市場上似乎也有了。」
「這是老錢的最新片子,剛剛發行的,是老錢打電話叫我到錢師娘的班上帶回來的。原來準備把它發到網上的,剛剛看了一會,你就回來了。」
「穆巖,我問你?這樣的片子看了真會有反應嗎?」莎比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一些發燙。
「男人可能是如此。在這一集裡,你拍的非常唯美,很乾淨,男人可能都喜歡這樣。」
「我還是有一個不懂,男人看了這樣的片子,都要……發洩一下嗎?」
「也許是吧,不然怎麼說男人是A片的主要觀眾呢。你看我們的那個網站上,購買A片的網友幾乎要爆棚了,一天不打開信箱,裡面就要塞滿了。」
「穆巖,你說男人怎麼這麼下流?」莎比剛說出口,意識到什麼,趕忙改口道:「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我是說,男人看這些A片有什麼意思?究竟是眼睛裡享受到了什麼,還是身上哪裡多長一塊肉?」
「嘿嘿,叫我怎麼說呢?需要我來說現身說法嗎?」小穆發出不自然的笑聲。
「我是真的問你的。我拍這些片子,卻從來沒有去認真看過。我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可是那些男人為什麼感興趣呢,像蒼蠅一樣,明明他們沒有得到我的肉體,但好像都對我瞭如指掌似的。」
「你怎麼這樣說?」小穆奇怪地說道。
「我在網上看到一個A片點評裡,真討厭死了,把我評點來評點去,他看的倒是仔細,哪兒有一個瘢點,哪兒有一顆痣,都能看得見。連我都不知道身上哪裡有一個小黑點,那些評點文章裡倒寫的一清二楚。你說他看了那麼仔細,究竟得到了什麼好處。」
「你這樣問,把我也問糊塗了。可能男人都是一種視覺性的動物,他會滿足眼睛的需要吧。」
「這眼睛難道也能產生快感嗎?」莎比緊追著問了一句。
「可能是眼睛聯動著快感吧。」
「怎麼可能呢?」
「不是研究說了嗎?男人的興奮可以通過視覺來完成的。」小穆謹慎地說道。
「噢?是這樣嗎?那麼,朱教授為什麼不說東方明珠塔是『眼睛』呢?」
「這個……反正我也說不清,反正A片業這麼紅火,只能說是這麼一個原因吧。」
「穆巖,說真心話,我覺得我是欺騙那些男人似的,把他的眼睛與時間都吸引到A片上來,其實他們什麼都得不到。」
「也許他們得到了想像吧。」
「想像?想像是一種收穫嗎?」
「全姐,我只有解剖我自己了,我想男人都是一種好奇的動物吧。」
「穆巖,你莫要見怪。我今天問了許多這樣的問題,是因為我把你看成一個好朋友,一個可以相信的好朋友。你不會生氣吧。我一點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不會,我知道。今天這個事情,我也前前後後地想了許多。A片是很有市場,但是,它僅僅是一種滿足好奇的過程,過程結束後,會讓男人去思考什麼叫愛,會去追求什麼是真正的愛。因為A片只有外在的肉體的皮毛,卻沒有心靈。看多了A片,就會使男人失去新鮮感,轉而去尋找更深層次的東西。看過那部《色戒》吧,那個出家的小和尚回到世俗生活,對情慾還有強烈的渴望,他還沒有看透色的本質,要讓他出家是不可能的。佛祖之所以義無反顧地投身空門,也因為他厭倦了人間的慾望,這樣才能空空如也地去修行啊。A片有沒有這樣的功能?我想是有的。A片看多了,就會失去興趣,反過來會去追求情感,會去關心肉體之外的東西。因為千百年來,肉體的形式太大同小異了,已經走不出什麼新意了。但情感卻可以源源不斷,捏成什麼就是什麼。」
「這麼說,A片也有作用了?」
「別,我沒有這樣說啊。我只是感到,A片在最初的滿足好奇後,就和垃圾差不多。你別介意我這樣說吧。」
「怎麼會?你想的也是我想說的啊。我一直把它們看成是垃圾的,奇怪的是,這種垃圾卻能賺大錢。」
「奇怪的事情多了,有害的垃圾賺錢的不少啊,像毒品什麼的,好在A片不像毒品那樣,會翻不過身來,A片倒有一點像注射疫苗,看多了,就會增加自己的防範能力的。」
「這麼說,我幹的職業倒是抗病毒的事業了?」
「呵呵,有一點像。不僅是你的職業,我幹的不也是如此嗎?」小穆笑道,與莎比穿過停車場,繼續向南邊走去。
「這種說法,如果告訴錢主任,他可能會高興的。他整天搜腸刮肚為A片正名,我們說的,正對他的勁啊。」
兩個人的精神上的相互安慰,倒使他們頓時失卻了這種不入大雅之堂工作給兩個人帶來的陰影,他們覺得自己是光明正大,有益於社會的。他們充滿了自信與神聖的感覺。
130
一個人,只是城市的過客,而兩個人,則是城市的上帝。男與女結合的力量,就可以改變世界。這種心理來自於亞當與夏娃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來自於中國古猿男女遺傳下來的文化品質,人們害怕孤獨的原因正是如此。在城市裡,情侶是上帝,是足可以藐視城市的,可以超越城市的威脅利誘的。
三三兩兩的從江邊回來的人流,在燈海的逆光中,像一道道黑色的流星在游動。小穆剛才鬆脫了莎比的手,在這裡,他再次把她捉回來,他記得上一次在這個地方,是他首次有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現在經過這麼長久時間的波瀾,他對握住他的手,顯然已經沒有什麼顧忌了。
當你擁有一個女孩,你會覺得自己強大,你會覺得自己已經超越了城市的領空,可以俯瞰整個城市。小穆在今天才第一次覺得有一個女孩在身邊的那種安慰的支持的感覺。雖然他沒有想過什麼是幸福,但是,至少他覺得在此刻的城市裡,他不再孤獨,不再像遊魂一樣,無所依附。想到這裡,他把莎比的手緊緊地攥緊著,莎比以為他在暗示什麼,小跑著跟上他的腳步,因為走的太快,反而把小穆拖了起來。
「你怎麼了?」小穆奇怪地看著她。
莎比被他的手拉著,就像無法衝出地球的紙飛機,忽悠著彈了回來,她朝他露出帶著鬼臉的笑容。
也許他們不是戀人,只是一個從事著不為城市所容秘密工作的地下人員,但是,他們卻像戀人一樣,在對方那種浪費的無意義的表情中,感受到許多無由的快慰。這就是愛嗎?愛賦予許多沒有意義的事物以無窮的光澤,讓許多平凡的時光,具有了珍珠一般的圓潤。愛是一種幻覺還是一種真實?是一種欺騙還是一種直覺?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能回答。愛永遠鍾情的是這一刻,它空前絕後,既厭倦歷史,更不考慮未來,它只關注即刻的快樂,哪怕是那麼一點微小的沒有意義的一笑一顰。
看到一家商廈的大門,還以為就是正大廣場的後門呢,走了進去,才發現是一個獨立的商場。小穆牽著莎比的手,在跨上台階的時候,不慎絆了一下,莎比低頭看他的腳,不由笑出了聲來。
「怎麼了?」小穆奇怪地問道。
「你看你的鞋子,應該扔進垃圾堆裡了,再說夏天就要到了,你有沒有涼鞋?」
「湊合著穿吧。」小穆望著蒙塵而皺皺巴巴地皮鞋,想起這還是一年前女友離滬前陪他買的,便掠過一絲無影無蹤的神傷。
「你不覺得悶著難受嗎?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莎比拉著他,直奔下行的電梯。
「去哪兒?」
「跟我走就行了,你的鞋子要換季了吧。」莎比站到了電梯上,小穆跟進一步,沒有踩上同一階梯,高高在上地站在上一層梯階上。
「你怎麼知道下面能買到?」小穆不解地問。
「我以前來過這兒,下面有一個停車庫,過去車子就放在下面,我知道下面有一個很大的賣靴子的地方。給你買一雙涼鞋吧。」
「太感謝你了,只是錢由我付吧。」
「當然了,哪裡有女士付款的?」莎比扭頭向他詭譎地一笑。
「你挑中了什麼鞋子,我一併給你付款。」
「你以為我是來揩你的油啊。我是看著你的鞋難受。我記得你宿舍裡也沒有一雙好鞋的。」
「你全知道啊。」
「我能不知道嗎?我一天到晚在你的房間裡打遊戲,你的那幾樣東西,我能不知道嗎?」
「哇,你打探我的隱私啊。」小穆故作高深地尖叫道。
「你的隱私我什麼不知道呢?」莎比話一出口,聯想到今天鬧出的這一幕風波,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失言了,便趕快閉住了嘴,正好電梯到了底層,她就勢一跳,把小穆從上面的電梯上拖了下來。
果然下面是一個賣鞋子的地下商場,半邊的場地空著,只有裡面是一片碩大的鞋櫃。
「你也買一雙吧。我說過,我來付錢的。」小穆在後邊說道。
「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了。我的鞋子多得可以用箱子裝了,我天天穿也穿不完的。」
為了買到小穆四十四碼一雙的鞋子,幾乎走遍了半個地下商場。買到後,莎比拉著小穆的手,就急匆匆地往電梯那兒走。相隔這麼久了,小穆又從莎比身上感受到了那種女性的照料別人的本性來。有一個女孩在身邊真好。他這樣想到。
繼續往前走,來到了東方明珠地區首屈一指的最大的廣場——正大廣場。上次他們就在是裡吃晚飯。在老城廂飯館裡,兩人點菜吃飯。
這一次,兩個人要比上次融洽了許多。一邊吃一邊說著,不覺時間已經過去。莎比先吃好,坐在邊上,看小穆把桌上的所有的碟啊盤裡的東西收拾下肚,男人的巨大食量,對女人有一種說不來的好奇,甚至說是吸引。或許這暗示著男人的一種強罕?莎比留意而留心地看著小穆,瞧他風捲殘雲般地消滅著桌上的飯菜。他們才進來到櫃檯點菜時,當時莎比與小穆一起仰頭看頂上的菜單,她特意點了一份「鎮江餚肉」,這是今晚菜餚中唯一標明「肉」的食品,因為她知道男人都喜歡吃肉。莎比只是嘗了一塊,覺得這個肉太精緻,反而失卻了風味。小穆倒吃得香,莎比一邊喝著冰凍蓮子湯,一邊抽空瞟一下小穆。兩個人好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飯的那種感覺了,這種感覺重新回到莎比的思想裡,使她覺得珍惜,覺得溫馨。女人也許是關注細節吧,一些沒來由的小細節,往往會讓她湧上複雜的思緒。渺小的細節,因而就會像滾雪球一般地不斷增大,在心裡形成一種決定。莎比的腦海裡,不斷地生成出一種揮之不去的想法,頑強而執著地凸現出來,佔據了她的整個腦海。
她想到了表妹柳絲絲。不知為什麼,她把柳絲絲從記憶深處調了出來,放在面前的小穆的身邊,仔細地斟酌著兩個人的般配與否。為什麼她把自己剔了出來?莎比僅僅受一種下意識的思想左右著,她覺得小穆與柳絲絲都是純潔的男孩與女孩,他們才是真正地具有平等的地位的。他們在一起才是真正合適的。莎比心中對小穆有一種她不願意去相信的愛,這種愛,使她願意小穆擁有真正的幸福。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她覺得,如果小穆與柳絲絲走到一起,倒是一個絕佳的選擇。
儘管她知道表妹對她有著很深的成見,但這個成見中,恰恰說明了表妹的那種與生活不相妥協的純潔,而這與小穆的現實狀態倒是非常吻合的。
有了這樣的想法,莎比的一個念頭在心裡堅定了。但她沒有說出來。女人雖然說是藏不住秘密的,但是,她們往往在另一種情況下,會成為秘密的最好的堅守者,因為她們相對於男人而言,少一點顯擺的慾望,少一種表現自己的衝動。她們的秘密,往往是在她們聊天時由她們的夾不住的嘴透露出來的,而一個她認可的貨真價實的秘密,她會死死地按捺在心底深處的。
131
下午培訓班結束的很早,柳絲絲拖拖拉拉地留在後邊,眼睛卻緊張地注視著窗外。她不想被莎比再抓到她,如果那樣的話,莎比肯定又會來一套裝腔作勢的教訓。
見到自己的表姐在培訓班裡,柳絲絲是暗中的吃驚。
莎比離開家已經許久了,沒有人知道她在幹什麼。而柳絲絲固執地認為,爸爸和媽媽的不和睦,完全是因為莎比造成的。
她本來有一個多麼完美的家庭,可是就因為莎比的緣故,使父母鬧到離婚的邊緣。
她愛父親,也愛母親。她崇拜他們,喜歡他們。但是,莎比破壞了父母親在她眼中的聖潔,讓她曾經相信過的完美的家庭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這一切罪魁禍首就是莎比。她堅定地認為,就是她。
走出臨時租用的培訓基地,她慶幸自己沒有被莎比看見。其實這天下午莎比就沒有上班。
走進上海永遠熙熙攘攘的大街,柳絲絲很快感到自己被都市永不停息的聲浪淹沒了,這種嘈雜的氛圍,給她的是一種自由的感覺,一種不知自己是誰的那一份神秘。走在大街上,柳絲絲覺得自己充滿彈性,富有魅力,她喜歡把大街想像成一座T型台,那是展覽她青春與驕傲的所在。
穿過虹口體育場的巨大的高聳的肩胛,柳絲絲在路邊等著公共汽車。
這一段地區,柳絲絲還從沒有來過。上海太大,就像一座汪洋,而柳絲絲就像一條小魚,她只是熟悉自己家面前的那一段狹小的河汊。
她想還是乘車回到人民廣場那兒,她熟悉那個地方,因為自小她曾經經常去外婆家,對那兒的地形比較熟悉,她寧願到那兒轉車回家。
看到一輛經過人民廣場的公交車,柳絲絲跳了上去。
車裡人太擠,柳絲絲最怕在車內擠了,人一擠,自己欣賞與玩味的那一份驕傲與得意,便會一掃而空。
是啊,一個女孩,只有在一個專門為她設置的舞台上才會展現出所有的美感呢。
在一個擁擠的公共汽車上,再美麗的女孩,也不過是一個沙丁魚的美人魚版。
居然還是一個不投幣的公共汽車。柳絲絲習慣地握住車內的拉桿,猛地開啟的車子,傳過來強烈的慣性,她不動聲色地化解了。而身邊,乘客都晃晃悠悠地站立不穩,而這往往是滬上車內吵架的最普遍的開端。
柳絲絲從包裡取出「公共交通卡」,刷卡的地方,應該在車後邊,但是,面前擋著厚厚如青紗帳的人群,她像一條小魚一樣,根本無法穿過那密密的柵欄。她揮著手裡的交通卡,側著頭,穿過人群的縫隙,看到售票員的面孔。
售票員在裡面吆喝著買票,她用最節儉的聲音,減少著能量的損耗。這是售票員的職業性的自我保護,她說道:「謝謝大家擺一個渡,幫幫忙,把交通卡傳過來。」
伸出幾張手來,從柳絲絲的手裡接過卡去。
但過了片刻,那邊傳過來的卻是兩張卡。
柳絲絲接過卡,發現這是一模一樣的交通卡。兩張卡,哪一張是自己的呢?
「怎麼會是兩張卡?」柳絲絲高聲向售票員問道。
「有一張是我的。」身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柳絲絲朝那人看了看,這是一個高個子的男青年。他說道:「給我一張就行了。」
「這兩張一模一樣,哪一張是你的?」柳絲絲犯起了迷糊。
「給我看看。」那男孩接過交通卡,翻過來,轉過去,這種卡,外表大同小異,沒有任何記號 ,標明它們的差異。
「分不清啊,儂來科科有甚呢不同。」那男孩把兩張卡全部遞回到柳絲絲的手裡。
132
柳絲絲只好接過那個男孩遞過來的兩張交通卡,一猶豫,她決定還是向售票員尋找解決的方法吧。
「售票員,」柳絲絲高聲地叫道。車箱裡雖然人很多,嘈雜得很,但額外的叫喊還是很鮮明的。「哪一張是我的啊?」
售票員擠擠碰碰地過來,「又分不清了?還有一張是誰的。」
柳絲絲向那位男孩指了一指。售票員翻來覆去看著交通卡,小聲呢咕道:「你們怎麼又不在上面做一個記號?」
「我哪裡知道會分不清?」柳絲絲說道,「識卡機能不能識別出來?」
「不行的,這種情況我老碰到的。」售票員是一個面容憔悴的三十歲左右的女性,脾氣倒還不錯,「這台車上的識卡機不允許用第二次的。唉,你們這個卡裡還有多少銅鈿?」
「為什麼要問有多少錢?」柳絲絲瞪著眼睛問道。
「小姑娘,要是你們卡上的錢差不多,倒可以換一下了。」
柳絲絲想了一想,說:「我這卡上估計有一百多元吧。」然後眼光朝那個男孩看去。
那個高個子男孩好像與已無關地站在那裡,聽任自己的卡在柳絲絲與售票員之間轉來轉去。售票員也停下眼光,看著他。那個男孩說道:「我這卡上應該有三百元吧。」
「你們這個真羅索了。「售票員說道,「你們準備到哪裡下?」
「那就換不回來了?」柳絲絲不悅地鼓起嘴巴。
「換是好換回來的,就是煩一點。看你到什麼地方下車,要是你著急的話,我可以到其他的車子,用識卡機看一下哪一張對哪一位的。」
「我到人民廣場那兒。」柳絲絲說道。
「你呢?」售票員望著那個男孩。
「我也到那兒去。」那個男孩應道。
「那你們就好辦了。到站點後,你們自己直接到其它的車子上試一下,行不行?」那個售票員和顏悅色地說道。
「那只好這個辦法了。」柳絲絲從售票員手裡接過交通卡,看了看,賭氣似的,塞給那個男孩。那個男孩卻蕩漾著溫和的笑意,說道:「你拿著吧,你給我,也沒用啊。」
「那你不怕我拿著跑了?」柳絲絲有一點沒好氣地說道。她喜歡無牽無掛,喜歡那種自由自在地揮灑自己的隨意的感覺,偏偏惹上這樣的麻煩事,讓心裡老不痛快。
「跑了就跑了唄。說起來也不值多少錢。」那男孩說道。
是不值多少錢,但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拖泥帶水的澀澀的滋味。柳絲絲心裡不快活,見到這個男孩居然假惺惺地充著大方,更加有些不悅:「你以為我值得為幾百元錢跑了嗎?」
「我是相信你的啊。」那個男孩抿著嘴,似乎隱藏著笑意。
他有什麼值得開心的?柳絲絲心裡故意找茬,嘴上說道:「我還不喜歡讓別人相信我。」
那男孩終於笑了起來,「那我還是不相信你好了。」
「喏,拿去。」柳絲絲飛快地把交通卡甩到男孩的手裡。
「你……」那個男孩猝不及防地接過柳絲絲遞過來的卡,有一點無所適從的樣子。「你怎麼變卦了?」
「不是說你不相信我嗎?」柳絲絲瞄了他一眼,說道。
「那你放在我手裡,你就放心了嗎?」那男孩說道。
「我不知道。我不去想那個問題。值得為一張卡去相信誰嗎?」柳絲絲的嘴噘得老高,簡直——用一個沒有創意的比喻,可以掛油瓶了啦。
「那是錯在我了?」那男孩仍然小聲地說道。
「幹嘛分誰對誰錯的。下車後,你把我的卡給我就成了。」柳絲絲扭過頭,朝身前身後亂蓬蓬的後腦勺看去。她的這種壞脾氣,引得周圍的人發出竊竊的笑聲,也許她是那種看上去大同小異的上海女孩,她們帶著一種無傷大雅的嬌縱,顯露出一種當兒戲般的小女兒態的脾氣,即使她們拿出一副怒氣沖沖的顏容,給人的感覺,倒好像她正當地維護了一個女孩的那一份自得與孤傲。上海女孩似乎有一份那樣的得天獨厚的資質,可以信口開河地施展她們的小性子。也許這也是一種上海特產吧。
133
在人民廣場下了車,柳絲絲跳下車門,那男孩跟過來。
「你要上哪裡去?」那男孩問道。
「什麼事?」柳絲絲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知道你要回家,你準備乘幾路車?」那男孩跟著說道。
「你問這幹嘛?」柳絲絲不滿地白了他一眼。
「你乘哪一路車,我可以上去試一下交通卡。」那男孩道。
「那你與我同一路嗎?」
「我無所謂,依你為準吧。」
「我住在浦東。」柳絲絲沒好氣地說道。
「走吧。」那男孩說道。
「你去哪裡?」柳絲絲奇怪地說道。
「說不定我們同路呢。」那男孩說道。
「什麼叫說不定?同路就是同路,不同路就是不同路唄。」
「其實我的一個朋友在花木,我正好要去看他。走吧。」那男孩說道。
來到開往浦東的公共汽車,車裡還沒有多少人,上了車,男孩把兩張卡交給了售票員,很容易地分清了兩卡裡的金額。他把一張交通卡遞給了柳絲絲,然後對她說道:「你坐吧。」
「我坐不坐關你什麼事?」柳絲絲依舊不悅地說道。
「其實我認識你。」那男孩微笑道。
「認識我?」柳絲絲吃驚地看著這個男孩。
「你可能沒有注意我,你叫柳絲絲吧,其實我們今天一塊在培訓班上學習的。」
「你?」柳絲絲一時語塞,「你為什麼不早說?你?你真會騙人。」
「現在說也不遲啊。」那男孩帶著一絲親和的笑容說道。
「當然遲了,如果你也是學員,這張卡你明天帶給我不就是了?幹嘛要費這麼大的周折,非要今天驗證呢。」
「其實我是想告訴你的,可是車上人太多,我也沒有找到機會說啊。」那男孩說道。
「這不是理由。」柳絲絲心情複雜地瞟了一下那個男孩,「我真是佩服你,你真能沉得住氣。如果是我的話,我早就說了。」
「其實我當時說過,建議把卡就放在你那裡的。」
「你沒有說過。」
「我記得當時說過,『跑了就跑了的,反正也不值多少錢』。」男孩辯解道。
「你覺得這兩句話的內容是一樣的嗎?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說?害得我忙乎到了現在。」
「其實你沒有忙乎吧。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影響你。」
「還說沒有影響我?我都弄得心裡老不痛快了。」柳絲絲噘著嘴說道,但心裡的氣倒洩了不少,本來嘛,都是這個男孩一直不辭辛勞地跟在身邊,自己倒像是一個大小姐似的,忙乎的是別人啊。本來柳絲絲對一個陌生的男孩在身邊一刻不停地纏繞著,覺得像粘著橡皮膏藥似的煩人,現在聽說他也在培訓班裡學習,倒覺得有一種熟悉的親近感,不知不覺,她的口氣裡,少了剛才一以貫之的火藥味。
「好,好,怪我不好了,我當時應該對你說,我認識你,你放心地走吧,明天把卡帶給我就成了吧。」那男孩站在那裡,低著身子,向她說道。說話間,車子上上來了不少乘客,很快一個車廂就被乘客佔滿了。
「算了,別分誰好不好了。本來就是一個偶然的事故嘛。」
「啊哈,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是嗎?你剛才不放心嗎?」柳絲絲抬眼看了他一眼。
「剛才我可是如履薄冰,膽戰兢兢。」
「真的嗎?我有那麼厲害嗎?」柳絲絲不由在嘴角邊浮現一絲笑意。
「不是厲害,只是你讓錯都錯在我身上了。」
「別討論誰錯不是錯的了。也許我今天心情不好。」柳絲絲說道。「你到底下不下車啊,車子都要開了。」
「我要到浦東去一趟的。」
「那你還站著幹嘛,坐啊。」柳絲絲拍拍身邊的坐位,示意那個男孩坐下來。
「謝謝。」
「謝什麼?你想站到浦東啊。」
車子開動,不緊不慢地穿過狹窄的鬧市,痛苦地掙扎著走出城市的腹心地帶。
「你也喜歡表演?」柳絲絲扭頭問他。
「其實,我到浦東去就是為了這個事呢。我今天是代我朋友來充數的,他喜歡表演,但他今天沒有空,非要讓我替他來報名了。這不,好事做到底,我給他上課來了。我想去浦東一趟,把學習班上的教材什麼的都帶給他。」
134
公共汽車在城市迷宮裡穿行。上海的公交線,像蛛網一樣撲朔迷離。它不是直線,而是最大限度地容納著崎嶇不平的站點,從而使公交道路像打擺子一樣忽上忽下,忽南忽北。
汽車幾乎貼著巷道的邊緣,很難想像,如此狹窄的街道上,還是汽車川流不息的要道。高聳的樓道,擁擠地簇立在道路的兩側,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一樣,直劈大地。城市的空間,滋生出許多畸形的結構,就像原始森林裡的植物拚命地要抽長自己的身軀,搶佔高空那一抹維繫生命的陽光。城市裡甚至可以讓閃電也變得狹窄起來,巨型的桿子似的高樓,就是一道被擠壓成豆芽菜一般的乾涸的閃電。
城市的下午的時光是漫長的,失去了自然的生物鐘與晨昏轉換應有的節奏。城市的方向感被亂七八糟的街道暴虐地切開,街道誤導的方向,就像城市裡不負責任的騙局一樣,不值得信任。暮色的來臨是城市裡一道奢侈的加餐,被撇開在城市的食譜之外。
在漸漸上漲的車廂外的灰色的氣息中,城市陷入到一種深沉的曖昧的臨近黃昏的暖色裡。公共汽車就像一把尖銳的刀,切割著城市的斷面,窗玻璃外,是城市像地殼一樣繽紛斑斕的層層疊疊的記錄。這種斷面裡,既有著市中心豪華高樓的氣宇軒昂,也有著居民區地段俗不可耐的下里巴人,它們交錯著閃過汽車的窗戶,把城市不可諧和的姿影,濃縮在車窗一成不變的鏡框裡。
越接近城市的邊緣,那種世俗的城市圖景便如地幔一樣,變得濃厚而粘稠。在舒緩的天光的映照下,城市像蚌類伸展開自己的肉足,把它的隱秘的內幕,緩緩地暴露出來。上海,這個最容易見到靚麗外表與美麗女孩的城市,在這個時候,會展現出它的醜陋的遮蔽的真實。在緊貼著道路的狹小的樓前空間裡,擺放著躺椅,那上面必定會坐著一個佝僂的老人,這幾乎成為上海路邊的一個必不可少的風景,就像到處都可以看到掛在陽台上的骯髒的被褥一樣。城市裡充滿著矛盾與對立。時尚的少女與垂暮的老人,構成了這個城市最尖銳的辯證關係。少女令城市充滿著活潑與青春,而老人,則讓城市變得窒息與困頓。這兩者有必然的關係嗎?沒有人去考證與研究這些,城市的存在,只有空間的軸線,是同一時間裡空間的比較,而絕沒有時間的縱深性對比。在城市裡,永遠是即刻的存在,決定著地位與永恆,歷史的判斷與價值,注定是無力與空洞的。所以,城市裡,永遠是少女招展著城市的時尚的旗幟,成為一個城市的代表與賞識的中心。而老人們,他們是少女的未來,但城市不需要昨天與明天的起點與結局,它永遠是一種橫向的同一時刻的佈置。
柳絲絲與那個男孩並沒有說多少話,她沉寂地望著窗外,顯得寧靜而平和。
地面突然變得高聳起來,並且開始了彎曲的行進。這是公共汽車正在駛上盧浦大橋的引橋。
隨著地面的抬高,一縷鮮艷的像血一樣的陽光,突然照進了沒有色彩的沒有激情的車廂裡,令整個空間裡洋溢著燦爛的雲霓。
陽光在柳絲絲的臉上歡蹦亂跳地閃躍著,掠過她的臉上的光線,又照射到那個男孩的臉上,他被外面的那股美麗的晚霞所吸引。那種緋紅的塗滿天空的色度,一直被高樓遮擋著,現在它們放肆地湧進車廂,在移動著的車廂裡徘徊、游動。
他驚異地望著身邊的這個女孩的側面的輪廓。柳絲絲微微地側著身子,眼睛若有若無地看著那炫目的夕照,她的臉上掛著一種平靜,好像她早就熟悉這樣的顏色,這樣的城市的另一種光輝。她的沉靜的泰然,與車窗外旋轉著的暖色調的陽光,彷彿對立著,但又天衣無縫地交織在一起。
汽車繞行著盧浦大橋的引橋,緩緩上升,地面開始坍陷下去,下一層的引橋上的汽車,立刻變得渺小而遙遠,可以感覺到自己與地面的距離在擴張。在這種旋轉中,你可以感覺到你升起在城市的上空,躍上了城市的天空,去領略城市裡深埋著的無法俯瞰的一切。
那個男孩的目光悄悄地盯住柳絲絲那側面的輪廓。偷窺女孩可不是一個文明的舉動,但你無法不被她身上的那種光彩,那種氣氛,那種寧靜所吸引,所打動,你想搞明白,是什麼讓女孩變得神奇而不可侵犯,是什麼使她變得非人間所有。
城市的夕陽,其實並不是那樣的鮮紅,只是,你一直被深埋在城市的沒有色澤的平凡生活裡,當你被城市的暮色吸引的時候,你會覺得那種強烈的對比色,呈現出一種非常飽滿的艷麗與華彩。金黃色的陽光的芒刺,在柳絲絲的臉頰的邊緣上,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緋紅,而且在悄悄地變幻著那種流金溢彩的顏色,少女與夕陽也許天生就有著諧和的成份,她們在那一刻攜手交融的美麗,鑄造出城市夢幻般的極品。
過了橋,那個男孩在花木站下了車。分手時,柳絲絲問了他的姓名,他告訴她:「我叫韓力護。」
「你怎麼叫這麼一個怪名字?」柳絲絲笑著,向他道別。
135(此一節,重回莎比在培訓班段落,為便於識別,特此註明)
黎明的無所作為的迷濛的光線,照進了窗簾。
莎比睜開眼睛,有一刻,她不知道身在何方。
她想讓自己感受身處何方,這時候,她是通過對心裡是否有壓力來找回被睡眠壓抑著的記憶的。
她覺得心裡湧動著一種暖意,一種溫情的甜蜜。沒有什麼負擔與不快鬱積在心中,漸漸地,昨天的記憶,走進了她的心裡,她記得她與小穆從正大廣場那一級連著一級的雲梯般的電梯上下來,在那種紛繁的人流裡,她摒棄了孤獨,一種由心到外融化了的孤獨。
以前她與小穆曾經一起走在城市裡,但那時候,她沒有亮出自己的職業與身份,心裡藏著一個隱私,這阻礙著她對身邊感情的分享,但現在不同了,她覺得與這個男孩有了一種共同的默契,有了一種不存在旮旯的溝通,這讓她的心情順暢了許多。以前一直遮著掩著的心情,終於在這一刻完全地放鬆開來了。難怪今天起來,她覺得一直以來壓迫著她的心胸以及潛意識的恐懼,被清洗得干二淨了。
她只是覺得有一種放鬆,至少她對身邊的這個男人敞開了自己,她不再覺得負累。甚至她珍惜這種友情般的融洽氣氛,為了報答這種友誼,她想起了柳絲絲,這是她想到的給予那個男孩的最真誠的回報。
莎比脫下睡衣,換上裙子,記憶漸漸地回到了她的思想裡,她被一種甜滋滋的感覺充滿著,並且在她的心裡流淌開來。
她開了房門,以前她對另一個房間的那個男孩有一種拒絕與戒備,今天不一樣了,她甚至想悄悄地溜進去,嚇他一下。
她走進小穆的房門,發現小穆的門開著,再看床上,空無一人。莎比猛地想起,昨天小穆就沒有回來,想想自己剛才躡手躡腳的傻傻的行為,她用自己的手,猛地揪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對自己說:「你這個小傻瓜,你真是笨到家了。」
咋就忘了呢?她在心裡責怪著自己。瞧你這魂不守舍的,腦子裡七錯八岔的,真的要好好整整了。
昨晚,她與小穆在正大廣場吃了晚餐,剛剛乘著電梯準備一起回來,突然小穆的電話鈴響了。
電話是錢盛腫打來的,告訴小穆,小火已經離開了劇組,因此,她在火車站附近原來租用的地下倉庫已經沒有人住了,小穆與莎比住在一個屋子裡,畢竟男女同處一室不方便,現在正好讓小穆住那兒。
錢盛腫在電話裡徵求小穆的意見,是今晚就去呢,還是明天再搬。錢盛腫提到一套美國CANOPUS數字非線性編輯系統下午剛剛運送到那裡,但不知效果怎麼樣,意思叫小穆測試一下。聽到這話,小穆渾身來了勁,一直以來,他都在別人的工作室裡學習非線性編輯技術,但那完全是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工作室裡業務很忙,他很難有機會上台去正式操作,特別是這種電腦運作,一旦介入,思維幾乎不能中止,但小穆一直在一種斷斷續續中在人家的機台上訓練自己的操作,從來沒有一種連貫的時間供自己酣暢地過把癮一回,現在聽說錢盛腫專門配置了這套他一直夢寐以求的設備,真的有一種喜出望外的感覺。
莎比當時在小穆的旁邊,可以感受到小穆的那種興高采烈的神情,好像天下最美的事,就放在他的眼前。她的心裡當時還隱隱地生出一絲無來由的嫉妒的情緒,但是,她實在沒有勇氣拂走他的熱情,便露出與他一樣欣喜的笑容,文靜地看著他。
「你說我是不是現在就去?」小穆徵求著莎比的意見,但他眼睛裡燃燒的熱情告訴莎比,她的回答只有一個。
「你喜歡,你就去吧。」她抿著嘴唇,像在藏著笑意。
「真的,你知道嗎?這對我很重要。」小穆似乎要全力地把他的快樂傳染給面前的這個女人。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在盼著呢。」莎比說。
「如果我真的搞上手了,將來我面前的障礙又會少一樣,我會多一份順利的。將來,我們……」小穆的眼光火熱地看了一下莎比,但他似乎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莎比心裡咚地響了一下,儘管她能猜到小穆想說什麼,但她還是緊跟著問了一聲,「什麼?」
「我們——」小穆的眼睛裡流淌著柔情蜜意,「我們以後離開錢盛腫,也就不怕什麼了。」
莎比似乎感到一種失望,但她迅即地告訴自己:你還期待著別的什麼可能嗎?小穆這樣說,是最好的方式了。於是,她平和地問道:「你真的想離開這兒?」
「難道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錢盛腫幹這種事,遲早要翻船,我們要抓緊時間,多為將來積累一點資本。」小穆口無遮攔地說道。
「我這樣想過,但我無所謂了,反正……我就這樣了,如果你將來出去,那我就很高興了。」莎比說道。
「你說什麼話?你還真的想留在這兒?」小穆望著她。
「我留不留都無所謂,如果你能出去,找到一個更好的地方,我會為你高興的。」莎比低聲說道。
「你怎麼了?你不願意出去?」小穆有些不解地問著她。
「不是不願意,是我也沒有地方去啊。」
「將來我有了技術,到什麼地方不能過好日子。」
「你好就行了……」
「什麼你啊我啊,是我們的。」
「別……」莎比突然覺得鼻子一酸,她只覺得面前的這個男孩太好了,她一定要把一件最好的禮物給他,來回報他對自己的好。
「怎麼了?」小穆似乎沒有感受到莎比的異樣,「我知道現在說這話還有一點早,但絕不能放過一點機遇。你應該理解我現在為什麼就這麼迫不及待吧?」
「理解,理解,」莎比連聲說,她想把自己心裡的那種酸酸的想法遮掩過去,「那你過去吧。」
「那你一個人怎麼辦?」小穆不放心地看著她。
「我也不是小孩子,還怕丟了不成?」莎比低著頭,自己都覺得好笑,面前的這個小弟弟居然關心起她來了。
「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你把我送回去,再趕到閘北,要多長時間啊。行了,我會摸回家的。」
小穆畢竟太貪戀新設備給他帶來的興奮感,便叮囑莎比回到家,一定要給他打電話,然後兩個人分手告別了。
就是昨晚這樣的分手,在莎比的心裡留下了芬芳的回憶與美好的感覺,連早上的空氣,都變得清新怡人了。她在想啊,這個小穆啊,有了一套電子設備,連命都不要了,估計他一晚都沒有睡覺。想到這裡,她有些懊悔,昨天也許不應該放他走,一個沒有女人管著的男孩,就像一頭野馬一樣,亂闖亂撞,過著狼狽不堪的日子,如果有一個女孩在他的身邊就好了,這個女孩應該是什麼樣的呢?莎比的腦海裡又浮現出柳絲絲的俏麗的面容,她的少女的純真的潔淨的神情,小穆與她真是很般配啊。
這麼想著,她的心裡混合著七上八下的滋味,但這並沒有沖淡她心裡快樂的主調。
手機突然響了,她扔下餐具,急忙奔到床頭,她想一定是小穆來電了,但接過電話,才知道是錢盛腫來的。
「莎比啊,你八點鐘前開車到錦江賓館去一趟,把黎教授帶過來,今天有她的課。」錢盛腫吩咐道。
「那一個黎教授?」莎比問道。
「就是那個黎影河啊,你不是知道她的嗎?那個什麼什麼走狗王曉坡的遺孀啊。給我們網站寫過《論AV影片的啟蒙意義與文化含量》的……,想起來了嗎?」
「真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好喜歡她的,我還喜歡她的丈夫。」
「瞧你高興的,今天你好好與她聊聊。」
「錢主任你真神了,黎教授都能請得動啊?」莎比幾乎發出超大的音量。
「現在有錢什麼東西請不來?」錢盛腫說道。「黎教授不是連自己的情書都拿出來了嗎?」
「那人家可不是為了錢,那是為了紀念一段感情。」
「隨你怎麼說吧。」錢盛腫呢咕道,在斷掉電話之前,莎比聽到他的一句話,「這世上不為錢的人,是傻帽。」
136
莎比開車出去,專撿大道走,駛上了南北向的成都北路,她才算鬆了一口氣。上海的道路太複雜,開著車,她只能選擇那些有著鮮明標誌的道路,不然的話,她就要徹底地被擊倒在上海那亂麻一樣的道路上。
把車停到錦江飯店的地下車庫,她打電話給錢盛腫,問如何聯繫黎教授。老錢告訴了她一個號碼,莎比來到飯店前面的花園裡,一邊打電話,一邊等人。
透過綠樹的遮蔽,錦江飯店的主建築影影綽綽地閃現在樹叢中。從外觀上看,它有一點陳舊,建築風格一看上去就像經歷過歷史的風塵,它沉重而沒有現代建築的透明輕越。上海,就這樣錯雜與混和著各個歷史時代,它有著現代的時尚氣質,但更有著歷史的雜合色彩。
上海的老建築,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墩實、深厚的氛圍,大理石的牆面,誇張了這樣的厚重感。過去與現在的強烈的反差與對比,使上海像一個魔幻小說中的詭異的世界。當莎比來到這裡,她覺得面前的很像是《蝙蝠俠》中的那個古怪的世界。那裡的城市,彷彿是一個未發育完全的中世紀的城市,突然被安插到現在都市裡,整個一個不諧和。而上海的建築未嘗不是如此。錦江飯店的標誌性主樓,在日益生長的城市裡,早又失去了自以為是的高人一等心態。它的主體建築,像一座扇形的伸展開來的碑座,中間彷彿是高潮崛起的頂點,兩邊呈階梯狀的曲曲折折,隨行著下降,彷彿從平台期的頂端向兩邊恢復著正常。看著陰沉沉的窗戶,共有十八層,所以,這座樓也被稱為「十八樓」。在這樣的樓房裡藏著太多的秘密,人類無中生有地在一馬平川上製造了空間,然後在裡面塞入了陰謀與歷史,就讓城市變得複雜而深不見底。當人類被建築隔在外面,裡面的世界總會使人浮想聯翩。
莎比胡亂想了一會,接通了電話,裡面傳來一個帶著京腔的女音,字正腔圓,十分悅耳。
「黎教授嗎?」莎比激動地問道。
「我是黎影河。請問你是——」
「我是莎比,」莎比太激動了,一時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但一想到自己不過是黎教授的FANS之一員,一般情況下,FANS容易知道偶像,而偶像是不會知道FANS的,於是立刻改口道,「我是接您來的,您認識錢主任嗎?錢盛腫的,你的認識?」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的口音怎麼變成大和民族的腔調了?莫非A片強國的語言,也很強大啊,連參與A片的演藝人員,也不由自主地受到日語表達方式的感染?
「噢,認識,認識。您在哪裡?」
「我就在賓館外面啊,您在哪裡呢?」
「我在一樓的大廳裡呢。我馬上就出來。」
「別,您呆著不動,我進來找你吧。要不然,一錯身,兩下都找不著了。」莎比說道。
「那好吧,我坐在這兒等你。」
莎比抖擻精神,穿過大鐵門。她還記得當年在中學時曾經和一幫追星族到這裡看譚詠麟的往事。當時這裡圍著黑壓壓的人群,一層層地累積著,從鐵門的縫隙裡,尋找明星的蛛絲馬跡。人太多了,莎比夾在中間,氣都喘不過來,只聽到前面有人喊,「看到了,看到了」,人群立刻發生強烈的騷動,莎比被前後夾攻,什麼都看不見,只聽到轟隆一聲,前面失去了壓力,她被後邊的壓力推向前面,跌倒在前面的人身上。原來大家的合力推動,把大鐵門推倒了。那時候真有意思,也不分男女,全堆在一起,好像也沒有覺得有男女之別。應該說,作為明星的FANS,其實那種感覺真的好純的,有一種兄弟姐妹的感覺,大家心理上都很通透,也互相很關心,想想多少年前的那個自己,好像與今天隔了好遠似的。沒想到多少年後,自己也能上鏡頭了,但與譚詠麟那種上鏡自然是不可比的。不過,莎比又想到,很多著名演員,都演過脫衣解帶的三級片。香港演員裡演過三級片的很多,她喜歡的楊采妮也曾經露出一個十分豐滿的奶子,顯擺著自己的女性特徵。國外的演員就更多了,像著名的卡梅隆小姐,就曾經演過A片。當年錢盛腫還播放過這一段錄像,只見裡面的卡梅隆,穿著丁字褲,拿著一個大鞭子,毆打吊在屋頂上的一個男人,估計那個男人喜歡受美女的虐待。另外,著名的史泰隆過去也是演A片的出身,可見,A片的行業中,曾經產生過多少偉大的人物,特別是明星啊。莎比覺得自己的聯想,岔得太遠了,趕緊抑制了自己的思緒,還是多想想現在吧。
她對黎影河的好感,是因為錢盛腫過去在播放A片的時候,經常提到黎影河,用黎影河的理論,來支持A片事業。莎比記得特別清楚的是,錢盛腫最喜歡強調黎銀河的一句經典名言:「每一人都有處置自己身體的權利。」並用這一名言,讓AV女優們心甘情願地在鏡頭前使用自己的肉體。莎比從心理上,感到黎教授是A片理論的總後台。並不是說莎比對A片有多少感情,只是在全社會對A片業嗤之以鼻的情況下,還有一個尊敬的黎教授大膽地喊出女人有權處置自己的身體,這多少讓女優們感到人逢知已的親熱感。這也是莎比為什麼從內心裡很尊重黎教授的原因。至少黎教授讓女優們心裡上不再抱著自我譴責的罪責感。這就像古代妓女總是把唐太宗的頭像供奉在家裡一樣,其實女人是容易記得別人的好處的,哪怕你說過一句熨貼過女人的話,都會讓女人銘記在心,感恩戴德。
137(繼續)
莎比來到錦江賓館的底層大廳,晦暗的深色的大廳裡,頓時黑暗了她的眼睛,從明亮的光線充足的室外,進入諱莫如深的室內,頓時有一種不適應的茫然感。
她頓了一會,慢慢地適應了屋內的環境,遠遠地望著散亂地放置在這個大廳裡的客人,竟然一時不知道,哪一個是黎影河。
在她的想像中,有一個不可替代的黎銀河。她的大名如雷貫耳,那麼,對應著她的這個名字的女人,應該是華貴的,高雅的,甚至,莎比想像著她應該散發著一種成熟女人的氣息,帶著金邊眼鏡,有一雙飽滿的紅潤的嘴唇。其實莎比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把一個女人的成熟想像成豐腴的嘴唇。她對黎教授的容貌,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沒有把她想像成一個美女教授,畢竟表裡如一,對於女人來說,未免太苛刻一些,但她放低要求,黎教授有一雙性感的嘴唇,總不是對她的強人所難吧。
所以,莎比進去的時候,便依次地尋找著有一個性感嘴唇的女人。
靠在最裡面的坐在沙發上的一對男女引起了莎比的注意。那個男人,年屆中年,而那個女性,卻是一個少女模樣,渾身散發著清純的光澤,那個中年男人深情地望著那個女孩,使莎比嚇了一跳。女孩秀髮飄飄,側面的輪廓,凸出粉面團團的曲線,使整個面容莊重中又帶著幾分嫵媚。莎比把注意力放在這對男女身上,倒一時放棄了對黎教授的尋找。
正在莎比傻乎乎地找不到人的時候,突然,她的身邊站來了一個男人。
「小姐,儂找啥人?儂有空伐?沒啥事體就不閒不閒。」那個男人說道。
莎比白了他一眼,這個男人也在三十多歲的樣子,滿臉堆著笑,莎比憑著閱人無數的眼光,一看就知道,這個男人就是那種專門獵艷女人的男人。
「對不起,我是找人的。」莎比克制地回敬道。
「找啥人?是不是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啊。」那男人露出潔白的牙齒,一副似曾相識的親熱勁,「小姐,你這條牛仔褲是啥名牌啊,你穿在身上,老合身的。」
「先生,這是隨便在地攤上買的,哪裡是名牌?」莎比冷漠地回答道。
「不像,不像,你穿在身上好有型啊,我看是不是卡爾文克萊恩。看到你,我到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廣告詞:『There』s nothing between Calvinand me』。小姐,不知能不能施捨給我親密無間?」那男人說著,就湊近目光,伏到莎比的下身部位,作尋找衣服上的標誌狀。
莎比騰地覺得臉頰著升起了火球。她知道,這個男人說的那一句英語,是卡爾文克萊恩的形象女郎一句曖昧的挑逗性的廣告詞。在那個流行於全球的廣告中,穿著牛仔褲的廣告女郎,挺胸撅臀,亮出全身的線條,說出了那句中文意思是「我與卡爾文親密無間」的著名廣告詞,而「親密無間」則顯然是暗示她穿的內褲,直接把廣告目擊者的眼光,誘惑進女人的內褲裡,這種對人的挖窟打洞的性幻想的曲意勾引,成為廣告創意擦邊球的最佳方案。受此影響,中國廣告裡那種對諸如潔爾陰、月經用品的廣告詞中,無一不運用了這樣的技巧,使得知其內涵者,能被那種冠冕堂皇的廣告詞背後潛蘊著的曖昧意義,激發得湧上會意的微笑。
「你幹什麼?」莎比連連退後幾步,「有什麼好看的?」
「你別誤會,我是看看什麼牌子的。」
「我不是告訴你了,我穿衣服不講究的。根本沒有什麼牌子。」
「不穿名牌,還有這樣的氣質,了不得啊。」那男人後仰著身子,搖頭擺尾地看著莎比。「小姐,我今天才曉得,這衣服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穿在什麼人的身上。」
莎比白了那男人眼,覺得這個男人真是討嫌,粘著人就不放手。如果在以前,她會覺得有一個男人圍繞在身邊,頗能滿足她的虛榮心,但是,自從與小穆釋去了兩個人之間的疙瘩之後,她更喜歡寂守著心靈的平靜,願意享受那種不受外界干擾的安靜,所以,她看到這個男人像蒼蠅一樣叮著不放,覺得渾身難受。
她跌跌撞撞地躲避著那個男人的騷擾,向門口走去,準備再撥打電話,尋找黎影河。就在她後退之時,撞到了一個女人的身上。那個女人很厚實,幾乎紋絲不動。莎比連忙向那個女人道歉道:「對不起。」
那個女人無暇顧她,只是說道:「沒關係。」那字正腔圓的京腔,使莎比頓時驚愕得張不開嘴來,「黎教授……」
138
那個女人正匆匆而焦灼地向門口走去,聽到叫聲,折轉回來,有些奇怪地看著莎比:「你是……」
「黎教授,我是來接你的。」莎比興奮地看著她。這個女人,沒有看到她設想中的性感的紅唇,面前的只是一個發胖的老女人,走在大街上,幾乎與那些居委會的大媽沒有兩樣。這也是莎比進來時沒有注意到這個女人的原因。她的頭髮分成兩邊,露出一張鼓鼓的大胖臉,帶有蒙古人的臉部特徵,十分的中國,下巴寬大,應該屬於「三國演義」所說的後腦見腮的那種面容。一副眼鏡拯救了她,使她帶上了一份學者的氣質。在她的身上,幾乎看不到任何一點女人味。專家教授就有這樣的本領,能在保持女性身體的模糊概念的前提下,把哪怕是一點的女性風姿都能掃地出門,空留下一個薄油筒子的庸腫的身體,以驗明女人的正身。好在莎比的失望只是一剎那的工夫,很快她就寬容了這個女人與她想像中的差距,繼續保持著那種見到偶像的崇拜的心情。
「是你啊,真沒想到是你。」黎教授開朗地笑道,她的純正的普通話,聽起來,十分的舒服,有一種大氣的感覺。「我還以為你是……呵呵。」
「以為我是什麼?」莎比有些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黎教授意識到猜測的失言,閉口不提。她摟著莎比的腰,好像是久別重逢的樣子,「你長得好年輕啊,真的好漂亮。」
「黎教授真會誇人。我都醜死了。」
「哎呀,上海的小姑娘這麼會謙虛,我還不知道呢。走吧,你看我們剛才像不像演『三岔口』。」
「三岔口?」莎比不解地問道。
「其實是一個京劇的名字,你這樣年齡的女孩,不一定知道,上海人喜歡看越劇,不一定知道京劇的節目吧。」
「我連越劇都不喜歡聽。」莎比說道,「我姥姥倒喜歡聽,《三岔口》是什麼內容呢?」
「走吧,我們邊走邊說吧。」黎教授的脾氣很好,很樂意與莎比談話,令莎比感到很放鬆,也很開心。其實專家教授雖然寫起文章來的時候,都曲高和寡,與民作對,甚至流露出滅絕人性的漢奸傾向,但是在生活中,他們真的很平凡,也很樂意與平民交朋友,一點不像一個在文章中喪權辱國的社會渣滓。兩個人走出了賓館大門,黎影河繼續說道:「《三岔口》說的是楊家將的故事,說的是兩個好漢,見面不相識,在黑漆漆的酒店裡,摸黑打來斗去。剛才我們在大廳裡,就像蒙著面的人,見面不相識。你也沒有想到會是我吧?」
「是啊,我沒有想到。黎教授,你剛才把我看成是什麼了呢?」莎比問道。
「剛才……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黎教授說。
「沒關係的,您說啊。」
「你看到大廳裡那些小姐了嗎?這裡的小姐還真多呢。我剛剛坐在那兒一會兒,就看到一個像你一樣大小的小女孩,搭訕上了一個中年男人,才說了幾句話,兩個人就說到裡面去說說笑笑了。」黎教授說。
「噢,原來他們才認識啊。」莎比想到進去大廳時看到的一對男女,頓時才明白他們的關係。「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所以,你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也是在這裡轉悠的小姐呢。」
「噢,」莎比嘟起了嘴,「是嗎?我長的很像小姐嗎?」
「不是,你別誤會,是我誤會你了。」黎教授帶著笑意說道。
139
莎比從地下車庫裡開出車子,把黎教授請上車,然後開車上路。
莎比想到剛才黎教授對她的誤會,問道:「黎教授,你對那些小姐有什麼看法?」
「你是說那些從事特殊職業的小姐?」
「是啊,現在小姐也不會有別的意思了,肯定是指這樣的一群女人了。」莎比邊注視著道路,邊說道。
「我看到的小姐,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單個女人,而是一種社會現象。我更多地把她們看成是一種群體。」
「噢,這有什麼不一樣嗎?」
「我是脫離個人來看待她們的,單個的她們是沒有意義的,在我看來,所以,我更習慣把她們看成一個群體。」
「那麼,你如何看待她們這一個群體呢?」莎比問道。
「說得話長,這可是一本書探討的問題。」
「是嗎?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那就不講了吧。」莎比說道。
「與你講話,不影響你開車吧。」
「沒關係。這不是在美國。我記得美國的法律,是不允許在車上講話的吧,在上海開車像蝸牛爬,不講話還把人等死呢。上海的路上,給人的感覺全是車子,其實也沒什原因,就是車太慢了,全擠在路上了。」
「那就好。我總記得不要與司機講話。……你剛才提到小姐的問題,近年來我也一直在思考。」黎影河說道。
「這個我知道一點,我知道你的那句話:『女人有權支配自己的身體。』」
「呵呵,你也知道這一句話?其實我的主要論點,是把『性交易』非罪化,這就是我主要闡明的對小姐的態度。剛才在賓館裡看到的一幕,更堅定了我對中國性交易的思考。有數據表明中國XXx的人員達400萬人。我主張性交易非罪化,引起很多的爭議,經常會有人指責我,會不會造成色情業的氾濫以及性病的蔓延?這倒不一定。沒有數據證明性交易合法化的國家XXx的人數就更多一些。
「前一段時間,警察把安全套來當成XXx證據,如果查出舞女攜帶,要懲罰什麼的。這樣反而會造成性病的進一步傳播。現在所有的娛樂場所都要免費地發放安全套,一邊掃黃,一邊發安全套,這樣的做法自相矛盾。目前,性交易刑事化,已經成為防止性病的最大障礙。而性交易非罪化之後,會更加容易控制性病的傳播。
「國外女性主義者把妓女叫作『性工作者』。這個群體被搶劫、被謀殺的,比一般群體要高得多,為什麼這些小姐要投入這些蛇頭的控制,就是因為沒有『非罪化』。最後最受迫害的,就是這些從事性工作的女人。」
黎影河一旦開口就收不起尾來,教授嘛,話匣子裡藏著很多深思熟慮的東西,給他一點擠壓,就會像牙膏一樣滔滔不絕地流淌出來。
「你的意思說,XXx可以在國內合法化吧。」莎比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是一個誤會。合法化我不贊成。我比較讚賞的是『非罪化』,『XXx非罪化』就是說把它作為一個道德問題來處理,在兩個成年人之間自願的一種交易行為,不管有沒有錢參加進來,我們不認為它為罪,但是我們從道德的角度要譴責它。」
莎比雖然沒有完全聽懂黎教授所講的內容,但是她還是感到內心裡有一種漸漸升騰起來的溫暖,畢竟,黎教授採取了一種寬容、關愛的眼光,來對待從事性產業的女性們。她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自己擔負過的AV女優的職責,忍不住問道:「那個A片業在中國是不是也應該納入您說的『非罪化』的範疇呢?」
「這要如何來看待A片了,如果A片沒有危及到別人,我們就應該認為它沒有觸犯法律。我一直認為中國的製作、傳播販XXx穢品的法律太過時了。現實情況是,與『性』有關的東西已經氾濫到了社會的各個角落, 如果大多數人都在看,你還說他非法,那說明法律在現實生活面前,已經顯得落伍了,性法律也應該與時俱進。」黎教授說道。
「你說的太好了。」莎比脫口讚道。
140
虹口體育場附近的匝道,就像政治家的心思,千奇百怪,古裡古文,莎比左彎右繞,才沒有被亂七八糟的道路轉得暈頭轉向。
車子開進破舊的臨時用的學校,發現還有學生三三兩兩地進校。莎比放慢車速,車子像沒有感覺似地平穩地滑行著,有一種失去動力的感覺。
莎比突然覺得前面一個女孩的身影很是熟悉,凝神細望,原來是柳絲絲。
莎比緩緩地把車子開到那女孩身邊,打開車窗,一手擱在方向盤上,一手伸出去,向絲絲揮動著。
柳絲絲沒有在意身邊開來一輛小轎車,可以看出她的表情有一點驚厄,下意識地向旁邊閃了一下。
「是我。絲絲,你來的好早啊。」莎比隔著車窗說道。
柳絲絲看清是莎比,剛才平和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冰冷著面孔,呆立著不動,嘴嘟得緊緊的,一聲不吭。
「絲絲,你等我一下。」莎比又說道。
「什麼事?」柳絲絲高聲地責問著,一副滿心不情願的樣子。
「你等一下,我把車停了,你別走噢。」莎比向柳絲絲叮嚀道。
柳絲絲負氣地望著莎比,眼睛裡飽含著敵意的光芒。但她沒有再動彈,似乎默許了似的。
莎比加快了車速,向黎影河抱歉地笑了笑,「是我表妹,脾氣怪怪的。」
「沒什麼,」黎影河通情達理地說道,「上海女孩生氣都很可愛。」
莎比把車子停放在學校的空地邊的樹蔭下,讓黎影河下了車,然後遠遠地向柳絲絲招呼著,「絲絲,你來一下。」
柳絲絲在遠遠的空地那頭,一動不動。莎比與黎影河向那個方向走去,柳絲絲拖著沉重的腳步,慢吞吞地走過來。
「絲絲,儂跨(快)來西——。」莎比叫道。
柳絲絲好像犯錯誤的學生,站到了莎比的面前。莎比看了覺得很好笑,這小丫頭,人長成大人了,可那神情,還像一個小學生。
「你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黎教授,好有名氣的。」莎比站在黎影河的身邊,「儂曉得伐,黎教授寫老多書唉。」
柳絲絲抬起她的清冽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著莎比身邊稍顯臃腫的黎教授,嘴角邊浮現出一絲牽強的微笑,算是禮貌待人了。但她的神情,顯然沒有莎比期望的那種喜出望外的樣子。
「黎教授寫過很多書的,研究的東西老多的,」莎比結結拉拉地說道,其實她對黎影河的東西也是一知半解,主要還是受錢盛腫的影響,「我的先生王曉坡,你應該曉得吧。」
「我曉得的。」柳絲絲輕輕地說道,她的眼睛裡沒有什麼驚喜,只有一種謹慎的距離。
莎比感覺到,她的這個表妹依然對她懷恨在心,她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這小丫頭,怎麼養成了這樣的倔脾氣。看著柳絲絲的那種冷若冰霜的表情,莎比擔心再談下去,會讓黎影河厭倦了這個小表妹,反而把事情搞僵了,但說道:「你以後有空可以直接向黎教授請教,黎教授肯定會有問必答的。」
黎影河在邊上說道:「哪裡,哪裡,我也是來學習的,大家相互學習吧。」
柳絲絲聽到可以讓她走了,撲閃著烏亮亮的眼睛,向黎影河笑了一笑,說道:「黎教授,那我先去上課了。」
「好好,你先去吧。」黎影河的臉上堆著樸質的笑意。
柳絲絲轉過身,邁著富有彈性的步履,走向遠方。
莎比回過頭看了看,望著柳絲絲的輕捷的身影漸行漸遠,若有所思。她想把她支走,但是她沒有能力趕走她。好在錢盛腫的文化課請的都是有頭面的教授,雖然講的內容,都是烏二八鬼的東西,但畢竟還沒有接觸到這個行業的實質的內容。還是有富餘的時間的,等到了實質性的課程的時候,無論如何得把柳絲絲弄走,她不希望把小表妹拉進這個對純潔女孩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的行業。表妹可以恨她,但是,這不會改變莎比維護表妹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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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與黎影河來到辦公室,錢盛腫早已在裡面。莎比又聽到了錢盛腫那永遠高八度的熱情的歡迎聲調,就像與黎影河久別重逢一樣,很多人都無法抵擋住錢盛腫這種如火一般的熱情。莎比想起包裡還有公司裡的帳薄,未進行整理,稍坐了一會,便借口到隔壁自己的臨時會計室裡去做帳了。
把所有的帳務做好,她惦記著黎影河的講課,便收拾好帳本,鎖了保險櫃,關了門,來到教室,從後門悄悄地進去,黎影河在台上正侃侃而談。她的北方口音,拿捏得十分透徹而清脆,像播音員一樣,砸地有聲,貫耳激越,聽起來,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楚,給人一種字字珠磯、很珍貴的感覺。
黎影河正在談論妓女的自由的問題,莎比一開始沒有進入她講課的程序,但是片刻,她適應了她的思路,原來黎影河在講授《丹東之死》劇本中的有關章節。
黎影河講授正在引用《丹東之死》中的妓女之母對妓女的辯護:「XXx與階級壓迫和剝削不相干,純粹是一種生理性行為,一種自然性的生存方式。她為干妓女行業的女兒辯護道:『要是她這個小泉源不流水,渴也把你渴死了!——我們幹活的時候身體四肢什麼不得用,為什麼就不許用那個?她老娘就是從那裡把她養下來的,還很痛過一陣呢?難道她就不許用 那個養活她老娘了,啊?再說,這又痛到她哪裡去了,啊?』妓女瑪麗昂倒比她的母親要文雅得多,她提出了基於自己的感覺偏好的道德訴求,這種道德訴求的正當性在於自己的感覺偏好的自然權利:『我是一個永恆不變之體,是永無休止的渴念的擄取,是一團紅火,一股激流。……人們愛從哪尋求快樂就從哪尋找,這又有什麼高低雅俗的分別呢?肉體也好,聖像也好,玩具也好,感覺都是一樣的。」
即使沒有能理解黎影河話中的含義,就是聽著黎銀河的清越的嗓音,也是一種享受。莎比感到黎教授海闊天空,縱橫千里,闡述的就是妓女的尊嚴的問題。這一點,與剛才路上聽到的內容倒是不謀而合的,可見黎影河的思想裡已經形成了一套堅定不移的信念,她要在任何場合、任何時機,推廣她的理論。
正當莎比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她的手機震鈴震動,打開短信,原來是錢盛腫叫她出來有事。莎比戀戀不捨地離開了課堂,原來是錢盛腫讓她到銀行裡取一點現金,以作今天講課的報酬。莎比聽後,立刻用自己的銀聯卡到附近的銀行取了錢,匆匆地趕回來,準備繼續聽黎影河教授的演講。
還沒走近教室,就聽到裡面吵雜一片,莎比本想把現金先送上樓,這時候,忍不住被聲音吸引,從後門望去,只見課桌中間站著一個男生,正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向講台上的黎影河說著什麼。教室裡的學生亂成一片,交頭接耳,吵鬧聲、哄笑聲不絕於耳。
那個男生的個子很高,站在那裡,依然沒有坐下來的跡象,一口氣不停地說道:「我承認,在社會學方面引經論據,我是無法接得下黎教授的三招兩式。對倫理學的知識我也孤陋寡聞,不能與黎教授相比。我想,倫理學尋求能給整個社會帶來利益的最佳法則,是追求和探討能給大多數人帶來利益。不可否認,XXx非法對某些人很不公平,但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難道為了幾個如黎大學者那樣的XXx女所謂的公平,就讓絕大多數人承擔不公平?就讓整個社會承擔不公平?聚眾淫亂、XXx和淫穢品都是有受害者的,因為其違背倫理,所以受害的是整個社會。舉個例子說,丈夫或妻子如果合理合法地追求婚外性生活,婚姻結構就受到衝擊甚至瓦解,讓那些希望過正常的、美滿的夫妻生活的人受到衝擊。同理,母子亂倫如果合理合法就會摧毀正常的家庭關係,聚眾淫亂就會摧毀人際交往中的尊嚴和尊重。人類從沒有倫理的原始社會走到今天的倫理相對完備,是經過漫長道路的。人類社會並沒有因為各種倫理而倒退,相反總是進步。人不僅是動物人,同時也是社會人。人成長在社會中,享受著社會提供的庇護和服務,就有遵守社會倫理的責任。如果真的願意放棄社會給你這些權利,你完全可以任意淫亂。只要你遠離人類社會,走入豺狼虎豹、蚊蟲蛇蠍的大自然。你可以完全放任地淫亂,你願意跟任何生物淫亂都不會有人管。這也是我不同意黎教授非罪化傾向的原因。」
黎教授頗有學者風範,不慍不怒,說道:「這位同學,你說的是倫理問題,這可以討論,但是法律畢竟不能成為倫理的一部分。福柯就說過,法律根本就不該來管性的事。到底性能造成什麼問題呢?比如強姦這一類,會是性帶來的問題,但這種東西我覺得古今中外一直都有的,也不會說因為人們觀念的變化導致強姦率的提高,還看不出這種危害來。剛才有一位同學說的那樣,荷蘭給XXx女發執照,並定期給她 們檢查身體。如果我們中國可以這樣,那將更合理。不僅真正保護了婦女的權利,而且解決了因XXx帶來的社會問題。我相信會有這一天。」
那名男生依舊不折不撓,繼續說道,大有把黎影河駁倒的趨勢:「荷蘭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所以我沒有發言權。可是我要提醒黎教授,適合荷蘭的東西不一定就適合中國,這應該是很簡單的道理吧。我們經歷過鴉片毒害國民和三妻四妾、青樓舞場的骯髒時代,有些人很懷念,今天的A片產業也開始興隆一時……」
當這個男生講到這裡,莎比突然覺得面紅耳赤,她還沒有想到這個班上竟然會出現全盤否定A片行業的情況,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培訓班就很難達到錢盛腫所希望的教化男女青年投身A片的目的。但是,莎比轉而一想,這樣也好,錢盛腫妄圖誘引更多的男女青年參與到A片拍攝中來,本身就是一件下流無恥卑鄙的事情,自己已經深陷其中,無力自拔,但不能把更多的無辜的男孩與女孩捲入這骯髒的濁流。特別是她的表妹也在其中,她此刻的思想基礎,突然開始轉向,暗暗地站到了這個男孩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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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走神之間,那男孩繼續慷慨激昂地駁斥黎影河教授:「但是我要說的是,大多數人不懷念中國千百年來只有色情沒有感情的時代。……不論倫理還是法律,都不是以實際上處理每個人為目的的。比方說一個人殺了人,然後做的非常乾淨,沒有任何人知道,那麼就因此說法律和倫理就沒有用了嗎?當然荒謬!法律和倫理都不可能是萬能的,當然沒法面面俱到,但法律可以阻止大多數人殺人後不受懲罰。法律上禁止XXx當然不能殺死這個古老職業,也擋不住某些人違法的XXx,但法律擋住了大多數的情況。這就夠了!讓那些僥倖逃脫法律制裁的人,背上違法的壓力和社會的譴責就夠了。如果更僥倖的,連這兩點也逃過去了,那也認了。水至清則無魚,一個社會不會完美,完美的社會只在理論中。但是,如果我們連一個完美的理論都沒有,只會縱容社會的醜惡現象,我覺得黎教授提出的『妓女非罪化』就承擔了這種為虎作倀的效果……」
這個男孩的辯駁顯然不敵黎影河的理論上的縝密,但他至少體現出了一種力度,莎比有一些敬意地望著這個男孩。
黎教授望著這個男孩,泰然自若,作為一個專業的教授,她很容易能找到學員的缺陷與漏洞:「你強調的是倫理學的道德含義,以及對社會的影響作用。但我看重的是,倫理學的基礎是社會正義論。它是建構在以洛克、盧梭和康德為代表的近代契約論基礎上的社會正義觀。嫖娼非罪化,是不是符合倫理學的一般原則,非罪化概念是否符合社會正義論,這是倫理學研究的當代意義。
「 ……食色,這是人之常情,性,不僅僅是傳宗接代的手段,更是人追求快樂的方式,我剛才朗讀的著名的劇本《丹東之死》的有關片段,也強調的是一個妓女眼中的性是什麼樣的。性能帶來愉快,滿足與享受,我想,任何生理,心理健康的人,都不會否定我的看法。性,是一件美好而自然的事情,類似吃飯,排泄,成長一樣,可以歸為人的自然屬性,性關係早在任何宗教,哲學,倫理,法律誕生前就存在了,法律、倫理、道德、文化,只能調節性與性關係,不能禁止性關係。所以從倫理學的角度討論性,必需要從社會公正與正義的角度著手。
「 ……當代中國社會,性關係與金錢,權力結合,養外室,家外有家,這是有錢有權勢的富人、特權階層的專利,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性為什麼會有權力介入?這實際是一種反作用力。是建國以來,到改革開放前,國家理想化地妄想以國家強制力規範社會性關係的一種反彈,是商品經濟時代與計劃經濟時代激烈的人文碰撞在社會學領域的某種反響。我想說的是,李銀河的提法,本質上,是想剝離兩者的聯繫,還性,這人類最自然的本性一個單純而明晰的定位。
「這不是個人自由的問題!這是社會共同自由的問題!
「人結成社會,社會既是人的保障與保護,這是人與動物的區別(動物也有本能的社會性),當危害到絕大多數人利益的時候,這種個人行為就會被社會禁止,成為法律禁止!
「XXx嫖娼,是否危害到社會利益?這是一個複雜問題,不僅僅是個人的問題,還包括派生出來的各種社會問題、信仰問題以及人類完善的倫理體系問題,值不值得顛覆人類已有的道德、文明體系,這可不是XXx嫖娼這個簡單問題能夠說明的,因為,沒有人知道,會不會有一系列連鎖的道德體系的崩潰!
「偷盜能不能合法化?遺棄父母、嬰兒是否合法?等等,關鍵看社會體系的承受程度,當社會絕大利益能夠承受時,完全可以允許,不贍養老人,有社會贍養。偷盜成為一種可以承受的事件(人們物質豐富到不在乎被偷盜),那麼,有什麼不可以? 」
莎比幾乎聽呆了,教授真的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記得以前一個教授講課,把改革者都說成是賣國賊,她記得頗深的一個論點就是,當年譚嗣同就力主把中國的大西北丟掉,著重從東部發展。聽了黎影河的一席話,莎比突然覺得妓女與女優行業是天下最完美的行業,像麥當勞快餐、肯德基一樣,大有滋生蔓延、席捲天下、遍地風流之勢。
莎比覺得如果再這樣急論下去,那麼,班級裡就會亂成一鍋粥,想到錢盛腫安排她負責班級裡的事,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出面過問一下為好。
她趕忙從教室門走了進去,站在講台邊,說道:「這位同學,請您先坐下,我想還是等黎教授講完了,再討論怎麼樣?」
那位男生略有遲疑,坐了下去,莎比向黎影河點了下頭,示意她繼續講課,正在這時候,一個女孩站了起來,說道:「為什麼不能討論?我也有話要說。」
莎比望著這個女孩熟悉的面容,心裡「咚」地響了一聲:絲絲,你也來湊什麼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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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向柳絲絲使了一個眼色,意思叫她坐下來。但是,她看到的是柳絲絲那帶著挑釁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止步在自己身上,她意識到,柳絲絲是出於一種沒有來由的對自己的厭惡,才故意站出來找茬的。
黎影河倒顯得很大度,說道:「全老師,讓這位同學講吧。」
柳絲絲嘴角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揚起下巴,示威地對著莎比,那意思與小時候她經常顯現的頑皮動作一個樣,只不過,小時候的柳絲絲稍微哄她一下,她便會笑逐顏開,然而,面前的這個少女,徒有小時候那副稚氣未脫的調皮樣,在性格上卻已面目全非了。
柳絲絲說道:「我同意剛才那位同學的意見。『處置身體的權利』,可笑,荒唐,黎教授,你也是女人,我也是一個女人,我與你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別,在女人這個方面。我不願意用我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女人來比方。我假設,真有一個『隨意處置自己身體的權利』的女人,只要她願意,找千百萬的男人,我們也不用反對它,哪怕她已經五十多歲了,肯定也有權利『處置』自己的身體……」
莎比明顯地聽出柳絲絲的話中,暗含著對黎教授的諷刺,她沒有想到,柳絲絲竟然這樣出格地炮轟黎教授,甚至比剛才那個男同學更加火爆激烈。莎比本能地喝止道,她不是作為學員班的老師,還是作為柳絲絲的表姐,「柳絲絲,你給我坐下,你這樣說話太不禮貌了。」
「禮貌?在這個課堂裡,還有必要講禮貌嗎?」柳絲絲冷笑一聲,她的生冷的面孔,發出像冰稜一樣的芒刺,使得她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凜然氣勢,莎比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的心裡很發虛,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能力壓住柳絲絲的氣勢了。柳絲絲仇視地看了一下莎比,正視著黎影河繼續說道,「可是,這跟XXx是一回事兒嗎?!那個願意處置自己身體的女人,她肯定忘了,甭管她找多少個男人,她肯定用不著找男人要錢。可那些真正XXx的呢?不管心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不可能像她那樣『超脫』地不談經濟。從根本上說,就是一種無奈,更不用說那些被強迫XXx的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了……」
莎比看著柳絲絲的冷靜的聲音裡,蘊含著的一種成熟的思考,一種發自內心裡的傾述,在這一刻,她甚至喜歡上了這個小表妹,為她的超越年齡的那種深思熟慮感到一種暗暗的驕傲,但是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她必須無條件地維持黎影河的尊嚴。因此,她再次強硬地打斷了柳絲絲的發言,「柳絲絲,你想討論可以課後進行……」
「請你不要干涉我,你沒有資格。」 柳絲絲眼睛斜睨了莎比一下,飽含著一種濃重的輕蔑,幾乎使莎比無地自容,自慚形愧,囁嚅地說了一聲:「你……」便再也說不去,教室裡爆發出哄堂大笑,莎比覺得自己兩頰發燙,一時慌了神,不知該怎麼處置。
柳絲絲用冷眼把莎比打發到一邊去,繼續說道:「一個妓女的痛苦,到那個妓女的媽那裡——叫什麼的……」
「叫老鴇。」一個學員接口道。
「對,老鴇,無恥的老鴇,到了這些老鴇的嘴裡,就全成了尋找『性快樂』了,去他媽的吧!」柳絲絲的嘴裡突然吐出一聲國罵,又在課堂上引起一陣哄笑,然而,她的嚴肅的表情,一點沒有讓這一聲謾罵顯得庸俗與卑鄙,反而使人感到恰到好處。
「停下,柳絲絲,你給我出來。」面對著幾乎失控的教室,莎比有些氣急敗壞了。
「我覺得不講禮貌的是你,有這樣不讓人發言的嗎?——— 老鴇的眼裡,只看到性快樂,還說什麼不『非法化』、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先例是沒有的,它會轉入地下。一味打擊,還會導致黑社會插足、警察腐敗這些社會問題,這不純屬是胡說八道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什麼「黑社會插足、警察腐敗等社會問題」到底是在什麼背景下出現的。老鴇要是不承認睜眼說瞎話,就是智商過低,恬不知恥!」
教室裡突然響起了三三兩兩的鼓掌聲,更多的是學員的起哄聲。莎比已經無法聽清柳絲絲在說什麼了,她只是朦朧地感動,柳絲絲直接把矛頭對準了黎影河,甚至暗含著稱呼黎影河為老鴇的意圖。這小丫頭太沒有王法了,莎比一直想討好黎影河的動機,其實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黎教授能給自己的小表妹幫扶一把,搭上一個名人,多少能有一星半點好處,但是沒有想到柳絲絲一點不領情,反而變本加厲地倒打一耙,這樣看來,想托黎教授照顧一點表妹的想法徹底地失去希望了。莎比被一種惱羞成怒的情緒席捲著,她走到柳絲絲的身邊,望著有一點視死如歸的柳絲絲,竟然感到毫無辦法,在一種熱血上湧的衝動中,莎比一把扭住柳絲絲的胳膊,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勁,把柳絲絲扯離了座位,「你給我出去……」
「放開我,」柳絲絲冷酷地命令道,彷彿她更佔據著正義,「不要你叫,我自己會走的。」柳絲絲輕蔑地皺起了鼻子,把「哼」的一聲,輕輕而有力地表達了出來。說完,柳絲絲飛快地跑離了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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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絲絲走出教室,頭也不回地向校門口走去。後邊傳來莎比的叫聲,「絲絲,等等我。」
柳絲絲好像沒有聽見,繼續往外走,莎比的滴噠的腳步聲,在後面越來越響,柳絲絲放慢了腳步。等她估計到莎比離自己不遠了,她猛地轉過身來,說道:「不是你叫我走的嗎?你真有能耐,你……你還打我,你憑什麼?」
「絲絲,你不要生氣好不好?」莎比的口氣變得很柔順,就像一個大姐姐哄著小妹妹,這親切的聲音,曾經在柳絲絲的童年裡,是最珍貴的像棉花糖一樣的溫暖,但現在已是今非昔比了。
「我生氣?我幹嘛要生氣。我犯不著生你的氣。」柳絲絲的聲音中,雜糅著冰霜。
「絲絲,我其實為你好,你幹嘛要得罪黎教授呢?我一直想讓你結識一下她,她畢竟是全國有影響的名人,能認識她,至少是一種榮幸吧。」
「算了吧,我高攀不上。你要攀她,你去攀她吧。」
「我攀她有什麼用?絲絲,在我們家裡,你最聰明,你應該比我有更多的發展。」
柳絲絲冷冷的眼光,像閃電的弧光,緩慢地掃過莎比的臉,讓莎比感到一絲電擊的寒意,「我發展不發展礙著你什麼事了,我說過,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是我想管,可是你對黎教授也有一點太過分了。你有意見,可以放在心裡,何必要與她論短長呢?」
「我看不慣的事情,我就要說出來。這也礙著你的事嗎?」
「絲絲,這麼長的時間沒有看見你,能看到你這樣說話伶利,我真為你高興。可是,你何必去惹這些教授,你一個女孩家,對這些說起來叫人不好意思的問題,何必與她討論?」
「你也知道這個問題不好意思?」柳絲絲看了莎比一眼,「我真不知道這個培訓班究竟講的是什麼內容?不是痞子就是女流氓,到處是臭氣熏天。」
「絲絲,你這樣看,我也贊同,我早就說過不要你來,可你不聽我話。我一直不希望你到這裡來學習,我早就說過,在這裡學不到好東西。」
「你說話不矛盾嗎?」柳絲絲甩了一下小麥色的頭髮,「你剛剛要我結交黎影河,現在又說不讓我呆在這裡,你究竟哪一句說的話是真的?」
「黎影河是不一樣的,她是請來的教授,與這個班是沒有關係的。她只教幾堂課,我是希望你與她結成私人交情,這個培訓班,我還是希望你不要來……」
「行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我倒要看看這個培訓班究竟是什麼貨色。越不讓我來,我越要來。」柳絲絲負氣地說道。
「好吧,我現在也說不動你。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力。現在跟我回去,向黎教授道一個歉,我還可以為你們介紹認識的。」莎比說著,靠近了柳絲絲,想挽住她的袖子。
柳絲絲猛地甩開膀子,打掉了莎比的拉攏,「你是不是拎不清,我哪裡做錯了?如果要我回去,我要駁得她體無完膚。」
「你一個小姑娘,如何說得過她?她那個嘴,有她的學識支撐著,一時半會說不過的。我叫你向她求教就是這個目的。」莎比有些尷尬地撫摸著自己的袖子。
「臭不可聞,臭不可聞。我噁心死了。她根本不配教我。」柳絲絲無忌地說道,她依然體現出的是一個口無遮攔的脾氣。
「絲絲,你有這個志向很好啊,但黎教授總有她的長處吧。」莎比可憐兮兮地說道,就像一個鐵蹄下的小草,孱弱地仰著頭。
「狗屁長處。教授胡說八道太多了。」柳絲絲扭身背了過去。
莎比望著柳絲絲那一副不依不撓的樣子,實在無奈,說道:「好吧,我說服不了你,那你現在就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我不會聽你的,不會,知道嗎?」柳絲絲背著身子,像牆壁一樣彈過回話來,她的聲音中含著一種咬牙切齒的摩擦的鋒利。
「你……絲絲,你太過分了。」莎比覺得熱血在湧上自己的臉頰,過去的一切,像颱風中的浮雲一樣,掠過她的心靈的照壁。她本身就是一個受害者,那曾經發生的陰影,也曾經改變了她的生活,但是她向誰說去?她沒有一個可以傾吐的親人,那不堪回首的記憶是她心底獨自苦吟的痛,但是,表妹卻屢屢地在她的傷口上,再次踏上踐踏的蹂躪,她覺得自己對表妹已經寬大為懷了,從沒有與她計較,甚至她還在暗暗地思考著表妹的個人幸福的問題,但是,柳絲絲幾乎在每一處,都與她較勁搗蛋,自己的苦楚又有誰憐了?想到這裡,不由氣也不打一處來,對著柳絲絲的背影繼續說道:「你給我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哼,你以為你是誰嗎?我是要走,是我想走,不是因為你說過的話。」柳絲絲說完,飛快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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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絲絲一氣之下,走到了大街上,對一段地形她不是很熟悉,順著並不寬敞的道路,漫無目的地走,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塊很大的綠地,綠樹掩映,花草齊芳,隱約覺得是一個公園,便留意地朝懸掛著的宣傳廣告看了看,果然看到在廣告的落款下,署著「虹口公園」,心裡想著:「今天這半天算是完了,先到這裡逛一逛吧。」
進了沒有攔阻的虹口公園的大門,柳絲絲看著腳尖走路。只見一位老太太牽著一個很小的小孩,拉拉扯扯地跑過來,小孩正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大小,想方設法要逃脫大人的束縛,瞅著空兒要脫離大人的牽拉,老太太被拉扯得沒有法兒,只好鬆了了小孩的手,小傢伙一旦沒有人擋著他了,便像脫僵的野馬,跌跌撞撞地撒起歡來,搖搖晃晃地就像柳絲絲這邊跑。柳絲絲怕他纏著自己,便一邊微笑著,一邊往邊上閃了閃,走上了綠茵叢中的一條岔道,那小傢伙放著大路不走,偏偏尾隨著柳絲絲而來,張開兩手,嘴裡嘰裡哇拉地說個不停,柳絲絲覺得這個小孩可愛極了,便停下腳步,看他要做什麼,那小孩興沖沖地跑過來,腳步連蹬是蹬,一不小心,會錯了腳步,撲通一聲,就像一隻小企鵝一樣栽在了柳絲絲的腳下。柳絲絲「哎呀」叫了一聲,趕忙蹲下身去,小傢伙一動不動,呆在地上,奇怪的是不哭也不鬧。柳絲絲抓住小男孩的手臂,用了一點力,把他拉起來,「瞧你,走路可要慢慢地走噢。」
老太太連走了幾步跑過來,數落著小孩,「叫你不要跑,吃跟斗了吧。」然後她抬眼看著柳絲絲,「她是喜歡小阿阿姨,才跟著你走呢。」
「這小朋友真可愛,」柳絲絲說了一聲,把孩子的軟乎乎的小手捏住,交到了老太太的手裡。
公園裡大多被老人與孩子佔據,柳絲絲呼吸著參天大樹下散發的濃重的蔭晾,覺得心情因為那個小男孩的天真可愛而漸漸開朗起來。她回憶著那個小男孩的圓滾滾的臉蛋與那種一點不愣生的表情,覺得還是孩子的性格更加直露而無所顧忌,喜歡什麼就表現出什麼。
她兩手插在口袋裡,東張張西望望,濕漉漉的陽光,在樹枝的縫中,亢奮地跳動著,帶來幾許臨近中午時的燥熱。這樣的時光,是一種涼爽而急促的時光,走在公園裡,有一種奢侈的感覺。柳絲絲湧上一種醉醺醺的迷糊與困頓,看到有一條長長的石凳,看著還很幹勁,但坐了下去。
洩漏下來的陽光,不停地晃動著,柳絲絲好像坐在小船上,晃過來蕩過去,有一種很虛幻的感覺。她微微地閉上自己的眼睛,茫然無際地想著自己的心思。
「哈哈,你躲到這裡逃學來了,」一個男孩的聲音,在她的面前響起。
柳絲絲警覺地抬起頭來,原來就是那個在公交車上遇到的那個男孩,名字叫……似乎叫韓力護的吧。剛才在課堂上,就是他率先站起來向黎影河發難,正是他開了第一槍,柳絲絲才緊跟著跟了一刀。然而,沒有把黎影河打跑,自己卻灰溜溜地被趕出課堂了。現在看到這個男孩突然出現在面前,柳絲絲倒有些奇怪了,反問道:「逃學?不錯,我是逃學了。你來幹嘛?」
「呵呵,天下逃學的,只能是你一個嗎?」他叉著手,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一看就知道,你也是一個逃學鬼。」
「哈哈,能與你一起逃學,我還覺得挺光榮的。」那男孩說道。
「嚴格地來說,我可不是主動逃學,是被趕出教室的。」柳絲絲抬眼望了他一下,「我看你才是正宗開小差出來的吧。」
「你都被趕出來了,我還能在教室裡坐得住嗎?我見機行事,自已認命吧,比照你的情形,我自己把自己趕出來了。」
「別為自己尋找理由了,你很符合逃學的定義呢。我至多叫……驅逐出境。」
「升級了?我想想,我應該叫叛逃出境吧。」
柳絲絲忍不住笑了一笑,然後嚴肅地說:「真的,你怎麼也出來了?」
韓立護抬眼看看傘一樣的樹蔭,低首說道:「我很佩服你,能大膽向黎影河發難。」
「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叫我再佩服你一下,因為可是你先挑釁的噢。」柳絲絲寸步不讓地說道。
「不,你比我更尖銳,更有殺傷力,這一點我要自愧不如呢。」
「別說好話,我可不喜歡聽。」柳絲絲扭頭看著公園外面道路上穿梭的汽車。
「沒有想到,我們能如此立場一致,這一點我感到很榮幸。」
「我沒有想過什麼立場,」柳絲絲斷然地說道,「我相信我的動機肯定是與你不一樣的。」
「不會吧,至少我們在反對黎影河這一點是一致的吧。」
「我對黎影河沒有興趣,更沒有興趣反對她。你千萬不要把我拉到你的戰線上來。」柳絲絲揚起頭,抿著嘴巴,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
「怎麼了,在課堂上發言的不是你嗎?」韓力護有點奇怪地看著她。
「你不會明白的。」柳絲絲閃過一絲冷笑,「不管是黎影河還是王小坡,他們是誰不重要,只要他們站在那個講台上,我就要反對。注意,是講台上的人。」
「呵呵,你比我還厲害啊,他們夫妻倆,你全都要反啊。」
「你沒有聽啊,只要誰在那個教室裡講話,我就要反對。我都說了,我是討厭台上的人。」柳絲絲揚起頭說道。
「有你這樣的嗎?這麼說,你是青紅皂白,不問緣由啊。」韓力護的目光中滿含著好奇。
「是啊,你該相信了吧,我與你是一樣的。你可能反對她的內容,我可是反對她的形式。」
「真沒有想到,看來我們真不是一個戰壕裡的。那你幹嘛要反對她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有我的理由。」
「我這倒奇怪了,你反駁的也是言之成理啊,可你好像又說不反對她的內容。我真有一些迷糊了。」
「反駁誰還不容易嗎?我可以立即發表一通演講,支持黎影河的。」
「那剛才好險啊,一不小心,我們還會成為辯論中對手呢。」
「那是說不定的。」柳絲絲輕聲地笑了起來。
「你真有意思。究竟是怎麼了?」韓力護有些無奈地交底了。
「你能不能不站在我面前,像審問我似的。」柳絲絲瞄了他一眼。
「那我怎麼辦?我總不能跪下來,聽你的審訊吧。」韓力護擺著兩手,一臉無辜的神情。
「笨,你就不能坐下來啊。」柳絲絲抿著嘴,偷偷地笑道。
「我往哪裡坐啊,我坐地上?」
「你真是笨,笨到家了,這麼長的一個凳子,夠不夠你坐啊。」
「哎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瞧我這腦袋,真是笨得不開竅了。」韓力護誇張地拍著自己的腦袋,然後,坐在柳絲絲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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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絲絲兩腿晃動著,雙手抓住椅面,就像坐在鞦韆上一樣,好像自己在樹影的飄移中,上下起伏地蕩漾著。
「你真的不想回去上課了?」韓力護說道。
「是啊,至少是現在。」
「我也是這樣的感覺。我真不知道在這裡學的是什麼東西。上一堂課,那個什麼教授講……東方明珠,把我噁心死了。這一次又是黎影河,振振有詞的,真無聊。」韓力護瞟了柳絲絲一眼說道。
柳絲絲也側過臉來,臉上含著陶醉的神情,「我已經很解脫了,這裡的空氣這麼好,什麼噁心啊,還有無聊的,都應該拋棄了。」
「呵呵,你倒真會放鬆,」韓力護笑道,「這一點,我倒想向你學習呢。」
「我看也應該這樣,瞧你到現在一直還對教室裡的事情耿耿於懷,我才不去想它呢。凡是我認為不舒服的事情,我堅持把它們擠走。」柳絲絲有一絲志得意滿地說道。
「佩服,你能有這樣的瀟灑的境界,我倒要向你取經了。」
「這還不簡單啊,還要我傳授嗎?你把那些不快活的事情忘掉就行了唄。」
「忘掉什麼,也是很困難的。」
「我覺得,記憶是一種熵變,」柳絲絲輕聲地說道,好像說著一件很遙遠的事情,「你不經常忘掉什麼,你的頭腦裡就會越來越混亂,越來越沒有秩序的。你要消滅這種熵,恢復平靜的秩序。」
「新鮮,我還第一次聽說呢。」
「我再說一遍?」
「幹什麼?」
「這下你就不是第二遍聽說了。」柳絲絲仰起臉,迷醉般地笑道。
「行了,第一遍,我就相信它是真理了。」韓力護說道。他覺得這個女孩還有放鬆的另一面,從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一種氣沖牛斗的火辣勁,到現在她的那種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幾乎很難找到她當初的麻辣燙的特徵。當女孩沉靜下來,她那種沉醉在自己心靈裡的自足感,就像不設防的城市一樣,給人一種安全與樸實的幻覺。
「你也太容易確定什麼是真理了吧。」柳絲絲不失時機地輕輕地挖苦了他一下。
「看到你的自足的樣子,我還不相信你的原則是真理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嘛。」
「我的實踐在哪裡?」
「你看,你現在物我兩忘的境界,不是證明了你的原則的正確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柳絲絲微微抿起自己的嘴唇,「也許我不快活的就是班級裡的那種氣氛,離開了那裡,我的心情就變得輕鬆多了。唉,有時候,我覺得這次來學習真的是浪費時間。」
「你來學習,不影響你工作嗎?」
「我是請假的。」柳絲絲說道。
「那你上班好自在。喂,你在哪裡上班?」
「幹嘛?你比班級裡的老師查問得還要嚴啊。」
「嘿嘿,隨便問問唄。」
「那我隨便問問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韓力護乾脆地回答道。
「那你說啊?」
「說什麼?」
「你什麼工作啊。」
「我在一家日本的公司工作。」
「做什麼?」
「我那家公司是出版日本書籍的,我在裡面搞排版。」
「你會日文?」
「我們有日文翻譯。我在裡面做排版。」
「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你在課堂上要提到日本A片。」
「你別誤會啊,我是出日本書,也不是日本碟啊。」
「中國公司為日本出書?」
「也不是啦,它只是為日本的書排好版,然後發回日本去印刷,印刷不在中國的。因為中國的人工便宜啊,所以它在中國進行前道加工的。」
「你當時學的就是排版啊?」
「唉,慚愧,我學的專業是電腦設計,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搞廣告設計,可惜,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崗位,只好給日本鬼子去幹電腦排版了。你呢?」
「我?」
「你幹什麼?」
「你相信嗎?我在蘇州工作?」
「你是蘇州人?」
「不,我爸爸給我找了一個昆山的單位,我每天是疲於拚命地上班下班,呵呵,我想換一個崗位,我比較喜歡表演,這也是我來學習的原因。只是我現在感到,在這裡什麼都學不到,我有一點後悔。」
「我倒沒有什麼後悔,反正我是替朋友來的。最近比較閒,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反正下面學表演,我也就讓給他來了。」
「我也想再看看,如果整天教的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內容,我想乾脆不來算了。」柳絲絲瞇著眼睛,若有所思地說道。
147
兩個人說著話,柳絲絲看見剛才那位小男孩被奶奶牽著,從長椅前走過,那小男孩認出了柳絲絲,向她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柳絲絲向那個小男孩揮揮手,那個小男孩咧開嘴,開心地笑了。柳絲絲情不自禁地又揮揮手,發出輕輕地笑聲。
韓力護望著那個小男孩的神情,又忍不住看了看柳絲絲,他被柳絲絲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所感染了。她的神情,含著一種小女孩的放任的輕鬆與自然,但是又帶著一種對待小孩子自然流露出來的成人氣質,她的身上融合了一種孩子的天真與成人的莊重的神情,於是,他脫口說道:「真有意思。」
「是啊,我也覺得那小男孩挺有意思的。」
「我不是說那男孩,是說你。」
「說我?」柳絲絲不解地看著韓力護。
「我覺得你適合在幼兒園。」
「你……」柳絲絲奇怪地看著韓力護,「我還要從幼兒園學起嗎?」
「不不,你誤會了,你像幼兒園的阿姨。」
「是嗎?我怎麼沒有感覺到?」
「你的陽光,你的那種欣喜,可是屬於幼兒園老師的。」
「噢,我還是第一遍聽說。」
「那我再說一遍?」韓力護有意模仿了一下剛才柳絲絲說過的話。
「別別,說兩遍,也不能改變真理的性質啊。」
「這麼說,你承認了?」
「嗯,就算吧。幼兒園老師上課了。」柳絲絲正了正身子,擺著一副老師的架勢。
「得,當學生的只有我一個了。」韓力護搖頭四顧,作勘察狀,無奈地把兩手擺在胸前。
「聽好,認真聽講,」柳絲絲清了清嗓音,伸出右手,比劃著面前的空曠,模仿著幼兒園老師的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虎——鹿——豬——兔——鼠。」
韓力護暗自好笑,他在想,如何好好地反擊她一下,扭過頭,他想了一想,說道:「柴——米——醬——醋——鹽。」
「你做什麼?你不好好學習。」柳絲絲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不跟老師念。」
「報告老師,學生開動腦筋,是創造性思維啊。」
「有這樣不聽話的學生嗎?向老師發出挑戰嗎?聽著。」柳絲絲兩手交叉,咬著嘴唇,眼睛向對面的樹冠眨巴著,說道:「再出一個:赤——橙——黃——綠——青——藍——紫——」
韓力護心裡說,這麼簡單啊,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於是,他以同樣的緩慢的節奏,回答道:「喜——怒——憂——思——悲——恐——驚——」
柳絲絲笑了一下,不再停頓,可以看出,她要給對方再來一個下馬威了,她想了想,又說道:「唐——宋——元——明——清——」
韓力護更不以為然了,笑道:「怎麼越說越短了?公——候——伯——子——男——」
「太簡單了,我來一點複雜的,」柳絲絲認真地想了一會,嘴裡唸唸有詞。
「快一點啥,我都等不及了。」韓力護故意在一邊逗她。
「別急,——聽好,這個可長了,你別記不住,到時我可是要有時間限制的。」
「別說多少了,想好就說吧。」韓力護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聽啊:『春夏秋冬四季,品酸甜苦辣鹹五味人生,得情仇愛恨四種答案』。我這裡有數字,而且還有內涵的。」
韓力護把柳絲絲念叨的內容複述了一遍,有些驚愕地望著她,「你這是從什麼地方找來的?」
「為什麼說我是找來的?我可是它地道的原創作者啊。」柳絲絲張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憤慨的情緒,緊緊地盯著他。
「你想的?我還得佩服你一下了。」
「就佩服一下子?你對不上來,就不是佩服一下子的問題了,二下子、三下子,你自己選吧。」
韓力護念熟了柳絲絲出的上聯,越念越覺得這丫頭鬼得很,一邊默默地想著,一邊側過頭看著柳絲絲頑皮的帶著挑釁神氣的面容,這句對聯中,含著四——五——四字的熟語,真佩服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濃縮了這麼幾個詞彙,並組成了一個令人回味的聯句。自己用什麼句式?她的句子中有數目字,按道理下聯裡也應該有數字,我總不能說七八九吧,應該在百千萬上打主意了。她說的是季節,是一種時間狀態,我應該在空間中動一點腦筋,所謂空間,那不就是歷史嗎?如此一來,時空就都全了。這麼一想,韓力護很快想好了下聯:「聽好了,我有了:『東西南北百姓,承唐宋元明清千載歷史,誦富強安泰萬般氣象。』你有四五四,我有百姓,千載,還有萬般。怎麼樣?」
柳絲絲誇張地叫道:「哇,還真行啊,雖然不算工整,但還能過關了。不過,你還是輸定了。」
「為什麼?」韓力護不服氣地問道。
「你以為我這個就這麼幾句啊,我還能在上面加字的。」
「你加我也加唄。」
「你加得了嗎?我這是上下貫通的,前後銜接的,聽著:『虎鹿豬兔鼠之物,經唐宋元明清,不識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天地人歷春夏秋冬四季,品酸甜苦辣鹹五味人生,得情仇愛恨四種答案』」。
「暈倒,我真懷疑你是否準備好了。」
「怎麼樣,厲害吧,是因為我的厲害,你才懷疑的吧。呵呵。我這幾句,可是有內在的聯繫的,你對不起來了,乖乖地做學生吧。」
「我不會認輸的,我要作最後一搏。」韓力護說道。
柳絲絲看著韓力護在一邊悄無聲息地作苦思冥想,不由開心地笑起來,一蹦從長椅上站起,「給你多少時間?根據你需要的時間,我去逛公園嘍。」
「用不了多久,讓我想想。」韓力護心不在蔫地說著,一邊低頭沉思著。
看到一個男孩被治理得服服帖帖,柳絲絲心裡覺得怪得意的,她走上了公園的小徑,沿著環形的道路,慢慢地走著,但她沒有忘記長椅上的那個男孩,過一刻,便拿目光去看一看那個男孩,這種感覺,就像捉弄了別人那樣令人很開心。她在想像著那個男孩被這道題搞得七葷八素、滿腦子漿糊的那種尷尬模樣,倒有一點同情起那個男孩,心裡想:「是不是把他整理得太狠了?」
逛過了一大圈,那男孩還是沒有動靜,她正好踱回來,叫了一聲:「喂,」她故意地用手在韓力護的面前晃了晃,「沒有死機吧?內存夠不夠?」
「我CPU速度快啊。不過,不知道行不行,」韓力護是一副可憐兮兮的神色,一點自信都沒有了。
「你說出來聽聽。」柳絲絲輕快地命令他道。
「還沒有完全想通,我先說吧:『公候伯子男諸爵……行美英德法俄……難逃喜怒憂思悲恐驚……一歎,華夏民有東西南北百姓……承炎黃堯舜禹……千載歷史……誦富強安泰萬般氣象』」韓力護拖拖拉拉地說到底。
柳絲絲停住了,咬文嚼字地聽罷韓力護的回復,突然伸出手來,像一個男孩那樣,拍著韓力護的肩膀,「行,你行,你可以畢業了。我宣佈,你從幼兒班畢業吧。」
「啊,」韓力護從剛才的沉靜的狀態,突然躍起來,雙臂高舉,「熱烈慶祝,我終於畢業了。」
「你的水平太高了,幼兒園已經收留不了你了,你現在到『孔雀』培訓班上去吧。」柳絲絲壓抑住欣喜的笑容,故作嚴肅地說道。
「什麼?」韓力護裝出一副垂頭喪氣的表情,頹然地倒在長椅上,「早知如此,我還是不畢業算了。」
「哈哈哈,你想還呆在幼兒園裡再複習一年啊,」柳絲絲開心地笑出聲來,兩個男孩女孩的笑聲,在公園裡引來了散漫的遊客的觀望。柳絲絲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她止住笑聲:「噓,你提到了培訓班,倒提醒了我。我們出來也太久了吧。」
「我覺得,與你在一起,倒比在培訓班裡學習更有學問呢。」韓力護說道。
148
「我該回去了。」柳絲絲說道。
「上哪去?」韓力護在椅子上抬起頭,望著她,似乎剛才的一道難題給他製造的頭腦混亂,仍沒有消除餘波。
「回到學校裡啊。難道你還想留在公園裡啊。」柳絲絲望了他一眼,忍不住吃吃私笑。
兩個人沿著回去的道路一起走著,韓力護明顯處於不集中狀態,柳絲絲掉頭看著落在後頭的韓力護,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他若有所思,定定地看著柳絲絲。
「你看我幹嘛?」
「我覺得你好厲害啊。」
「是嗎?我是魔鬼猛獸啊。」
「我覺得你很聰明啊。」韓力護說道。
「說了半天,你就想說這句話啊,啦啦啦……」柳絲絲不以然地笑笑,蹦蹦跳跳地向學校方向走去。
走到學校門口,柳絲絲察言觀色,看到莎比的車子正停在辦公樓前,不過,倒沒有看見她的人影,倒正是一個可以溜走的好辦法。於是,她的身影飛快地消逝在空空蕩蕩的校園裡。
莎比剛才追趕柳絲絲不及,失意地走回辦公室,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想心事。剛坐了一會,聽到隔壁裡有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她在心裡想,黎部落http://46852.tk影河的課不會這麼快結束吧,莫非黎影河在班級裡又遇到了麻煩?直接吵到了錢盛腫那裡?
這麼想著,莎比把桌上的帳薄收拾好,站起身,帶上門,到隔壁的大辦公室觀察動靜。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整個人亮相在辦公室裡,這時候,她才後悔莫迭。只見辦公室裡的那個女人正與錢盛腫對面而坐,不是別人,正是錢盛腫的夫人,她的背,正對著門口,莎比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奪門而逃。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生出這樣的奇怪的念頭,只是她在心裡對錢夫人有一種本能上的畏懼。莎比與錢盛腫過去有一腿,她最提心吊膽的人,就是錢夫人謝有芳。只是她感覺謝有芳也沒有把錢盛腫扣在腰帶上,很少直接到錢盛腫的工地上來,進行實地視察。夫妻關係建立長久了,就成為一種負累,過去莎比在商店裡時,單位組織大家到青島旅遊,在海灘上,出現了一幕令人歎為觀止的情景,男男女女都進行了重新配對,原來的夫妻拆散為零,重新配對組合,正可謂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種搭配,也不是原配的夫妻的搭配,如果保持原配的話,那麼,這個組合便會死氣沉沉,毫無活力。這一原理充分證明了換妻活動,具有廣泛的群眾基礎。相形之下,原有的夫妻關係,便注定是一種溫吞水一般的不冷不熱狀態。所以,錢盛腫利用工作之便,在調情方面,可謂是左右逢源,但這只有在夫人不在場的情況下,才能有超常發揮。在夫人面前,他大多數情況下,保持的是一種德高望重的君子風範。此刻,他正坐在錢夫人的對面,看到莎比奪門而入,立刻站了起來,叫道:「小全,來來來。」
莎比這時候想溜之大吉也已經不可能了,只好穩穩神,前來迎客。好在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也沒有與錢盛腫有什麼私下的來往,心裡倒也多了幾份心安理得的泰然。
「小全,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謝有芳站起來,看到莎比,熱情地叫起來。謝有芳個子挺高,穿著高跟鞋,看上去,比錢盛腫還要高一點。她的年齡已屆四十,但身材卻依然苗條富有彈性,保養的很好。她的頭髮剪成流行的短髮,像一個大男生一樣,瘐俏的臉頰,幾乎看不出歲月加載在她身上的痕跡,相對於錢盛腫的賊眉賊眼的樣子,她生得落落大方,一雙大大的眼睛,尚還清澈透亮,眼角邊皺起的幾道細紋,反而襯托出眼角皮膚的嬌嫩,尖尖的下巴骸,微微的翹起,似乎還帶著少女時的無忌狀態。當她高高爽爽地站起來,莎比甚至感到一種被壓制的自卑。如果錢盛腫帶著一種庸俗的市儈氣的話,那麼,謝有芳身上體現出的倒是一個職業女性的不曾褪色的風韻。
「謝經理,你好,你說的真叫人不好意思。我要是有謝經理的一半風度,我也就滿意了。」莎比含著微笑,看著謝有芳,頭微微仰起,才能夠著謝有芳的高度。
謝有芳十分親熱地拉過莎比的手,後彎著身子,打量著小全,「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天然風韻,看上去叫人老舒服的。我在家裡,經常叮囑老錢,你不要看著小全舒服,就含在眼睛裡拔不出來。」
錢盛腫哈哈大笑,「小全,你說說,我有沒有把你拔不出來啊。」
莎比頓時滿面通紅,低下頭,說道:「謝經理,你真會開玩笑,錢主任是我們的領導,我連尊敬都尊敬不過來呢。」
「現在不正不經的,哪一個不是領導?」謝有芳含笑說著,好像是完全下意識說的,但卻句句說在莎比的心裡,莎比只覺得渾身發軟,中氣不足,差一點就要倒在謝有芳的手心裡。
「小全在領導手下幹活,再怎麼膽大也不敢啊。」莎比無力自持地抬起頭,望著謝有芳。
錢盛腫若無其事地笑道:「有芳,你別嚇唬人家小姑娘了。」
謝有芳伸出另一隻手,放在被握著的莎比的手背上,愛撫地撫摸著,「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我也要喜歡。噯,你的這件折褶裙是從哪裡買的?」
女人一談到衣服,那麼,世界便在她們的身邊消逝了。莎比也開始自然起來,與謝有芳交流起衣服的購買渠道,兩個人索興坐下來,開始連綿不絕地竊竊私語起來,錢盛腫也覺得呆在一邊是一個多餘,不知在什麼時候走出辦公室了。
兩個女人正在談得熱火朝天之際,莎比的手機突然響了,開通按扭,裡面傳來小穆的聲音。
「什麼事?」莎比有一點奇怪為什麼在白天要打來電話。
「小火不見了。」小穆的聲音甚是焦急。
「小火?」莎比一時半會沒有緩過神來,她不知道小穆怎麼與小火聯繫到了一起。她覺得,小穆甚至與小火都沒有照過面啊。
149
穆巖那一晚與莎比分手之後,聯繫了錢盛腫,取來了鑰匙,一個人趕到位於閘北區的地下室裡。
地下室裡,這裡飽含著一種暖融融的氣息,空氣中,散發著油香菜香,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這種氣息在地下室裡經久不息,縈繞不絕。
穆巖按照門牌號碼,找到了那間地下室,打開門,見屋裡堆滿了像山一樣的紙箱子,箱子堆成的牆邊,放著一隻小床,床上空無一物,看樣子前主人已經把被褥搬走了。
一進屋,才發現蚊子挺多。靠門邊,兩個高及一人的箱子堆在一起,不要問,就是他剛剛運到的電腦及編輯系統。
剛才,穆巖聯繫錢盛腫的時候,只聽到老錢說這些設備是由他的夫人謝有芳聯繫的,電腦的配置十分高級,小穆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試一試新系統的運行情況,也顧不上其它,便把電腦箱拆開,搬出電腦,放在電腦台上。
非線性編輯系統的關鍵設備是非線性採集編輯卡,置入電腦即成。小穆拆開包裝,是美國Canopus公司的DVRexRTPro,看那樣子,價格也在一萬多元。小穆很快把機器安裝成功,先試驗了一下實時的色鍵摳像和畫中畫功能,這是圖像編輯的重點內容,果然操作起來很靈敏。看著終於有了一台屬於自己的操作平台,穆巖感到開心極了,躺在電腦椅上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這時候,他才覺得蚊子不斷出來騷擾,搞的人坐立不安。
他站起身,準備熟悉一下這裡的環境,他來到箱子堆裡,發現這些箱子裡都裝的是A片,感覺到這裡的確是A片倉庫。光顧了一圈倉庫後,他重新回到電腦桌前,他覺得現在首要任務,就是消滅蚊子,然後解決晚上的住宿問題。鋪上沒有鋪蓋,最好到什麼地方能買到蓆子。這樣想著,他把門帶起,走到了廊道上。地下室的空氣,帶著一種特有的憋悶感,像一股持續的熱氣不間斷地阻塞在這裡,裡面還夾雜著鮮艷的晚餐的味道,彷彿一道染了色的河流,在地下的空間裡,四處充溢著。小穆四處看了看,聽到隔壁傳來幾個女孩的說笑聲,看到不遠處的地方,有四五個女孩,在開著房門的房間裡說說笑笑,那樣子,都像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他估計這是留滬的大學生集體租住了這裡便宜的地下房間。想當年,他才畢業的時候,也曾經租住過一段時間的地下室,對這種環境,他很有一點感情。他順著廊道往前走,在這地下世界裡,倒也是別有洞天,人類作為一種穴居的動物,真是無孔不入啊。不僅向城市的上空發出攻略,而且連地下也不放過。小穆無所事事地想著,一口氣跑上了樓梯,上海之夜送來陣陣清爽。
還沒有完全到達夏日,晚上還是比較涼爽,這比地下室裡要舒服多了。他朝亮著黃色燈光的店舖走去,買了一張蓆子,這就可以解決晚上睡眠的問題了,又買了一盒驅蚊片,然後,心急火燎地走進地下室,回到自己的倉庫裡,準備好好地試試圖像編輯。
用什麼做母帶呢?
他想到隔壁倉庫裡多如牛毛的碟片,還是到裡面隨便找幾張吧。
他來到最裡面的地方,那兒有一堆箱子沒有封口,扒開一看,都是同一型號的碟片,一連看了幾箱敞開口的箱子,突然,他發現封面上的熟悉的面容擊中了他。
這張碟片他很熟悉,正是他曾經對著電腦自慰的那張莎比的碟片。現在這些碟片成群結隊地散放在這裡,無邊無際。他就像闖入了一片茫茫的蝴蝶的海洋,早已失去了捕捉它們、作為新鮮的興趣。
他望著莎比在封面上的笑靨,心裡面混亂如麻,默默地看了許久,他沒有一點生理反應,倒是覺得心裡空空蕩蕩的,足足愣了有半小時的時光,他不是感到孤獨,因為這裡有成千上萬的碟片陪伴著他,但都不是他需要的那種慰藉。他覺得腹部已經僵硬得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他的呼吸直往下沉。
終於他把這些印著莎比頭像的碟片重新放好,然後找了一盤其它的碟片,放入電腦中,開始播放起來。
這是一部有著風景的色情片,其實小穆不知道,那裡的畫面是在浙西峽谷拍的,因為裡面的女優他也不認識,所以,他在讀取這些畫面進行處理的時候,他只關心的是畫面的效果,而根本沒有在意是誰出演的。
用系統提供的實時特技功能,小穆依次試驗了色鍵摳像、畫中畫、顏色校正、淡入淡出等一些常用特技,果然效果不錯,那感覺真叫一個爽。
在試看特技的時候,他也抽空看了看畫面,碟片的內容,表現一對男女在一處野外遊玩,情不自禁,開始接吻、擁抱、脫衣,然後就是在賓館裡上床。在風景如畫的山區,兩個情人相依相偎,倒頗有幾分浪漫與風情,小穆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下面到了賓館床上的時候,都是千篇一律的活塞動作,反而沒有什麼意思了,小穆也便專心致志地試驗其它的特效功能了。為了防止那誇張的呻吟聲的干擾,他把音箱也開得最小。
正當他不知疲倦地試驗新設備的功能十分專注的時候,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小穆嚇得渾身出汗,立刻硬關機關掉了電腦,這時候,他恨不得電腦燒掉才好呢,然後,膽戰兢兢地走到了門口,顫抖著聲音說道:「屋裡沒人。」
話剛出口,他便悔恨地捂著自己嘴巴,連撒謊都這麼沒有水平,今天晚上活該倒楣了。
外面的敲門聲持續不斷,小穆中氣不足地問道:「誰啊?」
「你快開門。」外面傳來的是一個同樣急促的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他沒有聽過。
150
小穆顫抖著開了門,門口站著一個男人。咋一見面,小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他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很像從剛才播放的A片中走下來的。剛才在看電腦上的圖像的時候,他把視線留在男優女優的表演器官上多了一些,對主演們的表情卻有所忽略,也沒有怎麼特別留意他們的容貌。其實看A片時的視覺取向,完全是直奔下三路的,也是魯迅先生總結過的在臍下三寸左右的範圍內掃瞄,沒有辦法,人的眼睛往往喜歡探微訪幽,越是隱藏得深沉的地方,越是探險的目標。其實人的旅遊動機何嘗不是如此?越是山高水深的地方,越是現在旅遊的熱點。現在他看到了面前的這個男人,才正視了他的嘴臉,這麼一瞧,才覺得恍惚在什麼地方看過。在哪裡呢?肯定有比在剛才電腦播放的碟片上的圖像更早的時候見過。小穆懵懵懂懂地想著,嘴裡仍心有餘悸地問道:「你……找誰?」
「你看到一個女人來過沒有?」那男人沒頭沒腦地說道,他的皮膚黝黑,閃亮的汗珠,在額頭上閃爍著焦急的光澤。
「女人?你以為我藏起了女人?」小穆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心裡暗道:我這裡女人倒沒有,女優的碟片倒挺不少。
「不是,不是,我在找一個人啊,現在到處找不到她。」那男人的眼睛忽地收縮,疲沓地垂下眼簾,剛才的希望之火可以明顯地看到從他的眼睛裡熄滅。
穆巖一直在心裡捉摸他是誰,久久地盯著他,拚命地從腦海裡搜索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記憶,突然間,看到面前的這個男人鬆弛下來,小穆的腦海裡閃過一束弧光,「你是,我想起來了,你叫……阿冥是吧,我們在酒店裡吃過飯的。」
阿冥抬起頭,也直直地看了小穆半天,「噢,想起來了,是的,是在錢主任訂的那個酒店裡,我們吃過飯。你叫——」
「我姓穆,叫穆巖,快進來坐吧。」小穆趕緊把阿冥讓進屋裡,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熟人,兩個人之間都有一種特別的親熱感。
阿冥猶猶豫豫地走進了屋子,他望著屋子裡的擺設,眼睛中閃爍著留戀的光澤,他問道:「你現在住在這裡了?」
小穆搬出一個杌子,示意阿冥坐下,阿冥哪裡有心思坐得下來。小穆說道:「是啊,我也是剛剛才過來的。……你找誰呢?」
「我找秦嫻火,你不一定認識吧,就是小火啊。」阿冥說道。
「小火,聽莎比說過,她怎麼了?」
「我突然找不到她的人了。」
「不會吧,這麼一個大活人,還會跑丟了嗎?」
「你不知道,我們約好一起走的,可是,我左等右等卻沒有等到她人。」阿冥的眼睛裡黯然無光。
小穆原來以為阿冥的到來會有什麼急事,原來是跑丟了一個女孩,為這事心急火燎的,未免太興師動眾了吧。望著阿冥的那頹喪的表情,心裡想,這個男人是有一點怪,離開女孩那麼一點時間,就變得意亂神迷了,一看就知道,他與那個女孩有了一點什麼。這麼一想,小穆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離開了莎比之後也曾經有過的那種焦燥情緒,便頓時消釋了對阿冥的暗中嘲弄意味,轉而開始耐心地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阿冥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不知道吧,小火原來一直住在這裡的,所以我一看她不見了,就急急忙忙地跑來了。」
「難怪你會找到這裡來,」小穆忍不住重新看了看屋子裡的佈置,想像著過去一個女性住在這裡有什麼樣的感覺,「那她怎麼搬走了?」
「她不是被錢主任辭了嗎?既然辭了,自然就搬走了。」阿冥回答道。
「那她搬哪裡去了,會不會搬到新地方去了。」
「就是這樣啊,我們約好了的,一起搬到新地方的。」
「你們?」小穆好奇地看著阿冥。
阿冥的臉上無由地泛起了一抹紅潮,令他黑色的臉膛上閃爍著像一顆燃燒的煤球的紅通通的光澤,「是啊,她答應和我一起走的。」
「和你一起走?你應該到新地方去找她啊。」
「她還沒有去過呢,我是等到她才一起去的啊。」阿冥抬眼望著小穆說道,眼睛裡滿是委屈。小穆可以感受到他陷入熊熊燃燒的心火裡,正在備受炙烤的折磨呢。
「你們準備搬到哪裡去?」
「是這樣的。你知道吧,我過去是做教師的。我到錢主任那裡幹這一行的,你也知道吧。現在上海的郊區很缺教師,我想還是回去幹老本行算了,聽朋友介紹,松山一個學校正在招聘老師,我報名錄取了,準備搬到那裡去。」阿冥說道。
小穆聽到這裡,心有所動,阿冥的潛台詞,是小火願意跟他走的,他不知怎的又想到了自己,便繼續關心地問道:「那小火答應與你一起去?」
「是啊,上次出了事故後,她身體一直不好,她跟我去,我還可以照顧她。」阿冥說。
「那她會不會家去了?」小穆問道。
「沒有,不會吧,她說過不想回去的,她說,等她安定下來,再回家去一趟。」阿冥說。
「那你們約好了怎麼見面的?」
「我們是約好在西區汽車站見面的,可是,左等右等現在也找不到人。」
「手機呢?」
「手機也聯不上。」
小穆撓了撓頭皮,「真是怪事了,難道一個人還在城裡會失蹤嗎?」
「我最擔心她的身體,就怕她倒在什麼地方,她動過氣管切割手術後,一直沒有恢復,不然我也不會這麼心急了。」阿冥說著,又開始焦灼不安起來。
小穆也在屋子裡踱著步,碰到這樣的事情,他首先想到了莎比,說不定她能知道小火在什麼地方呢?也沒有細想,他就撥通了莎比的電話。
151
莎比接到電話,立刻向謝有芳告辭,走到門口,錢盛腫喊住她,準備留她吃夜宵,莎比說要先走一步了。錢盛腫怕被謝有芳發現什麼,也沒有強留,莎比開著車,穿過半個市區,來到閘北。
她打了電話,小穆接住,約他在地下室的上面接頭。
莎比下了車,就看到兩個男人站在路邊,她連跑了幾步,先向阿冥點了點頭,逕直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小火前幾天我還看見的呢,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呢?」
阿冥垂著頭說:「別說前幾天了,今天上午我還看見她呢。」
「你們究竟怎麼了?有沒有鬧彆扭啊。」
「怎麼會呢?」穆巖在邊上插上話道,「小火都答應跟阿冥走了,要是鬧彆扭,小火能跟阿冥走嗎?」
莎比看了穆巖一眼,然後望著阿冥,「小火真的親口對你說,她要跟你走了?」
「嗯。」阿冥重重地答應道。
「這個死小火,她跑到哪裡去了呢?」莎比從重複地找瞄著面前的兩個男人,「會不會她回家去了。」
「我想不會的吧,她說過不回家的,她說她這個樣子回家去,會讓家裡人擔心死的。」阿冥茫然若失地說道。
「你們為什麼不打電話到她家?肯定回家去了。」莎比說道。
「我原來不相信她會回家的,難道她真的回家了?」阿冥的眼睛裡空洞無物。
「你們兩個大男人就不能去她家找啊。呆在這裡,也不想一個辦法。」莎比望著兩個男人的那副一籌莫展的模樣,不由嗔道。
「我摸不著小火的家啊,」阿冥說道。
「小火沒有帶你到她家去?這個小火,整天風風火火的,也不知道幹的是什麼事情。她願意跟你走,總得把你帶到她家裡去一趟吧。」
「那現在怎麼辦?」阿冥可憐兮兮地說道。
「你還來問我?我怎麼知道?小火的家不就在閘北嗎?離這裡不遠啊,你們就不能去找找嗎?」莎比有一點著急地說道。
「可現在我們誰都不知道她的家啊。」穆巖在邊上小心地說道。他看出了莎比的焦急,似乎她與小火之間的恩怨,並沒有影響到莎比的那種溢於言表的擔心,他這時候覺得莎比真有一點光彩照人的感覺。
「我記得以前小火曾經說過她的家在什麼地方的……讓我想想,說不定我能記起來……」莎比低頭沉吟,她與小火產生矛盾,是因為錢主任的緣故,之前兩個人還是無話不談的。「走吧,我和你們一起去找吧。」
車子重新發動,在兩邊泛著蒼黃燈光的街道上穿越,車裡沒有開燈,路燈光像金色的麵包,不斷地塞進車內,使車廂裡升走短暫的香噴噴的溫暖的味道。
莎比把車子停在一個巷口,估計著這就是小火曾經說過的地方。她停了車子,叫阿冥下車去找。阿冥急匆匆地下車走了,車裡只留下莎比與小穆。可是莎比只是低著頭,注視著消失著巷口的阿冥的身影,一言不發,突然她開了車門,跳下車子,對小穆說:「你等一會,我再問一問阿冥情況。」
莎比下車後,連跑幾步,對著阿冥的身影高叫了一聲,阿冥重新折回頭來。小穆隔著車窗,望著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阿冥與莎比交頭接耳,似乎交流著什麼。他被他們在一起的身影所吸引,長久地趴在車窗前,失神地望著那一對男女。暖融融的桔色的燈光,吝嗇地灑在他們的身上,只能把他們的身影顯示出來,但是,就是那一團並不太清楚的側影,小穆還是能分清他們誰是誰。莎比與阿冥談話的時候靠的是那麼近,似乎莎比平時與他談話的時候,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與阿冥的接近。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使他的心猛地一揪。他已經知道莎比是一個女優,而阿冥則是一個男優,那麼,他們之間是不是也曾經合作演過A片呢?從此刻他們這樣避著他的無忌的接近來看,他們之間的確有一種特別的親暱的感覺。不——小穆在心裡無聲地吶喊道,他拒絕這一種可能的出現。但是,他此刻必須面對這樣的畫面裡所包含的可能的真實。
他被車裡的憋人的暖乎乎的熱氣窒息著,也開了車門,站在車尾,他控制自己,不向莎比與阿冥的方向走去。但是,他們兩人依然在遠處嘰嘰咕咕,彷彿小穆被忽略了似的。小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夜晚的清新的空氣,努力把湧上頭腦來的熱血平息下去。
「小穆,」莎比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暈乎乎的胡思亂想。
「什麼?」穆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驚悸地望著莎比,「什麼事?」
「這樣吧,我與阿冥商量過了,還是我先去,你和阿冥一起來吧。怎麼樣?」莎比一點沒有避諱地說道。
「隨你。」小穆被莎比的平靜打動,他覺得剛才心裡一閃念的酸楚的想法有一點純粹矯揉造作,實屬多餘。他現在越來越喜歡莎比身上坦現的不事雕飾的本真的成分。
莎比話說完,便像一個羚羊一樣,呼啦一聲閃進了小巷裡。
152
小穆與阿冥跟在後邊,慢慢地向前走,狹小的街道上,曲曲彎彎,一眼看不到頭,賣熟食、茶葉、針線、煙雜、大米、五金零配件、水果、牛羊肉串烤和傢俱服裝的活動房擠得道路奄奄一息,臭豆腐乾、油墩子的熱氣騰騰的味道瀰散在空氣中,無法分清究竟是哪一種味道主宰著空氣;屋子裡的燈光洩露出來,間隔著照耀到桔色路燈未能照顧到的空隙,道路上斑駁著深淺不一的色彩。
小穆走的速度不快,但沒有想到莎比走路倒是風風火火,相比之下,阿冥緊隨著也很急迫,小穆覺得自己倒是局外人似的,他有一點逍遙地、三心二意地望著路旁的房屋,被這裡的一種濃烈的平民生活氣息震撼著。上海簡直是一部百科全書,一部人類的歷史,至今仍完美地保留在這裡,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體系以各種形式犬牙交錯地雜揉在一起,□□□□□□□□□□□□□□(因語涉敏感,略去十五字)。這裡的簡陋出人意料,充著最原始的世俗的氣息。
莎比過一刻,停在一處,詢問著什麼,似乎在打聽地址,然後她便更加捷快地前行。走了有一里多地,她的身影長久地消失在路邊的房屋中,小穆看見阿冥也停在路邊,便小聲地問道:「到了?」
「好像是的。」阿冥有一點顫抖著聲音說道。
莎比從裡面跑出來,叫阿冥,「快過來,他說的啥話呢。」
小穆看到阿冥跑過去,裡面的一個人,比比劃劃,說的話是嘰裡哇拉,小穆一句聽不懂,只聽那人反覆說:「小吊頭往逼拐就到了。」
小穆聽了覺得好笑,看看莎比,她側過臉去,掩飾著不好意思。阿冥問了話,小穆問:「他說了什麼?」
阿冥道:「他說是過了小橋頭往北再一拐就到了。」
莎比笑出聲來,「我當他說流氓話呢。」
阿冥解釋道:「他說的是灌雲那兒的方言,他說他認識小火一家的。」
莎比說:「那我們快一點走吧。」
果然走了不遠,一個破落的石板橋橫在路上,過了小橋,順著道路向北拐一下,莎比看到了她需要的巷子,連聲說:「找到了,找到了。」一步步興致勃勃地向前走去。
「就是這裡了,」莎比望著門牌,「門牌號離著不遠了,我先進去看一看,你們在這等著。」
莎比消失在一排低矮平房前的小巷子裡。這裡的門牌號碼,似乎是好幾家共有一個的,必須依次去問,才能找到的。過了一刻,莎比出來,阿冥緊張地問:「找到沒有?」
「找到了她家,但小火沒有在家。」莎比滿臉失望地說道。
「你問了她家裡人?」
「好像是她奶奶,說的話,我聽不懂,我比劃了半天,估計屋裡沒人。」莎比說道。
「我再去看看。」阿冥焦急地說道。
莎比指點了所在的方位,阿冥跑進了小巷裡去。
穆巖似乎在此刻才單獨地與莎比在一起,他朝她看了一看,莎比露出一點輕鬆的笑容,知道了小火不在家的真相,兩個人似乎才想起了他們自己來。小穆向莎比靠近了一點,藉著昏黃的路燈光,看著她,在這一刻,才感覺到似乎好久沒有看到她了。
「你還好吧。」小穆問道。
「還行,你呢?」莎比抬眼看了他一下,「新地方適應吧?」
「當然沒有你那兒好了,有吃有喝,都養成貴族氣了。」
「如果不習慣,還是搬回來住了。」莎比脫口說道,一出口,才覺得自己是身不由已的人,趕快咬著嘴唇,使勁地用牙齒壓著下唇,彷彿是在懲罰自己似的。
「不用了,錢主任都安排好了,有空的時候,把你那邊的電腦都搬過來吧。」小穆淡然地說道。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路燈光憔悴不堪地籠罩著他們,把他們包裹在一層夢幻一般的輕浮之中。
小穆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小火出了什麼事?剛才你與阿冥談到小火有什麼反常的嗎?」小穆是想找這個借口,弄清楚剛才莎比與阿冥在路燈下嘰嘰咕咕地究竟談了什麼,只不過,他巧妙地以小火的名義提出來罷了。
「沒有聽他說小火有什麼不正常啊。」莎比說道,兩眼直直地望著巷子裡幽深的洞穴,「他們兩個人好像挺好的,我覺得小火真還是有福了。阿冥願意要她,她有一個不錯的歸宿了。」
「那小火究竟為什麼又失蹤了呢?」
「我也覺得奇怪啊。阿冥對小火一直很好,我們都看得出來,現在小火願意跟阿冥走,她不應該再有什麼變卦了呢。」
「也許小火不想去了呢?」小穆問道。
「不會吧,如果是我,我肯定會去的。」
「你?你和阿冥?你們以前……」小穆臉上騰地一熱,尷尬地問道。
「你想到哪裡去了,」莎比嗔怒地看了小穆一眼,「我怎麼會跟阿冥,我是說如果有一個腳踏實地的男人愛著自己,我也願意跟他去啊。再說了,阿冥進來好遲的,……你不要亂想。」
小穆覺得臉頰著的熱度遲遲不退,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全姐,我也在努力,以後我們也像這樣走得遠遠的。」
「我知道。」莎比又緊緊地咬著唇,壓抑著心思像潮水一樣的嘩嘩湧動。「以後再說吧,現在先要找到小火。」
正在這時,阿冥走了出來,後邊跟著小火的奶奶,來到他們的面前,說道:「小大哥,小大姐,小火這丫頭狗癲風,總只的哎不歸家,把我這個老滿著照死得了。」(灌雲方言:大意是指小火總不回家,讓我這個老太婆心焦死了。)
阿冥又用灌雲方言與奶奶一來一去地談著什麼,莎比與小穆自然是一句聽不懂,奶奶拉住阿冥的手,似乎對他很有好感,畢竟在上海,找到一個同鄉人確屬不易,再加上阿冥說是小火的同事,老奶奶在抱怨小火之餘趁便誇自己的孫女如何如何的出色。莎比與小穆看到老奶奶對阿冥的那種熱火勁,都感到暗自好笑。今天雖然是找小火才來到這裡的,但變相地讓老奶奶見了一下這個候補孫女女婿,而阿冥也見到了小火的家裡人,也算不枉此行吧。經過幾番好說歹說的告別,老奶奶嘴裡還叮囑著他們:「當心色溜著(小石頭),不要可跌(摔倒),有空老來各羅逼逼(經常來看看,均是灌雲方言)。」
153
趁中午在培訓班的閒暇時間,柳絲絲特地乘車到徐家匯區,看了外婆,還有她最喜歡的小姨媽。等到趕到學校時,學員已經把教室裡坐滿了。
對於培訓班安排的理論課程,學員表示了強烈不滿。柳絲絲進來的時候,邊上的幾個女孩告訴她,剛才錢主任進來承諾學員,減少那些不著邊際且充滿著胡說八道的理論課程,而直接進入到演藝訓練。今天下午是最後一節理論課程。
時間到,走進教室的是一個看不出年齡的男子,大致已經進化到中年的階段,但那油光可鑒的外形,很容易混淆人們的判斷標準。錢盛腫向大家介紹,這是今天講課的老師,名叫石安泰,負責講授今天的最後一節課。
正當石老師彷徨四顧之際,莎比和小兔捧著一大堆書,走進教室,這似乎還是進入培訓班裡第一次散發教材,學員們都感到挺新鮮的,立即教室裡又恢復到鴨吵堂的氣氛,後邊的同學,迫不及待地遊蕩到前排那裡,想先睹為快,究竟發了什麼書。局部地區,甚至發生了新書爭搶的騷動,兩位女老師,完全有一點招架不住這種動盪的局面,預感到今天發書會處於短斤缺兩的狀態,發書的動作更快了。
柳絲絲支著頭,托著兩腮,不想與莎比打照面。莎比經過她身邊,也無暇打量她,只是扔下書,就往後走去。
後排的一個男孩不客氣地伸出手來,想搶走柳絲絲的書,柳絲絲本來沒有興致去拿書的,這時候,再也不能不進行自救了,鬆開支楞著的右手,「啪」的一聲,扣住了書本,咕咚一聲,雖不驚天動地,卻也響入雲霄,倒把其它鬧哄哄的聲響給壓制住了。
那男孩叫了一聲:「不給就算了。」
「你幹嗎?你為什麼要搶我的書?」柳絲絲頭也不抬地回應道。這麼炙手可熱的書,倒要看看是什麼內容。
柳絲絲擺正那本簇嶄新的書,只見封面上,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在下半身的書頁上搔首弄姿,女人的頭上,是幾個卡通人物組成的小頭像,中間是一行字:美女入門。
暈倒。柳絲絲輕輕地冷笑一下,難道這裡是美女培訓中心啊,難道那些男生們發的是「美男入門」嗎?
這麼一想,她轉過身,對後邊的那個男生……她驚訝地發現,剛才那個放肆的男孩,就是她認識的韓力護,難怪他這麼膽大包天。她對那個男生說:「你的書呢?」
「我不給你。誰叫你剛才不給我的?」那個男生仰在後邊的桌子上,端坐著,抬起眼睛,輕飄飄地看著她。
「大男人,怎麼這麼小雞肚腸的。給我看看。」柳絲絲伸出手去,覺得自己像一個乞丐。
「看什麼,不是與你一樣嗎?難道我這本書,比你新一點嗎?」
「你真傻。你以為我要你的書啊。我想看看你發的是什麼書。」
「我都告訴你了,我與你是一樣的。」
「看一下,別欺負女生。」柳絲絲用手指敲著桌子,決定不當乞丐,搖身成公檢法,就像法官威嚇犯罪嫌疑人那樣。
「呶,給你。」也許女生的威脅起了效果,韓力護把書遞給了她。
柳絲絲拿過書,見封面一個樣,也是《美女入門》,下面署著作者:林真理子。她突然哈哈地笑起來,「笑死我了,太有意思了。」
韓力護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笑什麼?不過,你笑起來,就像這本書呢。」
柳絲絲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個夠,「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的笑容,是美女入門的笑容啊。」韓力護似乎有一點靦腆地笑著道。
「我是笑你們,你們這些大男人也發這樣的書,難道你們也要學美女入門啊?我怕你們學成了美女,就要變成人妖了。」柳絲絲說完,又忍不住想起來。
邊上的女性也嘻嘻哈哈地幫腔道:「培訓班畢業,倒學出了一幫美女,男生們都變性了。」
韓力護眨巴著眼睛,發著愣,等女生們的瘋勁過去了,他說道:「雖然學不上美女入門,但至少學一學怎樣『進美女的門』吧。」
柳絲絲舉起手,一下子把書扔過去,韓力護哎喲一聲,接過磚頭一般飛過來的書,像中彈一樣作倒伏狀。柳絲絲笑了一聲,說道:「你啊,沒門。」
正在下面打打鬧鬧之際,台上的石老師清音正喉,準備開講了。
154
大學講師石安泰敲敲講台,頓時,整個教室安靜下來。
石老師從講台上操起一支粉筆,轉過身,踮著腳,揮起手,貼著黑板,像握著一支如櫞巨筆,在黑板上寫出了一行標語。講台下心直口快的同學以為他要寫什麼「嚴肅,認真,活潑」或者「與時俱進,求真務實」這些俗套的口號呢,沒想到,石老師如過眼煙雲般地刷過黑板之後,在他的身後遺矢般地留下了慷慨激昂的幾個大字:「揮霍人生,青春無悔。」
就像一顆流星砸進地球的大氣層,講台下的學生們嗡地一下轟炸起來。
石老師微笑地看著大家,「同學們冷靜下,我完全可以感受你們的激動情緒。這八個字,是我奉送給你們的禮物。也許在任何一個教室裡的黑板上,你們不會看到我這八個字,但是,你們從事的是演藝行業,我這八個字是你們今後更好發展的引擎,是你們前進的動力,是你們絕不回頭的推進器。」
他的聲音富有金屬的磁性,而這是男性魅力的一部分。這種磁性的聲音,穿透了整個教室,使教室裡漸漸地恢復了正常秩序。石老師看到自己的開場白取到了預定的效果,頗為滿意,繼續說道:「演藝行業是一個什麼行業?是一個父母不想兒女去加入,而演員也不希望自己兒女去加入的行業。最近小S懷孕,大家應該知道嗎?一懷孕,人就會多一點母性,這小S最近也母性大發,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她對孩子的希望,就是絕不讓孩子去從事演藝事業。」
柳絲絲原來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翻看著「美女入門」這本書,聽到石老師講到父母不同意子女從事演藝事業,聯繫到自己父母對自己選擇的反對,覺得頗有幾份道理,便抬起頭,懶散地打量著進入演講狀態的石老師。
石老師繼續在講台上開講道:「設身處地想一想,演藝事業的最熱心參與者,是當下的自我。可以說,在演藝圈內,你沒有父母的厚望,也絕不會給你的子女以希望,你唯一的是願意自己從事這項事業。為什麼會這樣?不同意自己子女從事演藝事業的,並非小S一人。我也不需要舉很多例子來證明。我們可以感受到一個現實,就是演藝事業究竟為什麼會受到最親的人反對,而同時自己也反對最親的人去搞?
「如果我們不解決這些問題,我們就無法去熱心地從事演藝事業。其實,我們分析一下小S的心態,就會發現有一個致命的因素,限制了她的思維。什麼思維抑制了她?」
講到這裡,石老師突然反轉右手,指向黑板,「就是這八個大字,小S並沒有從心理上接受這八個字。或者說,她自己這樣做了,但她沒有讓自己的孩子去做這樣的事。人生需要揮霍嗎?揮霍過的青春會不會後悔?這是演藝從業人員的心理障礙,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你就無法投入。小S的內心障礙,實際上是很自私的,她自己進入了一個揮霍青春的行業,但是,她潛意識地認為,揮霍人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不想讓子女去繼續從事這個行業。但是,我們不得不詰問一下,為什麼小S愛她的孩子而不進行自愛呢?
「我們今天這一課的目的,就是針對大家進入演藝事業之前的那種過分自愛的表現。可以說,每一個踏入演藝行業的男女青年們,都包裹著一層道德的殼,一種羞恥的抗體,這是致命的,你必須把這些制約你在演藝方向前進的東西,徹底地解體。小S實行了自我解體,適應了這個環境,但是她還希望她的子女保留這個殼,這種抗體,這真是一個非常矛盾的現象。
「我們要成為小S這樣的公眾明星,就必須徹底地放棄靈魂深處的瞻前顧後的道德情結。道德在演員面前是可恥的。我們強調的是青春無悔。今天發給大家的《美女入門》這本書,大家不要以為僅僅是看起來爽心悅目的,其實在本書中,提供了一種非常有益於大家目前這種選擇的精神營養。」
柳絲絲一口氣聽完石老師的激情獨白,頭再次低下來,摩挲著面前的那本書,心裡想到,「敢情這位老師真能昏天黑地地胡砍亂掄啊,我怎麼沒有覺得這本書中有多少『心靈雞湯』呢?」
柳絲絲快速掃瞄了全書,覺得這個名叫「林真理子」的女人,真的是雞零狗碎,絮絮叨叨,放著氤氳逼人的臭屁。一邊看著書,耳邊石老師的聲音魚貫而入:「這本書的作者是日本的著名女作家林真理子,我這裡給大家讀一個關於她的資料:林真理子是日本當今文壇最有『人氣『的女作家,多次獲日本大眾文學最高獎直木獎。她以細膩地描寫現代人的戀愛心理見長,其作品大多以現代都市女性的情愛為主題,被稱為『女渡邊淳一』。她的作品塑造的女主人公都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個性,自強不息,敢作敢為,一個個都是決不負於男人的『女強人』,這種反叛和挑戰傳統的意識,讓她的作品富有一種鮮明的時代精神。她最富盛名的是三部愛情小說《錯位》、《青果》、《只要趕上末班車》和兩本暢銷隨筆集《美女入門》、《美女入門2》。我們手裡拿著的就是她的隨筆集。在林真理子的文章中,著重強調了美女之美是外在的,但如果一個女人不從心理上解決觀念的問題,是不可能真正塑造出美來的。這也是我把她的思想與理論拿過來,作為啟蒙同學們的原因之一。」
柳絲絲趕緊隨便翻開一章看了起來,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富有哲理的地方,像女性作家一樣,有一種強烈的自戀情結與小勝即喜的虛榮心態。於是,柳絲絲便很靜心地捕捉著石老師的點撥。
石老師很會緊扣學生的心理,說道:「請同學們翻開課本,聽——看林真理子是怎麼說的:『我可以斷言,如果一生從未鬼迷心竅過,那可真是太沒有意思了。做了後來自己覺得糟糕的事,這才叫年輕,這才叫女人。以後不絕如縷地不斷後悔,但那正是甜蜜的後悔,正是使女孩兒變得嫵媚多姿的後悔。』」
原來就是這些屁話——柳絲絲在心裡說道。什麼狗屁哲理,只是叫女人脫下褲帶子的理論而已。
石老師放下書本,抬起頭,慈祥地望著大家,「同學們,用這樣一段的理論我們可以解釋一個小S的心態,她現在正在享受著甜蜜的後悔,但她對自己的子女要求太嚴了,早就預謀著剝奪著孩子們後悔的機會。——是的,同學們,我們在進入演藝圈的時候,就是要把所有的後悔扔到廣寒宮去,呵呵,我不是說叫你們攀登著神舟飛船去登陸到月球,不需要花費那個代價,你只要從你的腦海裡,把你們的所有的道德、準則統統扔掉,想像著扔到月球上,你最負面的收穫,就是『後悔』,但為什麼我們要怕後悔呢?青春不就是供我們揮霍的嗎?如果人一輩子連一個刺激的後悔都沒有,那麼這樣的青春燦爛過,炫麗過嗎?這樣的青春可以說只是白白地到世界上走了一圈啊。女孩要嫵媚嗎?男孩要兇猛嗎?那麼,藉著青春的力比多與荷爾蒙盡情地揮霍吧,徹底地鬼迷心竅一次,享受你的後悔,為年輕烙印下最鮮明的符號……」
石老師的聲音像經過了粒子加速器,急速地撞擊著課堂上年輕的胸膛,恍惚間,一種強烈的「讓我犯錯,讓我後悔」的意念,猶如火山爆發一樣,熊熊地升起著年輕的少男少女們的心裡。
熱血上湧的時候,可以剝去任何羞澀與理智。中國人似乎是一個內向、文靜、羞澀的民族,但這種外在的安靜,卻蘊含著內心的火爆。中國人一旦被激情激發起來的時候,往往會比那些狂歡節上裸奔的民族,更加瘋狂而無忌。
每一個外來引進的理論, 都會給中國人的容易誘發的心態,注入一劑興奮劑。很多目前在中國尚未新興的行業,並不意味著永遠的絕緣,因為每一種外來的理論,總會在這個民族內部激起沒有緣由的擁躉。
在石老師舶來的理論的熏陶下,少男少女們的目光變得淒迷而朦朧,一個強烈的心聲,形成了一種看不見的力場,指向這個培訓班所需要的終極目標:「讓我們快樂地犯一次永遠不後悔的錯。」
柳絲絲因為腦筋在開小差,沒有被捲入這種無形的場,就在她被周圍的靜謐的氣氛壓抑得有些不能忍受的時候,後面跳來一張小字條,柳絲絲打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逃學鬼,怎麼沒有行動?」
155
不要問,閉著眼睛,都能知道,這張紙條的始作俑者,是韓力護。柳絲絲在心裡想:你以為你自己是好人啊,你自己想逃學,幹嘛非要拼著我?於是,她把那張字條理順鋪平,用筆點著紙面,想了想,在上面寫道:「是啊,你想做我的徒弟啊。」
柳絲絲把紙條甩到身後去,也忘了這一碼事,不一會兒,腦後又彈出一張紙條來,落在她的桌子上,柳絲絲捻開來,看到:「我怕了你了,上次你讓我做幼兒園學生,這次又讓我當徒弟。抗議你討我便宜。」
柳絲絲嘴角邊浮起一朵微笑,把筆再次摸起來,在下面又跟了一句:「你真的聽從我的指揮?」
扔到身後去之後,果然韓力護又把字條扔了回來,上面寫著:「我唯你馬首是瞻。徒弟嘛,不聽老師的?」
柳絲絲看過後,心裡想到:你真討厭,你是說我是馬啊。等我有機會,尥一馬蹶子,讓你嘗嘗真正的馬的厲害。我再溜一次給你看看,看你敢不敢跟我一起逃學。然後柳絲絲在已經填滿字跡的紙條上又接上了一句:「五分鐘後,開展逃學行動……」
柳絲絲低低地竊笑著,覺得生冷的課堂有了一些惡意的趣味。此刻,石老師正在講台上大講特講林真理子的語錄,灌入柳絲絲耳鼓裡的是:「參加聚會吧,去約會吧。要讓生命大放異彩。」
這句話,到了柳絲絲的耳朵裡,成了這樣的話:「去逃學吧,要讓生命大放異彩。」
「啪」的一聲,後桌又滾過來一張紙條:「後衛緊跟前鋒行動。」
柳絲絲坐著不動,石老師繼續在聲情並茂地朗誦林真理子的箴言:「……想要的東西,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也想得到,這就是名牌具有的撩撥人心的魔力。」
「無聊……」柳絲絲心裡說了一聲,像被閃電擊打了一下,平靜地站了起來,走上桌間通道,揚著頭,挺著身,走了出去。
遠離了教室的窒息人的空間,她覺得心胸變得空曠而純淨起來。寬大而冷清的廣場,似乎完全地屬於她一個人,可以完美地放飛她的思考,甚至是鬱悶。
她漫無目的地往學校門口走去。下午時分的天空,失去了太陽的輪廓,經年不息的上海的灰塵,遮蔽了天空,使得從高樓林立的城市建築中洩漏下來的破爛不堪的光線,像經過了毛茸茸的玻璃過濾過的,使人忘記了時間。上海的下午就被籠罩在這種曖昧不清的光線裡,配合著城市,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下午向夜晚的過渡,就是這塊灰色調的調色板日益向黑色的進化。
因為失去了太陽的痕跡,所以時間也在上海的下午消失了。柳絲絲抄著手,走出了校門,紛嚷的市聲你爭我奪地衝入她的眼睛,告訴她這是一個比時光更善於運動的活著的世界。她慢慢地走在路邊的小道上,茫無目的的向前走。
「喂,你等一下,前鋒扔了後衛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孩的叫聲。不用問,肯定是韓力護了,他還真的跟出來,柳絲絲覺得怪無聊的,頭也懶得掉轉過去,稍微放慢了腳步,等著後邊的那個男孩追上來。其實,她只是討厭那種課堂裡的氣氛與撞擊向腦海裡的邪言歪理,所以,她選擇了逃離。本意上,她並不想讓另一個人分享她的的孤獨,她喜歡這麼靜靜地在城市的陌生的環境裡走著,沒有人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任何人,與人與城市很親密地接觸著,但彷彿像是隔著一個時空,人與城市,互不往來,高高掛起,唯我獨尊。這是在城市裡最愜意的感覺。但現在有人追上來了,她也沒有強烈的反對的意思,反正她的無聊無限制地散漫著,隨便地被宰割一塊下來,並不影響她的蕪雜的心緒。
韓力護追了上來,帶著一點隱約的氣喘,「你走的太快了,我差一點沒有追上來。」
「你真的逃學了?」柳絲絲低頭看著腳步,沒有分配給韓力護一丁點目光。
「不是約好了嗎?」韓力護望了她一眼,說道,「答應的事,肯定不能失約。」
「我可沒有約好你,是你自己願意的噢。」柳絲絲抬起頭,望著遠方的突兀的高層建築,在想像著是否可以根據這些樓層判斷在上海的什麼位置,最後她確定這是徒勞的。這些聳入雲霄的高樓,像一塊切割好了的懸崖,搖搖欲墜地戳在那裡,但人們卻熟視無睹,城市,真是一個永遠解不透的迷。
「行,行,我不會把逃學的責任怪罪你的。」韓力護妥協地說道。
「那就好,不然,你學業沒有長進,得怪我了。」
「怎麼會?小日本的胡說八道,我早就受不了,我發現這個班上找來的都是什麼狗屁教授,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吐出象牙的,也不叫狗了。」柳絲絲輕聲地說道。
「哈哈,你真有意思。你看今天那個石老師推崇的什麼林真理子,說的是什麼歪理啊。她的那一套不後悔的理論,行得通嗎?我如果設想一下,日本人侵略中國,也是一次鬼迷心竅,用她的話講,『做了後來自己覺得糟糕的事,這才叫年輕』,『以後不絕如縷地不斷後悔,才是甜蜜的後悔』,這一套理論套在日本鬼子身上,倒是蠻適合的。」
柳絲絲掉轉頭,看著韓力護,「你怎麼會這樣想的?我覺得你像是一個憤青啊。」
「是嗎?你這樣覺得嗎?憤青是不是不好?」韓力護帶著一種歉意的表情說道。
「當然了,什麼都拉上政治,我很討厭憤青的。」
「我明白,我們只不過在行為上是一致的,動機是不同的。」韓力護有些尷尬地為自己掩飾道。
「我不喜歡憤青,但我很喜歡你這種態度。我也討厭這一天一天不知所云的課程,這個班究竟把我們培養成什麼?我真的覺得很無聊了,太無聊了,討厭死了。」柳絲絲一氣地傾吐出心中的不快情緒,覺得有這個男孩在身邊,倒並非一件壞事,優越性在此刻的發洩的時候,還是明白無誤地顯現出來了。
「哈哈,我倒覺得你此刻像一個憤青了。」韓力護笑道。
「是嗎?我也憤怒了?」柳絲絲張大著眼睛,看著韓力護。
「有一點。呵呵。」
「都怪你,都是從你這裡不知不覺地學來了。」柳絲絲喃喃地說道。
「其實,你自己都不知道,從一開始認識你,你就是一個憤青的模樣。」
「什麼?我是一個憤青?你怎麼這樣說我?那我不是非常討人厭嗎?我最討厭憤青了。」
「不,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你很可愛。」韓力護不敢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
「當然了,你是一個憤青嘛,當然不會看不慣了。只是我是討厭憤青的。」
「可你自己不會討厭自己吧。呵呵。」韓力護笑著駁斥著她。
「別騙我了,我不會是憤青的。」柳絲絲睜著一雙認真的眼睛問道。
「怎麼啊,你不是?你只是不肯承認罷了。在公共汽車上,你那個樣子是咄咄逼人,誇張一點,是窮凶極惡,我都被你嚇壞了。」
「我那麼可怕嗎?」
「還有你在課堂上敢於頂撞老師,我在心中早已佩服不已呢。」
「唉,真失望,原來我在你眼中是這樣的印象。我肯定不是淑女吧。」
「是一個淑女,是一個會憤怒的淑女。」韓力護說道。
「好難聽的稱呼。……不過,這一次,我倒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噢?動機是一致了?不是像上次那樣,僅僅是形式一致,動機不同?」
「對,我也討厭那個石老師在那裡胡說八道。……投你一票?怎麼樣,得意吧。」柳絲絲向韓力護擺弄了一下手臂,緊著邁了幾步,把韓力護甩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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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柳絲絲面前豁然開朗。人,其實很奇怪,有時候,彷彿是無意識的,但卻會遵循著一種潛在的渴望,走向一個茫然而無著落的目標,只有這個目標突然展現在面前的時候,才會明白,心裡究竟是渴望著什麼。
面前是一片綠樹叢中的綠地,蓬蓬勃勃的梧桐樹,遮蔽出一片聯襪的綠蔭。正是那一天,他們一起逗留過的魯迅公園,也就是過去的虹口公園。
柳絲絲站在不封閉的公園的入口,微微愣了愣神,略向後掃了一眼,正看見韓力護興匆匆的神情,彷彿在鼓勵著她繼續前行,她無法收住前進的步伐,繼續往前走去。
韓力護緊趕幾步,追了上來,問道:「以前你來過嗎?」
「沒有。小時候,我總喜歡跑到人民公園去玩。這個地方,我還從沒有來過呢。你來過嗎?」柳絲絲搖著頭,顧盼著。
「我也沒有。」韓力護說道,「以前到過虹口體育場看過比賽,這個公園倒真沒有來過。」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往裡走,下午的時光裡,不設防的公園裡,人聲喧嚷,由於是初來乍到,兩個人都睜大眼睛,看什麼都新鮮。
前面圍著一群人,雜沓的合唱聲傳出,一群人正在唱著《兩個蝴蝶》。柳絲絲走過去,好奇地往人縫裡觀看,只見一個坐在殘疾車上的中年人,按動著手風琴,車子後邊,站著一群中年以上的男女,各人拿著一張手裡的歌譜,引吭高歌,忘我而投入。手風琴發出陳年累月的漏氣的音樂聲,搖搖欲墜,卻合轍上韻,彷彿是一支獨木橋發出的氣喘吁吁的歎息。即使伴奏走調,但和唱的人們,已經自覺地調整了節奏,組成一支相輔相成、互助合作的合唱洪流。
柳絲絲看著投入的演唱的人們,被他們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所感染,好奇地在各個人的臉上掃來掃去。那位坐在殘疾車上的中年人,重複地拉著歌曲中間的過門,突然間,在所有的合唱隊員沒有跟上他的音樂的時候,一個咬字準確的男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親愛的來跳個舞,愛的春天不會有天黑,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越這紅塵永相隨……」
柳絲絲猛地掉過頭去,不由笑逐顏開。只見韓力護伴和著音樂著,踏進了合唱圈中。他跟著音樂節奏非常密切而準確,就像摻乎著樂曲在跳舞,剛才合唱的時候,眾人的聲音都是呢喃而含混的,而韓力護卻把每一個字節,表述得那樣清楚,一時間,所有的業餘合唱隊員,都沒有跟上來,只是聽任韓力護的聲音,纏繞著手風琴的樂聲,親密無間地共鳴著。那個拉手風琴的男人,微笑著向這個給大家一震的男孩以鼓勵的目光,並且把手風琴的潛力,盡可能地發揮出來,邊上一位中年女性,把手裡的歌詞給了韓力護,韓力護接過,繼續把歌曲唱完:「……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越這紅塵永相隨,等到秋風起秋葉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無悔。」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點原唱者那特有的灌輸在心靈中的沙啞與質樸,極其富有感染力。他剛唱完,合唱隊的男女們,紛紛鼓掌鼓勵,柳絲絲地鼓起掌來,韓力護放下那張歌譜,遞還給那個中年女性,然後朝柳絲絲笑了笑,做了一個鬼臉。那個中年女性對著他說,「這個小阿哥,唱的老好聽,再來唱一首。」
「你在這裡玩吧,我到那邊去逛一逛。」柳絲絲對他說道。
「不,不,等一歇歇我再來。」韓力護離開了合唱的人群,追著柳絲絲,向公園深處走去。
公園中間的一個較為開闊的廣場上,三三兩兩地圍著一圈又一個圈的人群,由於間隔著距離,所以卡拉OK聲也互不干擾,各得其樂。在一個攤點上,一個六十多歲的胖男人,穿著背心,下面套著短褲,腳上趿拉著拖鞋,正在那裡和一個女人唱《縴夫的愛》。柳絲絲與韓力護在邊上看了好一會,知道大家都喊他叫「大老黃」,面前的座椅一元錢一座(補敘一下,本故事的發生時候正是初夏時分,兩個月後的八月份,這個大老黃突然去世,曾經熟悉魯迅公園裡的人們,應該知道這一個重大變故,此處稍作說明),柳絲絲問韓力護要不要再唱了,韓力護搖了搖頭,兩個人便離開了這個地方。韓力護說:「我們去看看魯迅墓吧,走嗎?」
「好的。」柳絲絲溫順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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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著魯迅公園的湖,柳絲絲與韓力護兩個人來到了魯迅墓下。擁塞的濃蔭,遮住了隱約的碑體。墓前的魯迅座像安詳而沉默,像對這個城市懷著永遠不滿足的抨擊。
任何把魯迅顯影化的努力,只會使他與這個城市更加的不諧調。他在文字中的不姑息、不妥協、不原諒的情懷,是永遠不會被上海這個艷浮的城市所理解的。他落腳於這個城市的一角,像是一個誤會,就像五卅紀念碑立足於人民廣場一樣,也許有一天,這些碑座會被這個城市的綿軟與靡浮驅逐出城市的版圖。
他不是一個明星,卻以明星的姿態,被安放在城市的一隅。他與這個城市沒有關係。他的文化、思想乃至深刻,都是這個城市所不需要的。魯迅在上海沒有傳人,所以,他在這個城市裡的塑像注定是以一種孤獨的外鄉人的方式立足在這裡,就像一個打工者不慎跌落到上海的紅塵中,就像南京路上的顧正紅喋血的地方,只配映照著霓虹燈沒有血色的慘白的血。
踏上台級,走近去,拂開像額發一樣下垂著的銀杏樹的遮擋,毛澤東書寫的「魯迅先生之墓」幾個金色的大字閃耀在碑座上,靜靜地沐浴著樹蔭的陰影裡,似乎苦苦吟味著一個人與另一個惺惺相惜的友情。
兩邊的走廊裡爬滿了長春籐,輝映著綠色的光照,像一座綠色的山洞。
「走,到那邊歇一歇去。」韓力護說道。
柳絲絲站在墓前,似乎在入神地望著那單調而簡單的碑面。也許另外一個女孩在這樣的時刻會有一種矯揉造作的拿腔作調,但在韓力護眼中看到的這個女孩,卻似乎真的沉入到漫漫的歷史深處。一種與環境的親和而又抗拒的力量,總是非常奇怪地出現在柳絲絲的身上。因為出於這樣的緣故,韓力護忍不住偷偷地打量著她,等待著她從沉醉中復甦過來。
「好吧,走啊。」柳絲絲轉過身,追隨著韓力護剛剛啟動的步伐,向西側面走去。
兩個人都被濃蔭浸泡得綠沉沉的,微弱的植物的顏容,塗抹在兩個人的臉上。
水泥座凳斑駁著一團團遮遮掩掩的紅色,像是歷經歲月的打磨,呈現出一種風燭殘年的老態龍鍾。
兩個人坐下,隔著一段距離。
「你喜不喜歡這樣的環境?」韓力護問道。
「一般化。」柳絲絲說道,「你呢?」
「差不多。」
柳絲絲有些古怪地看了一下韓力護。
韓力護見柳絲絲沒有吱聲,便又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特別的安靜?」
「一般化吧。」柳絲絲脫口說道。「你喜歡這樣的安靜啊?」
「差不多吧。」韓力護用明顯的怪腔怪調的口氣說道。
「你?你的口頭禪?」柳絲絲譏諷的眼神看著他。
「怎麼了?我說的很奇怪嗎?」韓力護不解地望著她。
「一般化吧。」柳絲絲抑制住自己聲音中的情緒,「我想起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一般化與差不多的故事。」
「這麼巧啊,就是說的我們倆?」韓力護驚訝地問道。
「不是,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什麼啊,你快說啊。」
「從前有一個小朋友,說什麼都說一般化,所以大家都叫他一般化,還有一個小朋友,因為老說差不多,大家都叫他差不多。差不多後來造了一座大樓,他馬馬虎虎,造好了,卻沒有電梯,反正他做什麼都是差不多。一般化到這個大樓上看戲,要爬到最頂層,爬啊,爬啊,爬到五十層,小朋友問他,累嗎?一般化說:一般化。爬到頂樓上,小朋友問他:累嗎?一般化回答說:一般化。……差不多看到一般化來了,問他,樓造的好不好,一般化說,一般化吧。一般化又問差不多,這樓上戲開演嗎?差不多說,差不多吧。」
「哈哈,你這個故事肯定講錯了。我聽的是『不高興與沒頭腦』,到你這兒變成了『一般化與差不多』了。」
「反正差不多就行了。」柳絲絲笑著瞟了他一眼。
「誰給你講的這一個偷天換日的故事。」韓力護問她。
「是我爸爸啊。」
「那他是騙你,把故事都改變了。」
「他沒有騙我。」柳絲絲登地跳起來,把韓力護嚇了一跳。
158
柳絲絲的臉上是怒形於色,一朵像玫瑰花的紅暈,展開她的臉頰上。她的表情太真實了,讓韓力護本來想開玩笑的念頭消失了。
「對不起,我不應該與你開玩笑。」韓力護說道。
柳絲絲扭過臉去,不再吱聲,邁著細碎的步伐,沿著綠蔭夾峙的道路,向公園深處走去。
韓力護望著他的背影,有一些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女孩就是這樣怪,脾氣變化得讓人捉摸不過來。他跟了上去。
「你真的生氣了?」韓力護無力地問道。
「沒有。」柳絲絲搖了搖頭,她的神情並不偏激,這讓韓力護有一點放下心來。「沒什麼,你別當一回事。」
「是我不好,可以感覺到你很崇拜你的爸爸。」韓力護試探地說道。
「是嗎?只是我相信,我爸爸不會騙我的。」
「我現在也明白了,那只是一個故事,一個你爸爸讓你開心的故事。他是善意地諷刺你一下,你的爸爸肯定很幽默。」
「我爸爸是一個很好的人。」柳絲絲有一些遲疑地吟味著,「小時候,我最喜歡聽我爸爸講故事了。」
「呵呵,一看就知道,你是一個你爸爸特別嬌慣的女兒。」
「噢,真的嗎?這有什麼不同嗎?」柳絲絲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似乎剛才的氣憤已經風平浪靜了。其實一個女孩與其讚美她美麗,倒不如誇耀她更討人喜歡。女孩喜歡從別人的眼睛裡,看到自己被嬌縱的回光。她會得意於別人眼中對她洋溢的讚美,這也是女孩會刻意打扮自己、追索自己美麗的原因吧。
「你這麼可愛的女孩,肯定會討爸爸媽媽的歡心了。」
「我覺得你倒很會討女孩的歡心。」柳絲絲的聲音,帶著春天的柳絲一般的輕靈,飄舞著。
「我只是說的真心話罷了。真心話,也許更討女孩的歡心吧。」韓力護有一些羞澀地說道,他感到他的嘴從沒有像今天這麼滑溜,面對著一個可愛的女孩,你會不由自主地讓她快樂,讓她高興,就像你努力著,用盡所有的欣賞的目光,讓孔雀綻放它的美麗的圖案。在女孩面前,你會才思泉湧,下筆萬言,滔滔不絕。
「你是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柳絲絲走到道路的盡頭,攀上了向上升起的台階,稍微停頓了一下,掉頭看了一眼韓力護。
「我是真心話吧。你不相信?」韓力護也停了下來,目光迎著她。
「嗯,一般化吧。」
「難道真話還分成真正的真、一般化的真嗎?」
「我說一般化就一般化。」柳絲絲捷快地踩著台階的節奏,向上走去。
「那我就只好差不多,差不多了。」韓力護故著哀怨地說道。
兩個人爬上高坡頂部,濃郁的樹蔭遮住了陽光,四周是一片幽深而靜謐的世界。兩個人穿行在綠樹叢中,間或從樹林的間隙中,閃過一星半點的人影,有老人在林中旁若無人地打拳練劍,柳絲絲與韓力護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好像怕擾亂公園裡的寧靜似的,更像是害怕嚇壞那些練功的人影似的。
走著,走著,好像是公園的最高峰了,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了。但是,公園裡永遠是一個循環的世界,用不著擔心走上一條不通的死路。突然間,他們發現右邊的世界豁然開朗,兩個人都好奇地望著朝南的缺口,望著下面的一切,兩個人都覺得特別的好奇。
「我們跑到墓地後邊了。」韓力護說道。
「嗯。」柳絲絲止住腳步,靜穆地望著遠方。
魯迅墓後邊看來,就是一圈破舊的圓形的單薄碑牆。從墓碑的前面來看,整個墓道似乎是厚實而堅實的,但走到了背面,才知道正面看不過是徒有其表的紮實有力,後面其實是脆弱而空洞的。在墓碑的後邊,還有一條小廊道弧形地裂開一條小縫,使整個墓碑縱橫交錯都可以讓人穿越。
「我覺得……」柳絲絲呢喃地說著。
「什麼?」
「我覺得我們像是爬上了『差不多』先生建造的大樓的頂峰。」
「那麼,我應該問你累不累了?你該說……」
「一般化。」柳絲絲牽強附會地說道,「城市的墓讓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什麼感覺?」
「我們的生命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會生活在這個城市裡?我們的明天在哪裡呢?」她瞇著細細的眼睛,沉思在自己的思緒中。
「你真的太哲學了。」韓力護說道。
「我想的太多了嗎?像你這樣,你只要說一聲『差不多』就夠了嗎?」
「差不多,也許是人生的一種態度吧。不是放鬆要求,也不是得過且過。像現在,生命的意義能去追尋嗎?這個問題太沉重了,我們都回答不了,但是,我感到我們生活著,有生命在墓地裡展示著自己的活力,這不就是一種意義嗎?」韓力護說道。
「也許是我不該問,但在這樣的地方,我們總會感到生命是一種不一樣的東西。我的『一般化』應該向你『差不多』看齊了。」柳絲絲嘴角邊凝固著一絲淡泊的表情。
「不,其實,我從你身上知道了生命的光澤。」
「噢,我能告訴你那麼多嗎?」柳絲絲不解地看著韓力護。
「你不知道你的魅力。我覺得,你的青春很強勁,在這塊墓地裡,我感到生命是永恆的,這是你感染了我。真的。你不相信我說的是真話嗎?」
「究竟誰不相信誰啊。我相信你一次吧。其實我也感到一點沒有死亡的悲哀。不知為什麼?」
「因為你相信,生命是美好的。」韓力護其實在說著自己的相信,說著內心裡對她的讚美。
「你真的相信我會這樣想的?」
「是的,絲絲。」韓力護有些生澀地說道。
「什麼?」柳絲絲嘴邊泛起一抹吃吃的笑意。
「沒什麼。」韓力護有些尷尬地躲藏著自己的表情,未經允許,突然捨掉女孩的姓氏,這可有一點強盜的行徑呢。
「呵呵,其實我的小名不叫絲絲啊。」
「那叫什麼?」
「我不告訴你。」柳絲絲得意地說道。
「你太壞了,連這都保密。」
「很俗的名字,告訴你,你要笑話我了。」
「你這樣一說,我更想問了,怎樣俗啊?我不怕俗的。」
「哎呀,你太會逼人了。」
「你太會設置懸念了。」
「好吧,我告訴你。我小名叫小囡。」
「呵呵,原來是這個,一點個性都沒有,人人都可以叫的啊。」
「誰叫你聽了?都怪你,知道了又來嘲弄人。」
「我沒有嘲弄你。只是,女孩的稱謂都可以叫小囡了。」
「每一家的小囡,自然都是不一樣的。她們的重要性都是一樣的。」
「這樣的解釋,還差不多。」韓力護說道。
「你啊,永遠的一般化。」柳絲絲無意義地說完,向高坡的另一邊下行台階走去。
159
看似沒完沒了的理論課程終於劃了一個句號。越到後來,教室裡越像鴨操堂。幾乎是所有的演藝學校,對理論課程深惡痛絕的主旋律總會像喪鐘一樣餘音裊裊。
演藝技術,可以說是一種天賦,一種形體的記憶,絕不是理論的外化。所以,理論學的越多,越是對演藝實踐的屠戮。培訓班學員們早就無法忍受放屁不報稅的教授們的胡說八道了,當這一天正式步入表演實踐課的時候,本來已經曠課得像阿Q頭上的癩疤一樣擴散的教室裡,竟然出其不意地出現了滿員。
莎比把學生們帶到了少年體校的室內籃球場內,在這裡進行表演課的講授。
這還是莎比第一次站在學生們的面前。她一直擔心自己會像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那樣,無法鎮壓住下面人心蠢動的學生,但是,當她把學生們帶進球場的時候,她發現學生們竟然出奇的規矩。
她可以感覺到,灼灼有神的青春的眼睛,集中在她的身上,使她渾身上下有一點不舒服、不自在。
但她畢竟是經過舞台訓練,過去在一百公司分公司的時候,也參加過模特表演,她很快鎮定下來。
以前她曾經在文化宮進行過一段時間的短暫的訓練,上海戲劇學院的一位老師負責對他們進行表演訓練。儘管那段時間很短,但卻很受用。
上海戲劇學院在中國的演藝圈裡妄圖振興海派文藝的努力,似乎並沒有兌現。雖然他們試圖與中戲、電影學院嘗試過作出某種較量,但是,上戲的努力,總無法達到海派當年的特有的風光。海派的沉淪,意味著上海這個開放城市的文化含量的淡化。當年海派文藝的特有的所向披靡的能力,是借助於它最接近西方文化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形成的。而在一段時間內,消逝了西方文化的源源不斷的注入,上海文藝沉滓泛起的是它的俚俗與市儈氣,這一代表人物就是王安憶。這個大多數的時候裡、被排擠在上海的地域生活之外的女人,急就章地從她插隊的徐州的鄉野裡重新回到上海的城市中,也把鄉村的大糞與庸俗帶進了上海的文化裡。上海的氣韻與時尚,在王安憶的世界中,徹底地淪喪。上海沒有男性的作家,只有幾個沒有女人味的女人,像善變的蛇一樣,在這個城市裡遊蕩,扭動著並不鮮艷的曲線。王安憶的後代,只能像單細胞遺傳一樣,克隆出《上海寶貝》的作者衛慧。而上海沒有男性作家可以值得自我繁殖。上海日益失去了在藝術中的發言權。上海戲劇學院當年可笑地設立了導演課程,這是因為上海電影局前局長、也就是《雞毛信》的導演張駿祥敏感地意識到,北京電影學院培養的導演是遠離好萊塢的,是與中國的娛樂電影業背道而馳的,海派一直傳承的好萊塢電影的風格傳統,是絕對不需要北京電影學院來誤人子弟的。但是,上海已經今非昔比,海派已經培養不了自己的傳人,這個導演班最後學生起來罷課造反,還是從北京電影學院裡請來了教師,平息了海派文藝的最後的努力,那些學生們自告奮勇、按部就班地服用著電影學院派開出的糟蹋中國電影的一劑慢性毒藥。海派藝術,明明知道電影學院是一種慢性毒藥,但是,卻無法拒絕它的入口,畢竟它是一個吃起來似乎很可口、吃下去心裡也很踏實的毒藥。中國電影的死亡的源頭,在電影學院,但拒絕電影學院,只會加快死亡,這就是中國電影的怪圈。因為這一套理論經常由趙土根導演閒來拉扯著,所以,莎比這些經常跟著趙導演的藝人們,都能耳熟能詳了。
電影學院的學生一投到上海電影的焚化池裡,便像蘇州的入口酥一樣入口即化。
好在上海戲劇學院的老師至少不會在基本表演理論上出錯,莎比所學的一套表演理論,也多少可以指導一名新學員在入門的途徑上少走彎路。
莎比昨晚上回到家裡,把過去的在培訓班上的課堂筆記找了出來。在她的箱子裡,保存的一些書本類的東西,也只有這些當年在培訓班上的學習記錄了。她一直不捨得燒了它們。看著上面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字跡,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清新的沒有憂愁的少女時代。時光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消逝了,昨天那個心無旁鶩的女孩還存在著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了嗎?也許吧,但那個女孩絕不是眼前的自己。她的思緒一下跳到好遠,幾乎不能把自己的那些記錄看下去,直到好久,她才平靜下來,逐一把過去的整理文字溫習了一遍。
因此,她今天第一堂課,完全是依葫蘆畫瓢地按照上戲老師講授的內容複述一遍。
莎比讓男生、女生各分成兩行縱隊,然後,她讓兩行縱隊疏散,拉松,讓男生與女生交錯著合併,站在一個縱隊。
男生女生們笑鬧著完成了老師的指令,最後排下來,女生要比男生多幾名。可以說,女孩比男孩更有表演的天賦與才能,而她們在中國演藝界出頭露面的潛力,顯然要比男生廣闊。這是一種什麼原因?莎比沒有想過,有時候,女演員的風頭佔盡,只能說明這個社會是男權的社會,是以男性的價值取向主導著女性的表演風尚。正像目前廣告中多是靚女作搔首弄姿狀,並不意味著女性天生喜歡賣弄風騷,只是因為屏幕前的男人更容易接受女人的攻防。
莎比然後命令男生與女生手拉手連結起來,男孩們與女孩們開始的時候,都有些羞澀而不好意思,吃吃地笑著,一時間氣氛比較熱烈。
莎比知道,從事演藝生涯,最關鍵就是取消男女之間的彼此的羞澀。她堅決地命令,大家把手攙好。
女生們咬著牙齒,藏著羞澀的表情,把手膽怯地伸出來,那些男孩也好不到那裡去,都沒有膽量去握女孩的手。
他們都很純潔。——莎比在心裡想到。
但演藝表演就是去掉那最初的純潔,打掉內心裡的戒防,讓演員的自我消失,而成為一個萬金油式的道具——好去塑造人物。
「握好沒有?」莎比富有感染力說道,她亦步變趨地重複著上戲老師當年的神情與腔調,「緊緊地握著,好像你們在海灘上,遠處有洶湧的波浪襲來,你們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不能放鬆,你們已經忘記了你們的性別,只有面前的危險,告訴你們,你們不能鬆開。」
她在啟發著學生們產生表演藝術中特別重要的形體想像。男孩與女孩,像正負電子一樣,在沒有接觸之前,對碰撞產生的火花有一種既渴望又本能地懼怕的高估與預期。但實際上,當真的接觸的時候,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更沒有特別的溫馨。男女之間的電能的落差,可能是一種想像的產物,而當真的接觸的時候,很快就會消逝那種接觸前的激動的緊張。男生與女生們逐漸適應了那種手握手的感覺。
160
在學生適應了男女可以授受相親之後,莎比讓學員們放鬆,經過前一番整合後,男女學員們之間要融洽了許多。
「立正,稍息,向左轉。」莎比現在進入到靈活自如的操縱階段。畢竟形體練習對於學生來說,充滿著新鮮的趣味。
學員們由矮到高地站成了一行縱隊。
莎比吩咐,現在做一個最基本的形體練習,就是站在最後一名的學員,葡伏下身子,從前面學員的褪檔裡,爬行而過。然後依次列入最後一名的學員,同樣從前面的學員身子下穿過,一直爬到最前面的學員前,重新站起,如此滾雪球般地向前,使每一個學員都有一次從別的學員腿襠下越過的體驗。
當年,上戲老師這樣進行訓練的時候,學生們都表示不理解。其實這與其說是形體訓練,倒不如說是對演藝學員的心理訓練,使學生在入行前能丟掉任何的準則。這種放棄對身體的任何形式的卑與賤的判斷,是演員的基本條件。當初在接受這第一步的確是很困難的,但只有邁出這一步,才可能從此厚顏無恥地扮演任何角色。
每一個人輪番著在別人的胯下穿過,一旦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以後的事情就豁然開朗了。後來,莎比一直對此事印象深刻,所以,她在學員培訓班的形體訓練課也是如法炮製。
她後來還印象深刻的是,當得李亞鵬在戲劇學院學習的時候,也是在這種遊戲中,不堪屈辱,堅決不肯跪下來,但是,胳膊拗不過大腿,李亞鵬維護自己尊嚴的努力,並不可能維持多久。也許演員與妓女接客一樣,都有一段痛苦的接受過程。李亞鵬一旦通過了第一關的屈辱,以後的任何事情都無法構成對他的心靈的傷害了。在這一點上,莎比還是比較理解李亞鵬雖然因為在《射鵰》中為人痛罵,而與王菲的結合更使這種謾罵升級,但李亞鵬依然保持著超厚的面皮、穩坐釣魚台、坐享其成的這種坦蕩胸懷。是啊,如果一個人已經在第一天被訓練成拋棄了尊嚴與榮辱,那麼天下還有什麼不在乎的呢?為什麼戲子至今仍是一個不雅訓的名詞呢?為什麼演員家財萬貫但卻不希望自己的後代繼續從事演藝事業呢?小S就明白無誤地表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從事演藝表演。其實關鍵還是演員事業的基礎是從清除尊嚴開始的。而清除尊嚴之後所帶來的準則的真空,是演員裡充斥著匪夷所思變態與常人不理解行為的一個重要的內因。這使得戲子可以在人面前佔盡風光,但真正讓自己的下一代像戲子那樣從尊嚴上滅絕人性,感情上還是難以接受的。正像笑貧不笑娼,可以成為這個社會的準則,但這是拿著鏡子照人,真正落實到自己身上,估計也沒有人願意嘗試與兌現這條真理。
莎比發出指令後,學員們認真地執行著。男生的高大身軀,要穿過較為纖細的女性的胯下,的確頗為費勁,男生們盡力作出縮地老鼠的姿態,盡量貼近在地面上,艱難地向前行進著。而女孩們,開始的時候,既怕碰到別人的褲襠,更不願意貼著地面,怕弄髒了身上的衣服,所以,那樣子很滑稽、很彆扭。雖然她們看起來要比男生們小巧玲瓏,但是她們在地上爬行的動作更要醜態百出,漸漸的,女生們沒有了嘻嘻哈哈的勁頭,開始安分守已地執行訓練命令了。她們把自己的前胸壓在地板上,像蛇一樣,往前運行著。
莎比對學員們的行為基本表示滿意。
但是,這種持續的向前運動的軌跡卻停在一個男孩那裡。
「你為什麼不做?」莎比責問著那個男孩。
那個男孩沉默地立在那裡,坍陷的縱隊,在他那裡停頓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莎比覺得他有一些面熟,問道。
「韓力護。」
「你為什麼停下來?」
「因為我不想做。」
「別人都在做,為什麼你不想做?」
「這樣的胯下之辱,有意義嗎?這與表演有什麼關係?」
「你不同意,我們可以背後切磋,但是,你不能影響其他同學繼續這樣的訓練。」莎比的臉有一些微微發燙。她想起來了,就是這個男孩,曾經在前幾天的課上,公然頂撞黎影河教授,而且與柳絲絲一唱一和,一翹一搭,好煩人的兩個人。
「我不會影響你們。告辭。」韓力護轉過身,離開了縱隊,大踏步地往外面走去。整個訓練場裡鴉雀無聲,韓力護的腳步聲,叩動著地面,發出沉重的呼應,似乎整個空間都回應著他的有力的控訴一般的腳步聲,就像一隻孤獨的籃球,在球場上孤掌難鳴地發出憤怒的「咚咚」聲。
莎比無奈地看著他遠去,突然,她看到一個女孩的纖細的身影,追隨著他而去。這個女孩像一根被風拂起的柳絲,無聲地拂過木質地面,富有彈性的枝條與同是本質的地板相撞,自然不會發出任何撞擊的聲音。她的輕盈與韓力護的沉重,形成了強調的對比。
「柳絲絲,你站住……」莎比空洞地叫道。
柳絲絲猛地剎住腳步,她不得不踩著自己的細碎的步伐,慣性讓她無法中止,稍稍空滑了一點不易覺察的距離,她讓自己停下來。
「全老師,我等一會就來。」柳絲絲微微地側過身子,她的臉上,是一派溫和的表情,而令莎比更為驚訝的是,她的話音中飽含著一種禮貌與親切,甚至從沒有過地稱呼她為「全老師」。
「你準備幹什麼?」也許是看到了柳絲絲的隨和,本來一直不敢冒犯柳絲絲的莎比,竟然生出了幾分斗膽。
「我去勸他一下,馬上就回來。」柳絲絲的眼睛裡含著一種明澈的徵求的神情,就像小時候,向莎比索要一件她心愛的玩具。莎比看到了小表妹的那種特有的親切與溫和。
「好吧,那你快去快回。」莎比方寸大亂,機械地應和道。
柳絲絲繼續她無聲的步伐,追出了訓練場大廳。
161
「韓力護。」她在門口叫道。
「怎麼?你也出來了?與我一起逃學?」韓力護半側著身子,望著她,帶著嘲弄的自鳴得意的微笑。
「不,我才不當逃學鬼呢。」柳絲絲嚴肅地說道。
「你真的改過自新了?」
「別逗趣了。快回去吧。」柳絲絲輕柔地說道。
「是老師叫你來拉我的?」韓力護問道。
「不,是我自己。」
「噢,你真的想拉我回去?」
「是啊,我覺得今天才真正有一種學到東西的感覺。」柳絲絲由衷地說道。
「什麼,就那種蛤蟆一樣地在褲襠地鑽過來鑽過去,就是學到功夫了?」韓力護輕蔑地說著。
「至少我們應該聽聽老師接著講授的內容啊。她不是說了嗎?這才是第一課,我覺得這樣的講課方法,倒是挺好的,比前幾天在課堂上講的不著天、不著地的理論課要有意義多了。」
「噢,你倒有這樣的看法。那你回去吧,你這麼願意學,就跟著他們學吧。」
「你也回去吧。」柳絲絲說道。
「我不回去了,我決定離開這個培訓班了。」韓力護撇了一下嘴,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整個兒也扭動了一下。
「為什麼?剛開始步入正規訓練,就讓你打定主意要離開?」
「柳絲絲,不僅僅這個原因吧,我真的想離開了。明白地告訴你吧,即使沒有這樣的訓練,我也準備離開了。」
「為什麼?」柳絲絲突然湧上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傷感。
韓力護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面,然後,他抬起目光,平靜地望著柳絲絲,「以前我對你說過吧,我是代朋友來上課的。前一陣,我正好完成了設計任務,時間還比較充沛,所以,我整天都是耗在這個培訓班裡。可是現在,我的工作又要忙了,而且,我覺得幫朋友的忙,也太長了吧。再學下去,好像我真的要成為一個演員了。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從事演藝事業。」
「你怎麼這樣說,其實誰真的想過從事演員的呢?只不過是自己的愛好罷了。再說,你學到現在,如果白白地拋棄了,不是浪費了嗎?」柳絲絲慢條斯理地勸說著。
「其實,我還是感到很有收穫啊。」韓力護的嘴角邊擠出一絲吃力的笑容。
「收穫?就是你的逃學?我看你前一陣也沒有好好地上幾天課啊,都是一直在逃學啊,曠課啊。」柳絲絲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他,好像她一眨眼,韓力護就會突然消逝一樣。
「對,這就是我的收穫。」韓力護回應著柳絲絲的目光。
「你別哄我。」柳絲絲噘起嘴說道。
「真的,其實,我一直覺得,在班上能認識你是我最大的收穫。」韓力護真誠地看著柳絲絲。
「哈哈,你別開玩笑了,我也沒有教你什麼,更不會教你什麼。」柳絲絲像看破謊言似的,不由得解頤笑了起來。
「別這樣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覺得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在班級裡認識了你。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韓力護沉思著說道。
「別說好話,我不相信你也會哄女孩。」柳絲絲沒來由地打斷了他的話。
「哪裡是哄你。我說的是真話。你有思想,有個性,……」
「你不會是拐著彎說我脾氣大,性子急吧。」柳絲絲不留情面地說道。
「不,在我的眼中,都是你身上可愛的優點。」
「可你還是承認我脾氣大,性子急啊。」
「那是你自己的定性,我可覺得你很有個性,特別是你很有思想。」
「哇,我很失望噢。」柳絲絲驚訝地叫起來。
「怎麼了?」
「你知道說一個女孩有思想是在什麼情況下才會發生的?」
「什麼?」
「那是說女孩不漂亮,不可愛,只好誇她有思想。」
「不,不是這樣。」韓力護不易覺察地閃過一絲羞澀的笑容,「其實,你很漂亮,你很可愛,相比於你的思想,你的漂亮更可愛。」
「哈哈哈,你今天怎麼這麼會誇人呢?怎麼平時看不到你這麼會討女孩喜歡呢。」柳絲絲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的潔白的牙齒,閃爍著晶瑩的光亮。
「我怎麼沒有覺得是討好女孩啊。只是我的大實話罷了。也許以前也沒有機會說吧,今天……」
「今天你有機會了?」柳絲絲說道。
「因為我覺得就要離開培訓班了,別的倒沒有什麼可惜的,就是覺得怪……怎麼說呢?怪留戀你的。」
「別盡撿好聽的說。如果不是我追著你,你才不會說這些話呢。」
「我也沒有想到這麼快要告辭啊,就是在課堂上的一剎那間,我覺得我不屬於這裡,我一刻也不能在這裡呆下了,其實剛才說的話,倒是我一直在心裡想說的話。只是以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我真的好失望。」
「又怎麼了。」
「你看,我多像一個無賴,追著你,似乎就是要聽你說的這些話似的。」
「其實我在心裡也想過,如果可能的話,有一天,我會正二八經地向說述說一遍該多好啊。」
「瞧你說的多好聽。看你都不辭而別了,哪裡會想到別人過?」柳絲絲的聲音中,含著蜜糖一般的甜意。也許女孩是敏感的,她會聽出別人話音中的喻意。
「我會離開班級,但我在心裡想過,我一定會向你正式道別的。」
「真的?」
「是真的。在走出訓練場的時候,我就想,應該向你單獨告別一下。可是你突然追出來了。」
「這麼說,我是滿足你的要求了?」柳絲絲忍俊不禁地笑道。
「不管怎麼說,我不會忘記與你在一起的時光吧。我會記得的。」
「瞧你說的這麼堅決,你真的要走了?」
「是啊,我只是不喜歡這樣的表演。但我們以後會見面的吧,學習班總會要結束的,但我想,應該保持我們的……」
「友誼吧。」柳絲絲搶過話頭說道。
「好吧,就算友誼吧。你不會見怪吧。」
「見怪什麼?有你的友誼,我也覺得挺不錯的。」
「你這樣說,那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吧。」柳絲絲爽快地說道。
「可是你要答應我啊。」
「男子漢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你說什麼事吧。」
「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好吧。」
「我當是什麼大事。記下來……」柳絲絲報出自己的號碼。
162
柳絲絲漸漸地愛上了培訓班,她對莎比的成見,也像春天逐漸融化的冰稜,越來越縮小了。
她不知道,莎比在課堂上有那麼大的魅力。在她心目中一直鄙視著的表姐,其實有著她的沉穩、老練與涵養的一面。
莎比教授的課程,都是過去在工人文化館裡培訓期間的教學內容。她對學員們按照一種嚴格的教學風格,讓他們能夠在這個班級裡學有所得。
莎比的心思很簡單,不管這些學員們未來幹什麼,她有責任,要對得起他們的付出,至少在金錢方面。
班級裡,很快分出了差距。相比之下,女孩要比男生更富有表現潛力,在模擬回合的演繹中,女孩很容易進入角色,找到想像的表演空間。
柳絲絲心中暗暗地較著勁。她瞄準那些出類拔萃的女生,心裡面有一股超越她們的強烈念頭。
她發現,她現在很注重莎比對她的評價。一旦莎比對別的女生加以表揚的時候,她心裡就湧上一種不舒服的妒意。
她可以感受到,班上有幾個女生很有潛力。一個叫謝白樺的女孩,特別討得莎比的喜歡。這是一個十分洋氣的女孩,小小的臉,細細的腰身,很符合演員的條件,她的可塑性很好,走在一群女孩中,就很出挑。莎比在模擬演示的時候,經常讓她作示範。
另一個女孩,名叫顏馨婷。她的身體有些豐滿微胖,個子也不算高,她的很明顯地有著表演的功力,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特別的韻味,大家都議論她過去演過黃梅戲。
這兩個女孩最討莎比的青睞。柳絲絲心裡可癢癢了,她覺得自己竟然像小學生似的,也在期望著莎比表揚她。
但是,她越用勁,越覺得吃力,她無法像那些女生一樣,游刃有餘。莎比一般情況下,也對她很忽略。柳絲絲心裡的不高興越積越重,暗自責怪自己:看吧,把莎比姐得罪了,這下,她讓我難堪了。
這天,下課結束,柳絲絲心情不悅地往外走,突然有女生扯著她的膀子叫她,她回過頭,只見從人群那邊傳遞過來的眼光,最終停在莎比那兒。
柳絲絲有一些不相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莎比點點頭。
柳絲絲停著不動,讓那些歡蹦亂跳的男生女生擦過她的身邊,然後,向莎比走去。
「有事嗎?」柳絲絲問道。
「走,我問你一件事。」莎比轉過身,向側邊的小屋走去。
「什麼事啊。」柳絲絲緊跟著追了上去。
「絲絲,你真的喜歡表演?」
「嗯——」柳絲絲應了一聲,又問道:「可是,我總覺得做的不好。」
「才開始都這樣嘛。」莎比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都沒有信心了。」柳絲絲有一點委屈地說道。
莎比轉過身來,溫和地微笑著看著她,這種目光令柳絲絲感到心裡有一種甜美的慰藉。幾天來,莎比的那種站在講台上的風範,在台下的學生之間不由自主地形成了一種崇拜的能力場,大家都很服她,覺得她的指點輔導很有實用價值,柳絲絲也被這種集體無意識感染,她在莎比的笑容裡,讀到了像暖氣一般的微微感動。
莎比用手撫摸著柳絲絲的頭,就像小時候她曾經與柳絲絲這樣親熱的接觸,「你如果有空,我以後多教教你。」
「真的?」柳絲絲有一些喜出望外地說道。
「我騙你做啥呢。我的小表妹,如果真的一天當了明星,我也會很驕傲的。」
「我能嗎?我覺得好笨的。」柳絲絲嘟著嘴說。
「可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這個培訓班結業後,你千萬不要留在這兒。行不行?」
「為什麼?」
「你不要問那麼多了。聽我的話,沒錯。」莎比說道。
在訓練大廳的側面的放置物品的小倉庫裡,莎比耐心地教授柳絲絲演藝基本功,靜靜的時光,在狹小的窗戶上,緩慢地移動著,濃重的陰影,像灰塵一樣從角落裡升騰起來,逐漸地淹沒了她們。
163
莎比與柳絲絲一起走出訓練館,柳絲絲仍有一種戀戀不捨的感覺,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她拉著莎比的膀子,說:「晚上有空嗎?」
「你有事?」
「我們一起到老家去玩玩吧。」柳絲絲建議道。她說的老家,就是指小時候她上幼兒園時所在的黃河路地區,那塊南京路南邊的一條陋巷,是她們這一代共同的精神的家園。雖然婆婆一家搬遷離開了這兒,但是,柳絲絲只要到市中心去一趟,無論如何要攏一下那條陳年的舊巷。其實,長她幾歲的莎比也是如此。那裡有著她們的少女時代,而少女時代,足以與人的一生相匹配。日後的歲月可以遺忘,但刻骨銘心的少女時代的記憶,是最清晰而不變色的記憶。
「好啊,我上個月還去那兒呢。」莎比的臉上掛著興奮,「不知現在人民廣場有沒有改造好,難走死了。」
柳絲絲說道:「上次路過那兒,我沒有進去,現在我做夢,夢見的都是那兒。」
「我也是這樣。」莎比側過頭,看著興高采烈的柳絲絲,兩個人扯著膀子,柳絲絲的重量,壓著莎比的身上,莎比被她拖搡著往前走著,兩個女孩發出無緣無故的笑聲,好像她們剛剛獲得了一件什麼特殊的寶貝似的。
柳絲絲共有四個姨娘,她的母親排行老三,而莎比的父親則是她的舅舅,也是婆婆五個兒女中唯一的一個男性,自小特別受家裡的寵愛。在柳絲絲的印象中,四個姨娘的稱呼,都是用囡囡來稱謂的,按順序依次是大囡,二囡,三囡與小囡。柳絲絲的母親排行老三,家裡都稱呼三囡。小時候,她寄養在婆婆家,與父母離異的莎比曾經住了好長一段時間。現在,她們重新找回了童年的快樂的時光,那種姐妹間的親熱感重新回到了她們的身邊。
過去有一段時間,柳絲絲一直對莎比有著嚴重的成見。在她的心目中,是莎比讓她的父母不和,一直像現在這樣不冷不熱,父親後來調到昆山工作,很少回家,柳絲絲大多數時間都是跟著母親過活。甚至過年的時候,父親也是盡量不回到家裡來,這成為絲絲心中難解的疼。
在柳絲絲的印象中,是莎比揭開了家庭的不和。那時候她還小,不知道什麼原因,只記得莎比有一次哭哭啼啼地說姨父什麼什麼,也就是說柳絲絲的父親在她洗澡的時候,跑進浴室間摟住她。因為這個事情,柳絲絲的父母暴風驟雨般地吵了一架,自此以後,家裡的父母平靜的生活便被打破了,柳絲絲突出的感覺,就是她不再重要了,失去了父親的特別喜愛。
那時候,柳絲絲還小,她不知道這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無法把自己的深愛著的爸爸與莎比說的那個在她洗澡時摟著她的男人聯繫在一起。這樣的醜陋的場面,紊亂了一個少女成長時的平靜的思絮,自此以後,她只看到,家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長輩們也不可能向她這個黃毛丫頭解釋這裡面究竟發生什麼,她只知道,是莎比的存在,讓父親曝光在眾人面前,家庭的溫馨從此與她無緣。
伴隨著成長的混亂的思緒而逐漸定型下來的這種看法,頑強、執著地扎根在柳絲絲的心裡。這也是她一直以來對莎比氣不打一處來的原因。是莎比改變了她的一切,剝奪了她的美滿生活。近年來,父母親的關係有所好轉,但是柳絲絲再也尋覓不到童年時的家庭的和美與溫情,這一切,都在強化著她把責任歸咎於莎比。
但是,在培訓班的這一段時間,莎比對她的寬容與包涵,特別是莎比一如既往的姐姐的風範,使柳絲絲的心態發生了改變。她把過去的不良記憶重新包裹收藏起來,她逐漸接受了面前的這個依然像姐姐般溫暖的莎比。塵封過去的痛苦與不詳,柳絲絲找回了她與莎比目前的這種如履薄冰的友好關係。
164
當柳絲絲與莎比來到南京路上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兩個人從公共汽車上下來,一時找不到方位感,朝四周望去,大同小異的高層建築,像透明的星球一樣,包裹著她們。城市讓每一個進入到它的腹地的人們,都像是來到了大人國。
兩個人沒有完全去考究方位,不約而同地向東走去。五光十色的南京路,用繽紛的妖艷的光線,攪亂著她們的視線,彷彿在前面設置一個輝煌的未來一樣。可是只要你洞穿城市的實質,你就會知道,在城市燦爛的背後,是灰暗與寂寞,這種感覺,一種是外觀上的,一種是靈魂上的。在城市呆久了,這兩種感覺是驅逐人離開城市的兩大殺手鑭。在欣欣向榮的中國,也許要過很久的時光,才能感受到發達國家源於上述兩種情感的逃離城市的浪潮。
「莎比姐,你還記得你在過街天橋上為我拍照的事吧。」柳絲絲抬頭望著輝映著燈光的城市半空,說道。
「記得啊,那時候,我們吃過晚飯,就喜歡爬上天橋不閒閒。」莎比拉著柳絲絲的肩膀,迴避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唉,那一次拍照片之後,過街天橋就拆了。可惜,現在從天上看看南京路也看不成了。」
「有辦法,我們到一百商店去乘電梯吧。」柳絲絲建議道。那時候,她們最喜歡的就是到一百商店裡,乘透明電梯,看著腳下的城市越來越小,人民廣場在遠處升了起來,覺得特別刺激,特別有意思。
「你啊,還是沒有變,」莎比笑著望著她,「你肚子不餓啊?」
「我餓了。」柳絲絲顯出一副垂頭喪氣的神氣,那是一個小妹妹跟著姐姐外出時特有的撒嬌的動作。
「走吧,先去填飽肚子啊。」
「我喜歡吃大光明電影院邊上那個店裡的餃子的。」
「傻丫頭,那店早拆了。走吧,新世界頂樓上新開了一個餐飲店,上次去,它還沒有建好呢。我們一起上去吧,你不是說要乘電梯的嗎?有得看,又有得吃,美吧。」
「真的?太好了。」柳絲絲使勁地抓住莎比的膀子,穿過永遠不曾安寧的南京路,向對面走去。這裡的燈光,永遠是那麼的虛假而空洞,把整個道路映照得猶如一台布景般不真實。
她們乘上了電梯,然後像泥鰍一樣,鑽進了裡面,兩個這麼大的姑娘家,還是這麼一副瘋瘋顛顛的嬉鬧樣子,令電梯裡的幾個乘客很為之側目。兩個人擠到電梯的邊緣,看到的是對面的像巴士底獄般沉悶的建築,電梯啟動,眼前的世界,緩緩開始下降,對面的建築,像沉陷似的,無聲地沉入到大地深處,遠處的地平線開始上升,燈光輝煌的人民廣場像冉冉升起的月亮一樣,浮現在她們的面前,市政府、博物館那一團建築,像是精緻的小玩具,在遠處熠熠生輝。
很滿足地看完了小時候看過多少遍的城市鳥瞰圖,兩個人似乎很愜意。就是這面前的人民廣場,幾乎就是一部上海的變遷史。從最初的最呆板的主席台到現在花團錦簇的佈置,這個城市每時每刻都讓人陌生。
在新世界的頂層吃過晚飯,兩個人相攜著又乘上電梯,重新回到了南京路上。鑽進了一條小巷,兩個人不由分說地向黃河路的方向走去。
柳絲絲突然問,「你想不想小姨媽家去?」
「小娘娘(姑姑)住在這裡?」莎比有些驚訝地問。在她的印象中,自從婆婆搬離了這兒之後,整個黃河路區,就找不到一個親人了。
「是啊,她的街道工廠還沒有搬呢。」
「那她住哪裡呢?」
「有一段拆遷房,沒有人住,她正好住在裡面給人家看家呢。」
「我去看好嗎?」莎比心懷慼慼地說道,遲疑地邁不開腳步。自從離開家之後,莎比自覺地與過去的溫暖的大家庭分隔了。
「沒事的,小姨娘沒小孩,看到我們最喜歡了。」柳絲絲鼓惑著說。
柳絲絲說的小姨娘是她的最小的一個姨娘,當然,對莎比來說,柳絲絲的小姨娘應該是她的小娘娘(姑姑的意思)了。
165
柳絲絲憑著前一陣來過的記憶,帶著莎比穿越在上海背後的小巷中。左拐右彎,當初黃河路拆遷的地方,停著一座爛尾樓,黑洞洞的,像一個巨大的怪獸,吞噬著城市的光亮。柳絲絲繞過那片杵到路邊的巨型的建築框架,來到了一片相對而言矮得多的舊房區。這裡本來連貫在一起的房屋,支離破碎,到處是一片狼籍的頹勢。
藉著路口昏黃的燈光的映照,斷壁殘垣張牙舞爪地朝外猙獰著,一些釘子戶,孤零零地立在那兒,兩邊的房屋都已拆去,撕扯開的牆壁上,泛著蒼白的顏色,就像沒有見過陽光的皮膚暴露到陽光下一樣,閃爍著脆弱的光澤。被強行扭斷的櫞子,黑乎乎地探出頭來,凸現在牆壁的斷面上。地面上到處壘著不成體統的廢磚碎瓦,爛材朽木,從本質上講,這些房屋並不比一堆垃圾好多少,但它們竟然是昔日上海的主要構件。當它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竟然是這樣的寒酸與窘迫。
柳絲絲牽著莎比的手,走在前面,前望望,後瞧瞧,努力判斷著地理方位。莎比沒有吱聲,很放心地聽任小表妹帶著她向前走。
「好像是這兒。」柳絲絲停下腳步,面前是一座獨立而完好的兩層舊房。這是上海舊式建築中的最具代表性的房屋。只是房屋兩邊沒有任何支撐,只有這座房屋突兀地立在這裡。
「這裡嗎?這裡怎麼能住人啊?」莎比不相信地搖搖頭。
「是這兒。我記得的,上次還有三間房連在一起的,現在只有這一間了。」柳絲絲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等一下,我敲一下門。」
柳絲絲拍了拍木質的門,這時果然看到樓上亮著朦朧的燈光。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啥人在外頭?」
柳絲絲應聲道:「小姨,是我啊,絲絲。」
隨即,樓上的燈光大亮,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小姨那張永遠沒有血色的發黃的臉,閃現在門洞裡,她高興地拉著柳絲絲的手,說:「絲絲,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小姨,你看,還有誰?」柳絲絲用頭示意了一下身後。
「莎囡?」小姨用她的左手,拉著莎比的手,莎比可以感覺到,小姨把右手縮在了一邊。
「娘娘,是我啊。」莎比親熱地叫著。
「莎囡,你今天怎麼來看娘娘了?快進來,快進來。當心樓梯,小心不要踩空。」小姨把兩個女孩讓進屋門,然後把形式主義的木門重新扣合上。她讓兩個女孩先上樓,自己尾隨著,並且高聲叫著:「大明,快下來,你看誰來了。絲絲與莎囡啊。」
柳絲絲與莎比還沒有走到二樓,一個粗狀的男人站在樓梯口,聲音宏亮地說:「這是絲絲。莎囡可是好久不見了。」快進來。
柳絲絲與莎比分別叫了姨父與姑父,屋子中的正房,開著電視,看樣子,小姨與姨父正看著電視。
小姨讓絲絲與莎比坐了下來,問她們吃過沒有,後來想起什麼,說要給她們熱崇明糕,說這是從崇明老家帶過來的,說她們小時候最喜歡吃了。
兩個女孩剛才吃的很飽了,但松香柔軟的崇明糕還勾引了她們的食慾,她們用筷子夾著,一邊吃,一邊與小姨講話。
絲絲說:「小姨,這個房子怎麼還能住人啊?外面看嚇死人了,都要倒塌下來了。」
小姨說:「這家戶主不肯拆遷,找人留在這兒,想與房產公司拗勁,無非是多要一點鈔票。」
姨父說:「我早就勸她搬走了,可她捨不得那幾個銅鈿。」
166
柳絲絲小姨將近四十歲,一隻手殘疾,右手似乎沒有發育成熟,像一隻雞爪,醫學上叫雞爪手。姨父也有殘疾,但柳絲絲不知道他哪一方面殘疾,在她的印象中,姨父相貌堂堂,比小姨要出色許多。她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姨父與小姨相處得很融洽,是他們上一輩中感覺最和睦的一個。
當年公公在世的時候,公公最喜歡的是大姨。大姨像上海的女性一樣,十分能幹,幾乎所有的出頭露面的事情都由她操持。而二姨與小姨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這是這個家庭裡一直存在的陰影。不過,在所有的長輩中,柳絲絲最喜歡的就是小姨了。柳絲絲小的時候,一直寄住在公公家,那時小姨所在的街辦工廠就在幼兒園的隔壁,絲絲上學的時候,總會看到小姨在黑洞洞的門洞裡,和一大幫工人,伏在地上,刷洗著什麼。小姨穿著工作服,渾身沾滿了灰塵,柳絲絲每次上學,都很乖巧地向小姨道別。
隨著城市的拆遷,這些街辦工廠被趕出了市中心位置,小姨失去了工作,姨父所在的標本廠也經營狀況越來越差。黃河路過去雜七雜八的罈罈罐罐被推去後,正進行著重新的佈局。城市正在進行著利益的重新洗牌。這種低效益的街辦工廠與貧民式的市民生活,正被城市的日新月異驅趕出城市的中心地帶。大量的別墅式的高層住宅區,代替了原來的低矮的木板屋。住在這裡幾輩的本土市民,被迫面臨著另一次遠離故地的喬遷。這種喬遷注定是野蠻的、強橫的。有些住戶不願意離開中心地帶,想方設法滯留在這裡,更多的住戶,期望能在他們原來的住宅地址上,購得一所住宅房,但是,補償給他們的拆遷資金遠遠不夠一所新房的價格,他們的唯一命運就是灰溜溜的地夾著尾巴走人。城市的洗牌,充滿著金錢與權力主導的野蠻工程。弱勢的居民唯一採取的就是辦法,就是賴在這裡不肯搬遷,甚至願意用生命與拆遷的野蠻相抗衡。
這裡的一所拆遷戶提出的目的沒有達成,就堅決不肯搬遷,但是這戶人家也不願意住在這所岌岌可危的房屋中,所以,願意出相對高的價格,由他人代為留守。小姨因為貪戀這份收入,便住進了這所即將拆遷的危房裡。
明白了這樣的事情,柳絲絲擔心地說:「小姨,還是搬走吧,這所房子兩頭不著邊,嚇勢勢的。」
姨父插嘴道:「我早就說了,要是出個啥事體,真是划不來啊。說一個給儂聽聽,那天晚上,你小姨晚上起來,一把拉開了那邊那個門,那門外面的過道都拆光了,一腳踏下去,一定要觸霉頭了。幸好那天我睡得醒,覺得有動靜,看著她腳就要向外邁,一把拉住她,嚇得我老半天魂又沒跑回來。」
「哪有儂說得那麼嚇人?」小姨親暱地白了丈夫一眼,「別聽儂說的那麼誇張,自己小心一點,到現在不是過的好好的嗎?」
莎比說道:「娘娘,姑父說的對,呆在這裡也不是一個辦法啊。聽說過嗎?那些拆遷公司的人狠得交關的來,前幾天我聽說徐家匯那邊拆遷,把一個老太太給活活燒死了?」
柳絲絲驚訝地問:「誰放的火?」
「不就是拆遷公司的嗎?」莎比說道,「現在拆遷公司紅道、黑道都能搞掂,只要能趕走住戶,什麼手段做不出來?」
「怎麼不是呢?」姨父挺直了腰桿,在沙發上向兩個女孩說道;「我早就說過,那些死貓死狗肯定是那些拆遷公司裡人扔進來的?」
「死貓死狗?」柳絲絲疑惑地問。
姨父說道:「前幾天你小姨把衣服晾在閣樓上,晚上收衣服的時候,衣服裡夾著一個死小貓,齷齪煞了。」
柳絲絲驚訝地說:「有這樣的事?你怎麼不向街道反映?」
小姨貼著門楣,說道:「有啥用,那些街道上的人還整天勸我們搬走呢。」
莎比說道:「娘娘,別呆在這裡了。太不安全了。那些人壞得狠,弄不過他們,讓一讓為好。」
姨父看到兩個女孩幫助他勸說妻子,顯得很高興,「聽見了吧?這下該相信我的話了吧?等一歇歇,不再給人家看房子了。少一點銅鈿,就按沒銅鈿的日子過唄。」
小姨看了一眼丈夫,「行行,按你說的來,我們不給人家看房子了。不過,我不是聽你的話,我是聽絲絲與莎囡的話。」
姨父爽朗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歡絲絲與莎囡,絲絲,莎囡,聽見沒有,以後你們可要常來啊,我說的沒用的話,你們來勸勸她吧。」
莎比很久沒有接近過自己的親屬了,而現在回到這樣的環境中來,她沒有覺得陌生與隔膜,小姨也沒有舊事重提,使她感到很自在。
167
走出了小姨臨時的家,莎比與柳絲絲重新走回南京路上。兩個女孩有了更進一步的融洽,她們穿過路上車來人往的流水,越過街邊飯店的拉客的男人的喧嚷,邊說著話,邊走著路。
莎比攙著柳絲絲,想到以前想過的一個問題。那是她過去曾經的一瞬間的想法,但是她只是藏在自己的心裡,從沒有說出來。因為那時的柳絲絲對她懷著深深的敵意,她無法在她的面前提出這一個要求。
於是,莎比拉了拉柳絲絲的胳膊,問道:「絲絲,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了?」
「是啊,我比你小四歲。」
「有沒有朋友啊。」
「問這個幹什麼?」柳絲絲警惕地回望了她一下。
「隨便問問啊,不肯告訴我就算了。」
「那莎比姐,你有朋友嗎?」
「你倒好,反過來問我。」
「你比我大,你先回答我。」柳絲絲找到了反駁的理由。
「是你先問的,應該你先回答。」
「莎比姐,你欺負我。」柳絲絲撒嬌地說道。
「我怎麼欺負你了?看你有沒有朋友,我也給你出把力啊。」
「真的?你要給我介紹朋友?」
「你想不想啊?」莎比故意鬆下了口風。
「不想。」柳絲絲斬釘截鐵地說道。
「怎麼了?」
「還問我呢?那你為什麼不找朋友?」柳絲絲反問道。
「你總把問題推到我身上。」莎比使勁地掐了表妹一下,柳絲絲尖叫了一聲,然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路上的人,都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有些瘋癲的女孩。她們在外界目光的壓力下,都變得安靜下來。
柳絲絲過了一刻問道:「莎比姐,你真的要為我介紹啊?」
「也不是吧,緣分這東西,還是要靠自己處。我只是覺得有一個男孩與你很般配。」
「誰啊?」柳絲絲奇怪地問。
「我是以前在公司裡認識的。」莎比陷入了沉思,她的腦子裡浮現出穆巖,努力想描寫他的優點與好處,但是她發現自己竟然很難開口。「……他的年齡比我小,與你倒挺適合。我覺得是他好,才希望你們認識的。」莎比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她說出這個理由的時候,只能從年齡上讓柳絲絲相信她主動介紹的借口。
「噢,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麼特點的好?」柳絲絲有些敷衍地說道。
「真的?那什麼時候我喊你們一起吃飯。」莎比說道。
「也別太著急,我還不想有男朋友呢。我想自由一點,不想被人管著。」
「說的也對啊,好吧,那等以後有空,我們大家聚一聚吧。」莎比覺得自己有一點太熱心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會讓柳絲絲產生疑心的。再說還沒有向穆巖提過這件事呢,不知他同意不同意呢?但至少目前從表妹這兒,她已經得到了允諾的初步消息。
走上南京路,燈火通明中,並非沒有陰影。濃綠的樹蔭在大光明電影院面前、人民廣場那兒修建了一堵黑森森的牆。兩個人穿過馬路,向對面走去。
剛踏上對面的路牙,暗影包圍了她們,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請問這是什麼路?」
柳絲絲感到很好奇,居然有人踏在南京路上不知道這是一條什麼樣的路?
城市的道路,就像一條河流一樣,一道道地分佈在城市的田野上。黑夜的道路,像一道潛流,似乎難以辨識,但是,這卻是夜幕中唯一活躍而流動的軌跡。
柳絲絲忍不住掉頭那個女孩看去,那是一個個子並不算高的女孩,披肩長髮,引人注目的是她背著一件背包,兩腳踩著洩漏在樹下的光影,正在向一位中年男人問路。
柳絲絲覺得她的背景好熟悉,那個男人告訴她,這是南京路。那位女孩說了一聲謝謝,便折頭向東邊走去。
「顏馨婷?」柳絲絲幾乎要高聲叫起來,但莎比止住了她。
「別叫她,她可能有事吧。」莎比說。
顏馨婷的身影順著道路的河流,向東邊的方向,散漫地泅去。
168
顏馨婷走出地鐵站的時候,就覺得有一些暈暈乎乎的。人民廣場地鐵站的過道特別漫長,明亮的光線,使這裡異常的清晰,她隨著匆匆的人流,穿過漫長的過道,向外面走去,當外面的黑暗突然接替了站內的明亮的光線施加於她的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失去了方向。
面前的道路像是一條被烤炙過的烙鐵,發射著紅通通為主調的光。四周沒有參照物,她像撞在了黑夜的彈性的壁上。
下午課程結束後,她就踏上了回去的公共汽車。走到半路上,手機響了,裡面傳來張蘇爾的聲音。今天下午她似乎沒有看到他,可能是工作忙吧,沒有來上課。
張蘇爾在電話裡約她去逛南京路,顏馨婷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在她的心中,張蘇爾是她最信賴的人,他的命令,她是不折不扣地執行的。
張蘇爾約好她到人民廣場那兒見面。顏馨婷乘車回到自己的宿舍裡,換了一件裙子,也許是因為今天排練時出了一點汗吧,她覺得內衣裡有一股汗濕的腥味,索性把全身揩了一遍,把內褲也換掉了,掖進了床頭的架子上。因為她是與幾個女伴合住的,她不想把自己的隱私暴露在大家的視線下。
然而等她走出人民廣場地鐵站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在哪裡與張蘇爾碰頭呢。
四通八達的地鐵出口分流了人群,也把顏馨婷隨機地帶到一個陌生的路口。她必須首先確定現在所在的位置。
於是,就出現了上面顏馨婷向路人問路的這一幕。
明白了此刻是在南京路上,她打開手機,撥通了電話,很快聯繫到張蘇爾,兩個相約來到博物館面前見面。
人民廣場依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巨大的工地仍沒有結束。顏馨婷穿過一段狹窄的小巷,向巷子裡走去。
在博物館的欄杆邊,她看到了張蘇爾。他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左盼右望,顏馨婷本來想叫他,但她改變了主意,悄悄地走到他的身邊。張蘇爾的注意力,對準了市政府前那條車水馬的道路,不會想到顏馨婷會從後面殺將出來。顏馨婷掂著腳,背著手,在張蘇爾的身後做著鬼臉,張蘇爾居然沒有發覺。
「喂——」顏馨婷在他的耳邊輕聲地吹了一口氣,張蘇爾簌地轉過身,有些驚愕地看著她。
「你嚇我,我不會饒你。」張蘇爾果斷地拉住了顏馨婷的手,顏馨婷不知為什麼覺得燙了一下。
「怎麼樣,你想揍我?」 顏馨婷歪著頭挑釁地說。
「你同意嗎?」張蘇爾嘻皮笑臉地說道。
「這是什麼規矩?你要揍人是你的事,難道還要徵求我的意見嗎?」
「那麼,先記帳嗎?」
「這就是你的見面禮啊。」 顏馨婷甩掉了他的手,她還是不太適應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一個男孩拉住手。
「走,先請你吃夜飯。」張蘇爾和解地笑道。
「這還差不多。」 顏馨婷跟著他的腳步,融入到變幻莫測的城市之光中。
169
城市風景的魅力,應該是有一個希望。
南京路正是集中了這樣的一個特點。
顏馨婷與張蘇爾走出餐廳的時候,兩個人加入了南京路向東行的人流。
南京路的所有人流,都集中地射向東方。南京路的妙處就在這裡,它有一個目標在東方。它不是一條均衡的四平八穩的道路,而是一個開口為無限期待的輻射向東方的箭矢。
它遠比真正的南京的道路富有魅力的原因就是在此。一個城市的道路,最忌寬大而沒有目標。夜幕下的南京路上,人流像水一樣,流向外灘,那就是城市的期待,沒有緣由地需要尋找一個出口。
顏馨婷與張蘇爾貼著牆跟下,順著城市的人群,向外灘方向走去。
過了步行街,人流都被壓縮到街邊的路沿上,隊伍變得狹窄而緊湊。在一段路口等待紅燈轉為綠燈的當口,張蘇爾悄悄地把顏馨婷的手捉住,顏馨婷藏起了嘴角羞澀的笑容,沒有拒絕,她只是覺得臉頰著發散著一股熱流。
開始時,拉著的手有一些彆扭,但是,很快她便適應了這樣相攜著男孩走在一起的感覺。女孩天生都有小鳥依人的天性,顏馨婷不自覺地把自己的身體微微依靠在張蘇爾的身上,兩個人的腳步逐漸踏上了相同的節奏,沒有講話,但是,他們找到了這樣一種步幅的默契。
在安徽的家鄉,還是上初中的時候吧,他們一起到鄉里去參加演出。在祠堂裡搭起的古戲台上,他們往往是最早登場的,演過節目後,他們走下舞台,在台後看一會節目,年輕人便有一些閒不住,張蘇爾便悄悄地捏一下她的手,那時候,是多麼的兩小無猜啊,顏馨婷便悄悄地跟著他,踏著樓梯,爬上了祠堂的樓上。遠處的依依呀呀的黃梅調穿過沉重的祠堂建築,模糊不清地傳過來,黑暗的樓道上,幾乎看不見道路,但是白色的牆壁,像一場慘淡的白布懸掛在那裡,總給人一種不吉祥的感覺。
直至今天,顏馨婷還是不喜歡徽派建築那種像骨頭一樣慘白的建築色彩,它們不□麗,卻以一種刺眼的缺乏鮮艷的白色,使人望面生畏。
陳年的祠堂樓板,發出吱吱扭扭的響聲,黑暗中似乎藏著列祖列宗的鬼祟的目光。顏馨婷如果一個人,是絕對不敢走上這台階的,但是,有張蘇爾在身邊,她的勇氣似乎倍增了許多。
他們圍繞著祠堂的天井轉了一圈,不知什麼時候,張蘇爾的手把顏馨婷的汗津津的手握在手心裡,那溫暖的手掌,讓她放心。
多少年來,她在夢中一直似乎憧憬著一個男孩對她的手的牽引,有的時候是清晰的,有的時候是朦朧的,但她今天知道,在繁華的大上海的市中心,這個男孩的手,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目標。
多少年來,她的生活的歷程,就像面前的這條南京路一樣,開啟著一個通向未來的出口,她希望奔向那個出口,見到她的那一份心靈的停泊點,而今天,她真的與她期盼著的男孩,走在這同樣奔向出口的道路上。
南京路是一條曲折的道路,前面似乎很難告訴他們真正的目標。只要到了最後,那一閃而過的東方明珠燈塔才會在道路的缺口處亮相,坦露出道路的最後的一片輝煌。
那就是這條道路的最終報答。
在外灘貼近黃浦江的人行道邊,擁護的人流在這裡鋪展開來。年輕永遠是這裡的驕傲與炫耀的資本。男孩與女孩成為這裡的一道最具風情的姿色。
這道從歷史深處迤邐延伸出來的情人牆,至今仍然發散著永不衰竭的魅力。這裡的愛情,與其說是藏掖,不如是一種展覽,愛情的私密與這種情人牆的表演本身就是一種反差,但正顯示出一種城市的反叛與挑戰。
情人牆裡的親熱行為,曾經在上一代那兒引起軒然大波,然而今天已經復歸平靜,只是,這裡面的愛情了恢復率性與天然,親熱也恢復到本真的色彩。
張蘇爾與顏馨婷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憑欄眺望的位置。上海的所有地點,都是閉塞而侷促的,只有在這裡,它天曠地遠,視野開闊,無邊無際,令人心曠神怡。
輕輕的,張蘇爾把手搭在顏馨婷的肩膀上,她好像沒有感覺到。貼著她的薄若蟬翼的短裙,他輕輕地她豐腴而富有彈性的肩膀。
不知是他的手上用了一點力,還是她尋找一種支撐,顏馨婷輕輕地倚靠在張蘇爾的肩膀上。
170
顏馨婷幾綹飄逸的髮絲,輕輕地摩裟著張蘇爾的面頰,那種癢癢的酥酥的感覺,彷彿延伸進心中,顏馨婷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
「怎麼了?」張蘇爾用手扳過她的肩頭,問她。
「你讓人弄得難受死了。」 顏馨婷低垂著眼睛,迴避著他的詢問。
「我弄疼你了?」張蘇爾問道。
顏馨婷搖搖頭,說:「是你的頭髮。」
「我的頭髮?是你的頭髮吧。」張蘇爾笑道。
「我的頭髮不會自己戮自己吧?」 顏馨婷的面頰在暗淡的光線中,泛著隱忍不發的紅暈。對岸,陸家嘴那兒的東方明珠塔彷彿是一個俏皮的小孩,在忽上忽下地跳動著。那是披覆在身的廣告,彷彿被金錢驅動似的,不得安寧地波瀾起伏。顏馨婷瞇著眼睛,望著那騷動不寧的城市光影,若有所思。
「是你用你的頭髮,戮你自己。」張蘇爾望著目光迷失的面前這個女孩,心有所動,他故意地把自己的頭,壓在她的臉頰上,擾亂著她的輕靈的短髮,傾瀉下來的發綹,遮蔽了她的臉。
「你幹什麼?」顏馨婷一邊挑開前擁的頭髮,一邊像小女孩一樣的呢喃著,就像一個被男生作弄的小女生一樣,投告無門,只得自我怨歎。
「我給你理。」張蘇爾伸出手,拂開顏馨婷側面的頭髮,她的豐潤的臉頰,從頭髮的簾中,破空而出,散發著青春的氣息,臉頰是女孩的一個秘密,那裡表情簡單,卻掩藏著女孩的羞澀,張蘇爾的手,輕輕地撫過她的雙頰,把她的頭髮,繞到耳朵後邊去,但是,他的手在完成他的使命之後並沒有離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皎潔如月色的腮頰。
顏馨婷沒有動彈,那是女孩的一種首肯。張蘇爾感到了對方對自己的默許,他的手,緩緩地滑過她的面頰,彷彿是一個游逸的哨兵,在巡視著她的秘密的領地,隨時攔截綠絲絛一樣襲擊過來的髮絲。他的手,彷彿在月光下彈跳,然後,掠過她的圓潤的下巴,遞進到她的頸脖間。面前的這個女孩,像暗夜中的一尊大理石的雕像,被純潔的月光浸泡著,側面的輪廓冰冷而又溫暖。張蘇爾輕輕地撫摸著女孩的柔軟的頸項,他的手指傳過來的是女孩那默默默承受的溫柔。
女孩的沉默就是一種鼓勵。張蘇爾托著顏馨婷的下巴,把她的整個專注的面頰平移向自己。在城市迷亂光線的映照下,女孩的眼睛,射出清冽明快而又內涵模糊的光,既沒有批評,也沒有讚揚,她更像是一種好奇的觀望。
她的嘴唇微微地張開,好像含著一種驚訝,好像把眼睛裡的驚奇,傳遞到她的唇邊。暗影裡的女孩的嘴唇,是一道黑暗的星雲,只有輪廓,而沒有質裡。
她會拒絕自己,像流星一樣避開嗎?張蘇爾這樣想道。
沒有時間給予他多餘的思考,張蘇爾慢慢地移動自己的嘴唇,彷彿在為她吹去眼中的沙粒,又好像在挑開她邊緣的髮絲。在與她嘴唇很近的時候,不知發生了什麼,是緣於她的迎合,還是他的捕捉?突然間,兩個人的嘴唇親密地結合起來。
愛情是一種電的釋放,而決不是電荷的累積。沒有肉體接觸的時候,對愛的想像,總是以一道閃電的方式構圖的。把愛的感覺,用「放電」來形容,正體現愛的初創時期的那種結構。一旦把愛轉化為接吻,那麼,放電的閃光,便會消逝,而只要大面積的積雨雲般的傾盆傾述。
對接吻的電閃雷鳴的想像,最強烈的時候,是接吻前的一剎那。而一旦融入到接吻的雨季中,就會頓釋前嫌,恢復平常。
也許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甚至覺得有一些彆扭,兩個人的鼻子,怎麼著都覺得是阻礙著他們碰到一起,阻擋著接吻的溫柔。
嘴唇,是他們深藏在內心裡的那一塊物質的天地,然而此刻他們卻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來,願意在思想的交流之外,進行最親密的接觸。這是一種愛的防線的最初的升級。
張蘇爾夾著顏馨婷那丰姿綽約的嘴唇,開始的時候,覺得很費勁,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牙齒的生硬,於是脫離開來,兩個人對視一下目光,顏馨婷的臉上泛起了更燦爛的紅暈,敏感而脆弱。接著,張蘇爾再次將嘴唇湊向她,她坦然地接受了。這時候,他們改進了面部的接觸方式,顯得自然多了,她的兩瓣嘴唇乖巧地含著他的嘴裡,已不像第一次那樣膽戰兢兢,而是像小獸一樣蠢蠢欲動,試探地露出敏銳的觸角,在他的剛硬的嘴唇夾縫裡做出一些小動作了。
兩個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城市的佈景被虛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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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開顏馨婷,張蘇爾望著她,女孩的目光迷離,躲向一邊。兩個人無言,像為這種初次的接觸而震驚。
黃浦江上,像一座移動高樓的遊船緩慢地駛過,燈光映照出江心一片通亮,與對岸的燈海匯在一片,但又富有層次。
四周遊人絡繹不絕,但他們無暇他顧。幸福會排斥對周圍環境的體驗,他們感受到的,只是對方那種溫暖與親切。
「走不走?」張蘇爾問道。
「上哪裡去?」
「到豫園吃南翔包子吧。」張蘇爾建議道。
「你還想吃啊。晚飯剛吃過,我都要撐死了。」 顏馨婷□了他一眼。
「反正也閒著,我們慢慢走過去吧。走到那裡,該也餓了。」
顏馨婷不置可否,她願意聽從這個男孩的指使,在今晚。
他們走在沿江的人行大道上,離開了人來人往的繁華地段,上海再次呈現出清冷的背後來。過了外灘最熱鬧的地段,無論是街道還是光線都像突然滑坡似的。人們都說,東外灘沒有熱吵起來,而外灘的尾巴同樣沒有光彩。樓道上一旦失去了光的映射,便沉入在死氣沉沉的陰影中。
兩個人離開了沿江大道,穿過馬路,貼著灰頭垢臉的建築邊沿走。這裡很多的建築都正在進行拆遷,一片狼籍的模樣,與燈火通明的海關大樓那兒的景致,幾乎是一個天一個地。
張蘇爾伸出手,拉著顏馨婷的手,兩個人比開始的時候融洽多了,有了吻的接觸,手的敏感度大幅下降,那種女孩緣自於手的羞澀心情被滌除了不少。顏馨婷的臉上掛著由衷的笑容,褪出紅暈的臉頰上殘存著那一抹餘音繞樑的韻律,在若明若暗的光線映射下,顯得楚楚動人。
張蘇爾辨識著方向,以前他與同學曾經從豫園走到外灘,對這裡有一個大致的印象,此刻反方向尋找老城廂的路,倒有一點犯難了。
在一個破舊的陰沉沉的路口,張蘇爾停頓下來,看了看,說:「好像上次走的是這條路。」
顏馨婷陪著他,掉頭看著遠處依舊紅紅火火的東方明珠方位,城市的遙遠的光線,就像照在太陽系最外圍的星球一樣,發射著有氣無力的微光。面前是一個黑洞洞的世界,就像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洞口。
顏馨婷未作什麼猶豫,便跟著張蘇爾走進了這一條即將拆遷的小巷。似乎這裡正在興建古城公園,對舊房拆遷此起彼伏,整個街道,處於一種毀屍滅跡前的最後階段。
四周很靜,顏馨婷想到那個少女時代牽著她手的那個男孩近在咫尺,嘴角里浮現出只有自己明白的笑意。
「會不會怕我把你拐走?」張蘇爾在她的耳邊詭秘地說道。
「你拐啊,不知道誰拐誰呢。」 顏馨婷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女孩在這一刻的聲音,像在蜜糖裡泡過似的,濃得聞都聞得出來。
「怎麼,你要拐我啊。」張蘇爾故作驚訝地看著她。
「不能嗎?」顏馨婷挑釁似地看著她。
「你這麼凶啊,我怕你了,不行嗎?」張蘇爾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對女孩體溫與氣息的初次感悟,使他著了迷。
顏馨婷並不作反抗,一雙幽深的眼睛,像一隻羚羊那般水靈靈地注視著他,「你怕我就好,我會吃掉你的。」
「好厲害噢。」張蘇爾幾乎窘迫地應付著,然後,在女孩的無聲的鼓勵下,再次將唇印在她的唇邊。應該說,女孩的玩笑給了他借口。而男孩天生有一種本領,具備配合女孩的默契。
顏馨婷愣了一下,很快熱烈地應和著他的接吻。在這裡,光線昏暗,人影滅跡,他們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內心感受上去。剛才在外灘情人牆邊至多只能屬於接吻作秀,是對那一個環境的致敬,現在來到這一諱莫如深的僻巷深處,他們才真正地縱情吻了一次。
172
遠處的巷道裡傳來垃圾車的呼拉拉的聲響,打擾了兩個人,使他們知道這裡遠不是盡情享受的地方。
張蘇爾離開了顏馨婷的唇邊,她依然戀戀不捨地葡伏在他身上,彷彿沉浸在親熱的餘味中,不能自己。
「走,我們到那邊的巷子裡。」張蘇爾四顧張望,見縱向的小巷子裡到處是那種大門四敞的落敗景象,每個房間都是不設防的家徒四壁的空置房。
顏馨婷沒有表態,張蘇爾握著她的手,顏馨婷乖巧地跟著他,隆隆的垃圾車的聲響,從遠處響過來,巷子裡的昏黃燈光在石板路上留下斑駁的反光,那輛清潔工推過來的垃圾車,已經
遮擋了道路上的模糊的光線。
四周的建築,都是上海最早期的那種兩層樓的小木屋,脫榫與剝落現實非常嚴重,與洋人建造的大理石屋面的房屋相比,就像是火柴盒搭成的。木頭的框架經過歲月的浸染,都變成黑乎乎的了,二樓的高度也很低矮,縮手縮腳地堆砌在下面一層上,彷彿隨時能從上面滑落下來似的,真懷疑人一踏上去,就會土崩瓦解。
站在路邊,幾乎所有的房屋,都敞著開著門。張蘇爾看到有一處,像是過去的小店舖似的,有著一個完整的屋門,便用另一隻手推了一下,門吱呀地一聲開了,裡面是一處不大的地方,水泥地面光白地露出來,在暗影中顯得很亮堂。然後,他走了進去。
在確認沒有危險之後,他招手讓顏馨婷進來,在剛剛進來的巷口邊,垃圾車的聲響慢吞吞地過去,然後四周恢復了平靜。
藉著暗淡的燈光,張蘇爾拉過了女孩,她的熱乎乎的氣息,撲在他的面上,彷彿延續著剛才沒有過癮的熱吻,他再次把她擁在懷裡,女孩的柔軟的身體,隔著裙子,貼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掠過她的豐腴背部,把她拉進到自己的胸前,女孩的臉上掛著那種無言的微笑,她的紅撲撲的嘴唇,在黑暗中變成了赫紅色,像抹上了巧克力似的。張蘇爾貼近她,兩個人再次熱吻起來。
女孩的下身貼靠在他的身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來自她小腹部的熱乎乎的熱量。張蘇爾無法抗拒地把手滑行而下,摸著了她的裙邊,她的後背在介入那處地域時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張蘇爾突然警覺地意識到他已經探訪到女孩的下半身,這使他感到有一點驚訝。
在很多年前,他曾經拉著這個女孩的手,在破舊的祠堂頂樓上吱吱呀呀地走,那時候,他知道女孩的手是如此的柔軟,他願意用一生的時光,去拉著這雙手,而現在,他覺得有比手更柔軟的地方,他的慾望遠不是多少年前的那樣,只願意從手中去感受女孩的那一份溫暖了。
隔著裙子下擺,他的手放肆地摀住女孩的柔軟的臀部,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內褲的硬硬的邊緣,而顏馨婷卻沒有什麼反應,傾情地套著他的嘴,把舌頭攪和在一起。
顏馨婷的投入給了張蘇爾以鼓勵。他用手挽起她的裙子,摸著她的小巧玲瓏的內褲,兩手輕輕地在她的圓潤的臀部邊緣撫摸著。
顏馨婷離開了張蘇爾一點,有一些沉默地看著他,張蘇爾停下了手裡的活動,低聲問著她:
「我這樣是不是不好?」
顏馨婷沉默地望著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然後她搖了搖頭。
張蘇爾更加大膽起來,他再次把滾燙的吻貼到顏馨婷的嘴上,女孩毫不猶豫地接納了他,而張蘇爾更癡迷地留戀著她的豐腴的臀部。在她的鼓勵下,他把兩手插入了她的內褲的後沿。
174
男人的慾望是逐步遞進的,得寸進尺,無休無止。張蘇爾最初的念頭,只是想親吻顏馨婷的豐滿的嘴唇,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如果能一親她的嘴唇,就滿足了。但是,在有了嘴唇之親之後,慾望又開始瞄準了她的另外的地方。張蘇爾此刻在這裡渴望,摸一下她的臀部就該滿足了。但是,不久的將來,他會知道對女人的期待就是這樣不斷增加砝碼,不肯善甘罷休的。他更得在將來才會明白,當超越了女人的肉體,便會重新關注女人的靈魂。但往往在期待有女人的心靈的時候,他卻失去了珍惜女人靈魂的機會。這也許就是男人本能性進攻造成的悲劇。
此刻,張蘇爾還不會想那麼多,他伸向女孩內褲裡手,代替了富有彈性的布料,緊貼著女孩的隱秘的豐腴的部位。他在她的股溝的上沿跋涉著,那是現代時尚服裝下已經欲蓋彌彰、欲擒故縱向大眾視線亮相的部位,它的神秘性正在日漸減弱,但是張蘇爾仍是激動不已。
再往下運行,女孩的兩瓣豐滿的臀部緊密地貼靠一起,高高地聳起,他的手無法遮掩那婉而多諷、波瀾起伏的曲線,他兩隻手掌平躺地廁身在她的兩片弧形的高地上,感歎到的是那裡的沒有終點的無盡的纏綿。
由於他的重心移到了女孩的臀部,他的接吻開始三心二意,但女孩更加專心而傾情。張蘇爾覺得自己的目光有一點太冷酷,他竟然睜開眼睛,看著女孩的熱吻。顏馨婷閉著眼睛,像籐蔓植物一樣依附著雨林裡的大樹,即使樹林想分開她的纏繞,她也不會放開。
她的傾情,使張蘇爾更加大膽起來,手感中的女孩的臀部,僅僅是一片模糊的感覺,他並不能把她的臀部連綴成一個女孩的完整的體型,在他的有限的手掌的丈量下,女孩那個部位地形複雜,充滿著神秘與蠻荒。
他甚至不知道那高聳的臀部的起伏,將向那裡歸攏,甚至不知道那弧形的曲線,究竟隱藏著女孩的怎麼近在咫尺的最終秘密。他像一對冒裡冒失陷入泥沼的士兵,只是玩味著面前的那一方觸目可見的隆起與波峰。
他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手攤開,覆蓋在她的臀部上,甚至連股溝都無法探測到,他想分開她的緊密結合的兩瓣屁股,他的手有意地這樣做了,但是他很快發覺顏馨婷睜開了眼睛,有一些吃驚地看著他,他便不好意思地鬆下了手上的動作。
就這樣在四周骯髒的氛圍裡難分難捨,但也沒有什麼進展,一旦張蘇爾還想有所進一步的動作,妄圖侵入到她的前面的部位的時候,顏馨婷便會用她那單純的眼睛,阻止他。張蘇爾唯一能擁有的,就是女孩內褲後面的所有弧度。
任何男人都想在這種看似指手可得但卻進退難谷的膠著狀態下擴大戰果,張蘇爾唯一能做的是,把她的內褲撐滿,就像撐開一個原先綁在她身上的氣泡。她的內褲被他的手無限制地張開,然後,他一點點地把內褲往下褪除,當內褲滑出她的臀部的領域時,便像一面被炮彈擊中的旗幟,只能垂頭喪氣地急轉直下了。
顏馨婷再次瞪大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他抿著嘴訕訕地笑著,試探著她的反應。
「你色情。」顏馨婷說道。
「你討厭嗎?」
顏馨婷沒有回答。
女孩的沉默是一種鼓勵。張蘇爾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動機,把女孩的內褲繼續往下褪除著,顏馨婷始終以一種冷靜的目光看著他,但卻沒有制止。
「你要幹什麼?」顏馨婷撅著嘴問道,聲音卻很甜,這不是阻止,而是默許。
「把你的內褲給我一個紀念,行嗎?」
「你色情,你變態。」
「離開你我會想你的,給我吧,讓我想著你的時候就能看到你。」
「你真的會想我?」顏馨婷問道。
「嗯,真的,我會想你。」
也許女孩相信了他的話,也許女孩只是願意找到一個台階,也許女孩是假裝讓男孩相信她相信了他的話,顏馨婷沒有阻止張蘇爾的行為,甚至當張蘇爾把內褲褪到小腿肚那兒的時候,還配合地支起腿,讓張蘇爾把她的雙腳從內褲的褲洞中攫取下來。
一個完好的小巧玲瓏的內褲被捏在男孩的手裡,他有些鬼鬼祟祟地笑著,顏馨婷打了他一下,「你真討厭。」
張蘇爾像哄小孩的那樣,摟著她的腰身,唔唔地哼哼著,顏馨婷咬著嘴唇,默默地看著他。張蘇爾覺得這時候特別地喜歡她,因為她的默許,她的對他私密行為的容忍,便想再次把手伸進她的裙子中,但是顏馨婷攔住了他,說:「不許了。」
「為什麼?」
「不許就不許。」顏馨婷把自己怕裙子掖緊。
「開放時間太短了吧。」張蘇爾厚著臉皮開著玩笑道。
「你?你把我當什麼了?當博物館啊,當廣場啊,你,你真壞。」顏馨婷舉起拳頭,就向張蘇爾撲來。
兩個人追著離開了破舊的小巷。
當兩個人在豫園小吃街上吸著南翔小籠包的時候,張蘇爾卻心懷鬼胎地捏著女孩的內褲,這是他今晚所能享受到的最珍貴的佳餚。
174
穆巖接到莎比的電話,正全身心地撲在視頻編輯上。
好久都沒有與莎比聯繫了,穆巖是一個很單純的人,嗜網絡與電腦如命,這一段時間,他整天把自己關在閘北區的那一個地下室裡,幾乎一個星期沒有走出地面。
他從事的是地下工作,自己也變得像鼴鼠一樣,怕見陽光了。
當莎比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才想起有這麼一個人。
並不是說他忘記了莎比,只是他覺得自己目前的狀況,應該盡快地開闢一塊能夠自立的天地,只有自己真正從地下室裡,走上地面,他才可能與他心愛的女孩走到一起。
這是他內心裡的一個隱秘的渴望。
聽到莎比的甜潤的聲音,他內心裡的那一段溫暖回憶再次升上心頭。
他在努力,與他的感情搶時間,他想,一定要在發生變故之前,找到自己的新的生活。
他要學會更多的電腦編輯技術,以後會有用的。
近來,他嘗試進行電影畫面剪輯工作。對A片的最初好奇之後,他已經對A片望而生畏。他把A片藏得很深,更多的時間,他從網上下載了一些世界名片,他想,如果真正搞電腦圖像設計的話,還是得從世界名片那裡汲取營養。A片的畫質,使他有一種本能的噁心。如果整天去琢磨A片的畫面的話,那麼,審美觀與感受能力將嚴重弱化,那可以稱之為視覺的陽痿。
不是嗎?馮小剛在《手機》裡稱之為審美疲勞,奧斯卡評委看電影看得頭暈目眩,基本處於陽痿不勃的狀態。真是干一行冤一行啊。看到每天在網上訂購A片的訂單絡繹不絕,他在心裡罵那些熱情的客戶為傻B。一個賣貨的人,對他的貨深惡痛絕,這是一種怎麼樣的痛苦啊。
好在穆巖自從惹上非線性編輯技術之後,他開闢了另一個新天地。最近剛看了一部《藝伎回憶錄》,對裡面兩個中國女人扮演的妓女很覺得有一些不耐煩,琢磨著嘗試編一個諷刺調侃的短片。
現在他已經把名字起好了,就叫《一個冰淇凌引發的明星XXx》。因為電影中的章子怡演的日本妓女,就是吃了一塊冰淇凌之後,才自告奮勇地加入到妓女的行列的。當然,我們總會像鴕鳥一樣地否論藝伎不是妓女,但電影中告訴我們,章子怡不是明碼標價地出賣了她的處女紅了麼?男人的變態有很多種,提高女人的檔次,豐富女人的級別,就像催情的印度神油一樣,會讓男人得到表裡如一的暢快的。「藝」加諸於女人身,不過是提高與女人做愛的快感罷了。男人喜歡受虐,把女人往高處提拔,比如稱女人為仙女啊,神女啊,其目的就是讓男人得到被貶斥的快感。男人在一個藝術型的女人面前,可能會感到自卑,感到受虐的垂頭喪氣,但是,反過來,卻讓男人有一種被摧殘後的性慾勃發。這與用鞭子抽打男人會讓男人得到壓抑的快意的道理是一樣的,只不過這裡是通過提高女人的品位來達到擊打男人的目的罷了。
男人對那些藝人的追蹤,是一個普遍的現象,這裡面,就有一種男人的受虐心理在起作用。紅樓主人賴昌星其實身邊不缺少女人,但他對那些女人太高高在上了,得不到受虐的快意,於是,賴昌星就會找唱主旋律歌曲的女明星,因為在這個女人懷抱中的時候,他會覺得,他是被曝光在中央電視台的鏡頭裡,曝露在全國觀眾的眼睛裡,這種快意是那種低品質的女人不能帶來的。賴家的另一個好兄弟,通過寶馬車獲得楊姓歌星的青睞,簽訂了有期限的婚約,也是這一種同樣的受虐心理的體現。過去皇帝愛的妃子並不一定如花似玉,關鍵是那個女人能否給皇帝受虐的快感。英國王子查爾斯不愛黛安娜,而卻對一個低俗的老太婆念念不忘,一般人都難以理解,其實還不就是因為那個老太婆比黛安娜更會虐待男人麼?回到我們的主題上來,我們一般可以這樣說,賴氏家族的男人,都有一種受虐的基因。這種基因的產生並非空穴來風,過去生活中被壓迫的經歷,會讓男人產生一種被虐的渴望。賴氏兄弟中存在的這種找名女人的受虐渴望,出自於家族遺傳,還是來自於生活經歷,我們目前還不能作出涇渭分明的判斷,但至少可以說明這兩種因素都在起作用。
總之,穆巖沒有想到,幾個月後《一個冰淇凌引發的明星XXx》與胡戈編導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轟動網絡。穆巖在這部短片中,採取了與胡戈相同的調侃的方式,採用了《藝伎回憶錄》、《千里走單騎》及過去張藝謀與鞏俐出演的《古今大戰秦俑情》等鏡頭,諷刺了娛樂圈裡女演員是如何被導演誘騙失身的,直接把諷刺的矛頭對準了張藝謀。這一下可是捅開了馬蜂窩。
那時候(不過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中國影視界最轟動的事件就是穆巖與張藝謀的對壘,胡戈與陳凱歌的交鋒。中國兩個最著名的第五代導演與上海的兩個小癟三的惡搞行為展開了席捲中國娛樂圈的持久口水仗。從人格的污辱而言,穆巖的短片更加直接而犀利,由於採用的主體鏡頭是《古今大戰秦俑情》中的片段,這個短片通過移花接木,給人的答案是張藝謀誘騙了鞏俐,所以張藝謀直接控訴穆巖對他的人格進行了污辱。
在那一段時間裡,穆巖成了轟動一時的網絡人物,與胡戈一起,成為滬上被挖出地洞的兩個地下人物。
他們都有很相似的地方,有著對電腦的熟稔技術,都喜歡關在屋裡,沉湎於一個虛擬的世界,他們與現實的世界隔絕,只是因為在網上的生存,而突然被曝光在現實的生活裡。
穆巖後來因為與胡戈的共同的命運,在那一段危難的時間裡,相互支撐,相互鼓勵,成了難兄難弟的好友,不過這是後話了,此刻,穆巖看著自己的半成品,聽到莎比約他吃飯的電話,立刻便把手裡的話計丟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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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裡莎比說今晚喊他吃晚飯,地點就是曾經與他吃過的南京路那兒的苔聖園飯店。
穆巖覺得有些奇怪,問什麼原因吃飯,莎比神秘地不告訴他,只是讓他來了就成。
穆巖從閘北乘上二號線,到人民廣場站下了車,在南京路與黃河路口碰著了莎比。
他看到,莎比的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因為穆巖的視線主要落腳在莎比身上,對那個女孩也沒有在意。
藉著路燈的光,莎比把那個女孩拉了過來,對穆巖說道:「認識一下,我的表妹——柳絲絲。」
穆巖這才認真地打量著那個纖細身材的女孩,她的個子要比莎比高一點,顯得很挺拔,也很出挑。穆巖趕緊對柳絲絲說,「你好。」然後目光移到莎比身上,他覺得還是對莎比比較熟悉一點,可以大膽地存放他的目光。
莎比抿著嘴,微笑地看著穆巖,「怎麼樣,我表妹漂亮嗎?」
「有其姐必有其妹嘛。」穆巖生硬地附合著說道。
柳絲絲扯了一下莎比的衣袖,莎比有一點踉蹌,她反過來捉住柳絲絲的手,「你這死丫頭。」
三個人高高興興地往巷道裡走去。
莎比揚頭問穆巖,「最近忙什麼啊。」
「沒忙什麼,」穆巖回答道,「那一台編輯機讓我摸索了好長時間,現在總算會操作運用了。」
「噢,現在會製作什麼了?」莎比問道,伏在她身上的柳絲絲隔著她,朝穆巖打量著,安靜地聽他們講話。
「很多啊,可以進行圖片加工啊,影像製作啊。」穆巖說道,「什麼時候給你們做一幅美女圖。」
「絲絲,聽見沒有?以後你可以叫小穆給你做照片,做錄影的。」莎比對著柳絲絲說道。
「你幹嘛總把我扯上啊,要做你做。」柳絲絲嗔怒地衝著莎比嚷道,穆巖笑了一笑,上海女孩的這種乖戾氣,可能是出自於她們當乖乖女當慣了吧。
「我以後給你示範一下。」莎比謙和地笑道,「你看我做的好不好,你再來做。」
「你這樣太麻煩人家了吧。」柳絲絲說道。
穆巖趕快接腔道,「不煩,能為兩位女士效勞,我倍感榮幸了。」
莎比說道:「小穆很熱心的,他的電腦技術很高,你有什麼難題儘管問他了。」
穆巖說:「什麼高不高的,說不定我還要向你們學習呢。」
就這麼雜亂無章地說著話,來到了苔聖園飯店。這裡的菜比較大眾化,水煮雞血、菠蘿土豆沙拉、蒜香排骨都是這裡的特色菜。莎比找了一個靠裡的座位,整個餐廳很是擁擠,他們縮在裡角,倒也僻靜。
飯桌上大家很畢恭畢敬地談著話,柳絲絲很文雅地自顧吃著菜,莎比與小穆交流了一下最近的情況,他們的談話都是遮遮掩掩、掩人耳目的,那種碟片生意,在他們的嘴裡都是以「貨」來代替的,因此他們的談吐中都說的是最近的出貨情況,收益多少,柳絲絲作為一個外來人是不會明白這種對話的特殊含義的。
吃畢,莎比結帳,小穆搶著要去,莎比說,今天是她邀請他們吃飯的,該由她結帳。爭執了許久,小穆拗不過莎比的那種儼然長者的腔調,只好讓她付了款。
三個人出了門,莎比悄悄地拉過小穆,躲過柳絲絲,問道:「怎麼樣,我的小表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挺好的小姑娘。」穆巖奇怪地看著她。
「我覺得你應該感覺很好,很天真、很純真的一個小丫頭,我知道你會喜歡的。」莎比說道。
「你說的什麼啊。」穆巖簡直不相信地看著她,「我不明白你說的什麼。」
「你喜歡就好了,我覺得……」莎比避開了小穆的質詢的目光,「其實,你們是很像的一對人,都很純潔,我覺得你們……」
「你說什麼?」小穆幾乎是大聲地壓制著她的聲音說,「你想幹什麼?你腦袋是不是哪兒出問題了?」
「真的,小穆,你們都是好人,我覺得你們挺般配的。」
「你?」穆巖的眼睛裡噴著吃驚伴和著憤怒的光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表現內心的激憤。「沒想到你會這樣。你真令我失望。」
「小穆,我是真心的。」莎比不解地望著他。
「你是頭腦擒不清,還是沒有腦子。」小穆以少見的憤怒的腔調說道。「有你這樣的人嗎?你應該知道我的心裡想的是什麼,你還偏偏做出這樣的事。」
「小穆,你聽我說。說心裡話,……怎麼說呢,你們兩個是我最親近的人,我覺得你們很適合。我是這樣想的。當然……如果你不同意,只當我沒有說。」莎比說道,低垂著眼睛。
「這不是什麼同意不同意的問題。你根本不應該這樣想。你憑什麼來湊合別人?你有這種資格嗎?我的生活要由你安排嗎?」穆巖餘恨未消地反擊道。
「小穆,你別說這樣話。」莎比像犯了一個錯誤的小孩那樣,驚恐不定地望著小穆,「我沒有做錯啊,只是我希望你們……」
「什麼是你的希望?你為什麼要把我安排到你的希望裡。再說,你瞭解我的希望嗎?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什麼,你就在這裡胡思亂想,真是可笑,荒唐。」
「小穆,如果你不同意,就不同意罷了,我也是好心,幹嘛要這樣怪我。」莎比有些懵了地說道。
「我怪你?我是奇怪你怎麼想出這樣一個餿主意。」穆巖說道。
「怎麼這樣說呢?我只是覺得你們合適才這樣想的。」莎比無力地辯解道。
「這麼久了,你還不瞭解我嗎?……你應該知道我心裡裝的是誰,可你,卻裝著不知道,還這麼假仁假義地為我介紹女友,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你是故意寒磣我,還是嘲弄我怎麼一回事?」
「別說了,怪我不好,行了吧,你也沒有必要這樣說我吧。」莎比撅著嘴,委屈得幾乎站立不住。
穆巖本想把更多的岩漿發洩出來,但看到莎比這一副手足無措的神情,他的心不由軟化了,他停頓了一下,「我真沒有想到,完全徹底地沒有想到,你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還有,你這樣介紹,你徵求過你的表妹同意了嗎?」
「我只是想讓你們見見面,我想的很簡單,如果你們願意,可以深入交往下去。」莎比說道。
「這麼說,你根本沒有徵求人家姑娘家的意思。你真會幹荒唐事,我算領教你了,你原來會這樣地惹麻煩,幹傻事。」
穆巖冷漠如劍的目光,刺在莎比的身上,莎比像一力無力自衛的刺蝟,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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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想說什麼?」穆巖見莎比無聲,不得不收斂了自己的聲音。
「我沒話可講。」莎比低聲地呢喃道。
沉默,在囂嚷的市聲映襯下,像定時炸彈一樣充滿著壓力與威脅。
正當兩人處於僵持階段的時候,柳絲絲突然站在他們面前,她滿臉漲得痛紅,厲聲斥責著,「你們兩個合謀來作弄我。你們好像都有委屈似的,可是你們知道,我才是你們真正的受害者嗎?」最初,柳絲絲不明白他們兩個人為什麼而爭吵,當她醒悟到被莎比拉進了一個有關她的事體中的時候,她還是被猝不及防地震怒了。
莎比抬起頭,望著柳絲絲,乾巴地說不出話來,「絲絲,……」
「你,你又騙了我一次。」柳絲絲不妥協地看著莎比,「剛剛覺得你沒有壞心,可是你,你,你想把我再賣了嗎?」
「絲絲,你怎麼這樣想?我一點惡意沒有的。」莎比感到理屈辭窮,剛才穆巖對她的數落,使她內心裡充滿了負罪的感覺,柳絲絲緊隨其後持續發力,她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你總說你沒有惡意。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是累贅嗎?我是一個東西嗎?任你拿過來使過去嗎?」柳絲絲說道,聲音依舊的鋒銳。
「絲絲,我想等事後再告訴你的。我怎麼會那樣?」莎比向柳絲絲貼近而去,柳絲絲避讓著。
「我很失望,我真的很失望。」柳絲絲說完這句話,扭過身去,眼睛裡升起一團潮濕的迷霧,五花八門的城市光線,在她的眼睛裡都生長出了雜七雜八的芒角。
穆巖的怒火傾吐乾淨,卻見柳絲絲繼續猛烈炮轟莎比,剛才自己盡情地痛罵了一頓莎比,似乎心中還不解氣,但是看到柳絲絲依然熱火朝天地向莎比傾倒著怒火,倒覺得莎比有一點太可憐了。他像一個局外人似的望著兩個女孩之間的談話,終於忍不住對柳絲絲說道:「柳絲絲,其實,全姐也沒有說什麼啊。」
柳絲絲突然間無由地把怒氣朝向穆巖,「還沒有什麼?你看她幹的什麼好事?她把我喊過來是做什麼的?我真怕我被賣了,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的。」
「沒有這麼嚴重吧。」穆巖尷尬地迎著柳絲絲的怒聲斥責,「其實,小全姐並沒有說什麼。」
「沒有說什麼?剛才你還在那裡指著她的鼻子罵呢,」柳絲絲瞟著眼睛,擠著鼻子,把她從幼兒園時代就學上的那一套輕蔑的表情,奉送給穆巖,「你剛才罵她什麼了?我算明白了,你們是一丘之貉,你罵啊,使勁地罵啊,現在怎麼不罵她了?現在反而來怪我了,你們兩個人聯合起來欺負我,以為我是那麼好欺負的嗎?」
「柳絲絲,你別想這麼多,」小穆窘迫地囁嚅道,「我剛才有一點失控了,不過現在我想想,也不全是小全姐的錯。」
柳絲絲說道:「你們是一夥的,當然要幫她了,我算看透你們了。」
莎比還想親熱地與表妹說話,便用手搭在小全的膀子上,「絲絲,這事不關小穆的事啊,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們,」柳絲絲聽到兩個人互相幫襯著,反過來聯手來對付她,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你們根本不是好東西。」
此語一出,柳絲絲傷心極了,扭頭走進大上海的夜色中。眼淚像流星一樣,從眼眶裡飛濺出來,飄得滿天都是。
柳絲絲委屈極了,她再次把仇恨的火焰引燃了。是莎比破壞了她的家庭,讓她的爸爸與媽媽從此開始了冷戰,現在,莎比又把她出賣給那個陌生的男人,鬼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東西,瞧他們談話時的那種怪裡怪氣的腔調,他們之間肯定有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走出黃河路的巷口,路邊的穿著號衣的飯店的小夥計攔著她,拉扯她去吃飯,柳絲絲猛地打掉那個男孩的拉扯,並給了一股推搡的勁兒,那男孩驚異地望著這個看上去修長文靜的小姑娘,不得其解。
柳絲絲走上了南京路,茫無際涯地走進了人民公園那兒的樹蔭下,她覺得委屈,受辱,好像她是一個沒人喜歡的女孩,表妹拚命地把她推銷出去。她真是一個沒有人喜歡的女孩嗎?她百思不得其解。逐一地把過去的記憶展開,她想尋找一個寄托,一個慰籍,找一個人在這樣黑暗的夜中陪著她。
她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對著上面的號碼,按下了按鈕。
那邊有人接電話。柳絲絲沖頭沖腦地嚷道:「你是誰?你是韓力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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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啊。你是誰?」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
「你聽不出來嗎?那就算了。」柳絲絲惱怒地就要關機。
「柳絲絲,我知道是你。」電話那頭韓力護的聲音遙遠地傳過來,「你這邊太吵雜了,難道你站在大馬路中間啊。」
「離馬路也不遠了。」柳絲絲幾乎是對著手機嚷道,「你在幹嘛?」
「沒幹什麼。你有事嗎?」韓力護的聲音。
「我有事會找你嗎?你在忙什麼事?」柳絲絲反問道。
「也沒什麼,最近買了一台手提電腦,蘋果機,花了我十二萬元呢。」
「你吹牛,什麼機值這麼多錢啊。」
「嘿嘿,我忘了說是日元了。」
「有你這樣說話的嗎?」柳絲絲說道,「沒想到你還特別崇洋媚日的。」
「沒辦法啊,日文排版,這個機的程序比較好用,我正傷心呢,幾個月的薪水都搭進去了。」
「既然你這麼忙,我也就不打擾你了。「柳絲絲的口氣變得緩和下來,也許她需要找一個人談談話,一個可以聽她講話,願意瞭解她此刻煩躁情緒的人,僅此而已。
「不忙啊,正無聊著呢。你有事嗎?」
「沒事,我才是真無聊呢,」柳絲絲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真無聊死了。」
「你在哪裡啊?」
「我在南京路上呢。」柳絲絲委屈地說道。
「這麼繁華的鬧市區,你還居然說無聊,真是天下怪事了。」韓力護說道。
「這裡越熱鬧,我越覺得無聊,你懂嗎?」柳絲絲沒好氣地說道,聲音又開始提高了。
「懂懂懂,」韓力護妥協地說道,「你莫非迷了路嗎?」
「可能嗎?我幼兒園在這裡三年,小學上了六年,高中職校在這條街上走了六年,我會迷路嗎?」
「你遇到什麼事了?」韓力護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件非常不開心的事,我難受死了,我都不想回家去了。」柳絲絲的口氣裡不自覺流露出隱隱的撒嬌的口氣。
「你究竟怎麼了?你快說啊。」韓力護的聲音卻很焦急。
「沒什麼。無聊透頂,我煩死了。」柳絲絲的聲音裡帶著無奈的哭腔。
「這樣吧,你呆在那兒不動,我去找你。」韓力護說道。
「真的?」
「嗯,我馬上就走,乘地鐵趕過來,不會超過半小時吧。」
「好吧,你不要太著急。」
「你千萬別走,等我,知道嗎?」韓力護叮嚀道。
「嗯。」
柳絲絲坐在公園裡的長椅上,浸泡在黑暗中。天空上流淌著地表上氾濫上去的光線,像一個虛幻的巨人世界。星星是一星半點看不到的,柳絲絲百無聊賴坐著,長椅上到處是幽會的青年人,還有就是在這裡閒坐的老年人。她覺得自己異常的孤獨,就像那些行動遲緩的老者。
手機響了,韓力護說他已經趕到了地鐵出口,問柳絲絲在哪裡。柳絲絲有氣無力地告訴她,自己所在的方位。不久,韓力護的影子從南京路那個方向摸索而來,柳絲絲沒有站起來,撥了他的電話,韓力護接過電話,問她具體在哪個方位,柳絲絲望著他,一邊悄聲地指揮著他,向前,向右,再向左,直到韓力護站到她的面前,她指令道:「前方三米遠。」
剛剛從強光中走過來的韓力護還一時半會適應不了公園邊的暗淡景象,看到面前的柳絲絲,露出很驚訝的神情,笑了起來,「你真的很鬼啊。」
「你說我是鬼啊?」柳絲絲坐在椅子,沒有動彈地說道。
「嗯,只能看到你的鬼影。」韓力護開玩笑地應和道。
「我是一個女鬼,你就開心了吧。」
韓力護走到她的身邊,笑道:「女鬼都是很漂亮的。」
「漂亮的女鬼是會吃人的。」柳絲絲輕聲說道,她不想把他們的玩笑話,讓邊上的人聽見。
「我不怕你吃。」韓力護說道。
「我又不漂亮,自然不會吃人了。」柳絲絲吃吃地笑道。
「你是不會吃人的漂亮女孩,這總該行了吧。」韓力護乖巧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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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你打電話的聲音好嚇人。」韓力護問道。
「奇怪吧,沒有想到我會打電話?」柳絲絲仰臉掃視著他。
「是沒想到,我還以為你遇到什麼危險了呢。」
「怎麼樣?感到驕傲吧?」
「為什麼?」
「一遇到危險,首先想到你,你不覺得是一種驕傲嗎?」柳絲絲傲氣地昂著頭說。
「沒有,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充氣量也不過是一個打手而已,隨叫隨到罷了。」韓力護自我解嘲地說道。
「你?你不願意?」柳絲絲冷下臉來。
「怎麼不願意?一聽你的聲音,我立馬放下手裡的活就過來了,願不願意你還看不出來嗎?」韓力護笑道,「我覺得湊合著還能算作護花使者吧。」
「難怪你的名字叫——力護,原來有這麼一個典故。」柳絲絲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
「呵呵,要你這麼一說,我還就是這樣一個護花的命了。」韓力護跟著笑道。「我這名,原來我爸給我起的是:力滬,就是上海的那個滬字,後來我覺得太難聽,上中學的時候改成現在這個護了。用原來的『滬』,一看就知道是上海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是上海人。」
「怎麼,你歧視上海人啊?」柳絲絲奇怪地問道。
「也不是了啊。只是覺得如果不讓人知道你生活在那裡,該有一種什麼樣的爽的感覺了。」韓力護說道。「哎,你沒碰到什麼事嗎?你說的危險在哪裡啊。」
「現在好了,」柳絲絲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麼快啊,眨眼之間就沒事了?」
「是啊,也怪你跑的速度太慢了。」
「再快我就成飛毛腿了。沒事就好。」韓力護輕鬆地說道。
「也就是突然感到無聊了。真的好無聊。就想找一個人說說話而已。耽誤了你的時間了吧。」柳絲絲說道。
「哪裡,我也沒有什麼事。」
「喂,我問你,我是不是特讓人煩的那一種,特推銷不出去的那一種?」柳絲絲問道,很期待的眼神,全神貫注地看著韓力護。
「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你是那種特好、特讓人珍惜的那一種。」
「我怎麼覺得我好像是沒有人要的呢?拚命地要推銷出去的感覺。」柳絲絲歎了一口氣。
「誰這樣對你啊?誰這麼有眼無珠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柳絲絲眼睛裡閃過一比憂傷,「今天本來心情好好的,哪裡想到會碰到那件事了。現在心裡真的好鬱悶噢。」
「什麼事啊,你吞吞吐吐的,想說就說清楚好不好。」韓力護被女孩彎彎繞地繞得沒辦法,焦急地問道。
「說出來,你別要笑話我。」柳絲絲說道。
「你說啊。」韓力護催促道。
「今天,學校裡的全教師喊我吃飯,她要為我介紹對象,她開始的時候又不告訴我,就把一個男孩介紹到我面前,你說氣人不氣人。我真的這麼推銷不出去嗎?」
「那你同意了?」 韓力護的心裡咯登一下。
「同意什麼呀?我心裡難受死了。」柳絲絲說道。
「你說的那個全教師就是培訓班上的那個全莎比?她怎麼這麼熱心為你張羅這事?她有什麼資格啊,你居然還聽了她的話?」韓力護莫名其妙地恨起莎比起來。
「她是我表姐,我才不聽她的話呢。她總是騙我,這次,我真覺得被賣出去的感覺。」
韓力護鬆了一口氣,也許柳絲絲的態度與立場,讓他鬆了一口氣,於是他故作輕鬆地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也是關心你嘛。」
柳絲絲聽罷,揮起拳頭,「啪」的一聲打在了韓力護的胸前,「叫你胡說八道。」
韓力護假裝委屈地哼哼了起來,「我說的是實話啊。」
「原來希望叫你來安慰安慰我,可你又來諷刺我。」柳絲絲小聲地說道。
「那你同意不同意啊?」韓力護轉過話題。
「我同意什麼?我壓根兒都沒有想過,我都被氣死了。」
「唉,也犯不著這麼生氣啊。」
「你自己設身處地來想想,生不生氣?你以為我是嫁不出去啊?」
「我就不生氣,如果有誰來給我介紹,我正高興著呢。」韓力護說道。
「瞧你那一副嘴臉,臭美。」柳絲絲望了一眼他,說道。
「什麼時候,我也找全老師,讓她給我介紹一個,條件就是像你這樣的。」韓力護索興開起了玩笑。
「你?你太壞了,你也來挖苦我,我,我要哭了。」柳絲絲說著,但她的聲音中,卻含著調皮的笑意。
「我投降成不成?在女孩的眼淚面前,沒有一個男人能戰勝的。」韓力護說道。
「你真的想打我啊?」柳絲絲說道。
「我幹嘛要打你啊。」
「你不是說要戰勝我嗎?」
「我有那個豹子膽嗎?好了,別爭了,你能開心,我也開心了。」韓力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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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絲絲拍著身邊的狹窄的坐椅,對韓力護說:「你坐嗎?」
韓力護無奈地望著擠擠磕磕的空間,向柳絲絲擺了一下手,劃出一個尷尬的示意,柳絲絲掉頭四顧,發現不遠處的花畦邊,空著一張長椅,可能地坪燈照得那兒十分明亮,所以,被情侶列為不受歡迎的地理位置,柳絲絲向那裡呶呶嘴,韓力護會意地點了一下頭,兩個人一起向靠裡面的長椅處走去。
兩個人分別坐下,柳絲絲仰著頭,背靠著長椅,望著燈火明滅的城市高層建築,彷彿天空中還有一個被烈火頂托起的空中樓閣似的。
韓力護隔著柳絲絲坐下,沒有吱聲,兩個人似乎一時找不到話題。韓力護悄悄地看了看柳絲絲,發現她正全神貫注地眺望著城市的看不清本色的天空,便沒話找話地問道:「究竟怎麼了,今天晚上?「
柳絲絲似乎沉浸在光線迷濛的思緒中,沒有理會韓力護的發問,只是輕輕地「噓」了一聲,搞得韓力護止住了好奇的探詢,也模仿著柳絲絲的樣子,躺下身子,散漫地看著城市的天際光束。記得有一首歌唱過,女孩的心思永遠不要問,她們像游絲一樣,不著邊際,居無定處,飄起來浩浩蕩蕩,問起來卻杳無蹤跡。
「怎麼,喜歡看夜景嗎?」 韓力護又沒話找話地小聲說道。
「嗯,我覺得自己已經消失了,只有眼前的光,還有我的童年的時光。面前的變成的不現實了,我覺得眼前很虛;現實的變成過去了,我好像踏著這些光,回到了小時候看到的那個時光。」 柳絲絲有些吃力地說著內心裡的感受。
「你莫非踏著時光隧道回到了過去嗎?」 韓力護用手扶著長椅,說道。
「要是再能回到過去,倒好了。可惜我太大了,就是有時光隧道,也擠不回去了。」柳絲絲的聲音中充滿感傷的酸楚的味道。
「不會的,你像柳絲一樣,時光隧道攔不住你。」 韓力護開了一句玩笑。
「哎,我問你,眼前看到的光,是不是就是時光?」柳絲絲奇怪地問道。
「這麼複雜的問題,我哪裡能回答啊。」韓力護說道,「不過,我最近琢磨了一個道理,光線是正向的襯托,而音響是反響的襯托。」
「別,別,太深奧的道理,我搞不明白。」柳絲絲故著大驚小怪地說道,但她的口氣倒好像是鼓勵對方似的。也許她這麼一咋乎吧,韓力護卻沒有聲音了。柳絲絲等了片刻,問道:「你說啊。」
「不是你不讓我說的嗎?」 韓力護有些賣關子地說道。
「我不是聽著你說的嗎?」柳絲絲用溫婉的口氣,說道。
「就比如眼前這個夜城市吧,遠處的大樓襯托著面前的大樓,是因為有了遠的建築,才襯托出面前的建築。所有的建築,都是通過襯托體現出來的,因為這種襯托,才有一種景深,才覺得高樓大廈之間有一種空間存在。我覺得這個叫『正向反襯。』因為襯托,物體才存在。聲音可就恰恰相反了,聲音屬於一種反向襯托,只有一種聲音沒有的時候,才能襯托出另一種聲音,同樣,有一種聲音,才能襯托出另一種無聲的狀況,古詩中不是說的好嗎?鳥鳴山更幽,鳥鳴沒有襯托出的熱鬧,反而把空山的『幽』襯托出來了。」韓力護一氣呵成地說道,然後停下來,看著柳絲絲的反應。柳絲絲見他又停下來了,便說道:「挺好啊,怎麼不說了?」
韓力護便接著說道:「城市的視覺上的縱深,其實都是通過反襯來體現的,如果沒有襯托,就沒有城市的深度。你看我們古詩中很多的句子,講的空間,都是通過反襯來得到的。像——『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窗戶襯托出西嶺的遙遠,門是近景,襯托出遠處河裡的船,它們的相互關係,是一種空間裡映襯著的存在。其實所有的縱深都是一種襯托體現出來的關係,『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柳絲絲』,荷葉是如何體現出來的?是通過與天的比較來體現的。『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這裡也是一種空間,這樣的東西多了,像『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兩岸闊是如何感受到的?是因為潮平的襯托啊。我覺得古詩中的所有的空間,都是通過物體之間的襯托體現出來的,『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都是這樣的類型,面前的這座城市的縱深,也是通過襯托,是通過前後建築之間的襯托來體現的。」
「呵呵,你最近研究起光線的學問了?」
「這叫什麼學問?」 韓力護說道,「因為你提起在夜晚的感受,我不過是有感而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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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沒有夜晚,但夜晚不會忽略城市。柳絲絲漸漸忘記了今天晚上給她帶來的不愉快,卻記起了她到了回家的時間了。韓力護藉機說,陪她一起回去,畢竟他們曾經同過路,而韓力護一個很正當的借口,就是他的朋友在花木,與柳絲絲走的是同一條路線。柳絲絲矢口否決了他的要求,韓力護有一些嘻皮笑臉地說:「我是護花使者啊,行使職權,是我的本份噢。」柳絲絲瞄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是花,用不著你來護。」 韓力護說道:「在我的眼中,你就是花。」柳絲絲大聲地嚷嚷,「你搞借了,我是一根葉子,知道嗎?我充其量是柳樹葉。」 韓力護曖昧地笑著,「花草不分家嗎?何況我正要到花木去,看樣子,我今生與花草有緣啊。」柳絲絲推了他一把,嗔道:「去你的緣吧。」兩個人因為這麼鬥來鬥去嘴,反而有一種特別的親暱了。
開往浦東方向的公共汽車,駛上了高架橋,彷彿道路擱置在城市的上空,齊著高樓大廈的樓頂,翔游在空中。城市到處燈火輝煌,高架橋兩邊的建築,大部分是住宅樓,這裡面的燈光雖然沒有商業區那麼燦爛而華彩,但一格格的窗戶綿密地佈滿了建築,卻顯得特別的細膩而繁複。窗格裡泛出的光是黃色的,是恬淡的,這是一種生活流的燈光,在那些微弱的燈光下,是一個家庭的存在,是一個上海人的全盤的家當。一座佈滿窗格的高樓,是上海人生活的壓縮,是一部各不相同的平凡的生活的疊加,從外面看,這些高樓平凡而體積有限,但是它的內裡卻是一個無垠的世界,事實上,一個可度量的世界一旦鋪展到人心的一面,便永遠是無窮大的無邊無際。望著像山巒一樣高低起伏的城市住宅樓,你會感歎人類像螞蟻一樣渺小的生存方式,艱難地在城市的空間中努力掙取自己呼吸與殘喘的那一段狹小的體積。
韓力護與柳絲絲坐在一起,在市區的時候,車上很擁擠,基本無法談話;開始接近浦東的時候,人開始稀少。車子駛上了洋浦大橋,高聳的橋基把車子帶上了城市的高空,夜晚的上海,像是鋪開了高底起伏的發光的棋盤,雜色的光線,交織出的是一個粉嫩而脆弱的城市,就像深海裡那些在黑暗中一觸即破的水母類的發光生物一樣,你甚至不敢用眼睛肆意地掃射這一片浩大的城市生物,似乎你一用力看著它們,它們就會崩潰似的倒蹋下來。誰是這個城市的主宰?在這個城市的光怪陸離的夜生活下,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陰謀與慾望?韓力護奇怪地想到了這個問題。男人的思想裡,總會對陰謀與慾望感興趣,喜歡把所有的世界都解讀出能弄懂的一切。但是,面對面前的這一片偉岸而嬌弱的城市,你更多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愛憐的渴望。
韓力護的左腿無意識地碰到了柳絲絲的腿,心裡萌生了一種癢癢的感覺。他保持著與這個女孩的輕微的衣物的接觸,甚至與柳絲絲還要謹慎。過了洋浦大橋,車上乘客漸少,兩個人又聊起了城市的夜晚。韓力護又藉機說起了他的那一套對城市的「反襯」的看法。他說,這個世界就是因為襯托才顯示了存在,相對的存在,構成了世界。中國古典詩歌中構思的主題,其實都是一種相互襯托的原理,像城市建築物之間的相互襯托,構成了空間的對比關係;聲音之間的相互襯托,構成了音響關係,人的運動,其實也是通過靜與動的反差而存在的,就像坐在汽車上,也是通過車子的運動,來感知這個城市的活力與動盪的。
韓力護說道:「你看車子在運行,倒使人想到古典詩歌中寫的,『滿眼風波多閃爍,看山恰似走來迎,仔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杜甫的『稍知花改岸,始驗鳥隨舟』,都體現了一種運動的相對性。人最敏感的還是一種相對關係,這也是詩歌中總喜歡用一種運動襯托另一種運動的原因啊。」
柳絲絲聽他侃侃而談,說道:「聽你一說,我倒像上了一堂課了。」
「別寒磣我了。」 韓力護說,「其實我也在想搞清楚中國古典詩歌是如何結構的,我最近沒事,就覺得中國古詩中最關鍵的就是構建了三種關係,我剛才說的:視覺上的襯托關係,聲音的反襯關係,動與靜的相對關係,我覺得有了這三個關係,就能知道古詩是如何搭配、譴詞造句的。其實這三種關係,倒是觀看夜上海表面現象的一把尺子呢。」
「是嗎?我覺得沒有必要把上海看的這麼透吧,」柳絲絲有一點不服氣地說道,「用尺子量來量去的,你這麼看上海還有什麼樂趣而言?」
「呵呵,我說的三種關係,只能算是最淺薄的關係了,上海的水太深,我永遠看不透的。」 韓力護說道。
「也別這樣貶低自己了,總之嘛,與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柳絲絲鼓勵性地抿起嘴唇,送給他一絲安慰式的笑容。
韓力護先行下了手,與柳絲絲道別,鑽進了夜色中。在走了一段距離後,韓力護掉頭看著漸漸遠去的公共汽車,他想到了自己說的三種關係,此刻,公共汽車襯托著城市的背景,在他面前隔開了一段冰冷的距離;城市噪雜的聲響,卻激發起內心裡的一種喧嘩,而自己此刻停頓的觀望,卻被遠去汽車的運行的速度無情地拋棄,他彷彿被層層疊疊的蛛網包裹,束縛在城市的這一塊他原本不應該涉足的土地上,一剎間他湧上的是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為什麼剛剛離去,卻有一種思念開始誕生?韓力護想弄清楚內心裡的淒迷,但是,他知道,他那一套所謂三種關係理論,永遠解釋的是外在的關係問題,對靈魂的深度揭示,是他無法弄懂與搞清楚的陌生領域。城市能夠解釋的永遠是外表,就像城市地圖與建築物的外形你可以記錄與描慕,而內心的神秘是永遠無法闡述清楚的,城市的靈魂究竟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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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穆沖莎比發了一通火之後,很生氣地扭頭而走。只剩下莎比一個人,形影孓立地站在熙來攘往的街道邊。
這是一條橫行的平行於南京路的小巷,但卻狹小而暗淡,就像任何城市裡的一條吵吵嚷嚷的小巷一樣。莎比不知去向哪裡,自己最喜歡的表妹離開了,最信賴的一個男孩拂袖而去,也許自己真的在什麼地方做錯了?絲絲有必要這麼怪自己嗎?其實自己都跟絲絲提過這件事,看她沒有特別的否決,才安排了這次的見面,但沒有想到絲絲會這樣的反應激烈。小穆呢?當小穆對她大發雷霆的時候,莎比卻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意。為什麼有這樣的感覺?難道自己撮合小穆與絲絲,是因為心裡有一種自私的想法?難道得到好處的就是自己嗎?
莎比這樣自責著自己,問詢著自己,一路沿著小巷,百無聊賴地走著。
小巷是她熟悉的,南京路變化很大,而這裡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依舊是一個門點隔著一個門店,雜亂無章,但卻很有生活氣息。
她想到了小姑,不知為什麼,她在這樣的孤寂的時候,她特別需要一個親人來安慰她。
她摸索著道路,回憶著那天絲絲帶她去見小姑的路線。那天見到小姑的時候,因為有絲絲在身邊,莎比並沒有說多少話。她現在需要一個長輩,來傾訴她內心裡的苦悶與失落。
她心中的秘密,沒有人可以與她分享,甚至是絲絲。
她不會忘記那過去的一刻,那個讓她臭名昭著的一刻。絲絲對她的恨,她知道是什麼原因。在絲絲的心中,她是造成絲絲父母不和的主要因素,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無辜的,是無法選擇的。
她不會忘記那一天,三姑父、也就是絲絲的父親,突然闖進她洗浴的浴室,把她緊緊地摟住的情形。
那還是她上中學的時候,父親那一陣正與母親鬧離婚,她因為上學方便,便住到了爺爺家,就是黃河路這兒的一個老宅。爺爺過去是遠洋輪的大副,因為經常出國,補助很高,家裡生活條件一直不錯,單位分了這一幢貼近市區的小樓,在上海來說,是一塊很難奢望到的寶地。這種樓原是單門獨院的小閣樓,在解放前應該是某個有錢人家的一所很不錯的宅院。時代變遷,這所住宅重新安排了住戶,打破了原來的一體化結構,分割成自成體系的房間,一下子住入了四家住戶,莎比的爺爺就佔用了一層底樓與隔壁的一間廁所,後來相鄰的一戶人家,用三樓的一間小閣樓,換了那間廁所,於是,莎比爺爺的住處,除了一樓的一間較大的房子外,三樓還有一間小房間,雖然只有十幾平方米,但這種獨立的小房間,無疑擴大了家裡的居住空間,給人來人去帶來了方便。莎比那時候正在上學,當時父親剛從黃山遷回插隊的戶口,在上海也沒有工作,居住地離市中心也較遠,與母親一直那麼鬧著,於是就讓莎比住到了爺爺家,住到了爺爺的那間三樓小閣樓上。
平時上學,莎比從來不回來,但那一天下午的時候,她發現身上來了,血跡滲透了內褲,她便找一個理由,提前回來了。
爺爺與奶奶都不在家。爺爺退休後,被聘用到遼寧葫蘆島的一處造船廠,平時很少在家,奶奶肯定到人民公園裡去鍛煉身體去了,屋子裡很安靜。
莎比開了大門,這是四戶人家共用的大門,她必須穿過人家屋子裡的掛著的衣服,才能走到自已家的房間。
踏上木頭的台階,她用鑰匙打開了爺爺家的屋子,然後帶上門,跑到自己居住的小閣樓上,換了內褲,覺得渾身不舒服,澀澀的很難受,便重新下到一樓去,準備洗一把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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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屋子,其實就是一個大房間,內裡的結構是沒有門的,南北大呼隆地相通著,地板、牆壁都是木頭,房子的南端,是廚房與衛生間雜揉為一體的一間小房間,從北邊的正房間,踏著「咚咚」的地板,下行而去,就到了那間小廚房與衛浴合為一體的小隔間。地方不大,但上海人向來是螺絲殼裡做道場的,裡面擺佈得倒也井井有條,自得章法。廚房最靠裡邊,拉上了一個布簾,可以用水籠頭沐浴,平時簾布拉起來,不影響整個空間的完整。
屋子裡很安靜,習慣了上海的吵雜不息的響聲,在這樣的屋子裡,車流的呼嘯聲必須隔幾個馬路才能彈過來,顯然是一種難得奢侈到的安靜。
莎比踩著咚咚作響的地板,在屋子裡似乎做出了很大的動作。反正沒有人,也無所謂避諱了。
莎比來到廚房間,拉下了隔簾,燒了一會水,看水溫八九不離十了,便脫光衣服,鑽了進去,放下水簾,罩著自己。
女孩也許對自己的生理反應都有一種不潔的感覺,在這時候沐浴,可能更多的是一種心理的慰籍,她讓蓮蓬頭嘩啦啦地傾下水簾,慢慢地,讓自己裹進了水霧中,好像感到那每一縷的溫暖,都滲透進自己的心裡,融化進自己的肌膚中。
撫摸著自己的身體,她覺得還很陌生,高中時,她就發育得很好,身體曲線玲瓏,她既欣賞自己的凹凸有致,又很討厭自己這種截然分明的變化。打開自己,發現自己的身體上的每一個陌生,都令她感到苦惱,這種苦惱像蛇一樣地纏著她,所以,她後來成績一直不好,加上父母之間的不和,她學習怎麼都學不進去。
就這麼在水中一邊洗著,一邊自我欣賞著,後來她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然後就是「咚咚」的踩上木板台階的擊打聲,顯得很沉重,莎比想,肯定是奶奶回來了,靜靜地聽了一會,她相信了這一點,便沒有在意地又繼續把自己籠罩著暖水中。
一切都是突如其來發生的。隔簾突然被掀開了,然後突然伸進來一雙巨大的男人的有力的手,把她的腰一把摟住,拖出了水簾之下,她覺得自己突然懸空了,無力掌控自己,但那雙手很有力度,不至於讓她跌倒,她覺得被掠走似的飄飄然無從依靠。
突發的事件,使她本能地尖叫著,水流澀在眼睛裡,頭髮從額上垂下來,她幾乎不能判斷是誰把自己攔腰抱住。
她的尖叫發生了作用,那雙手停頓下來,把她重新放回簾子中,擱到了浴池內。
莎比驚魂未定地扭頭看著,她看到的是一個熟悉的面孔,就是她的三姑父,絲絲的父親。
「是莎囝啊,我勿曉得是儂也。」三姑父兩手淨潮,臉上是滿臉的尷尬,低著頭,不敢看著莎比。
莎比幾乎在那一刻失去了知覺,頭腦裡一片茫然,突然間,她意識到,她全身赤裸地暴露在外面,便兩手本能地護住胸部。再看剛才被拖出浴池的地方,地下蓄積著一灘灘血水,剛才的這麼一折騰,她的身體裡的經血流淌出來,順著大腿,滴到了地面上。
莎比覺得自己被剝得一乾二淨,而這個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姑父,她委屈得放聲大哭。
三姑父退出了廚房間,只聽到他在外面連聲安慰她,叫她不要哭了,莎比卻越想越傷心,想到爸爸媽媽在鬧離婚,自己從來沒有享受到父愛母愛,而現在竟然一絲不掛地暴露在自己的長輩面前,為什麼這一切都被自己遇到了?
莎比一哭一鬧,全家都知道了。連瑣反應就是絲絲的父母進入了冷戰階段。這就是絲絲痛恨莎比的原因。
其實,這個事件中,後來才知道,絲絲的父親外面有一個情人,約好了到莎比爺爺家幽會,沒想到下午的時候,莎比回來了,絲絲的父親還以為洗澡的是先期而至的情人(她有一把屋子的鑰匙),於是就發生了這樣的一幕。
因為莎比的哭,莎比的叫,這個事件整個家裡人都知道了,但那時候絲絲還小,她只知道是莎比揭開了家庭不幸的內幕,而根本沒有分清是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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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來到了前一陣與絲絲去過的拆遷樓的孓遺,此處,沉浸在一片黑暗中,似乎城市在這裡壞死一樣,但還沒有捨得被割掉,顯得特別的累贅而難看。
莎比很容易就找到了上次小姑留守的那一幢拆遷樓,慘白的牆壁,像一面失去血色的巴掌,屹立在眼前。過了一段時間,兩邊的拆遷的廢墟範圍更小了,小姑的那幢樓顯得更孤立,更危機重重。
莎比拍了很長時間的門,才聽到樓上有聲音傳出來。莎比在黑暗中,抹了一下眼淚,她不想讓親人看到她的內心的難受,看到她的藏掖不住的情緒。
小姑點著蠟燭走了下來。莎比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屋內還是通電的,現在連電都沒有了。
「啥人啊?」小姑在樓梯上面問道。
莎比應著。聽出了她的聲音,小姑很高興地下來,開了門,然後端著蠟燭,退著回到樓上,大圈大圈的蠟燭光芒跳蕩著,莎比摸索著上了樓,到了二樓的時候,小姑的手緊攥著她,這是一雙好手,那麼的溫暖,那麼的柔軟,莎比覺得眼淚又控制不住地急欲流下來。
「就你一個人,絲絲沒有來?」小姑問道。
「沒來,就我。」莎比跟進了屋子。
小姑把蠟燭放到了茶几上,叫莎比坐下來,小姑父也從內屋裡走出來,親熱地與莎比打招呼。說了一會話,小姑想起什麼,吩咐小姑父什麼,不一會兒,姑父從廚房間裡端出一個大瓦盆來,小姑單手從桌上的鍋碗瓢盆裡拿出一個大碗,放在桌上,說道:「這是你姑父做的雞湯,我吃不了,正好你來,你嘗嘗。」
「我不餓,我吃過了。」莎比連連推辭道。
「都回家裡來了,還客氣啥。湯味道挺好的。這裡面放的什麼冬蟲夏草,難看死了,就是冬天像蟲子夏天像草的,其實我哪裡需要補啊,你姑父非要買這玩藝,你吃吃看吧。裡面還有黃□,香菇、雞蛋菌、龍眼肉,味道還好,我吃了也是白吃了,你小姑娘吃了倒對身體好。」小姑一面把碗推向莎比,一邊說道。
「你小姑就會省,」小姑父在邊上說道,「她身體又不好,經常腰酸背疼,省下錢還為誰呢?她自己不肯買,我就替她買吧。」
小姑接著說道,「你姑父會照顧人,他就這一個長處。」說完,小姑嬌嗔地望著姑父。在蠟燭的昏暗的燈光下,姑父的滿臉絡緦鬍鬚,像一個亂糟糟的毛人,但眼睛裡卻放射出那種溫順的光。
小姑父嘿嘿地笑道:「要是沒這一個長處,你還願意跟著我過嗎?」
「你不能誇,誇你還真得意忘形了,」小姑繼續嗔著說道,「你去幹你的事啊,不要干擾我與莎囝談話。」
「我能去哪裡啊,你把我吊在陽台上吧。」姑父開玩笑地說道。
「你吊哪裡,我不管,只要你不要這裡就成。」小姑很嚴肅地說道。
莎比不好意思地說道,「都怪我,不該來這兒的。」
「這是什麼話,」小姑用眼睛示意丈夫到房間裡去,「你來看我,我都高興得沒魂了。快,你姑父走了,沒人搗亂了,你安心喝吧,喝光了,不然小姑是要生氣的。」
小姑父呢咕著,到房間裡去了,只聽到他重重地躺在床上的聲音。
小姑繼續催促莎比喝湯,莎比捧著碗,眼淚卻叭達叭達地滴下來,這是一種家的感覺,親人在身邊,總是會容易牽連到成長的過去,記憶中的往昔,每一刻過去的時光,總會從親緣關係中重新閃回那份曾有過的鮮活。
「怎麼了?遇著啥事體了?」小姑不解地看著淚流滿面的莎比,因為屋子裡比較暗,小姑一直沒有看清莎比的臉容,但是近在咫尺,她看到了莎比紅紅的眼睛,還有兩頰上那片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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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移近莎比,用另一隻完好的左手,交叉過來,摸著莎比的膀臂。莎比可以感覺到小姑一直空著那只離她最近的右手,她知道小姑那隻手發育不全,是一隻瘦骨嶙峋的雞爪,但是,她覺得小姑的生活卻是健全的,有著那一朵家庭的溫暖,在這種心理的趨勢下,她一把拉住小姑一直藏在茶几下的右手,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心裡,也許剛才一直端著盆子,感染了盆子外沿的熱氣,覺得小姑的手涼滋滋的,那只右手,只有幼兒般大小,摸不到一點肌肉,骨頭生硬地刺出來,但是,莎比握著卻很舒服,她太需要一點親情的安慰了,哪怕是一雙殘疾的病態的手。
小姑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加在莎比的手上,問道:「好久都沒有看到你了,我知道你的日子過的不好,你是家裡最苦的一個小孩了。」
「小姑,不知道為什麼,什麼不痛快的事情,都被我碰到了,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莎比哭泣地說著。
「莎囝,別說了,過去的事情不怪你,沒有人怪你。」
「真的不會怪我嗎?」莎比求救般地看著小姑。
「家裡人是不會怪你的。你是一個好囝囝,公公在的時候,最記掛的就是你了。那時候你才多大,你能懂得什麼?本來就不關你的事情。」小姑用那雙有力的手,緊緊地按在莎比的手上。
「小姑,你說的是真的?」
「我怎會騙你呢?你離開家後,公公與婆婆找了好久呢,你大姑還在電視台發了尋人啟事,後來聽說你找了工作,覺得你也許是想離開這個家,不想再看到過去的一切,大家也就放棄了尋找。其實家裡的人,都是喜歡你的,你的爸爸也是喜歡你的。」小姑說道。
莎比的父親是家裡五個子女中唯一的男性,從小是最受嬌寵的,這種嬌寵裡,有長輩的關愛,還有幾個姐姐的愛護。莎比的爸爸正趕上上海知青下放的尾聲,當時三姐、就是絲絲的媽媽下放到同屬上海市的崇明島,而莎比的父親則下放到安徽的黃山地區了。當時,整個黃山林場,都是由上海插隊知青組建的。今天的人們,可以走馬觀花地領略黃山的險峻,但是當年知青生活在那塊的閉塞而山巒重疊的群山的深處,得到的卻全然是一點沒有浪漫的艱苦。莎比的爸爸到黃山的時候並不長,受的苦也不是很多,他去的時候,黃山林場的條件已經改善了許多,那些年,每年都有上海的慰問團到黃山林場看望那些上海知青。莎比的大姑,在父輩中是家裡最大的,生活條件也挺好,經常受爺爺奶奶的囑托來看望這一個唯一的弟弟。沒過多久,文革結束,上海知青全部返城,父親重新回到了上海。當時,莎比的奶奶在街道縫紉社裡上班,為了讓唯一的兒子有一個工作,便退職在家,讓莎比的父親頂替到街道辦做事,後來,街道小廠越來越不景氣,莎比的父親便在淮海路上做服裝生意,別人家都在搗騰衣服上發了財,但莎比父親卻越做越虧,衣服盤點下來,沒有賺幾個銅鈿,反而外面欠了一屁股債。有一陣,家裡債主上門,攪得不得安寧,莎比的媽媽在普陀區的一家商店裡站店,每天都早出晚歸,與爸爸的感情,在莎比看來一直很冷淡。在莎比的心目中,父親長得太高大、笨拙,像一頭大狗熊,其實小時候爸爸的照片,也是天真可愛、細皮嫩肉的,不知為什麼人到中年,卻虎背熊腰,滿臉漆黑,皮膚也很粗糙,而母親卻長的小巧玲瓏,亭亭玉立,與父親在一起很不般配,一種很直觀的感覺,就是媽媽像是父親的女兒。後來母親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莎比托付到爺爺奶奶處之後,她對爸爸媽媽的印象日益淡化,她感覺到了父母之間的那種不和、生疏,後來,她只知道父親不再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不知去向,或者知道去向,家裡人只是瞞著她而已。再後來,父親繼續辛辛苦苦地盤點淮海路上那個門面很小的服裝店,聽家裡人說,他與那個賣衣服的阿姨住到了一起,莎比也就徹底地與父母斷絕了藕斷絲連的來往。她能聽到的,就是爺爺奶奶嘴裡透露出的事關父親的隻言片語的信息,爸爸很辛苦,每天趕往市中心的淮海路上的時候,他先踏自行車走很遠的一段路,然後,把自行車寄放在公交車站的店舖旁,自己乘汽車趕往市中心,在那路公車汽車離淮海路服裝店最近的地方下車,再在附近的相熟的人家,騎上寄放在那裡的另一輛自行車,趕往目的地。兩輛自行車,一輛公共汽車,是父親每天來往的交通工具,主要目的還是最大程度地減少成本。但是,擠在市中心的繁華地段,並沒有帶來生意上的特別紅火,父親的生意,莎比感覺到做的並不好,爺爺奶奶經常在背後嘀咕著,然後在父親來的時候,偷偷摸摸地塞一點錢給父親。
現在小姑提到自己的父親,她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自從在爺爺家發生的那起浴室事件後,她嚇壞了,而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三姑那一陣天天來到爺爺家,哭哭啼啼,看莎比的目光也很陌生,三姑父有一天被叫來,爺爺嚴厲地教訓著三姑父,莎比看到三姑父被勒令跪在三姑的面前,痛哭流涕。在她的眼中值得尊敬的大人竟然像小孩一樣被懲罰,她感到所有的罪過都是自己的。如果自己不那麼聲張,就不會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越來越感覺自己負罪沉重。以後爺爺奶奶望著她的眼光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充滿著意猶未盡的無奈,更有一次,當時尚十多歲的絲絲瞪著她,狠狠地說道:「你是壞女人。」這給了莎比強烈的刺激,她覺得這個家已經沒有她的位置,她唯一的選擇就是離開家了。她當時高中還沒有畢業,看到多如牛毛的招聘公告,便早早地走上了社會。過早地與家庭斷乳,使她的內心裡總有那麼一種不健全的對家庭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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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眼淚是她發洩的一種形式,流淚的前後,她會把自己分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莎比依靠著自己的小姑,無遮無攔地哭了一氣,覺得內心裡得到了安慰,心境也變得平和了許多。
莎比把小姑這兒,作為她依托著親情關係的最後一個吸乳的窗口,因為小姑是最安全的,最諒解她的。她想把自己攀附在這一個窗口裡,重新吸吮著家庭裡的乳汁,她需要的更是精神的營養,而不是從這個家庭中獲得實際的幫助。這就夠了,莎比感到相當的滿足。
對於自己的家,莎比已經不奢望了,父親與另一個女人居住在一起,而母親,她只知道大概的方位,根本不知道現在在哪裡。她只是想把當前的生活料理好,把每一個日子推向前,向前。她難以知道前面是什麼,只是,她要朦朧地鼓勵自己,要走下去,走下去。
因為心境的改變,兩個女人的話題開始信馬由韁起來,小姑問到莎比有沒有男朋友,莎比含羞搖頭,她沒有把今天為柳絲絲介紹對象的事說出來,她覺得應該把這個事情徹底埋葬,讓知道的人越少,越能夠埋藏得深。她只是說,今天碰到工作中的不順心的事,覺得特別委屈,特別難受。
小姑從過來人的角度,勸莎比盡早找一個對象,過上安定的日子。一個已婚的幸福的女人,總是喜歡讓一個單身女孩走進婚姻的天地,以為那才是一個女人的最好的依托。而從內心裡講,莎比已對婚姻不抱希望了。
望著小姑的熱情的期待的目光,莎比卻覺得自己很冷。婚姻的事實,是離她很遠的事。她為別人的婚姻操勞,但從來是把自己的婚姻置之度外的。
「小姑,我覺得自己很難愛上一個人了。」莎比吟味著說。
「莎囝,我總覺得你還沒有走出過去的陰影。我都說了,過去的事情不會對你有影響的,你還是一個純潔的女孩,別把自己憋在過去的錯誤裡了,那不是你的錯。」小姑以為莎比還是因為洗澡事件而鬱鬱寡歡,依然如故地開解道。
「我已經不相信男人了,我不會為不相信的人,去愛上誰的。」莎比欲言又止地說道。
「傻丫頭,結婚不結婚與相信不相信男人有啥關係?就像我與你姑父,看起來,我們都身體不好,但我們過的不是很好嗎?兩個人過日子都是平平淡淡的,不要把過日子想的太複雜。只要兩個人互相瞧得起,互相不嫌棄,那比什麼有錢有勢都老好。」小姑又比照自己動員起莎比了。她的乾枯的臉上放射出暗淡的紅暈,在蠟燭的映射下,顯出幾分不覺得年齡的美麗。
莎比想到什麼,問道:「小姑,這房子越來越危險了,你怎麼還不搬走啊。」
「你姑父天天催著要搬,就像催命鬼似的。現在這家住戶給的錢又漲了,反正在這裡睡睡覺,都能拿到錢,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體。」小姑興奮地說道。
「可是這裡太危險了啊,孤零零的,說不定什麼時候牆就會倒下來的。」
「不會的,不會的,這些老房子,經過了幾十年,結實得很呢。」小姑的臉上是一副樂觀的表情。
小姑說起小姑父的標本廠效益也開始不好了,以後掙錢越來越難掙了,說起這話時,小姑的臉上蒙上了一絲陰鬱。
這時小姑父從屋裡走了出來,對莎比說道:「小姑就是會焦心思。怕什麼?只要我有一口吃,就不會少讓你吃一口。把心放寬了,這比吃什麼靈丹妙藥都見效。」
莎比接著道:「姑父說的對,心情放寬些,身體好就比什麼都好。我以後會經常來看看你的。你過得好,我才不會擔心你呢。」
小姑笑道:「我哪裡要你擔心了?你把自己的生活打當好,我就老開心了。下一次,記住把朋友帶來,不然小姑不高興了。」
小姑父笑著說道:「看你小姑,有這樣心急火燎的嗎?她就有這個毛病,做什麼事情,都急得不行。可是該急的事,她偏不急。這個房子的事,我都勸過多少次了,叫她搬家,可她就是不急。」
莎比忍不住再次勸小姑道,「還是趁早搬走吧,搬遷公司裡的人什麼都有,使起壞來,人眼是不能睜的。」
小姑父說道:「聽見了沒有?我說話你是不聽的,莎囝今天講的話,你該相信了吧。」
小姑把夏蟲冬蟲湯端起來,示意莎比喝完了,眼睛斜睨著小姑父:「聽,聽,我聽你的,再不聽你的,我也住得安穩嗎?」
從小姑家裡出來,莎比突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想到小姑與姑父這麼恩愛,她似乎又感受到了家庭的溫馨。心情一好,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輕快起來,走在人影已經稀少的小巷裡,看著什麼,都覺得怪舒服似的。上海有不夜城的稱號,但是,它在本質上是睡眠的,此刻的小巷,就沉浸在昏昏欲睡的半眠狀態。真正不眠的,僅僅是上海的物質部分,包括那些擅長譁眾取寵、招蜂惹蝶的霓虹燈,而燈火是城市最大的欺騙。
正當她走到巷子的盡頭、準備邁入主幹道、想打的回去的時候,突然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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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穆回到他的地下作坊,卻怎麼也集中不起注意力。今天真是出了鬼了,從表面上看,他已經對莎比發了一通火,但是,靜下心來,他卻感到一種酸楚的情緒。
他覺得委屈,覺得難受,更覺得有一種憤慨。他似乎還有很多的話沒有說完。他當時對莎比大吵大嚷的時候,莎比只是隱忍著沒有吱聲,他生氣的正是她的沒有反應,如果她對他吵一下,回敬他同樣的反駁,他也許會覺得心裡舒服一些,心裡的積怨可能因而會散開。
但是她沒有。
她像一個始作俑者,製造了一個尷尬的場面,但她卻是一副無辜的表情。小穆恨不得繼續在她的面前大吵大嚷。
在自己的憋悶的地下室裡,小穆坐立不安,他撥響了莎比的電話。
電話裡,是很長時間的吵鬧的聲音,似乎沒有接通。他試探性地「喂」一聲,那邊傳來細細的聲音,「喂。」
「你在啊。」
「嗯,」那邊傳來莎比的輕柔的聲音。
「你在哪裡?」小穆突然間覺得無法開啟自己的憤怒,他已經於剛才發洩了內心的不滿,如果重提舊事,只是機械的重複。也許莎比的聲音,讓他的乾燥的怒氣勃發的內心寧靜下來。
「我在路上啊,我正趕回家呢。你呢?」莎比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怨憤。
「我早到家了,你怎麼這麼遲還沒有回家啊。」
「我出去散散心了。」
「散心有這麼久嗎?」小穆問道。
「唉……」傳來一聲莎比呵氣如蘭的歎息,那輕柔的氣息,勾起了小穆的所有的對往事的記憶。這樣的夜晚,他需要這樣的氣息,畢竟他們曾經在一間屋子裡呆過一段日子,有過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那是一種兩「人」無猜的快樂時光。甚至他們沒有覺得他們有男女之別,只是在一個屋子下的相互依存的人。
他突然間明白,他對莎比的憤怒,是緣自於莎比把自己抽離在外,讓小穆走上一條沒有她的道路,這才是他遷怒於她的原因。在聽到她的聲音的那一刻,他明白,他需要她。
連日來的工作,使他忽略了她的存在,生存的緊迫,壓抑住了他對感情的尋求。但是,一個偶發的反向的刺激,激發了他所有隱藏著的慾望與衝動。在這樣的夜晚,他的所有的情感與熱情都無法蟄伏了。莎比那圓潤的臉頰,那豐滿的身材,在黑夜的那一端,彷彿忠實地傳送到他的內心中,他想把她緊緊地摟住,把自己的那一份深深的渴望,融注到她的身上。
內心的熱燙,流淌到嘴邊,小穆咬著嘴唇,終於噴吐了出來,「我想見你,可以嗎?」
說出口,他都覺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對著話筒,他吐出了舌頭,然後上齒抵住自己的下唇,彷彿要把自己的心跳壓下去。
「你說現在嗎?」莎比的聲音裡沒有什麼驚訝的東西,倒好像是一個老熟人溫柔地按著他的意圖,繼續地追問下去。
「對,我想你了……」小穆簡直難以想像出,他會說出這樣的肉麻的話,他好久沒有這樣說出對一個女孩的想念的渴望了。自從女友回到西安,他知道兩個人再也不可能,就很自然地把「想你」這句話藏在了心裡。
「真的?」莎比的聲音中一點沒有驚訝,倒像姐姐那般的承應與期待。
「嗯,我想你,我想把你抱在懷裡,我想摟住你。」小穆索興一不做二不休地嚷嚷道,他要趨熱打鐵,把自己的內心裡對她的那種愛,那種渴望用一種偏激的方式表達出來。
「別瞎說了。」莎比溫柔地制止他,就像一個大人看著小孩耍小孩脾氣似的。「你怎麼來啊?」
「我打的去。」
「嗯,行,那你來吧,我先乘地鐵,肯定比你先到家。」
「好,那我走了。」
「喂,等一下。」莎比的聲音大了起來。
「什麼事?」
「當心點,把門鎖好。」
「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啊。」小穆笑道。
「多一點當心沒有壞處。」莎比說道。
187
出租車外,閃過桔黃色的城市,道路上,黃黃的一片。城市高架橋,讓上海變得古里古怪,無形中增添了許多的空間,也增添了無數的麻煩。
小穆望著夜晚中的城市,望著這似曾相識的桔黃色,想起在很久前的日子裡,他也曾經過莎比一起領略過的同樣的色澤,內心裡被塵封的感覺,再次像噴泉一樣,流洩出來。
他已經疏遠了這樣的夜色下的溫暖,現在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為什麼很久都沒有珍惜那份暖融融的感覺。
人的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激情當突然爆發出來的時候,就會很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麼忽略了那麼久,為什麼早一點沒有去體味那種激情的感覺,那種過去很自得的平淡的時光,便會覺得是一種無所作為的浪費。
有一個女孩本來就是城市的那一頭,曾經離得那麼近,他可以觸摸可及,甚至他們已經有了最實的親密接觸,但是,後來好像好僅僅是一時的假象,並沒有深入地想想這背後究竟失落了什麼。一次意外的提醒,讓他知道,他本來就應該得到那份女孩的親切與溫暖。
他覺得自己被那個令人生厭的網站誤導了許久,整天都把時間耗在上面,為網站的一點點繁榮而沾沾自喜,又為自己的電腦知識有所長進而樂此不疲,然而,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虛幻,得到的僅僅是心理上的那一種虛榮的充實,他總以為那一份感情還在遙遠的地方,然而,現在他卻突然感到,現實世界在大踏步地前進,你只要稍有忽略,你就會失去你曾經以為掌握在手、不會消失的那一份寶貴的東西。
熟悉的橫過天際的地鐵路線,並行著出租車走了好久,隔著車窗,可以聽到那隆隆的鐵軌撞擊的聲音。這似乎是三號線路經過長寧區的路段,意味著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在地鐵站,小穆伸長脖子,注意了出入口,他以為在那人影中,有一個會是她。
其實城市太大,很難會有相遇的可能。他想清楚後,便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仍目不轉睛地追隨著地鐵站的出口,好像裡面可能有那一個熟悉的溫暖的身影。也許概率越小,越會使人湧上一種宿命的期待,如果在那一刻,她會突然出現在燈火闌珊處,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城市奇跡啊。
車子停在了過去他每天都要走過的熟悉的小區,下了車,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溫暖的窒息人的氣息,小穆覺得距離是很討厭的東西,在阻隔著他的接近,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以減少那冗長的耽擱的時間。
她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在等他?他沒有什麼清晰的印象,只是她是一個綜合的整體,發散著朦朧的沒有形狀的微光,每一縷光束都是他需要與喜歡的。
爬上了樓梯,好久沒有爬樓梯了,他竟然覺得氣喘吁吁,他估摸著方位,覺得這裡既熟悉又陌生。畢竟他每天朝夕生活在這裡,但又畢竟沒有來了這麼久。
各家的門上,過年時貼的對聯已經破敗,七零八落,莎比的那個門,還裝著最陳舊的鐵柵欄式防盜門,有一點寒酸,但卻很好辨識。
小穆伸手敲門,卻發現門虛掩著,他輕輕地推開了門。
188
小穆走進屋子,沒有看見人,他脫掉鞋子,看到門口放在一雙拖鞋,方向朝向裡屋,顯然是這個屋子的主人特意置放好的,這一個細節,讓小穆的心裡略有所動。
外屋沒有開燈,廚房裡卻亮著燈光。小穆把拖鞋穿上,摸索著向廚房與衛浴的方向走去,走進去,發現裡面也沒有人。
他忍不住叫道:「莎比姐,你在哪裡?」
身後,傳來莎比的聲音,「你來了?你走的挺快的啊。」
「快嗎?我怎麼沒有感覺到。幸好路上沒有堵車。你多晚回來的?」小穆掉過頭去,看著她。
莎比換上了一身粉紅色的睡衣,這是小穆過去曾經熟悉過的內衣打扮,手裡抓著一包顯然是剛換下來的衣服,頭也不抬地走進來,把衣服扔進了衛浴間。她的臉上掛著一種無所謂的表情,好像小穆是這個房子的常客,她見慣不驚似的。
小穆有些陌生地看著她,剛才在路上蓄積的那一股衝動與激情,面對著她的泰然自若,剎那間已經找不到感覺了。
莎比重新折回走到小穆面前,似乎還有很多事情在忙碌著,小穆感到,如果自己再不採取措施,她就會像一條魚一樣,從自己的指縫裡滑走。
他的頭一熱,猛地伸出手去,抓住了莎比的肩膀,大開胸的睡衣,經過他的這麼一拉扯,露出了她的白花花的胸脯,莎比兩手本能地護衛著,捏住下滑下來的睡衣,一雙眼睛射向小穆,充斥著質疑,甚至可能是怒火。
一旦付諸行動,就會不計後果。其實勇氣所需要克服的,是行動前的那一種猶豫不決,最難邁出的,正是行動前的那一刻靜止,就像摩擦力達到峰值的是運動前的那一剎那。小穆在大膽而主動且富有用意地抓住莎比的時候,他的心情反而表靜下來,他對自己是滿意的,至少他覺得自己的那種欲罷不能的慾望已經不再折磨自己了。他抿著嘴,有一些訕笑地看著莎比,掩飾著自己的那種情不自禁的尷尬,「你真壞。」
「為什麼?」莎比疑惑地看著他。
「你對我反正不好。」小穆另一隻手放在莎比的另一隻肩膀上,莎比沒有什麼動彈。
「你說,我哪裡對你不好了?」莎比很認真地問道,好像她的潛意識中,她自認為自己一直是對他好的。
「你心裡有數。」小穆截斷她的話頭。
莎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似乎為自己無法令別人滿意而傷懷,她的眼睛偏向一邊,陷入了沉思,喃喃地說:「我是一個壞人吧。」
「不,你是一個好人,是好人辦了壞事。」
「怎麼會呢,只有壞人才會做壞事的。」
「不,好人也會做壞事的。」
「那麼,怎麼才能不做壞事呢?」莎比說道。
小穆望著神情黯然的莎比,她的臉上籠罩著一種深深的憂鬱,突然間的衝動再次席捲了他,他的手托著莎比的後背,把莎比拉向自己,然後,他無意義地說了一聲,「這樣就不是壞事了,」便把嘴巴湊上去,用自己的嘴唇吻向莎比的豐滿的嘴唇。
莎比沒有反抗,輕輕地被小穆操縱著,倒向他的懷裡,她的嘴唇被他掌控,自己失去了主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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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的溫暖的小腹貼靠過來,坦蕩而散發誘惑力。
小穆不能沒有反應,如果說第一次在人民廣場那兒貼靠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有所顧忌的話,那麼,他此刻卻有些肆無忌憚。
室息般的親吻,讓兩人的氣息混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互聯的熱氣,讓自己的氣息受到阻隔,不知是不是因為抽空了了周圍的空氣,造成局部缺氧,被親吻包裹著的兩個人都氣喘吁吁的。
小穆感受到莎比接觸著的嘴唇的戀戀不捨。當他稍微緩和下來的時候,發現莎比的嘴唇,卻緊緊地纏著他不放。
嘴唇的確是一種敏感的握手。唇齒之間那一點輕微的用力與鬆弛,都傳達著一種隱晦而明晰的意圖。
小穆鬆了一下唇,那個信息便傳遞了過去,莎比的嘴唇從他的嘴裡滑開,兩人分開了一段距離,眼睛有一些茫然地對望著。莎比的眼睛,像風中的草葉,定了一下,便飄開了。
她咬著唇,問道:「你說啊,我壞在哪裡?」
小穆抓住她的肩膀,說:「今晚你沒有做一件好事。」他的嘴角彎上,蘊含著笑意。
「為什麼?」莎比直直地看著他。
「我需要的是你,你卻介紹別的女孩給我。」小穆覺得自己的話很肉麻,難堪地咬著自己的牙齒,似乎不用力夾著嘴巴,藏掖著的尷尬便會從臉上跑出來似的。
「你盡瞎說。」莎比的質疑的眼睛,轉化為一絲綿軟的羞澀,一蕩便蕩了開去。
趁她沒有直視他的時候,小穆把嘴唇再次貼靠她的嘴唇。莎比似乎猝不及防地接受了。
愛情是一種升溫的過程,那種纏綿的接觸,也激盪著肉體的溫情。兩個人就這樣親過來摟過去,進行著人類亙古至今不變的親呢的程式。
這一次,少了許多街頭時的那種不自然的感覺,兩個人都縱情地把自己身體放置到一種曖昧的氛圍裡,讓對方去感受,去體味。
兩個人就這樣站立著,小穆不知道如何更進一步地接近她的身體。臉頰靠的很近,似乎都希望用另一種接近,來加重這樣的親暱。
小穆把手順著她的肩膀,滑過她的豐潤的腰肢,捏住了她的柔軟的腰部。像戀人一樣,下身輕微地靠近在一起,面頰時而接近,時而分開,眼睛在親吻時封閉住,然後又在一個距離的控制下,互視著,嘴角邊掛著那種滿足的笑意。兩個人在暗淡的時光裡,全力感受到的都是自己與對方的身體。
和諧的氣氛,在激勵著小穆繼續深入地勘探著女人。
他的掠過她的腰肢的手分開,委婉地附著在她的臀部上,似乎這樣可以把她全身心地包圍,他覺得完全地擁有了這個女人。
開始的時候,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點擊著她的富有彈性的部位,她的那種沉醉的表情,在暗示著他可以肆意地作為,便用手隔著她的沙柔般質感的睡衣,按摩著她的身體。
也許這意味著進入到一種危險的地帶,女人總會在此刻保持應有的警惕。莎比的臉退後了一點,若有所思地看著小穆。小穆停止了放肆的探詢,有些尷尬地望著她。也許女人在此刻需要沉靜下來,思索一下,她必須選擇什麼。
「我洗一下好嗎?」莎比不慍不怒地看著他。
「行。」小穆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放鬆開她。
「你在外面坐一會兒,我一會就好。」莎比平靜地說道,好像帶著公事公辦的神情。曖昧的時刻,那一份不協調的莊重,卻彷彿別有風味,反向地增加著那種曖昧的性質與質地。
190
小穆聽著從衛浴裡傳出來的啪噠啪噠的水聲,一個人在屋子裡轉悠著。
他來到了過去擺放電腦也兼用過自己臥室的房間裡,裡面空空蕩蕩蕩,但並不顯得太大。現在幾乎忘記了自己當時是怎樣住在這樣一個逼窄的空間裡的。其實仔細想一想,一個狹小的空間,正是因為物體的擺放,才形成了一個博大的天地。過去裡面堆放著電腦,滿滿當當,卻別有洞天,自己也在裡面自得其樂,時過境遷,原來這個房間,竟然是如此的平淡無奇,如此的一覽無餘。
小穆跨進了門,在裡面轉了一轉,屋子打掃得很乾淨,裡面沒有額外的東西,似乎他剛剛搬走似的。小穆卻覺得自己已經搬走了好長時間,現在重新回來,真有一點恍若隔世的感覺。
屋子裡盡興地看一個足,他順著通向陽台的過道,開了朝南的門,看到的是前面高樓的萬家燈火,雜亂無章地明亮著,令人覺得很遙遠似的。早已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後窗的燈光像孩子脫落的門牙,三三兩兩地殘缺不全。
這樣的視角,過去他經常地憑欄擁有,此刻站立的這個陽台,是他了望外在世界的一個平台。如今,舊地重溫,還能感受到當年的那種熟悉的感覺。
依次在屋裡走了一個遍,他回身而返,聽到「悉悉促促」的聲音,抬眼一看,屋裡明亮處,一襲白亮的光,閃爍在眼前。
剛剛沐浴過的莎比穿著一套白色的睡衣,薄如蟬翼,裡面的輪廓坦露無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罩杯,她的潔白的內褲。在一瞬間的對她的掃視中,小穆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內衣邊緣那種毛絨絨的花邊,就像小白兔的尾巴,綴在衣角邊。
莎比顯然又重蹈覆轍,像上次那樣,把自己打扮得妖妖嬈嬈,小穆想,她根本不知道男人需要的是什麼。女人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當成一個物品,修飾得花裡胡哨,達到非人的極致,女為悅已者容,是這種行為的理論支撐。她會把自己當成一束花,在上面灑上矯揉造作的香水,會把自己當成一塊璞玉,非要在上面塗抹一些虛偽的脂粉。小穆的眼前,無由地閃過莎比A片中的那種噴香粉嫩的造型,她還在進入一種誤區,按照她臆想的男人的需要,對自己進行粉飾加工。
莎比在小穆的眼前閃了一下,踱進自己的房間,在門邊,她半遮半掩地逗留了一下,藏起大半個身子,留出她的半掰面頰,看著小穆,另一隻手掖著自己的胸脯的衣服,說了一聲:「不許看。」
其實不用她說,小穆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了。這樣的女人使他陌生,使他拒絕,在這樣的夜晚裡,他其實更需要的是一個女孩的親切,女孩的隨意的溫暖,甚至他願意接受一個女孩臉上的疣斑,願意感受到女孩背後的那一種平凡。曾經,在與莎比共處一室的日子裡,他有過對她的親情般的認識,有過對她平凡一面的瞭解,但是,面前這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卻阻擋了他的嚮往與期待。
小穆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做。屋子裡已經沒有自己的任何的東西,他也沒有自己的房間供他躲藏。他尷尬地立在外面。剛才莎比的那種「不許看」的警告,似乎也成了對他的最後通告。
過了好久,小穆立在客廳裡,不知所往。一個陌生的莎比近在咫尺,僅有一牆之隔,但是,小穆卻無法洞穿那個距離。
「你在幹嘛?」從莎比的房間裡傳來她的聲音。
「沒幹啥。」小穆舔著自己的嘴唇,侷促地說道。
「我這衣服好看不好看?」莎比的聲音。
「好看。」
「你沒有看怎麼知道?」
男人會懂得女人的暗示,這是一種天分。
小穆走進莎比的臥室,裡面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暗香。說不清是自己的想像,還是屋子的主人噴過了香水。莎比剛才藏掖著自己,閃進了自己的房間,此刻,她卻左搖右擺,大方地把自己的軀體展現在男人的眼前。女人,總有一些不可思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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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沒有?」莎比轉著圈子,在房間裡展示著她的睡衣。床頭上的燈光調得很暗,房間裡瀰漫的是一種暖融融的氛圍。
「嗯。」小穆應著,踟躕地立著。
「好看嗎?我還是今天第一次穿呢。」莎比親熱地說著,天真無邪,而又飽含著信任。
「還行。」
「你說嘛,究竟是好看還是不好看?」莎比帶著一點撒嬌的口氣說道。
「其實……」小穆斟酌著詞句。
「你是說不好看是不是,好叫人傷心噢。」
「不是,我還是喜歡你過去的那樣子。」
「什麼樣子啊,我怎麼記不得了?」莎比停頓下來,好奇地看著他。
「你連自己都記不得了?」小穆開了一句玩笑,走近了她一點。
「你是說過去我穿的那些睡衣睡褲?你啊,是老土。」莎比曖昧地嗔著看著他。
「我喜歡你老土的樣子。」穆巖藉著開玩笑的口氣,把手搭在莎比的肩上。
莎比沒有動彈,若有所思,突然,她笑了起來,說:「我給你穿老土的衣服,給你看。」
「煩死了,那就算了。」小穆說。
「不行,我就要換。」莎比說道。
她滑下小穆的手,來到衣櫃前,打開櫃子,裡面成群結隊地掛著一件件五顏六色的衣服,有小穆看過的,但大多數是小穆未曾親見的。女人的衣櫥裡簡直是一個八寶箱,它更多的是女人的期望,她在欣賞這些空閒的衣服的時候,肯定要比她穿在身上更有成就感。女人的幻想,在對著掛在衣架上的衣服的時候最為發達。
她把櫃子裡的衣服,像打算盤似的一件件扒開,沉浸在其中,自吟自味。挑了半天,她拿出一件睡衣睡褲,轉身問小穆:「是這一件嗎?」
小穆對她的身體的最貼近肉體的印象,就是莎比那一天生病的時候,她躺在床上的那副奄奄一息的情景。當時她就穿著這一件乳白色的睡衣睡褲,那時候,他沒有把她作為女人看待,而是視著一個長姐,這種感覺,讓他找到一種親切與親近。男人對愛情的需要的確很苛刻,不能否認男人最初對女性的追蹤的動機裡包含著情慾的成份,但是當他願意去擁抱她、去感受她的時候,他卻是期待著她內質裡那一份可以令他感到放鬆的平易與和善。男人的追求的愛是猛烈的,但和風細雨過後,男人卻可能會在女人那裡尋找到一種溫柔的慰藉,他也會降低他追求的烈度,而還原出男人本性中的那一種軟弱的依靠。男人最後都是靠著女人。「我讓你靠」的開始,最終卻是「你讓我靠」。不錯,無數的英雄好漢在女人那裡,都可憐兮兮,哀求著女人給他以關懷。就說偉大的魯迅先生吧,在《兩地書》裡,開始的時候,他是一個長者的口吻,給許廣平以人生的指導,但到後面的時候,卻是許廣平對魯迅進行開導與安慰。男人在情慾中走到最後,總是去尋找著那一份女性的安慰與親情。男人是長不大的孩子,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有這樣的印象。女人的母性的天分,使女人樂意扮演著長者,也使男人找到了天然的避風港。不管男女相差的年齡有多大,男人到最後都會成為女人的孩子。女人願意寬宥男人,讓他像小孩子一般地嬌縱。英雄難過美人關,其實英雄難過的是母性關。
小穆想入非非的時候,莎比把衣服已經拿出來了,她對小穆說:「不許看,我換老土的衣服了。」
小穆帶著一點嬉皮笑臉的神情說:「讓我看看吧。」
「不行,你不准看。」莎比把自己的前胸緊緊地摀住。
女人不能對立,但可以曲線救國。
莎比脫下原來的那件連衣睡褲,她的身體半裸著展現在面前。小穆側過臉去,他遵守著她的要求。女人在這時候都是驚弓之鳥,一個不妥當的眼神,便會讓她的放鬆與放開灰燼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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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形體語言,這時候是完全開放的,你不動作也不可能。
莎比穿上過去的睡衣,小穆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只是那時候,他沒有想過可以擁抱她,而此刻卻不一樣了。
貼著一層薄薄的輕紗樣的衣服,感受到她的溫暖的體溫,下身靠在一起,那是擁抱的一種必然的方式。
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曖昧的暗示,在此刻的近距離中。
小穆看著她,她的目光卻開始游離,女人的羞澀,讓男人無忌,他用一種殘忍的觀察的目光,望著她。
沒有一種狂熱的情慾的瘋狂,也沒有那種電影中相互撕扯衣服的迫不及待,在情慾的生成過程上,細嚼慢咽,遠比狼吞虎嚥來得更富有營養,更富有紳士品質。
小穆的右手伸進她的睡衣,撫摸著她的扁扁的寬寬的後背,光滑的感覺,通過手指傳遞過來。他經過她的後背上罩杯的帶子,輕輕地感觸到帶子與肉體相嵌合處的緊繃與痕跡。莎比沒有反對,就像那裡早應該屬於小穆似的。
穆巖的手,掠過她的肩膀,圓潤的肩頭,在他的掌握下,像下垂的麥穗一樣,劃出一道沒有稜角的弧線,可以滑到她的臂膀,甚至可以輕易地遊走到充滿著曖昧情調的她的腋窩。深藏著的女人的隱秘部位,總是讓男人亟欲好奇地探訪,當小穆的手觸及她的腋下細碎的毛髮的時候,她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小穆知趣地收斂了自己的過分的好奇。
他的手重新回到了她的背部,在她的光滑的後身馳騁,漸漸地,他的手滑下她的睡褲的邊緣,然後在她的臀部撫摸著,托著她的臀部,把她抱起。
她的全身懸浮起來,斜斜地懸在他的身體上方,這是一種危險的動作,可以感受到下身那微妙的磨擦與碰撞。
把一個女人抱起來,就像擁有了她的全部。從感受到的重量裡,可以感受到她的內裡,她的隱秘,她的愛情。這是抱著女人的曖昧裡蘊含的秘密,也是男人喜愛的擁抱的原因,而女人喜歡把自己的重量全部容納到男人的支撐裡,這種重量裡包含著最珍藏著的部位,如果感情也有重量的話,那麼,女人願意把感情的比重,也借此送交給男人。
莎比格格地笑起來,那種飄蕩在男人懷裡的感覺,就像玩高空蹦極一樣,無邊無際,無從捉摸,心蕩神馳。迷醉了的心,似乎沒有什麼東西維繫著,在一種失重的天地裡飛行著,遊蕩著。
「你抱不動我。」莎比吃吃地笑著說道。
「你不算重。」小穆吭哧吭哧地說著,嘴裡卻不鬆軟。
但他終於無法托住她的身體,在轉悠到床邊的時候,把她放在了床上,然後他自己側躺在她的身邊,含著笑容看著她。這時候的笑容,只是對自己尷尬的一種遮掩。
莎比四腳朝天地躺著,直直地看著屋頂。小穆則用一隻手支撐著左頰,一邊看著她,兩手擱置在她的胸脯上。她沒有阻擋,他的手隔著她的睡衣,再隔著她的罩杯,輕輕地在她的飽滿的胸脯上遊蕩。
「我要上床了。」莎比撅著嘴,似乎很委屈地說道。
「我陪你。」小穆順嘴說道。
「討厭。我脫衣了,你不准看。」莎比說道,女人總有太多的繁文縟節,男人必須學會容納與接觸。
「嗯。」小穆仰起頭,「那我朝哪裡看呢?」
「隨你,就是不准朝不該看的地方看。」
也許你不得不承認,女人可以讓你觸摸,但她會束縛你的視線,阻擋你很多可以用眼睛感受到的東西。這就是女人羞澀所具有的掩耳盜鈴特徵的真諦吧。
193
等小穆回身看莎比時,她已經用被子蒙上了全身,脫下來的睡衣,整齊地放在枕頭邊。
小穆弓下身上,坐在床沿,望著她,頭低垂下去,貼近著她。兩個人都沒有講話,但這種寧靜的感覺裡,卻可以聽到一種特有的需要,還有那一種共同廝守著同一段時光的那種甜滋滋的味道。
小穆想起一部韓片中的台詞,愛情是最浪費時間的事情,為那些沒有意義的過程,願意耗費很多的時光。
但現在他知道,愛情中的那種快樂的感覺,是最有價值的東西。愛遠不是一種浪費,它是一種靈魂的充滿與充實。
就像在這樣,坐在她的床邊,看著她的面頰,那似乎就是幸福的事情。
「借你的膀子枕一枕,行嗎?」莎比說道。她的頭髮不知什麼時候披散下來,傾瀉在枕頭上,像黑色的瀑布一樣,淹沒了她的臉頰。
小穆斜坐在床上,伸出膀子,讓她的頭壓住。她說道:「你這樣舒服嗎?」
「不太舒服。那怎麼辦啊。」
「你看呢?」莎比帶著一種迷離的嚴肅神情看著他。
「我可以與你躺在一起嗎?」小穆說道。
莎比沒有吱聲,點了點頭,那的首肯的表情,在運動中,被她的黑髮遮掩得若明若暗。
小穆把腿平擺地放在床上,然後掀起被褥,就要放進去。
「你的褲子不髒嗎?」莎比說道。
「那我脫了?」
小穆感到她遠比他想像的那樣容納他。他把自己的長褲脫掉,只剩一身的三角褲,鑽進了被子。
他把莎比摟在懷裡,莎比像小鳥一樣,乖巧地依附著一個寬厚的翅膀,龜縮在他的胸前,令男人的豪情頓發。
被窩裡散發著兩個人在一起的溫暖氣息。她的上身還穿著罩杯,下身穿著那件帶著兔子尾巴毛邊的內褲,其餘部位的光潔的皮膚全程地展現在他的手心裡。他把她的頭緊緊地摟在懷裡,一隻手壓在她的頭髮下,撫摸著她的光滑的肩頭,另一隻自由手,把她的身體拉向自己。她的纖纖細腰,富有彈性地向他的身體方位弓起,與他貼近著。皮膚的飢渴在此刻迫不及待地釋放出來,小穆深深地呼吸著混和著她的氣息的空氣,這麼大面積地與她的幾乎是赤裸的肌膚在一起,幾乎是他過去所未體驗過的。在無法通過視角觀看的被子中,他的手依照他記憶中的她的形象,找尋那種實物的感覺,掠過她的後背,掠過她的扁扁的臀部上沿,掠過她的突出的臀部邊緣,他感到了一種陌生,又感到了一種親切。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此刻的親撫,竟然是以過去的積累的視覺為支撐的。過去,他曾經為莎比富有女性特徵的身體所誘惑,曾經偷偷地打量過她的曲線玲瓏的背景,他還記得,第一次與莎比結識的那一天,就是她陪著他到他當時的居住地搬東西的時候,他就被她的豐腴身體所吸引,彈指算來,距今也將近半年了。此刻,他似乎沿著他當年的對她的視覺感受,卻觸摸到那真實的實體。
他的手摸著她的臀部,隔著很乾爽、似乎沙沙作響的脆薄的內褲,可以感受到她的豐滿的富有彈性的臀部。她沒有反對態度,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不可能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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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死了。」她發出呢喃的囈語。在冷靜的常態下,這些曖昧的暗示,足以讓一個男人興味索然,然而在一種升溫的時刻,男人卻對女人的色授魂予有一種超常的心領神會。
「把被子掀掉?」穆巖同樣用只能耳語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他的嘴角邊掛著對自我的嘲弄,解嘲是人類面對尷尬的本能,這是一種平安度過難堪期的潤滑劑。
「我怕冷。」
「那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多餘啊,我給你脫。」小穆輕聲地說道,兩手在她的身後摸索著。他的聲音很輕,床上的男女,更像是從事地下工作的特工或者說是地下黨,在輕輕的氣息中,就可以把隱晦的心思互通有無。
「給女人脫衣服可不是好脫的。」莎比輕聲地說道。
「為什麼?」
「脫起來容易,穿起來難。」
「那怎麼辦?」
「我自己脫。」
莎比把自己的胸罩解開,兩手捂著胸脯,然後沉靜地背過身子,脫掉自己的內褲,團團地放在一邊。
「我也脫掉,行嗎?」穆巖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衣服脫光。
再次相擁時,那種感覺便完全不一樣了,覺得心離得很近,身體依偎得親密無間,飄浮在肌膚上的飢渴,在接觸了的肉體上,緩緩地釋放,就像品味著一道清涼的甘露,一直沁透到內心深處,又像啃噬著剛剛出爐的燒烤,把熱量全部地傳達到腹腔。情慾的確有冷與熱的一柄兩義的屬性,冰火兩重天,完全可以代表情慾的感覺。
………… …………
實際上,穆巖與莎比在床上的第一次接觸,並沒有輕車熟路地演繹著那種媾歡的行為。
現實中,做愛的涵義是廣闊無垠的。那種肉體的親撫,那種器官的觸摸,那種纏綿的難解難分,足以釋放出肉體深處積蓄的能量,足以在第一次的親密行為中,使雙方沉醉而饜足。
男人在高潮消退之後,會感到一種強烈的負疚感,特別是在這種特別的情況下。
穆巖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控制不住,在親熱地撫摸莎比的時候,那種熾熱的衝動,便不由自主地奔洩出來。
他覺得自己很失敗,那種感覺,就像是那一次對著莎比的A片自瀆一樣。
這是一種愛嗎?為什麼表現出來的卻是肉體的反應?他根本沒有感受到那種相近的快感,卻有一種很要命的自尊心難堪與受損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最致命的男人的本性,暴露在一個女性的眼睛裡,那是他隱藏著的秘密,而此刻他不再對她設防。
這是他第二次在她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本性了。打手槍那是第一次,而這一次,變相地也是一次打手槍。
他的慾望消失,內心裡卻覺得很乾枯。他摟著她,含著一種無由的羞愧。
他想到了《紅與黑》中的於連,他過去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於連偷情的時候,第一夜一點沒有感受到肉體的幸福。
小說裡拚命強調的是於連的尾大不掉的自尊心,干擾了他的投入。現在,穆巖突然覺得理解了於連的那種感受,當一個男人把自己展露在女人的面前的時候,由於初次的陌生,他會很羞愧自己的最隱秘的快感的一覽無遺。那種噴薄而出的高潮,是男人的軟肋,是男人的轉折點,也是男人的秘密的集大成。他只有對一個最親愛的人,才能暴露出自己的最後本質裡隱含著的所有的快感與這之後的哀傷。此刻,莎比在肉體上對他來說還是陌生的,這種陌生帶來了新鮮,但也使他在冷卻之後,覺得隔著一種距離。他們從情的天地中,步入到欲的世界裡,原先的一切都在重新定位,到處是渾沌一片,混亂不堪,原來靈魂的相互慰藉,突然轉換為肉體的最直接的需要,穆巖首當其衝地無法調節好內心裡的感受。
他疲倦地把莎比緊摟在懷裡,現在他能給予的只能是一種他臆想出來的溫暖。情慾到一定程度就無法再上升,這時候,就需要情來補充,而剛剛與慾望一起步入新天地的情,也顯得身支力絀。穆巖最強烈的感受,就是覺得對不起莎比,一腔那種甜滋滋的愛憐式的愛情,表現出來的,卻是男人的失控。他喃喃地說:「我是不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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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疲倦之後,會顯得彷徨無主,徹底地展露出孩子的渴求愛撫的天性。
情慾造成的失落,是男人罪惡的一個轉折點。殺死妓女的變態男人,有一半來源於情慾後的失落,當這種失落碰到妓女的赤裸裸的金錢需求之後,男人的惡便會激盪而出。
此刻穆巖帶著一種哀求的神情看著莎比,就像小孩子乞求母親能給予他一種安慰一樣。
他在等待莎比的回答。
莎比的臉上浮現出一縷淡淡的紅潮,像黃昏時的霞光,輕柔地輝映著唇齒。她的嘴唇變得殷紅,像胭脂沒有褪盡,泛著濕漉漉明亮的光澤;她的臉上佈滿大團大團連綿的暈紅,皮膚顯得更加細膩勻稱,彷彿紅瑪瑙一樣由裡到外發射著隱隱的微紅的光。她的眼睛好像經過水洗一樣,亮亮的,薄薄的,眼瞼稍有眨動,便藏掖不住眼睛裡的細密的波紋,女人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敏感而輕柔,變得清新而薄透。
她的肌膚彷彿更貼近靈魂,她的眼睛,好像更洩露出內心的秘密,經過性洗禮的女人,通體變得簡單而透明,就像上山前的蠶,纖豪畢現,吹彈得破,這可能正是一個沐浴著愛情女人的真正的魅力所在吧。
面對著穆巖的問話,她搖搖頭,嘴唇抿的緊緊的,含著深藏的羞澀的笑意。
女人的回答,無疑讓穆巖放寬了心,男人需要自欺欺人,需要女人說她不討厭他,包括他引以為羞的情慾的真相,正如女人需要男人向她口口聲聲說他喜歡她一樣。
男人與女人在情慾上的需要是不盡一致的。男人關注的是女人的肉體的感受,穆巖初次涉足她的肉體,他焦慮的,是否能讓她得到快感。而女人其實在情慾中並不像男人那樣,完全地注重於感官的體驗,她滿足於男人是否出於心靈的喜歡。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吧,一個注重於肉體的感受,一個執著於靈魂的依從,從某種意義上講,男人與女人的對話,典型的雷同於雞同鴨講。
男人與女人的矛盾由此產生,但更多情況下,卻產生了一種奇特的互補效應,令男女之間的感情複雜多姿,變幻無窮。有了這樣的來自於性別的永動機般的內在衝動,男女不內耗、不衝突也不可能。這也許就是上帝的安排,讓一對男女在沒有任何人類的文明創造的背景裡,也能憑著天生的本能,在齟齬中獲得愛的磨擦,愛的舒暢與痛苦。
莎比的頭,仍枕在穆巖的手上,其實他已經對她沒有輕撫的慾望,但是,他無法拂開她的濃濃的未曾沖淡的情愫。他好像打腫臉充胖子,假裝還對她充滿著柔情蜜情。這也是令他內愧的地方。
兩個人延續著那種貼近在一起、內心相依的融洽氣氛,胡亂地聊起天來。
他們的聲音輕快而輕柔,話語裡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甜蜜與默契。
「你以前與女朋友做過嗎?」莎比突然地問道。
「嗯,算是做過吧。」
「你們也這樣上床?」
穆巖想了一想,他努力回憶著與過去女友的點點滴滴。然後說道:「其實我們那時候只叫相互撫摸,就像今天一樣。」
「你們怎麼撫摸?」莎比問道,很多平時難以啟口的問題,在此刻卻可以無遮無攔。
「就是這樣摸了啦。」穆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莎比的下身比劃著。
「你們從沒有再親密的接觸?」莎比展露出女人不甘罷休的好奇心。
「是的。」穆巖肯定地點了點頭,「你相信嗎?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兩個人到東方明珠上去玩,好像是秋天吧,人特別的少。我們到了那個中間的二號球,大概是二號吧,那裡看不到一個人影子,那一天,她好像特別的想,就讓我摸她。後來我想想也不好意思,我們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在東方明珠塔上,撫摸她……」
「怎麼摸啊?」女人大有不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
「怎麼摸,就這樣摸唄。」穆巖不好意思地竊笑起來,「她讓我抱住,我手伸進她的衣服裡,她的腿支開,就這樣摸唄,直到她達到高潮。」
「你們真行啊。」莎比驚訝地看著他,眼睛睜得很大。在培訓班上,曾經為東方明珠被比喻成男人的睪丸,引起軒然大波,不過那只是學者的意淫而已,現在沒有想到面前的這個男人竟然真的在東方明珠塔的上面,演出了一出相互手淫的活劇。
「當時我們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心裡還在想,是不是玷污了上海這個代表性建築。後來看到衛慧《上海寶貝》的時候,才知道,還有女人在對面的外灘大樓上做愛呢,心理頓時變得好平衡了。」
「你很愛她?」莎比轉換話題,問道,女人關心的永遠是愛與喜歡。即使是一次情慾的經歷,她也要在裡面尋找蛛絲馬跡。
穆巖沉默下來,女人的愛,在男人的詞典裡似乎改變了內涵,他難以按照女人對愛的定義,來明確自己的愛。所以男人大多數情況下,對女人的愛的咨詢總是無言以對,除非他是搪塞與欺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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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巖想,一個男人承認一種愛,是很困難的。也許男人更容易把愛訴諸於情慾,所以,他才吝嗇他的對愛的評判。
他只能說:「也許那就叫愛吧。那時候,我很喜歡她。」
因為莎比提到了他的愛情,他也可以大膽地詢問她起來。
這是他心中的一個塊壘。一直以來,他對莎比的瞭解是從A片中感知到那最深邃的秘密的,那種赤裸裸的感官刺激,是他對她的秘密瞭解的全部。但是,穆巖在實際生活中感受到的她,根本不是那個鏡頭裡的她,擁抱在一起的時候,莎比與穆巖一樣放不開來,他的腦海裡,無法把她與那個鏡頭裡的她劃上等號。
實際上,穆巖一直努力在摒棄她在鏡頭裡留給他的印象。但他不能克制自己的好奇,男人的心理就這麼怪,儘管他告誡自己不要去打聽女人的過去,但是,他仍然會一意孤行、欲罷不能地進入女人的愛情史前期,儘管他會知道自己是自尋煩惱。
人可能都有一種尋根的慾望吧,尋找自己的根,其實只是想確立自己此刻所站立的位置。一個男人對女人有了肉體之歡之後,他就有一種迫切的願望,想去瞭解他此刻站立的位置,想去他逗留的女人身體上,還有怎麼樣的男人的遺痕。他不想在擁有了一個女人的身體之後,還不知道這個女人的身體曾經發生過什麼。
穆巖問道:「你以前有男朋友嗎?」
莎比的眼睛直愣愣地問著她,剛才那種燦爛的笑容轉為一臉的迷茫,壓根兒難以從她的臉上看到她有想回答的跡象。
穆巖停止了追詢,女人的沉默就像一個黑洞,使你無能為力,望「黑」興歎。於是,他旁敲側擊地問道:「那個片子中的男人,你們……」
莎比說道:「他叫爛魚頭,我不喜歡他。拍那個片子之前,我只是聽說過他,根本不認識他。」
「可是你們好像很融洽啊。」穆巖說道,剛一出口,便有些後悔。他可以感覺得自己話語中的酸味。
「那個叫融洽?」莎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都噁心死了,拍了那個片子,我都疼死了。你不是知道的嗎?那一次還是你把我送到醫院了呢。」
「那一次原來是這個原因。」
「你不知道吧。丟人死了,他讓我疼死了。我討厭他,恨死他了。」莎比滔滔不絕地說道,好像只有用捷快的語速,才能忘記那過去的不快的記憶。
穆巖的自尊得到了滿足,男人當確認懷中的女人,對前面的男人沒有好感的時候,就很容易獲得虛榮心的滿足的。他的猜疑的心,頓時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莎比繼續說道:「你知道,我討厭那種床上的關係,可是還要裝出有激情的樣子。」
穆巖緊緊地把她的裸著的身體摟在懷裡,儘管沒有慾望,但他想把自己的溫暖傳遞給她,給她以盡可能的關懷。
「那你是不是討厭我今天這樣子?」穆巖再次提到了這個問題。
「沒有。這不一樣,我不討厭你。」莎比藏著自己的臉,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表現出心中的那種感情。
只有在親熱的狀況下,才能瓦解外在軀殼的猜疑與生分。這也許是親熱對於人的另一種靈魂的特有的誘惑的內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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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席捲上來,莎比背朝著他,向床內睡著,他一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一手放在她的臀部上,這樣的感覺,帶有一種曖昧的企圖,但又帶有一種美好的親近感。
總說男人結束之後需要休息,而他卻沒有一點睡意,只是覺得有一些空蕩蕩的失落。書上總說女人結束後還需要纏綿愛撫,但她卻很安然地面向床裡睡著。女人把自己的背部甩給男人,究竟意味著什麼?穆巖有一些稀里糊塗,但是他卻覺得女人能把自己的背部敞開面向一個男人,似乎是她的另一種信任。
他的手可以試探著撫摸著她的兩瓣豐滿的屁股,它們夾的緊緊的,他的手被阻擋在她的豐腴的外面。一個女人把屁股暴露在男人的手心裡的時候,實際上是一種非常親暱的行為。這可能是因為動物的做愛,都是一種後體位的,這種殘存的做愛方式,必然會作用於今天的人類,當女人願意把後背讓給男人的時候,其實意味著她願意像最原始的狀態那樣,放心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給對方。
穆巖的手,百無聊賴地撫摸著她的胸脯及臀部,它們是最有代表性的女人的部位,因為撫摸,他的疲倦的肉體獲得了安慰,也許這時候有一種叫感情的東西,彌補了高潮之後的失落。他為這種失落而感到一種莫名的愧意。於是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彷彿要以這種超常的關愛,來消釋自己極快隱退的「性」趣。
當他的手放肆地進入到她的臀部的柔軟的部位的時候,她發出了一絲囈語,他趕忙知趣地停頓下來。
「你睡著了嗎?」他問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喝飽睡足的小孩,纏著一個母親,鬧嚷一個不停。
「嗯。」莎比應了一聲,聲音像夢一樣遙遠,似乎是一種囈語的回聲。
「那你睡吧,我得走了。」穆巖說道。
「你上哪裡去?」莎比輕聲地說道。她的神志並沒有進入睡眠狀態,也許她只是沉浸在男人的懷抱中不願意清醒吧。
「我回去啊,我不能賴著這裡不走吧。」穆巖支起身子,看著一頭頭髮披散下來的莎比的臉。
「我不讓你走。」莎比轉過身來,抓住他的肩膀。她的臉上還掛著剛才親密行為之後未曾消退的嬌態。
「那我就不走了?」
「我要你陪我。」莎比像一個小女孩,這是穆巖的最鮮明的感受。原來在一起的那種隔閡與距離,因為肉體的接觸,遠離了他們,他們之間似乎把秘密的東西拿出來分享,因而可以更加無忌地索取與交流了。
「好好,我陪你。我只是擔心我屋子裡的東西罷了,我怕沒有人在哪裡會不安全。」穆巖重新伏下身子,趴在她的身上。
「你倒挺關心那堆東西的,」莎比嗔怪地說道,「就是錢盛腫也沒有你這麼精貴那些東西。」
當莎比說這話的時候,穆巖的心裡「咯登」一聲,因為他以前聽過莎比的風言風語,都說她與錢盛腫有一腿,現在她的嘴裡滿是對錢盛腫的不屑,倒勾起了他的心裡的猜忌,於是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錢主任不當寶貝的東西,我都當成寶貝。」一邊說著,一邊摸著她的光滑的後背。
「你什麼意思?」莎比突然兩眼睜大,像一隻被摸入洞穴中的母狼一樣,警覺地看著穆巖。
「怎麼了?我說什麼了?」穆巖嚇了一跳。
「你剛才說什麼?」莎比的口氣沒有緩和的意思。穆巖還沒有想到莎比會用這樣的認真嚴肅的腔調與他說話。
穆巖尷尬地笑了笑,支吾著,「人家都說錢主任最喜歡你,你當然是他的寶貝了。」
莎比沒有吱聲,眼睛裡卻湧上了像上海的霧一樣迷茫的水氣,然後愣愣地呆在那裡。
女人的沉默是最有力的武器,小穆看她不開口,一副目瞪口呆狀,頓時覺得自己也許過問了不該過問的東西,於是趕忙說道:「我沒有說錯什麼吧。」
莎比直直地似乎看著穆巖,又像目中無人,她冷淡地說道:「你走吧。」
此刻,穆巖倒不想離開她了,他很難認定,他剛才想離開她的想法是做秀,還是做作,但現在他明白的是,他如果離開,只是她生氣了的延續。於是他作一副小孩子式的哀求的神情說道:「我不走行嗎?」
「你剛才不是要走的嗎?你走吧。」莎比果斷地說道。
在莎比的強大的壓力下,穆巖穿上衣服,他期望她還會挽留自己,但是莎比一直木木地坐於床上,一聲不吭。一個男人在女人漠視的目光下穿上衣服是一件最傷自尊的事情了,穆巖想討好地朝她笑笑,她毫無反應。
他衣服穿好,莎比裹著床單也下了床,穆巖只好順著她出來的趨勢,來到了門前,莎比二話不說,把門柵拉開,穆巖怕在門口再有搶奪動作,乖乖地走出了房門,然後啪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穆巖傷感地走下樓梯,他搞不明白,在哪一點上刺痛了她。難道他暗示他知道她與錢盛腫的關係,就讓她面上無光?其實這也是公開的秘密,為什麼他當面問她一下,她就突然風雲突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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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雨,後遺症是產生霧一樣的迷濛。城市在風雨交加中,孤立無援地忍受著大自然淫威的侵襲。
灰色的飽含著雨水的雲層貼得很低,幾乎就要磨擦著那些高樓大廈的頂部,黑色的天空的幕底,齊齊地貼著珵亮的建築物的外殼。城市像一群乖巧的小孩,束手而立,一些大樓的頂部在白天亮起了照明燈,在黑乎乎的積雨雲霸佔的天空上,就像一群鬼靈精怪的小妖精,自得其樂地瘋狂閃躍著。
莎比站在學校的陽台上,可以看到虹口體育場的那座高聳的射光燈架在肆無忌憚地風雨中,苦苦地孓立著。時間已經是黃昏了,但天的黑暗程度比預想的還要大,厚厚的雲層過早地把黑幕拉扯下來了。
一天來,莎比似乎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期待著什麼,她在期待著電話鈴的震響。但是所有的來電中,都沒有他的聲音。
昨天那樣與穆巖走到上床的地步,是她沒有想過的,她一直對自己有一種嫌棄的自卑感。從她還是少女時代起,她一直有一種不潔的感覺,這使她感到一種深深的隱藏著的自卑。少女時代無意中惹上身的那一場風波,更使她帶上了一種負罪感。有了這樣的兩種感覺,她步入社會的時候,便不再覺得有什麼珍惜的東西了。
她發覺這個社會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靈魂的感受,她內心裡所有的自卑與不潔感,這個社會是不關注的。她只要修飾她的外表,就會很自然地獲得作為一個女人的所有的一切。
她發覺自己在男人堆中的關注程度,遠不是與她的心靈密切相關的,而絕對與她對自我的修飾成正比。
所以,她越來越放棄了對自己靈魂的維護與珍惜。她從不去想靈魂深處的東西,而只是強化地渲染她外表的性特徵。越封閉內心,越張揚起外表的風情,便越能讓男人世界圍繞著她打旋轉。
她原先一直在內心深處加以厭棄的肉體,卻在男人那裡,讀到了另一樣的價值。她小時候就覺得自己胖,發育得太豐滿,高挺的胸脯也一度讓她羞愧難當,這一切強烈的女性特徵,卻在男性那裡獲得了出人意料的追捧。在那一刻,她似乎懂得了,男人與她內心裡幻想的那個審美價值觀是不一樣的,她厭棄的東西,恰恰符合男人的胃口。有了這樣的對男人的認識,她懂得如何讓男人喜愛,讓男人迷戀。
然而,她從穆巖的身上,她卻感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感受。大概是因為從一開始就住在一起的原因吧,她倒沒有把他作為一個男人看待,更多的是看成自己的一個小弟弟。她沒有想過與這個男孩有過什麼樣的進一步的關係。在她的心目中,與他住了那麼長的時間,卻保持了純潔的友誼,也慢慢地滋生了一種信賴的不純粹是出於肉體的感情。在那些日子裡,那種每天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感覺,使她體味到了一種久味的純潔的味道。她靈魂深處的那一種渴求滋潤的情感,在慢慢地復甦。那時候,她覺得這個屋子裡有他的出現,便覺得有一種安全感,一種完整感。這就是一種出自靈魂的愛情嗎?她幾乎沒有時間與能力想到這背後的究竟。但是她可以明白無悟地感受到一點,她的靈魂在他的面前鬆軟了,放開了。
當她的靈魂開放的時候,她的肉體的張開才是一種真正的自然的舒展。她願意在喜歡的氛圍下,把自己的肉體完美地交給他,她沒有想過在自己的肉體上獲得過滿足,只是她願意讓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心滿意足。
但是,穆巖在完事後,對她的警戒的問訓卻為她潑了一盆冷水。
她無言以對,她突然覺得在穿越了最初的肉體的屏障之後,必然要面對這種更深層次的問題。她的身體被使用過,為不止一個的男人,而從穆巖的那種略帶譏諷的話語中,可以看到男人並非沒有在意。
自己因為靈魂傾情付出的肉體,與那些純粹滿足男人感官需要的肉體,都使用了她的同樣的肉體,這兩者究竟有什麼區別呢?
她想到了過去寫過的那個發在論壇上的關於《絕代寵妓》的影評,當時她在文章中為別人的內心的苦痛而揪心,而現在,她突然發現,她當時在文章中抒寫的心態,正是她此刻左右為難的內心傷口。
也許那時候她就超前預見了自己內心中的注定無法逃避的那種徘徊狀態,只是那時候是無意識流露出來的,通過電影這個載體淅淅瀝瀝地滴淌了出來,現在,她終於撕開了貌似癒合的傷疤,觸及到了此刻內心裡的真實的傷痛。
今天因為下雨,培訓班上人來的很少,下午的時候,莎比擅自作主,早早地放了假,但是她卻懶得去動彈,一個人在空曠的學校裡,默默地想著心思。
聽到手機的鈴聲,她尋覓著聲音的來源方向。她剛才把手機擱在辦公室的桌上了,她離開了陽台走廊,摸起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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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的電話號碼顯示是穆巖的,莎比的心動了一下,打開手機。
電話接通,裡面傳出穆巖的聲音,「喂。」
「嗯。」莎比應了一聲。
電話裡是長久的沉默。對方顯然在斟酌著詞句,過了半天,終於憋了出來,「你還在培訓班嗎?」
「嗯。」
「你們那兒雨大嗎?」小穆問。
「當然大了,上海就這麼大,我這裡與你那裡不會是兩個天氣吧。」
「也不一定吧,『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說什麼?」莎比顯然沒有聽懂,追問了一句。
「沒什麼。」小穆突然改口問道,「昨晚還生氣嗎?」
「生氣,幹嘛要生氣?」莎比有口無心地說道。
「我……」小穆語塞了一會,「你還沒有下班嗎?」
「雨這麼大,我在等雨小啊。」莎比說道。
「要不要……*—*—……%¥%¥##¥##¥¥¥……」小穆咕嚕咕嚕地說著什麼。
莎比豎起耳朵也沒有聽清他講什麼,不由追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你沒有聽見?」小穆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著的笑意,「聽不見就算了。」
「你壞,你就不能再說一遍啊?」
「不能,有的話,是不能再說一遍的。」
「你不說就不說吧,」莎比用生冷的口吻說道,「不說我就關了。」
「那我能再說一遍嗎?」小穆的聲音匆促地傳過來。
「我不是叫你說了嗎?」
「我能來陪你嗎?」小穆的聲音輕柔得幾乎聽不到。
「什麼時候?」莎比的話,是女人經常擅長的放一馬的套路。
「現在啊,行嗎?」小穆的聲音說道。
「你怎麼過來?」
「我打的啊。」
莎比靜默了一下,問道,聲音裡夾著甜味,「你想我了?」
「不想就不能陪你嗎?」
「好吧,那你來吧,我等你。路上當心點。」莎比答應道。
「知道,你當我還是小孩啊。」
放下電話,莎比的心情要開朗了許多。站在廊道上,看著外面的雨,依舊刷刷地下個不停,屋簷上的水流嘩嘩直淌,帶著一種憤怒的迫不及待的聲音,好像整個天空的水分藉著這一個通道,發洩一個沒完似的。在暗淡的天光下,操場上空無人跡,只有積水像頑皮的小孩佔山為王,在操場上順著高低凸凹的地勢,玩著跑來奔去的遊戲。它們好像有一個目的,但又好像沒有方向,這倒使它們帶著幾分天真的爛漫來。莎比一旦看上了癮,倒有一些戀戀不捨,留戀起這種積雨的發自內心的滾打摸爬來。
突然,她聽到有一個黑影在雨地裡奔跑,然後「咚」的一聲,重重地摜在了一樓的廊道裡。
是誰?不可能是小穆的,他不可能這麼快就趕到這裡。
莎比轉身下樓,想看一個究竟,回頭想了一下,把自己辦公室的門鎖了起來,雖然保險箱裡沒有許多錢,但是她還是留了一個小心。
她來到一樓,看到有一個黑影,倒在一樓的台階上,半個身子正好放在簷角的水管旁邊,噴濺出的水流,反彈到那黑影身上,使這氣氛有一種寒磣森嚴的感覺。這個人,穿著一件男人的白襯衫,下面套著一件青色的長褲,鞋子也像是男人的式樣,但在他倒下的扭曲的身形中,卻凹凸著女人般的曲線。頭上剪著短髮,虯結在一起,由於他是頭朝地趴在那兒,一時很難辨清是男是女。
莎比左看右看,希望出現一個人影,甚至希望小穆快一點來到。剛才對小穆的期望,是出於心理上的,現在她完全是出於一種現實的需要。
四周雨霧濛濛,闔無人跡,龐大的黑暗,葡伏在雨簾上,連綿成一種雨中黃昏的特有的暗淡的明亮。雖然雨聲嘩嘩,但單調的聲音完全是忽略不計的聲響,周邊彷彿是一片寂靜的墳墓般的世界。莎比不由感到一種寒意從腳底漫溢上來,裹脅了全身,兩手像一隻面對強敵、本能護衛的孤立無依的小獸,蜷縮在胸前。
她屏息了一下呼吸,探身靠近那個黑影,看著他側面的輪廓。即使這麼久了,她也不會忘記這熟悉的身影。她怔怔地張大著眼睛,好像在這一刻要把所有的謎底都能看清似的。因為這種熟悉,她開始時的顧忌與恐怖一掃而光了,她伸出手,拉了一下那個人的肩部,把他從積水裡提溜出來,那個人軟軟地側過臉來,那一雙面孔是莎比再熟悉不過的面形,她驚愕地叫了一聲:「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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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不健全的燈光傾注下來,灑在小火的臉上,她的面容像失去光澤的象牙一樣,泛著次品一樣的成色。自從小火上次突然失蹤之後,這是莎比第一次看到她。上一次見到她時,大病初癒的小火雖然面色蒼白,但尚有幾分人色,此刻看到的小火,卻像一具冰涼的死屍——從她的臉上泛出的白,是一種冰冷的白。這種冷色的感覺,倒提醒了莎比,用手摸了一下小火的臉,覺得尚有餘溫,顯然,這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活著的人。
這就是當年那個與她烏眼雞般對立的小火嗎?當年的資本是她的艷若桃李的面容,是她心高氣傲的心胸,這一切彷彿在一夜之間揮發殆盡,只有這一個可憐兮兮的尚有一口游絲的生命。
莎比把小火的身體扶起,一個面無血色的女人,臉上所有的疤痕都像漆黑的星空的所有光亮一樣,穿透出刺眼的芒角,簡直不能卒睹。雖然莎比過去曾經多少次地在心地裡詛咒過她,但此刻卻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裡生澀地打進的雨水,割得眼球辣辣地痛。
女人的嫉妒心,是與對手的實力的高低成反比的。此刻,莎比的心裡裝的全是同情。她把小火扶起,偏離了水管下濺處,免得撲下來的水珠再次踐踏著小火的面容。
看看四周,估計小穆一時半會無法來到,她失去了主意,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了想,還是把小火抬到樓上去,畢竟那裡乾燥一點,環境要好一點。
她托起小火,小火發出夢囈一樣的呻吟,雙腿還有知覺。她把小火抱了起來,小火沉重的身軀壓著她的手,幾乎令她無力動彈。小火的個子比她要高,身體很實在,可以說,莎比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小火,現在才知道,小火在體形上的確要比她有優勢呢。
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托著小火往台階上走,走到半途,莎比舉起小火的手,套在自己的頭上,鼓足力氣,頂著小火的重力,往上艱難地位移。
小火能模糊地發出幾個聲音:「別,別……」莎比感到,自己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了,看著越來越短的台階,她憋足了氣,把小火托上了最後一個台階。
扶著小火走了一段距離,莎比把小火放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水跡很快洇濕了沙發的邊緣,莎比看到小火水淋淋的臉頰,想找一個毛巾給小火揩揩,在辦公室裡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個像黑狗干子的毛巾,上面蘸滿了墨水、粉筆灰,自己看了都噁心。莎比無奈之下,想到自己的裙子上的披肩,咬了咬牙,抽了出來,為小火揩乾淨了臉。
她葡伏下來,伏在小火面前,輕聲地叫道:「小火,小火,……」
小火的嘴唇蠕動著,雙目沒有睜開,莎比把手伸到小火的腦後,問道:「小火,你怎麼了?你不要不睬我啊。」聲音出口,在空曠的教室裡迴盪,莎比覺得自己的聲音裡夾帶著哭
腔,嚇了一跳,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她只好把小火放到沙發上,又跑到走廊上看有沒有人來,如此來回地跑來跑去,總算聽到走廊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莎比的心裡一陣輕快,穆巖終於來了。此刻,她覺得穆巖是如此的親切,是她今晚的唯一期望。
她跑到門口,穆巖面帶微笑,拂著頭上的水,頗為悠閒地走過來,莎比沒有心思說其它的話,連連地朝他揮著手,「快快,小火來了,你來看看?」
「小火?」穆巖滿臉狐疑,隨著莎比走進了屋內。
「你看,她暈倒了,我是從樓下把她扶上來的。」莎比指著沙發上的小火說道。
小穆湊近過去,粗粗地看著,說:「她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怎麼不送醫院?」穆巖忽地抬起身來,「你怎麼拖到現在?」
「也沒有多長時間啊。也就是一會兒時間。」
穆巖說:「一會兒時間也不能耽誤,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她很嚴重啊,臉色多難看啊。也不知她怎麼了,你應該立刻把她送入醫院。」穆巖的口氣中,飽含著一種責備的神情,莎比卻一點沒有委屈的感覺,他一說出送醫院的話,其實想想,這也是自己剛才應該做的啊。可是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莎比心甘情願地被穆巖教訓著,心裡卻很扎實安定。
「走,你不是開車過來的嗎?快去,把車子開來啊,我把小火抱下去,趕快去醫院。」小穆說著,就把小火抱了起來。
莎比像犯了錯誤的小孩,乖乖地聽著穆巖的指揮,一聲不吭地匆匆下樓。
很快,在茫茫的雨簾中,一輛幽靈般的汽車,跌跌撞撞地衝出了由單調黑塊佔領著的校區,駛進了上海永遠大同小異而又輝煌燦爛的夜幕與雨簾交織的今夜夜晚。
201
車子開到長海醫院,把小火送入急救室,拖拖拉拉掛上水,送入病房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雨沒有小下來的跡象,窗外的齊窗的水杉在風雨中飄搖,發出大呼小叫的哀號。小火躺在病床上,臉上漸漸地恢復了一點暖色調的氣色。醫生剛剛查過房,告訴莎比,她無甚大礙,但因患過呼吸窘迫症,此病極易復發,一旦發作,會造成呼吸困難,十分危險,莎比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才算定下心來。
病房裡很安靜,鄰床的病人已經休息,莎比想到什麼,向小穆呶了呶嘴,兩人走出病房,這間病房在廊道的頂頭,面向東是一面碩大的窗戶,雨水打在窗戶玻璃上,砸碎成稀里嘩啦的濛濛水霧,依稀間,可以看到窗外晃蕩不寧的樹梢,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騷動不寧。
「餓嗎?」莎比問道。
小穆搖了搖頭,「都忙忘了,一點想吃的感覺都沒有了。」
「現在你說怎麼辦啊。」
「你不是知道小火的家嗎?她家裡有沒有什麼人?」
「不行啊,她這個樣子,怎麼去見家裡人啊?還有小火我知道她,她過去一直不讓人知道她在外面做什麼的。這樣突然讓她家裡人來,還不嚇死。」
小穆有些詭異地看著莎比,「那你就在這裡照應她啊。」
「那你說怎麼辦?」莎比的目光迴避著。
聽著外面的風雨聲,兩個人一時無語。
走廊上慘白的燈光,照著深邃的迴廊。小穆回首看了看這蒼白的走廊,沒話找話地說道:「你看這醫院,好像挺熟悉的。」
「你以前來過啊?」莎比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沒有。也許醫院都是一樣的。」小穆的目光粘稠地在她的臉上停留一下,彷彿在辨識著什麼,莎比立刻感悟到了她的目光中的用意,心中一時格登了一下。她想起了當時他們住在長寧區的時候,也是晚上小穆把她送進了醫院,在小穆的話語中,顯然是意指那一次在醫院裡的事情。
那一次,是為自己,這一次,是為另一個女人,而身邊的男人卻是始終如一的。想到這裡,莎比覺得有一種淡淡的溫暖瀰漫心間,忍不住往小穆身上靠了靠,女人的這種親暱暗示,總會得到男人的響應。他們在這一刻身同感受了過去的一段回憶,一時間都情不自禁地被一種柔情蜜意環繞。小穆伸出膀子,環繞著莎比的肩膀,隔著薄若蟬翼的裙袖,撫摸著她的豐腴的膀臂。莎比軟軟地無力地倒在小穆的肩膀上,就像窗外那些孱弱的枝條,尋找著堅強的依靠。
他們忘記了醫院裡的清冷與蒼白的時光,倒覺得這一刻相守在一起的時光是最宜人的。
突然間,莎比打了一個寒戰,小穆把她更緊地摟在懷裡,問道:「冷嗎?」
莎比搖了搖頭。
小穆說:「不知小火怎麼樣了。」
一句話提醒了莎比,她突然抬起來頭來,說:「差一點忘了。」她抱歉地朝小穆笑了一笑,自己有一點太沉迷在這種短促的親暱的接觸中了,倒忘了他們是來照顧一個病人的。
隔著病房門的玻璃,見小火呼吸均勻,莎比推門進去,伏身在小火身上。小火微微地睜開眼睛,嘴角略略上翹,似乎表達一點笑意。莎比湊身近前,兩手握著小火的手,上面汗津津的,不像開始的時候那樣冰一樣冷了。莎比問道:「是不是好了一點?」
小火點了點頭,嘴唇微微地囁動著,莎比卻沒有聽清楚,便把耳朵往前湊了湊,輕身說:「你想要什麼?」
小火艱難地吐著細細的聲音,「莎比姐……謝謝……你。」
莎比覺得小火的手輕輕地捏緊了一下她的手,便悄聲地打斷了她的話,「快別想那麼多。把自己身體養好了。」停頓了片刻,又問道:「要不要打電話叫你父母來。」
「別……別告訴他們……」小火的眼睛張得很大,露出驚恐的神色,握在莎比掌心裡的手,急促地抓著什麼,「求你了……」
「那要不要告訴誰?」
小火的眼睛裡閃出一絲茫然的神態,眼珠飄浮著,像無根的飄篷,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莎比懂得她的意思,便說道:「你放心,我會照料你的。」
一絲清亮的眼淚,從小火的眼睛裡流了下來,莎比覺得鼻子也酸酸的,女人的眼淚,就像傳染的病毒,帶有很強的傳染性,甚至有時是為了傳染而傳染。
小穆站在一邊,見到這兩個女人竟然如此惺惺相惜,實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曾經目睹過兩個人針尖對麥芒,一副不鬥得一個你死我活不善甘罷休的勁頭。女人之間部落http://46852.tk那種生死活對頭的感覺,似乎是由生俱來的。但是,正因為如此,兩個女人之間如果有一種融洽共處的關係,倒是一道最美麗的風景。
小穆覺得自己在一步一步地瞭解著莎比,當初這個女人在他的心目中是庸俗與淺薄的,但是,隨著更多的接觸,他越來越發現莎比身上有著許多可愛的地方。他覺得自己應該幫助莎比做一些什麼,他的心態顯然是站在莎比身邊。他由自己對莎比的愛,設身處地地想到了小火的愛,這麼一閃念,一個主意萌生在心間。
202
穆巖碰了碰莎比的後背,示意莎比再出來一下。莎比跟著穆巖來到了外間,悄聲問:「怎麼了?」
「我倒想到有一個人,可以照應小火。」
「誰?」
「阿冥啊。你不記得了,小火失蹤之後,阿冥還去找過他呢,我與你不也是陪著他去的嗎?」
「你說的倒也是。不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曉得阿冥是蠻喜歡小火的,但小火不知遇到了啥事體,這次,她大病了一場,我琢磨來琢磨去覺得怪絲絲的。按理講,小火應該找阿冥才對,可她卻跑到學校來,也不知要找誰。你想,要不是那天我遲離開學校,她一人暈倒在學校裡,還有命嗎?我倒擔心,她與阿冥之間出了啥毛病。」莎比喃喃地說道,細細地掂量著這一連串的事情。
「是有一點怪啊。」穆巖撓撓頭,「你沒有問小火最近上哪裡去了?」
「我怎麼好問啊,她剛剛好一點,我沒法開口啊。」
「前一陣阿冥與小火都商議結婚了,兩個人有感情是不會錯的。肯定遇到了特別的事情,我覺得還是找阿冥,至少能弄清楚是什麼原因吧。」穆巖說道,他的心理是把小火托付給一個可以托靠的人,這樣想的原因,也有一點私心,他不想自己與莎比過多地把時間耗在醫院裡,小火有了一個能照顧她的人,他們也好脫身離開醫院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那我聯繫一下阿冥,是吧?」莎比說著,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翻查著過去的記錄,嘴裡小聲地呢咕著,「上次在記得有他的號碼的,不知藏到哪裡去了?……找到了,是這個號碼……」
撥了阿冥的號碼,電話裡很快傳來阿冥的聲音。莎比把小火在醫院裡的情況說了一下,阿冥立刻說要趕過來,莎比有一些驚訝,阿冥在松山當老師,這麼遲,還有這麼大的風雨,趕過來實在是不方便的,但是電話中的阿冥的口氣十分焦急,完全是一股銳不可當的勁頭。莎比叮囑他路上小心一點,便放下了電話。
莎比朝穆巖看了一看,她的談話,穆巖都聽到了,她只是想看一下她意見。穆巖沉思了一下,說道:「只是小火願不願意見他。」
「要不要我去問她一下?」莎比說道,「不然阿冥來了,小火如果不想見,對她的身體也不利啊。」
「嗯,那你去問一下她吧。」
莎比重新走進病房,俯下身來,對小火說,「馬上阿冥要過來了。」
小火的眼睛張得很大,本來她的臉頰就偏長偏瘦,唯有一雙眼睛,尚明亮有神。此刻,一雙飽含著驚恐的眼睛,在她的憔悴的臉上,閃現出傾盡全力的烈火,彷彿要把自己的所有的生命的能量都燃燒出來。她的嘴唇嚅動著,說道:「別讓他來,我不想看他。」
「小火,」莎比摸著她的手,「你們怎麼了?我看得出,阿冥是喜歡你的。」
「不要,不要,莎比姐,求求你了,不要讓他來了。」小火掙扎著說道。
「小火,你是不愛他了,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如果你不愛他了,我就不讓他來。」莎比說道。
小火目光中的火焰燃盡,變得空空蕩蕩,她仰視著天花板,一抹眼淚盈在眼眶中,囁嚅著說道:「我不配他,我……不想他……看到我這樣……」
穆巖躬下身來,湊近前去,對小火說道:「那就按照你的要求來吧,不告訴阿冥了。」
莎比扭頭不解地望著穆巖,穆巖向她使了一個眼色,叫她不吱聲,莎比明白了穆巖眼色中的含義,他是想造成既定事實,事情是明擺著的,小火的眼睛,表明她並非不愛阿冥,只是她不想連累阿冥,這樣的情況下,還是不阻擋阿冥前來為宜。
203
小火的藥水掛完,已經深夜了。雨漸漸地止住了,彷彿它也知道,子夜需要寧靜。
醫院裡的護士要求莎比與小穆離開醫院,因為按照醫院的規定,是不允許病人的親屬來探訪的,但莎比不放心,她想等到阿冥到來,把小火交到他手裡,再離開。
莎比與穆巖來到急診室,坐在走廊裡的長凳上等阿冥的到來。在十二點的時候,掛了一個阿冥的電話,阿冥說已經不遠了,他說到醫院的時候再打電話來。
莎比開始的時候,還能穆巖講話,但漸漸地兩眼提不起神來了。女人可能都不善於熬夜,穆巖看到莎比的精力不集中的神情,便說道:「你倚著我睡一會吧。」
「你不困啊。」莎比有氣無力地說。
「你知道我是夜貓子,每天這時候,正是我上班的時候呢。」
「那你借給我當枕頭。」莎比把頭倚靠在小穆。
「行啊,只要你不嫌這個枕頭硬就行了。」小穆正了正身子,讓自己舒服一點,以使接納莎比的身體。
小穆展開自己的懷,莎比把頭滑入到他的胸前,倚靠著,穆巖輕輕地扶著她的頭,把莎比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莎比便屈著身子,伏在小穆的腿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小穆努力保持著平衡,用手輕輕地撫摸著莎比的頭髮,在子夜時分,摟著一個他喜歡的女孩,他覺得精力充沛,感受著瀰漫在空氣中的那種特有的清新的氣息。女孩就是一種興奮劑,令所有的時光變得珍惜而寶貴,自己願意放棄睡眠去感受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他想起了與初戀女友當年攜手在城裡散步的情景,那一天晚上,兩個人手挽著手,逛到了南京路上,沿著道路向西走,在城市裡的方位總是帶有某種錯覺,他不知怎麼的,總覺得向西走,會能走到火車站。也許是因為他對南京路的印象,源自於他從火車站那個出發的起點。一個外來人,對上海的最初印象,永遠是上海的火車站。他會為了重溫某種上海給予的第一次的感覺,而樂此不疲地重返到火車站,在那裡尋找到一種童年般的特有的溫馨。
夜的上海被喻為不夜城,但是,子夜過後,城市的眼是昏蒙著的,並不清醒。道路上車來車往並不減少,但都像在夢裡穿梭,缺乏激情。路上的行人,在城市的不變的光環裡,也變得乖巧而安靜。他們就那樣地絕不言退地往前走,似乎經過了上海展覽館,他們從一道敞開著的門走了進去,一樓的空間十分高大,看不到一個人跡,彷彿這裡是一個巨大的空虛的棺材,那種與道路上的車水馬龍不相稱的寂靜感,讓他們都感到有一些不適應。女友把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胳膊,兩個人在一樓的僻靜處,深深地吻起來。這種發自於肉體的溫情,沖淡了夜的恐懼,這也許是戀人喜歡看恐怖片的原因,因為恐怖,而覺得兩人的親熱與需要。
此刻,物是人非,另一個叫莎比的女孩躺在自己的懷裡,穆巖竟朦朧地覺得,這個女孩才是他的真正的歸縮。她那麼安然地依偎著自己,令他湧上一種無由的感激。女孩表達愛的最深刻的方式,就是對一個男人的信賴。她會敞開自己,毫無保留地獻出自己,把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交付給男人。女人在睡眠中的時候,是最脆弱的時候,但一個女孩,卻安然地躺在一個她認定的男人的懷裡,只有她完全地信賴那個男人,她才能做到徹底地無私地放鬆。
穆巖抱著莎比的頭,這種深入到子夜裡的感動,使他體味到自己的責任,覺得應該對得起一個女孩的信任。他覺得頭腦裡一點睡意沒有,為了一個女孩的安眠,他願意守護著她的夢境。
手機響了,原來阿冥已經趕到了醫院裡。莎比聽到電話聲,從半夢半醒之間醒來,她的臉上因為短時間的酣睡,湧上一團熱哄哄的紅暈,那是女人藏著夜幕裡的隱秘的一面。穆巖覺得他越來越喜歡這個在他面前無所遮掩、一點不設防的女人。
與阿冥會面後,阿冥二話不說,就要去見小火,但護士不肯放行,糾纏了好久,阿冥才無奈地不再浪費唇舌。三個人坐在走廊上,一籌莫展。後來,阿冥力勸莎比與穆巖先走,他等到明天天亮探房的時間再去看望小火。莎比不放心阿冥怎麼度過後半夜,阿冥憨厚地笑了一笑,說,只有有一個蜷身的地方,他就能睡著。
阿冥好說歹說,讓莎比與穆巖先回去,後來,他甚至使出了最嚴厲的辭令,認為是莎比不信任他,不肯把小火交給他。阿冥向莎比保證說,不管小火發生了什麼,他會永遠地愛她。
阿冥的話,讓莎比感動不已。莎比告訴阿冥,小火也沒有忘記你,不然她不會聽到阿冥的時候,眼睛像流星一樣迸發出來。莎比叫阿冥好好地珍惜小火,然後才和穆巖離開了醫院。
204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了。此刻是城市真正的夜與晝的過度,黎明前的黑暗強烈地包裹著城市,它給城市的徵候不是無底洞的黑暗,而是此刻城市的貨真價實的萎靡不振。
道路上的生氣是奄奄一息的,所有的路燈,映照在車裡的感覺都是一種桔黃色的一片。天與地之間籠罩的不是渾然一體的黑暗,而是一種暖融融的像泛黃照片一樣的茶色色調。
穆巖在車上沒有提自己的去向,莎比徑直把車子往長寧方向開。此時車子並不是很多,莎比倒開得滿是放心。
路上,穆巖明知故問地說:「我要不要回去啊?」
「你想回去啊?」莎比把著方向盤,沒有表情地說道。
「我在問你呢。」穆巖看了一眼莎比,男人有時候相當的脆弱,似乎只有女人的首肯,才能讓他貼近女人。
「你是不是嫌在我那個呆夠了。」
「不會,永遠不會的。」穆巖接嘴道,語含男人的不懷正經的笑意。
「討厭……」莎比白了他一眼,車子駛出高架橋,從水泥的橋墩下穿過,三花兩繞之間,已經駛上了通過長寧區的那條東西向道路。
到了莎比的住處後,兩個人簡單地洗了一下,小穆在客廳裡發愣,莎比一邊把濕漉漉的頭髮包起,一邊對他說,「你不想睡覺啊。」
「我睡哪裡啊。」小穆厚皮涎臉地問道。
「你自己看吧。」
「我睡地板上得了。」
「隨你。」莎比說完,走進了自己房門。
小穆沖無人處,做了一個鬼臉,門內傳來莎比的聲音,「你真的不想睡覺啊?我都困死了。」
「我睡哪一塊地板啊。」
「你嫌我床不好睡啊。」
有了主人的這句恩准,小穆一步跳進了莎比的屋子,訕笑著說:「我是怕鬧得你睡不著覺。」
「你真是夜貓子,你還不想睡覺啊。」莎比已經躺倒在床上,迷縫著眼睛看著他。
「我怕我會騷擾你。」小穆一邊說,一邊貼近床。
「不准碰我。我真是困死了,幸好在醫院裡睡了一會。」
「睡著了,我會不知道做什麼的。」小穆開著玩笑說。
「你敢。我睡著了,別怪我一腳把你踹下去。」莎比說著,背轉過去,一副沉沉入睡的樣子。
小穆把身上放倒,聽著莎比的似乎熟睡的亭勻的呼吸,睡意無論如何培養不起來。過了那個時間,倒真的難以入睡了。雖然上次與莎比有了初次的肉體接觸,但是,第一次的接觸是短促而生疏的,過分的自尊與敏感,使他並沒有得到一種完整的放縱,對於莎比的身體,他依然感到陌生而新奇。這種感覺,足以使他的情慾賁張,難以自控。背朝著他的莎比的身體,完美地展現了一個女人的玲瓏的曲線,她的隱隱地在睡衣中招搖的內褲,勾勒出的是她的豐腴的臀部,向他發散著誘惑。小穆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搭在莎比的後背上,她發出一聲輕聲的呢喃,就像一隻小貓經手觸摸後發出的本能的嬌氣的呼應聲。小穆有一種奇怪的願望,就是莎比能醒過來,陪他,與他講話。男人的情慾不發洩出來,就像永動機的動力永遠充沛一樣,是不會處於靜止狀態的。但是,莎比只是發出夢囈一樣的唔唔聲,並沒有回應他。她也許真的睡著了。小穆便把自己的手,搭在莎比的腹部,摟著她,自己也靠近了她,似乎這樣可以感受她的親切。不知不覺間,他開始進入到一種支離破碎的想像的天地,似乎自己開始分散開來,代表著許多縷不同的想法,相互間沒有規律地遊走著,一會兒,他抓住一種念頭,深入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會兒,他又換了一種想法,來到另一處念頭的源頭,逶迤著奔馳著下去,這麼在夢想的念頭裡漂泊得越來越遠,他漸漸地忘記了現實的世界……
黎明的光線刺進了眼睛裡,穆巖睜開了眼睛,不知什麼時候,莎比把她的腿翹在自己的身上,壓得自己的下身很重。小穆恢復了好長時間,才想明白,他是如何與莎比共睡一床的。
205
共睡一床,卻不及於亂,實在是因為昨天的疲憊,經過半夜的休息,那蠢蠢欲動的心思突然間在清冽和藹的氣氛中暴漲了。
懵懂初醒的女人自然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她不是美麗,而是一種生活化的俗氣,這種俗氣無關愛情,卻事關情慾。穆巖看著對面的女人,她的肥厚的嘴唇,微微地抿合著,輪廓優美,撩人心動。再看看她的下面,從睡衣中破土而出的大腿,白花花地貼靠著自己,真是一副兩小無猜的神情,回憶凌晨時對她半夢半醒之間的沉迷,便忍不住湊了過去,把自己的臉往她的臉上靠著。
莎比睜開眼睛,搖著頭,小穆說:「讓我親親。」
「不行,我還沒有刷牙呢。」
「不,我要親。」小穆堅持著把她的頭順向自己。
「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那讓我親哪裡?」穆巖笑著說道。
「一處不讓。」莎比說著,但並不堅決,女人推托中留下的縱容的伏笑,正所謂欲拒還迎的內質也。
穆巖把手伸進了她的睡衣,撫摸著她的小巧玲瓏的乳房,然後兩手停頓在她的偃旗息鼓的乳頭,輕輕地捻動著,漸漸地它們像兩隻充氣的氣球,開始慢慢地鼓漲起來,莎比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呻吟著。這是女人不設防的開始,隨即穆巖把手放進了她的內褲下,莎比也沒有否決,女人的允諾,很多情況下是落實在行動中,根本不需要用她語言的承諾,與其徵求她的語辭上的同意,不如直接從她的身體上尋找開門的鑰匙。當然,這個前提是女人內心的同意,在男女交往的過程上,心領神會,遠比對清規戒律來得更加實際而有效。男女之間的那種循於自然的貼近,是一門無師自通的學問。男人需要的是行動,必須避開女人口頭上的馬奇諾防線,輕車簡從,可心直搗黃龍。
穆巖把手伸進她的內褲,她的狹窄的三解褲,夾著手,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他不得不用手撐開她的內褲,順著她的毛茸茸的髮絲往下探詢,在他的輕輕的像啄木鳥般的點擊下,她的兩腿像網頁一樣打開了……
「你去洗一下吧……」莎比閉著眼睛說道,這是一種默許。洗,是前戲與後戲的必須的流程,就像《紅樓夢》中寫到,王熙鳳在閨房之樂的同時,外面看到的是用水的配套工程。
穆巖跳下床,到衛生間裡,心急火燎地操起水龍噴頭,蛻下褲頭,對準下體一陣猛噴,因為水頭沒有控制好,把蛻到大腿根的褲頭都弄濕了,用手捏下,能擠出水來了,考慮來考慮去,只得把褲頭脫光了,掂著鞋子,一頭重新扎回到房間裡來。
莎比躺在床上,看著穆巖裸身進來,摀住眼睛,「下流……」然後起身,「我也用去用一下水。」
穆巖重新躺到床上,望著屋頂,心裡想,這是第二次與莎比在一起,經過了第一次的木木然的感覺,他對第二次更有期待了。
衛生間裡傳來沙沙的水聲,撩撥得穆巖的內心激情蕩漾,聞著床上淡淡的女人的體香,這足以使他深埋的情慾以摧枯拉朽之勢奔騰出來。
過了片刻,莎比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從小穆的身上跨到床內,小穆抱住她的腰肢,把莎比放到自己的身體上,摟著她的頭,吻著她的唇,這次她沒有拒絕,她的嘴唇上沾上幾點水珠,顯見她剛剛用水漱嘴,但她沒有嫌棄小穆的意思,聽任他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裡,搜索著她的舌頭,把她的舌頭捲起來,蠶食著。
206
穆巖摟抱著莎比,她的軟軟的腹部,貼靠著他的下身,帶著一種淫猥曖昧的情調,第一次與莎比在一起的感覺,帶著倉促的過眼煙雲,此刻,他卻像抽著鴉片一樣地品味著她給予他的每一縷感受。
他把手伸入她的睡衣後部,摸著她的豐滿的臀部,沿著她的夾峙著的股縫,向下伸展著,當他再有所作為時,莎比脫下他的嘴唇,下身扭動著,顯然對他這種直接的方式表示適度的反感。
穆巖把她放下,支起身子,看著她,說:「把衣服脫掉吧。」莎比點點頭,小穆為莎比撕下內褲,然後伏在她的身子上,親吻著她。
這一次,比起上一次來,兩個人都顯得從容而富有感覺。當兩個人都衣服都脫光的時候,便緊緊地扣合在一起。
穆巖一直控制著自己的快感。男人的慾望,迅速升騰,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快感。在他的身下,莎比像尺蠖一樣地屈伸著,每一次運動,都擊中他的最敏感的神經。他期待那種噴薄的高潮,但是,他又懼怕在那種高潮之後的失落,更有一個原因,他不想自己的快感給她帶來麻煩,因此,他隱忍著自己,不讓自己的快感發洩出來。
他像一個失敗的將軍,求饒地離開了她,說:「不行了,再這樣我就控制不住了。」
莎比閉著眼睛,發出輕微的哼哼聲,此時,她抬眼看著他,諒解地隨著他。
兩個人側躺著,穆巖摟著她的身子,覺得這樣,倒別有一種趣味。
剛才的親暱,使他們的關係變得十分的融洽。兩個人閒聊著,說著一些以前難以啟口的笑話,說到動情處,便再次摟抱起來,如是者三,床上的快樂,就被這些雜碎的細節充實著,不知不覺時間,時間在悄悄地流逝,但情侶之間的時間概念是嚴重錯位的,兩個人留戀著這種床上的時光,聽任時間的巨輪在窗外伴隨著陽光迅即地滾動。
莎比一直伏在他的身上,乖巧得像一隻楚楚可憐的小貓。那種溫柔的渴望親近的感覺,衝擊著穆巖,在男人的潛意識裡,他不能不神往融鑄造在她的身體裡的那種至極的溫柔,但是,他知道沒有避孕措施下的那種放縱的行為,會給她帶來意外的傷害。因為她離自己很近而產生的親近,他突兀地問道:「你這裡有套子嗎?」
「套子?」莎比警惕地看著他。
她的戒備的眼神使穆巖有一點狼狽,他咬著自己的嘴唇,尷尬地笑著。
「你怎麼會認為我這裡有套子?」莎比問道。
「我猜的唄。你沒有就算了。」小穆恨不得收回剛才說的話。
「你真的想?」
「說了玩的啦。就這樣摟著你,也挺好的。」小穆假意地把莎比摟緊在自己的懷裡。
莎比伏在他的懷裡沒有動彈,過了一會,她抬起頭來,對他說,「我給你做包。」
「什麼?」他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有一些奇怪地問道。
「我用嘴給你做。」莎比笑著說。
穆巖驚愕地在腦海裡閃現出莎比拍攝的碟片中的那一幕場景,他以前只以為那是鏡頭裡的遙遠的虛擬的動作,但是,他此刻才領悟到,面前的這一個女人,就是那個刻錄在光盤裡的女人的真身。他的頭腦裡轟轟然地轉動著七葷八素的想法,也許他在潛意識裡一直迴避著碟片中的那個展覽在光天化日下的表演著性的女人,過去他在努力著逐漸地讓自己相信,她是一個與他一樣的生活在平凡世界中的普通的人,但是,此刻,他還是在剎那間明白了她的與眾不同的地方。他不知道這是驚喜還是一種失落。
他本能地拒絕著:「不行,不行。」他把她抱起來,像哄著一個受傷的小孩。在A片中曾經司空見慣的口交,他還是不相信可以真實地出現在他的身邊,他的生活中。
是她看出了他的慾望的急迫,而對他的安慰?小穆突然產生了對自己的深切的自責,彷彿是由他的情慾而導致她的屈從,他對她湧上了連綿不絕的愧意。
207
莎比伏在他的懷裡,用一種小聲的哀求的聲音重複著對他說:「我給你做哦。」
穆巖捏著她的頭髮,愛憐地撫摸著她。他知道,她把他看成了一個洩慾的人,所以,她才用一個極端的手段,來成全他的夢想。
他無法想像,把自己那種隱秘的地方放入她的嘴中。他從沒有那樣想過。他的性心理無疑是正常的,按照通行的說法,在性行為的雙方中所遵守的唯一的原則,就是無害。他不知道如果採取一種異樣的手段的話,會否給她帶來傷害?而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穆巖拉住亟欲滑下的莎比,說:「傻瓜,我真的不想。」
「我喜歡給你做……」她細聲細氣地說道。
「不行,那很髒的。」
「我不嫌。」
在熱血沸騰的情況下,人對刺激的追求是無止境的。蠢蠢欲動正可謂在情慾衝動下的人的應有的反應。她的楚楚可人的神態,她的嬌艷欲滴的柔軟的嘴唇,她的眼睛中湧動著的求告的風情,逐漸地融化著穆巖的內心裡的準則。
他想到了碟片中的那些司空見慣的一幕,不可否認,A片對於人們的性生活產生了一種潛在的影響,不管你否認與否,A片提供了一種參照系,使你對日常你自己的性生活有了一種審視與對比。性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交流與誘導。《廢都》中寫到西京的那一幫百無聊賴的文人,在閒暇之際,就是通過觀看A片,師性交之技,取性交之長,以提高自身的性生活質量。古代的春宮畫的主要目的,也是對無知男女的性慾萌動起到助推作用。
穆巖的推搪是真實的,但是,他的心動也是真實的。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愛意,愛的至極表現,總是轉化到肉體與情慾中來,愛是一種空心大白菜,它的承諾,必須經過時間的考驗,因此,愛是難以證實的。而愛轉化為情慾,則使愛的表現方式立刻一目瞭然了。當把自己的肉體交出來,深深地相握在一起,那種對隱秘感受的體驗,似乎把愛的所有溝回都感受觸摸到了。愛與肉體,究竟是誰升化了誰?這實在有必要仔細地回想一下。愛意在逐步升溫攀升的時候,就需要一種表達,一種物質的表達,肉體作為一種物質的存在,承載了愛的物質表達形式。於是,「任君姿意憐」、「讓你親個夠」成為愛情的一種可以外化的表達形式,肉體不知不覺,承擔了愛的接受者與體驗者。著名A片專家、武打兼電影演員成龍就明白無誤地說過,追女人太累,還是直接上床的好。他追過林青霞與米雪,追了十幾年,終未得手,也未得到女人的心,後來與女人先上床,很快就讓女人芳心拱手相讓。追女人難,是因為追女人,採用的是一種無法證明的愛去感化女人,那是難上加難的,一般的男人又無法把心剖出來交給女人審查;但與女人上床,便使一切矛盾迎刃而解了。貼靠在一起,置放在一起,那幾乎就相當於兩顆心最大程度的貼近,既然心無法拿出來,那麼,把肉體最密切地靠攏在一起,權且替代心的表白吧。所以,我們可以說,肉體接觸,是一種心的交融的替代形式,雖是權宜之計,但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誰叫心是看不見而肉體是唯一可以看見的呢?世界的愛情迷障可以都說是由此而生。情天恨海的千古原因,實在是因為心是隱藏著的,而肉體是顯見的。此為外話了。
愛與情慾又呈現出烈度不同的對應,愛的頂端是一種平台,必須移交給肉體才能表達愛的極致,這時候就由情慾來接手愛的操作;情慾逐漸上升,也有一個平台,再往上升,也受到這一平台的限制,對平台的突破,就是性高潮的發洩,接下來,情慾便又降至低位,重新由愛來取代心靈的主宰。愛與情慾就這樣相輔相成地互相推動,互相激盪,完成了一個愛的週期。
愛情是一種精神的產物,情慾是一種肉體的表達,精神的東西,必須借助物質的肉體的形式,才能得到展現。空氣無形,必須借助於風而存在;鬼無形,必須借屍還魂(語意出自韓愈對鬼的解釋)。愛與情慾是捆綁在一起的輪子,相互啟動,互相帶動。愛情是真空一般的純潔,因為精神是一塵不染的;而情慾因為附著在肉體中,充滿著物質的衝動,帶著世俗的庸俗與通俗(直接交流的是器官,通俗到有小貓小狗一般的智力都能做),甚至在精神上看來,帶著一種骯髒的色澤。但是,既然愛情與情慾是二合一捆綁在一起的聯盟,相互之間便被互為感染,情慾的噪雜般的下里巴人,便會左右起愛情這一上層建築,使愛情也會沾染上不乾不淨的雜色。
一對情侶之間沉湎在情慾之中時,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對肉體的每一處快感因子的搾取,都構成了情慾爆發過程中的一種樂趣。這種行為在正統的愛情的觀念中,是淫穢的骯髒的。但是,正如我們上面所說,愛情與情慾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情慾中的這些骯髒的世俗的成份,過渡到愛情的時候,又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淨化。於是,情慾的放縱與愛情的收斂之間達到了一種平衡,獲得了理解。因此,那些看似荒唐、甚至是變態的情慾方式,往往能獲得愛情的原諒。
口交正是這樣一種純粹在情慾噴發時才能理解與表達的方式,但是,它反過來又作用於愛情。它源自於愛情的催化,但又反過來維繫與強化了愛情。這種交媾行為中,已經忽略人體的正常的生理部位的本原意義,而通過一種錯位的方式,來激勵起那瘋狂的愛情的烈度,來刺激那種相互暴露自己、坦現愛意的新鮮閾值。
從這個意義上講,口交是美麗的。它的前提,是兩情相悅。有了相悅,才能對錯位的愛的方式,致以特別的錯位的回報。既然肉體是用來證明愛情的,那麼,非常的肉體證明的是一種非常的愛意,非常的信賴,非常的奉獻。
208
穆巖抗不住莎比的請求,語氣改變了強硬,說:「我捨不得你……」
「沒關係的……」莎比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了轉機,便探下身子,伏在他的腹部。
她的濃密的頭髮,遮掩了面部,傾灑在他的肚子上。穆巖有些緊張地看著她,覺得自己完全坦露給她,有一種內在的恐慌,特別是開始的時候。
她磨磨蹭蹭地好久沒有動作,使穆巖的緊張也持續了好久。他支起身子,看著她,只有她蜷曲著身子,盤在他的下半部,卻不見她的面部。頭髮擋住了她的臉。
莎比突然抬起頭來,對他說道:「不許看。」
小穆說:「我要看。」
「不行,你看了,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好好,我不看。」
小穆重新躺倒,眼睛盯著屋頂。一種新奇的體驗包裹了他。
她的嘴唇很溫暖,卻很堅硬,開始給他的感覺並不舒服,她嘴裡的口水伴和著他的身體,彷彿使他浸泡著一團溫暖的噪雜的熱水中。
突然間,電擊樣的舒坦感,擊中了他。 滑膩的溫水開始波動起來,衝擊著他原本掩藏好的秘密,使他完全地坦露出來。
他感到她很有節奏感,也很溫文爾雅,更感到了她的親切地靠近。
那種溫暖感,從肌體接觸的地方向上延伸、擴散,把他強烈地推進到一個旮旯;每一起波浪,都像洶湧的海水一樣,把他推到壁立的岸上。他沒有逃避這種波浪的可能,只好隨波逐流,與波浪碰撞著,撞擊著,每一次撞擊,都使自己更加赤裸,全部地坦現在波浪的衝擊與洗滌下。這是一種迎頭相撞,富有節奏感的溫暖的水流,沉埋著暗湧的激流,讓他無法掩藏,只有暴露出的興奮感被溫暖融化;起伏的波湧,帶著他,上下起伏,把他推進到一種坐以待斃的境地。
他覺得自己的脆弱與無力,這是一種比肉體的接觸更加硬性的激勵,那種溫暖,那種砥礪,使他滑向了無法控制的邊緣。
也許這是一種純粹刺激感官的舒服,雖然生硬,卻帶有更直達目標的衝擊力。
穆巖一把拉住她的頭,讓她停止住,「行了,行了,受不了。」
但她並沒有停止,那波浪的慣性,仍然餘音繚繞地刺激著他,使他繼續向上攀升。就像衝出波浪的旭日,只隔一層極薄的水層,就要破浪而出了。
他被害羞裹脅,急欲退出,他幾乎不敢想像,這一切發生在她嘴裡營建的海洋世界中。他有一種
本能的拒絕,不想把自己的隱秘的顫動,置放在她的口中。
莎比抬起眼看他,帶著一點好奇和訝怪。穆巖無意義地笑著重複著說:「行了,行了,我受不了,不能再這樣做了。」
「我給你做到底吧。」莎比認真地徵求他的意見。
穆巖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尷尬地說:「我馬上就控制不住了,那會很髒的。」
「不礙事。」莎比寧靜地說,可以看出她沒有一丁點嫌棄。
這鼓勵了男人的好奇心。穆巖抱歉地說:「我馬上就要射到你的嘴裡了,我怕你……」
「只要你舒服。」她繼續用一種寧靜的神情說。
穆巖垂下手,摸著她的頭,像在表示一種歉意。
他的無聲,表示了他的默許,下面的激流,再次活躍起來。
他的浪谷中,無處逃避,輕輕的點動,激發了他的內在的火山。他迎向波浪,奔向深海,那一刻,他發出無由的呻吟……
他覺得自己在那一刻很殘忍,一點沒有疼愛她的湧向她的深喉。
當巖湧摻和著海浪的時候,他的全身變得高度敏感,她的每一次的後援的舔動,都讓他無力抗拒。
他像逃兵一樣地逃離了她的接觸。
莎比嘴緊緊地抿著,含著山水交融的餘韻。他愧意地對她說:「快快,把它吐掉。」此刻,肉慾上的疲憊,轉化為對她的一種愛憐,他想把她抱在懷裡,修飾剛才自己給她的那種不禮貌的創傷。
她依然帶著一種令他無法相信的冷靜的微笑,像一個小女孩,帶著天真的發問。情慾到極致,為什麼會像孩童般那麼坦然與純潔?情慾的骯髒,更多地是的一種想像,而近身接觸情慾,人卻往往變得像孩子似的那麼簡單,那麼天真。
情慾在改變著人的是非觀,使人對世界的認識變得渺茫而沒有定論。
莎比裸著身子,到洗漱間去了。穆巖坐在床上,不可思議地回顧著這一切。他覺得自己的判斷是非、確定人性的平台已經倒塌。自己在哪個地方出毛病了呢?
之後,兩個人分別洗刷,吃早飯。莎比問小穆做什麼,小穆反問她做什麼,她說要到醫院裡看看小火,然後,八點鐘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出了小區。莎比把穆巖帶了一段路,然後丟下小穆,自己徑直向長海醫院開去。
209
探視的時間到,在長椅上睡了一夜的阿冥,隨著人流,走進病區。
按照莎比說的樓層,他很快找到了小火的房間。
輕輕地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小火。小火的眼睛很大,很亮,正好注視著門口,好像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阿冥放慢了腳步,踟躕著,在小火面前,他又是那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像火柴桿子一樣,站在小火的床前,莫名其妙地笑著。
小火冰冷地看著他,一言不放,阿冥感到了來自於她的威懾,為了掩飾這種緊張,他悄聲說道:「小火,好一點了嗎?」
小火垂下眼簾,然後睜開眼睛,毫無表情地說道:「是誰叫你來的?」
「我只是來看看你。」阿冥在小火這樣的表現面前,不由自主地拙嘴笨腮。
「我不要你來看。」小火扭頭朝向床的另一邊。
阿冥在床頭,咬著嘴唇,弊了半天,說道:「小火,你先把病治好了,行吧,其他的事情不要去想。」
「我沒有病。」小火硬硬地說。
「還說沒有病,瞧你現在這樣子,又黃又瘦,叫人都認不出來了。」阿冥低垂下頭,近距離地看著小火。
「關你什麼事?你看不慣,不看就行了。誰叫你來看了。」
小火過去對阿冥說話,一直是這樣火爆爆的沖人口氣,阿冥現在聽來,一點不為杵,只是覺得有小火在身邊,他就放心了。過去那麼長時間以來,他聽慣了小火的惡聲惡氣的腔調,他比較了一下後來小火的柔曼的語調,他覺得還是更喜歡,或者不如說叫適應吧,他更能適應的是小火風風火火的語調。小火的火力也就那麼一個烈度,再升也升不上去了,阿冥看到如此,倒生出了一點逗弄小火的想法,便故意說道:「你越難看,我越要看。」
「你……」小火氣哼哼地轉過頭來,看著他,似乎氣得牙癢。
阿冥卻覺得很高興,她能生氣,說明她的精神還不錯了。阿冥討饒地朝她笑笑,「再說,你也不難看啊,我看著舒服。」
「你……」小火無能為力地望著他,突然五官揪結起來,似乎被什麼擊中了似的。
「怎麼了?」
「胃子有一點不舒服。請你把那邊的痰盂給拿過來。」
聽到小火的吩咐,阿冥滿心喜悅,他把痰盂拿過來,放在小火的床邊,小火對著痰盂,吐出嘴裡的酸水。
阿冥藉機托住小火的背,覺得此刻為小火所需要,避免了剛才被小火頂撞的尷尬,他扶正了小火,小聲地說道:「看,幸虧我幫你一把。」
「沒有你,我就不能照料自己啊?」小火白了他一眼,阿冥感到,她的眼睛中,已沒有了剛才的那種怒沖牛鬥。
「你沒說你不能啊。」阿冥輕鬆地回了一句,把小火放正。
小火對他的幫助並沒有拒絕,使他想到了半個月前的神秘失蹤。那時候,他與小火柔情蜜意,幾乎就要玉成好事,沒想到小火突然不辭而別,回來後,卻是這一個模樣。阿冥不敢直面問詢小火在失蹤的日子裡究竟去了哪裡,只能旁敲側擊,瞭解她的動向。他現在最大的渴望,就是能找回失蹤前小火的那種柔情似水的態度,現在,他隱隱地感到,小火雖然嘴上依然硬梆梆的,但內在裡還蘊含著過去的那種對他的容忍與輕柔。男人的心有時候也是相當敏感的,可以從女人的一言一行中解讀出她的心思與動態,只有女人留給他一條縫,他就會見縫插針地鑽進去,所以人們說,男人是博愛,女人是精選。當廣施楊柳水的男人碰到有回報的女人,便立刻一觸即合,達成默契。在愛的取捨的主動性中,女人顯然是更具決定權的。這也是前蘇作家肖日霍夫在《靜靜的頓河》裡所說的:如果母狗不翹尾巴,公狗是不會上去的。此句在本貼前面已經引用過,此處不作發揮。
210
病室裡的另一床病人,出去做超聲波檢查了,屋子裡只有阿冥與小火。小火背朝著阿冥,沒有吱聲,阿冥也不敢出聲問詢她。
小火突然掉轉頭,問道:「阿冥,你來不影響工作嗎?」
阿冥木木地望著她。此時屋裡沒有人跡,但他卻不敢放肆地說什麼了,他囁嚅著嘴唇,憨厚地笑笑,「你到現在都不明白嗎?」
「明白?我需要明白什麼?」
「小火,聽說你在這兒,我還有心思做其它的事情嗎?」阿冥說道。
小火的眼簾睡下來,似乎睡意席捲上來,然後緩緩地抬起眼皮,問道:「這麼久了,你還沒有把我忘了?」
「怎麼會?時間越久,越難忘掉。」阿冥觸動了內心的心思,「你離開之後,我才知道離不開你……你不要生氣,我不該這麼想你……我不配……」
「唉……」小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她的手臂露在床單外面,無意識地動了一下,「沒有說你不配啊,只是……應該說我不配。」
「你又提這個話了。小火,我不許你這樣說。」阿冥的手急欲伸出來,撫摸她的手臂。在夢中,他多少次幻想著抱著她,這樣就可以讓她不再從手心裡溜走了。
小火顫慄著把手讓了一下,阿冥的手抓了一個空,她茫然地歎了一口氣,「你就不想問我為什麼不辭而別?這一段時間到哪裡去了?」
「你做的肯定有道理的事,我為什麼要問你?只要你回來就好了。」阿冥收攏起雙手,百無聊賴地相互捉摸著。
「你不知道,這麼長的時間什麼事都可以發生的啊。」小火的目光像隔著很遠的距離,望著他。
「我不管,只有你在我眼前,我就放心了。」
「你真是一個大傻瓜。」小火輕輕地吐出了一個詞。
「隨便你這麼看我,只要你再也不走了,你天天說我是傻瓜我也高興。」
「你真是地地道道的傻瓜。」小火的手微微地抬起,像著指著阿冥,又像在索取什麼。阿冥不知怎麼的,心裡不動,膽子頓時膨脹了一下,把相互摩弄的手伸過去,捏著小火伸出的手,這一次,小火沒有拒絕,逕直讓他握住了。阿冥用自己的寬大的有力的手,夾著小火軟綿綿的手,好像要把一個多月來的思念,都通過手上的體溫傳達過去。他可以感覺到,小火在他的掌心裡微微地蠕動著,好像在緩緩地撫摸著他。她的細膩的手的動作,使阿冥感到了久違了那一份親密接觸。
門突然開了,「上海這個路真是難走死了,光走路就走了一個鐘頭。」莎比的聲音傳了進來,阿冥趕忙把手從小火的手心裡抽了出來,掉轉頭,卻見莎比正好把門關上。
小火支起身子,叫了一聲:「莎比姐。」莎比放下雜物,走到床前,問道:「小火,好一點了?」
小火點點頭,「昨天幸虧是你?要不然……」
「哎呀呀,我最聽不得你說這樣的話。咱們姐妹再不幫襯,誰還幫襯啊。」莎比拉過小火的手,握在手裡。
小火的眼睛裡,淚珠在打著轉兒。她想到了什麼,對阿冥說道:「阿冥,你把床頭櫃裡那個紙袋拿給我。」
阿冥趕忙拉開櫃子,果見裡面有一個濕了半邊的紙袋,遞到小火的面前。小火用空著的一隻手接過紙袋,遞給了莎比,說道:「這是我的存折,昨天你送我住院,都是你墊的錢,這個錢……」
莎比打斷了小火的話:「你說什麼呀,你現在最要緊的是把身體治好。錢的事,提它做什麼。」
一句話,提醒了阿冥,他從上衣口袋裡摸索了一會,摸出厚厚一搭的鈔票,放在病床上,說道:「瞧我這腦袋,我都忘了跟小火說了,錢用不著擔心,我把錢都帶足了」。
小火望望莎比,又看看阿冥,然後,把存折遞給阿冥,「我這腦袋也糊塗了,這事就托阿冥辦吧,你把存折裡的錢都取出來,全姐墊的,都還給全姐。」
阿冥心裡一陣欣喜,小火還是把自己作為最重要的人,他接過小火的存折,連連點頭,臉上露出欣悅的神色。
211
阿冥躬下身子,徵求小火道:「我到住院部交一下款。」
小火躺在床上點了點頭,說道:「還有把全姐墊的錢還給全姐。」
莎比打斷了小火的話道:「說昨天還真巧呢,正好口袋裡二千元,就給墊上了,一二天的費用還夠的,我那個錢,不用還了。我馬上找錢主任說一說,讓他再解決一點。」
小火說道:「全姐,已經很麻煩你了,阿冥,你把錢提出來,全姐的錢,還給全姐。……」
阿冥答應一聲,匆匆地奔出病房,小火想到了什麼,輕聲叫了一聲:「阿冥,等一等。」阿冥早已走出病室,莎比趕快追了出去,把阿冥叫了回來。
小火淡然地說:「阿冥,我粗心,你比我更粗心。你去拿錢,也不知道我的密碼,怎麼拿啊?」
阿冥說:「我這裡有錢啊,你的錢放在存折裡,等你病好了,你請全姐吃一頓就算了。」
一席話,說得兩個女人都笑了起來。阿冥走了出去之後,莎比悄聲對小火說:「幾日不見,阿冥的嘴也
開始油腔滑調了。「
小火用手指了指床,示意莎比坐下來,莎比半坐在床頭,側身看著小火。小火說道:「他現在重操舊業,當起了孩子王,就是靠嘴吃飯。還有你過去可能不瞭解他,他那個嘴要麼不說,說一句要把人噎死。」小火想到與阿冥拍A片的情景,在片場,阿冥裝瘋賣傻的樣子記憶猶新,只是彼一時,此一時,心境不同,對他的那種故作糊塗,早已不是當初的一百個看不慣,而是成為心中津津有味回味的愉快的源泉了。
「阿冥還是挺老實的,人還不錯。」莎比試探著說道。
「你別看他老實,心裡的鬼多著呢。」小火說道。
「這倒好了,全靠老實也不行。我是說阿冥心倒是挺誠的,這樣的人還是叫人放心。一看你出事,我就想到了他。」莎比說道,靜了片刻,又問道:「你以後打算怎麼辦?想不想和阿冥待在一起?」
「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小火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你又怎麼了?能找到阿冥這樣這麼誠心誠意的男人,真不錯了。他現在有一個工作,你隨著他,將來日子還是過得蠻好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說我配不配他。我覺得對不起他。」小火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憂傷的神情。
「你怎麼配不了他了,你哪一點不比他強。我看他是配不上你呢。你一個上海姑娘,配不上他?」莎比情急之中,一古腦地啪啪地說著。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剛才說阿冥很誠,這我也知道,可是我這心裡,裝的卻不是一個阿冥。」小火緩緩地說道。
「你還裝著誰啊?」莎比有些不解地望著她。
「你知道我最近失蹤去了哪兒了嗎?」小火的眼睛憂鬱地看著莎比。
「我也奇怪著呢,怎麼你說得好好的準備與阿冥一起走的,突然就不見了呢?你上哪去了。」莎比追問道。
「說起來,這真對不起阿冥了。我看出來,他對我是死心塌地的,可是我分給他的只是那一丁點。這就是我說的對不起阿冥的意思。」小火的眼睛瞟到一邊,似乎迴避著什麼。
「你心裡還想著誰啊?誰還值得你這麼想啊?」莎比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忘不了他。」
「誰?」莎比又逼問了一句。
小火張口,正要說出她的內心隱秘,突然門開了,阿冥走了起來,說查了住院費,莎比交的費用不是二千元,是三千元,當即把三千元塞給了莎比。病房裡爭執了一會,莎比無奈地把一疊錢收了起來,她想到了什麼,說道:「我先把錢收下,等我回去,告訴錢主任一下,讓他再解決一點。」
小火搖了搖頭,「不要向老錢提了吧,上次向他要工資的時候,已經不耐煩了,當時就說,與他沒有啥關係了,現在再去找他,實在是找他白眼。」
「試試吧,畢竟你也算是公傷事故,錢主任不至於那麼翻臉不認人吧。」莎比吟味著道。
「算了,不向他提了。」小火再次說道。
阿冥在邊上,幫腔道:「按道理錢主任不應該這麼絕情才是,要不是去浙江一趟,哪裡出這麼大的一個
事故?」
小火蒼白的臉上,浮現著瑟縮的表情,畏怯地說道:「那個的事情就不提了。」
莎比朝小火望去,只見她被一種恐怖的陰影籠罩著,明顯地可以感覺到,她還沒有走出過去的陰影,便連聲道:「不提,不提。我先走了,還要到培訓班去呢。」
212
小火欠了欠身子,莎比示意她躺下,離開了病房。阿冥隨著她,送她出門。
走出病室的門,莎比悄聲地對阿冥說:「小火的事,我再向錢主任說一說,看他能不能再補助一點。」
阿冥說:「謝謝全姐。能辦成更好,辦不成就算了。不要太麻煩了。」
莎比舉腳欲走,又想到了什麼,她停頓了一下,用手招呼了一下阿冥,退到廊道面北的空曠處,阿冥追隨著她走過去。
莎比望了望剛剛從樓上跑上來、額頭上沁滿汗水的阿冥,問道:「你對以後有什麼打算?」
「先等小火身體好一點,再說吧。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不知道我提的想法,她能不能同意。」阿冥神情黯然地說道。
莎比點了點頭,說:「剛才我和小火談過。」
「她說什麼了?」阿冥焦急地追了一句。
「她有一點矛盾。但她對你沒有惡感,你們還是有機會的。」莎比說道:「你要對她好一點,女人的心嘛,你花一份力氣,她就會回報你同樣的一份。」
「這我懂。」阿冥咬著牙,應承著。
「小火現在這個樣子,你多關心她一點,就能把她的心籠住了。女人這個時候最脆弱。」莎比說道。
「全姐,那小火有沒有說她究竟遇到了什麼?」阿冥忍不住追問道。
「剛才我正問著的,不知怎麼被岔開了。我覺得,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有這一點,就比什麼都要好。她的事情,你以後慢慢問吧,只要她還對你有感情,就不怕了。」
「嗯。」阿冥答應著,就像一個小孩子聽老師在講話。
莎比瞧著阿冥的聽話的樣子,又問道:「你剛才提到下一步打算,究竟想怎麼辦?」
「要是小火同意,我想把小火帶到松江縣去,她身體未康復,可以轉到那裡住院,那樣,我可以就近照應她。就怕小火不答應。」阿冥說道。
莎比又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小火的剛才的言談舉止,總的印象,是小火對阿冥並沒有什麼排斥性的情緒,便又果斷地下了判斷道:「我看這個行。你把小火帶去,她還能不死心塌地?我看她會同意的。剛才,她還說著呢,她說她配不上你。這對你倒是好消息。」
「那是她經常這樣說的。」阿冥有一點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以為女人喜歡說這個話啊?」莎比口氣稍微硬了一點,「小火很要強,也自認為自己很強,過去她很咄咄逼人的,這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能這樣說容易嗎?現在我覺得她的心裡很失落,很自卑,再也不是過去的驕傲的小火了,你多給她一點關懷,小火啊……就是你的了。」說到最後,莎比朝阿冥甩了一個媚眼,語含曖昧。
聽到莎比如此一說,阿冥的臉上漸漸有一些開朗的感覺。莎比的到來,使他更融洽了與小火的關係,他對莎比是十分感激的。莎比剛才的一番關懷備至的私房話,從女人的角度給他的提示,也使他心裡落了底。他嘴唇顫動,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最後擠出半句:「全姐,要是小火成了,就請你吃糰子。」
「我當然要吃了,難道還忘了我?」莎比呵呵地笑道。「我走了,你有什麼事,告訴我一聲,也讓我知道你們的去向。」走了半步,她回轉身,又叮囑道:「小火就托付給你了。」
「你放心吧,全姐。」阿冥應聲道。
213
莎比開車來到培訓班,把車子放入車庫,「咚咚」上樓,卻見辦公室裡鬧嚷聲不斷,覺得有些奇怪,平時培訓班上,除了自己常駐之外,並沒有特別的其他人來光顧。難道是錢盛腫今天來了?正好,莎比心想,正要找他這個人呢?沒想到他竟然送上門來了。
莎比躡手躡腳,走近了辦公室的大門,只聽到裡面傳來幾個男人的說話的聲音,似乎有兩個三人在內,間或傳來男人的說笑聲,有一個男人的笑聲十分爽朗,蓋過了所有的人,錢盛腫的尖細的公鴨嗓子,夾在裡面,就像被欺凌的小媳婦,一點地位都沒有。莎比從聲音大致猜出,這裡面的人,肯定是錢盛腫的客人,且地位要比錢盛腫高。
只聽到一個中年以上的男人用渾厚的帶著江浙口音的腔調說:「姨太太的這個角色肯定是要的,現在看電影,看老爺已沒有啥意思,也只有用姨太太來引人了。大家記得小張(指張藝謀,莎比聽到這裡,感到這人是張藝謀的前輩)拍攝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嗎?他那個電影,給老爺的只是一個後腦勺,誰愛看老爺那個死人臉啊,觀眾愛看的是姨太太,哪怕姨太太的後腦勺,也要比老爺的吸引人啊。那個死鬼陳逸飛拍的《理髮師》,拍的不也是一個姨太太嗎?按道理講,現在這個時代,姨太太當然沒有張藝謀那個時代吃香了,但是『餘威震於殊俗』,姨太太的屁,還是能提升票房的。」
「這麼說,黃導演是要聞姨太太的屁了。」一個很有磁性的男人的聲音說道,莎比聽出這個聲音是當時曾經給培訓班上過課的名叫石安泰的教授(提示:第153節,此人第一次出場)。對這個人,莎比不知為什麼比較警惕,他是由錢盛腫的老婆介紹過來的,培訓班上的人都在閒扯說,這石教授與錢盛腫老婆有一腿。女人對情人的所有信息都是高度敏感的,所以,莎比對這個男人也有所在意。
「哪裡,我這叫『以屁搭台,用臉唱戲。」那個被稱為黃導演的中年男人說道。
「我改一個字,不要提屁好不好,提屁股行不行?」一聽就知道說這話的是錢盛腫,在這群人中,他是最沒有品位的。莎比想,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我們的錢主任對屁股情有獨鍾,聞到屁,他想到的是屁股。這也叫化腐巧為神奇,變下里巴人為陽春白雪啊。」這話是趙土根講的,話中包含著他一貫的陰陽怪氣的聲調。
錢盛腫嘿嘿地笑道:「老趙就是瞭解我錢某人啊。只是提醒諸位,對屁的歧視是要不得的。我們能愛屁股,為何瞧不起屁股的主產品。」
「行,行,行,」趙土根打斷了錢盛腫的話,「你就不要在黃大導演面前賣弄你的『屁經』了。」
錢盛腫呵呵地乾笑著,打趣道:「我這叫『嚶其鳴兮,求其友聲』,還不是想在黃導演面前賣弄一下,得到一個知音嗎?「
趙土根跟著說道:「你以為黃導演也像你這樣有吃屁的愛好啊。」
錢盛腫不依不撓地說道:「剛才我明明聽著黃導演說他有愛聞姨太太屁的嗜好啊。」
那個黃導演的寬闊的聲音壓過來,說道:「你們兩個不要一唱一和打趣我了。我說的是正事,到你們嘴裡,變成屁啊屁股的。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那個石教授說道:「剛才說到《理髮師》裡的姨太太吧。」
黃教授說道:「是說到這裡。我早就對陳逸飛說,你拍什麼不能拍,偏要拍這個姨太太的故事?都是張藝謀拍剩下的拆爛污,你當成寶貝一樣拾起來,這不,最後連命都搭上了。我用一個成語送給他,這叫死得其所。這人都害在女人身上,這不,陳逸飛害在了姨太太身上。」
石教授接口道:「但陳逸飛熱愛電影的精神還是不錯的。」
「他那個叫電影嗎?他懂得蒙太奇嗎?他懂得電影的虛擬空間嗎?」黃導演聲音中明顯有一些不憤,「算了,人都死了,還與他認真做什麼?你拿出命來去拚搏的東西,總得值得你去獻身一回吧,這麼一個垃圾,你拼了一條命去幹,得不償失啊。」
下面傳來的是趙土根的聲音,「黃導演,這次你拍的這部電影,肯定要勝過陳逸飛一籌了?」
「那當然,他那個算什麼東西,要不是香港的那個導演,用港片那麼庸俗的幾招糊塗起來,他那個電影能看得下去嗎?」黃導演志得意滿的聲音傳來,聲震九皋,胸有成竹。
214(上一節標號有誤)
趁著室內人談話停頓的機會,莎比從窗子邊閃了一下,然後出現在辦公室門前。
室內果然雜七雜八地布著五個男人,有莎比認識的,主要是錢盛腫,趙土根,石教授,還有一個是攝影師,有一個是莎比不認識的,大概那個人就是這一行人稱呼的黃導演了。
莎比抑揚頓挫、裊裊婷婷地向各位打招呼,除那個叫黃導演之外的男人,紛紛依次向莎比點頭回應。錢盛腫屁股坐在桌子上,兩腿搭在對面的另一個辦公桌,一副鷸鳥高高瘦瘦的站姿。看到莎比進來,便對著莎比說道:「小全,來來,認識一下黃導演——著名的黃炎黃導演。」
那個黃導演站了起來,眼睛卻沒有離開莎比身上,莎比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上可能富含勾子,一般總很容易就能把男人的眼光吊起來,因此對黃導演目不轉睛的神情也沒有多少訝怪。看到女人眼睛就發直,也算是中國導演的職業病,莎比總是把他們往好的地方想,總認為,導演看女人,多是看鏡框裡的女人,就像美術家看xxx女人的那種審美目的是一樣的。在黃導演留神細看她的時候,她也用眼睛的餘光打量了一下黃導演,黃導演年齡要比趙導演要大一截,長得矮胖而圓滿,氣色很好,面色紅潤,按照錢盛腫經常性的三句不離口的分割法,應該屬於第四代導演了。
錢盛腫反過來向黃導演介紹道:「黃導,這位是我們的小全,全智賢的全,姓全的都是美人胚子,黃導,你看著還行吧?」
莎比最反感錢盛腫總是把她當成奇貨可居的一個器物,一有來人便拿出來擺設,黃導演間不容髮地打量著全莎比,微微點著頭,「不錯,不錯,一個挺不錯的小姑娘。」
錢盛腫緊追著了一句,「就不錯啊?能不能在你的電影裡演一個角色。」
莎比被黃導演終於望了有一些不自在,而比黃導演更經久不息觀望著的,倒是錢盛腫那死攪蠻纏的死不丟。她不好向黃導演發作,便朝錢盛腫瞥了一眼,說道:「錢主任,你總拿我開玩笑,不管遇到什麼,都把我拎出來寒磣我。」
錢盛腫嘿嘿笑了一笑,說道:「小全,這黃導演可是貨真價實的導演,他最近正在籌迫電影《劉文彩》,要是黃導演看中了你,演一個角色,你小全也能全國聞名了。」
趙土根四腿翹起,一副世外高人相,此刻插嘴道:「小全,錢主任沒有幾句正經話,不過這次說的倒沒有錯,黃導演可不是我趙土根趙導演,他可是上了檯面的電影導演。」趙土根不慍不火,但話中卻醋味撲鼻。
「認識黃導演真是三生有幸了,」莎比向黃導演欠了一下腰,「只是我這業餘級的,實在不入黃導演的眼啊。錢主任專喜歡拿我開玩笑,黃導演不要見怪。」
錢盛腫帶著溫和的笑容,牙花肉子卻大面積地裸露,「我這是愛才心切啊,如果咱們這個劇組也能推出全國性的明星,不也是為我們這座小廟爭光嘛?」
趙土根呵呵大笑,說道:「錢主任終於說了心裡話了,小全也是錢主任的心肝寶貝,在這一點,我支持錢主任。哈哈哈。」
莎比白了趙土根一眼,「不理你們了,你們專門拿我開玩笑。」
錢盛腫說道:「小全,我說的句句是真話。今天,既然黃導演在這裡了,要證明我不是假話,就讓黃導演拍一個板吧,黃導,你看我們的小全能演什麼角色?」
「算了吧,我也是拿不上檯面的。」莎比嬌笑著,躲到人後,只想話題從她身上快快離開。「就算演,我也只能演一個姨太太的角色。」
黃導演接過話茬,說道:「不要小看姨太太的角色哦,我這一部戲中,姨太太是很重要的角色哦。」
錢盛腫接口道:「劉文彩的姨太太多,不知黃導演安排我們小全演哪一個啊?」
黃導演呵呵地笑道,卻不表態,「錢主任對演員卻是關懷備至,我深受感動,一旦影片定下來,我肯定會給一個說法的。」
錢盛腫說道:「小全,還不向黃導演道一聲謝謝啊。」
莎比重新從人後邊站出來,對黃導演又鞠了一躬,說:「還望黃導演栽培,提攜。」
黃導演樂呵呵地笑道:「錢主任的紅人,我會記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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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盛腫今天能把黃導演貴駕請來,少不得要在莎比面前繼續吹噓起來。他介紹說,黃導演早在文革期間就已經參拍電影,那時候他是助理導演,當年在上影廠籌拍過故事影片《收租院》,主要是表現劉文彩的罪惡行徑,只是後來文革結束,這部電影被暫時告停。
說到這裡,黃導演搶過話頭,「這是我心頭的一個結。我一直在心裡耿耿於懷這個題材,只是老天不助我,一直拖延到今天才能得以籌迫。在今天的情況下,表現『劉文彩』才真正找到一個科學的視角。當年拍那個片子,完全是階級鬥爭的框框條條,對劉文彩完全是一種醜化的態度,在那個時代的眼中,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家裡就是一個魔窟,『收租院』那個題材大家都知道吧,那哪像一個地主的莊院?就是地獄也沒有這麼恐怖。」
石教授說道:「現在流行翻案文章,黃導新說『收租院』,倒趕上了時代潮流了。」
黃導演沉吟著說道:「我不是要翻案啊,只是我覺得,把什麼都簡單化地看成是階級鬥爭的關係,並不一定能反映生活的實質。劉文彩家裡沒有水牢,這是當年我們實地走訪時就已經知道了的,但並不能說明劉文彩就是一個好人。在現在的經濟環境下,壞人並不是有一副猙獰的醜惡的面孔,他可能還很講仁義道德,但是,他通過經濟的命脈,盤剝老百姓,像劉文彩,勾結官府,把握當地的經濟命脈,大肆撈取錢財,這是一種更高級的大盜。奇怪的是,我們當年卻視而不見他經濟上的盤剝,只是強調他的血淋淋的暴力成份,似乎只有暴力才能醜化一個人似的。我現在要拍的這個電影,就是把劉文彩回到一個人的狀況,他也有情義,對鄉鄰也不錯,但是,他的那種經濟上的野蠻的剝削,卻比那種水牢那種血衣更加觸目驚心。」
趙土根說道:「這樣的電影,有人看麼?」
黃導演愣了一下,「那不是我問的事情了。我只管拍出來,看不看,我也不能干預觀眾的。只是,我也考慮到了,這也是我想把姨太太插在電影裡的原因了。」
錢盛腫說道:「要是由我們小全擔任裡面的姨太太的角色,肯定會受到觀眾關注。」
黃導演面帶微笑,說道:「錢主任這種傾盡全力支持影片的熱情,我感受到了。錢主任,到時候,還望你投資影片呢。」
錢盛腫一聽說要他出資拍片,立刻心裡格登一下,在中國當前拍片,完全是一種賭博的行為,他經常聽趙土根說,趙導演的校友周曉文,當年在娛樂片大潮中是拍娛樂片的翹楚,所拍的「瘋狂」系列頗在市場走銷,名氣越來越大,就憑著這一個名聲,拿著一本《秦頌》的劇本四處招搖,騙動了深圳的一個大款,傾家蕩產,投資一億多元,拍了一部《秦頌》,顆粒無收,從此從大款跌入赤貧。當前中國拍電影,多是還需說動國家部門投資,這類影片多是行業宣傳片或地方宣傳片,形成中國特色的電影類型,但這類電影大多無法進入電影院,錢盛腫不想當這樣的冤大頭,於是他說道:「我們這樣的小本經營,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與你們動輒幾百萬元的投資,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黃導演說道:「你要是有投資,我們就用你的演員,怎麼樣?老錢,幹不幹?」
錢盛腫見勢不好,趕快見風使舵,「這個,我們還得商量,再說,小全還要動員才肯出山,呵呵。」
「你手下不是有一批演員的嗎?我都可以考慮用啊。」黃導演大有鍥而不捨的精神,不讓錢盛腫破財不甘罷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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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盛腫順坡卸驢,趕忙對莎比說:「小全,聽到黃導演說的沒有?你再到班上去叫幾個學員來,說不定能入黃導演的法眼的。」
莎比還在猶猶豫豫,不知道錢盛腫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錢盛腫向她使了一個眼色,莎比從後排位置上,探到錢盛腫面前,錢盛腫俯在她的耳朵邊嘀咕了幾句,示意把上次班上比較突出的學員像謝白樺(提示:出現在162節中)、顏馨婷叫來。莎比確認了後,走出辦公室來到教室裡。
來到寬大的訓練室裡,裡面新請來的表演課的一位中年女老師,正給學員們做模仿練習。莎比在門口招手,那位女老師便把兩位女生叫了出來,一個是謝白樺,另一個是顏馨婷。相比之下,莎比更喜歡謝白樺一些,這是一個瘦俏高挑的女孩,動作的模仿力與可塑性極強,莎比知道她曾經在少年宮參加過芭蕾舞業餘班,顏馨婷也有過黃梅戲表演的經驗,這兩個女孩在班組裡比較出眾。
莎比帶著兩個女生來到辦公室,然後悄無聲息地坐在辦公室後邊,看著黃導演又用剛才那種專注的目光打量著兩位女生。但黃導演並沒有對兩位女生說什麼,卻是王顧左右而言他,又對著趙土根談起《劉文彩》的拍攝計劃來。
兩位女生晾在一邊,頗覺尷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們退到一邊,那位瘦高個的女生謝白樺,向莎比呶了呶嘴,莎比問她們有什麼事?那位女生說,她是否可以走了。莎比也不能確定,便折頭朝向錢盛腫。錢盛腫早就領會過來,說:「不忙走,中午一起去吃飯。一起陪黃導演吃飯。」
莎比對兩位女生說:「那你們就坐在這裡等一會吧,中午有事嗎?」
兩個女生都有一些拘謹,規矩規矩地坐在那裡聽黃導演繼續海天闊地地聊拍攝電影的事。在這方面,黃導演與趙土根比較有共同語言,錢盛腫等其他的人一時也插不上嘴,莎比看錢盛腫有一些精神萎靡的樣子,想到自己的事,便套著錢盛腫的耳朵說道:「錢主任,有空嗎?」
錢盛腫問道:「什麼事?」
「你能出來一下嗎?」莎比說道。
錢盛腫從桌子上彈了下來,站直身子,向黃導演打了一個招呼,便跟著莎比來到了會計室。
莎比把坤包放在桌子上,開了朝北的窗子,讓濕潤的空氣流通進來,沖走屋裡的霉味。
錢盛腫進屋,放大了嗓子,對莎比說道:「你想說的是什麼事情啊。小全啊,這幾日不見,你真是越來越性感了。」
「錢主任,我不和你不正不經的。你剛才讓我難堪死了,你也不知道避嫌一點,總是把我拿出來當墊背。」
「我那是真心實意地想幫你的啊。如果搭上黃導演這條線,你也算有一個正果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說可能嗎?這個我清楚得很。」莎比有一點咬牙切齒地說道。
「小全,那還不是我心中有你嗎?你想想,我不幫你,還能幫誰啊?」說著,錢盛腫便走到莎比的身邊,手摸著她的腰,一副邀請舞伴跳舞的姿態,這種姿態可進可退,進可以擁女人入懷,退可以隨便地放下圈起的手臂。
「去你的,盡說好聽的。」莎比不客氣地甩掉了錢盛腫親熱的表示,自從她與小穆有了床上之事之後,她對錢盛腫也就決計斷了任何的讓他觸摸的可能性,她無法容忍自己的身體剛才給了一個男人,同時又接受另一個男人的貼靠。好在最近錢盛腫在事故之後,生理功能遭受到嚴重摧殘,倒也沒有給予莎比更多的性騷擾。但是,男人有時候即使沒有情慾,但是目光所及,仍然會激發心裡的性意識,多少要付之於身體的行動,這大致可以說明過去的太監雖然可能沒有性行為,但男人的性意識仍然存在,完全可以與宮女產生柏拉圖式的戀愛關係。
錢盛腫拂著被打掉的雙手,嘿嘿笑道:「我的這一顆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麻,麻死了。」莎比尖叫道,但頻率並不高。
「你死了,我也要摟著你。」 錢盛腫被莎比的矯情的表現又激起了衝動,兩手觸摸著莎比的熱褲,恨不得從她的低腰褲邊緣把手伸進去。
「錢主任,別打趣我了。」
「我不是與你開玩笑,我是喜歡你。」
「我知道你喜歡我,你能不能安穩一點?我請你了。隔壁有人,要是被人看見,那多不好。」莎比經過剛才那麼一爭執,臉上現出紅暈,錢盛腫真有一點情不自禁之感。
「那你叫我來,就不是想我了?」 錢盛腫嘻皮笑臉地問道。
「你想的美。你以為我是想你啊。」莎比嗔了他一下,與錢盛腫接觸這麼久,她知道什麼時候給他一個距離,什麼時候又哄一下他。「我是找你有正經事。」
「什麼正經事,也沒有我歡喜你重要啊。」
「算了吧,我都聽膩了,錢主任,我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那你先要保證答應我。」
「你先說什麼事吧。」
「不行,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說。」莎比撒嬌地說道。
「好好,我服了你了,你說吧,什麼事?」
「那你答應我了?」
「答應吧,不答應能成嗎?」 錢盛腫露出長者的寬宏大量的神氣。
「想向你支一點錢。」莎比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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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盛腫如釋重負似地說:「錢就在你的手裡,怎麼還跟我要錢?」
「這麼說,我口袋裡的錢就是我的了?那我想怎麼用就如何用了?錢主任,是你說的話,到時可不能翻悔了。」莎比趁熱打鐵,跟進一步說道。
錢盛腫貼靠著沙發的邊緣坐了下來,似乎怕沙發上的灰塵弄髒了衣服,他眼望著莎比說道:「小全,你說心裡話,你要用錢,我哪裡打過壩?怎麼,又有什麼開銷了?」
「錢主任,向你說實話吧,你放心,我不會向你要錢的。只是……」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錢盛腫有些奇怪地看著莎比。
「錢主任,今天我看到小火了。昨天她一個人跑到這裡來,暈到在樓下的台階上,當時我把她送到醫院了。現在還住在醫院裡。」莎比說道。
「小火?她跑到這裡來了?上次不是說了嗎?她與這裡沒有關係了嗎?她怎麼還往這裡跑?」 錢盛腫不屑地說道。
「你說她不到這裡來還能到哪裡去?」莎比不悅地呢咕著。
「管她到哪裡去呢,反正她也礙不著咱們的事啊。還有,小全,她的事情,你還這麼熱心啊,過去你與她針尖對麥芒,現在倒惺惺惜惺惺似的。她現在與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你再把她惹上手,以後想甩也甩不掉了。」
「錢主任,她好歹也在這裡幹過。不能說走就走了,那也太絕情了吧。」莎比癡癡地望著錢盛腫,看著自己的目的無法得逞,急躁之情溢於言表。
錢盛腫看著莎比急得滿臉痛紅,倒湧上一股憐香惜玉的愛意,女人嘛,一件小事都能讓她急得面孔耳赤,開女人一個小玩笑,就像逗小孩一樣,是男人的一種樂趣所在。錢盛腫用手招了招莎比,讓莎比過來,「你來啊,我絕情,要看對什麼人,對你,我是永遠不會絕情了。」
「我認得你的狠了。」莎比扭頭不顧,「本來我也看不慣小火,藉著你的喜歡,到處爭強好勝,恨不得爬在人頭上,現在你看她的樣子,是人,都有側隱之心。現在在醫院裡,也沒有一個收入來源,你不是把她往死裡逼嗎?」
「小全,你心好,我知道,可是我做的是生意,丁是丁,卯是卯,我動惻隱之心,誰來惻隱我啊?小全,這次看在你的面上,你從帳上走二千元,行了吧,我錢盛腫並非是見利忘義的人。不過,你以後再也不要惹這事了,只當不認識小火。」
「二千元?得了,錢主任,你真夠大方的。行了,謝謝你的好意。」莎比的眼睛裡立時水汪汪的,那一種氣急敗壞的神氣,更把女人本質上的脆弱揭示得一覽無餘。
「三千,三千,行了嗎?」錢盛腫伸出手指,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錢主任,你的錢真夠值錢的。我不是與你拍賣什麼東西,討價還價的。得了,我算認識你了。遲早有一天,我也是這樣一腳被踢開,光著屁股走人。」
錢盛腫呵呵地笑起來,「你光著屁股的時候,我更捨不得你走了。」說著,站了起來,走到莎比的身邊,用手摸著莎比的嬌嫩的臉蛋,特別是她臉上沁出的憤怒的紅暈,更使她楚楚動人,錢盛腫雖然性冷淡,但還是習慣性地被她的可愛搞得七葷八素了。
「去,不要不正不經的,辱沒了你的身份。」莎比推開錢盛腫,就要往外走。
「五千,給五千,行了吧?你也知道,最近生意不是很好,外頭風聲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咱這塊給連鍋端了,現在賺也不容易啊。對小火,你憑良心說,我是不是有仁有義的?我也對得起她了,給她的錢也不算少了。不知道她能為我掙多少錢?我在她身上,是絕對虧本的。」錢盛腫緊緊地挽住她的手臂,顯得特別的誠懇。
「你?你永遠虧欠人家小火。」莎比一時無語,衝著錢盛腫的近在咫尺的臉,怒氣沖沖地說道。
「好好,你也不理解我。我這苦水還不知往哪裡灌呢。你知道,這一行遲早有風險,我正在想通過拍攝一部電影來把錢洗清了,現在正是需要投資的地方,你說現在資金這麼緊缺,我哪裡有錢做善事?再說我的善事也做的少嗎?」
「你是大善人,我真是看清你了。」莎比輕蔑地望著錢盛腫,餘怒未消。
「我不標榜自己,但我還不算一個壞人吧。」錢盛腫自怨自艾地說道。
「你是我看過的最好的人。」莎比冷笑道,把一張紙條遞到錢盛腫面前,「嗯——」
「什麼?」
「割你的肉了,總得讓你簽字吧。」
錢盛腫嗨嗨地笑著,掏出筆,在莎比填的支票上簽了字,「你個人要錢,儘管向我說。」
「用不著。我不需要什麼錢。」莎比沒好氣地說道。
「小全,什麼時候我們聚聚。」
「我現在忙死了,沒空。」莎比說完,扭頭站到門外,作鎖門狀。
「你上哪裡去?」
「把你的善事做到底啊。」
218
錢盛腫想挽留莎比吃中飯,但莎比托辭要上醫院,回絕了錢盛腫的邀請。莎比向錢盛腫允諾說,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小火,把錢給了小火之後,再也不過問她的事了。
錢盛腫本來執意想留下莎比,莎比說已經有兩個美女當陪客了,就饒了她吧。錢盛腫無奈,只好放莎比走了。
莎比開出車子,想起什麼,從包裡找東西,但是卻沒有發現手機。本來她不想再上樓了,但是思想鬥爭了好半天,還是下了車子,重新上樓,躡手躡腳地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悄無聲息地找自己的手機。剛才與錢盛腫的一番爭執,卻記不得當時手裡究竟拿了什麼,一點沒有印象,自己把手機放到哪裡去了。她使勁地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一幕,搞不清,自己的手機是否拿出來過,難道放在錢盛腫他們談話的那個大辦公室裡?卻要進去找一下,她又踟躕了步伐,那裡面人多,自己進去,免不掉又要來一番虛情假意的寒暄,說不定想走也走不成了。她估計手機可能丟在大辦公室裡了,想想,還是先走再說吧,等回來沒有人的時候,再來找手機吧。
莎比依原路回到車上,一路開到長海醫院,在門口的中國銀行提出一萬元款項來,其中五千是她自己的錢,然後,來到小火所住的房間,從窗玻璃看著,看到阿冥坐在床邊,面朝著門,小火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莎比沒有推門,在窗玻璃上閃了一下,阿冥早已看見,走出房門。莎比把一搭錢交給了阿冥,說這是錢盛腫同意給的,阿冥千恩萬謝。莎比對阿冥說,自己以後不一定能來看小火了,叫阿冥好好照顧小火。阿冥連連點頭。莎比覺得再囑咐什麼,顯得很多餘,自己也不是小火的什麼人,與阿冥一樣,都是她曾經的同事,而阿冥與小火之間畢竟有一層愛戀的關係,如果自己多叮嚀什麼,實在有一些不合時宜。莎比見兩人之間也沒有什麼話可講了,便轉身往走廊外面走。走了一半,她還是忍不住地停了下來,回身看了看阿冥,阿冥知道她有話,向她走了兩步。莎比嚅動著嘴巴,問道:「你今後想怎麼辦?」
「剛才我與小火商量過了,我準備把她帶到松山去,那裡畢竟是城郊,照顧起她來比較方便,可能費用也少一點。到那裡,先住院一陣,等她能出院了,再說吧。」
「這倒也好,這裡探視時間限制太大,到縣城醫院你照顧是方便一些。」莎比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樣考慮的。」阿冥低著頭說道。
「小火情緒還好吧?不知她前一陣子上哪去了?」
「我偷閒問過她,她那個意思,好像是說看望一個老朋友,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好問。不過,不管她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會怎麼樣她的。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會怎麼了她的。」阿冥說道。
「你也別總自輕自賤的,好好待她,女人嘛,就這樣,多接觸,多哄哄,她的心就會隨了你的。再說,你們也不是沒有感情,我可以看出來,小火還是喜歡你的。但她心裡有她的疼,你多體諒她一些。」莎比說道。
「全姐,多謝你……」阿冥喃喃地說道。
「別提謝不謝的,我們是誰跟誰啊。」莎比開朗地笑道。
「說實話,以前我一直後悔入了這一行,但是,現在我覺得很慶幸,怎麼遇到了這麼好的你們?」
「呵呵,你是說小火好吧?我可沒有什麼好處。」莎比輕鬆地笑著說。
「不,全姐,我覺得你才是真正的好。小火當然也不壞,但她的好與你是不一樣的。以前不瞭解你,不知道你的心是這樣的好。以前小火是恃強一點,總是她惹起事端出來,可你一點不記仇,小火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會計較的,但是,我還是感謝你,一點沒有記仇,對小火還這麼好。」阿冥收攏不起嘴來,滔滔說個不完。
「別別,你說起哄人的話來,也有一套啊。」莎比笑著打斷他的話,「行了,我哪裡有這麼好了?說得這麼好,就不是我了。大家呆在一起,也算是兄弟姐妹了,能幫襯一點,就幫襯一點,再說,我也沒有做什麼。人就這樣,在一起的時候,沒覺著什麼,等到分手了,才知道在一起的時光是最快樂的。」莎比退讓到走廊的一邊,因為醫生推著小推車,為中午的病人發藥了。
「是啊,遇到你們,真是我三生有幸了。我最大的收穫,就是認識了你們,不管將來怎麼樣,在這一點上,我決不後悔。」阿冥認真地說道。
「行,行,越說越沒完了,」莎比淡然地笑道。「我也不說什麼了,小火你照應著,是最令人放心的,以後有什麼好事體,通知一下。」
「嗯,等我在松山安等下來,請你去玩。」阿冥說道。
「好啊,等你好消息。」莎比說著,扭頭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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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冥為了照顧小火,在長海醫院附近租了一間房子,這裡有不少上海的居民,騰出一間空房,租給遠來看病人的親屬。他向學校請了半個月的假,說母親生病,到上海來住院了。每天在小屋裡燒飯熬湯,趁醫院探視的時間,送到小火的病室裡。小火一天天地康復起來,臉上漸漸地恢復了血色。
阿冥曾經與小火說過他們未來的去向,那天告訴莎比,說小火答應與他一起走,其實每當阿冥問她的時候,她總是緘默無語。阿冥的心一直很忐忑,他不知道小火身體康復之後,能不能真的與他走在一起。
這一天,阿冥接到院方的通知,說帳上的八千元已經用光了。阿冥嚇了一跳,這裡的開銷太大了,他拿著醫院的催款單,來到小火的病房,他弄不清楚,是否要把帳單給小火看。
小火坐在床上,精神看上去還不錯,一眼就看見阿冥手裡拿著一張紙條,便問道:「是什麼?」
阿冥只得把帳單遞給小火,小火拿著帳單,沉默無語,過了好久,她才對阿冥說:「阿冥,真不知道如何謝你。這錢我是會還你的。」
「這也不是我的錢啊,這是小全姐送來的。」阿冥說道
「我知道,你每天照料我,給我送飯來,這不花錢啊?」
「別說什麼謝不謝的了,還是身體健康要緊啊。」
「其實我現在感覺很好啊,我想馬上出院算了。」
「你以為想出院就行啊。醫生不同意,你也出不了院。」
「我真的呆不住了,我想出去,這樣也能省一點錢。」
「別總提錢不錢的,把病治好,才行呢。醫生說你這病最怕復發,再這麼折騰一次,人就吃不消了。」
「住在醫院裡,真像做牢一樣,我真受不了。」
阿冥想了一想,「這倒也是。小火,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打算出院之後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這樣子誰還要我啊?」小火眼睛望著牆角,迴避著阿冥的目光。
「你怎麼這樣說話?我過去與你說的話,你都忘掉了?」
「你說什麼了?」
「小火,你總是不用心。」阿冥有些傷感地望著小火,不知道如何說話,強烈的自尊心,使他覺得很難堪。小火好像沒有把任何承諾給他,自己過去的一切也許是自作多情。
小火抬眼看了阿冥一眼,用手指了指床沿,阿冥乖巧地在床邊坐下,「阿冥,小火不是傻子,知道你的好心。可是,我身體不好,我不應該拖累你,你知道嗎?」
「你說什麼話?不管你怎麼樣,我都像以前一樣喜歡你。」阿冥背著小火,情不自禁地說道。
「阿冥,你知道嗎?這一次離開你這麼久了,究竟是什麼原因?你知道嗎?」
「我不想知道,那是你的事情,我從來不問你過去的事情,我想要你的將來。我以前一直就對你這樣說的,你為什麼總不往心裡去?」 阿冥扭頭掃了一下小火,又避難似地轉過身去。
「你真的容忍,我能與別的男人往來?」小火口氣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說過,過去的事情我不問。」阿冥說。
「可是如果是現在呢?」
「現在你還與誰來往?」
「這就是小火不好的地方。」小火軟弱無力地垂下頭。
「你說的現在就是現在嗎?在醫院這段時間裡,你還與誰往來啊。」
「在醫院裡,我都要死了,還與哪個男人來往啊?」小火的嘴邊掛起一抹苦笑。
「那不就得了,那還是你過去的事情,我說過,我不在乎你的過去,我只要你的現在。」
小火的手放在阿冥的手背上,阿冥顫抖了一下,這還是小火第二次見面以來,第一次主動對他的親熱行動。阿冥反過自己的手,握住小火的纖纖手指,緊緊地捏著,好像要把自己的體溫完全地傳輸給她。
「阿冥,你真的不嫌棄我?」小火輕聲地說。
「小火,你要我怎麼再把心裡話掏出來?再說了,不是我嫌棄你,而是你嫌棄我。」阿冥直視著小火的眼睛說道。
「你真的願意帶我到你那去?」
「是你給不給我臉了。」
「你能接受我,我感謝還感謝不過來呢。」
「小火,以後不要對我說感謝好不好?只要你心裡有什麼,告訴我就成了。我就怕你心裡有什麼想法,卻不告訴我。你跟我去,先把身體養好,以後你想離開,那隨你的便。」阿冥說道。
「阿冥,只怕以後我離不開你了。」
「那才好好呢。」阿冥朝她詭譎地笑了一笑,女孩的那種口氣裡對男人的依附,會讓男人湧上一種自豪感與自信心。
「你不怕我像包袱一樣,拖累你啊。」
「拖吧,拖一輩子才好呢,你能拖我,我也能拖你。」
小火抿著嘴笑了笑,這是阿冥從來沒有見過的文靜的小火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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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冥想把小火轉到松山的醫院去,這樣便於自己照料小火,但是,才發現要轉一個病人,手續實在麻煩。松山的縣醫院那邊的手續,阿冥通過學生家長聯繫得七差不離的了,倒是長海醫院這邊的手續遇到了麻煩。他到長海醫院住院部去,咨詢了如何把病人轉走,住院部稱要有主治醫生的同意,阿冥再找醫生,醫生很冷漠地回絕了轉院的要求,說小火還要觀察一段時間,不宜轉走。小火早已能活動自如,但醫生稱她的病容易復發,要求到徹底康復為止。
小火比阿冥更著急要出院,每天上升的住院費,她知道得比阿冥還清楚。在這一段時間裡,阿冥特地回去,又向學校借了一筆公款,約有四千元,才勉強維持住目前的治病費用,再這樣下去,阿冥的唯一金錢來源就要告罄,幾乎要達到彈盡糧盡的地步了。小火是出於節約開支的考慮,阿冥則是想到了松山,自己工作與照料小火都不耽誤了,自己畢竟剛剛來到新學校,如果曠工太多,對工作肯定不利。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阿冥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這人就是在浙西大峽谷遇到那個女人羅可可。記得當時是劇組裡的孟望達結識了那個女人的,後來,峽谷裡遇險,都是這個羅可可用自己開的車輛,把受傷的小火及錢盛腫一行送到了浙江杭州的醫院,當時在醫院裡,還聽羅可可說道,如果到上海治療的話,她可以介紹到長海醫院去,她認識裡面的一位醫生。
也許找羅可可還是有用的吧。
但是,時間間隔這麼長了,怎麼才能找到她呢?阿冥不由犯難起來,但是,病急亂投醫,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他能動用的關係,也主要集中在當時的那個劇組裡。想來想去,也只有聯繫孟望達了,當時劇組裡,都留有號碼的,孟望達那兒肯定有羅可可的電話號碼。
阿冥接通了孟望達的電話,當時畢竟一起有過一段遇險的經歷,還是上學的孟望達自然與阿冥有過一段寒暄,聽說阿冥要羅可可的電話號碼,立刻報了出來。
就這樣,阿冥很快聯繫到羅可可了。
羅可可是一個熱心的女人,在電話裡,她很快想起了一起在浙西大峽谷時的那一段經歷,自然不會忘記當時遭受磨難的小火,這樣托人辦事的事情,在她看來,自然是小事小樁,當即表示,她親自出來一趟,幫助阿冥把轉院的事情辦好。
羅可可開著車子,來到醫院,見到阿冥。
羅可可薄施指粉,身材裊娜,很有高貴的氣質。從車上下來,拎著一大串花花綠綠的食品,遞給阿冥,說是送給小火的。然後又詳細地問明情況,知悉了轉院卡在的關鍵環節。等把事情搞的一清二楚之後,她踩著高跟鞋,咚咚地折身而去,對阿冥說道,她先把事情辦好,等一會兒再來看小火。
用不到半個小時,羅可可便回來了,她說她要找的那個心血管科主任不在,但她因為與醫院有業務上的往來,就托那個科裡的副主任,找到主治醫生,三花兩繞就把事情辦妥了。她把主治醫生開出的轉院證明,交給了阿冥,便和阿冥一起去看小火。
兩個女人見面,自然又是一番嘰嘰咕咕。看兩個女人的那股投機勁,好像她們前世就是好朋友似的,但阿冥知道,小火根本與羅可可不怎麼熟悉,也就是在浙西峽谷遊玩期間,見了幾次面而已,後來又在杭州的醫院裡有過幾次接觸,但是,這一段生死歷險,還是讓兩個女人的話匣子滔滔不絕地打開了。
阿冥看她們講得熱火,要想從女人的講話縫隙裡找到插話的機會,幾乎比登上月球還難,不如借這個空子,先把轉院的手續辦好,於是,他拿著轉院證明到住院部去辦手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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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可可見時間不早,就向小火道別,然後從病房下樓,剛剛跑到一樓,突然從電梯處的旮旯裡冒出一個男人,把她的膀子一扯,羅可可條件反射地打了一個寒噤,等仔細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是你,小孟,你啥辰光也過來了?」羅可可驚魂未定地說道。
來人正是孟望達。孟望達臉上浮現出不相稱的警戒色彩,不苟言笑,羅可可被他臉上的嚴肅神色震懾住了。
「你怎麼呆這麼久?」孟望達問道,一點沒有開玩笑的口吻。
「什麼這麼久?我剛來一點點辰光,哪裡有多久啊?」羅可可自我辯解道。
「你還上哪去了?」 孟望達嚴辭相逼。
「我還能上哪裡去,」羅可可說道,「還不是到小火的病房裡看看她,就這麼長的時間。你來究竟有啥事體?」
「那你沒有到其它的地方去?」 孟望達的臉色稍有輕鬆。
「你今天怎麼了?我做錯啥事了?這麼問我?」羅可可睜大眼睛看著他。
「沒事,我只是不放心你。」
「我這麼大人,有什麼不放心的。笑話。」羅可可不悅地呢咕道。
孟望達的臉上這時候才露出一絲牽強的笑意,「現在你準備上哪裡去?」
「還能去哪裡?回去唄。」羅可可說道。「你今天怎麼了,怪怪的,嚇死人了。」
「我是不放心你到這裡來。」 孟望達重複著說道。
「我是小孩子啊,你倒不放心我起來了。」
「小孩子我倒放心,偏偏你是大人,我才不放心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啊,你要崗清楚噢。」羅可可的臉上佈滿了陰雲。
孟望達倒顯得輕鬆起來,說:「走吧,等上車再說。」
羅可可開出小車,孟望達坐到副駕駛的位置,醫院門口交通呈現出堵塞狀態,羅可可一陣猛打方向盤,方才繞過一輛橫亙在門前的麵包車,插上了路中心的正常的交通線。
車子無聲地開著,轉彎時,正好遇上紅燈亮,羅可可鬆了一口氣,停了下來,前面高高低低的車流,擋住了視線,羅可可這時候才有暇望了望孟望達。
孟望達的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看,她被他的目光逼視著,有一些心虛地收斂了一下,把目光放到了窗外的梧桐樹上,等心不跳了,便收回來,再注視孟望達,「你是跟汽車跑到這裡來的?」
「我打的來的。」
「什麼事用得著這麼急。」
孟望達笑了一笑,「還不是怕你跟那個姓常的再有什麼瓜葛(提示:事見第101節) 。」
「你?你今天是來盯梢我的?」羅可可的臉騰地就紅了起來。
「我……」孟望達一時語塞,「只不過是關心你嘛。」
「關心我就跟著我?」
「我離不開你嘛。」 孟望達裝著一副撒嬌的神氣。
「別撿好聽的說。我到長海醫院來,明明是接了你的電話,幫你朋友的忙,你偏偏疑神疑鬼,一直盯梢我到這裡來,你說你是怎麼一回事?」羅可可臉上的紅潮像雲霧一樣瀰漫開來,一綹下垂的頭髮,烘托著她的嬌嫩的臉頰,雖徐娘半老,但丰韻可人。
孟望達望著她的憤怒的臉色,突然像彈簧一樣地彈起來,側身過去,把自己的嘴巴對準羅可可的豐滿的紅艷艷的嘴唇,一口咬著她的紋理細膩的嘴唇,吮吸起來。羅可可開始有一點想推辭他的意思,但是,在孟望達的強烈的攻擊下,她放棄了抵抗的努力,聽任嘴唇在他的有力的唇下苟延殘喘,本能地,她輕輕地發出輕輕的猶如蠶絲一樣孱弱的呻吟。
孟望達的手伴隨著嘴唇的動作,也伸了過來,按在她的大腿上,看到她的嘴唇上這麼有感覺,孟望達便把手悄悄地伸向她的裙子底部,撫摸著她的光滑的腿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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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望達的手蛇行而上,滑過她的齊著腿根的高統襪,不知怎的,這使他想到了西方女性的吊襪帶,這在巴爾扎克時代還是一種強烈的性符號,也許,它比女性的內褲更能延伸著男人的色情想像,所以,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光著屁股穿著吊襪帶的形象,一度時期就像色情小說一樣勾人心魄——孟望達上中學的時候,與大多數這樣年齡的男生一樣,看小說就像專撿體毛中的鹽粒一樣的猴子那般,專門找有色段落蘊藉靈魂,所以,對這些雜七雜八的隱秘知識特別情有獨鍾。其實俗人有俗人的高雅幽默,雅人有雅人的低俗僻號,孟望達在大學裡,知道大學教授的低級趣味不亞於引壺賣漿者之流,文學教授眉飛色舞引用古詩中「飛珠瀉玉」來比喻女性小便,往往有著特別的情有獨鍾,所以教授一旦看到攏不住課堂上濤走雲飛的學生的心,也適可而止地搞兩段七葷八素的古人筆記中的黃色段子,作為提神的救急稻草。那些正二八經的教導,往往酒肉穿腸過,難以逗留在學生的記憶中,倒是這些曖昧的色情段落,日積月累,加深著學生的性趣味與性知識,所以,一旦有實踐行動的時候,學生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地閃回教師的教導,算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活學活用了。
孟望達在這麼一陣胡思亂想之際,右手早已經摸進了羅可可的腿側了,那裡可能是女性肌膚最為細膩與嬌媚的地方,孟望達原來平攤著的手,這時候也忍不住捏著了那一小撮嬌嫩的肌膚,心裡尚意有未盡地繼續探訪她的最柔軟的秘密,這時,羅可可似乎也覺察到什麼了,把自己的嘴唇從他的嘴裡解脫開來,發出嗚嗚的嘟噥聲,「行了,行了。」
兩個人坐直身子,才聽見後面的車喇叭響個不停,催促他們快走的意思,羅可可急忙啟動車子,駛過路口。望望後面,壓成了一個車隊的長龍,羅可可也無暇過問孟望達,集中注意力,加快速度,趕上前面的車尾。
等補齊了剛才落下的缺口,羅可可才有暇拂了拂了剛才親熱時被弄下來的幾綹頭髮,又整了整被掀翻上來的裙子,然後很平穩地問道:「你回學校嗎?」
「怎麼,你家裡有人?」孟望達的臉上掠過一絲失望情緒。
「我說過你什麼又忘了?」羅可可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知道你說什麼了?」孟望達的聲音中含著一種不快與挑釁。
「你不要上學校學習嗎?」羅可可冷冷地說道。
「你不願意我去,就送我回去吧。」孟望達咬著牙說道。
羅可可望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開著車子,沒有吱聲。
孟望達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直起身子,看著羅可可,「你真的不想我到你家去?」
羅可可繼續看著車前,「你覺得你現在這種情緒適宜到我家裡去嗎?」
「我怎麼了?」
「你這樣神神鬼鬼的,去了又有多大意思?」
「我知道你的原因了。」孟望達忽地躺倒在車座上。
「什麼?」
「你對我厭倦了,是不是?你又想那個姓常的是不是了?」
「你怎麼這樣想,像一個男人嗎?真不可救藥。」
「我是不可救藥了,你想退出不是?」
「什麼叫退出不退出?我們之間又有什麼了?」
「你真健忘。我們上個星期五還在床上一起度過的呢,你倒忘的乾淨。」
羅可可的臉上又湧起一股紅雲,「你什麼意思?」
「我有什麼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變得這麼快。我現在算相信了一點,女人善變。」
羅可可把車子突地停了下來,轉過臉,對著孟望達說道:「你下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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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望達拔腳就要下車,打開車門,卻見擦車身而過的路人幾乎封鎖了開門的外在空間,於是他借了這個空子,把車門虛掩著,掉轉頭,冷漠地看著羅可可,「沒想到你的心這麼冷。」
「是我冷麼?」羅可可辯解道,口氣卻緩和下來,「你說究竟是哪一個冷?你看你如何待我?這麼不放心人,我到醫院裡來,你竟然追到這裡來。」
「你根本不知道別人在想什麼。」見羅可可沒有徹底斷絕的意思,孟望達放棄了繼續打開車門、下車走人的打算。談話中的那種微妙的縱容,有時候比外在的字面的意思,更能傳達出一種明白無誤的信息。孟望達敏銳地感受到羅可可並沒有一種絕決的意思,於是,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攀援在她的話語的邊緣,不再動彈。
「我怎麼不知道你想什麼。你總該大度一點吧,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不是一個自由的人,你就從來沒有明白這一點。」羅可可伏在方向盤上,似乎不堪重負似的,傳達給孟望達的感覺,就是她要進行長途辯論了。
「我很明白,你與那個台灣老闆的關係,我問過一回麼?」 孟望達抱著委屈的口氣說道,「你覺得我像什麼東西?完全是一個可由可無的東西,被人扔過來踢過去,你的老闆回來了,我灰溜溜的走人,我哪一次有半句怨言?我最痛恨的是你與那個姓常的來往。」
「你為什麼總要說我與常主任來往?」羅可可的聲音突然間大起來,「你說我冤不冤,我是為你的那幫朋友找他的,你現在偏說是我主動來找他,你這是吃哪一門子不相干的醋哦。」
「這麼說,怪我不好了?」 孟望達在一剎那間覺得剛才心裡萌生的妒意,的確有一些莫須有,頓時找不到合適的自嘲的話。
「當然是你不好了,你找一個事給人,又把過錯放在別人身上,一味地怪罪別人,天下有這樣的人嗎?」羅可可的聲音中含著一種矯揉造作的委屈,就像一個小女孩在對著大人說話。
羅可可的口氣突轉,頓時使她的身上不見了剛才的生冷,而籠罩出一圈裊裊婷婷的性感,在她的語調上,彷彿又見到過去那個時而撒嬌的女人,這種嬌嗔的口吻安插在一個少婦的年齡上,平添了特別的女人韻味。她的口氣中,明確地傳達出一種信息,就是她需要安慰,需要愛撫。任何男人都知道她在這一刻的潛台詞。從某種意義講,女人的撒嬌也是一種天賦,這是決定風騷或者說叫風韻的一個關鍵。她可以通過她的每一個嬌喘,每一個氣息,把她的暗含的期待表達出來。男人會不由自主地因循著她提供的軌跡,乖乖地走到她的目的中來。
孟望達聽到羅可可聲音中的柔弱與委屈,頓時一股怒氣轉為柔曼的情腸,自尊心剎那間奔向爪哇國朝拜去了,心裡面湧動的都是甘願為女人鞠躬盡瘁的低身下氣。在這樣的心思觸動下,孟望達莞爾一笑,說道:「好好,我承認不好,可是還不是喜歡你才會吃你的醋的嗎?」
孟望達說著,便把身子縮進了坐位上,伸出手去,撫摸羅可可趴在方向盤上的頭髮。她的頭髮整潔地束在腦後,帶有一股少婦的典雅端莊的味道,但在男人看來,一個女人的端莊,只是她拿腔作調的一種姿態,越是端莊的女人,越有一種意亂情迷的誘惑力。
「去,我不想聽你的,」羅可可沒有反抗,嘴裡輕聲地唾罵著,但內在的意思,卻是默默地承受他的愛撫,「說的好聽,一點不明白人的心思。」
「你知道喜歡的滋味嗎?」 孟望達靠近她的頭,悄聲說道,「越喜歡你,越不放心你,這你不知道麼?」
「算了,我沒看出你的喜歡,就看到你凶神惡煞一樣,剛才你叫我的時候,我都嚇死了。」羅可可一副弱不禁風的可憐樣,楚楚動人,而與年齡的反差,更使她身上的那種女性味被凸出強化出來。少婦裝嫩與少女充老,都是異曲同工的性感的添加劑,它們的目的,都是形成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風味,而這種風味因為超然物外地浮凸在表層,所以,就像脂粉一樣,可以起到催化性感的作用。
「真的嗎?那我好好歡歡,」 孟望達柔柔地說道,這種在床笫之間說過的親暱話,移植到大白天裡,效果不亞於暗夜中的撫摸。話出口,彷彿掩飾話中的肉麻情調,他伸出手,套在她的脖子上,把她的頭圈起來,然後拉過來,用自己的頭靠在她的頭上,像逗弄小貓似的,撞擊著羅可可的腦殼。
「討厭。男人就會說好聽的。」羅可可嘴裡這樣說著,卻順從地倚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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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出現的陰影,被情慾的波浪淹沒了。語言體系裡的解釋會越積越多,只會引發爭吵與猜忌,而借助於情慾的發洩,卻可以蕩滌一切耿耿於懷的不快。這是一種最簡單的辦法,但也是一種危險的辦法。情慾最初的迷人過後,卻必須面對情慾背後的真實,這種真實是可怕的,是世俗的與功利的,它像一絲低溫下的極限溫度,可以蛻去狂熱與迷戀,而把嚴酷的本質裸露出來。裸露在外的肌膚,感受到的只能是寒冷,情慾就會在這種逐漸加強的冷冰的刺激上,經受著折乾沉沙的考驗,為了掩蓋這種可能的溫暖的退化,只能借助於更瘋狂的情慾來竭澤而漁,用更狂野的感受,去維持住那種搖搖欲墜的內心需要。
羅可可帶孟望達進入臥室的時候,天光已經暗了下來,窗簾沒有落下來,這種朦朧的天光,倒略去了開燈的需要。
很多情況下,已經不知道是在什麼情況下上床的。
在冷靜的狀態下,會對上床的艱難作出種種過分畏懼的遐想,但是,實際狀態下,上床卻是一種水到渠成的事情。
剛才的爭吵,像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影,滯留在心中,使兩個人都覺得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了。突然這種僵局的,只有唯一的一種可能,就是肉體的擁抱與接觸。
孟望達在暗淡光線充溢的房間裡,注視著羅可可的一舉一動,他的手搭在羅可可的肩膀上,而羅可可沒有拒絕,並且掉過頭,用一雙閃閃的眸子,帶著驚訝注視著他。
孟望達湊過去,再次親吻起來。羅可可閉上了眼睛,身體變得軟軟的,發生低低的呻吟,這樣的回應,一如過去曾經的接觸,孟望達在心裡鬆了一口氣,用手托著羅可可的後背,輕輕地撫摸著。其實,孟望達的親吻並不投入,他裝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只是想看看羅可可是否減少了她的熱情。羅可可閉著眼睛,黑黑的睫毛覆蓋下來,似乎忘記了世界。
孟望達手延伸下去,托著羅可可的腰,按了一下,便把羅可可放倒在床上,羅可可順從地坐到床的邊沿,按照孟望達的手勢的指引,緩緩地躺下來,孟望達也跪到在床上,嘴唇追隨著羅可可的呵氣如蘭,俯伏到她的身上。
接吻其實很累,在最初的唇電釋放之後,下面的時間,被大段大段的濕漉漉的肉體胡攪蠻纏所掌控,大有食之無味,丟之可惜的意思。孟望達覺得自己的親吻是一種做秀與試探,他只是覺得羅可可總是那樣的投入,一點沒有感到她的拒絕與生冷,完全不像剛才那一副拒人千里的面孔。女人在很多情況下是難以理解的,她是一種裝模作樣的假投入嗎?孟望達從A片中感受到的最浩大的經驗,就是女人有一種職業性的毛病,就是假裝高潮與興奮。這也是孟望達對A片心裡很有牴觸的原因。任何從事某一種職業的人,都會對自己的同行產生條件反射的厭倦。孟望達偶而涉入A片一行,也很自然地對A片中女性的人模狗樣的假高潮唯恐避之不及,也許這種職業性的敏感,使他對羅可可的激情回應,也心有餘悸。
如果女人在床上的情況下都沒有真實,那是很可怕的。還好,孟望達沒有在羅可可身上發現這樣的跡象。
當孟望達把自己的手沿著她的內衣,伸進她的罩杯裡的時候,羅可可也沒有拒絕。她的胸脯小巧玲瓏,生過孩子的女人,竟然長著看似不見的乳房,唯有黑黑的乳頭,證明著她曾經擁有一個母親的資格。
孟望達展開手掌,完全地把她的小巧的乳房包裹在掌心裡,乳頭乖巧地站立起來,像列隊的士兵,凸現在地平線上。它們頑皮地鑽過孟望達的手指縫,輕輕地悠閒地跳來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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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吻像一股溫柔的風暴,使孟望達心中積存的芥蒂煙消雲散了。暗淡的天光被隔絕在窗簾外,時間的概念也因而被拋棄了。在床上,那種升值的慾望,是一種對對方的奉迎還是一種本能的升化?也許兩者都有吧,孟望達一旦捲入到與羅可可的情慾的潮汐中之後,便不可抗拒地頂托起那滔滔不絕的慾望的浪潮。
在他的腦海裡,閃過一次潛意識的想法,他似乎記不清剛才那一番生冷的爭執是存在過的嗎?他無法想像,此刻的溫柔,如果在另一種情況下,就會是兩個人的鋒芒畢露,互不相讓。那麼,現在這種溫柔是真實的嗎?
他無暇去考慮另一種情況的可能,眼前的存在,是他覺得最值得留戀的。
越把她擁有在懷裡,越覺得另一種情形的可怕,於是,他帶著一種絕望的情緒,把她緊緊地貼靠在自己的身上,似乎要把她的一切都融入自己的身體內。
有一種時刻,當擁有著一個異性,卻深切地感受到無法表達自己的那一種情愫,那一種關愛,那一種喜歡,實際上,這背後是對擁有對方的困惑,對真正接觸在一起的感覺上的無能。
如何把對方納入到懷裡,盡情地喜歡,就像是彼岸的花一樣,拚命地接近它,但總是隔著一段距離,於是情慾的狀態下,可以放蕩,可以縱情,其最終目的,就是對相互接近的可能性的探討與觸摸。
衣服也許是多餘的,孟望達小聲地說道:「脫掉行嗎?」
羅可可睜開眼睛,半迷著,遲緩地看著他,沒有吱聲。
「行嗎?」孟望達跪在她的身邊,兩手撐在她的膝蓋上。
「……」依然沒有聲音,她的迷離的眼睛,若有所思的閉起來,頭微微地點了一下。
孟望達跪著,把她的裙子拉下,連同她的內褲,他的動作有些匆忙而雜亂,她輕聲地笑著,「連給女人脫衣服都不會。」
「我沒有脫過知道嗎?」他無意義地附和著。
羅可可光潔的長腿在暗淡的光線中放射著像象牙一樣皎潔而純粹的光束,又像菌類植物在黑暗中,發散著毛茸茸的白熒熒的微光,可以感覺到她把兩腿併攏,很奇怪,女人即使在最親密的人身邊,也會作出下意識的防備動作。
孟望達想把她摟在懷裡,像摟著一個乖乖女的樣子,愛的方式,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對一種正式狀態的另闢蹊徑。渴望從另類的方式中傳達心中的那份發燙的愛意。面前的這個女人遠不是一個乖乖的女孩,但孟望達一旦把她想像成一個稚氣的小女孩的時候,她的所有的距離感的肉體,便幻化成一種無盡的喜愛,可以任他自己肆意地吻,肆意地咀嚼。
他伏在床邊,突然使勁把她抱在懷裡。她纖長的身軀壓在他的身上,根本不是綿軟,而是一種堅硬,她格格地笑起來,「你抱得動嗎?」
「還行。」孟望達把她提起來,好像通過她的重力,去感受這重力中每一縷愛意,每一絲她的血液的溫情,每一處她的隱秘的一切,孟望達在這一剎那間,覺得把她抱在懷裡的感覺,是一種特別的可以與她貼近的感覺。這種新鮮的感覺,勃發著他的情慾,他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欣。這種感受裡混雜著一種情慾與愛意的成份,使他覺得了一種嶄新的感受。
羅可可蜷曲著,乖巧地伏在他的懷裡。女人不管是大是小,都有著小貓的素質與性質,伏在男人懷裡的那種楚楚可憐的模樣,是女人與生俱來的那種天性,就像小貓碰它一指頭,它便會矯情地撒嬌、撒歡一樣。
孟望達把羅可可抱在懷裡,跌跌撞撞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亂闖著,陽台外的粉紅色的光線射進來,那是前邊一排建築物洩漏下來的光束,孟望達踉蹌著向陽台走去,羅可可拉住他的脖子,小聲說道:「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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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望達堅執地抱著羅可可,來到了陽台上,前面的樓層似乎貼在眼前,每一格的後窗裡,散射著方方正正的光線,羅可可的手摟緊了孟望達的脖子,但卻沒有發生聲音來。兩個人都帶著一種默契的沉靜,好像一有動靜,就會引起眾目睽睽的注目似的。
孟望達卻感到慾望正濃,嘴角邊掛著一點輕佻的笑意,羅可可因為畏懼,而索索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她的沉重壓力,令他難以支架。孟望達很快順從羅可可的意思,離開了陽台,一踏進房門,羅可可便猛烈地扑打著孟望達的胸脯,「壞死人了,你……」
她的全身像春水一樣在顫動,孟望達力不能支,就近把她放倒在連接陽台的客廳裡的沙發上,自己也被羅可可拖著倒了下來。
孟望達嘻笑著,「你再叫,再把你抱出去。」說著,伏在羅可可的身上,近距離的接觸,釋去了最初的刺激,他可以從容地接近她的溫暖的身體。
兩個人貼靠在一起,在富有彈性的沙發上陷入到一種沒有支撐的綿軟裡。
手機突然間響了,羅可可打了一個寒噤,畢竟這個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男主人,這種意外的聲音,可以說讓兩個人都忽地停止了動作與依靠。
「是你的。」羅可可辨別著聲音。
孟望達支起身子,離開了羅可可躺倒的沙發,光腳在地板上胡亂地摸索著,踩到自己的拖鞋,插進去,墊著腳尖,一溜小跑來到臥室,在床頭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
「是誰?」
「是小孟啊,我是小全啊。」裡面傳來莎比聲音。
「你好,你好,全姐,有事嗎?」
「沒什麼。今天還真得感謝你,幫了小火那麼一個大忙。」電話裡,莎比的聲音輕柔地說道。
「客氣什麼,都是一起的朋友,再說,也算不上什麼事情啊。」 孟望達說道。
兩個人例行公事地說了幾句話,莎比告訴她,她本該早打電話的,只是手機突然間不見了,剛剛才找到電話,所以趕快就打來電話表示謝意。兩個人客套地寒暄了幾句,便掛掉了電話。
孟望達重新回到客廳,見羅可可弓著身子,光著腳,把沙發上剛才壓得起皺的綢布理順,重新鋪平,她細條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柔順的曲線從肩頭一路平滑下來,在腰肢處收縮了一下,便湧起臀部的簡潔而柔美的弧度,這樣欣賞一個女人,實在難以移開眼睛。孟望達有一點呆呆地看著她的玲瓏的背景,沒有打破屋內的寧靜。
羅可可掉轉頭,嚇了一跳,「你幹嘛呢,進來了也不吱聲。」
孟望達走過去,把羅可可拉過來,握住她的腰,但羅可可卻有一絲冷淡,好像剛才相擁的是另一個女人,她問道:「是誰打的電話來?」
「小全,她來表示感謝的,她還說謝謝你呢。」
「哦,我記起來了。除了感謝,她沒說其他什麼啊。」
「還能說什麼?只是大面場上說的話。」孟望達感到她的聲音裡有一絲特別的關注。
「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很要好的那一種。」羅可可神定氣閒地問道。
「什麼呀,我與她都不怎麼熟悉,只是面熟而已。」 孟望達說道。他說的沒有錯,劇組裡當時沒有安排她與莎比拍過戲,而演員之間基本是老死不相往來的。
「我倒挺羨慕你們那種關係的,用你的話說,就是那種兄弟姐妹的關係啊。」羅可可說道。
「有什麼值得羨慕的,與他們呆那麼久了,也沒有與你的關係發展快。」
羅可可定定地望著他,「你真的喜歡我?」
「我心中只有你。這你還不明白。」
「我都人老珠黃了,她們都那麼年輕。」
「誰嫌誰了?將來還不是我被你一腳踢開。」 孟望達盯著羅可可說道。
「你想不想分手?」羅可可說道。
「你幹嘛總提這個事。」
「我沒常提這個事啊。這也是遲早的事。」
「我就知道你想分手。」 孟望達不悅地推開羅可可,「你是嫌棄我了,是不是?」
「不分手,還想怎麼著啊?」
「你說話怎麼總是這麼冷?」 孟望達望著她,一刻不離。
「為什麼你這麼怕分手?」
「我是賤,知道嗎?我怕分手,我離不開你,行了吧。」 孟望達說道,「我賴著你,行了吧?」
「你幹嘛用這個口氣說話,叫人怪害怕的。」
「我怎麼了,難道怕我吃掉你?」
「我問你,小孟,要是真的分手了,你會不會吃掉我?」
「我想想。」孟望達抬起頭,望著無限的遠處,「我會吃掉你,就是不吃掉你,我也要掐死你。」
「真的?」羅可可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憂鬱的恐懼。
「那你不能說不分手嗎?」
「我真的有那麼好嗎?」
「停,你想說你的不好,來讓我離開你?你的如意算盤是不是這樣?你以為我不會掐你啊,」 孟望達右手抵著她的喉嚨,作出一副掐下去的樣子。
「你狠得下這個心嗎?」羅可可突然變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到時候你就看到了。」 孟望達說道。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軍中無戲言。」 孟望達的眼睛像發出綠光。
「你的青春才開始啊,幹嘛要搭在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女人身上。」
「我喜歡,行了吧,這就是我答案。」 孟望達嚴峻地說道。他不由分說地把羅可可抱起來,兩手插在她的兩腿中間,托著她的臀部,舉著她,走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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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撥通孟望達的電話,是在她找到手機之後的事。
手機很奇怪地失蹤之後,莎比著實到處亂找了一氣。她覺得這件事情很蹺蹊,最大的可能,手機還是落在了培訓班的辦公室裡。沒有手機,真是什麼都不覺著方便,上面留下的好友的號碼,是手機丟失後的最大的損失。這麼心裡忐忑不安著,她還是回到了培訓班上。此時天色已經黃昏,培訓班裡空無一人,她一人上了樓,來到自己的會計室裡翻箱倒櫃,找了許久,但卻一無所獲。她猛然想起,何不用座機撥一下手機號碼,或許能有一點什麼意外的收穫。於是,她用會計室裡的座機,撥了自己的手機號碼。雖然屋子裡沒有任何回音,但是,大辦公室裡卻傳來隱隱的手機鈴聲,自己的手機聲音的熟悉,就像自己發出的聲音一樣,莎比像被針刺了一下,頓時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陰森感。
她記得,那天手機丟失後,自己明明到大辦公室裡找過手機,可是卻一無所獲,現在怎麼突然冒出來了?在這樣的淒清暗淡的光線下,真有一種遇鬼的感覺。
她走出會計室的門,沿著空寂的走廊,來到大辦公室。她把走廊上的路燈打開了,好像這樣可以驅走席捲上來的陰霾的氣息。
走近辦公室的門,那本來熟悉的手機鈴聲,就像一個溺水者哀惋的歎息。想到自己朝夕相處的手機,淪陷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心裡湧出一種陷陷的不忍感,就好像自己被遺棄在荒無人跡的地方一樣。人都有這樣的體驗,自己心愛的物品遺落在荒涼的地方,就好像自己被逗留在那裡似的,愛屋久烏,愛自己,自然要及於自己的物品,莎比心裡被一種憐愛的情緒所裹脅著。
她開了辦公室的門,打開燈,循聲找去,果然見到自己的手機,放在一張靠牆邊的辦室桌的一角,混和在書本堆裡。莎比拿起手機,就像找到失散的好朋友一樣,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懷裡。手機作為一種心愛之物,它更多地記錄著自己某時某刻的一種情緒,一種溫暖或者慘淡的感受,很多過往的記憶,都濃縮在這小小的手機上,簡單地說,這手機裡,有著自己的愛情,自己的渴望,自己的等待。莎比拿起手機,情不自禁地把手機放在嘴前吻了一個,然後打開翻蓋,逐項對功能檢查了一番,她看到好友的電話依然存儲在裡面,完好無損。
在一種奇怪的力量支使下,她又接著嘗試用上面的號碼,撥通了電話。她本想打給小穆的,但想想他現在沉浸在電腦中,不一定喜歡她的電話干擾,她聽那天黃導演說過,馬蘭對余秋雨就是很乖巧的,余秋雨寫作的時候,馬蘭從不在邊上打擾,有時候,余秋雨還對馬蘭走來走去嫌煩呢,何況自己根本沒有馬蘭的色與德呢。於是,莎比又從電話號碼中尋找新的對象。
「打給阿冥吧。」莎比覺得自己這次可選對了對象。不知小火出院手續辦的如何了,這的確是她迫切想知道的問題。接通阿冥後,阿冥很高興地告訴她,小火明天就和他回松江了,準備到松江縣醫院再住一段時間。莎比因為心情很好,便說道,明天也到醫院去,為小火送行。莎比又問是如何辦好手續的,阿冥告訴她是請的孟望達的忙。
良好的心情的確可以感染,莎比又向阿冥要了孟望達的電話,打通了孟望達的電話,這樣,就發生了孟望達收到電話的那件事。
莎比收拾停當,把最後一個號碼留給了小穆,小穆說他最近沒有什麼事情,說要來看莎比,莎比想,自己正好開著車子,還是自己過去吧,便匆匆地下樓,開出車子,駛出了學校。
走上永遠吵吵嚷嚷的街道,莎比又被夾在車流中無法動彈了。她經常發誓,寧願打的,也不要開車,但每次度過了馬路上的驚魂時刻後,便忘記了路上的煩惱。她打著方向盤,緊張地在街道上左衝右突。她本無暇停意路上的人群,但是熟悉的身影,卻可以排他性地直鑽眼睛。
她看到一個熟悉的女孩的身影闖入眼簾,邊上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摟著她的腰,托著女孩,把她攙帶著,引導著穿過長虹體育館門前那永遠紛攘雜亂的地界。
莎比把車子停了下來,專注地打量著這極不相稱的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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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認出,那個矮胖的男人正是那天有一面之緣的黃導演,他與身邊的女孩極不相稱,這個纖細純淨的女孩,莎比知道她的名字,名叫謝北樺,那天黃導演來到培訓班,錢主任叫她找人陪客,當時找的兩個女孩中的一位就是謝北樺。那天吃飯,莎比找了一個借口沒有前去,不知道飯桌上發生了什麼,但是,當黃導演與謝北樺如此親密地穿過馬路,結伴行走的時候,她仍然感到一絲驚訝。
黃導演的年齡在五十與六十之間,身體嚴重發福,莎比有一種不成形的感覺,這個年齡層次的男人,如果掛著一個藝術家的招牌,都帶有著一副一個模子裡脫出的虛偽的嘴臉。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現象,普通的這個年齡段的男人,很可能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但一到了藝術家那兒,整個就是一個方寸大亂,那副尊榮裡包含著恬不知恥的虛偽笑容。莎比曾經當面見過那位著名的娶了一位戲曲演員的上海著名學者,那位年已四十的地方戲劇女演員還好,尚保持著一股純真的氣質,而那位學者老公整個一個不能目睹。他還偏偏喜好與這位演員妻子合影,給人的感覺,就是陪襯出自己的虛偽更加變本加厲。還有一位畫家出身的電影導演,也在這個年齡之間,莎比也覺得他的臉上掛著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虛偽。所以,莎比總是把那位學者與畫家導演的面容搞混。而從她第一眼看到黃導演起,就覺得這人與她所見識過並且概定過的男人有著一脈相承的面貌特徵——虛偽。這三個男人在莎比的眼中有著驚人的相似,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生活之謎。
她與小姐妹也曾好奇地談論過這個問題,女友還曾翻出過那位上海著名學者年輕時的照片,看上去也不至於像現在看到的這麼陰險狡詐,後來,莎比與小穆共處一室的時候,也曾經與小穆閒扯過,小穆畢竟看的書多一些,當時他提到巴爾扎克筆下的伏脫冷也是這樣的一種恐怖的男人臉型。莎比雖然似懂非懂,但多少也有一點明白,大概有一種特殊的男人,發展到五十、六十歲年齡段的時候,就會被烙印出一種特有的虛偽的氣質。藝術的遮羞布與生活的真諦的強烈反差,日積月累地作用到這些藝術家身上,便使他的身上虛偽基因日益發達膨化,從而形成了特有的六十歲左右藝術家特有的共性風格。
黃導演有著憨厚的厚厚的嘴唇,有著一副黝黑的面部色彩,本來應該連貫成一種知天命的泰然與自若,但藝術家的小聰明總是從他的臉上破土而出,這難道就是他的臉上總是混和著一種自命得意的狡詐神情的原因?
莎比停下來,想得頭皮發疼,她搞不清楚在這樣的時刻,黃導演突然出現在上海的東北角與一個年輕的學員走在一起,意味著什麼。
一眨眼間,黃導演與謝北樺的身影消逝不見,莎比覺得自己在自尋煩惱,人家的事礙著自己什麼呀,她重新啟動車子,謹慎地駛過這一段擁擠不堪的道路。
但是,她卻覺得自己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一個男人與一個陌生女孩的身影,像一絲強勁的風,吹動了她的內心的湖面。她不知道如何揮去剛才見到的那一幕不協調的情景,就像一粒沙子混進了自己的眼睛內,自己主觀上想略去它們的存在,但是它們卻不速之客般地刺激著自己的視域。
她無由地生出一絲惱恨,不遵守規章的車輛,爭先恐後地插到她的前面去,一個個都是趾高氣揚的感覺。莎比心中不快,心裡暗暗地說道:我憑什麼讓你?頭腦的血嗡嗡地沸騰著,看到想插入的車輛,她偏偏加快速度,擠進空隙,不讓別人的意圖得逞。她以為這樣橫衝直撞會引起不同凡響的後果,但奇怪的是,那些目中無人的車輛,卻在她的加速面前退避三舍了。莎比感到一種無由的快意,心想,原來這個世界還是要爭一下的,你總是讓,讓,讓,別人就會覺得你好欺,就可以得寸進尺。世界的規則原來就是這麼簡單。
這麼風馳電掣般地駛上了高架橋,莎比的心情開始豁然開朗了,她的眼睛描了一下放在面前的手機,一隻手提溜起來,閉著眼睛,撳動了一串號碼,這是撥給穆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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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只是想早一點聽到小穆的聲音,迫切地想聽到。這一種奇怪的感覺折磨著她,使她不能自己。
渴望他的恩愛,他的摟抱,他的力量,他的溫暖,這是一種典型的小女人心態,也是她久違了的一種渴望的心態。她的心裡湧上了一種甜蜜的欣喜,這使她覺得自己還沒有老,還像少女對愛的渴望那樣躍躍欲試,這種感覺,加劇著她的心跳,她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是正常的。這是她目前迫切需要向自己證實的。
一度以來,她偏離了正常的生活軌道,連她自己也視自己為異類,但是,此刻的泛起的情感的情愫,使她充滿了信心,覺得自己是生活中的一分子,一個平常的與大多數人一樣的分子。這種平凡人生的感覺,只有在失去之後才覺得可貴,原來自己能像芸芸眾生那樣,得到一份天經地義的快樂,卻原來是一件值得竊喜的事情。有時候發現自己還能愛,還能有愛的感受,那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電話裡小穆的聲音講了一些什麼,她根本沒有聽清,她似乎只是需要這樣的聲音陪伴著她的孤獨。在含糊地交談了幾句之後,她關掉手機,耳邊頓時響起的車子引擎單調的嗚嗚聲,但在她的耳中聽來也像是和悅的樂音。
來到小穆住著的閘北區,找到一個僻靜處把車子停靠下來,腳步匆匆地穿馬路,越天橋,下地道,找門牌,一氣鑽進了小穆所在的地下室。
每次走過地下室的過道,裸露在外的通風管道,總給她一種陰森森的感覺。那些珵亮的粗達圓盆大小的管道,橫七豎八,葡伏在頂棚上,就像高高在上的盤曲巨蟒,君臨下塵,隨時要張開血盆大口,吞噬經過的活物。莎比總奇怪,不知為什麼沒有用天花板把它們遮住。莎比無由地想到,大千世界裡裸露出來的東西,都是極其不雅的,面目猙獰,但是人類卻對裸露的身體情有獨鍾,每天值得炒作的熱門玩藝,無一不是圍繞著裸露身體做文章。前幾年,《周漁的火車》掛出的招牌,就是鞏俐的xxx鏡頭,後來觀眾進了電影院,發現鞏俐連一個屁(股)都沒有露出來,大失所望。不過,最近有消息說,鞏俐終於在好萊塢影片《邁阿密風雲》中露出奶子了,這實在是一個進步。其實,演藝界有一個規律,xxx可以對外國人相向,但卻不能面對國人。所以,陳凱歌到好萊塢拍的那個色情片,好像名字是《溫柔地殺我》的,基本等同於趙導演嚮往的那種藝術類的A片,但陳導演一回到國內,還是必須裝模作樣地把女演員穿得嚴嚴整整的。
莎比有時也會隨便地想想,其實A片在國外是司空見慣的,一到國內,就像一個禁區似的,不僅是A片,就是任何藝術片種,是凡涉及到有xxx的,到了中國就要刪剪,好像中國人特脆弱,特經受不住xxx的打擊,所以整個民族必須要用套子裝起來,但是,這僅僅是表面上的自欺欺人,中國人真的承受不住xxx的衝擊嗎?《子夜》中的那位吳老太爺當初來到上海的時候,看到車窗外面的半xxx的上海女人,立刻頭腦嗡嗡,血壓升高,一命嗚呼,倒是應驗了女人是禍水的中國經典式理論。如果現在這位吳老太爺來到今天的上海的話,可能沒有踏進上海的大門,就已上氣不接下氣了。幸好,中國人對xxx的承受力有了空前的提高,吳老太爺被上海女人的豐乳肥臀嚇死的歷史悲劇再也不會重演了,但吳老太爺的幽靈化作了另外一種形態,遊蕩在城市的上空。中國藝術圈內一半的花邊的新聞,都靠xxx引爆。
這裡面還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一邊是xxx在中國被噤若寒蟬地遮掩著,另一邊,xxx還是一種特別可以炒作的資源。每當莎比看到一部新劇公演,媒體無一不是借影片裡有xxx進行炒作的陳詞濫調,莎比便覺得十分好笑。她總是會想到錢盛腫說過的,他拍A片,就是要讓中國電影病態的借xxx而說事的那麼一點卑劣心態破產,雖然莎比對錢盛腫很多的想法不以為然,不過,想想還真是的,錢盛腫拍攝的A片裡的女人都是一絲不掛的,這樣的電影看多了,誰還去真的關心那些人模狗樣的電影裡再打出光不赤溜招牌、吸引人上鉤的招數呢?
莎比一溜小跑下著台階,腦子裡急速地旋轉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許是心裡高興吧,想像力特別發達。這麼一聯想,覺得鞏俐她們也挺累的,想xxx吧,又羞羞答答的,想做愛吧,又只能在鏡頭前擺一個架子。就說鞏俐的xxx吧,在張藝謀時代,那個叫《菊豆》的電影裡,鞏俐那個不帶胸罩的奶子就顫巍巍地呼之欲出了,一直這麼半遮半掩地在銀幕上欲說還羞,勾引得觀眾饞涎欲滴,愣是堅持著過了女人最美麗的青春期沒有露出一星半點的崢嶸來,直到奔向好萊塢電影之後,才捨得把一個徐娘半老的奶子奉獻出來,最後國人只能出口轉內銷,從好萊塢的電影中進口國產女演員的奶子。外國人的抵抗力就是強。莎比的頭腦收不住暇想,想到她的一位女友,曾經參加過首屆中國人體藝術模特賽,最後那個決賽是在美國的塞班島舉辦的,男女演員裸露著上身,女演員下身是用薄若蟬翼的「蒙娜麗」紗遮住的,最後,在塞班島的海濱,讓女模特赤身xxx,翩翩起舞,在中國人的理想中,嬰兒與處子是最純潔的,是可以赤身舞蹈的,所以,酒池肉林的雅趣一直在中國歷史中閃爍著曖昧的光澤。可以想像,在海濱搔首弄姿的女演員,表現的無非是豐乳與肥臀兩個部位,那姿態,完全是一個A片的格局。此種拍片方法,正是趙土根導演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參加這個人體藝術模特大賽的評委中,就有一個是莎比很不慣的著名畫家,誰能想到,這位畫家會英年早逝呢?
雖然莎比腦子裡想的這麼多,但也是嘩嘩啦啦地閃過的,我們都知道,腦子裡出現很多東西,其實是在很短時間裡完成的,這麼多的聯想,足已耗費莎比急如流星奔向小穆的那一段並不冗長的過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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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來到小穆居住的那一間地下室,發現門居然虛掩著,她悄悄地摸進去,裡面黑乎乎的,男人呆的地方呆久了,整個就變成一個髒亂差。記得過去小火住在這兒的時候,雖然是同樣的地方,但裡面卻散發著一種淡雅的氣息,莎比不由皺了皺了眉頭。
紙箱的壁壘分割成了幾個小空間,從裡面的一個空間裡,傳來隱約的聲音,莎比本想叫小穆的,但是,被這聲音吸引,她沒有吱聲。
她順著紙箱的巷道,依次往裡走,中間的一個較大的空間,裡面堆滿了雜七雜八的電腦,這兒的佈置與當年小穆在莎比同處一個屋簷下的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就像是把過去的那個電腦房克隆到這裡來似的,莎比覺得有一種異樣的親切。
小穆坐在一台電腦前,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腦,電腦屏幕上,一個女人單衣薄裳,做出一副投入的銷魂狀。
「這傢伙,又看A片了。」莎比的腦海裡第一個產生了這樣的反應。
她走近小穆,也許是電腦裡發出聲音的緣故,小穆幾乎沒有聽清後邊有人過來,莎比安然無恙地走到了小穆的身邊,「啪」的一聲,捶了一下紙箱,小穆「啊」地一聲叫起來,好像莎比的拳頭打在他的身上。
莎比哈哈地笑起來,「這一次,你可被我活捉了。」
「你來了?……我犯啥錯誤了?」小穆的臉上一臉的無辜。
「還沒有錯,你看,又在這裡看——這種片子。」莎比指著電腦,完全是一副人贓俱獲的氣派。
屏幕上,一個女人正在一個男人身下痛不欲生地呻吟著,那個女人依稀面熟,莎比驚叫起來,「章子怡也拍色情片啊?」
「什麼呀,你看看是什麼電影?最近好久沒有看電影了吧,這是最新的一部好萊塢電影《藝伎回憶錄》。」
「這片子有了?我一直想找這個片子呢。你有這片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莎比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充滿著期待。
「你也沒有問我要啊。」小穆小聲說道。
「非要我要,你才給我?哼。」
「你來了,正好拷給你。」小穆說道。
「你想把電腦給我帶去啊。」莎比說道。
「早知如此,上一次應該留一台電腦給你。這樣吧,我刻錄一張光盤,你不是有DVD嗎?可以把碟片放在影碟機裡看。」
「下一次我把班上的手提電腦帶回來。刻一張光碟要多長時間?」莎比問道。
「很快的,至多五分鐘吧。你看看你還需要什麼電影,我並成四個G,給你刻到一起。」
「哎,上次下載的那個《絕代寵妓》有沒有了?我想留著。」
「啊,我明白了,你喜歡有妓的電影。」小穆笑著向她說道。
「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這嘴越來越臭了。」莎比揮拳打在小穆的肩膀上,但她並沒有著惱的意思。也許這樣的話,在當初陌生的情況下,會引起她的猜忌,但他們已經有了那麼一種靈魂的默契,進入到一種嶄新的狀態,這可以容忍很多過去敏感的無法接受的玩笑話題。「哎,章子怡演的怎麼樣?」
「還行吧,看不出什麼好來。」
「電影還好看吧?」莎比問道。
「我不太喜歡。電影這東西,關鍵是看各人的眼光。你馬上看了,自己作出判斷吧。不過,剛才我看著的時候,倒覺得電影應該改名叫『一根冰淇凌引發的愛情故事』,裡面章子怡的那個女孩,就是因為吃了一根冰淇凌才愛上那個男人的。」
「真的?這不是誘拐嗎?居然有這樣的故事。」
「你也別當真了,我這是惡搞的,我想把它改成一個視頻,就叫『一根冰淇凌引發的愛情故事』,到時候,還想請你給章子怡配音呢。」
「你也拍電影了?」
「你知道惡搞的意思嗎?就是在原來的電影鏡頭上,重新給它編一個故事,配上聲音,我正缺少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到時可要幫忙哦。」
「那我有什麼報酬?」莎比歪著頭,帶著調皮的神情看著他。
「報酬嘛,親一個。」小穆飛快地在莎比的兩腮上親了一下。
「你以為我是小孩子,好哄啊?」莎比噘著嘴,說道。
「馬上帶你去吃晚飯。」小穆拉著莎比的手,親熱地撫摸著。
「你真把我當成小孩子了,用好吃的東西哄哄,用手摸摸她的頭,再叫一聲小乖乖。」
莎比挑刺地說。
「我把你當成大人怎麼樣?」小穆說著,把莎比拉近自己的身邊,攔腰把她抱起來,莎比一經他的觸摸,便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裡,兩個人狂熱地親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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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之間見面後的摟抱就像一次柔情的互通有無,融化了隔膜與陌生,讓兩人變得親近而貼切。莎比與小穆在小屋裡肆意地摟抱在一起,對這種見面的消釋皮膚飢渴的親密接觸,不同的語境有不同的評價,正人君子稱之為「鬼混」,藝術家稱之為「激情」,A片領域則稱之為「作秀」,而對擁吻的男女來說,則是靈與肉的奉獻。
莎比與小穆摟抱在一起,忘記了時間與環境,畢竟女人理智一點,莎比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說:「你連門都沒有關,你太粗心了。」此刻,小穆的手正伸向她的臀部,這使女人有一絲警覺,女人一般情況下,對周邊環境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是把臀部及相關的部位劃入禁區的。
「怕什麼,誰敢進來?」小穆戀戀不捨地沉陷著美好的手感中,意猶未盡地說道。
「你不記得老錢說的了?你這裡都是貴重物品,要是被人家看見多不好。」莎比抬眼看著他說道。
「你這麼說,倒有道理。要是在大街上我摟著你,我怕誰啊?」小穆厚皮塌臉地說道。
「去,沒正經。」莎比把額頭上的弄亂的頭髮拂了上去,眼光在髮絲中閃爍著。
「現在正經的事,是應該去吃晚飯了。肚子有沒有叫喚?讓我摸一摸……」小穆低著頭看著莎比,欲伸出手去,觸摸她的肚皮。
「討厭。不准你幹不正經的事。」莎比含羞脫開了小穆的手。
「好好,那就去幹正經的事吧。」
莎比和小穆出了地下室,上了車子。他們過去的活動範圍一直在長寧區,所以,莎比先把車子開往城市的西郊,兩個人在車上約好了,莎比請客,小穆做東,莎比彎彎繞繞地開著車子,停在了番愚路上的「羅馬地窖音樂餐廳」,過去莎比曾經和朋友到這裡吃過飯,當然不是與錢盛腫,所以,她很樂意把小穆帶到這裡來。
這家餐廳裝潢是按照羅馬風格建造的,有一種異國情調,但主菜卻是川味菜。也許上海地處長江的下游吧,川菜順江而下,在這個城市裡大行其道,讓這個城市裡的口味也變得火辣而迅猛。也許這個城市的對外開放,正迎合了上游地理區域口味所確定的火辣風格。但是,畢竟溫潤如玉的上海,難以全盤接受川味菜溢於言表的勁爆火熱,在川菜入駐上海灘的時候,也悄然地脫胎換骨,藏掖起外在的熱辣勁頭,更多地接納的是川菜的內在的氣韻,食的文化在流變過程中,也被強勁的地域風格作了某種程度的同化。如果說川位菜是一個上下其身、揚柳飄搖的歐美A片女郎話,那麼,進入上海灘的川味菜,就像一個剛剛脫掉旗袍、含羞帶嬌的東方xxx女郎。上海從地理位置上講,是內陸淡水與海水的混和物,從文化品質講,是中西方文化的融合體,它始終兼收並蓄外洋與內陸的兩種風情,而這種交融與揉和同樣體現在上海的食文化上。
從上海文化對食的態度上,可以看出東方與西方能夠被上海改造,形成特有的洋涇濱式的中西合璧的產物。純粹的東方風情,被西方拿去,就會形成水土不服。像鞏俐跑到好萊塢拍《邁阿密風雲》,除了大膽地貢獻出一直藏之名山的乳房之外,她的面容完全類似於一種癡呆症的女人。在西方鏡頭下,東方女人要作出一副竭盡全力的瘋狂勁,是吃力不討好的。東方女人是內斂含蓄的,是像經上海改造過的川菜一樣,要把辣味放在內秀裡品嚐的,但好萊塢則是掏取東方女人的面容,讓她外在的辣味一無遮攔地暴露出來,但是鞏俐實在不具備西方女人的火辣味,她只能像一個辣妹子作火辣狀(而中國的辣妹子很大程度上是通過體型的誇張來呈現出來的,辣妹子的面容明顯遜色),就像一個東方A片女郎去模仿西洋女人的「YE、YE」的吶喊,也是徒勞無功的。
面前的這個羅馬裝潢的餐廳,內裡卻是川菜風格,可以清晰地看到上海食文化上的中西合璧性質。由此生發出去,上海的強大的地域轉化功能,也在影響著上海的拍片風味,從而形成了特有的色服務領域,此不便多說。
小穆與莎比點了一份南山泉水雞,這是重慶第一號的品牌菜,好在其他的菜辣性還算溫和,兩個人一頓晚飯吃下來,渾身也變得熱辣辣的,好像放在蒸籠裡伴著辣椒蒸了一個通透,全身都被辣氣貫穿,保持著相同的潔淨的熱度,一切陰濕與滯澀的感覺都被一掃而空。川菜被這個城市接受,或許它在化解這個城市的潮濕與晦澀方面的巨大功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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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火燒火辣地相攜著,進了房門,在私密的空間裡,小穆與莎比終於可以親密地擁抱在一起。
沒有什麼急促,沒有什麼狂烈,在這屬於自己的空間裡,也許兩個人都有意識地要安享那種溫柔的愛的升級過程。
在這樣的場合,也許女人永遠是主動者。她的放鬆,她的親暱,是男人可以自如的原因。
她沒有什麼值得保守的地方,每一樣的身體語言,都指向男人,讓男人可以隨意地擁有她。
在她與他談話時,她歪不斜扭,有意無意地貼靠他,可以讓他任意地撫摸她,觸摸她,無數次賦予男人以親熱她的機會。
女人此刻就像一團柔和的麵團,四面八方都可以讓男人接觸,男人根本不需要自持,因為她就像熟透的發酵的麵團,聽任你去沾染,去攪拌。
她的綿軟,她的放鬆,她的依戀,怎麼讓人拒絕?男人在此刻的任何一點矜持與自律都是可笑的,不合時宜的。
小穆把她捉在手裡,她便很乖巧地粘附著他,緊緊地摟抱在一起。
沒有多少窒息,倒可以感受到對方內裡的溫暖。
他們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戀人最初無知的尷尬,對於他們是不存在的。他們在身體熨貼地依靠時,可以感受到那種激情萌動的內在需要。
從猿到人,使性愛的方式轉化為正面接觸。這樣的相依的過程中,可以把隱秘的部位碰撞在一起,袒露出最深刻的秘密與最秘辛的感受。
在單薄衣裳的映襯下,他們能夠感受到對方身體裡的微妙的變化,害羞被淘汰了,倒是一種本能,驅使著他們去感受那種快慰,去嘗試送給對方同樣的歡欣。
小穆摟緊著她的柔軟的肩頭,好像要把她深深地融入自己的身體中。她睜開眼睛,作出一副不堪痛楚的表情,但卻沒有苛責,只是怪他的方式不對。那付弱不勝嬌的神情,是女人最美麗的風情。小穆把她攔腰抱起,她無緣無故地笑起來,重心不穩,倒伏在他身上,格格地嬌笑著。
小穆把她抱住,放倒在床上,然後伏身依在她的身邊,手像水一樣,漫溢到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上。
在她的乳房,在她的綿軟的腹部,她仰天承受著,好像那就是男人的領地。
他的手伸向她的內褲,她同樣沒有阻擋。
那是他熟悉的,曾經有過的親熱,使他熟悉那兒。
觸摸到了她的絲絲縷縷的毛髮,當他的手妄圖再次下行的時候,她阻止了他。
「我想嘛。」
「討厭。」她嬌嗔地回應著。
「脫了,行嗎?」他小聲道。
屋內沒有開燈,只有屋外亮著光。暗色的光線中,她點了點頭。
他脫掉自己的衣服,然後,把她的褲子拉了下來,扯過她的內褲邊緣,往下翻捲著。
他央求她把上衣也脫了,她一邊紅著臉嗔怪她,一邊脫光了衣服。
他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也許因為那一層辣的緣故,在黑暗中,彷彿蒸騰著一種火紅式的輕雲,飄浮在他們的身邊,就像天使發出的光,只不過這種光線是像辣椒一般的大紅色。
辣是一種火,烤了他們的內心,他們的外在,還有他們相碰撞在一起的聯手的時光,甚至感染到他們的聲音,他們的呼吸,他們的語調。
當最初接觸的快感席捲兩人的時候,他們無力承受地發出呻吟聲。
小穆覺得激情無法控制,猶如潮水一樣滾動上來,那麼猛烈,那麼厲害。
他不想離開她。在抑止了一下自己的快感之後,他說道:「你有套子嗎?」
「你把我這裡當成什麼地方了?」莎比睜開眼睛看著他。
「那我找了?」小穆以開玩笑的口氣看著她。
「你找吧。」
小穆提身,支起雙腿,拉開床後面的活動板,那裡是她放置東西的小櫃子。
他並沒有抱著希望,只是莎比的大度讓他覺得有一些奇怪,所以,他想逗她,與她開一個玩笑。
裡面堆放著一些女人的貼身物品:整整齊齊的毛巾、手帕、像冊,還有一些化妝品什麼的。
他在尋找時完全是裝模作樣的,因為他的用意只是想逗她。
但是,他看到了藏在毛巾下的一個盒子,當他拿出來時,他清晰地看到表皮上印著的夾在花裡胡哨圖案中的「安全套」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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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巖舉著避孕套的盒子,揚起在莎比的面前,好像揚起一面高高飄揚的旗幟。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隻抓住老鼠的貓,顯擺著他的戰利品,大有人贓俱獲的意思。
他的激情在一瞬間萎靡不振了。
他的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但是內心裡卻膨脹著沒有方向的憤怒。
至少他覺得在這一刻,他是一個有理主義者。
很明顯地,身下的這個女人撒了謊,她像沒事人似的,言之鑿鑿地聲明她這裡沒有避孕套,但是,鐵證如山的事實,卻狠狠地掀了她一個耳光。
穆巖潛意識裡知道,他沒有權利指責她什麼,但是,他能抓住即時的一個理由,就是她對他撒謊了。
他的心裡酸澀的滋味一時氾濫成災。他在心理上有了充分的準備,諒解她的過去,諒解她的職業,這一點,不能不說他沒有有過痛苦的掙扎。正當他經過一番焦灼的內心角逐,忽略了她的職業的尷尬,可以從內心裡接受她的一切的時候,卻從她的隱秘的居處裡找到了另一個男人所使用的避孕套,至少在剎那間,他的自尊心無法承受。
男人的心態是奇怪的,他在擁有一個女人的時候,他會潛意識地設想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是她最為重視的。但是,女人的內幕卻明白無誤地告訴她,他不過是女人作愛流水線上的一個動盪的分子,是女人使用避孕套的一個群落中又一個無足輕重者。一時間,面前的這個女人變得撲朔迷離,猶如深淵一樣不可探測。
他該如何做?把自己當成她的避孕套的又一個撐大者?
這是他不想做的。他不想把自己等同於一個女人身邊的流水作業者。一段時間以來,他覺得開始喜歡上面前的這個女人,可以迴避她的職業性的逢場作戲,把那些碟片中的鏡頭,僅僅作為一種作秀,一種謀生的勞作,但是,女人背後的這種秘密,卻使他覺得,她隱藏在碟片後和心態與作為,卻是真正不能讓他接受的關鍵。
莎比怔怔地看著她,一雙眼睛裡只有麻木,沒有羞澀,她沒有任何聲音。
穆巖把避孕套重新放到床後邊,激情這時候已經遠離了他,他覺得索然無味。他感到什麼地方出錯了,但是,卻只能模糊地把握住自己的理由。
他感到自己的這一段不合時宜的愛情,真正遭遇到了癥結問題。他從沒有刻意地去尋找一個肉體的女人,即使他面對碟片自瀆,那僅僅是一種肉體的釋放的需要,並不意味著他情感的傾注。然而,當他在生活中投入自己的情感時,卻發現,自己必須遭受肉體的狙擊。
他沒有把她作為一個人盡可夫的生意場上的女人,與她在一起的日子裡,他感受到的是她的平樸,她的善良,她的融洽,這一切是任何一個女人真正打動男人的地方,但是,避孕套破滅了他的夢,他覺得她更有著肉體上虯結著的過去。這種過去,令他信心頓失。
他希望這一個女人只為她開放,她的情感只把最激烈的隱秘投向他,但是避孕套掃蕩了這種情感上的浪漫,使愛情遭遇到物質的侵襲。
她還有多少不可知的過去?她的避孕套是否是每一個接近她的男人都可以享用的物品?
穆巖難以把她看成是一個女優,他已經把她接受成他的一個心靈的同伴,現在他感到這是相當危險的。他必須應對許多意想不到的意外的衝擊。
他像陷入一種煩惱的漩渦中,無力自拔。他隱隱地感到,這可能正意味著他的這種愛的選擇帶來的麻煩初見端倪。愛在最初的歡悅之後,總是無盡的苦惱。他覺得自己隱隱地看到煩惱的冰山,正在風平浪靜的洋面上露出頭角,散發著縷縷的寒氣。
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去迎接那一切他無力承受的意外,在此刻,他覺得唯有逃避,離開是非之地。
「我走了。」他內心裡充滿著委屈的情緒,朝著開花板,說道。
莎比一直沒有說話,聽任他穿好衣服,趿著鞋子,帶上房門。
234
沒有想到的是,莎比卻一夜睡的很好。她覺得自己有一些累了,當小穆推門出去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抬起頭來。
她沒有把衣服穿好,她覺得自己變得出奇的懶,夏天已經步入尾聲,晚上不像前一陣子那麼悶熱了,裸露著身體,躺在床上,她覺得是對自己身體的報復。
一個男人懷著對她的身體的仇恨,離開了她,那麼,她自己又何必再把自己的肉體遮遮掩掩的?
她分不清對身體的態度。人總是按照活下去的理由,原諒自己的。如果一個人不停地生活在自責的漩渦裡,只能說她的心理是一種病態,是一種憂鬱症的前奏。正像人類的傷口有自我癒合的功能,人的心理也是通過學會遺忘,獲得生存下去的勇氣。
從屋子外面鑽進來的光線刺進了眼睛,莎比睜開眼睛,她有一些吃驚地看著自己裸露的身體。她不習慣裸睡。上海女孩一度時期都風行裸睡,因為那樣據說可以美容,但她不喜歡那樣,不知為什麼,她還是覺得把身體的關鍵部位包裹起來有一種安全感。她無法想像,在一種不安全的狀態下可以沉沉入睡。但是今天怎麼了,自己怎麼一絲不掛?
有好一會兒,她愣怔地看著自己的腿,自己的胸脯,才明白過來,昨晚發生的那一幕不快。她記起來了,一個男人來過,後來又走了。走了就走了唄,自己還要繼續下去。
她一件件地穿好衣服,手機突然響了。
裡面傳來小火的聲音,她告訴莎比,她要出院了。小火說,她要和阿冥到鄉下,離開上海。其實她去的地方只不過是上海的郊縣,但是,那種感覺,就像是永別了上海。
莎比這時候似乎需要依靠著過去環境裡的一個人,以驅趕心裡頭的那一種積壓著的陰影。這種念頭在心裡一閃過,她便不假思索地說:我去送送你吧。
小火竟然沒有拒絕。
莎比匆匆地忙碌起來,似乎這樣才可以拋棄鬱結在屋子裡的陰鬱的氣息。她稍作梳扮,喝了一杯牛奶,她的心裡又是一酸,她以前一直不喜歡吃牛奶,自從小穆說他喜歡吃牛奶之後,她也慢慢地染上了吃牛奶的習慣。現在,她在無意識中觸及到的早餐,又彷彿撫摸了一下內心的隱痛。她感到自己與小穆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有了許多交匯點,但是,她現在隱隱地感到,交匯點永遠是一種交匯點,而不可能並行成一條直線,自己有過期待,但期待永遠只能是期待,不可能變成現實。有的時候,自己會陷入一種熱望中忘乎所以,該讓自己清醒了。
莎比胡亂地想著,心情似乎很平靜,她覺得自己看透了這種感情的本質,甚至她有一刻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對感情無所謂了?她的心矛盾極了。她曾經為自己有一顆可以愛著、活著的心而欣喜過,現在她卻又為自己能達到心如死灰的古井無瀾的狀態而滿足。自己什麼時候對感情能練就如此收放自如的能力了?
心裡平靜地想著,她開車來到了長海醫院。第三代領導人書寫的「長海醫院」的幾個大字豎列在主體建築上,她竟然覺得有一種特別的親切。
莎比停好車子,上了住院部的大樓。在病房裡,正遇到扛著一個大包裹的阿冥。
「小火呢?」莎比問道。她看到,小火睡過的床上一邊狼籍,下面露出黑乎乎的鐵絲網。
「你剛才上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她嗎?在醫院的大門口呢。」
「我怎麼沒有看到?」
「你是開車進來的嗎?你一定沒有在意。」阿冥說著。
莎比想幫他拿東西,但這已經是阿冥最後一趟了,她只好赤手跟隨著阿冥下樓。
「小火的心情還好嗎?」莎比在電梯門口問道。
「挺好的。」阿冥從包裹後邊露出頭,說道。
「她喜歡跟你去吧?」莎比問道。
「她挺爽快的。」阿冥說道,「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啊。」
「謝我什麼啊,我也沒做什麼。」莎比笑了一下,說道。
「感謝你一直在做小火的工作。」
「別這樣說,也是你有魅力啊。」莎比跟在阿冥後邊說道。「女人嘛,就是這麼一回事,誰對她好一點,她就會對誰好。」
「全姐,你說的話,我會記住的。」阿冥誠懇地說道。
「算了,我說的也不是經典,倒是我的口頭禪,呵呵。」莎比笑得露出了牙齒。
在醫院門口,果然在一個三輪卡上見到了小火,小火蜷縮在裡邊,臉上蒼白,但一雙眼睛倒顯得烏亮烏亮的。
莎比走近車門,小火手伸過來,把莎比拉住。莎比問她,「早飯吃過了?」
「吃過了。」小火好像怕她不相信似的,便又補充說道:「吃的是麵包。」
莎比一隻手被小火的手拉著,一隻手摸著她身邊的袋子,裡面擠著三四個不成形成的麵包,「你就吃這個啊?你可得多補充一點營養。」
「我喜歡吃,你看,我養的不是挺好的嗎?」小火笑道,她的牙齒沒有光澤地浮現在她的沒有血色的嘴唇邊。
「你這樣子還算好啊,我都叮囑過阿冥了,他對你不好,我可不依。」莎比故意地瞪著眼睛說道。
「他呀,寧願自己不吃,也要給我吃。」小火的目光朝車外看了一眼。
「你知道就好。有阿冥這樣的男人,是你的幸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像阿冥的。」
莎比說道,她不由想到了小穆。阿冥可以毫不嫌棄小火,而小穆呢,卻無法容忍自己的過去。
「沒有想到小火的命還不錯呢。」小火似乎很開心地笑道。
「我是跟你說真的,不是說了玩的。你不要不當一回事。好好珍惜,懂嗎?」莎比竟然不自覺地用嚴肅的聲音對小火說道。
小火的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莎比,沒有一絲挑釁的情緒,過去這雙眼睛裡,總是蘊含著逆反的抗拒,現在卻明鑒見人,一覽無餘,小火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離開小火,莎比在告別時拉住阿冥,問他花了多少錢。他說結帳後,共計用了兩萬伍左右。莎比不放心地又問到松江縣之後的醫療費有沒有著落,阿冥說,他準備再向學校裡借一點。
235
小兔早早地離開了培訓基地,因為她的媽媽又托人為她介紹對象了。真是煩死了。在她自己的心中,覺得自己還很小,很樂意享受這種無人干擾的安寧。但上人不知怎麼想的,整天催逼她找一個男人。自己是不漂亮,但至於嫁不出去嗎?這不,下午的時候,媽媽打來電話,叫她下班早一點走,又安排去相親了。
在虹口體育場,她上了地鐵,只不過這個地鐵是懸在空中,像攔腰切過城市的腹地,撲目所見,都是城市破敗不堪的背面。
這次媽媽也與時俱進,玩起了時尚,讓小兔在地鐵上去赴約。這倒頗合小兔的心思。沒有一個女孩在心中不懷著一點浪漫的渴望,那種按步就班的見面,是小兔十分厭倦的,但嘗試一下在地鐵中的「閃約」,倒別有一番風味。近來上海風行地鐵裡的約會,大體上讓一群女孩乘上地鐵,依次在預定的站點下站,與等候在那裡的男士面對面地交談,時間到,再乘上地鐵到下一站。那種把機遇給予速度的感覺,十分符合城市的風格,可謂是地道的速配。雖然小兔也覺得這種配對,簡直把人當成了一種機械的動物,但城市嘛,講究的是速度,心理上還算能夠承受。
大概媽媽受到這樣的啟發,也設計了讓小兔到地鐵約會的方案。小兔心情裡充滿著一種顫慄般的興奮,倒不是又要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了,倒是她覺得貨真價實地去體驗一下景隨物移、人隨地換的奇特感受了。
因為興奮的緣故,她從辦公室的樓梯上下來的時候,帶了一陣小跑,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韻律。正巧這時莎比不緊不慢地上樓來,老遠就衝著小兔說:「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小兔吐了一下舌頭,歪著頭說:「不告訴你。」
「不告訴我的事,我就知道啥事。」莎比走上台階,回過頭,朝她擠了眼睛。小兔在這一瞥中,覺得莎比的神情有一些異樣,莎比好像心事重重似的,與她搭訕的時候,明顯地精力不集中,但小兔只是一閃念,並沒有往心裡去。
她乘車到中山公園站換乘了二號線,相比之下,深入地下的地鐵線顯得侷促而神秘,窄小的空間裡,更容易讓人發浪漫之幽情。
聽媽媽的吩咐,小兔買了一份報紙《外灘畫報》拿在手裡,這是約會的接頭暗號。按常規的假設,手裡拿著一份這本畫報的人,可能性是比較小的,不至於在約會地點發生誤會。約會的地點定在陸家嘴,也就是東方明珠那兒,這是城市的中心,便於各個方向的人流彙集在這裡。在人民公園那兒下站的人很多,地鐵裡頓時要疏闊了許多。小兔捏著厚實實的《畫報》,抓著橫桿,望著玻璃上的反光,考量著自己,心思胡亂地飛蕩,也沒有在意身邊有人在挨挨暢暢。
「小姐,報紙能借我看看嗎?」一個男人幾乎貼著她的頭髮邊,低沉地向她說道。
小兔扭頭看了看他,他個子與她差不多高,很瘦,臉色很黑,朝她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怯生生懦弱的表情,聲音壓得很低,好像怕被別人聽了去。他身上散發著一種驚弓之鳥的氣息,令小兔心中狐疑。
在這麼快的時間裡,她難以對他作出判斷,只是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畫報提起來,伸向他,那男人飛快地把她的畫報搶了過去,人倚在欄杆上,雙手展開畫報,急速地翻動著。為了讓他有自由翻動的空間,小兔不得不挺直了腰桿,免得讓畫報的紙頁碰到她身體的阻礙。
作者: qq8
我願在星空下等待,等到一顆星星被我感動,為我劃破夜空的寂靜,載滿我的心願,落在你熟睡的枕邊砸死你!
236
到了下一站河南路那兒,上上下下的人很多,畢竟這裡對應著上面的南京路嘛。那個男人突然把畫報舉起,遮住了自己,好像他在躲藏著什麼危險似的。
小兔本來心平氣和的心境完全被他破壞了,其實一張雞肋一般的街頭小報,根本不值一提,但這畢竟是她今晚約會的標誌性招牌啊,小兔恨不得離開這個鬼鬼祟祟的男人遠一點,但是,她又無法直接從這個男人手裡索要回自己的畫報。
很快,地鐵到了陸家嘴,小兔的終點站到了。那個男人一直用這份報紙遮住整個的臉,小兔掉轉頭來,準備向他索要報了,可是,卻見那個男人把自己遮得更深了,在報紙的邊緣地帶,他露出他的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注視著什麼。小兔嚇了一跳,剛剛準備好的話,止住了嘴邊。那男人視線的焦點,並沒有停留在她的身上,小兔也自信自己沒有那個魅力,值得男人如此注視。那個男人的視線,明確地落在她的身後,小兔被他的神秘氣息裹脅著,或者說是威逼著,慢慢地掉轉過身子,朝那個男人注視的方向看去。她看到的是亂七八糟的人的背影,並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地鐵到站後開始減速,小兔鼓足勇氣,準備向那個男人要自己的報紙了,但是,門一打開,那個男人便箭一般地飛出去了,他逆著那些上車的人流,撥弄著擁護的人群,撲向前面的彼岸。在那個男人前面,突然也有一個男人飛快地加速,一眨眼間,便消失在上行的台階上。借了小兔畫報的男人,也隨之而去。
小兔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苦笑了一下,也許老天也不讓她來相親了,這樣也好,省得那種繁瑣的見面。
小兔在地鐵站台上,無聊地踱著步。地鐵開走後,站上人一下子空寂了,但很快又開始積蓄著人流,小兔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流,沒有人向她走攏來,也沒有向她投來詢問的目光。她失去了手裡的約會的信物,這使得她混合於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任何一員,不會有人關注她啦。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坐了足足十五分鐘,不斷有人上來下去,但是,卻與她沒有關係。
小兔對那個搶了她畫報的男人,不知是恨不是高興,但是,她一個人坐在長椅子,倒覺得那個男人是幫了她一個忙,讓她名正言順地逃掉了一次尷尬的相親之旅。
大約過了半小時時間,小兔站起身,走到台階處,準備上到地面去,既然來到這裡,就隨便閒逛一下吧。
她剛要踏上上行的台階,那個剛才搶了她報紙的男人,便從上面急速地跑下來,向她打招呼,「你好,不好意思,剛才拿了你的報紙,還給你。」
那個男人臉上汗濕濕的,可以想見他剛剛進行過一場激烈的追逐運動,小兔冷冷地說:「不用了,現在我不需要這份報紙了。」
「不管你要不要,還給你。」那男人樂呵呵地說道。
「我說了不要了。」
「不會吧,這麼短的時間,這份報紙就失效了?」那個男人故作驚訝地說道。
「難道還要我解釋理由嗎?」小兔瞟了一下他,不想惹他。
「嫌我弄髒了報紙?那我賠你一份新的?」
「你怎麼賠啊?」小兔看他很悠閒的樣子,倒生出幾份好奇。
「到服務區給你買一份新報紙啊。」
「你不知道有的東西,過了那個時間就沒有用了嗎?」
「有這樣的東西?過了半小時就沒有用了?」
「當然有了。」小兔說道。
「你舉一個例。」
「這個例子就是我。」小兔發現自己很有耐心。
「呵呵,這倒也是。我今天才知道報紙的失效期如此之短。實在對不起。」那男人說道,「那這份報紙就給我了?」
「我說不要了,隨你處置吧。」
「我可以留下你的號碼嗎?」那個男人突兀地說道。
「沒必要。」
「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說,你同意我保留你的號碼嗎?」
「你保留在哪裡啊?」
「保留在我腦子裡啊。」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的號碼吧。」小兔戒備地說道。
「我只問你同意不同意我保留,沒向你要號碼啊。」那個男人說道。
「你知道我的號碼?」小兔吃驚地看著他。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刪掉了。」那個男人和藹地笑道。
「多少?」小兔問道。
「—*—……)%%%—)*((。」
「你?你怎麼知道的?」小兔已經跑到了台階的盡頭,那男人追隨著他,也跟了上來。
237
小兔狐疑地看著他。
「別緊張,我不是壞人。」那男人寬厚地笑笑,伴隨著小兔的步伐,慢慢地往外走。
「凡是壞人都說自己不是壞人的。」小兔脫品而出。
「你真有意思。」他朝小兔看了一看。「你當我壞人就是壞人吧。」
「你幹嘛要知道我的電話號碼?好人會去偷別人的電話號碼嗎?」小兔扭頭看著他。「我問你,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的?」
「知道你的號碼就是壞人啊?你還記得在車廂裡打過電話吧?」
「你,你,你偷看我的電話?」小兔氣惱地說道。
「其實,我只是想把你的電話記下來,好把這本報紙還給你。」他揮著畫報說道。
「可是你下車的時候怎麼不給我?」
「我不是去追人了嘛。」
「你幹嘛要追他?」小兔的好奇心上來,忍不住問道。
「一點個人私怨,解決了。」他輕鬆地喘了一口氣,目光岔向了遠處,小兔覺得他在迴避著她。
「你追上他了?」
「嗯。」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把他怎麼了?」小兔覺得他現在空手回來,實在有一些奇怪。
「能把他怎樣。解決了唄。」他故作輕鬆地說道。
「什麼叫解決了?」
「解決就是沒事了,事情結束了。」
「不想說就算了。」小兔抽腳就走。
「你看看你有東西丟了沒有?」
「除了那本畫報,我沒丟啥。」小兔甩過來一句話。
「你再找找。」
小兔自忖身上沒有重要物品,不想再與這個男人糾纏了,便沒有吭聲,向出口走去。
「你的手機在不在了?」那男人的聲音從後邊傳來。
小兔手伸進自己的口袋,不由叫了起來,「你是一個小偷。」
「輕聲點。」那男人伸出手來,捂著自己的嘴,做出示範。「有我這麼文質彬彬的小偷嗎?」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小兔的手機,向她擺了擺。
「那我的手機怎麼到你手裡了?」小兔回首,從他的手裡搶過自己的手機。
「要不是我追上去,你的手機倒真是在小偷手裡了。」他詭譎地朝她笑了笑。
「你——」小兔一時迷惑在他的身份面前。
「當然,我也不是專門為你去追回手機了。只是順手之勞罷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追的那個人,就是小偷?」
「可以這麼說吧。」
「他怎麼拿到我的手機的?」
「你接過電話之後,手機放進了口袋,他從你身邊擦身過去,就在那時候,他摸走了你的手機。」
「我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了,小偷還偷什麼啊?」他嘴角邊浮現著一種輕微的嘲弄,但小兔卻覺得自己被譏諷得恰到好處。
「我真的好笨噢。」小兔感歎道。
「也不是你笨了,只是平常大家都不習慣對別人設防。」他善解人意地說道。「不過,你對我倒是很防備。」
「我以為你是壞人嘛。」小兔對他的怨氣不告而別了。
「現在也不能證明我不是壞人啊。」
「察其言,觀其行,你剛才都說了自己不是壞人,還想改口啊。」
「我說的話,你就相信?」
「好了,好了,我就不相信你一次吧,」小兔翻來覆去看著自己的手機,「難怪你知道我的號碼,要不是在你手裡,諒你也無法知道我的號碼。」
「我也不是神。」
「你夠神的了。謝謝儂。」小兔朝他燦然一笑,雖然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笑容沒有多少魅力,但是她發覺自己還是暗中希望自己的笑容可以算著對他的最理想的獎勵。
「沒啥。那你讓我留著你的號碼了?」
「行。結識你很高興。」小兔心裡樂滋滋的。
與那個男人分手之後,小兔覺得今天的奇遇真的是不枉此行。走出地鐵口,已經天色昏暗,撲面而來的,是像滿天星斗似的燈光。既然來到外灘了,那就到處閒逛一下吧,等逛累了,回家應差。
坐在黃浦江邊看燈火,不知不覺地消磨了時間。突然,手機在口袋裡響了進來。小兔一個激靈,難道剛剛那個要了號碼的人,這麼快就給她打電話了?她在心裡發覺,其實她一直在期待著一個陌生電話的來臨,而現在她才明白,她要等的電話,正是剛才那個與她短暫碰撞的男人——或者叫男孩吧。
238
電話裡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是誰?」小兔的心「格登」一下,似乎蹦到嘴邊,不讓她開口了。
「你是小兔嗎?」對方說道。
誰知道她的小名啊?小兔覺得很奇怪,她可以肯定,電話裡的人不是她期待的那個男人,不再重複問道:「你是誰?你怎麼認識我?」
電話裡吵雜了一會,那個聲音說道:「我是……小穆。我們在一起吃過飯的。」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找我有事嗎?」小兔鬆了一口氣,她覺得很奇怪,在她的印象中,與小穆他們吃飯,還是很久以前的時候,似乎那時候正是春夏之交的光景,當時也沒有記得把電話留給他啊。
「你看到了小全了嗎?」穆巖在電話裡問道。
「你是說全姐?看到了,我下班的時候,看到她上樓去的。」
「怪事了,我撥她的電話不通,打到培訓班,也沒有人。」
「不會沒事吧。我下午看她好好的。」
「行,那我再找她住處的電話吧。」小穆說完之後,掛斷了電話。
小兔印象中,覺得莎比與小穆的關係有一點不尋常,剛才從穆巖對莎比的那種焦急的關注中,倒頗能應證兩個人非同一般的關係的。
由這兩個人的關係,也聯想到自己,看他們那種一刻不能離開的熱乎勁,小兔只是覺得有一點累的慌。想想剛才自己的那種短瞬間生成的一點企盼,倒讓自己患上了輕微的魂不守舍症,可見,情這種東西,不涉入也罷,心無牽掛,散漫自由,倒是一種難得的生存狀態。
就說小穆吧,才多久沒有見到莎比啊,就打電話來問了,想想都是好笑。但聽人家說,戀愛中的人,都是傻乎乎瘋瘋癲癲的,自己還不知道,恨不得要把自己心中的柔情蜜意公開給天下所有的人看,就像外灘的情人牆吧,其實什麼地方不能親嘴啊,非要跑到大庭廣眾之下,杵在人面前表面肌膚接觸,其實那用意還不是要顯擺情人的那種隱秘的快樂嗎?
小兔眼睛堅持著撇開到處觸目所見的卿卿我我的情人們,內心裡實在有一些支撐不住了。一會兒覺得一個人自在,一會兒又覺得有一個人陪著也不錯,那一個陪自己的人是什麼樣呢?小兔在腦海裡轉了轉,還真的沒有幾個她能入目的男人。當然,她自己不靚,自然沒有男人圍繞著她轉,也失去了讓女人感動的機緣。翻來覆去地惦量著,倒是覺得剛才在地鐵裡碰到的那個男人挺有趣的,與她說了那麼多的話,也沒有一個厭煩的意思。
想到這裡,小兔趕緊收住心思,茫茫大上海,在地鐵裡偶遇的一個男人,也許一輩子不可能再次遇到第二次了。胡思亂想,只會白白地耗費心神。
小兔疾速地跑起來,彷彿要拋開剛才心裡的雜七雜八的思想似的。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多鐘了。
小穆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他說,莎比到現在都沒有電話回音,家裡也沒有人。
小兔心裡也不免有一點緊張起來。她打電話給了錢盛腫,錢盛腫最近身體欠佳,根本沒有上班,他也說沒有見到莎比。小兔又依次給她認為有可能見到莎比的人,都打了電話,但沒有一個人看到過她。
小兔在電話裡告訴了小穆的情況,小穆說告訴她,下午莎比晚上約他送一台電腦到她那兒去的,他人等在莎比的家門口,就是不見她回來,所以才打電話四處尋找的。
239
小兔開始緊張起來,最後與小穆約好,一起回到培訓點去看一看。
小兔無暇應付媽媽的盤問,托稱班上有事情,匆匆地出來了。她打的徑直奔向位於虹口區的培訓班,從徐家匯一路向北,穿過了半個城市,來到學校的時候,門口空無一人,顯然小穆還沒有到。
小兔用鑰匙開了培訓中心的邊門,整個培訓中心裡看不見一點燈光,估計裡面已經沒有人了。她撥通了小穆的電話,想知道他的方位,電話還沒有接通,只見一輛車子的燈光撲了過來,緊接著小穆從走裡探了出來。
「小穆?到了?」小兔向他招呼道。
「嗯。有人嗎?」小穆急匆匆地說道。
「好像沒人了,黑燈瞎火的,看不出有人啊。」
「真是奇怪了?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用鑰匙開了門,這門是合著的,平時都是這樣,誰最後一個走,把門帶上就行了。」
「這麼說,小全不在這裡?」穆巖失望地說道。
「你看樓上黑洞洞的,不會有人吧。」小兔看著暗影中的辦公樓,覺得寒從心生。
「這個人真是奇怪了,到底上哪去了?」小穆焦灼地踱著步。
小兔也拿不出主意來,靜默了一會,她說道:「去看看全姐車子在不在?」
小穆認同了她的建議,儘管這種可能性不大,但是兩個人也沒有別的選擇餘地。
小兔指點著,帶小穆走到停放機動車輛的車棚,轉過一個樓角,看到了大車棚裡,發出一絲寒澀澀的光亮,蹲著一個厚實的物體。兩個人不由加快了腳步,等走近了,看清那光亮正是轎車車身的反光。
「看,是全姐的車子。」小兔輕聲地叫道。「她還沒有走啊。」
「是她的車,真是怪了,人上哪去了?」小穆繞著車子,摸著車身,低聲沉吟著說。
小兔突然覺得一陣寒意襲來,整個培訓點沉淪在暗夜中,上海高空外洩過來的光亮,使天亮並不陰暗,因此,這座培訓點,就像是掉在一個黑暗的陷阱裡似的,越是眼前,越是黑暗的最低點。她忍不住向小穆的身邊靠了靠,慌裡慌張之間,與正向後退身的小穆撞到一起。
「媽呀……」小兔嚇得驚叫起來。
「小兔,你會說她在哪裡?」小穆鎮靜地說道。
「我,我,要是知道倒好了。」小兔戰戰兢兢地說道。「難道她還從樓上沒有下來?要是她在樓上,樓上的燈應該亮著啊。」小兔越想越怕,聲音也越來越細。
「樓上是她的辦公室嗎?」穆巖仰頭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樓上窗戶,問道。
「是的,她的會計室在二樓,沒有燈啊,一點燈都沒有。」小兔喃喃自語。
穆巖沒有吱聲,慢慢地向車棚外面走去,小兔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說道:「你要上去找嗎?」
「不知道她在不在上面呢?按道理,她不應該在那兒啊。」小穆似乎自言自語,一邊向辦公樓走去。
小兔只好跟著他的步伐,走了過去。
到了辦公樓下面,小兔開了燈,樓梯從黑暗中浮現了出來,小穆未加猶豫跨了上去,小兔緊緊地追隨著他。
轉了一個彎,接近二樓樓層的時候,突然一聲細細的碰撞聲,從二樓的陽台上傳了出來。小兔不自覺地抓住了穆巖的衣袖。
小穆三步並兩步地走上了二樓走廊,脫開了小兔的手。小兔覺得揪著另一個男人的衣服,未免不雅,臉上有一些發燙,趕快走到牆邊,把走廊上的燈打開了,小穆停下來,問她:「哪一個是小全的辦公室。」
「那邊……」小兔指著一個掛著財會室牌子的辦公室說道。
這時,那個輕微的撞擊聲,繼續從前面傳過來,小兔努力把自己藏掖在小穆的後面,她似乎覺得那個撞擊聲,隨時會變成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向她撲來。
「別去……」小兔牙齒似乎在叩擊著。
小穆又定了定,對小兔說道:「不要怕,沒什麼鬼不鬼的。」說著,躡手躡腳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摸索而去。
240
小兔走到莎比的會計室門前,小聲地說道:「就是這間。」
小穆問道:「她的辦公室?」
「嗯。」小兔輕聲地答應著。
小穆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吱呀一聲,門向裡轉悠開去,小穆伸出手去,按到牆壁上,碰到了燈的開關,頓時,屋裡一邊通明。在適應了屋子裡突然亮起來的片刻眩暈後,呈現在兩個人眼前的,卻是空無一人。
聲音顯然不是發自這裡。
小穆在屋子裡慢慢地挪動著,明亮的光線下的物體,都像不是真實的,隱藏著一個說不清的謎底。有時候,寂靜的明亮,包藏著禍心,隱含著陷阱,潛蘊著威脅。
小兔望著屋子裡熟悉的景物,說道:「門怎麼也沒有鎖了?全姐人上哪去了?會不會在櫃子裡。」此語一出,她自己倒嚇了一跳,屋子裡擺放的幾個櫃子,空間非常有限,如果說一個人可以被納入到櫃子裡,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經五馬分屍了。
穆巖受小兔話的啟發,輕輕地拉開了沒有上鎖的櫃子門,黑乎乎的縫隙越來越大,就像動物園裡的河馬拉大了的嘴巴,小兔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但是,沒有看到任何異樣的東西,整個櫃子裡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可能藏有一個人在裡邊的。
小兔的眼睛從櫃子上移開,移到了辦公桌邊靠牆腳的一隻保險箱,她不由大聲地叫起來,「保險櫃的門敞開住呢。」
穆巖挪開椅子,果然,保險櫃的鐵門大敞四開,就像折了一隻手的怪物,把鐵門支愣出來,小兔伏在小穆的身後,可以清晰地看到,櫃子裡空無一物。小兔不由叫道:「裡面的東西被人搶了。」
小穆冷靜地看了看,問道:「這裡面小全放了什麼東西在內嗎?」
「這我倒不清楚了,不過,現在裡面什麼都沒有了。小全姐究竟在哪裡啊?你快出來啊。」小兔焦急地幾乎要發出哭聲了。
「到別的地方找找。」穆巖折轉身,向門口走去,小兔緊緊地跟著。
正在這時候,外面的某一個地方,突然又發出了剛才上樓梯時聽到的「咚咚」聲,小兔嚇得前進不是,後退也不成,只好牢牢地緊盯著穆巖。
穆巖順著走廊繼續向裡面走去,隔壁就是大辦公室,聲音顯然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小穆輕輕地推開門,裡面的「咚咚」聲突然清晰地貼靠在耳邊。穆巖急迫地伸手去按電燈開關,正在雙手胡亂地摸索之際,腳底下碰到了一個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體失衡,向前倒去。他的兩手本能地護衛著自己,蜷縮在自己的胸前,碰到了一張辦公桌的邊角,握住了木頭邊,才使自己半跪著穩定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跟在後邊的小兔打開了電燈,眼前頓時一亮,小穆撫著桌角,保持著平衡,在黑暗中突然轉亮的地上,一個人被綁在椅子上,傾斜地橫放著,兩腳胡亂地騷動著,剛才的咚咚聲,顯然就是她的雙腳叩擊地面發出的。
小兔看清這個被綁的人時,不由驚愕地叫了起來:「全姐……」。
這個人正是他們一直在找的莎比。
她頭髮傾灑在臉上,遮掩了她的臉。椅子橫倒在地上,把她也順帶著撂倒了,顯然她經過了一番掙扎,把椅子搞翻了,她坐到地面上,努力地在地面上挪動著,企圖移向辦公室的大門。她的嘴裡塞著一根布條,緊緊地勒住,扣在腦後,她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唔唔聲地無法發出。
小穆看清倒下去沒有危險,索興趴到地下,叫道:「小全。」小兔趕快跑到莎比的身邊,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扶起來。小穆著蹲著站起來,說:「別慌,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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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巖繞到莎比的身後,把她後腦勺上的繩子解下來,慢慢放鬆,然後,從前面扯下塞在她嘴裡的布條,上面沾滿了口水。莎比釋放掉嘴裡的布條,嘴唇終於抿合在一起,伸出舌頭,舔著乾焦的嘴唇。
「全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小兔撩開莎比臉上下垂下來的頭髮,用手托著她的下巴,揉動著她的肌膚。
「小全,再忍一下,我給你解開繩子。」穆巖尋找著打著椅子上的繩子扣,一邊說道。
莎比呼呼地喘著氣,眼睛裡留下的眼淚與嘴裡滲水的口水混和在一起,沾染著她的頭髮,幾乎說不出話來。小兔掏出自己的手帕,揩去莎比臉上的濕漉漉滲下的液體。
「我……我……你們怎麼找到這裡的?」莎比斷斷續續地說道,顯然她仍是驚魂未定。
「是穆巖打電話找我,哪裡想到你還會在這裡?全姐,這究竟是怎麼了?」小兔看著莎比一塌糊塗的臉,這張臉,無論如何看不出曾經有過的光艷可人。
「有人搶了……保險櫃……」莎比臉上閃現出難以怯除的恐怖,彷彿那個歹徒還藏在自己的眼前。
「什麼時候搶的?」小兔焦急地問道。
「小兔,幫一下忙,把小全扶一下。」穆巖解開了莎比身上的繩索一端,但是繩子纏繞在身上縱橫交錯,一時半會,還真的難以理清亂麻一般的繩子走向。
小兔趕緊扶起莎比的身體,讓穆巖把身子從莎比的身下匯過來,一層一層地展開蛟筋一般糾纏在身上的繩子,在莎比的膀臂上,留下一道道鮮紅的血印,在她的潔白的肌膚上凸了起來。小兔一直羨慕莎比的象牙白的皮膚,看到那一道道被勒出來的紅印,不由罵道:「哪一個小赤佬,下手怎麼這麼恨啊。用得著捆的這麼緊嗎?」
「小兔,你能抱一下小全嗎?」穆巖沒有閒心搭訕小兔,向她命令道。
小兔聽從穆巖的指揮,把莎比抱了起來,剩餘下的繩子被連扯帶拉地解開了,留下了一個可以抽身而出的圈套,穆巖與小兔一起,把莎比從地上攙扶起來。
莎比幾乎難以自持,站立不穩,小兔急忙拎來了一把椅子,放在莎比的身下,讓莎比坐了下來,莎比額頭的黑髮嘩地一聲又覆蓋下來,嗚嗚地哭了起來。
穆巖拉住莎比的肩膀,問道:「能不能走路?先走兩步看看。」
莎比由小兔扶著,在原地動彈了一下,然後又坐到椅子上。小兔氣憤地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是誰這麼大膽到這裡搶東西啊。」
莎比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對小兔說道:「小兔,你到我的辦公室裡去看一看,保險櫃有沒有動?」
「我們剛才就從那裡來的。保險櫃門開著,裡面有沒有錢啊什麼的。」小兔說道。
「你看到保險櫃門開著?」莎比仰起頭,額前的頭髮散向兩邊,她的眼睛腫得像水蜜桃。
「是啊,保險櫃裡什麼也沒有?小穆,你剛才不是看見了嗎?」
「你櫃子裡有沒有錢?」穆巖低沉地問道。
「那可怎麼好?裡面放著幾萬塊錢呢。」莎比哀泣地說道。
「究竟有幾萬元?」小穆追問道。
「共計五萬多元,錢盛腫一直說要進貨,所以就放在保險櫃裡,一直沒有存銀行。這可怎麼好?錢盛腫要是知道了,怎麼交待啊。」莎比說到這裡,又止不住地流下眼淚來。
「你有沒有看到是什麼人把你捆起來的?」穆巖問道。
「沒有看到清楚,他們都蒙著臉,好像有三四個人,……是四個人。」莎比吃力地回憶著說道。
「你今天怎麼走的這麼遲了?」穆巖忍不住又問道。
「都怪我今天想把開學以來的帳務理一下,走遲了一步。當時也是考慮到那一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車子太多,我想躲過那個峰頭的,哪裡想到,突然來了一幫人,看不清面孔,就這樣把我扭著……」莎比越說越覺得渾身發寒,幾乎說不下去。
小兔趕忙撫摸著莎比的肩膀,為她揉搓著,讓她安靜下來,「那現在怎麼辦啊?要不要去報案?」
莎比抬起頭來,看著穆巖,「你說能不能報?」
「這個?老錢聽說警察,魂都要飛掉了。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他幹的是什麼職業。」小穆沉吟道,「肯定不能報警,要是警察介入了,錢主任這一套地下產業就得玩完了,我們也得跟著受連累了。」
「是啊,是不能報案,那現在怎麼辦?那一幫壞蛋有沒有走啊?」小兔問道。
「事情發生多長時間了?」小穆問莎比。
「我記得下班不久吧,估計在七點多種的時候。」莎比想了想,說道。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都將近十一點了,那幫壞蛋說不定都離開上海了。」小穆判斷著。
「那錢就追不回來了?全姐怎麼辦啊?」小兔問道。
「能怎麼辦?錢倒是小事,小全人沒有受傷,就是萬幸了。」穆巖說道,「現在關鍵是要把這裡的事情盡快地告訴錢主任,看他怎麼處理。但我可以肯定,錢主任肯定是不會報案的。」
「這倒也是。」小兔說道,「那我打電話給錢盛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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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撥通了電話,錢盛腫羅羅索索問了半天,聽說保險箱裡的五萬元不翼而飛,他焦急異常,小兔明顯地感覺到,他更關心的是錢的得失,倒一點沒有過問莎比的情況。小兔倒沒有覺得意外,一錢如命,是錢盛腫的習慣。
小兔在走廊上,耐心細緻地回答了錢盛腫迫不及待的問題,但答案顯然不能滿足錢盛腫,特別是小兔請示是否報案的時候,錢盛腫在電話裡幾乎是吼了起來,「儂哪根神經搭錯了?不能亂搞八搞,姑奶奶,這個事哪能報案?」
「沒有報,沒有人報案。」小兔不得不向他連連解釋。
「你們什麼都不要動,我馬上趕過來。」 錢盛腫在電話裡命令道。也許是小兔提到的報案,讓錢盛腫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決定從電話線的那一端來到現場。
大約過了四十多分鐘,錢盛腫才趕了過來,送他過來的是他的侄兒。一上來,就在莎比的會計室裡左看右看,然後又跑到大辦公室裡,察看莎比被捆綁的現場,嘴裡一邊嘮嘮叨叨,「他奶奶的,搶錢做到老子頭上了,小赤佬,哪一天讓我逮著,我不踩死伊,我不姓錢。……小全,過來,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一個大活人,就被那幫小赤佬給修理了?你那麼遲還不走,想幹嘛?你不是自己等人家搶你嗎?」
莎比兩手捂著臉,又依依呀呀地哭起來,「格個事體,吾哪能曉得呀……」錢盛腫注目了她一會,實在無奈女人的眼淚,看到小穆呆在一旁一言不發,便招手說道:「小穆,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找到小全的?」
小穆告訴錢盛腫說,他今天把莎比需要的一台電腦送去,在她家的門口等了許久,沒有等到人,後來就和小兔找到學校裡來。小穆送電腦的事,錢盛腫是知道的。那一天,莎比向錢盛腫提出要一台電腦,可以上網查查信息,錢盛腫也同意了,是他親口向小穆提出的。莎比也是通過這樣的辦法,可以光明正大地讓小穆把電腦送去,避免暗地裡搬電腦帶來的麻煩。錢盛腫聽了穆巖的解釋,點了點頭,在腦子裡,大致匯出了搶劫的整個過程。
小穆然後把剛才莎比複述出來的情況,告訴了錢盛腫,大致情況是,莎比想錯過下班高峰期,一直呆在辦公室裡,後來突然來了一幫蒙面人,有四個人,一進來就把莎比給扭住了,逼她交出保險箱的鑰匙,莎比閉口不說,那幫蒙面人不費什麼事就從莎比的坤包裡找到了一串鑰匙,很多就找到了保險箱的鑰匙,然後把莎比扭到隔壁的大辦公室裡,把她五花大綁捆在椅子上,留下一人看住她,另外三人在莎比的財務室裡翻檢東西。沒多久,那三個人出來招呼了同伴,然後這四個人關掉屋內的電燈,揚長而去。莎比被關在黑暗的辦公室裡,又驚又嚇,但卻無可奈何,想發出聲音,嘴裡卻塞著布條,想動彈,卻被綁得如樹樁子似的。她不甘心在這裡忍受漫漫長夜,拚命地搖動著捆綁在身上的椅子,不慎椅子滑倒,整個人背負著椅子摔在地上,只好伏在地板上,用腳捶擊地面,以發出「咚咚」的求救信息,這就是穆巖與小兔上樓梯時聽到的那幾聲「咚咚」的聲音。
錢盛腫聽明了事情的原委,卻想不出一個好主意,又重新跑到會計室裡,對著保險箱左看右看,莎比的鑰匙還掛在保險上,可以看出,那幫歹徒沒有費吹灰之力,便打開了保險箱門,把裡面在的錢一掃而空。事實是很明顯的。
錢盛腫把保險櫃的門翻來覆去地打開又關上,彷彿在這種開合之間還有什麼玄機存在似的,小兔看著他肆無忌憚地摸著保險櫃的鐵門,悄聲地說道:「錢主任,你這樣摸來摸去,不是把自己的手印都印在門上了嗎?還怎麼分得清哪一個是歹徒的,哪一個是你的?」
「我留在上怎麼了?你以為會有人來調查手印啊?你腦瓜咋就不開竅?我都跟你說了,這事不能報警。吃一個啞巴虧吧,他奶奶的,我操你祖宗。」 錢盛腫又罵罵咧咧起來。
正當錢盛腫像綠頭蒼蠅游來蕩去,唯有吵吵嚷嚷發洩心中怒氣的時候,突然侄兒小錢走過來說,「嬸嬸來了。」
錢盛腫聽說老婆來了,不由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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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盛腫老婆的腳步聲,實際上就是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聽這聲音,可以想見其人,端莊、寧靜而又有威懾力量。自從發明了高跟鞋,女人的威嚴有一半可以借助於這種撞擊聲而先聲奪人。錢盛腫本來顯得相當的浮躁,但是在咚咚的腳步聲裡,他開始露出臣服而誠惶誠恐的本色。
錢盛腫幾乎是迎到門口,迎接妻子的到來。在眾人期待而令人窒息的氣息中,錢夫人謝有芳出現在大家面前。
謝有芳穿著一件深紫色的旗袍,頭髮是梳得油光水亮,盤在頭上,整潔而幹練。特殊的衣服,襯托著曲線玲瓏的身材。但是,她的臉上有一種霸氣,一種逼人的氣息,這一種女人,似乎沒有背地的溫柔,她身上洋溢著的一種女人直截了當的蕩滌一切的氣息,錢夫人恰恰具備了這種氣質。錢盛腫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小孩,噤若寒蟬。
「你怎麼趕過來的?」錢盛腫開口問道。
謝有芳並沒有看著錢盛腫,而是冷疑地從大家的臉上掃了過去,過了片刻,她才說道:「小全呢?小全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她顯然比錢盛腫處事更得體,但是在她的緩慢的語調上,卻有一股洞若觀火的深沉。
小兔趕快說,莎比在那邊辦公室裡呢。
謝有芳根本不看會計室裡的作案現場,說道:「快,讓我看看小全。」
她來到了大會議室,一把拉住莎比的手,像攙著一個小孩似的,輕輕地撫摸著莎比的手臂,「看看,這手的血印,勒的這麼深,小全,你受苦了,全是為了老錢那麼一點錢,就傷成這樣。」
莎比打了一個寒噤,彷彿謝有芳的手上帶刺似的。謝有芳蹲下來,摟著莎比的背,「別害怕,小全,只要人沒有大礙就好。」然後,她站起來,望著錢盛腫,「被搶去了多少錢?」
「五萬塊,都是收的學生學費,一直準備進貨的,也沒有存入銀行,這次他媽的可損失得慘了。」 錢盛腫的用意,是誇大損失,讓老婆找不到抱怨他的機會。
「就五萬元值得你這樣嗎?」謝有芳冷冰冰地瞥了一眼錢盛腫,移開目光,「與這麼一點錢相比,人是最重要的,幸好小全沒有受傷,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早就說過,你們這兒哪裡能另外開一個帳戶?你們這裡根本不能經手錢的事情。錢丟了是小事,命搭上去,就是得不償失的事了。」
謝有芳的話是顯而易見的,就是錢盛腫根本沒有能力管住錢的事情。錢盛腫一時沒有話可講。他現在倒擔心,她如果依此事為由頭,剝奪了他的經濟大權,那麼他的好日子也就宣告終結了。應該說,她對他的經濟與財力控制得並不緊,這一點自由,是錢盛腫可以與他的狐朋狗友交際與玩樂的一點資本,然而,她現在的語氣裡,卻飽含著對他的不信任。
謝有芳離開莎比,兩手操著,像一個大堂經理從容地發話,「你們的帳務是該要清理清理了,老錢,你這塊帳上還有多少錢?我看,這樣分散管理不是一個辦法,還是要統起來管理。」
「這個……不應該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這次的事情,不可能發生第二次了吧。」 錢盛腫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最怕的就是老婆把他的全部財權收去。「以後小全注意一下,錢呢還是要存入銀行,保險櫃裡是不能擱錢的。」
「你們的事,不是我想問,可是碰到這些人命關天的事情,能不叫人著急嗎?」謝有芳用沉緩的沒有感情的聲調,說道,「我不能看著你們提著腦袋做事情。大家這麼辛苦不就是掙一點錢嗎?如果拿命掙錢,趁早收拾攤子,息火。這一塊也不要做了。老錢這個人,你是拉拉虎虎,什麼都當玩意仗,我就知道你遲早要出問題,你看,這也算是給你敲了一個警鐘。這次是保險櫃被搶,下次還說不定發生什麼事呢。」
「下一次?不會有下一次了。」 錢盛腫辯解道。
「你能打保票?你連小全的命,你都保不了,還在這裡打保票。」謝有芳冷冷地說道。「這個事情就到這裡,深更半夜的,也不是討論這種事情的時候,大家趕快回去休息吧。」
錢夫人是打的過來的,她吩咐小錢把莎比送回去,她與錢盛腫打的回家去。小穆與小兔則分別打的離開了培訓班。
此時,已是這座城市是迷濛的子夜時分了。整座城市被籠罩在煙靄一樣的暗紅色的燈光裡,不知為什麼,城市之光,總給人一種像血一樣鮮紅的色彩,它可能給人溫暖,也能給人一種無法深入進去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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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絲絲在培訓班上好久都沒有見到莎比了。
最近一段時期,班上又請來了一個中年接近老年的婦女,姓童,當年曾經輔導過莎比所在的文化宮的學員們。隨著教程的深入,莎比可能覺得自己無力勝任教師一職吧,所以,就把退休在家的童老師請來了。
童老師個子不高,像上海的老年婦女一樣,身材明顯發福,接近於薄油筒,但是,她一旦表演起動作來,卻富有動感,很多高難度的動作,她表演不起來了,但一招一式比劃起來,卻很有韻味,每天上課,她都像帶著一幫孩子遊戲似的,學員們倒感到頗有收益。她不嚴厲,但是她的聲調一高起來的時候,卻有一種特別的威懾,所以,學員們似乎玩得挺歡,但內在裡對她又有一種敬畏的情緒在裡面。培訓班漸漸地走上了正規的渠道。
柳絲絲很喜歡上這樣的課,她覺得自己愛上了表演了。
也許是師承同樣的教學的體系吧,童老師上課的時候,基本上把莎比當初教學的基本原則說了一遍。這也許是演藝生涯的入門規律。
童老師講,要當演員,要有兩個「無」,一個是無恥,二個是無我。
「無恥」,就是拋棄掉各種戒律與教條,包括各種成見與理念的約束,在演員的字典裡,沒有什麼恥辱的概念(上文說過,這也是多年來,演員被稱為戲子而遭人鄙視的真正原因。並非戲子日子不好過,或者天生低賤。在中國的文化體系裡,戲子的這種先天性特點,是與中國人所信奉的「信義道德」背道而馳的。這也算是演員的先天性的職業損害吧。但是,如果這種損害與這種職業的豐厚利益相權而無足輕重的話,那麼演員,仍是一個炙手可熱的職業)。
「無我」,就是不存在一個自我,當演員,要拋棄掉自我,把自己還原成一張白紙,然後在自己身上塑造別人的角色。
童老師的和善親切,使她這兩個初聽頗為刺耳「兩無」,倒頗使人信服似的。
她接手莎比的教學進程,一來就檢測學員們放鬆與控制能力,她讓男生女生們時而像佛像般凝重地端坐著,時而像小狗一般在地下打滾吠叫,藉以訓練學員的塑造能力。課堂上的氣氛是快樂而富有趣味的。
接下來,童老師很注重培養學員們對動作的想像力訓練。就像寫作是一種對語言的想像一樣,表演實際上是把自己作為筆,扭動著自己所形體來抒發自己的想像。
經過「無恥+無我」這種戒律漂白後的學員,才能具有想像力,才能繪就一幅演繹的圖景,用自己肉體,製造出別人的形象。
柳絲絲一直與謝北樺暗中較輕,在她的眼中,謝北樺太突出了。她的身上,帶有一種天生的演藝的氣質,在很短的時間內,童老師也發現了謝北樺獨特的表演天賦。
柳絲絲的內心裡有一種好強的衝動。她羨慕謝北樺的那種天生氣質,那種獨特表演想像能力,但她不嫉妒,她覺得謝北樺能做好的事情,自己也完全能做到。
謝北樺帶有一種冰冷的清高,她的笑容都是淺嘗輒止的,她會和女孩們說笑,但是誰都可以感受到她的那種內斂與冷靜。
她匆匆趕來上課,然後匆匆地離開,很少與班上的女孩們有什麼搭訕。
女孩多的地方,矛盾也多。女孩還不懂得掩飾自己的世故,所以,在相互接觸中,恃強、自私、貪小便宜、愛虛榮,搞得學員之間內部派系林立,矛盾百出。就像平常的搭置訓練場地的小佈景這些事,總有一些嬌縱的女孩,站在一邊發號司令,讓別的女孩幹那種搬運工的活。連平時訓練時的站位,也成為女孩們爭奪的目標,什麼前面的人擋住自己了,自己站在後排啦,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總是女孩們嘰嘰呱呱的主旋律。分搶道具與戲服的時候,更是搶開了,誰都要漂亮的洋氣的衣服。在這當中,謝北樺總是以她的冷傲的氣質,懾服了所有的人,她好像應該佔到那一個最好的培訓資源似的。
女孩背後對她不滿,對她敬而遠之,謝北樺也不在意,她喜歡孓立地顯示出自己的與眾不同。
柳絲絲羨慕她,而不喜歡她。然而,一次想像力訓練的課程改變了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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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裡有一個女生叫張□,看上了一件粉色船形領吊帶裙,非要用伊莉莎伯雅頓沁夏綠茶香水與分到那件衣服的女生交換,那位女生本來答應了她,但張□穿了一天戲服後,新鮮勁過去,又把那件衣服還給了原來的那位女生,而且索要自己送給別人的香水。那位女生不肯把香水還她,張□就與那個女生對罵起來,一來二去,逐漸升級,兩個女生就在教室裡打了起來。
女人打架以沒有章法為主要特點,兩個女生尖叫聲連連,但卻很難有效中傷對方。
柳絲絲遠遠地躲在遠處,不想參與此事,她對那個叫張□的女生很是討厭,有這樣的一種女人,說話沒有一個譜,喜歡在女人堆裡,搬弄是非,當初承諾的時候信誓旦旦,轉眼之間,一概不承認,而她自己卻毫不羞恥,依然招搖過市。這種女人在最初的時候,頗有市場,因為她看上去熱情,容易熱絡人,時間長了,上過她的當之後,誰都對她敬而遠之。
張□與那個女生扭打之間,不知怎的,搶手奪腳起來,那瓶香水碰撞落地,頓時五刀分屍,張□立刻撒起潑來,把那個女生的戲服一把扯過,本來就是不結實的戲服,哪裡經得起她如此一拉扯,只聽嘩啦一聲,衣服碎成了片片,到處飄散開來。那個女生一見如此,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蹲在地上,蒙頭嗚咽。
就在這時候,謝北樺走進了一幫女生圈中,說道:「犯得著吵麼?不就是一件衣服嗎?」她把自己的戲服給了那個女生,然後抽身離開是非圈。
「你自己不用嗎?」一位安慰受傷女生的學員抬頭問道。
「我自己有衣服。」謝北樺冷冷地說道。
童老師安排的訓練課,主要目的是訓練學生的想像力,她拎來一個錄音機,插在地板上的插孔裡,聲音效果不是很好,粗糙的聲音,在碩大的教室裡產生隆隆的回聲。
根據錄音帶的聲音,童老師作出提示,吩咐學生做出相應的動作。開始的時候,喇叭裡傳出的聲音是很優美清越的,童老師讓學生作打座態,提示他們感受寧靜致遠、超然忘我的態勢。
但是,下面的聲音卻充滿噪雜而恐怖,在童老師的暗示下,學員們感受到這更像是一個群集中營裡的女囚在垂死前的心路歷程。
也許死亡是人類感情最容易得到宣洩的一種途徑,所以,演藝表演中總喜歡選擇死亡相關的元素來進行煽情。
隨著錄音機裡發生肅穆的音樂,一種恐怖的幽靈從寧和的樂符中像毒蛇一樣盤旋而出,童老師讓學生們作出送別親人、孤獨承受、感受死亡的種種表情。
女孩們按照提示,擠在培訓室的一角,陰森的音樂,在她們的眼前幻化出了一幅地獄般的圖景。她們投入著自我,把自己放進了那種等待死亡的恐怖氛圍。
突然,響聲驟響,女孩們驚恐地睜大雙眼,凝視著遠方。童老師叫道:「謝北樺,你來做倒地動作。」
當謝北樺從人群中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眾人的眼裡閃過一絲血腥的光亮。
她穿著一件破舊的紅色的衣服,孱弱地貼靠在她的單薄的身體上,把她的修長的身材淋漓地展現出來。衣服的邊緣,已經絲絲縷縷,垂著敗絮一樣的毛邊。這件衣服,顯然不是班級裡準備的,因為謝北樺把自己的衣服給了別人,她穿的顯然是一件她自帶的衣服。
破爛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正符合她此刻想表達的中彈受傷的情境。
謝北樺掙扎著衝向前,一手捂著腹部,臉上閃爍著痛苦的表情。她的這種惟妙惟肖的形體動作,震懾了所有的女孩們。謝北樺身上傳達出的豐富的信息,讓所有的女孩都被捲入到一種虛擬的死亡將致的情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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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損的錄音機裡發出炸雷一般的槍擊聲,謝北樺應聲倒地,董老師在邊上命令道:「發揮你們的想像,表現你們的感情。」
謝北樺綿軟地倒伏在地上,仰面朝天,她的身體在微微地發著顫動,猶如真的在承受著死亡前的那種脫胎換骨的痛苦。
女孩們按照老師的指示,用力所能及的想像,表達著他們對於死亡的悲憫態度。
有的女孩放聲慟哭,有了女孩無聲地哽咽著,經過了表演學校最初難以減免掉的笑場後,她們實際上已經有能力放棄掉羞澀的本能。笑場很多情況下,來自於對表演的牴觸。這是學表演遇到的一個首要副效應。
柳絲絲在女孩的隊伍中,腦子裡閃回著老師的講課要點,兩手蜷縮在胸前,半跪在地面上,努力調用著過去的對於死亡的回憶。對於一個女孩來說,死亡的痛苦,只是童話中的一個調料,她很難有切膚之痛。柳絲絲逼著自己,進入到死亡氣氛籠罩下的情境中。她想到老師講課時提到的「無我」的境界,這就要求把自己真正地投身舞台,排除干擾,集中注意力,這樣才能塑造好角色需要的感情世界。
柳絲絲緊盯著謝北樺四腳朝天的身形,可以看出,謝北樺在動作上放得開,她大張著四肢,完全地像一個生命逃離之後的孤助無立的軀體,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像被漂白過似的,帶著一種孱弱、無能為力
、聽任驅使的無所謂,而這是死亡的真實的感覺。
謝北樺黑黑的睫毛,覆蓋在她的臉頰上,整個面容,像大理石一樣嬌嫩而又濕潤,她在這種沒有表情的狀態下,把青春的扭斷與夭折的強烈反差,鮮明地表現出來,一下子攫取了女孩們的心,柳絲絲不由自主地滑入到謝北樺無聲地塑造的角色形象中。
謝北樺身上帶著的生命無奈的脆弱的美,感染了柳絲絲,柳絲絲在這一刻,排空了雜念,專注地進入到一種虛擬的戲劇氛圍中。在開始的時候,她還強制著自己,努力逼迫著表達出痛苦的情緒,現在,她突然覺得一種洶湧的情感,噴薄而出,在滌除了自我的內在肌理上,自由奔洩,不能自己,眼淚奪眶而出,她覺得好像真的為一個美好的生命的離去而痛哭,為一個像花朵般的女孩的夭折而哀鳴。
女孩們的情感是相互感染的,一時間,表演場上,哭聲與眼淚混雜在一起,操控了整個空間,女孩們幾乎沒有意識到錄音機裡的聲音已經停止了,依然滯留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她們被謝北樺感動,然後又為自己的內在情感推動,一直達到一種情感幾乎失控的場面。
董老師甚感滿意,「好了,好了。同學們表現得很好。」
有向個女孩趴在謝北樺的身上,久久地不願起身,好像謝北樺的真的離開。
董老師走過去,說;「讓北樺起來吧。北樺今天做的很好,一下子就把同學們的情緒激發出來,你今天的犧牲沒有白白浪費。」
謝北樺坐起來,柳絲絲情不自禁地擠過幾個同學的身邊,把她的手拉了起來,只見謝北樺的眼睛裡也噙滿了淚水,而柳絲絲的臉上,橫溢的淚水劃了幾道痕線,柳絲絲感激地想著,「活著真好,你能活著真好。」
兩個女孩好像在那一刻有了某種默契,相互摟抱在一起,柳絲絲突然覺得,自己喜歡起了謝北樺,喜歡在她身上體現出來的那種真實的生命的感覺。她的冰冷,她的孤傲,在死亡的冷光面前,也變得可愛與可親起來。
這一天,是柳絲絲在班級裡最開心的一天。她覺得表演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它是相互通融的,相互感染的,她第一次感到了一個集體的影響力。她似乎覺得自己開始留戀這種在虛擬的情景下,經歷生死的感受而擁有共同生命體驗的感覺。
以前看《紅樓夢》,一直不明白在大觀園裡演戲的女孩子為什麼能相互依戀的情結,其實一旦在蕩滌了自我的存在,進入到演藝的虛擬身份之後,往往人物會被角色操縱,使自己被塑造的角色俘虜。柳絲絲覺得開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終於能進入到一種虛擬的狀態中,融入到角色所需要的情境中了。
回家的時候,她覺得應該把這種開心傳播開去,便掏出手機,在手上擺弄起來。她看到儲存號碼裡的韓力護的姓名,突然覺得,應該告訴他自己的進步。
246
破損的錄音機裡發出炸雷一般的槍擊聲,謝北樺應聲倒地,董老師在邊上命令道:「發揮你們的想像,表現你們的感情。」
謝北樺綿軟地倒伏在地上,仰面朝天,她的身體在微微地發著顫動,猶如真的在承受著死亡前的那種脫胎換骨的痛苦。
女孩們按照老師的指示,用力所能及的想像,表達著他們對於死亡的悲憫態度。
有的女孩放聲慟哭,有了女孩無聲地哽咽著,經過了表演學校最初難以減免掉的笑場後,她們實際上已經有能力放棄掉羞澀的本能。笑場很多情況下,來自於對表演的牴觸。這是學表演遇到的一個首要副效應。
柳絲絲在女孩的隊伍中,腦子裡閃回著老師的講課要點,兩手蜷縮在胸前,半跪在地面上,努力調用著過去的對於死亡的回憶。對於一個女孩來說,死亡的痛苦,只是童話中的一個調料,她很難有切膚之痛。柳絲絲逼著自己,進入到死亡氣氛籠罩下的情境中。她想到老師講課時提到的「無我」的境界,這就要求把自己真正地投身舞台,排除干擾,集中注意力,這樣才能塑造好角色需要的感情世界。
柳絲絲緊盯著謝北樺四腳朝天的身形,可以看出,謝北樺在動作上放得開,她大張著四肢,完全地像一個生命逃離之後的孤助無立的軀體,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像被漂白過似的,帶著一種孱弱、無能為力
、聽任驅使的無所謂,而這是死亡的真實的感覺。
謝北樺黑黑的睫毛,覆蓋在她的臉頰上,整個面容,像大理石一樣嬌嫩而又濕潤,她在這種沒有表情的狀態下,把青春的扭斷與夭折的強烈反差,鮮明地表現出來,一下子攫取了女孩們的心,柳絲絲不由自主地滑入到謝北樺無聲地塑造的角色形象中。
謝北樺身上帶著的生命無奈的脆弱的美,感染了柳絲絲,柳絲絲在這一刻,排空了雜念,專注地進入到一種虛擬的戲劇氛圍中。在開始的時候,她還強制著自己,努力逼迫著表達出痛苦的情緒,現在,她突然覺得一種洶湧的情感,噴薄而出,在滌除了自我的內在肌理上,自由奔洩,不能自己,眼淚奪眶而出,她覺得好像真的為一個美好的生命的離去而痛哭,為一個像花朵般的女孩的夭折而哀鳴。
女孩們的情感是相互感染的,一時間,表演場上,哭聲與眼淚混雜在一起,操控了整個空間,女孩們幾乎沒有意識到錄音機裡的聲音已經停止了,依然滯留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她們被謝北樺感動,然後又為自己的內在情感推動,一直達到一種情感幾乎失控的場面。
董老師甚感滿意,「好了,好了。同學們表現得很好。」
有向個女孩趴在謝北樺的身上,久久地不願起身,好像謝北樺的真的離開。
董老師走過去,說;「讓北樺起來吧。北樺今天做的很好,一下子就把同學們的情緒激發出來,你今天的犧牲沒有白白浪費。」
謝北樺坐起來,柳絲絲情不自禁地擠過幾個同學的身邊,把她的手拉了起來,只見謝北樺的眼睛裡也噙滿了淚水,而柳絲絲的臉上,橫溢的淚水劃了幾道痕線,柳絲絲感激地想著,「活著真好,你能活著真好。」
兩個女孩好像在那一刻有了某種默契,相互摟抱在一起,柳絲絲突然覺得,自己喜歡起了謝北樺,喜歡在她身上體現出來的那種真實的生命的感覺。她的冰冷,她的孤傲,在死亡的冷光面前,也變得可愛與可親起來。
這一天,是柳絲絲在班級裡最開心的一天。她覺得表演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它是相互通融的,相互感染的,她第一次感到了一個集體的影響力。她似乎覺得自己開始留戀這種在虛擬的情景下,經歷生死的感受而擁有共同生命體驗的感覺。
以前看《紅樓夢》,一直不明白在大觀園裡演戲的女孩子為什麼能相互依戀的情結,其實一旦在蕩滌了自我的存在,進入到演藝的虛擬身份之後,往往人物會被角色操縱,使自己被塑造的角色俘虜。柳絲絲覺得開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終於能進入到一種虛擬的狀態中,融入到角色所需要的情境中了。
回家的時候,她覺得應該把這種開心傳播開去,便掏出手機,在手上擺弄起來。她看到儲存號碼裡的韓力護的姓名,突然覺得,應該告訴他自己的進步。
247
電話接通後,裡面很噪雜。好久沒有聽到聲音,柳絲絲不悅地說道:「什麼呀,不想接就不接算了。」
「這鬼信號。……不好意思,現在好一點沒有?」傳來韓力護的聲音。
「你這是蓄意破壞,我與你直線距離,還沒有一條地鐵線長,怎麼信號這麼差啊,你又沒有跑到外星球。」 柳絲絲埋怨著,當然僅僅是口頭上的。
「呵呵,外星球沒機會,倒差一點跑到外國去。」韓力護笑著說。
「喂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柳絲絲聽到手機裡聲音比較清晰了,便問道。
「哪能不知道啊。一聽到你狠我的口氣,就猜到是某人啦。」韓力護說道。
「我狠你了嗎?你冤枉人,我不理你了。」 柳絲絲噘著嘴說道。
「不不,你沒有狠,你是比較嚴肅,是關心的一種表示,這樣說行了吧。」韓力護連聲哄道。
「這樣還差不多。……喂,你剛才說什麼?你上哪一個外國啊。」
「公司送我到日本總公司去學習哦,正在惡補日文呢。」
「真的?什麼時候走啊。幸虧我今天打電話給你,不然你都成了日本人了。」
「什麼呀,你以為我會賴在日本不走啊。最多培訓一年,我不還是回來啊。」
「上海人上日本去的多了,回來的有幾個?」 柳絲絲說道。
「不,不,那是別人,我是我。你現在在哪裡?」韓力護問道。
「我還在培訓班上唄。難怪你不來上課了,原來有了更好的班,一看就知道你喜新厭舊。」
「其實我還是挺想念那個班的。」韓力護說道。「只是我也是代朋友去上課,無法分身啊。現在班上情況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還不是看你是不是喜歡了?你喜歡就覺得有意思,不喜歡,還不是你說的浪費光陰唄。」
「我可沒有這樣說啊。其實我白天打過電話給你的,可沒人接。你手機一定是關掉了的。」
「算了唄。課堂上老師不讓開手機。不過,也沒見你發一個短信來問候一下。莫非學日語了,中文不會說了?」
「呵呵。又是我不好。我陪禮道歉,屆時請你請日本料理。」
「你真是崇洋媚外,去日本,先日本風味。」
「呵呵。其實我最討厭吃日本菜,半生不熟的。那隨你點吧。」
「什麼時候?」
「隨你,只是,除了今天。今晚老師輔導我們口語練習,時間都定好了。」韓力護說道。
「真掃興,算了,你忙吧。」
「明天早上,行嗎?」
「早上有閒空嗎?」
「請你到星巴克咖啡店,嘗嘗卡布奇諾。」
「呵,這麼美。明天我要去上課,路上我不能耽擱啊。」
「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你能找到我嗎?」柳絲絲笑道。
「你別忘了,我曾經送過你啊。我在下一站等你。」
「真的?」
「我幹嘛說假話啊。我在花木那兒等你吧。你坐在窗口那兒,看到我,向我揮揮手。」
「哈,有意思。你可說話算數。」
「要是我食言,你永遠不理我。」
「行,考驗一下你。」 柳絲絲對著手機,點了點頭,好像對方就在身邊。
248
柳絲絲家住在御青花園的頂樓。這裡毗鄰城郊,在上海的地圖上,曾經這裡是這個城市的最南端的頂點,隨著浦東的開發,城市失去控制地膨脹,新出版的地圖上,已經把這裡包裹起來了,逐漸有一種淪陷到內陸的感覺。
回到家裡,照例是母親在家。絲絲把自己到培訓班學習的事情,先告訴了母親,母親雖然抱怨了一番,但是,倒也沒有什麼強烈的反對。父親在蘇州那兒,一般一星期只回來幾天,家中只有絲絲與母親住在一起。
母親年齡四十多歲,原來在街道的工廠裡,後來搬出黃河路那兒,母親就呆在家裡了。父親被聘用在蘇州的一家企業裡,收入頗豐,全家生計倒也不愁。這兩年父親與母親的關係稍有好轉,絲絲記得有一年,父親與母親關係最僵化的時候,父親連春節都沒有回來過。
自從莎比那一次發現了父親與另一個女人的偷情事件之後,家裡一度時期失去了寧靜。這裡面有一個特殊情況,就是絲絲的父親老家在崇明,他是文革後第一批考上大學的學生,當時鄉下老家的生活非常拮据,絲絲父親是在絲絲公公(母親的父親)的資助下,在上海讀完了學業的。應該說,絲絲的母親一家,對絲絲父親一家在經濟上給予了很多的幫忙。
絲絲的母親與父親是姨姐妹,就是絲絲的奶奶與絲絲的外婆是嫡親姐妹,中國人一直有一種習慣,認為「姑表親,代代親,兩姨親,路旁人」,所以,兩個姨娘的小孩結婚並無任何忌諱。這樣的近親結婚在舊時代是很習見的,有時候,這種近親婚姻方式一直影響到第一代子女,確實令人有一種匪夷所思之感。中國現代文明的歷程,拖了一個很長的尾巴,就像彗星閃過天際,前部已經接近太陽,後部還浸泡在冰冷的玄空中一樣。
絲絲對上一代人的不是很瞭解,但是她大致瞭解父母的一些情況。
文革期間,母親欲下放到外地,當時上海人下放的地方,主要在黑龍江、安徽、雲南以及上海市近郊的崇明島。有著四個孩子的公公為了子女的去向問題,可謂是絞盡腦汁。大女兒已經做了教師,是鐵定留在上海的,兩個殘疾的女兒,安排在街道工廠,也有合適的理由,最關心的小兒子去了安徽茶林場當了知青,絲絲的母親斟酌再三,公公把他弄到了崇明島。
因為絲絲的公公一代是來自於崇明。那裡有很多的親戚,可以對絲絲母親有照顧的便利。當時,絲絲母親就住在絲絲父親的家裡,畢竟兩個人的母親是嫡親姐妹,這樣應該說是公公良苦用心的安排。
當時父親在崇明做教師,母親則在農場裡幹活。公公當時的用意,就有意想到女兒嫁給絲絲的父親。其實,絲絲可以感覺到,父親與母親一直沒有培養出感情來。
也許本能上過分親近的血緣關係,使父親與母親產生了一種排斥,知青生活是平淡而清苦的,根本沒有產生浪漫的可能。兩個青年人吃住在一起,但關係卻很冷漠。
文革結束,第一年全國統考,父親畢竟當過教師,有一定的數理化功底,公公從上海寄了一套當時一書難求的「自學叢書」,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學,正是當年從農門跳進「龍門」的一種典型。
但是,絲絲父親家太窮了,供奉大學的資金卻是由絲絲的公公出的。大學畢業,公公不由分說,招集崇明的親戚來上海,公開宣佈了這門親事。
兩個並不相愛的男女,就在公公的安排下走到了一起。
這就是絲絲瞭解到的父母親的大致情況。
後來父親與母親鬧離婚,一直鬧到公公那裡。當時公公在家裡很有威信,說一不二,這種威信來自於公公一直以他的豐厚收入,養活了全家子女,把孩子培養成人,家裡人誰也不敢懺逆公公。公公把母親與父親叫到一起,叫父親跪在地下,向母親道歉,並嚴格發令,不准誰再提離婚的事情。
家庭暫時得到了保全。對於絲絲來說,這是她最希望的事情。她覺得慶幸,她沒有遭受這個分裂的家庭的後延的損害,孩子永遠搞不懂兩個人在一起還有感情一說,她只覺得父親與母親是兩個最親的人,以她為核心,她永遠不會希望這一對同床異夢的共同體解體。
在絲絲的朦朧的印象中,一個是非常討厭莎比,原因也是在這裡,是莎比揭開了父親、母親不和的井蓋,讓矛盾爆發出來,雖然在培訓班這段期間,與莎比有了一些溝通,絲絲更多地知道了莎比不應該承擔那麼多的責任,但是,她心裡的陰影並不是一時半會消除的。特別是上次莎比自作主張地為她介紹對象,讓絲絲心底的怒氣又一次萌發了。
另一個絲絲就是非常崇拜公公。公公是家裡的天,那一陣,父親與母親鬧離婚的時候,她一直生活在公公家,她同時好害怕,怕自己被爸爸、媽媽拋棄,但是僅僅用他的強制性手段,掃清了父親與母親之間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這一點,絲絲感到特別的開心,她覺得有公公在,這裡出什麼事都不怕。
後來公公在一次出門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就倒下了。退休後的公公還被聘到遼寧葫蘆島造船廠當工程師,其目的,也是多掙一些錢,畢竟家裡子女多,而他們的生活境況大多數是下崗沒有職業,生活逼迫他還需繼續努力。
公公就倒在門口的小巷中,一倒下就再也沒有睜開眼來。
公公去世後,黃河路那兒也呆不下去了,這裡由於上海「中南海」的建造,把大量的老居民拆遷遷走。直到2006年上海的最大的高官落馬,才隱約見到這個上海「中南海」對舊有結構的潛在影響。這是後話,不提也罷。
249
御青花園小區不算太大,它已經融入了上海多如牛毛的如出一轍的這種住宅小區的汪洋大海中。
小區的東邊與北邊各有一個門。東邊的大門算是正門,可以開進汽車,而北邊的門只是一個僅供單人穿行的小通道。早晨的時候,東門的大門處形成了一個個小小的集市,來來往往的人流,令這裡分外的熱鬧。熱氣騰騰賣點心、賣報紙的,叢集在小區的門口,與居民流發生著例行公事般的碰撞。
779路、969路公共汽車的起始站點就在這個小區東門的北首一點。這裡成為小區居民出行的一個窗口。由於這是第一班車,居民們懶散地進入泊在這裡的汽車,勿需搶佔地形,別有一種疏淡的與世無爭的感覺。
柳絲絲吃了早飯後,與母親告別。媽媽年紀才四十多歲,但是,她嘴裡的牙齒都拿掉了,早上起來的時候,母親整個嘴裡沒有牙齒,就像乾癟癟的老太太。柳絲絲總覺得她這個家庭裡對假牙有一種特別的愛好,婆婆在她的印象中,也是老早就裝了假牙。其實,她總認為母親還沒有到拿掉嘴裡的牙而裝假牙的地步。現在母親裝上假牙後,滿嘴的確很光鮮,但那種琺琅質的皎潔,總給人一種虛假的感覺。
臨出門的時候,母親又叮嚀囑咐了一番,讓她到小區的攤點上,買一杯豆漿與油條、餅,柳絲絲答應著,向母親做了一個鬼臉,逕直下了樓,穿過樓道之間的通道,出了小區,踏上了停在那裡的公共汽車。
柳絲絲不會忘記昨天一個男孩的相約,但是,她心裡存在著孤疑,他能真的兌現那個幾乎困難重重的約定嗎?
柳絲絲乘上這輛公共汽車,還必須在中途換一下車,在塘橋站轉乘581路公共汽車,進入市區。她剛在車上坐做穩,手機響了,果然是韓力護的聲音,柳絲絲心裡樂滋滋的,今天的早餐失落的風險,已經大大地減低了。
韓力護說他已經來到了花木站了,柳絲絲習慣在塘橋那兒轉車,因為早一點換乘上581路,可以找到座位,越往大橋那兒靠近的時候,581上面的座位就越少了。現在既然韓力護在花木那兒等她,那麼,她就再在現在的779上面多可一會兒吧。
向北的道路是在市區難得一見的寬敞的大路,望在窗外向後閃去的並不高聳的沿街建築,柳絲絲似乎很湧津津有味的。遠處,怪異的高樓,總是從低矮的臨街建築後邊突兀地挺立起來,打破視覺上的平衡,上海的發展,就像一個一驚一乍的小孩,總會突然冒出一個不和諧的高音。最典型的就是外灘後面那些高高低低像一個沒有出落得整齊牙齒的小孩的樓群。
在花木站,一個男孩的身影躍入她的眼簾。柳絲絲向她揮了揮手,韓力護在站台邊上,向她晃了晃腦袋,一副得意的樣子。車子停了下來,柳絲絲跳下車子。
「你還算準時啊。」 柳絲絲笑著對她說道。
「你準時了,我可沒有準時哦。」韓力護踏著雙腳,似乎消除腳上的疲憊。
「你能不能讓我表揚一下?」 柳絲絲白了他一眼。
「呵呵,你表揚我,我也要訴苦啊。你知道我在這裡呆多久啊。為了你的準時,是犧牲我的準時為代價的。」韓力護抻出兩手,彷彿向天呼籲。
「你等了多長時間?」
「一個天文數字。你猜猜。」
「你不會從昨晚上就等在這裡嗎?」
「那也太誇張了吧。」
「如果沒有超過兩個小時,就不要再哭訴了。」
「哇,真的好傷心。你的印象中,只有兩個小時才算等人的時間嗎?」
「我猜你也沒有那麼久,最多等了十分鐘。」
「算了,不想得到你的同情了。」
只說話間,道路那邊過來一輛公共汽車,正是他們要等的那一路車。
250
上了581路公共汽車,還不錯,柳絲絲在後窗那兒找到了座位。越往大橋方向,找到座位的可能就越少。柳絲絲向邊上讓了讓,手指座位,對韓力護說道:「讓儂歇一歇。」
「謝謝儂。」韓力護前腳並用地坐到位置上。
「你從哪一條路過來的?」 柳絲絲掉頭望著他。
「別擔心,我的腿沒受委屈,再說,能在早晨的第一時間見到您,我算是三生有幸了。」
「討厭,膩得讓人什麼都不想吃了。」 柳絲絲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韓力護只得舉手告饒。
「我不說了好不好?嗯,我應該說一句開胃的話,就說——在第一時間見到你,我很掃幸。」
「哎,你存心不讓我開心也?」 柳絲絲白了他一眼。「喂,你準備上哪裡請我吃早點啊?」
「看車子把我帶到哪裡吧,隨遇而安,怎麼樣?」韓力護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糟糕,你知道這車子開到哪裡嗎?」 柳絲絲看著車子始上了大橋,吃驚地說道,「我都忘了,我應該到虹口的。與你講話都講了忘了。」
「這不是開往人民廣場的嗎?昨天都說好了,都請你吃星巴克吃早點的。到人民廣場的那一家店吧。」
「你看看都什麼時候?有大清早喝咖啡的嗎?」
「呵呵,你知道美國人什麼時候到星巴克去喝咖啡?百分之六十的美國人都是早上去喝咖啡,到咱們中國來,都變成晚上去喝咖啡,這存心不是讓人睡覺了。我們現在選擇的時間,可是正宗的星巴克的時間啊。」韓力護煞有介事地說道。
「真的?就算你時間選的有道理,可是我還要上培訓班去呢?」 柳絲絲臉上升起一股焦急的神色。
「你還真當培訓班一回事啊?少一天課沒啥了不起的。」韓力護輕蔑地說道。
「行行,不與你說培訓班了,你自己逃學,不許干擾別人的積極性。」 柳絲絲對他嚴詞警告。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當初,你逃學的積極性比我還高呢。」韓力護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是什麼辰光?其實昨天打電話就是告訴你,我在培訓班上老有收穫的。可是,我當時沒有說。」
「怎麼不說了?」
「怕你笑話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培訓班,我一說培訓班的好話,你就又是諷刺,又是嘲笑,討厭死了。」 柳絲絲撅起了嘴,像在訴說委屈。
「我現在不諷刺你行不行?只要你喜歡就行了。最近沒有人再在培訓班上胡說八道了?」
「說你三日不出洞,還真不知天下事了。現在換了一個童老師,她教我們如何發揮想像力,如何去塑造一個角色,我覺得怪有意思的,我覺得我自己還是挺喜歡表演的。那一天,我被感動得一塌糊塗,你不許笑我,我覺得投入到表演中的時候,真的很難受,不過,又覺得很開心。」 柳絲絲顯得語無倫次,但是她的表情是嚴肅的,無聲中感染著韓力護。
「其實,你不表演的時候更可愛。」韓力護側臉著她,說道。
「你什麼意思?我表演的時候就不可愛嗎?」 柳絲絲對他嗔目以待。
「NO。NO。你表演的時候更—更可愛。」韓力護連忙改口道。
「這還差不多。你看,為了你的一頓早飯,耽誤了我的學習了。」 柳絲絲像一個遲到的小女孩那般嘟著嘴巴。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請求再懲罰我一次了。」韓力護陪著小心說道。
「什麼懲罰,自己報上來。」
「懲罰我再請你吃晚飯啊。」
「你想的美。你想讓我陪你一天啊。」 柳絲絲直了直身子,「我倒奇怪你,今天上班不怕遲到啊?」
「我上午的任務就是到一家客戶取一份日文材料,時間嘛,由我掌握了,陪美女吃飯,比日文資料要有價值N倍了。」
「去,損公肥私,自欺欺人,我被你害死了。」
「沒關係,吃完早點後,感覺就不一樣了,記得一句廣告詞嗎?『濃濃咖啡香……絲絲懷舊情……」
「你越來越變本加厲了。拿我的名字開玩笑,絕不饒你。」 柳絲絲回首給了他一拳,「看看『絲絲是不是全是情』,讓你嘗嘗我的玉女掌法,能不能打掉你的油腔滑調。」
「冤枉哦。」韓力護擠眉弄眼,強化著柳絲絲擊打的效果。「剛剛腿跑得又酸又疼,現在又平白無故地胳膊挨揍,全身無處不痛。」
「呵呵,你終於說老實話了,你今朝雙腿跑了多少的路?」 柳絲絲一掃剛才氣勢逼人的英氣,關心地問道。
「沒啥,腿再酸也抵不過玉女掌法的凌空一擊啊。」
「我是真的問你?你趕過來挺早吧?」 柳絲絲低著頭,側過來,望著韓力護。
「其實我有捷徑啊。我乘地鐵二號線,在龍陽站下了車,再坐上摩托車,就到了汽車站點了。」
「嗯,什麼時候地鐵聯到我家門口就好了。」
「那時候,我就來去方便了。」韓力護說道。
「礙著你什麼事啊。」 柳絲絲用胳膊肘搡了下他,韓力護再次配合般苦苦嘰嘰地叫了起來。柳絲絲絕不憐憫她,說道:「下一次再胡說,更有厲害的招數伺候。」
251
星巴克人民廣場店緊靠著南京路,這是一個別緻的兩層建築,樓上有一個俯瞰外面風景的小露台,這是它的可愛之處。
柳絲絲沿著旋轉扶梯登登地上了樓,她喜歡那個可以看得見風景的小露台。推開玻璃門,她走進人並不是很多的小露台,四顧眺望,這裡的一切,都曾經是她童年所熟悉的,朝西邊看,美術館的那個帶有前蘇聯風格的鐘樓,略寫疲淡地屹立在右首,好像仍銘刻著不肯退卻的風月的風塵;朝樓下看,是被鬱鬱蔥蔥樹木遮掩得若隱若現的人民公園,在城市的喧囂裡,能找到一樣一個品茗的世外桃源,真的讓人老開心哦。
韓力護在柳絲絲站著的欄杆邊上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來,問道:「你吃什麼?」
「喝的嘛,我要一杯抹茶星冰樂,外叫芝士蛋糕。」 柳絲絲回身說道。
韓力護到服務台點了菜,回身來到露台上,見柳絲絲站在露台邊緣,望著遠方,便悄然地走到她的身邊,「看什麼了?」
「你問我?你看到什麼,我就看到什麼。」 柳絲絲吃吃地笑道,跑到露台的另一邊,悠閒地轉著圈。
韓力護重新回到座位上,招呼她:「絲絲,你坐下來歇一歇吧。」
「不,我都坐累了。」
沒多久,服務小姐端上了咖啡與點心。兩個人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柳絲絲啜了一口星冰樂,甜甜的抹茶香味配合著奶油的清香,撲面而來,醇醇的味道,溢滿口中,柳絲絲滿意地點一點頭,卻見韓力護盯著她看,不滿地說:「你不吃早點,看我幹什麼?」
「看美女吃早點,本身就是一道美景。」
「去。你不吃,讓給我吃好了。」
「真的?你吃得了嗎?」
「當然了,我又不減肥。」
韓力護把自己的杯子放到她的面前,「我還沒有喝,你不嫌吧。我再去叫一杯。」
柳絲絲不置可否,韓力護便出去了一下,重新回來,柳絲絲端起焦糖瑪奇朵的杯子,品了一口,「你喜歡焦糖瑪奇朵?」
「還行,這是星巴克的獨創飲品呢,不嘗一下,也不知道星巴克的獨特性吧。」
「我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啊?」 柳絲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舌頭舔著嘴唇,像沉浸在回味中。
韓力護說道:「我請那位服務先生向你介紹一下吧。」
柳絲絲剛想阻止他,但韓力護示意不遠處的一個服務先生,讓他介紹一下焦糖瑪奇朵,那位很帥氣的男士,走到他們的桌邊來,面向柳絲絲,向她介紹了焦糖瑪奇朵的特點,「……這是在蒸奶中加入濃縮咖啡和香草糖漿,然後覆蓋上一層風格獨特的焦糖花紋,如果您品嚐一下,一定會感到它口味香甜的質地,一種特別醇厚的感覺。」
「哦,我也喜歡上了『焦糖瑪奇朵』了。」柳絲絲誇張地低下頭去,然後像廣告明星那般地抬起眉眼,燦然一笑。
「謝謝這位小姐對星巴克的讚美。如果你想瞭解更多的星巴克的知識,我願意為您繼續服務。」那位服務生得體而溫和地說道。
「行了,行了,等有時間再來聽你的介紹。」 柳絲絲說道。等她走後,柳絲絲作出一副大塊朵頤的姿態,「有此美味,今天逃學也不枉此行了。」
「你這樣想就對了,與其在那個培訓班上浪費青春,不如到這裡來享受人生呢。」
「哼,你的人生要求也太低了吧。」柳絲絲白了他一眼,「不過我覺得我的人生嘛,倒過的太快了。小時候在這裡吃早點的事情,彷彿還是昨天呢。」
「那時候你就到星巴克來了?」
「哪兒啊,那時候有嗎?小時候最喜歡到飯店裡吃麵與餃子。不過那個麵館早就不見了,星巴克、必勝客倒冒出了不少。世界不是飛快地走著嗎?」柳絲絲的臉上掛著神往的表情。
「你年齡不大,但開始懷舊了。」
「那說明我長大了唄。」
「越是小孩越要充老。」
「你才是小孩呢。」
「你挺像小孩子的。」
「真的?很傷心哦。」柳絲絲停住半邊咬在嘴裡的蛋糕,「我還沒有長大。」
「小孩的天真有什麼不好?我就喜歡小孩子的。」
「你欺負人。你以為小孩就好欺負嗎?」 柳絲絲嘟起嘴來。
「小孩是喜歡的,不是欺負的,知道嗎?」韓力護直直地望著她。
「你瞎說什麼?」 柳絲絲在韓力護的目光逼視下,先自軟弱地退讓了。她低著頭,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沉默了許久,然後她想到了一件事情,「嗨,吃過早點後幹什麼?」
「聽你的吩咐。你不會趕去上學吧。」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這個咖啡廳的小門直通人民公園,我真想到公園裡看看我還認識不認識了。」
「好啊。反正你逃學,我逃班,我們算是逃定了。」
「什麼跟什麼啊。」 柳絲絲憋住笑,嗔怪地看了韓力護一眼。
252
狹小的露台,隱沒在城市的巨大的峰巒中間。在喧囂的都市中間,這裡有一塊難得清靜的地方,實在有一些意外。
韓力護和柳絲絲從咖啡店的後門,左彎右拐,來到了人民公園內。這裡的空氣非常清新,濃郁的樹木瘋狂地滋長著,連綿成一團綠色的空間。公園裡人不是很多,大多是一些老人各佔要津,鍛煉身體。相形之下,倒很少看到幾個青年人。韓力護與柳絲絲走在這裡,倒是覺得自己挺出格的,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彷彿怕驚擾這裡的寧靜。
「你看,剛才我們就是站在那裡看這裡的。」韓力護後退著,用手指向剛才呆過的星巴克的小露台。
柳絲絲轉過身,說:「嗯,現在我們是站在這裡看那裡了。」
「兩處的風景不一樣吧。」
「當然了,風景只能離開之後才能看的。」 柳絲絲甩甩頭髮,輕快地說著。
「這倒也是啊,『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只有跳出來,才能看到風景。剛才在樓上往下看時,只是綠蔭一片,哪裡想到這裡還有一塊林蔭下的世界呢。」
柳絲絲似乎沒有聽韓力護講話,嘴角邊浮現出一朵微笑,女孩的這種沉思中的微笑的感覺,特別富有媚力。韓力護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幾眼,怕柳絲絲指責他,便問道:「又想到什麼開心事了?」
「我又想到了在幼兒園逃學的事了。」
「哇,你逃學的歷史真悠久啊。」
「對人民公園的印象,最早的就是幼兒園的時候了。我記得當時我的叔叔住在我家,姥姥讓他送我幼兒園去,我不想去,纏著姥姥也要出去玩。姥姥沒辦法了,只好讓叔叔帶著我,我老開心哦,再也不用去那冷冰冰的幼兒園了。我記得他帶著我,去逛人民公園,還帶我去一大會址,跑了老遠老遠的路。回來的時候,我跑不動了,讓叔叔背著我……」
「天哪,你讓人背得動嗎?」
「什麼啊,你以為幼兒園的時候,也是這麼大嗎?」 柳絲絲狠狠地掃了他一眼,韓力護討好地笑了笑。柳絲絲繼續說道:「不過,後來姥姥家離開黃河路之後,真的沒有機會來這兒了。那天晚上,我約你來,還是我工作以後第一次到這兒來呢。」
「真的?我與你一起重溫舊夢,實感榮幸啊。」韓力護說道。
「不錯,你是應該感到榮幸。」 柳絲絲望了他一眼,轉過臉去,望著四周,「變化太大了,那邊南京路上下沉式廣場也要開通了,小時候我喜歡玩的天橋不見了,現在把什麼都藏到了地下了,唉,舊夢的感覺,也越來越少了。」
「那就做一些新夢吧。」
「新夢?」 柳絲絲狐疑地看著他。
「就是……這個……為什麼……不能有一些長大了才做的夢呢?」韓力護的目光疲憊地躲避著柳絲絲的追問。
「這個嘛,嗯,我現在夢想當一名好演員,」 柳絲絲變得又快活起來,不自覺間,一種舞台上的虛幻的感覺籠罩了她的全身,「如果我在舞台上能塑造一個角色,那該多美,該多好?」
「你會實現的,」韓力護有口無心地說道,「你應該找一個正規的培訓班,那個三腳貓的培訓班是沒有用的。」
「我不想與你爭論這個問題。」 柳絲絲打斷他的話,「你又開始掃我的興了,剛剛還說讓我做一個美麗的夢想,唉,片刻之間,又被你剝奪了。」
望著柳絲絲臉上的那種天真未泯的神情,韓力護突然之間,有一句話湧到了嘴邊,忍不住想要說出來,他想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夢想啊。但是,他覺得自己還沒有能力這樣說,當你對一個女孩說你能支撐她的夢想的時候,實際上,你必須拿出你的全部,你的所有,你的一生,你的未來。這個壓力是很沉重的,一個男人都會在此刻掂量掂量自己。韓力護在想,一生與未來,他願意為這個女孩奉獻,但是,這不是口頭上的承諾,更不是言語上的欺騙,他必須掂量著自己的實力,自己的能力。在這一剎那,韓力護僵持在那裡,一言不發。
柳絲絲見韓力護沒有聲音,回過頭來,見他的表情異常的嚴肅,便呵呵地笑了起來,「我是嚇你的。我不會要你賠的。」
「如果我有資本,肯定會賠你的。」韓力護一本正經地說道。
「什麼意思?難道只有錢才能賠嗎?」 柳絲絲尖銳地反詰道。
「可是世界上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賠東西的辦法啊。」
「你賠的是東西嗎?你賠的是夢想啊。你連一個夢想都不賠,小氣。」 柳絲絲說完,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可是夢想是要有現實來兌現的啊。」
「哎喲,你真羅索,我談的是夢想,你談的是現實,根本不搭界。」
「搭界的。沒有現實,就沒有夢想。」
「算你對,好了吧,你怎麼變成老夫子了?非要把我辯倒才行?知道怎麼與女孩子說話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與女孩辯論,你犯規了,我決定把你淘汰出局。」 柳絲絲掉轉身,哼著沒有歌詞的曲調,「拉——拉——拉——」,一副絕塵而去的派頭。
「絲絲,等一等。」韓力護追上去,「絲絲,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說出來,你不許笑話我……絲絲,我喜歡你。……可是這樣的夢想,是不是你需要的呢?」
柳絲絲愣在那裡,她嘴裡哼著的樂音也嘎然而止,她很陌生地看著韓力護,臉上看不清一絲表情。韓力護像在等待審判一般地度過了把「喜歡你」喊出口這段空白而漫長的煎熬。然而,他失望了,柳絲絲一直這麼愣愣地看著他,沒有高興,也沒有憤怒,然後她掉轉頭,向另一端的公園門走去。
「絲絲,你生氣了?」韓力護緊緊地追了上去。
柳絲絲一邊輕捷地邁著步子,一邊搖了搖頭,她披散著的黑髮,像瀑布一樣蕩漾著。
「絲絲,你不會生氣吧。」
柳絲絲依舊用同樣的頻率與幅度搖了搖頭。
「絲絲,怪我不好,我不應該用我的夢想,去干涉你的夢想。」韓力護像一個犯錯誤的小孩乞求著原諒。
柳絲絲猛地掉轉頭,把絲絲縷縷的頭髮甩開,露出她的明亮的雙眸,「你……你這個傻瓜,阿木林(滬語呆瓜的意思),討厭。……。」
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洋溢著一種心花怒發才有的喜悅的光澤,還有那種少女無能為力、難以啟口的羞澀,好像她越是用激烈的語言抨擊對方,越是來掩藏著她內心裡真實的想法。她彷彿承受不了強大的壓力,便用暴發性的語言來予以回敬。
正在這時候,柳絲絲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了。柳絲絲的口氣變得溫和了許多,對韓力護說道:「等一歇歇。」便接起了電話。突然之間,柳絲絲臉色大變,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流了下來。韓力護也驚呆了。
253
「她是被人害死的。」柳絲絲眼睛噙著眼淚,大聲地對著手機說道,「是被那些房產商害死的,我知道,肯定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會錯……」
柳絲絲嗚咽著,單調地重複著她執著相信的一個結果,她甚至不是企求電話裡的人相信,而似乎是要讓地球上所有人,都相信她的判斷。
她的嘴咧得很大,眼淚流過她的臉頰,觸及到她的嘴唇,她無暇去拂去淚水,「她在哪裡?在哪裡?告訴我。我要去,不行,我現在要去……」
她認真地聆聽著,然而對著手機泣訴道:「龍華殯儀館?……我要去……我找得到……我一定要去……」
韓力護吃驚地看著發生在柳絲絲身上急轉直下的一切,剛才還是一個巧笑倩兮的女孩,現在卻哭成了一個淚人兒。他幾乎找不到插嘴的機會。
柳絲絲放下手機,蹲了下來,嗚嗚地抽泣著,她的飄灑的頭髮疲乏無力地垂掛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
韓力護低下頭,陪伴著她一起蹲下來,輕聲地問道:「絲絲,怎麼了?」
柳絲絲抬起頭,頭髮散了開來,只有她的眼睛,無神地從頭髮的縫隙中,射出波光靈靈的光束,「你相信嗎?……我不相信,她是被人害死的,是那些不良房產商害死的……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是誰啊?究竟怎麼了?」韓力護對女孩的哭泣束手無策。
「我小姑……你相信嗎?前幾天我看到她還好好的,突然死了……人躺在殯儀館裡,怎麼可能?我不相信。」
「她是不是生病了?」
「不,她身體挺好……」柳絲絲咬著濕漉漉的嘴唇,「剛才電話裡說,她是小姑父害死的,我不相信,他們是那麼好,那麼的恩愛,怎麼會姑父會害死她。」
柳絲絲說完,刷地一聲站了起來,也許起來的太猛了,她沒有站穩,一個真正趔趄,向前栽倒,韓力護趕快伸出手去,把柳絲絲扶住,柳絲絲的胳膊傳過來的感覺,是她很瘦,硬硬的,並非像想像的那麼柔軟。柳絲絲很信賴地沒有推開韓力護,卻像尋找依靠地偎著他的身體,韓力護想把她扶穩,柳絲絲卻把全部的重量倒伏在他身上,像被風吹動的柳條,沒有一個力點。
「絲絲,你是不是不舒服?」韓力護囁嚅地說道,女孩的親密接觸,使他手忙腳亂。
「我恨那些房產商……是他們害死她的……」柳絲絲機械而單調地重複著。
「房產商為什麼要害她?」韓力護怎麼也聯繫不起來。
「小姑真傻,我早就勸她……不要給人家看房子,……她偏偏不聽,那些房產商6看她不肯遷走,就害死她……」
「怎麼會這樣?真的會這樣?」韓力護吃驚地問道。
「是的,我看的……事情是不會……錯的。這天下……太黑暗了……」絲絲艱難地吐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絲絲,你不用太傷心了,事情的真相肯定是會查清的。」
是的,肯定會惡有惡報的。」柳絲絲從韓力護的身上移開她的身體,站穩身體,「我要去,我要去看我的小姑。」
「你這樣能去嗎?剛才聽你說,是不是龍華殯儀館?」
「你知道在哪裡嗎?」
「不知道啊。但聽說過,魯迅的文章上,提過龍華。」
「那有什麼用?」
「我們可以去問一下。走,我陪你一起去。」韓力護緊跟著柳絲絲後邊,說道。
「不用你去,我一個人去。」柳絲絲歪歪扭扭地走著。
「好吧,你在前面走吧。」韓力護無奈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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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力護用手機,打通了問訊台,然後輾轉問到了龍華殯儀館的所在地址,其實只用乘地鐵一號線在 路下來,不遠處就到了。
柳絲絲默默地在前面走,韓力護走在旁邊。柳絲絲走的並不快,倒是韓力護指點著柳絲絲走路的方位。
乘上了地鐵,韓力護一直緊隨著絲絲。在人民廣場站上車的時候,車上的人很多,兩眼紅腫的柳絲絲把身子朝向裡面,可以看出,她不想讓人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情景。韓力護用身體遮擋著她,擋住可能關注她的視線。
在韓力護的提醒下,柳絲絲下了車,然後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一路上,她一聲不吭,那樣子很嚇人。韓力護卻不知道該如何的安慰她,只是亦步亦趨地尾隨著她。
在地鐵出口的過道上,柳絲絲突然停下來,然後,拉住韓力護的手,把他拉到一個旮旯裡,在這個站口上,下來的人並不多,空曠的過道裡,看不到一個人影。韓力護驚愕地望著柳絲絲的眼睛直對著他,卻不知道說什麼。
「力護,我真的難受死了,」 柳絲絲把手搭在韓力護的兩臂上,那樣的自然而隨意,「我覺得活著真的沒有意思,為什麼人要活著啊,一點趣味都沒有。」
「絲絲,你不要瞎說了,活著不是很好嗎?你姑姑去世,你更應該好好地活著啊。」
「活著真難受。人為什麼活著那麼痛苦呵。」 柳絲絲張著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韓力護。
「你很難過,我能理解,但你怎麼能懷疑活著呢。」
「我不會相信,一個好好的人,突然之間就不存在了,我真的不相信。……力護,你剛才說,你喜歡我嗎?」 柳絲絲咬著牙說道。
「剛才,我那是……」韓力護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狼狽。
「你不承認了?」 柳絲絲有些失望地看著他。
「不,我是喜歡你,從在公交車上第一刻起,我就喜歡你了。你這樣可愛的女孩,怎麼不讓人喜歡。可是,我不想讓你失望,特別是現在……」
「為什麼要失望?你喜歡我,我真的老開心……」 柳絲絲在說出內心的感受的時候,卻沒有一點歡愉的表情。「可是,你會不會因為愛我,而殺了我?」
「你越來越瞎說了。」韓力護反過手來,把柳絲絲摟在懷裡,「不准你胡思亂想了,我會永遠對你好,永遠讓你快樂、幸福。」
「這是真話?」
「我為什麼要騙你?」
「可是我的小姑父為什麼會殺死小姑姑你。我看到他們很恩愛,是天下最恩愛的夫妻,但卻是姑父殺掉了姑姑。」
「也許有什麼原因吧,也許根本不是這樣的情況。」
「我真不知道該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什麼,」 柳絲絲緩慢地說道,「眼睛裡看見的,與實際的真實,為什麼完全不一樣?我真搞不懂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最親愛的人,會殺掉對方,你相信嗎?」
「絲絲,我不相信,我站在你這一邊。」韓力護撫摸著柳絲絲的雙肩,他沒有感到,這個在他的眼中一直是尖銳的女孩,竟然像小鳥依人那般的順從。
柳絲絲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地說道:「你要對我好,你不要殺我。」
「你這小傻子,盡說傻話。我保護你還保護不過來呢,我怎麼會殺你。」
「也許……」
「不准你說也許。也沒有也許,只有一個可能。以後不准說那些不吉利的話,知道嗎?」
「嗯。」柳絲絲輕聲地在他的耳邊答應著。
255
柳絲絲在龍華殯儀館裡幾乎迷失了方向,正當她彷徨無主的時候,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她掉過頭來,只見莎比站在不遠處,向她揮著手。
幾個月來,柳絲絲一直沒有理睬莎比。那一次,莎比為她介紹對象,把柳絲絲對莎比剛剛回復的一點好感又蕩滌乾淨了。然而,現在在這個陰森而冰冷的環境裡,柳絲絲卻覺得心裡一暖,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親情的依偎在死亡的威脅下,竟然變得那麼的溫馨而珍貴。
柳絲絲迷迷糊糊地跑到莎比身邊去,一頭軟軟地靠在莎比的身上,像在尋找著一點安慰。
「這是真的嗎?小姑真的死了嗎?」柳絲絲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進去看看吧。奶奶、舅舅、姑姑他們全在那裡。」莎比指了一個方向,有一點心不在蔫地推開了柳絲絲的身體。
柳絲絲腳步不穩地順著莎比指著方向,走向遠處的建築物。莎比木然地看著柳絲絲的身影,她看到,在遠處的房屋的廊簷下,家裡人已經招呼柳絲絲了,莎比鬆了一口氣,但是,沉重地壓抑在心中的苦悶,仍使她渾身乏力。
手機鈴聲突然震響了。現在她聽到電話鈴聲,就條件反射地引起一陣抽搐。她懼怕電話裡傳來來的那個磁性的男人的聲音,那個聲音聽起來悅耳動聽,字正腔圓,沒有感情,操控有力,彷彿像條鋼鐵的鞭子,抽去她的所有的筋脈,令她全身癱軟,無力自持。
在夏天到秋天過度的這一段時間裡,莎比覺得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似乎超過了幾年來發生的眾多事情的總和。她與小穆自從有了床上之歡之後,一直磕磕碰碰,有時候感到非常甜蜜,有時候又充滿著敵意與對立。原以為很簡單的順其自然的愛情,一旦有了親密接觸之後,竟然要受到許多嚴峻現實的檢驗。那天晚上,小穆對她床頭藏著的安全套大發雷霆,憤而出走,似乎預示著他們的關係就此劃上了休止符號,但是,有了肉體接觸之後的兩人關係,總被一種曖昧的剪不斷、理還亂的迷霧糾纏著,令人分辨不出方位,找不到東南西北。於是,一個電話,一個短信,便好像就可以蕩滌兩個人關係中的冰冷隔膜,重新在肉體的緊密依偎中,再次找到一個親近的快感。因為懼怕那種冰冷的感覺的再次來臨,所以再一次的肉體接觸,便更加猛烈,更加維護對方,更加願意在潛移默化中把快樂的感覺贈送給對方。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愛情像一種垂死的感覺,像在死亡來臨前的那種對歡快的竭澤而漁的攫取。這是情慾還是愛?兩個人沒有人能知道,情慾與愛本來就難以分開,在那種情慾的相互體驗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種最強烈的愛意。這種愛意使人留戀,使人不願正視現實,不願去回到現實中來,情願在一種虛擬的空曠的精神領域裡,感受那種純粹是感官的愉悅與親密。
莎比感到,肉體的狂歡,使他們懂得了什麼叫諧和,他們都覺得在相互珍惜這種諧和,本來開始時的那種難以克制的像夏天的氣候一般複雜多變的猜忌與嫉妒,日益減少了爆發的次數,他們可以感受到,兩個人可以在快樂的平台上,蒙著頭去感受,去體驗,去重溫。這種感情就像是秋天,一個南方的漫長的不冷不熱的秋天,可以維持一種冗長的情感的熱度,覺察不出季節緩慢向前的進程。的確是這樣,有時候,似乎令人覺得秋天是一成不變的,季節凝固著不動,樹梢上掛著溫暖的綠色,似乎永遠不會蛻盡。南方的秋天大多數給人的感覺好像都是晴朗的,明快的,沒有任何變化的,在莎比的印象中,秋天根本不是淒風苦雨的。也許城市使季節變得單純,看不到季節曾有過的泥濘與猙獰。秋天就像他們的愛情,有時候莎比會無由地覺得這樣想。他們的愛情很短,但在莎比的心中覺得很長。從春天開始,經過了狂熱的夏天,他們終於懂得了像秋天那樣去蘊藉著感情,去維持住那種相互融洽的需要。
她覺得小穆不像開始時那樣打破砂鍋問到底地問她的隱私與秘密了。莎比在開始的時候,告訴過小穆,她曾經是錢盛腫的情婦。這一點,她不想隱瞞,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就像她是AV女優一樣,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情。你能接受得接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而他們當初曾經的口角,往往是在這一點上。她可以感覺到,小穆為此曾經難受過很長時間,在他們最初的波動的兩性關係中,小穆一直在床上叮著她問錢主任的性能力如何,他們怎樣發生性關係。男人天生有一種好奇的心理,特別是在對女人的好奇上。男人在性關係中,他也許看不到女人在情感方面的首肯,只會注重在性方面的允諾。這一點,莎比對他非常討厭,不過她竟然奇怪地容忍下來了,也許這就叫愛?或者,這是她被迫接受的副作用。後來,他們的關係進入了風平浪靜的秋天,小穆很少再問她過去的私秘生活了,他們就進行了一段相對溫情脈脈的融洽時期。
在那樣的情況下,莎比讓小穆幫助她完成了一件她過去從沒想過的陰謀。她讓小穆來到她的辦公室,扮成劫匪,把她捆綁起來,然後拿走保險櫃裡的五萬元現金。再由小穆找小兔,讓小兔和小穆一起來到現場,發現莎比被綁架的現場。通過這種辦法,她成功地劫走了錢盛腫的五萬元,並直接把五萬元匯到了阿冥的信用卡上。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事情在莎比看來,做得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她抓住了錢盛腫不敢報案的心理,肆意地玩出了這一招賊喊捉賊的把戲。但是,有一天,一個神秘的電話打過來,裡面的那個富有磁性的聲音,說他知道她玩的這一套監守自盜的遊戲。是的,那個男人輕飄飄地強調說:這是一個遊戲。
所以莎比聽到電話聲音,就像驚弓之鳥一樣渾身索索發抖。
256
莎比擔心的那個磁性的聲音沒有出現。那個聲音總是很奇怪地過三四天就響起,但當莎比問他究竟想做什麼的時候,那個聲音只是平和地說:你放心,他不會告訴別人的。
電話裡的聲音竟然是阿冥的。
阿冥告訴她,小火非常感謝她,特別是五萬元錢的事情。
莎比頭腦裡嗡嗡直響,只是乾巴巴地應著,既沒有客氣,也沒有多說一句什麼。
阿冥簡略地告訴他,小火因為最近感冒,又在松江的一個鎮上的醫院裡住了一段時間。醫生說,要把她的病徹底治好,不能留下後遺症。
莎比幾乎沒有聽清楚阿冥講的是什麼,顯然,電話裡的阿冥覺出了莎比的不耐煩,便掛斷了電話。
莎比無力地依著牆,覺得氣都喘不過來。
今天最小姨娘的突然去逝,使她的心情雪上加霜。內心的焦慮與失去親人的傷心,雙管齊下地撞擊著她的思緒。
但是,更使她感覺可怕的就是電話裡那個幽靈般的聲音?是誰對她的一切瞭如指掌?
她懷疑是錢盛腫。但是,她沒有發現錢盛腫背後對她有什麼旁敲側擊的詢問,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錢盛腫用他自己的話來講,正在外面緊鑼密鼓地融資,以把他的產業做大。特別是錢盛腫在浙江大峽谷裡遭受意外之後,基本失去了性慾,從來沒有騷擾過她,這使得她倒與小穆有了一段非常平靜的感情融洽期。
「小全,幹嘛呢?」一個女人的聲音叫她。
不用掉頭,莎比知道是小兔。今天剛上了培訓班,她就接到了很久沒有見過的父親打來的電話,說小姨娘去世了,當時她覺得臉頰發燙,兩手發冷,幾乎支撐不住。已經上班了小兔趕忙扶住她,看她臉色不好,便陪莎比來到了龍華殯儀館。
「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莎比頭也不抬地說道。秋天的空氣很乾燥,陽光曝曬著,到處是淳澈的一片,給人一種此地非人間的虛幻感。太清晰的世界,總使人覺得不真實。
「真可憐,我眼淚也控制不住了。」小兔在身邊輕聲地說道。
「怎麼了?」莎比不知道小兔指的是什麼。
「絲絲那個小丫頭,哭得我不能再呆在裡面了。」
「這小丫頭重感情,我知道她。」莎比說道。
「她不停地哭,說是房地產公司的人殺了她的姑姑,這小丫頭,身上還有剛強的一面。」
「反正死的是有些奇怪。這事有公安部門的人調查著呢。」莎比隨口一說,無意中提到了「公安部門」,自己的心內也是一緊,發覺自己內心恐懼的雙重原因的源頭都在這裡。
「是很蹊蹺,早就聽說那些房產公司的人,無惡不作,對拆遷戶什麼手段都用上,看那些拆遷房不遷走的,就僱用流氓來恐嚇你,難保他不會下毒手。」小兔說道。
「不管怎麼說,事情會弄一個水落石出的。絲絲沒有人勸她嗎?」
「沒用,誰勸她都沒用。她一口咬定,姑姑是被人害死的。」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莎比低聲地說道,「就在二個多月前吧,我還和她去過小姨娘看守的那個拆遷房,當時他們一家過的挺好的,哪裡想到現在發生了這樣的情況。誰都不能相信。」
「你們家向公安報過警了嗎?」小兔問道。
「聽說報過了。說警察已進行過屍檢了。還有小姨父還沒有死,在醫院裡,警察也調查過了。」
「那應該很容易弄清楚啊。兩個當事人,還活著一個,應該知道是不是有人害他們的。」小兔說道。
「是啊,應該不是一個複雜的事情。搞清楚並不難。」莎比望了一下小兔。
這一望,卻見小兔臉上一臉的迷茫,盯著來來往往走來的人流,似乎發現了什麼。只見有兩個男人正向外走,其中一個人穿著警服,另一個穿著西裝。那個穿著西服的男人,也留意地看了一下小兔這邊。
莎比看到警察的身影,兩腿禁不住沒有支撐的力量,幸好朝這邊看的那個男人是那個穿西服的,如果是那個警察的話,相信莎比立時就會倒在地下。
那個穿西服的男人,突然揚起手,向這邊揮了揮,引得那個警察也朝這邊看過來。
莎比頭轟地就大了,覺得下一幕就是警察拿著手槍向她跑來,把她押進車子了。
幸好,什麼事情也沒有。只是小兔怯生生地應了一聲:「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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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西服的男人得到了小兔的回應,似乎確認了是他認識的一個人,便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你好。」
也許小兔的模樣太容易留給人深刻的印象了,她不美,醜女孩往往比漂亮女孩更容易區分,因為丑可以說是一種獨特性,而像小兔這樣醜出意味、丑出個性來的女孩,還真的在女孩隊伍裡不容易尋找到的。
「是你,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小兔看到那個男人甚是熱情,心裡熱乎乎的。
「呵呵,我不執外勤了。」那個男人走到她們不遠處,爽朗地笑道。
「你是……」小兔驚訝得合不攏嘴。這個男人正是她前一段時間在地鐵裡遇到的那個男人,當時那個男人把小兔丟失的手機給追回來了,不過那時小兔還以為這是一個專門打抱不平的怪人呢,現在從他的口氣來看,結合他身邊走著的那一個警察,小兔立刻明白了過來,「你原來是警察?」
「怎麼,你現在才知道啊,我還以為當時你就知道的呢。」那個男人笑道。
「是是,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我真笨。」小兔懊惱地拍了拍腦袋,「真是笨到家了,笨死了。」
「不是你笨,是你沒有去想而已。茫茫人海中,這樣擦肩而過的人,真是太多了。」那個男人寬容地微笑著說,他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親和力,一如那天在地鐵時的給人的獨特的感覺。這種感覺融化了小兔心理上對警察的本能的抵抗與反感。
「我沒有你這樣的想法,其實我好久都想到你的。」小兔這話一出口,自己的臉就覺得有一點發燙了,本來是一句無心的話,但說出口來,自己一咀嚼,倒好像是調情似的。臉一發燙,小兔就知道自己的癩皮的皮膚又要冒起紅色的疙瘩了,這時候是她自己最醜的時刻。
那個警察倒對小兔沒有什麼嫌棄的地方,「是嗎?可能你的手機再丟了就會想到我了。呵呵。」
「這倒也是。上次小全姐手機丟的時候,我當時第一個想法,要是再能遇到你就好了,一定會把她的手機找回來的。」小兔歡快地說。在她的記憶中,男孩一般對她是敬而遠之的,今天這個穿著便衣的警察對她特別富有耐心,使她心裡暖融融的,話也多了起來。
「小全姐?」那個警察疑惑地看著小兔。
身邊的莎比趕快用手拉了拉小兔的衣服,在身邊的這一對男女滔滔不絕的時候,莎比大致可以感知到那個陌生男人的身份,對於警察的本能的恐懼襲上心裡,她一直想暗示小兔快一點結束這沒完沒了的寒暄,但小兔沒有丟手的意思,反而把莎比都給牽出來了,而且還提到了那一個神秘的手機失蹤。
小兔根本不理睬莎比在邊上給她的提醒,揚起手來,指著莎比說道:「這是我的朋友,小全姐。」
那個便衣警察向莎比微微一笑,在小兔的襯托下,莎比簡直像仙人一樣。莎比也輕啟櫻唇,面含笑容,欠了一下身子,說了一聲:「你好。」小兔很驕傲地碰了碰莎比,似乎在暗示著身邊的這位美女是她的很鐵的姐們,一位醜女孩需要的不是一個陪襯人的夥伴,她更喜歡身邊的一個靚麗女孩人作為朋友能給她帶來特別的榮光。
那個便衣警察接著小兔的話題問道:「你的手機沒有了?」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也找著了,沒事了。」莎比大事化小地說道。
「那就好。上海的治安還不錯吧,但也不能太大意哦。」那個警察一副王婆賣瓜的神情。「唉,怎麼,你們到這裡弔唁?」
「是啊。我陪小全姐來的,她的親戚去世了。」小兔搶著說道。「你呢?也是來弔唁的?」
「半公半私吧。」那個警察說道。「我剛剛從外勤調回來,做辦公室真不習慣了,所以陪朋友在這裡做一點調查。」
「什麼調查?」小兔的話太多了,莎比恨不得用手擱在她的嘴巴上,堵住她再無休止地問下去。
「就是那個跳樓自殺的女人。她的家屬認為有他殺的嫌疑,我那位朋友是搞法醫的,要對屍體進行解剖。」
「什麼?你也是為個事來的?」小兔放任地尖叫起來,在莎比看來,大為失態。
「怎麼,你也知道?」
「那位死去的女人,是我們這位小全姐的親戚呢。」小兔又繼續爆料。
「哦,那真是太巧了。」便衣警察又向莎比看了一眼。
「現在有什麼結果?」莎比不得不繼續地問下去。
「還沒有。估計要做一下基因化驗,得回去之後才能有結果。」警察平和地解釋道。
「那有了結果,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小兔看莎比的詢問的神情,很樂意地在這裡面牽線搭橋一下。
「行。到時我打電話給你吧。——我那個同事等得不耐煩了,我得和他先回去了。」
「你知道我電話嗎?」小兔依依不捨地說道。
「忘不了。我對數字特敏感。」那個警察邊說邊走遠了。
莎比猛地扭了小兔的膀子,低聲說道:「叫你看,叫你看,你這傻丫頭。」因為小兔的眼睛正骨碌碌地盯著那警察的身影,不肯移動半步呢。
「嗚嗚,全姐,我哪犯錯了啊。」小兔嘰嘰哇哇地叫起來。
「看你交的人,都是什麼人啊。」
「不是挺好的嗎?我看他人很正派。」小兔的眼睛還抽空朝著那個警察遠方方向,尋找著什麼。
「越正派越沒有你的好處。你找一個警察,你想讓警察抓住你啊。」莎比竊竊地恐嚇著她。
「他會抓我嗎?」小兔不由一陣心傷。
「誰知道?像你一樣,拚命往槍口上撞,不抓你才怪呢。」
「唉,真沒有意思。全姐,你說我們真見不得人嗎?」
「你自己想想吧,你想想你與這裡的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下面的事,你自己判斷吧。」
「全姐,我真想離開算了,找一個正正經經地劇組,錢不在乎多少,但總得光明正大地走在人前人後,我現在特想這樣。」
「有這個想法也是對的,小兔,你喜歡上那個警察了吧?」莎比見小兔被自己嚇的不輕,心有不忍,便迴避了那些不痛快的話題。
「不知道。我覺得他挺熱情的,——再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啊,我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要是你真的上了一個正規的劇組,你跟那個警察說不定還真能成?」
「真的?」
「騙你是小狗。」莎比笑出聲來。
「不管你騙沒騙我,反正你不是小狗。吃虧的還是我。」小兔又不免傷心起來。
「小兔,想一想自己的未來也是對的,不能像小火那樣,大病一場,不能幹了,才抽身而退吧。」
「嗯。唉,全姐,不過有了那個警察的幫忙,倒可以弄清你姨娘的去世真相了。我能不能和那個警察聯繫啊。」
「只此為止吧,少與那個警察來往。」莎比說道。
258
第一次的寒風下,樹葉飄落,像心靈的聲音,消失於無跡。
厚厚的玻璃,隔開了外面的世界,朝南的病室,在陽光的撫慰下,瀰漫著一種不曾退卻的溫暖。
小火沒事的時候,就站在窗前,看外邊。
低於窗戶的樹葉,還殘留著最後的葉子,在葉子的縫隙裡,是醫院裡的七岔八拐的小路。
小路的南邊,是藥房。
每天,護士們從藥房裡出來,用小推車裝載著藥水、藥物,從面前的磚石小路上推過來,老遠就能聽到隆隆的聲響。
在醫院呆久了,其實知道是很靜很靜的。
走廊上大部分時刻很安靜。一陣吵嚷後,又恢復了寧靜。
從上海來到郊區的鎮醫院,小火這一段日子明顯變胖了。
就像那枝頭上冗長的秋天一樣,她沒有覺出自己的變化,但是,有一天,會突然間,覺得已經更換了一個新的季節。
沒事的時候,她對著窗戶玻璃照鏡子,她看到了一個面目紅潤的女孩,彷彿又找到了很久以前的小火。
鎮醫院對探視時間沒有限制,雖然病房裡有一點雜亂,但倒顯得隨意。
每天都是阿冥送飯來,阿冥燒了魚湯,逼著小火吃,小火吃了發厭,嘴裡覺得沒味了。小火就會沖阿冥發火,阿冥只是傻笑,好像小火朝他發火是她的天生的使命。
小火早就想出院了,但醫生不讓,說她的氣管上仍有炎症,但小火卻沒有一點感覺了。
小火每天就站在窗戶前,看著前面出入病區的小路,像一道咽喉要道,可以隨時在上面捕捉來來往往的人。她總是在人影中尋找、等待著阿冥。
這成為了她的唯一的期望。
當阿冥的身影從人群中閃現的時候,她的心便漾起了一陣溫暖。
今天是星期天,阿冥說好來陪她的。出於這樣的心理,她中午在床上休息一下之後,便站到了床前,俯瞰著門前的小道。
與預期一樣,她看到了阿冥的影子從病攻的邊門處進來了。當阿冥進來的時候,她跳起來,摟了一下他的脖子。
病房裡,有三張床,裡床是一個患肺氣腫的老人。也許是顧忌這麼一點吧,阿冥不太自然,把小火的手拂開了。
小火朝他嗔了一眼,讓阿冥坐到床沿上。
這麼靜靜地坐著,小火說:「我想到樓下去散散步去。」
阿冥便陪著她下樓,走入側面的小花園。
兩個人坐在長椅上,溫情的陽光射下來,身上多了幾份秋天的暖意。
「阿冥,我想明天出院了。」
「醫生同意了?」
「不曉得。反正我呆夠了。」
「醫院還算寬敞的呢。我那個地方,還不如這裡呢。」
「再小也比醫院好啊。」
「這倒也是。」阿冥說道。
「阿冥,你永遠不嫌棄我?」
「你又提這話了。我都說過了,以後不許你再這樣說。」
「好,聽你的,我不說了。」
小火沉默著,然後她艱難地張開了嘴:「阿冥,你怎麼從來不問我?」
「問你什麼?」
「問我為什麼上次突然跑了?」
「過去的事情,還問它做什麼呢?」
「那也不是過去的事情啊。」
「反正,我只要看到你的現在就行了。」
小火把頭歪了一歪,倚到阿冥的身上。「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一點不好。」
「什麼地方?」
「就是對我太好。」
259
醫院裡的時光,給人一種蒼白的感覺。也許這裡的所有顏色都是以白為基調的吧,甚至洇染了這裡的生活。
秋天的陽光也是蒼白無力的,似乎在醫院裡的陽光,更加脆弱無力。
小火坐在醫院東花園時的長椅子,有一點索索發抖,阿冥向她靠了靠。
「阿冥,你想不想知道我前一陣子上哪裡去了?」
「不想。」
「真的?你不想聽我以後不會告訴你了。」
「無所謂了。你不告訴我,肯定是有你的道理的。你告訴你,肯定是你覺得有必要了。」
「告訴你,你可不要怪我。」
「那你就不要說好了。」
「不說,你更會怪我。現在不怪我,你以後也會怪我。」
「怎麼會?小火,我早就說過,只要有你這樣,我就滿足了。」
「傻瓜。人怎麼可能沒有過去呢?沒有昨天,就不會有今天啊。」小火平靜地扭過頭,朝他笑笑。
「昨天的事情,也與我無關啊。」阿冥斟酌著詞句。
「你真討厭,好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小火故意地嗔了他一眼。「我要告訴你,告訴你我的過去,那就意味著那不再是我的過去了。」
「那是誰的過去了?」
「那就說明,那個過去,真的過去了。」
阿冥伸出手臂,摟住小火的肩膀,「小火,這樣也不是挺好的嗎?」
「是挺好的。」小火喃喃地說道。「那一天,你約好我跟你走,我當時就要走的時候,卻又偏偏碰到了他。」
「誰?」阿冥有一些戒備地看著她。
「就是那個男人。」小火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阿冥沉默了,在這特有的語氣狀態下,他心領神會地明白小火說的那個男人是誰。他不是不知道小火曾經有過男人,但大多數情況下,他都在努力使自己忘卻那個男人,那個深刻在小火記憶中的男人。這也是阿冥從來不過問小火過去的原因。
「碰到他之後,你就跟他走了?這就是你失約的原因。」
「嗯。那一次,你不是約好到車站等你的嗎?可是鬼使神差的,偏偏碰到了他。」
「你還喜歡他?」阿冥乾澀地說道。
「不知道,只是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的腳就走不動了。」
「他很帥嗎?」阿冥奇怪地問道。
「他比過去更胖了,像一個老男人,呵呵。」小火慘淡地笑了笑,秋天的光線下,連笑容都是慘白的。「可是不知為什麼,看到他,我就像失去了魂似的。……他是我愛上的第一個男人。後來他到浙江做生意之後,好久沒有見到他了。我以為在心裡已經把他忘掉了,可是,看到他博客http://wangye728.blog.163.com的時候,我的心卻怦怦直跳,臉上發燙,人都像失去了控制似的。……忘掉了一個人可能是很難的吧,他畢竟是我認識的第一個男人。」
「他現在還在浙江做生意?」
「他現在到上海開了兩三個飯店,他說他正缺人手,希望我能幫他負責一個飯店門市。」
「他很有錢嗎?」阿冥扶著小火的手,就像碰著一場火紅的炭一樣,烙得兩手難以貼靠。
「嗯。」
「那你跟他也不錯啊。」阿冥心不在蔫地說道。
「錢倒是次要的,看到他,我覺得特別溫暖,特別舒服的那一種。」小火不緊不慢地循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他的一切,都是我喜歡的。以前我說過吧,我喜歡他BABY身上的那種奶香味,……」
「那你為什麼不跟他?」阿冥古怪地問道。
「他把我安在他的一家餐館裡住……」
「他有沒有……?」阿冥似乎被感染上了寒意,問道。
「沒有。他對我真的是很好的。」小火淡淡地說道:「他不野蠻,這也是我喜歡的地方。再說,他身邊不缺少女人。」
「那你怎麼後來突然跑到了培訓班上了?」
「在那裡無所事事,他一直準備開一個新餐廳,說等那個餐廳開好了,就讓我去負責。我整天在他的飯店裡,吃喝都是現成的。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悶在房間裡,實在太無聊了,便到大堂裡去,看到他的孩子過來了,我認得他的BABY。現在成了大人了,孩子長的真快啊。過去我經常到他家去,當著他妻子的面,吻這個小寶寶,現在他成了一個小大人了。我當時愣在那裡,我突然感到,我已經不再是昨天那個小女孩了,昨天的小孩子都長成大人了,我再也不應該像過去那樣,飄泊無定了。那時候,我突然產生的一種感覺,就是我長大了,不是一個再依靠男人的小女孩了。我突然明白,我一直有一種戀父情緒,我喜歡他,就是想尋找一種依靠,一種安全的港灣,就是現在我願意繼續跟著他,也是因為他讓我感到溫暖。但是,我不能一輩子靠著別人身上取得溫暖啊,要是我繼續跟著他,我就永遠不會長大。我心裡亂極了,控制不住自己地走到那個男孩跟前,小時候,他很喜歡我,可是現在,他卻認不得我了。我走到他身邊,問他,你找誰?他說,我找爸爸。不知為什麼,我感到很感動,因為他的那種對爸爸的感覺,竟然也是我的感覺。我難受似了。外面下著雨,我一口氣跑出來了,我要找我的生活,過去的事情,再也不屬於我了。我雖然很難過,但也有一種解脫。那一天雨下得好大,我到培訓班的時候,渾身都淋濕了,到了那兒,我一口勁都沒有了,就倒在那兒的台階上了……」
阿冥把小火緊緊地摟在懷裡,「小火,我也會對你很好的。」
「我知道,正是知道,我才會回來的啊。」
「只是我沒有錢……你別說話,我會掙很多錢,讓你也過上幸福的日子。你相信我。」
「我沒說不相信你啊。只是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我幹嘛要生你的氣啊。」
「我跟別人的男人跑了啊。」
「你不是又回來了嗎?我們在一起,就比什麼都好。你的事情,其實你都翻來覆去說了多少次了,以後你不要再提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在我的心中,你是最純潔的。」
「你真的想娶我。」小火抬眼向上看著阿冥。
「只要你肯嫁,我就肯娶。」
「沒有你娶,我怎麼嫁啊。」
「你不同意嫁,我也沒法娶啊。」
「那娶和嫁誰在先啊?這又不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好吧,我這樣說,不管你嫁不嫁,我都要娶你。」
「你這是巧娶豪奪。」
阿冥憨厚地笑道,「明天出院,我們就去拿結婚證,這下,不怕你再跑掉了。」
「瞧你,要麼一點不急,要麼就是一天不能拉下。你以為結婚是那麼容易的事啊。我的身份證,戶口薄啊,都在家裡呢,還得給家裡人說好了啊。」
「我心裡急得恨呢。」阿冥帶一點色情的曖昧笑容看著她,這種笑容可能在過去的片場,就曾流露過,小火深知這種笑容裡的含意,於是,當即不客氣地給了阿冥一記重拳警告。
260
在醫院裡呆久了,會發生一種奇怪的心理變異,覺得會留戀病房裡的那種淡然,那一種安寧,甚至是那一種保險。這也許是一種病人的怯弱的心理吧。
因為在鄉鎮醫院裡開銷較小,特別是帳上又打入了莎比匯入的五萬元,小火住院倒沒有資金之虞。
病室裡入夜後,顯得相當的寧靜。除了有急救人員突然送到病院會帶來一時半會的吵嚷,大部分的時間都靜得出奇。
醫院也許是公共場所裡唯一的例外。
同住鄰室的是一個肺氣腫的老人,天氣漸涼後,身體不適,但尚能照料自己。這位老人的女兒一直陪到很深的時候,次日早晨五點多鐘便又趕來了。
阿冥一般情況下,都陪到八點多鐘,但今天晚上,他卻陪了很久。
後來鄰床老人的女兒也走了。病室裡空落落的。
阿冥要走,小火說:「太遲了,今晚就不走了吧。」
「我睡哪裡啊。」
「睡我腳底下。」小火笑著說道。
「真的?」
「你不願意就算了。」
「睡你哪裡我都願意。」阿冥厚顏說道。
「討厭。」小火的臉上掛著一絲羞澀的笑容。
病床很小,但一旦睡了上去,便發現有很大的轉圜的空間。
病床裡的燈熄了,隔壁的老人,發出夢囈中偶而為之的呻吟聲,反而給人一種很現實的提醒。
從開得很大的窗戶裡,射來走廊上的燈光,照得病室裡處於一種淡淡的朦朧中。
空曠的廊道偶而會發出一聲半響的腳步的回音,漸強漸弱,復歸於平靜,但那種聲音在耳朵裡聽來,竟然好像是來自於一個遙遠的世界。
這就是關進小樓成一統嗎?
深秋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小火睡的被子是阿冥帶過來的一床冬天用的大被子,足以藏住兩人。原先的時候,這床被子包裹著小火的纖長的身軀,顯得綽有餘裕,完全是一種奢侈,但此刻兩個人睡在一起的時候,卻覺得它的大小恰到好處。
阿冥縮在小火的腳邊,這也是兩個人在片場上有了肉體的親密接觸之後的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貼靠。那一次與這一次,都是一樣的,就是他們始終處在一種公共場所裡。
小火的腳頂在自己的嘴邊,顯得那樣的不真實。阿冥覺得,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離小火這樣近過。
特別是小火的纖巧的雙腳,玲瓏剔透,乖巧溫順,一個女人當把腳放在你的面前,那無疑是她把她最隱秘的地方托付給你。
阿冥心中升起一股甜蜜的愛意。片場上的那種逢場作戲,永遠是一種短瞬間的感觸,那完全是在一種沒有感覺的狀態下完成的,根本沒有什麼真正的身心愉悅的感受。愛永遠是一種私秘的體驗,當把愛視著一種遊戲的時候,可能在觀賞性上頗有建樹,但是,裝腔作勢的外表下,永遠掩藏著的是虛情假義的離經叛道。阿冥直到此刻,才覺得自己擁有了小火,擁有了小火的一切。他願意把小火的腳永遠摟在懷裡,就這樣靜靜地摟著,永遠不知饜足。
他懷抱著小火的腳,嘴貼在小火的腳心裡,腦子裡亂七八糟地閃回著,剛才在病室裡看小火洗腳的情形。每天晚上,都是阿冥打來熱水,看著小火洗完腳,洗完臉,然後幫她倒掉用完的水,這成了阿冥的一種發自內心的樂趣。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否有一點變態,他是教師,知道中國男人有一點對女人腳迷戀的遺傳,中國男人對女人的好,都是幫女人洗腳。你看電影裡表現好男人的時候,都是描寫那個男人俯首甘為女人「僕」,像姜文為劉曉慶洗腳、西門慶為潘金蓮洗腳,在中國都是表現男人恩寵的一種符號。阿冥發現自己也喜歡小火的腳,抱在懷裡,就像一隻小狗銜著一根肉骨頭那般的溫暖,就像小孩含著奶嘴一般心平氣和。有小火腳抱在懷裡,那是一種最美好、最愉悅體驗。阿冥的心中,湧動著的是一種純潔的初戀般的情感,根本沒有一種曾經在床上是合作夥伴的那一種瞭如指掌的感覺。
靈魂的相許永遠是愛的真正的融洽。演員的逢場作戲,僅是一種外在的皮毛的仿真,無法複製與模仿出靈魂的共振。愛的感受永遠是蕩漾在內心裡。阿冥從來不看自己拍攝的A片,因為裡面那個男人不是他,而對面的那個女人也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寧靜獲得一個喜愛女孩的一雙腳,也比鏡頭裡的風雨大作更帶給他心靈的滿足。
261
阿冥抱著小火的腳,覺得身上火一樣的發熱。他可以感覺到小火也把她的身子,往他這邊貼靠著。男女身體之間的接觸,帶有一種不用言語表達的默契,知道對方的那種貼靠裡的潛台詞什麼。這似乎是一種相互尋找,尋找溫暖,尋找美感,尋找舒坦,在這種尋找中,雙方在展開著自己,打開自己,容許對方來尋找,來鑒賞,來分享。阿冥的手循著小火的腳往下延伸著,摸著她的纖細勻稱的小腿肚,她的圓圓的膝蓋頭,頂著他的胸口,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坦。沒有什麼刻意的引導,阿冥的手伸入到小火的大腿那兒,柔軟的軀體散發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暖意,再往下,是小火那他並不陌生的區域,但是,那時候對這兒的瞭解僅僅是一種公事公辦,從來沒有一種私秘的情況下,逗留過那兒,甚至小火在片場上因為他的無法控制的延長而對他大發雷霆,現在還是他的禁地嗎?小火合攏著的雙腿微微地分開,彷彿可以感受到她的輕輕的呼吸著,其實他們的面部相隔著一個床的距離,但此刻,在溫暖而窒息的被窩裡,兩個人卻彷彿通過手指、通過軀體看清對方的所有。阿冥有一點緊張,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涉足他在非公事公辦情況下小火的領域,但是,他明白無誤地感受到小火身體的逢迎。這就是一種默契,小火在被子中,挺著她的腹部,迎著阿冥的觸摸,阿冥覺得自己的熱血像雪崩一樣地奔湧出來,他的手深深地埋入在被子中,撫摸著小火的臀部,小火的平坦的腹部。小火的手無意中碰到了他的很有反應的身體,像春天的柳樹一樣無心般掠過,但是,當小火的手再次迴盪過來的時候,卻給了阿冥一個鮮明的暗示。戀人之間的暗示比任何手語都豐富而敏感,小火的手只是在阿冥的內褲上拉了一下,阿冥便已經感受到她的意圖。他的手也作了回應,在她的衣服上碰了一下,顯然在咨詢她是否可以把內衣脫掉,小火的臀部微微抬起,明白無誤地傳來的信息,是他可以拉下她的內褲。阿冥在小火的幫助下,把她的窄窄的內衣拉了下來,一直擄到她的腳邊,他嗅著小火內褲上的特殊的也許存在臆想中的香味,激情像三月的花苞一起膨脹綻放著。裸露的肌膚貼靠在一起,好像空曠了一生,虛度了漫長的世紀,原來身體與身體的對話竟然是這樣和暖,這樣的明媚,這樣的像秋天裡的春天。小火的身體既陌生又熟悉,那種迴盪著每一個細胞與毛孔裡的毛茸茸的滋味是過去的小火從來沒有給予過的。小火的迎合裡,沒有一種職業性的按部步班,這是阿冥強烈感受到的陌生的感受,這種陌生,使他找到了一種真實的現實中的情慾釋放。他撫摸著小火的身體,在她的隱秘的地方逡巡,沒有阻擋,沒有抗拒,更沒有逢場作戲,這是他過去在片場上感受不到的另一個小火。小火的下身洇暈出盈盈秋水,她的支開的小腹,像在期待著他的更勇猛的激情。阿冥不知道在這樣的分頭睡姿的狀態下,能否碰撞起激情的峰巔,即使在拍攝A片的過程中,也沒有嘗試過這樣的姿態,然而,在醫院狹窄的病床上,他去順其自然地與他心愛的女人,期待著用另一種更適用的方法,緊密地合攏在一起。阿冥不知怎的在這樣的情境下,想到了韓國電影《淫亂書生》的一個鏡頭,裡面的色情小說作家,為了使他的小說吸引更多的讀者,殫精竭慮在性的姿態上創新思路,開發新的激情動作,在他的創造性思維的有力支撐下,發明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交媾動作,一試之後,竟然使試驗者大喊叫好。至於這個動作是什麼,阿冥的思想裡完全是依托那部韓國電影中殘留的圖像而浮現出來的,要讓阿冥真正地用文字說清那個動作,一個是文學描寫不允許,因為能把那個動作表現出來,必然要遭受到《金瓶梅》刪節的命運,另一個可能是文字的表達能力碰到動作時的無能為力吧。阿冥想到了電影的那個鏡頭,倒覺得此刻身體力行的妙處。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體位於,能與對方溫和地環擁在一起。他更帶著強力的期待的關愛抱著小火的腿肚,小火也在把自己的身體融入他的身體,就在這樣的體位下,他們持久地相隔遙遙卻又親密無間地交流在一起。那是一種溫暖的包含,那是一種敏感的切磋,那是一種施捨的恩情。在瀰漫著福爾馬林氣息,瀰散著蒼白氛圍的醫院裡,他們在被子下面,偷偷地品嚐著第一次的真正的愛情感受。慾望是次要的,愛情還是一種姿態,更在於對對方容忍中的那種喜歡,那種遷就,那種付出。在A片中,那種活塞運動令人乏味,倒是那花絮般存在的男女之間的那種笨拙的動作,那種尷尬的容讓,更給人一種真實的感受。這也是錢盛腫劇組想在拍攝A片中力求有所創新與突破的道路。但實際上,千篇一律的拍攝環境與現狀,根本無法讓愛走上A片片場,鏡頭裡只能出現逢場作戲,拿腔作勢。為什麼A片甚至沒有一部愛情片那麼震撼人心,就在於A片的遠離感情的虛偽實質。A片可以尋找刺激,但絕不能心靈的通透,帶來情感的蕩氣迴腸。阿冥的腦子裡雜七雜八地迴盪著的所有困惑,發現這些制約A片質量的因素其實在這一刻都迎刃而解了。只是,這種感受沒有人願意把它從隱秘的地方公佈出來,所以A片裡有事實,但那是表演的事實,是想像的事實,卻沒有情感的真實,沒有真正甜蜜的真實。人在興奮狀態下思緒往往變得特別活躍,雜亂無章,夾雜在肉體的興奮的閾值中,頑固地想入非非。因為思想與身體的感受全部開動,這樣的時光總像是白駒過隙,來去匆匆。畢竟這是在病房裡,隔壁還有一位生病的老人,兩人壓抑著自己的呼吸,有一種犯罪的感受。而實際上,這種公共場所下的制約的壓抑感,反而給當事人以一種特別的興奮刺激。他們融化在這種偷偷摸摸不能發出聲息的潛移默化的融洽中,耳朵變得敏感,全身都變得敏感,所有的感官都戒備森嚴,繃緊了的神經反過來,又讓全身均勻地散佈在一種暖融融、甜滋滋的味道中。
突然間,室內的燈光開了,其實醫院裡是不允許關燈的,但是,阿冥在睡覺前還是關起了燈。原來是隔壁的那位老人摸索著下床,準備上廁所,每到十一點後,這個老人就難以入睡,躺在床上的時間,不得不消磨在吃點心、上廁所的無聊過程中。現在老人抖抖索索摸到門口,開了燈,竟然沒有驚動被子裡阿冥與小火。阿冥不得不把精力從內體驗中抽出來,問到老人:「要不要我陪你去?」
雖然老人說不需要,但阿冥還是抽身而出,匆匆穿了外衣,下了床。他到了另一頭床邊,在滿臉發燙的小火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262
第二天,阿冥與小火辦了出院的手續。這一段時間以來,斷斷續續的時光,都耗在福爾馬林浸泡的氣味裡,已讓人對醫院生發著一股留戀之情。
但當真的離開醫院裡,那種迫切的心情才像離弦的箭一樣,不可阻擋。射出的箭,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心情也是如此,遠去的思緒,一旦萌生,就再也不想因循老路啦。
終於走出了醫院,那路上寒風清冷,小火蒙著毛絨絨的圍巾,只有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閃著波光。阿冥覺得,這是一個真正的生活的感覺,一種溫暖的身邊的女人叫妻子的感覺。
他在想,趁早與小火領了結婚證,就不怕她再遠走高飛了。
在門口找了一輛出租車,走了不遠的路,就到了小鎮的東郊。阿冥在這兒住了一間房,位於三層樓上。離開上海市中心,這裡的房租就像飄在水上的落葉,一點不壓人。
阿冥把小火從車裡攙了出來,然後,阿冥把一些被褥等重東西也從車內取了出來。阿冥建議小火先上樓,小火說,先把東西送上樓,她留在樓下,看住那些雜七雜八的住院裡的家什。
阿冥上樓之後,小火裹著頭巾,立在寒冷的空氣中,晃動著雙腳,消磨等人的時光。
一群女人的說笑聲,從耳邊吹過。也許這聲音裡邊有一點熟悉,或者有一點觸動了她的哪一點的神經,小火禁不住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大約三四個女人,衣著很是單薄,說笑著走在路邊上。那些女人的衣服很鮮艷,緊身的衣服,勾勒出苗條的曲線,因為在醫院看到的都是病人,衣著陳舊而灰濛濛的,一看到這時時尚的女孩,就猶如渾濁的空氣中,注入了幾縷清新的風。
小火看了幾眼,她搞不清楚是欣賞她們的靚麗,還是覺得這群女人的身影有一點奇怪。她想搞清楚這些女人為什麼給她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那群女人漸漸走到小火的身邊,她們嘰嘰咕咕,說著什麼。小火盯著她們的面容,突然間,她明白了她為什麼被這些本來應該是陌生的女人所吸引。
她認出這群女人中,有一個是鳳玲,另一個是小玫。
自從在浙西大峽谷中溺水之後,小火基本是在醫院裡度過的。當時一起同行的鳳玲、小玫他們開始的時候,還到醫院裡看過小火,但後來,只聽說她們離開了劇組,到別的地方謀生了,也就失去了她們的消息,沒有想到,卻在上海的一個遠離市中心的小鎮上見到這兩個昔日的同事。
小火禁不住心裡怦怦直跳,臉上也感到火辣辣的。過去與鳳玲與小玫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這兩個姑娘只是在劇組中途進來的,過去她們從事什麼職業也不得而知,在小火的印象中,這兩個女人比較庸俗,她很有一點瞧不起她們。但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改變了小火對世界的看法,她變得寬容了,平和了。就說與她過去似乎有著不共戴天仇恨的莎比吧,她沒有想到,最後給予她最大資助的恰恰是這個過去的生死活對頭。因為這個緣故,小火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持過去的態度看待鳳玲與小玫了,但是,在她心意回轉的同時,她此刻最為擔心的倒是一種怕見故人的畏懼感。她其實願意離開上海,離開她過去一直做著的進入上海「上一角」的夢,就是她知道,她不應該再去捕捉那不屬於她、而她注定也無法去抓到的那一邊天空。她認了生活的平庸的命,懂得了去適應生活分開自己的那一個角色。在這樣的心態下,她最大的渴求,就是回到平靜而平凡的生活中來。然而,這種重大的轉折的最大的難點,就是該如何忽略與迴避過去的一切。她在心裡已經做好準備,埋藏過去的所有的記憶。但是,鳳玲與小玫近在咫尺,無疑是她的這種意圖化為泡影了。
這似乎是對她走向凡俗生活的最大的威脅。
263
沒有多久,阿冥便下了樓,拎起最後一堆瓶瓶罐罐的東西,與小火上了樓。
阿冥租住的房間,靠著路口,一樓是一間飯店,因為飯店佔用了樓上的一個房間,所以,阿冥幾乎是帶著小火從人家的飯店裡上到自己的那一間宿舍的。
地方不大,但小火可以看出,阿冥把房間整理過,顯得乾淨而整齊。地方不算大,但除了客廳之外,還有兩個房間,阿冥騰空了自己的床,把小火的東西,放在了床上。
小火裡裡外外地看過屋子,阿冥在邊上咧著嘴,尾隨在後邊,嘿嘿地笑著:「地方小,條件差,嘿嘿……」
「你以為我找賓館啊。」小火白了阿冥一眼。「唉,你把床讓給了我,你睡哪兒啊?」
「你沒看見那有沙發呢。這沙發放下來,可以當床的。」阿冥趕快跑過去,準備示範。
「我睡沙發吧。」小火說道。
「那怎麼行,還是我睡沙發。」
「那是你的床,我這不是搶了你的床了嗎?知道一個典故嗎?鳩佔鵲巢。」小火過去在賓館裡當服務員的時候,認識許多文化人,常常能學上一些文皺皺的調侃語言。
阿冥聞聽,大驚失色,「小火,你的學識,我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別別,你還是把自己的身體找一個地方落腳之處吧。這床就給我了。」小火坐在沙發上。
「別爭了。床也不是什麼好床。小火,等我們以後真的結婚了,買一張大床。」阿冥有一些緊張地注視著小火。
「去你的,」小火的嘴角圈起一池笑渦,「你以為我嫌棄你的床小啊。你床再小,我也喜歡。」
小火安頓了下來,她還是睡在阿冥的那張單人床上。但是小火的心裡並沒有輕鬆下來,剛才進樓時看到的一幕,不停地騷擾著她的內心,令她無法平靜下來。
一直到天黑了下來,小火看阿冥還沒有從學校回來,便打去電話,說自己一個人在家裡沒有事情,想出去走走。
然後小火圍上了圍巾,一個人出了房子,順著道路,向西邊走去。她不知道小玫與鳳玲的方位,從早上看到她們向西邊走的樣子,估計會在西邊的什麼地方能找到她們吧。
她把自己的臉蒙的緊緊的,就像一個蒙面人,望著這個小鎮漸漸華燈初上的街景,心裡在努力記憶著那一束束不同樣的光線,心裡暗暗地說:自己應該熟悉這一切陌生的情景了。將來,自己會與這個地方發生更為密切的聯繫的。她喜歡這種燈光,這種陌生的親切。她願意逗留在這裡,堅守著這一切,甚至願意卻防衛任何威脅她擁有這一切的外來力量。
小鎮的中心街道,就是一條寬敞的道路,道路放的很寬,可以看出這條道路修建的時候不長。不時地,有車輛從路上開過,呼嘯而去。
小火沿著街道,不緊不慢地走著,她也知道這樣的再次碰到鳳玲與小玫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是她還是渴望熟悉這裡,洞穿這裡的陌生給她的心理的壓力。
其實這個小鎮並不是很大,她發現走過一聯串的飯店之後,前面的光線變得相當的暗淡,似乎就已經穿越小鎮而過了。她立在路邊,又回頭看了看,判斷她出來的地方,離這裡有多遠。那個地方,亮著黃黃的一盞路燈,那個方位,就是今晚屬於她的家,一個將來也會屬於她的家。那裡有一個男人,將會在以後的日子裡等著她,而她也會等著他,這種感覺是多麼的實在啊,城市裡很多的燈光都與自己無關,偏偏在一個偏僻的小鎮裡,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燈光。她發覺自己十分留戀這樣的燈光,這才是她獨自出行、弄清究裡的真正動力。
看的久了,她的眼睛有一點花。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一輛小轎車擦著她的不遠處,嘎吱一聲停下了。那轎車停下來,然後開始倒退,瞧那陣勢,像是要轉彎。小火往邊上讓了讓,小轎車裡沒有燈光,不知怎的,裡面突然亮起了燈,從窗玻璃看去,裡面露出一個女人的蓬鬆的頭髮,坐在駕駛座上的是一個男子,正吃力地向後倒著車。
小火開始沒有在意這兩個人,但是,在一瞥間,當她看清了那兩個人的背部身影的時候,不由大吃一驚,心裡暗暗道:「難道這麼大的大上海,還真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嗎?」
264
藉著白色寶馬車內的光線,小火看到裡面的男人與女人是在浙西大峽谷與她同行的孟望達與那個叫羅可可的女人。
孟望達坐在駕駛艙的位置,操控著方向盤,邊上的羅可可正向他低頭說著什麼,顯然她在指導著孟望達駕御車輛。
在記憶中,小火對孟望達沒有什麼太多的印象,孟望達不是她願意關注的那種男人,至於是為什麼,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小火的性格中,對成熟男人有一種本能的渴慕,孟望達在她看來,顯然太年輕了,就像羽毛未豐的小仔雞。
小火對羅可可印象卻很好。那次在浙西大面峽谷,要不是遇上羅可可伸出援助之手,把她及時送往杭州的醫院進行搶救的話,小火的身體不知道還能不能恢復到現在這個樣子呢。後來小火離開劇組,就再也沒有見過孟望達與羅可可,沒有想到這兩個人現在還保持著密切的關係,看那汽車裡的狀況,很明顯的,是羅可可正在指導孟望達如何駕駛車子。
小火下意識地用毛巾把自己裹得更深一些。今天一天的遭際在她的腦海裡可謂是層層疊疊的,新鮮與意外,撞擊著她的心胸。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卻一下子意外地遇到了過去認識的好幾個男男女女,彷彿冥冥之中有一個無形的手,撕扯著她,仍然要把她投向過去的回憶。難道人生的過去,真的無法徹底隔絕與斷開嗎?難道真的難以逃脫往昔一切的影響與作用嗎?
寶馬車掉轉了頭之後,發出一種沉穩的渾厚的聲音,彷彿一種力道貫穿於整個車身,然後這種力道似是以一種「一指禪」的功力,彈起了整個車廂,捷快地達到強勁的速度,眨眼之間,離身邊已有百米遠了。這是這種高性能車特有的起跑潛力。如果小火在過去的話,她會羨慕擁有這樣車子的人,會眼巴巴地望著像刀削一樣流暢嫵媚的融會貫通車身的流線型曲線,送上滿心的艷羨的心情,但是,經過人生的大起大落,她的心態緩和了,平靜了,她看著留在她眼睛裡的寶馬車尾樹葉形尾燈的暖色的光線,一點沒有濤起浪湧的感覺。小火也覺得奇怪,自己的心態會如此的平和,讓她確認自己已經達到一種寵辱不驚的態度時,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暗自吟味的笑意。如果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自我感受到的滿足來品評的話,那麼,何必還要有不足與遺憾呢?
那寶馬車很快就消失在路口,不見一丁點蹤跡。在車內注重的是運動,而小火現在看重的是靜止,一個靜止的讓她願意承受的普通生活。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小火抽離腳步,準備往回走。她有意避開燈光,走在大片大片路燈照不到的黑暗中……
「小火,」一個人的臂膀抓住了她,她嚇了一跳。但她知道,這是阿冥。
「阿冥,你怎麼來了?」小火掉轉頭,望著半明半暗光線中的阿冥。他是從她身後跑過來的。
「我不放心你,出來這麼長時間。」阿冥的口氣中有一點氣喘,他努力想壓抑著呼吸的不穩。
「你怎麼從那邊過來了?」小火問道。
「我一直跑到路那邊,又回頭來找你了。」
小火低下頭,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再跑了。」
「不是,不是,我怕你摸不著路,一個人走迷了。」
「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啊。你這樣盯著我,我會難過的。」小火可憐巴巴地說道。她的嘴藏在毛巾裡,嘴角卻微微上翹,心裡面是甜滋滋的。
「小火,我對天發誓,我如果有一丁點對你不放心,就……」阿冥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傻瓜。別發誓了,回去吧。」小火輕柔地說道,把自己的手臂套在阿冥的胳臂上。
「小火,你以後不要再說我盯著你好不好。你永遠是自由的。」阿冥意猶未盡地說道。
「那你也不要對我發誓好嗎?我還不相信你嗎?」小火淡淡地說道。「其實,我想,以後就要長住在這裡了,就得熟悉一下情況吧,就是以後買一個油鹽醬醋也不會摸迷了啊。」
「我曉得。一放學,看你不在家,估計你出去逛逛了,我也告訴自己,不要著急,你不喜歡我去找你,看看天越來越黑了,我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這個鎮子裡也不是太消停的。亂七八糟的事情還不少。」
兩人說著,經過了鎮子的中心地段,人來人往的比較熱鬧。幾個穿著裙裝的女孩在寒風中顯得鶴立雞群,瞧她們那種打扮,就覺得她們非同尋常。
阿冥經過那兒,向小火努努嘴說道:「你看,那些女孩都不太正經。」
小火聽到阿冥對別的女孩的評點,觸景生情,沒有吱聲,只是把手臂更加緊密地環繞在阿冥的手臂上。她在毛巾裡面嗡聲嗡氣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聽孩子們的家長說的。最近有一幫人,帶著幾個很帥的男青年,住在這裡的賓館裡,專門勾搭這附近的小姑娘,以談戀愛為名,把那些姑娘騙上手,操縱這些女孩XXx……」
小火不想聽到這樣的話,便用手拉了拉阿冥的臂膀。阿冥明白她的意思,因為這樣的生活,與小火過去的那種生活並沒有什麼兩樣。小火自然會產生一種護痛式的對同類事件的畏懼。
265
雙氙氣前大燈把道路照得雪亮。道路上並沒有多少車輛。這是上海松山區的近郊,道路寬闊,寧靜安詳。遠離了上海市中心,就能很快感受到上海近郊特有的安寧。不夜城對於上海來說,永遠只是它的外表。它的龐大的外表下更多地潛伏著一種寧靜與安詳。就像在上海市中心,你稍稍偏開一點中心要道,便會被一種冰冷的寂寞所主宰。
孟望達駕駛著寶馬車,一頭扎進了一個無名小鎮的半截身體裡去,當意識到前面有著不適宜的熱鬧的時候,他止住了車行速度,吃力地向後倒去。
他可以感知到身邊的羅可可臉上掛著冷淡的笑容。越是覺得她嫌棄的冷淡,孟望達越是緊張,動作失形。幸好寶馬車馬達有著非常強大的承受力,在速度忽升忽降的過程中,它始終保持著完整、勻稱的呼吸聲,絕不著一點地動山搖的喘息聲。
孟望達越來越感到羅可可的冷淡與拒絕。幾乎每一次打電話給羅可可,聽到的都是她冷淡的聲音,過去她的那種令人心醉的嬌笑,再也聽不見了。孟望達意識到這個女人想在撤退。他也曾經努力在心裡說服自己,放棄這個女人,但是他覺得自己的感情騎虎難下,被這個女人煽起的情慾之火,一旦不以慾火中燒的方式繼續的時候,便變成了妒火中燒。
他的腦海裡充斥著的是這個女人的瘋狂的熱情。那種曾經在一起的情慾蕩漾的日子,使他如醉如癡。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女人的那種瘋狂的熱度,能給他帶來一種醉醺醺的快感。
他在學校裡的時候,接觸的都是一些青澀的女孩,況且,那些女孩並沒有對他青睞有加。後來他在社會上認識的一些女人,都是一些逢場作戲的金錢交換,根本沒有什麼樂趣可言。而在片場上的激情表演,幾乎都是在一種懵懵懂懂之下完成的,也幾乎沒有什麼私秘的愉悅的體驗。而羅可可的身上混雜著的成熟女人的特有的豐富感受,讓他陷入一種迷醉般的漩渦裡。
他曾經在羅馬一位哲學家所寫的《愛經》中看到這樣意思的話,那些未成熟的女孩毫無樂趣可言,值得去尋找的是那些三十五歲以上的女人。羅可可完全應證了這樣的道理。
當她在床上披散著頭髮,擁入在他懷裡的時候,就像輕輕搖擺的揚柳枝,撫慰著他的全身每一個毛孔,也許只有一個成熟的女人,才知道讓男人的每一處隱秘都親呢地觸及到。她對他的每一樣請求,都不加以拒絕。當他來到她家裡的時候,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與她強烈的做愛傾向,但是,羅可可知道該如何把自己依偎著他,或者故意把腳放在他的懷裡,或者用頭髮撩動他的臉頰,令他總是從癢癢的最初騷動開始,而把她按在床上。這形成了一種默契。儘管他在潛意識中,可以預見到這個女人對別人的男人也是如此,但是,此刻的擁有使他忘乎所以,覺得能得到她的現在是他最大的愉悅。
然而,當這一切滿漢全席的盛宴換成單調冷漠的小吃的時候,孟望達的心理期望值開始發出籲天的怒吼了。
他貪婪地渴求她繼續像開始那樣熱情地待他,一有降溫,他便苛求她,而那一種難忍的嫉妒更是折磨著她。甚至,他對她與她所屬的男人的交往也是恨之入骨。他越是向她提出苛刻的要求,越削弱著女人的熱情。
孟望達可以明顯地感到,自從那一次到醫院去跟蹤羅可可之後,這個女人對他更是採取一種陽奉陰違的態度了。
一種強烈的失意感,衝擊著他,令他坐臥不寧。情慾就像鴉片一樣,可以讓人上癮,到特定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發作出來,在以往曾經偷歡的同樣時刻,襲上心頭。他們曾經在華燈初上的時候,沉寂在黑暗的屋子裡,觸摸著對方的裸露肉體,也曾經在霏霏細雨的時光,在瀰漫著滴水節奏的屋子裡,掀起鄙視一切的狂風驟雨。而這樣的時候,一旦再次復現的時候,最容易擾人柔腸。每當夜幕降臨,或者細雨打濕的日子,孟望達便被情慾的癮癖折騰得狼奔豕突,迫切要在床上放縱一下。但是羅可可絕不給他任何機會,這種積累下的情慾的力比多經過長日的發酵後,變成一種強烈的仇恨,而這種源自於情慾的仇恨,就像情慾本身一樣瘋狂強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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