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清道光年間著名情愛小說,主要情節由醜陋男子艷羨風情所產生的「不安分」的性幻想構成。
書中鄙棄世俗情愛價值,大寫喜新而不厭舊的花癡型男子走馬燈般更換情人,不僅先後與十女發生性愛,且同時以數女為妻妾,日日聊床大戰,
而女性亦縱情享樂,丫環拉小姐下水,小姐為情郎獵艷,最終姊妹、主僕、母女、閨友網常顛覆穢亂不堪,極逞性想像之奇,令人目瞪口呆。
空空幻 第一回搷晹熉五W箴良友搕J幻境巧化才人   詩曰:   富貴才子風流性,天下佳人欲羅盡,   難了心願憾陋貌,脫換形骸祈仙靈。   良友苦箴禍為淫,偎香憐玉孤意行,   幸得老僧鸚鵡喚,空空幻出夢中情。   古語云:頑石點頭,鐵人下淚。人疑其言為誕妄,不知所以雲者非真謂頑石可使點頭,鐵人可使下淚,不過謂振蒙警貽之言乃至理實情所發,雖以天下無靈性之物,如頑石如鐵人者聞之尚感懷流涕,豈以有血氣有心智之人與鐵人頑石不如乎。   且說前朝浙江嘉興有一秀士姓花名春字金谷,年方十七,頗淵通於詩學,擅美於丹青,才名流布無不企柳。椿萱已皆逝世,並無兄妹姐弟,家資巨萬富稱敵國。所居房屋儘是朱欄翠檻。所穿的衣服俱是錦繡綺羅,其享福之處自爾瑣說不盡。   唯所抱憾者,尚有一則,看客們你道他負此才學,際此境遇,尚有甚麼不足,不知他才雖淵博,貌不風流。其平日立志,曾謂:我若娶妻,不一而足,必盡天下之佳人羅而致之方快我意。而又自以容貌之陋,佳人未必能對我生憐。故常引鏡自照,唯歎彼蒼賦質不能給我全美,使難做得一個風流才子,誠恨事也。所以琴瑟蹉跎未諧秦晉時。   花春有一友姓柳名鶯,字遷喬,其才學之美不多讓於花春,若論其貌則又丰神秀雅。二人誼重金蘭夙敦雅好,花一日無柳,無以罄引觸醉月之歡,柳一日無花,無以盡玩景吟詩之樂。   而每花春一見柳,愈覺其好,難掩自慚,每每謂柳鶯道:「才子佳人四子本分拆不開,天生才子必生佳人,蓋無佳人,不足以舒,才子之氣也不足以顯才子之奇,弟雖眷戀佳人唯有愧於才子,兄何既為才子而反忘情於佳人,此我所不解也。」   遷喬道:「不看李白才人,陶潛才人其生平不過以詩酒怡情而已,謂其戀情於螓可蛾眉則弟未之聞。」   花春道:「古來才子指不勝屈,兄何必以二人論哉,即如簾窺相如香貽韓壽,世之佳人且動情於才子,豈才子不留意於佳人,且不特與佳人有遇,即與仙子亦未嘗無緣,如半勺瓊漿裴子成緣於王杵,一餐麻飯劉郎迷路於天台,才子奇緣皆歷歷可稽,若我兄際此芳年,具此才貌,竟無情於韓壽相如之遇,其與世上庸夫俗子相去幾何,亦徒負天工賦質之意矣,午夜盟思且禁為兄歎惜。」   柳鶯道:「我豈不知才子佳人往往有遇,然我所以略去粉白黛綠而不敢役志者,誠以萬惡淫為首,古人屢屢言之。若以歸夷贈牧之事,戀戀於中,是遇佳人而不逐,其欲則不快,勢必至蕩,撿逾閒,縱其所欲,而不知止,由是孽增,惡積天理,難逃陰司之罪,獄固不必言,即目前之報,應亦不網漏一人,只苟沽沽於女色,將毋蹈此迷途。」   花春道:「弟非才子固不必論,但以造物之待才子自弄於待常人,天既賦彼以才子之質,自必有一翻奇遇與彼,古來才子之遇種種不合,未聞有責其淫狎而為之報者,兄何過慮之甚,我觀兄瀟灑不拘,自有雅人韻趣,略去脂粉不知所樂何事。」   柳鶯道:「富貴功名之念餘,實淡然志。在離城數里起一別墅,約廣十數畝,其間池塘曲繞,樓閣崢嶸,四季名花無所不場,春則有宴花樓,夏則有滌暑台,秋則有望月亭,冬則有香雪閣,郡中名人才士絡繹而來。或雅愛琴台或性耽詩酒,或閒談竟日,或秉燭夜遊,為東道主者酒餚粗備,想與為歡,將終我身,以徜徉陶然,不知有世事之憂。弟之志如是而已。」   花春道:「子之志則不然,唯願美姬盈座,嬌妾環回,歌聲婉轉,午袖翩遷,玳瑁之床,香透鴛鴦之被,揚柳樓頭肉屏,圍緩芙蓉院裡,歸帳肉妍直樂,此不疲有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他二人之志性回殊,有如此故。花春雖常撫形自憾,其心終貪戀無已,即其平日所作之詩無非艷詞麗句,所描之畫亦不過是塗脂抹粉之觀,清夜自思每謂我徒具才子之學,而無才子之形,空有風流之情而無風流之貌,即遇佳人焉能使之一見生憐相為勾引,心想得遇一個仙人,須將法水把我偏身一灑,使向來的陋相變為一個俏麗龐,我生平大欲遂矣。   卻說花春一日在書齋靜坐,見門公啟稟道:「外面有精嚴寺涵修和尚求見。」   花春即令請他進見,見伊手持一白鸚鵡,經入庭心與花春作揖道:「貧僧無事不敢造府,這只鸚鵡貧僧正馴養多時,今日特來相贈。」   花春知此僧素有得道之稱,聞有一白鸚鵡畜之已久,曾有人出重價與之相實而不得者,何以今日特來贈我,想其中定有隱情,說道:「既承長老雅好須議價領賜。」   那僧人笑道:「此鳥亦非凡種,遇合有緣,不日要破籠飛去又何價可議。」   花春聽得他語言奇異,逐謹謹領愛,那僧人自作別而去。   就將這鸚鵡掛於簾外,舉目細看,但覺儀光皎皎,素彩翩翩,異金精之妙質,喙不塗丹殊火德之明輝,襟非洩翠洵如粉羽,看了一遍心竊愛之,但思此鳥畜於涵修,曾聞有談經亂局之奇,為甚籠中寂寂不聞,又想涵修適才所言甚是不解。   尋思久之似有倦意,遂俯幾而臥,臥未幾,聞得簾前鸚鵡喚道:「花貴人欲快生平大欲,脫換形骸,餘日須速出門往西而去,自有所遇。」   花春聞喚不覺驚喜交集,忙起身自步出門外,也不帶童僕,獨自一人飄然行去。行許久到了一處,名喚桃花村,但覺樹深見鹿,溪午聞鐘,光動綠煙,影遮岸竹,粉開紅艷,香塞溪關,四周碧樹成叢,一帶清流繞位。   俳徊良久見林中走出一道者,肩背葫蘆手持鹿尾,足登雲履,身服絲衣,童顏,白髮,還疑跨鶴而來,道骨仙姿,見了花春遂上前起手道:「貧道因與花貴人有緣,故特下長春嶺而來,在此靜候數日了。」   花春駭然道:「小生與道長素不相識為甚知余姓氏。」   道者道:「不但知你姓氏而,已即後來之姻緣遇合,貧道已一一知悉。」   花春聞言驚喜道:「道長既知之,肯為我略言之否?」   道者道:「有緣得會,何妨略洩其機,汝之功名福澤如在掌中,固不待言,至於抱玉偎香之樂事,則良緣美遇,尚要貧道小施奇術。」   花春道:「如此敢乞道長指示,祈勿吝教。」   那道人就於葫蘆內取出丹藥兩顆,付於花春道:「這顆紅的名曰醉心丹與酒杯中一浸,憑他海量,不消飲得數杯,便爾一醉如泥,只要將半杯冷水灌下,頓時醒轉,另一顆紅的,名曰補天丹,乃是房術之用,若將此丹吮入口中,就可通宵不倦,一心御千女,欲洩時消將此丹吐出,此乃貧道在長春嶺上采仙芝異草提煉而成,不比人間丹藥有耗腎損精之患,可珍藏之,自有無窮妙用。」   花春接過丸丹藏好,不禁揮淚道:「天下唯才子愛佳人,唯佳人亦憐才子,以我生就陋容,既未得為才子,焉有佳人與我結綢謬之樂,若無眾佳人盈盈滿座,即有此妙丹亦苦於無用,未識仙師能為我脫換形骸否?」   那道者聞言微笑道:「也罷,既要成全您的美事,須索成全到底。」逐攜了花春的袖,一步步走近溪邊,竟把花春一推,推下溪中。   花春在水中掙了多時,然後挨邁岸旁,慢慢爬起,那道人已條無蹤影了,身上水淋淋,衣衫盡濕,幸是暮春天氣不至十分寒冷,只得向左近鄉村人家借布衲衣衫換了,把身上的濕衣脫下,取了丹藥,暗想這道人不知是仙是怪,他為甚將我推入溪中。   一路上疑疑惑惑來到自家門首,不料管門的竟上前攔住不許他進內,花春又氣又惱道:「難道本相公換得一身衣服,你就不認識了麼?」   那管門的亦嚷道:「你說什麼?衣服一樣可以冒得,難道我家相公的容貌都認識不出來麼?」竟爾叱嚷不遜。   花春聞言暗想道:莫是方才溪內這一浴,已將本來面目已改換了,不然他怎麼認我不出?正在呆想,只見裡邊走出兩個家僮來問道:「張伯這是何人,你為甚與他嚷鬧?」   門公未及回言,花春遂說道:「本相公實因方才遇了仙人將我人形容貌改變了,所以你們皆認識不出,面目即非,聲音猶是,你們若不信,可於我臥房中西邊衣架上取一個折疊鑰匙,將榻傍第二隻皮箱內,取出粉紅衫子一件,方巾一頂。」   內中有一童子,果然進去不多時取了出來,眾人驚以為奇。花春進了書房,就將衣帽更換脫下,命家童往那鄉村人家調轉不表。單說花春換了衣服,遂引鏡自照,見鏡內的姿容直不啻日月,入懷琳琅,觸目與向來的面目竟回然不同,不覺歡然大喜道:「誠哉!仙術多奇,造物已成之,形質且能化其本來,想這二顆丸丹自然靈妙無窮,自今我願已遂可不愧風流才子之稱,溫香軟玉自享不盡衾帳歡娛矣。」遂命家童去請柳相公到來。   無何柳鶯至竟不相認識,花春遂將遇仙變容之事,詳剖其,故言語之間喜形眉睫。   那柳鶯聞言默然良久道:「兄以此為喜,我實以此為兄危。」   花春駭然道:「兄何出此言?」   柳鶯道:「以兄秉性風流素戀戀於朱顏紅粉,准以陋質有憾,故未能盡情直行,觀望今日這道人不知前生與兄有何債,故下此孽恨貽兄荼毒耳,兄顏一變恐後此慾海無涯孽冤層,積色途之,後患不可勝言矣。弟忝在愛下故敢斗膽直言,祈勿見罪。」   花春笑道:「兄何拘執若此,人各有志不可相強,道學之談,非余所樂聞,今日且開懷暢飲以博一醉為是。」   逐命家童暖酒備餚,豪飲盡歡直至夕陽西下,然後別去。花春閒步階下一回,遂把雙扉掩好倒在榻上,和衣而睡直至天明起身梳洗已畢,靜坐書齋,暗想佳人不必多得只消十美環回朝朝為雨夜夜興雲,每於花朝月下美景良辰,各罄其歡誠,快事也,遂欲描畫美人圖十幅,每幅上畫了十美,其間或彈唱或歌舞,或賦詩或刺繡,閨中韻事各盡其妙,而十幅上的描容佈景又自各各不同。   不消數月早已功成,畫上金佩玉艷之態自不必說。花春展圖暗想道:「自今以後,若遇姿容絕世佳人,就可以一幅美人圖贈之,這十幅圖畫贈完,天下之佳人亦幾幾羅盡矣,但想天涯廣泛,佳人自散佈四方,若唯鞍守故鄉杜門靜坐且有佳人而遇,唯是駕一葉之偏舟游盡錦城繡市,歷遇名勝古都,自有奇遇,倘今歲秋闈得提,不免要北上的,我就可一路留心察訪。」   話休煩絮,到了秋試之時,花春與柳鶯二人打點上省赴試,叫了船工搬了行李,又命兩個家童隨身服事,原來這兩個童子為人聰明異常,一個是與他整疊詩箋的,一個是與他管理畫幅的,是日一齊帶去。柳鶯亦帶一童子又帶一老僕,共主僕六人下舡徑赴武林而來。   到了城中遂命家人去尋寓所,花春道:「房金不論貴賤務要精潔雅靜為主。」   家人應聲而去,去了多時,欣然來覆命道:「此事真來得湊巧,二位相公今秋必定高中矣。」   花春笑道:「我們若中,定是一元一亞,豈但中而已,且問你為何知道我與你家相公,是中的。」   家人道:「老奴奉命而去,尋了許久不見有精潔租房,適巧遇見老奴的表兄,問我到此何干,我就將二位相公到省赴試命我尋寓之事,對他說了,因他在北很熟,托伊覓一寓處,卻一時沒有。他說道有一所在甚是精雅,但人不容多,若唯二位相公可以借寓,我問他在哪一處,他說此間告老紅御史府中有一名園,屋宇頗多,他在紅府管園,因主人遠出不在,可略為作主,命老奴就將行李搬去。」   二人聞言不覺大喜,遂雇了腳夫挑著書箱琴劍隨家人先行,花春與柳鶯二人隨了童子慢慢行來。行不多路已到紅園門首,步進園門彎彎曲曲花徑似為君開,千層曲檻,俯碧水似臨風,縹緲桂枝,拂清香於靜院,扶疏槐影,移翠蓋於幽庭,溪樹含芳,煙蕩芙蕖之,曉亭,怡亭,暢亭,錦亭,亭亭環繞;凝香閣,棲霞閣,潛峰閣,搖碧閣,簾見半垂;芙蓉樓,翡翠樓,玳瑁樓,雨露樓,窗開四面風光娛日,還疑已入蓬萊,蹊徑迷人,似暫游瑤島,終終富麗之觀,言難罄盡。   花柳二人遂在園內綠蔭軒中寓下,相與談今論古,賦詩飲酒為歡。   一日花春在階前閒步,見一叢白秋海棠開的雅潔可愛,遂揮筆向粉牆上題道:   曾記東風睡海棠,粉痕依舊暈殘妝,   離魂倩女愁無主,新寡文君未有郎。   小院月明香陡峭,空階露重夜淒涼,   可憐紅粉都消盡,任是無情也斷腸。   題罷,柳鶯見道:「兄欲題海棠則竟題海棠耳,又何必指東說西,牽纏到別處去,倘主人道學,見此艷詞豈不嫌爾唐突乎。」   花春道:「措語風流正是雅人深致,兄何反嫌艷麗。」   話不絮表二人在園過了數日,場期已近,各把進場物件端整,到了初八共赴頭場,卻說花春點名領卷,歸號靜坐,移時傳題,頭題是緇衣羔裘一節,二題是明乎效紅之禮兩句,三題是天時不如地利全節,毫不假思索,信筆揮了三篇,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把開講細細咀味道,此講精誠團結,筆氣渾融已能橫掃千軍,即後亦覺經籍紛披令人目不暇給,竟欣然出場。   與柳鶯來至寓所,二人共相賀喜不已,設酒餚對酌盡歡。欲罷,柳鶯道:「弟因在院中不能暢睡,此時意欲就枕,未知兄意如何?」   花春道:「兄請先睡,弟還要略坐片刻。」   柳鶯先去睡了,花春逕自步出軒中,仰見一輪皓月萬里無雲,秋光正皎,走過幾幢樓閣,但覺金風颯颯玉露零零,感歎道:「春去幾時,忽爾中秋矣,人生幾何,須要及時行樂。」   遂一步步行過去,見一假山甚玲瓏,花春依了這一條石路慢慢步上,足踞其頂,從空望下真是台上有山,層層碧樓,面面橫秋。花春道:「卻不知此處倒有這一派景致。」   正眺望間,聞西南角上隱隱有笑語聲,花春望下一看,只見一麗人同一待妾倚在欄杆望月,雖玉肌粉面看不十分明白,而綽綽之態已見一斑。花春想道:「此二人莫非月魅花妖,人間女子哪有如此姿色。」   錯愕良久道:「是了,這位美妹一定是紅府的千金,想未聞簫史之笙,難覓宋朝之貌,空房寂歷,倚枕無聊。未拋東閣之球,欲待西廂之月,故際此良夜緩步芳園,聊為消遣耳。我花春欲娶十美成歡,故描成十幅丹青為贈,今夜得見此佳人,乃平生第一良遇,正十美之始,不可錯過。」   轉想使彼得見我的貌,方可措詞進說以圖佳會。正欲思,見二人竟飄然進內去了,花春無奈只得步下假山回轉。見柳鶯與童僕數人正在熟睡遂解衣而眠,但聞得蕭颯秋風,響飄桐葉,蟲鳴不絕入耳,花春此時何能成寐,不覺境美有懷,口咕一律道:   剔罷銀缸臥未曾,夜深猶憶曲欄憑,   階前佯拜三更月,簾底微明一點燈。   隱約樓中人悄悄,迷藏遠處影層層,   不知可有藍橋度,夜逢來合斷魂人。   吟罷,輾轉反側,已聽得遠寺鳴鐘,亂雞報曉,東方漸白,見柳青已將起身,也只得披衣而起。梳洗畢,用過早膳,又要打點赴院聽點二場之事,俱不贅言。   且說三場考畢,花春出幃歸寓見柳鶯未在寓,重又步出軒來,欲往前夜遇美之處,所行未幾,見一使女警問曰:「汝是何人,在此園中閒步。」   花春忙上前作輯道:「小生乃嘉禾人氏,姓花名春為赴試而來,因與尊府園公相識,暫借芳園棲數日,姐姐毋得怪疑。」   使女見花春衣冠俊雅,豐致嫣然,不免垂盼留情,笑道:「花相公寓此,婢子實是未得知,直言冒罪,祈勿見怪。」   說罷折了數枝桂花正欲進去,花春叫道:「姐姐請轉有話相問。」   花春意欲問及前夜在園中玩月是何人,又恐非即此女,她進去道起來,反為不美,只得問而不言。那使女見他喚轉而無言相問,謂花春道:「相公何戲妾若此。」   又笑了一聲逕自進去了,花春細視此女,身雖充為賤役,而其眉如遠黛,膚如塗脂,竟不與閨閣佳人多讓,毋論別的,即其一笑多情令我魂飛魄蕩乎。   無何柳鶯亦至,共以場中所作之策論,至晚掩扉就榻而寤。花春睡未幾,心中想道:「我今日有緊要心事未畢如何合得眼來,且起來完了這樁心事方可放懷安睡。」   未知他有甚心事,這心事可以完得來否,看倌不用疑猜,自有下回分解。 第二回搥J名園初盟淑女搌y孤舟又遇佳人   詩曰:   碧天夜靜思悠悠,一點芳心不自由,   月浸珠簾留冷院,殘燒銀燭入朱樓。   斷金良友因疏遠,如玉佳人可網求,   塘上別離旅店合,迷途從此正無休。   卻說花春方才睡下,陡然想起那月下美人,思道:「這兩日因傷事纏身誤我的佳事,今夜月明如水,何不再到那邊去眺望一回。」   遂披衣起來,但聞柳鶯鼻息呼呼,正在酣美之際。因念道:「喬遷真無情人也,當此年青竟無待月迎風之想,方才就枕,逐入睡鄉,此我所不解也。」   遂輕輕啟扉而出,心中想道:「我看今日折桂的女子,殊有顧盼與我之意,料她進去心與千金道及,若此夜美人依舊出來,此事已諧八、九。」   遂往那邊行去,步上假山眺下,杳無佳影,停立良久,歎道:「前日偶然閒步得遇仙姿,乃今夜有意重來尋訪,竟杳乎莫接矣,豈不令人愴懷不已。」   無奈只得回下假山來再步將過去,只覺風吹詹馬似玉人之,雜佩遙聞月映疏簾疑金獸之,連環忽動院沉人靜,何來巫峽之緣,碧落香消難作銀河之渡,遙知楊柳是門,似隔芙蓉無路。徘徊久之,景況淒然,遂口沾一五律道:   惆帳黃昏後,行上枉自勞,露濃香徑濕。   雲淡月輪高,不見人如玉,空憐臉似桃。   朱門深杏口,魚鑰鎖牢牢,任爾敲棋子。   何緣聽剪刀,三更猶悄立,望斷手頻招。   吟罷正欲步歸臥室,只聽得院門呀的一響,就將身躲在梧桐樹下,看走出其麼人來。原來非別人,就是前夜玩月的俏美人,那婢子就是日間出來折桂的,她二人攜手行來,過了小小木橋徑往那邊而去,就一時不見了。   那花春急得踐跡而行,聽那女子歎道:「花郎啊花郎,你際此良夜,寓此芳園,不知寂寞否,奴紅日葵未曾親見芳容,據瑞芝之言說來已覺衛介重生潘安再世矣,故不禁靜夜來園祈與一會,但恨為禮法所拘不敢投爾室,看來此事,指望瑞芝為我玉成了。」   那使女道:「小姐不必費心,此事揣在婢子身上,明日就有佳音,此時月輪已午,恐涼風寒露小姐弱體難禁回閣去罷。」   花春只覺二個影子穿過迴廊曲徑而去,不由一步步接影而趕,又聽得紅小姐口中念唐人詩二句道:   月出西南露氣秋,牽穿腸斷為牽牛。   花春聽罷忙遂續二句道:   須知化石心難定,韓壽香熏亦任偷。   那小姐聽了這二句詩,驚謂瑞芝道:「誰人在此和我詩句?」   瑞芝望後一望答道:「此即是寓在我園的花相公。」   那花春不待說罷上前作楫道:「小生花金谷因赴試暫寓尊園,今夜愛著月色溶溶星河燦爛,故爾閒步至此,耳聞佳句有動於衷,因逐集語以續其後,唐突之罪祈乞海涵。」   日葵聞言忽見眼前閃出一書生,月光下巾履翩翩,丰容秀美,正是如意郎君,慌忙倒退幾步,閃影遮身,羞羞答答半掩嬌容輕謂道:「妾肺腑之言已瀆君耳,不棄效頻之陋,顧奉箕帚。」   花春道:「小姐乃繡閣千金,小生乃篷門寒士,幸蒙青眼,願諧琴瑟,此乃真是天賜之緣。」   言罷度步上前,深深一揖,又道:「小生久慕芳姿,渴見一面,以續相思之情,今幸逢小姐,真乃平生之慰也,小姐如不嫌,我願與小姐指月為盟誓結百年之好。」   言畢雙膝跪下道:「萬望小姐垂憐。」   日葵初見花春俊美如玉,芳心大動,只礙著瑞芝,瑞芝早已窺出小姐胸懷,忙拉日葵道:「小姐人家相公如此癡情,不如乘月夜了卻了心願罷。」   日葵順勢跪在了花春旁邊,二人拜了月,紅小姐解下一方白玉鴛鴦贈與花春。花春道:『小生旅寓,別無他物相贈,唯有一幅美人圖,乃是小生親手描畫的,明日交於瑞芝姐姐轉致香閨。「   日葵道:「君既專精於詞賦,又擅美於丹青,真天下才士也,妾何幸焉得唱隨佳偶。」   言罷遂欲分袂,花春忙拽住她,將她緊緊摟住道:「既訂百年之約,須盡一夕之歡,小姐毋得見外。」   邊言邊湊前親日葵嘴,日葵忙推道:「妾與君相逢月下,兩訂鸞儔誡以俊美如君者世所罕靚,故不嫌閨之羞,暫窬禮法,君豈可以視妾桑間邊女哉。」   花春道:「古來才子佳人又當別論,崔鶯待月,賈氏窺簾先成巫夢之歡,後詠河洲之好,今日相逢洵非偶爾,豈可負此良宵,小姐請三思。」   花春見日葵默默無語,似有允意,忙用嘴對著櫻唇親一陣,雙手伸向趐胸纖腰,撫一陣摸一陣。花春此時已慾火如焚欲褪衣求歡,日葵雖春心已蕩,畢竟是大家閨秀,見狀急以雙手推住,嬌聲道:「君何心如此,妾終身既屬於君,豈敢自受,不過謂天成花獨究效于飛,恐於禮有礙耳,如心欲一赴高唐之夢,君既多情妾豈草木,可至妾臥室聊敘綢繆,但與君同行恐多不便,妾且先往,請君暫立片時與瑞芝同至可也。」   言罷遂匆忙而去,花春想到,始則待我以禮,繼則待我以情,吐同委婉,移步風流,如此佳人注可多得。遂同了瑞芝而來,誰知行至院門,院門已緊閉,瑞芝道:「花相公今宵看來好事難諧,且請回去罷。」   花春見今夜無望,謂瑞芝道:「小生自回寓矣,姐姐何以進去。」   瑞芝抿口笑道:「婢子自有徑路可通,相公不必慮及,只今夜小姐不知何故,待奴婢明日探明,定能逐相公心願也。」   花春見其滿面堆笑,含情不盡,玉質冰肌,雅趣天然,不讓日葵幾分,不由飄然,就把瑞芝摟在懷中,做了個呂字,含笑道:「此時望隴不得,豈可棄蜀,只求姐姐將桃代李了。」   此刻瑞芝芳心已動,也不推辭,將花春引至傍邊一座亭子內,半卸羅裙躺倒亭椅上,花春撫弄瑞芝一陣,下面那物兒突突而翹,霎時堅硬如鐵,花春把那物兒對著瑞芝陰門一頓亂頂,不覺聳進寸餘。瑞芝黃花為何甚快道,只因瑞芝對花春早已唾盼,適才見花春與小姐摟抱親嘴已得動火,此時一給調弄已是騷水流出,那物又是堅挺,沾濕易進,待再進便覺贊眉退縮,花春初赴陽台情發如狂,又覺龜頭被瑞芝牝戶裹得緊緊,遍體通暢,不由挺身沒根而入,肆意出入,弄得瑞芝嬌啼婉轉,弱不能禁,花春抽弄百餘,自覺心醉神怡,爽快難言,龜頭一陣趐麻,一陣突突,禁不住已春光漏洩。   瑞芝起來把雲鬟整好,相視而笑,伸手輕捻那軟軟的玉莖,嗔道:「相公這東西剛才真嚇人,弄得我趐麻脹痛。」   花春笑道:「不暢麼?」   瑞芝雙腮羞紅,笑而不語,花春想到為何日葵既諾而去,又把雙扉掩上卻是何意,尋思半晌道:「她與我萍蹤猝合,遂欲同人香閨共眠鴛枕,此光景殊覺難為情也,怪不得她諾而復悔了,且待明日與瑞芝劃一妙策,潛入香閨自可圖美事。」   又與瑞芝溫承了一會,囑明日假山一會,是夜歸寢不題。   明日花春袖了一幅畫圖,專待瑞芝出來付她,眺望未幾瑞芝果至,二人共入假山洞內,見裡邊有一亭子名曰留雲亭,四邊俱是假山圍住甚是幽靜。花春拽住她手問道:「昨夜小姐既許我又閉門不納,姐姐可知其故否?」   瑞芝道:「我亦曾問及,小姐謂非有意拒你,實是為赧顏故耳,密令婢子今夜潛引花相公入閨,不可說是小姐的意思,我既坦懷以告,切不可把語言洩漏。」   花春喜道:「姐姐之意他日決不有負。」   瑞芝偎至於懷低聲謂道:「昨身已付於相公,別無奢望,唯小星之位願相公留以侍妾。」   花春摟住瑞芝道:「此事不勞姐姐掛懷,小生決非薄情之輩,逐出袖中之物,令伊轉交紅小姐。」   瑞芝藏好對花春道:「今夜於雙柳亭靜候,初更妾當作紅娘耳。」   花春喜極,再三至謝,二人嘻笑成一團,又在亭中聊盡歡娛之情。正是:   昨宵剛欲雲雨場,今朝重開肉食莊,   輕勾玉肩相偎抱,接唇呷舌慾火狂。   顱肉突起探細縫,顛鸞倒鳳翻桃浪,   羅裙半卸承恩露,傾盡風流謝紅娘。   二人雲雨已罷,相別去。花春回至軒中見柳鶯整理鋪呈有行色之況,並謂花春道:「兄在園中玩了多時,尚未湯乎,何不將物件收拾,以便撿發下船。」   花春道:「兄何急以,且在此間遊覽數日,待放榜後赴了鹿鳴宴席然後歸去未遲。」   柳鶯道:「既如此兄且留寓,弟因有小斡,遂欲返捨不得奉陪了。」   花春因與日葵有約,若柳鶯先返,殊便於出入,故遂任其先歸,二人握別。花春遂留了詩囊畫篋在寓服伺,柳鶯自同老僕童子回家不表。   且說那花春在軒中寂坐,唯恨那紅日不肯西墜,因想那今夜赴約的景況,吟成一律道:   鳥鵲填風萬里橋,朱門專待二更交,   犬依籬捨迎人吠,門掩桐陰趁月敲。   半點銀燈簾外射,一聲繡剪閣中拋,   不知今夕為何意,春風何時送柳梢。   吟罷又聞陡一曲,侍至黃昏時候,用過晚膳步出軒來,見月色已漸漸透起來了。一路行來,想道:「我昨夜未能久敵,殊不暢意,今夜且將仙人所贈之靈丹吮在口中,不知果有佳驗否?」   行至雙柳亭畔停立未幾,見瑞芝已悄然出來,花春極得意,上前擁住瑞芝又是親又是摸,瑞芝笑喚道:「公子這會小姐只怕等急了快走罷。」   邊推開花春,引路一重重轉彎抹角,行至樓下,遂步上扶梯見日葵正在倚窗望月。花春作揖道:「昨蒙金諾,深信玉言,誰料不納,使小生愴惶無地,今夜特來踐約,毋使天台之客徒問津而返也。」   日葵微笑道:「夤夜入閨本該相拒,念君蓄意慇勤,妾不忍拘此小節,使君有淒清之感。」   遂令瑞芝暖酒相與合座,桌上別無他餚不過清潔果品,二人對酌瑞芝在旁斟酒,燈光照耀此在月下時尤覺風流盡現,那時傳杯弄盞直飲至月影將開,日葵粉面暈紅微有醉意,此際芳心蕩漾,千般嬌羞,面似桃花,真令人魂消也。   花春見日葵酒後愈顯嬌媚,恨不得一口吞進肚內,按捺不住一腔慾火,拽日葵坐在膝上相摟,勸酒摸捏,抱著親嘴。日葵雖假微拒之態,見花春俊美豐致,早已如醉如癡玉容無主,任憑花春吮唇呷舌摩其雙乳。   花春見她星眸含俏,輕吮一口酒擅口輕輕津送,手游到她小肚下,只覺細松毛下二瓣嫩肉中已濕乎乎,啟開二瓣微捻其蕊,日葵蠻腰款擺身顫顫,瞑目口吐嬌媚聲,纖手緊勾花春頸,玉臉斜偎,羞笑道:「郎君我們進房罷。」   言畢二人逐入閨房,笑解羅帶擁入香幃,花春先將丹藥吮口中備久戰,誰知一經入口,遍體舒暢,口內生津,精強神旺,孽根猛暴,鐵般硬,粗又長,日葵見花春那硬硬錚錚的一根肉棍,約有六寸餘長,五指多粗,青筋漯歷露著紅潤潤的一個尖頭,驚懼萬分耳語道:「此物可畏人也。」   花春見日葵肌如凝脂,雙乳白嫩,香馥襲人,腹下稀鬆松毛叢,顱肉突起,縫細誘人,甚可愛,花春亦耳覆道:「一經入內,可愛煞人也。」   隨以手撫其妙處,吮其雙乳,花春此時蕩意悠悠濃興疊疊,手把陽物放在軟軟腹下細逢陰戶口,抹弄抹弄摩擦了半晌,只覺日葵陰戶中流出許多淫水,知她興動,把陽物顛了兩顛,龜頭認準往陰戶內一聳,日葵往後一縮叫聲痛,怎奈花春慾火難消,又著實往裡一送,送進寸餘,還有三寸多長直挺挺在外邊立著。日葵覺得一個錐子剌在裡頭一樣疼痛難禁,連聲叫:「痛,痛。」   花春憐其不勝,退身將陽物緩緩抽將出來,日葵見他將這個東西退出來,就像肉裡去了根大刺,微覺快活,陰戶也不痛了。待會又覺滿裡頭騷癢無常,極想此物摩蹭,花春見狀興復燃,隨以手架其足,以指撥其穴,復以唾塗龜頭,緩緩淺進淺出,足足抽了百餘。日葵覺又痛又舒暢,齒咬衾角強忍之,花春又聳進少許,才著點化,腥紅已盈褥矣,日葵復覺體內若迸裂,不覺泣而啼,花春急掩其口。恐外人聽之也,退身抽出陽物,日葵聲亦寂然。   花春那陽物在日葵腿邊不住的暴跳,日葵知其未盡其興,嬌喘喘言道:「妾身有負郎君美意,郎君著實慾火難禁,妾冒死一承也,只求緩進憐之。」   花春聞言無奈,只因丹之妙慾火難消,輕撫其乳,捻其峰,復語道:「非不知憐,實下體發脹,欲罷不得,我定輕進緩出,不負小姐之情。」   重用唾沫在龜頭上著上,慢慢用手將其陰戶往兩邊一分,把龜頭緩緩的鑽進二寸餘,花春知她不能全受,便止用了二寸長緩進緩出,足有百十餘抽,日葵不似先前麻痛,只覺癢癢愈愈快活異常,不由陰戶淫水浸浸,淫聲括括,聲嬌氣微,屁股亂聳亂顛,腰肢亂扭亂歪。花春知她已得趣,復用九淺一深肏之,日葵只覺痛一陣麻一陣癢一陣趐一陣,直覺入骨之妙,不覺忍著痛嬌喚道:「郎君弄我快活煞也。」   花春也覺渾身通暢陣陣麻爽,不由興起,盡狠撥出,直頭聳入,或緩或猛,一連五、六百椿,椿得日葵身顫息微,口呻氣喘,神魂飄蕩,趐趐溜溜,癢癢痛痛,扭又不是,不扭又不是,眼閉手攤體顫,嬌喚道:「肏殺我也。」   花春聽此語,一發顯手段,覆壓其上,吮溫雙乳,將龜頭鑽在陰穴內一頓扭,扭得她不知如何方好,那根肉根在日葵牝中如蛆鑽狗舔,花春又將她兩腿拉開,陽物在日葵陰戶中來回,一口氣足足抽了五、六百抽,抽得個日葵浪水直流,香汗沾沾,真是笑不得哭不得叫道:「罷了,罷了,饒了我罷。」   花春此時抽得龜頭脹麻,趐爽陣陣,哪裡肯罷,不由緊抽慢拽,愈進愈力,又肏了五、六百下還多,眼見日葵已被弄得暈死過去,忙口中吐出仙丹,方才慾火大洩。日葵被這一洩,只覺一股熱流沖花蕊,魂飄飄,意蕩蕩,暈去移時方醒,道:「弄煞人也!」   此時聞更雞唱曉,花春意欲未盡,歎道:「真是歡娛嫌夜短,轉想今夜酣戰,全仗仙丹,此丹真乃是兵戈九丹之妙,果如那道人所言,花春喜不自勝。二人一夜未曾合眼,遂起身叫醒瑞芝,一路往後園而去,引至院門,瑞芝自回樓去了。   花春出來見月朗星稀,東方漸白,一路花枝夾道寒露濃濃,不覺衣巾盡濕,步至軒中重解衣就寢,睡至午日當窗方起來,靜坐軒中遂集句吟成回絕道:   半通商略半邊字,莫到成蔭卻恨遲,   才動眼波心便會,人間方信有相思。   隔花何路可登樓,未見思量乍見羞,   賴有軟言堪入骨,笑談時頗涉風流。   珍重閒情莫浪癡,行蹤唯許月明知,   睡中喚起肩梢重,已是紅窗日照時。   歌唇嘗酒濕珊瑚,笑壓秋娥一世無,   殘燭解衣教緩緩,月穿衫樓見凝趐。   吟罷無事,又邁出軒閒步,待至黃昏依舊瑞芝出來引至樓上與日葵小姐重敘舊>歡。此夜日葵已能承戰,直弄得通身大暢而歸。   此後是夜赴朝返,竟無寂寞之宵。   停日放榜,果然花春是元柳鶯是亞。   那日謂日葵道:「小生已居榜首不免要上都赴試,小姐請待數月,自有冰翁到府,小生決不會負情也。」   遂賦詩一律以贈日葵,云:   銷魂怕見遠山尖,話別慇勤酒更添,   三疊陽關催去去,半年芳約更淹淹。   秋殘驛路風吹樹,人倚雕欄月射簾,   他日泊舟楊柳岸,曉鍾夢醒韻重拈。   日葵見詩,亦和韻吟成一律以贈花春云:   離愁不合上眉尖,逼得鄉家恨轉添,   才許東牆窺宋玉,哪堪南浦賦江淹。   雞聲茅店郎驚夢,月影迴廊妾掩簾,   惆悵鷓鴣留未住,無情無儲酒先拈。   贈畢,二人相擁相抱,曲盡溫存。是夜,雙雙入闈你貪我愛,你替我寬衣解帶,我替你卸裙脫衫,熟客熟主,全無一絲懼怯之態。一個是嫩嬌玉體陣橫,叉雙腿,金蓮雙翹;一個是粗壯玉莖挺硬,探肉穴,緊拽慢搖。情到濃處,只見那玉莖發威一柱到底,提抽頂揉,提得那淫水淋淋,頂得那哼哼叫叫,足足抽揉了二千餘下,弄得葵小姐淫聲亂髮,死去還魂,這一夜樂事盡情恣意,幾度香汗透胸,牡丹著露。   至曉臨別,日葵殊有戀戀之意。   卻說花春赴了鹿鳴,下落舟船,想道:「我雖畫成十幅圖以贈美人,但圖上美人不能與所遇之美人形容相肖,莫若一幅畫圖遇一美人,即將美人的姿度態,並遇美處之形景況細細繪上,使美人圖十幅贈完,十美得以朝夕展玩,怡情豈不甚妙?」遂命畫篋啟匣,取一幅素質的手頁,遂將以與紅日葵月下相逢,偷依樹影遮面的光景畫了一幅。   是夜舟泊河溏,因月光未上,無甚觀玩,只得悶坐船艙中酌酒而已。又因一人獨酌殊少興味,命家童拾去殘餚,把衾稠整好,和衣而睡,追憶在晚對樓中與葵小姐繡被香濃雲雨合歡,何等快樂,此夜孤航獨宿倍覺淒涼,略寐片時重又起來,步出艙中,推窗而望,只見明月已照耀得如水如銀,觀玩未幾反增感慨。正是:   別離一日如三秋,怎耐孤舟泊渡頭,   酒醒愁多情脈久,月明江水隱朱樓。   正欲進艙,忽聞鄰船有人吟詩道:   長途萬里水淌淌,從此銷魂暗自傷,   兩漿綠波衝斷岸,一帆暮雨鎖橫塘。   夕陽淒草悲人去,衰柳寒蟬惹恨長,   南北睽違程正遠,雲山縹渺隔家鄉。   聽罷,舉首回顧,見有一號大船停泊在江中,想道:「此分明是女子聲音味,她詩是感歎離別家鄉,即景悲懷的意思,她詩才因俊逸可佳矣,未知姿容美否?」   盼望久之,聽得鶯聲嬌語喚道:「小姐你看雲斂晴空,月光清皎何不步出艙中,賞玩一回,以消愁悶。」   一會艙門呀的一響,步出一位麗人,因月光照耀過去,看得十分親切,只見那麗人指著月光與侍女說道:「一月普照萬方,萬方不齊,若樂使暢懷得志之人,玩月則月色清輝,歡樂之景像耳,若使離人,羈客,怨妾,棄姬,際此深宵玩彼孤月,覺月光慘澹,難解悶懷,玩之也愈增淒測耳。我想在家時,樓上之月與此夜江邊之月猶是月也,而景況已大為之一變矣,能不淒然淚下。」   花春聽她論得親切不禁出聲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頻妙人奇論觸予愁懷,不必聽江上琵琶而,已使我青衫淚濕矣。」   那女子聞言回頭見了花春,不禁注目良久,若欲相與接言,光景聞得艙內有人叫喚,只得向艙內步進,見她進艙時,回頭數次,那花春見美人進去也,只得進艙安睡,心中想道:「曾不多時,已遇著一位佳人,天憐才子信有奇緣也,此女姓氏未通,怎能與她作合,且待明日乘閒細盤舟人便知著落了。」   豈知明日絕早起身,只聽得一捧鑼聲,那鄰船已欲開去了,連忙出艙一望,那隻船只離得數尺多路,見內艙紗簾之下,坐著一位年近五旬的命婦,與一位絕色佳人,就是昨宵月下相見的,對了花春秋波微轉,眼角飛心有戀戀之意。無奈舟船漸漸離遠,霎時間已望不見了。   花春此時唯是對著江心,呆呆盼望而已。既而回進艙中,想道:「我若不見倒也罷了,既已親見其人,而空使兩廂無緣,人孰無情,誰能遭此,唐句云:好樹有花難問興,御香聞氣不知名。其予今日之遇乎?然此美雖在水月鏡花,而畫圖上必須置彼一座,以表繾綣之情。」   取過畫幅展開,於紅日葵之下,又畫就一幅舟泊河溏月夜遇美的圖。   不數日到了家中,自有親鄰賀喜,絡繹盈門。冗忙了數日,遂欲打點此北上,花春想道:「我此去訪美之事,急求名之意緩,若與遷喬同行,豈能任我沿途尋花問柳之事,不若辭彼先行,則途中欲行則行欲止則止,若遇佳人便可遲遲留戀矣。」   主意已定,明知這幾日遷喬冗事未及動身,遂遣人去約遷喬,果然不及同往,花春將家中出入總賬托總管鍾炎管理,備好行李,多帶金銀,隨畫篋詩囊,兩個童子,一徑下艙開發。   舟至維楊,遂欲尋寓住下,尋到一個寓處,主人姓逢號社來,他家屋亦頗寬闊,安宿四方商客,熱鬧異常,花春因外邊甚是嘈雜要尋一個幽雅清潔的臥房,房金不論多少,那店家躊躇道:「小店宿客的房間多是這樣,中中庸庸的,相公既要清潔,不論房金,裡邊有個小的坐室,可以下榻,卻從不曾留宿商客的,今日在相公面上只得權且破例。」   遂引花春入內,舉目細視,果然小小結構,甚屬幽靜,室中詩畫雖非名人之筆,卻也可觀,庭外種著幾盆名花秋色尚未凋零,缸內又養著幾尾金魚,倒是名種。花春道:「原來裡面有如許清潔所在,老丈肯容情宿,我真乃小生之萬幸也。」   命家童把鋪呈運進,那店主人宿與花春,細細盤問一翻,閒文少表,花春自寓在此,暗想維楊風土秀美,人物俊麗絕色美人自然此地多生,我留心尋訪見這須庸庸婦女,俱是脂粉妝成,就從不曾遇著一個傾國的姿容,注不可歎,又轉念道:「紅樓中處子,粉閣內姣娃,靜守深閨,豈能易觀,焉知此處無絕色女子,自古道:蛇無頭而不行,欲覓佳人,須要尋一個慣走大戶的媒婆,與她串通計議,自有遇合。」   遂尋店主人問道:「你這裡近處可有走大戶的媒婆否?」   店主答道:「有就在那邊百福街梅柳巷中,有一個姓梅的婆子,就是在下的姨姐,慣在縉紳富戶人家出入,若有人托她幹事,總無一件不成,為人倒也老成,辦事頗屬妥當。」   那花春問明店家,逕望梅柳巷而來,問到梅家見一婆子在內,約有四旬外的年紀,見花春進內,遂啟口問道:「相公尊姓,今日特臨賤地,有甚喜事作成老身干辦?」   花春道:「我姓花乃浙江禾縣人氏,因會試北上,慕你貴處風景繁華,香生羅綺,故在此尋寓,哪曉在城中遍訪數日,卻不曾遇著一位佳人,老媽媽耳目甚廣必然得悉何處藏嬌,可稱國色,肯與小生作合一美,自有重謝。」   那婆子道:「若說相公要見別的東西,老身不敢領教,至於紅粉叢中唯老身的眼中見得多,耳內聞得廣,妍丑美惡,直鑒別得分毫,不錯,相公若要娶妾,只要肯出重資包在我身上,訪幾個絕色出來。」   花春道:「我乃訪求佳偶,以結琴瑟之歡,並非為抱衾奉帚計也,你城中不論鄉宦富家,若有女子生得如巫山神女者,乞媽媽指引小生一一,日後事成決不有負於你。」   那婆子道:「相公既非聘妾,這平尋人家的婦女,須一概略去,老身想起來我城中艷麗女子卻也不少,若論超群撥萃的佳人,要算濮太守的小姐濮紫荊為最,因濮太守要訪人才出眾的佳婿以配千金,這須碌碌庸木皆不能入目,故紫荊小姐,尚在待宇。我看相公青年貌俊,雅度翩翩,若與趙太爺一見,定留一座東床以讓相公,老身願效其勞。」   花春道:「媽媽的賞鑒諒無差謬,但須得與濮小姐一面,我心始放。」   那婆子笑道:「相公既是訪求正配,豈得如娶妾一般必先見其人,然後議價,況官宦千金森嚴閨訓,府中童僕輩且謹守規矩,迴避不敢相見,以相公陌路生人,焉得窺其半面,相公切莫作此想。」   花春躊躇許久,袖中取出三錠銀子付與那婆子道:「我聞得媽媽幹事,無有不成,還祈你老人家與我畫一妙計出來,玉成其事才好,事成後另有重謝。」   那婆子歡然接去,遂追內喚女烹茶,又與花春閒談多時,用過香茗問明寓處,謂花春道:「如此相公且請回寓,待老身慢慢留心,若有機緣得能相見,即來通達。」   花春遂別了梅婆,竟回寓處靜坐移府,無甚消遣,欲握筆吟,忽聽窗外姣聲輕喚梅香,遂握筆步出,見一美人甚是艷麗,柳眉沒掃,蓉粉輕塗,櫻桃小口堪與樊素爭妍,楊柳細腰直與小蠻比美,明肌綽約,幾疑化月而來,玉骨輕柔還恐乘風而去,果然秀色可餐。若問芳年正欲啟口,見一丫鬟走來,美人兒隨即飄然離去,行時幾番回首飛眉微笑,顯而見了花春,殊有凝眸顧盼之意。   不知此女與花春有緣會合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搘n朱扉潛求銫色搊J繡衾始露其形   詩曰:   訪美癡心未肯休,維揚佳麗可貪求,   已留客邸成鴛侶,又溷梨園締鳳壽。   冤倆結因詞麗艷,孳根種自貌風流,   沿途更有萍蹤合,盟社招賢阻北遊。   話說花春見了這女子不覺魄蕩魂飛,暗自想道:「這麗人想就是主人之女,我曾遍城暗訪數日未能如願,真是踏破鐵鞋難覓得,得來全不費功夫。巫山咫尺,竟有如許妙人在此,若非今朝一面豈不使佳人埋沒。」徒歎於邂逅之無緣耳。   少頃用過晚餐,挑燈靜坐因很想那美人的形況,題吟四絕道:   其一   嫁王年紀最關情,額畔垂之覆綠雲,   非是司空偏見慣,否花衫子柳絲裙。   其二   閒來無事立迴廊,玉手頻頻掠鬢傍,   一點櫻桃鶯啄破,聲聲佯喚小梅香。   其三   新梳雲發插金釵,淡抹濃裝色色佳,   裙底自憐蓮瓣小,見人微露綺紅鞋。   其四   似向傅源覓艷蹤,未曾相識已相逢,   春風萬樹桃花影,肯引劉郎路幾重。   吟罷,只聽得輕輕有叩門聲,暗想:此時夜靜更深,誰來叩門?那叩聲又來得頻甚,莫非即是日間所見之麗人乎?亦低聲問道:「叩門者是誰?」   外面又寂然無語。   遂個舉燭啟扉見檻外立一女子,果就是日間所見的。欣然引進,將門閉上道:「適才得見芳容,渴望再逢,但恨糜飯無緣,洛水神姬不能與我興陽台之夢耳,乃蒙芳卿垂眼憐我客的淒涼來通佳好,小生何幸如之。」   那女子輕撩裙掩面說道:「今日與君一面不禁起憐,故不惜自惹之羞,叩扉相見,君勿以桑間濮上之女視妾也。」   花春道:「芳卿何出此言,自古猩猩惜猩猩,憐美愛才人有同志,注得姻女,閨禮概以為真私奔之例論哉。」   兩人比肩坐下相與通問一翻,知此女小字凌霄,略談數句,遂相擁抱入幃。花春本就日間思念已久,如今飛來艷遇且不歡喜若狂。不由興濃,未及溫承,扯下那女子羅裙就亂摸,撥弄得女子嫩腹下細縫內濕淋滴滴。   凌霄推其手道:「相公今妾自投而來,必求大暢而歸,君不必心急,待奴妾與相??脫光了必能大暢。」   言畢時衣裙既除,一絲不掛,又將花春脫得夠精光赤條。花春見此女子是個慣家,又見她白嫩嫩滑膩膩一身好肉,真個兒魂飛,兩人抱著拈在了一起。   你看他兩個:   淫興俱發,朱唇緊貼,粉臉斜偎,鴛鴦交頸,鸞鳳穿花。   一頭是:喜孜孜笑吐舌頭,呷呷津津唾甜。   另一頭:怒沖沖狂送肉劍,刺殺殺陣陣顛歡。   千般搏弄,妖嬈萬種情。   柳腰脈脈,櫻口氣喘,香汗滴滴,   趐胸蕩漾,陣陣顛狂,通身舒暢。   身顫顫,鼻噴火,元陽狂洩,熱津津喜煞了騷美娘。   兩人雲雨罷,曲盡溫承,凌晨別去,訂以後期,於是潛來暗去約有數宵。   一日花春出外閒玩,偶在梅柳巷前經過,憶著濮小姐之事,未知可有商議否,遂欲進內一訪。   梅婆正要出門,見了花春走來道:「相公來得正好,老身正欲到寓相商前日所認之事。唯有一條計策可見千金一面,但不知相公樂從否?」   花春道:「有甚妙策得見千金小姐,有甚不從。」   那婆子道:「濮太爺曾奉吏部張大老爺之命,要選十數名俊俏女子教習梨園進獻京師,今歲春間有一女班名曰月霓班,演習已久可以進獻。不料前日忽有生角患病不起,現在空缺候補,濮太爺使我訪一聰俊女子補入。我看相公聰明風流卻也喬妝得過,若肯扮為女子混入梨園就可得見小姐一面,見過後即可見機而作,以圖脫身金蟬之計,相公以為如何?」   花春鼓掌笑道:「此計妙絕,就此喬扮便了。」   那婆子遂往裡邊拿出頭釵環衣裙等物,將花春方巾除下,梳了一個時新的盤發,藍衫卸去穿了一件魚白飛花布衫,束上一條深色布裙,又把烏靴脫下穿上一雙九寸長的板尖花鞋。   見梅婆笑道:「幸虧老身的腳寸與相公相佛,故有這雙不曾上足的新鞋,不然倒一時難覓。」   又拿些脂粉與花春敷好。梅婆道:「相公如此一扮竟與濮小姐不相上下。」   花春聞言遂與梅婆借鏡相照,也暗暗欣喜非常。   二人同出門來把門鎖上。花春問道:「前日聞得媽家呼喚烹茶是有一位令愛的,為何把門鎖上?」梅婆道:「小女昨日往母舅家中去了,所以不在。」   那花春同梅婆一路行來,傍人見者無不唧唧稱讚。不多時到了濮太尊府,逕入裡邊叩見,太爺細細盤問此女來由,自有巧言唐塞交銀立契補入班中,花春即以身價銀子賞了梅婆。   話休絮表,花春見這須梨園之女俱在十四、五的青年,雖不十分艷麗,頗有一、二分姿色,恐破露機關難成美事,故不敢現出本相與她們興雲布雨,唯是勾肩引頸相為戲調而已。   卻說花春英姿靈敏,這些規模歌唱不消學得已是神而明之。一日太尊有事上省去了,內堂夫人傳班演戲點了西廂正本,花春妝了生角做到游殿跳牆,見他豐裁俊雅舉止嫣然,夫人與小姐皆喝采道:「此女入班未久,而曲按工商雍容有度,如此心靈神慧,實屬可嘉。」那花春暗中注眼紫荊,果然可稱國色,梅婆之語不差吧。   少頃戲方演罷已是黃昏時分,趙小姐傳令生角進房領賞,花春聽了不覺魂飄天外,即隨了使女來至小姐香房,見紫荊粉面微紅醉倚楊妃榻上,愈增出一種媚態。   花春走近榻傍將身跪下道:「小姐在上,婢子叩見。」   那小姐忙將手扶住道:「罷了。」   遂命坐下,將方纔演戲的妙處極為讚美,說他歌喉婉轉舞袖翩遷,演習未久而遂能神化入妙誠興事也,又將姓氏年庚細細問答了一遍。花春偶抬頭見妝台上堆著無數書籍,其中有一紙花箋露出在外,遂身走過取出一看,紅箋上有詩一首題是泳月韻,限摟頭,休憂愁頭,限斂雲晴空冰輪,乍湧中坎西廂詩一首。   其詩曰:   雲影花陰月半樓。斂容面望粉牆頭。   昨開王戶風輕拂。容卷珠簾待不休。   冰鏡朗吟之子拜。輪波微動是人憂。   乍來廂下疑瑤島。湧到銀河織女愁。   花春看罷讚道:「情懷爾爾觸手,生春下筆幾忘限字之苦,有此奇才香閨增色矣。」   紫荊聞言欣喜道:「你如何識解詩中意味,莫非也識得幾個字會做兩句詩的麼?」   花春道:「略知粗淺,小姐如若不嫌婢子僭越,敢題和小姐一首。」   紫荊道:「文墨一道,乃天下之公不拘上下貴賤,可以題詠有甚僭越,但恐此題限拘字,未得揮灑如意,你若果能吟詠,待我另示一題以試筆你道如何?」   花春道:「這倒不妨待婢子聊學,以博小姐之一笑便了。」   遂把香墨濃磨下筆於花箋上和就云:   雲開月影下花樓,欣拜嬙西未卸頭,   晴夜迎郎來可是,空廂待約眼無休。   冰寒繡戶涼風拂,論掛急紗少婦憂,   乍見半疑登玉宇,湧金波處動人愁。   吟罷遞於紫荊,紫荊展見直驚喜得疑神注目半晌無言。   乃謂花春道:「你有如此奇才,乃身充賤下,混跡梨園豈不是美玉沉埋深為可惜,不如待奴稟過父親另覓一女補入班中,你且在我閨房中,日遂相伴你意如何?」   花春喜之不勝道:「得蒙小姐垂憐,真是婢子萬幸了。」   遂相與並坐言談,更加憐愛。花春乘間問道:「小姐如此青春為甚不與君子好逑調琴瑟,尚可鴛帷寂寞繡枕孤眠?」   紫荊道:「只因人才難得尚待宇閨中,詎可致歎,使鴛壽誤訂。」   花春道:「小姐意見要怎樣的人才便可締盟皆老。」   紫荊道:「奴家靜處深閨不能鑒別天下人才定其優劣,然自我揆度起來,若論貌,你演戲時之文采可觀即當目之真,君瑞相亦不過如此也;若論才,你和詠月之評直,可謂阿堵傳神,香壇聖手,即六朝名士之你亦可與之並座。但恨才則真才貌乃假貌,只可作繡簾之伴不能諧錦帳之歡,若世上男子才貌有如汝者,便可訂百年之好,而遂我願矣。」   花春見她言語來得湊巧正可乘間挑逗,遂說道:「蒙小姐如此雅愛設婢子此時果是一個張生,未知小姐肯作崔鶯鶯否?」   濮小姐亦笑道:「若使你果做得張生,奴亦何樂而不為崔鶯鶯哉?」   言談久之侍女俱已靜睡,花春道:「此刻重門緊閉,人俱熟睡,婢子不能出去,只好在小姐房中安宿了,不知可許婢子與小姐共枕鴛幃否?」   紫荊笑道:「我與你聯芳於翰墨之場,當略去夫貴賤之跡,不久要稟過父親與你締為姊妹,此夜同衾正可共剖情腸,破香閨之寥寂有何不可,錯認奴作崔鶯以日間跳牆赴約之風流以加之於我。」   花春遂掩上朱扉,背著燈光把衣裙卸下,遮遮掩掩,光身入了羅幃。   紫荊笑道:「此夜非佳期會也,你何故作此害羞模樣?」   亦解衣寬帶入幃就寢,花春將右手輕輕撥行,與小姐面上偎腮摸弄,覺遍體滑若凝脂,香如膩粉,撫了紫荊的胸膛雙指捻其乳頭說道:「莫說別的,就是小姐這兩顆嫩乳,亦覺溫柔香軟,妙不可言,婢子欲吟詩一首,以詩贊其美未識小姐容否?」   紫荊道:「如此最妙快且吟來。」   花春亦不假思索信口吟成七律一首,以嘲調紫荊云:   趐娘年少最溫存。生怕蕭郎醉後捫。   春盒雙雙花並蒂。巫峰雨雨夜銷魂。   幾曲浴罷浮香露。一弱燈前映指痕。   溫軟玉肌嬌又暢,解衣羞與阿侯吞。   紫荊聽道:「情雖入妙,尚可未能貼切,你說蕭郎醉後捫,問你蕭郎在哪裡?」   花春道:「小姐若果欲見蕭郎,待婢子就當蕭郎便了。」   言畢,雙手且在她細嫩嫩的身上摸弄,戲調久之紫荊芳心已開,春情蕩漾,不由伸手摸向花春嘻道:「你不也和我一樣的身子怎當得蕭郎。」   花春摟住她道:「說當的便可當的。」   邊說邊用下身緊貼紫荊小姐的嫩腹下摩蕩著。紫荊只覺倆人緊貼的小肚下有一硬硬的熱突突的東西,伸手一摸,觸到一根粗粗大大長長的頭園尖尖的肉棍子,嚇得紫荊驚訝萬分。   花春遂喬扮細情一一剖訴謂紫荊道:「小姐曾經說過的,我若做得張生來,小姐白頭為崔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佳期之會,小姐不得推矢也。」   紫荊無奈只得嬌口說道:「妾乃千金之體,相公如此戀我,勿使我白頭吟可也。」   花春親其腮道:「小姐今肯見憐,小生敢不以心相報。」   言畢,吮其口將舌尖伸進她口中舔攪了一陣,手撫其一雙嫩乳,捻其二顆鮮鮮紅紅的櫻桃似的乳頭。紫荊被花春這舌與舌一觸,乳頭一捻,頓感舒舒麻麻,一陣暈腦軟綿綿似醉似癡。花春這時慾火熾如焚,不由吮其乳伸手摸其妙處和摳其陰戶,只覺淋淋陰水已布,不由挺馬躍進玉門關。   紫荊鶯聲道:「妾乃初發的芙蓉,風雨難禁,乞相公護持。」   花春道:「小生自會憐香惜玉,自有軟軟款款的手段,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其中樂趣無窮,小姐就寬心罷。」   花春前有紅日葵數人之經歷,駕輕就熟,肩架其雙腿,用手撥開它的陰戶二肉瓣,龜頭放在肉瓣中磨蹭,緩緩淺進淺出,豈多溫存,幾多摩弄,親個嘴兒舌尖相裹似糖粘,弄得個紫荊小姐舒舒展展欲罷不能。此正是:   鴛鴦戲水翻紅浪,狂蜂採蜜花吐香。   女貌郎才真可羨,春宵一刻臠禁嘗。   且說花春用輕輕緩緩的手段破了紫荊小姐的身子,兩人海誓山盟,恩恩愛愛赤身相抱而睡。   到了明日,起身梳洗已畢,紫荊驚謂花春道:「君混跡於女優中數日,未知曾露本相否,倘已破露機關則昨宵在房一宿,難免他人暗中滋議。」   花春道:「小生唯恐喬裝事露,難與小姐相親,故雖混跡於紅粉之中,唯把春心捺住不露其形,小姐不消慮得。」   紫荊聞說中懷坦放,是日又留住花春在房道:「奴家前日曾得兩題,一是詠笑,二是詠影,卻未曾賦就合,日閒意無事就將二題與你分詠,如何?」   花春見有待女在前,仍自稱婢子道:「既如此,小姐詠影待婢子詠笑便了。」   旁邊侍女遂個輕磨香墨,各送雲箋一紙。   花春先題就云:   曾聞一笑惑陽城,合陽相逢百媚生,   偶爾解懷增綽態,嫣然願我送微情。   低頭紅暈春波臉,冷齒香消小口櫻,   絕世風流描不出,倩兮燈下伴卿郎。   花春題罷,見紫荊纖纖玉手輕執銀毫,也在那邊題寫了其詩云:   相親相近莫相離,烏有先生信有之,   依約送君燈暗處,模糊伴我月明時。   獨來靜夜何人捉,偷入深閨不爾疑,   真個形骸同傀儡,循牆面壁一無知。   二人互看詩句,共相讚美不已。是夜,仍留花春在房安睡。   言語間問及花春混跡梨園,將來作何計較。花春道:「我已得令小姐芳容戀盟締,就此心可放矣,我此去北上,無論春闈捷與不捷,來歲春盡必至,此情媒求合其約,請小姐寬心等待我,明日趁你令尊不在就要潛蹤遁天了。」   紫荊聞言躊躇半晌道:「郎君雖欲潛蹤上京,就難與家尊見面,然須請一冰人,將君姓氏一通,並君之青年才富秋幄爭元,倍詳其細,好使家父留東床一座,以待君耳。若使君徑北上殘月蹉跎,恐家君作主締姻妾,將何以回挽?」   花春道:「我在維楊亦無故舊相知可托,若就令梅婆前來說事,恐令尊未肯全信,必欲面見小生奈何,我想令尊既欲挑選人才為雀屏之射,一時亦未能得,數月之內諒無變故,小姐且請放懷。」   紫荊道:「君家既如此說,奴且安心待約,令聽春雷始發必再會君便了。」   花春道:「小生無物為贈,唯帶得一幅美人圖佩之如珍,明日到寓取出,命梅媽媽帶來潛交小姐聊表盟海之束。」   紫荊道:「被梅婆識破機關奈何?」   花春道:「喬裝之宵出自梅婆,彼作事老成,豈肯把機謀洩漏,彼即知道我與小姐有約,這不妨害。」   遂過了一宵,明日起身與小姐握別一翻,遂入班中與眾女優閒談,竟日自然問及小姐何故留宿兩宵之事盡不細表。   挨到黃昏時分,竟不與班中女伴得知,悄然遁出府門。   先到梅婆家中換了衣服,梅婆忙問道:「濮小姐的容貌如何?可見老身說話並不虛繆麼?」   花春點頭稱是,就將與濮小姐締盟訂約之事細細說明。   梅婆笑道:「若非老身有此妙計,焉得相公皆其美事。」   花春道:「小生自時時感念的,我今還有事懇求於你,我去了就來,你且在家等我一等。」   那花春匆匆來到寓處,取了畫幅,又取白銀五十兩,命畫篋張燈同到梅婆家中來。謂梅婆道:「這幅畫圖煩你悄然帶去,交與紫荊小姐,這五十兩銀子,若是濮太爺因不見了人,要你身上交還才價,可將此銀還了他,若是免得,越發你的造化了,十兩銀子也賞了你,我明日消停一天,後日清晨就要長行了。」   那梅婆聞言大喜道:「相公作事這等周到,老身與別人辦事多年,從未曾有如相公這般慷慨的。」   那花春遂別梅婆,回到寓處,用過夜膳,命家人各自安睡。挑燈靜坐以待美人,哪知漏鼓頻催,竟不見是人到來,只得解衣安寢了,明日與店主人弄清房金,命家童叫定船隻,打點明晨起身。心中想道:「今夜那人出來好贈與圖,與彼相別了。」   等到了晚間,靜候多時,見凌霄仍至,問及數日在何處掩留。花春飾詞以對,也不述以真情,遂與凌霄盟誓一翻,囑伊安心守約,後會不遠。正在言語,忽聽得外邊叩門聲,二人驚惶失色,謂定是敗露機關是非難免了,只得令凌霄潛向榻底躲藏。   花春戰抖抖持了燈火,啟扉看來,卻非別人,乃是梅老婆子。   便問道:「夜靜更深,老媽來此干甚?」   梅婆道:「我奉濮小姐之命,有送別詩四首,贈與相公。命我於萬叮囑於你,必須早遣冰人為紅絲之訂,斷不可延遲時日致歎惜哉,恐誤一生。我恐相公明日早行,不及相會,故急忙到此通達。」   花春又問道:「月霓班中之事,可曾發覺麼?」   梅婆道:「相公昨夜遁出,他們已著急差人尋訪,只怕太爺來,尚要著老身追尋哩!」   花春道:「小生感謝你的。」   那梅婆言畢別去,花春即把扉掩上,展開詩箋一看,見是四絕其詩云:   其一   愁聽清猿夢里長,幾多深送斷人腸,   銷魂事去無尋處,密訊紅箋有幾張。<   其二   來時笑厭最堪憐,此夕迴腸幾萬千,   眼底乍拋人一個,西風渺渺月連天。   其三   目斷天涯倦倚樓,淺嘗滋味透當愁,   世間唯有情難說,溪水隨君向北流。   其四   金爐香盡漏聲起,相見時難別亦難,   一曲離歌而行淚,更無人倚玉欄杆。   看未畢,那凌霄在榻底步出,笑道:「你原來,又與甚麼濮小姐有約,我家姨母與你作合的,故在外擔擱這幾日,適才問你竟爾不吐真情,可見男子負心,從古如是。你此去都中占鰲得意,自有貴宦千金選乘龍,奴凌霄之約,只怕要付諸東洋大海了。」   花春道:「芳卿何出此言,實不相瞞,小生曾立志要訪十位佳人,以諧琴瑟,尚恐美人難覓,未能如願以償,貴賤之跡豈所計哉。莫說卿是良家閨女,可訂鸞儔,就是青樓少婦,若果有拔萃的姿容,小生亦甘與之為配,決不以其為逐水楊花,而情生菲薄也。實情剖告,願芳卿諒之。」   凌霄道:「妾以願君不負約足矣,豈敢有妒心哉。」   花春遂取畫圖贈於凌宵,是夜歡愛盡情,巫山之夢曲盡交媾之道,直弄得凌霄渾身舒爽,幾承雨露方才夜深別去。   到了明日,將行李發下舟船,一路行去,在船中取出畫圖增上兩幅,一幅是美人秉燭正視的模樣,一幅是華堂演戲,自己扮作張生,濮小姐在筵飲酒的模樣,畫畢細觀,真覺情景活現。   那日到了一個地方將船停泊在岸,見城中風景甚是可觀,也不帶家童,獨自一人上岸飄然行去。約行數里,到一靜僻之處,遙望見一座園林,古樹連雲,層層綠蔭,只見園門大開,有許多車馬停駐在外。心中想道:「此處莫非任人出入遊玩,何妨進去賞覽一翻,又道地陌人生不可造次。」   車馬雖停不見遊人絡繹正在躇疑,見粉壁上貼一張銀紅單紙,上寫的是結社招賢小啟,遂念道:「竊以東漢倫才共企文章之,盛西園載筆,群誇風雅之。」   尚未看完,從內走出一園公來道:「相公來得正好,今日正是社期,裡面請坐。」   花春欣喜,遂欣然步入園中。此時正是秋盡冬初,但見籬菊枝殘,井棺色老,唯小之芙藻間鬥艷,楓葉爭紅,觀之靡盡。約待百步外見有兩童子在前迎接,引花春渡過小橋傍一紫圍欄處曲曲行去。   眾人見花春衣帶整齊,風度翩翩,不敢傲慢,盡皆起身道以姓氏敘談,俱欲花春詩一首。   花春道:「諸位先生在座,晚輩何敢獻醜。」   眾人合應聲道:「花兄少年英俊,自是才藻不凡,少頃筆走龍蛇,我輩定邀榮未照矣。」   遂送過一紙紅箋有數題在上:梅聘海棠賦,以占群芳,還求嘉耦為韻落葉七律詩四首:其一得秋字,其二得紅字,其三得深字,其四得株字;秋閨詞一曲:調限隔溪;梅令採菱歌四首:不構韻。   看畢命童子引至一間書室,四壁圖書盡社季風流之句,幾呈玩好皆玲瓏珍重之奇,自是目不暇接,見幾上雲箋鋪就,童子輕磨香墨以待濡毫。   花春暗想道:「一日功程要完就詩賦歌詞四則,若非我花春已被他壓倒矣。」也不假思索,信筆揮來,早已完就。遂袖了詩箋出外,這個童子也隨出來通報主人。   誰知主人方為見面,花春不覺忽然吃驚。看倌們你道花春與他們相逢邂逅並無宿怨,非有舊仇,為甚吃驚起來。   且把此情慢慢的揣度一翻,少停續下回便開疑。 第四回搨u文社一人壓眾暙扔^聲二美諧歡   詩曰:   畫樓寂寂客魂孤,水月風流且謾圖,   鸞語啼嬌心半醉,熊聲震響骨全趐。   綢繆未戀三更久,生殺先驚一命無,   人世風波何處險,溫柔鄉里是危途。   話說花春見了主人,你道為甚吃驚,只因他濃眉橫豎怪眼睜,海下微鬚根根豎起,鼻間麻點密密成潭,額聳難堪,全形殺氣。見他相貌不但醜陋,而且兇惡異常,且知接談之中,甚覺吐詞,謹恭無比。暗暗歎道:「人不可以貌相者,有如此我意斯人,必然作事善良待人。」   二人各道姓氏,曉得主人姓水名澄,字石泉。花春遞過詩箋,主人大驚,敏捷及至,閱畢不住的拍案讚揚道:「花兄之才自是紫電前身,青緗後嗣奇情勃發,吐白鳳於胸中逸韻橫流,現青蓮於舌上,有此奇才,我社增光萬萬矣。」   那同社人聞花春詩賦歌已完,皆驚訝不已,出座來觀,先念詩道:   其一   西風搖落豈無由,去逐枯葉交深秋,   潘令花殘思往事,吳女欲嫁百樣羞。   莫誇宮女能題葉,偏殿翩翩舞廣袖,   到此繁華歸夢覺,淮河商女更添愁。   其二   豈與春芳鬥艷紅,淡煙疏雨掃應空,   蕭蕭撼我三更夢,颯颯催人兩鬢蓬。   霜老園林無半樹,秋深簾幕有微風,   登山臨水渾閒事,懶聽寒蟬夕照中。   其三   畢竟人非鐵石心,新愁舊恨積應深,   生憎畫砌堆紅葉,無復珠簾倦綠陰。   右徑苔封樵罕到,空山雲淡客閒尋,   不堪回首春濃處,紫燕黃鸝盡好音。   其四   極目秋原景色殊,閒情不復戀間須,   忽嗟柳樹枝枝禿,偏覓芳華處處無。   籬落風高空喚蟀,林蔭月落欲驚鳥,   爭如陶令門前柳,春信先傳到五侏。   覽畢,又念詞云:   雁叫西風秋,復秋暮雲稠,   又見如如新,月下簾勾,   斷腸人倚樓。夜三更,   蝶夢正悠悠,夢難留,為語楚娥。   從此不須愁,蟲聲窗外啾。   看罷又念歌道:   採蓮歌   其一   採蓮歌罷唱菱歌,約得憐家姐妹多,   儂採菱兮郎亦采,與郎同掉入平河。   其二   湖心采上過芳塘,兩漿沿流棹艇忙,   小妹摘來含笑剝,手攢菱殼打鴛鴦。   其三   紫莖含實偏溪東,小艇划來乘晚風,   斜折纖腰低映水,美人圖在綠波中。   其四   柔櫓輕移順水流,今朝滿載採菱舟,   歸來笑向郎羊剝,一角青青一點愁。   諸同人看畢,皆面面相覷道:「花兄有此敏捷才華,我輩擱筆矣。」   石泉謂眾客道:「諒諸兄,此時俱未落稿,據小弟愚見今日之作,且不必完,可俟改日補入。夫以金谷兄之奇才世所罕觀,今日萍水相遇,誠奇遇也。不如即命排宴暢飲盡歡,以慶千古一時之樂。諸兄以為何如?」   俱曰:「石泉兄之言是也。」   遂邀入垂露軒,命家童暖酒進餚,共推花春以首坐,花春固遜。   眾曰:「小弟輩結社於此,乃客中之主,兄乃遠客,因推席尊。矧今日之宴,乃為兄慶賀佳章,弟輩當洗邑奉敬,何而過謙。」   花春只得就座,但見羅列之物儘是山珍海產,鳳屑龍肝,正是食費千金,富家氣象。爾時酒逢知已話亦投機,雖然日色將闌,而座上倍添豪興。正在歡呼暢飲之際,見一童子飛跪而至。   跪稟道:「大爺不好了,賽燕娘方才懸粱自盡,幸虧小姐看見,傳呼姐姐們關至房中救下,至今尚未甦醒,特此傳話,命小人稟知大爺。」   花春見石泉聽了家童的言語,怒氣頓生,口中嚷道:「這賤人如此做作,少不得身首異處,追悔無及。」竟不顧東客在座,怒目挺身而去了。   花春茫然不知其故,向眾人問道:「方纔聽雲賽燕娘何人,為甚欲尋短見,而石泉兄又切齒痛言,若此想諸兄既在至交,諒必得悉其細。」   東人聞言,俱笑而不答,花春不好復問,只得滿腹揣疑。   卻說眾人見石泉進去多時不復出來,而日已西沉,俱各與花春辭別言旋,唯花春一人在座,思欲歸舟,尚有數里之遙,不早辭別,若欲權宿於此,則見主人如此氣象,又是人心難測,然想我與他萍蹤瘁合,一見我詩作而遂如此,款洽之殷,諒非無情也,借榻一宵,豈至見拒。   低徊久之,見石泉出來,顏色少解。   家童忙稟道:「諸位相公囑小的致意大爺不及面辭,各匆匆歸去矣。」   花春不得不假意上前作別,石泉執手道:「弟與兄機緣不偶,千里相逢,敢屈駕在荒園草榻數天,弟還祈賜教一翻,豈可遂言握別。」   花春遂欣然住下,意欲問及賽燕之事,想此中定有隱情,未可造次。斯時銀缸已點,命家童重進嘉餚,二人對酌酒與倍豪,直飲至漏滴初更,見石泉漸漸醉態欲狂,竟扶入裡邊去了,石泉既去,即有童子引花春到那傍就寢。   約約望東而走有半里之遙,花春問道:「為何只顧行去,將欲何往。」   家童稟道:「西首樓閣雖多,卻非臥室,唯前邊近傍內園待月樓中,乃賓客往來,俱留榻於此。」   一頭說不覺已至樓下:哪童見叫道,掃月哥。花相公在此,快些烹茶伺候,少頃小心服事就寢,我自去了。花春步入樓下,早有一童在彼接候,見花春進去,一童自去煮茶,一童引了抬級上樓,竟是金窗繡戶珠箔暖鉤的一座畫樓,家童又把銀缸放下,侍立在傍。   花春暗暗想道,主人既然愛客,雖入醉鄉,何妨同榻,為何竟扶入裡邊,留我獨寢於此,看起他來,畢竟有須佯醉模樣卻是何故。花春步到窗前,推開四望,望見月色朦朧,東風甚急,園中景色,望去不甚仔細。遂開了窗回身坐於榻上,早已送上香茗,花春移盞沾唇,覺清香可愛,味美於回,令二童各自下樓,不必在此伺候。家童領命下去,花春亦獨坐無聊解衣就寢矣。   方朦朧合眼,忽聽得隱隱有悲哭之聲,從東而來,心中想道:此莫非就是賽燕乎,想家童必知其細,悔方才不曾問得,重披衣起來,走至窗邊,側耳細聽,又寂然無聲矣。   假寐片時,已聽昨樓下童子喃喃話響,披衣起來,童子已送上臉水,梳洗畢,推窗遠眺,但見壓樹早鴉不散,到窗寒鼓無聲,處處凝寒,重重疊翠,自有一瓢雨景。   少頃石泉出來,向花春問候道:「昨夜弟因酣醉之極,不得陪兄同榻,促坐談心,獲戾已多,奈今日又值一俗事纏擾,要暫違晤對,故弟特自出來敬稟,祈兄宥諒,莫謙護客不恭,是則弟之知已也。」   花春一因致語甚殷,二因阻於風雨不便行走,故爾諾諾不復啟齒言歸。那主人又謂家童道:「花相公在此須小心奉侍,我傍晚就歸的。」說罷竟勿勿而去了。   是日上午雨止,西風驟作,到晚來地上已捲得乾燥如舊,石徑毫無雨痕,日方西下,重返照天晴。花春在園中閒步,只是望東而走,見一帶花牆,雙扉緊閉,只得在湖山石畔停立片時,早有家童尋到相邀,遂轉身回去。   仍至待月樓下坐久,見童子捧上酒餚,飲罷撤去,殊覺寂坐無聊,因此日約在十月二十左右,月色未上,階前黑暗,只得向架上抽著一本書籍,靜坐觀玩以破寥寂。   少頃家童進來,見他吃得酣然皆有酒意。花春想道:我日間問以賽燕之事,恐或他不肯細說,此時酒醉之後,自能吐露真情。因見掃月童,生來乖巧,諒他必知其事情細。就問道:「管家我有一言問你,你若肯說明,重重賞你。」   那童子道:「相公下問小人怎敢隱瞞。」   花春道:「既如此,你曉得賽燕娘是你家大爺何人,為甚昨日欲尋短見,你家大爺又大怒進去。」   掃月聽說,回看那探花童兒,已因沉醉不堪,先去睡了,遂細細說道:「相公欲問賽燕娘之故,說也可憐,她本是良家女子,因生得落雁沉魚,姿容絕世,被家大爺看見,歸來就差人去說,要她送來作妾,他父親懼畏我家老爺,位隆司冠,勢焰滔天,倒也勉強允順了。無奈賽燕娘抵死不從,家大爺大怒,就白日裡叫弟兄們前去搶來,見她腰細身輕,賽過於趙官之飛燕,故取名曰賽燕。是夜遂欲成親,她竟拚死不允,大爺怒髮衝冠,就欲砍以一劍,幸虧家小姐極力解勸,方才住手。過來已有半月,日夜啼哭,終是不肯回心。此乃內院之傳言,極未知其細。」   花春道:「如此說業,你家大爺平日作事,大約不循良者居多矣。」   童子道:「家大爺之罪孳,豈能勝數,房中二十四位美姬,大半是行強搶奪來>的,因家大爺生乎所嗜好者,唯有二事:第一是溺於女色,故見有俊美婦人,不論其為處女孀居總不肯放過:第二是倒有志於文墨場中,凡有陶韋韓柳之才,必欽心起敬,不敢凌以傲慢,故開社於此,廣給天下文人學士。除此二者之外,別無所嗜,故日間則詩酒談心,夜來必歸內寢,即有客在外必佯醉歸房,此間來賓客,如識其性,夜間罕有留榻者,此乃管園的王伯伯常常說起,故小人知道。」   花春聽罷不覺愀然生道小從來琴瑟之樂,必須兩相愛慕,願結同心,然後鴛鴦枕畔,翡翠衾中,若如膠似漆,自有一種樂境,若強逼相從,則淚粉含頻之態,亦何樂於興雲布雨之舉乎,可惜有此絕世佳人,不獲一觀,何緣慳至此。不禁感懷,口沾一律道:   百轉迴腸恨未消,愁眉懶向鏡台描,   孤燈寂寂空鴛帳,暮雨蕭蕭冷鵲橋。   只是傷心憐碧玉,誰懷俠膽盜紅綃,   個人薄命應嗟爾,錯遣東風送柳條。   吟罷倚桌挑燈,暗暗想了久許,見掃月也去睡了,偶抬頭向窗外一望,見半輪寒月已早掛枝頭矣,就趁著月光,依舊向東步來。直至日間所到之處,且喜籬門半掩,急急挨身進內見裡面又別有一種境界。   正眺望間,見前面有人急急而來,口中自言自語道:園門未知關上落鎖否,多飲了兩杯酒,竟忘懷了。花春聽罷,只得向半邊一座亭內避進。花春此時因欲見賽燕一面,已入魔境,故聽了家人的言語,也不想一想,如何出來,竟一徑穿出亭中,依著一帶石欄,見有一清流阻住,這一邊又是一座玲瓏堆就的假山,高有數仞,意欲上去,又無層級可登。   停足多時,但覺月映寒潭,波光澄澈,風和樹靜,萬籟無聲,望見岸畔有一座小小石橋,因被樹影遮住,所以一時不見。   花春渡過橋來,忽聽得絲桐奏響,竟送出一飄琴聲,側耳細聽,覺旋斷旋續聲,遠撤於清霄乍抑乍揚,調倍淒於靜夜,不堪聽處幾同別鶴之傷,幾度悲來,似有離鸞之恨,妻弦重按還疑鳥舞失珠,痛調頻彈,自令禽墜樹,寄幽恨於弦中,憶爾淚沾紅袖,聽悲聲於曲裡,亦應淚濕青衫,欲抒憤恨。   花春聽罷,不禁木然淚下,竟大著膽挨步進來,見撫琴的美人,生得腰肢細條潔白微紅,細如羊脂,櫻桃小口叫人愛憐,柳眉清秀,麗眼迷人,花姿月容,果似王嬌再世,西子重生。但覺柳眉緊皺春山鎖,杏厭含頻秋水湧,千行之淚。   花春上前作揖道:「小娘子莫非就是賽燕娘麼?」   那美人驚然道:「君是何人?為甚夤夜至此。」   花春道:「我乃浙中過客,因見此間結社賦詩,故爾進園題詠,蒙水兄垂愛留榻於此,夜間獨坐無聊,閒步至山,適因琴聲慘切異常,聞之欲動,故爾冒罪與小娘子一談衷曲。」   那女子道:「妾姓雲字素馨,賽燕二字乃水賊所辱我者,君何亦以此二字喚妾,至於妾之苦果,一言難盡,諒君既不能為妾解危,恐言之徒勞耳。」   花春道:「小娘子之情事,我已一一二二不必細述,據愚之見,不如聊且順從,俟後日再圖良策,若執而不悟,恐殘生莫保也。」   素馨眼淚道:「言雖是,但妾難平,賤軀曾立志,欲訪風流才子托終身,雖為列之小星而奉箕帚亦所不辭,若欲宦豪陋質共枕同衾寧死無怨。今見君丰姿俊雅異尋常,故不避嫌疑,坦懷以告,倘君能救妾脫離虎穴,願以陋質相從,未知君肯垂憫否?」   花春聞言歎息道:「蒙卿厚愛,人非草木,豈不動情,但此處重門深鎖,非有昆客再世,焉能楮手,畫虎不成事將奈何,卿若果有志與小生訂約,不如留其身,以有待日尚可緩為圖謀,我決不以伽茂殘花敗柳餘憾於章台也,則芳卿今日之從彼,正以從我,不然身且莫保,何有於後會之訂哉,勸卿不必守經,而暫以從權事可諧矣。」   素馨道:「君既不以殘質見棄,妾亦何惜辱身,但爾時之青盼雖殷,恐他日之白頭易賦耳。」   花春道:「卿不必過慮,我一言既出,永世不忘,幸帶得一幅十美丹青在船,我明日取來贈卿以留表記。」   二人言談已久素馨欲起身入內,花春道:「小生客舍無聊,今夜欲隨卿同進香閨,萬勿見怪。」   素馨道:「妾既以身許君,敢不從命,但妾幸得水賊之妹青蓮小姐十分垂憐,因對其兄說過命妾在她後房住下,妾與水小姐日伴談心,甚相契合,虧她時時解勸略感愁腸,今夜小姐本欲同妾到園玩月,因偶抱微恙,故倦於出園,倘同君進去,被伊知覺亦恐不便。」   花春道:「即在後房安宿,亦不會驚覺小姐,此時一點春心已在芳卿身上,夜長夢短,何以為情卿其留意乎?」   素馨沉吟半晌道:「此事必須通了小姐,方可成就。」   花春驚問其故。   素馨道:「我與水小姐傾蓋相逢,如同白首,言語間問及拋球射屏之事,彼雲,門楣非所論,但得風流才貌,便可為琴瑟之調,其志殊與妾合,若令其見君定然垂愛,妾從中撤合,使水小姐得一佳偶,亦可雲知恩報德矣。」   遂同了花春進內,原來小姐香閨,就在園中,故無門戶閉隔,命花春在樓下站立片時,素馨獨自上樓,但聞得隱隱話響,卻聽得不甚仔細,不多一回,見素馨同一侍女下樓道,事已諧矣,請君上去。   花春遂捷足上樓,見水小姐天姿國色,不減素馨,揖罷就坐。言語之間絕不裝羞做勢,欣然以終身相托,花春暗喜道:一夜而遇二美,可謂奇緣福湊矣。   斯時月影當窗,夜已過午,素馨竟起身出房,將門反手拽上,花春已知其意,遂與水小姐解衣寬帶,一效顛鸞之樂。花春此時也不敘話,摟著她做了個呂字,逐抱她至床上,寬衣解帶,赤條條相依相抱,一陣親吻撫摸,直覺她遍體滑膩膩細嫩嫩玉肌粉香,不由慾火沖身,陽物昂翹,忙輕撥她雙腿將玉莖對準她小肚下掬進,且知嫩蕊猶合,未經風雨,枯澀難進,便以吐液塗抹,輕輕一聳,那水小姐玉體一抖顫,又是一聳進入寸餘,不覺嬌吊宛轉,弱不能禁。花春忙抽出龜頭,然水小姐伸玉臂纖手緊勾花春頭,欲罷不得,花春只得復而直入玉門款款抽聳,數百下方有津津陰水流出,龜頭頓覺滑潤,又一口氣聳了千餘,只見水小姐細喘噓噓,雙眸緊閉,渾身趐軟,花春亦覺遍體通暢,一洩如注。   迨至雨收雲散,青蓮道:「妾遲接芳顏,先沾膏露,請君披衣至雲姐處,再度春風,毋使彼靜恨更長,剔燈久坐。」   花春依言,遂至素馨房內,見素馨脫衣已倒在繡床,桌上燈火未滅,帳幅在銀鉤上,走近床沿,素馨問道:「君何不枕畔雲迷,以枕人樂,為甚得隴望蜀,復至此間。」   花春笑道:「一點芳魂已早被卿攝去,詎可以李代桃,遂畢陽台之興,二美聯芳,被我一宵佔盡,卿之德真銘感不淺矣,卿何得佯作此語。」   以是遂入羅幃,摟著她親親摸摸,翻身上馬再興雲雨,花春以為本領高強,支持可久故不用丹丸吮口,詎知情興正濃,龜頭在牝中來回抽聳了百餘下,便春光已洩。   二人正玉臂互勾,尚未睡去,猛聽得下面厲聲大喊,像是石泉的口氣,嚷道:「花春這廝,如此大膽無禮,管叫你姓命難保。」   花春聽了嚇得魂飄滄海三千里,魄散巫山十二重,急急起來穿了衣服,不及束好,將兩足套入馬靴,忙欲向外逃生。   素馨道:「君若下樓定被擒拿,不如向後窗跳下,望西而走,尚有一線生路。」   花春情極無奈,只得拚死跳下,雖月明如鏡,卻因園中路途紆曲,又有許多樹木亭台遮隔甚是難行,急飛奔至園門,已見鎖上,只得重回舊路,望樹影深處躲將進去,行至一座橋邊,聽得後面喊聲漸近,因歎道,原來姦情近殺,豈真牡丹花下有風流鬼乎,我今悔之晚矣,遂向深溪跳下。   未知性命如何,下回自見分曉。 第五回搷m春丸麈戰群尼搮J天姿網圖雙艷   詩曰:   孤舟江上夜吹簫,孽事綿綿從此招,   靜院可堪諧月夕,雲房無日不花朝。   縞衣羨殺孀樓女,錦帳遙憐金屋嬌,   願把紅絲牽一線,深閨處處析奸刁。   話說花春情極望寒溪跳下,自分殘生不保,不意身體欲著水,身輕如駕霧,似有神助,騰空而起,條然墜下,睜眼一看,見一道人立在面前,輪巾鶴氅仙骨珊珊。定楮細視,卻就是前日相贈丹藥之道人。花春屈膝跪下,口稱仙師救命,那道人忙扶起道:「貧道知君今日有厄,故特來相救,今已踏破玉籠,何猶若此戰慄。」   花春舉目回望,見已在舟中矣,氣喘喘略住。向道人哀懇道:「幸蒙仙師援救,我花春雖獲再生,俱恐二美在彼,定遭荼毒,還祈仙師再生慈念。」   道人云:「汝不必過慮,待貧道略施妙術,保留二位佳人與君後會便了,有何言語,可代為通達。」   花春道:「有手頁二卷,贈於二美,懇仙師帶去致言,金谷尚存有期後會,不必悲慘。」   說罷就去取畫圖,付了道人,道人拱手而別,花春銘感無暨。   是夜在船,愁難成寐。   到了次日,絕早開舟進發,遂爾取出圖描畫,畫的雲素馨手弄瑤琴眉峰鎖眼模樣,不數時完了一幅,欲畫青蓮不覺止筆道:「我與她樓中一會,遂與成歡,並無別樣景況可畫,這更如何。」   沉思許久,遂畫作珠簾半卷,銀燭高燒,鴛鴦帳下,與她笑解羅裙模樣。迨至畫畢藏好,舟中無甚消遣,聽得兩岸蟬鳴不絕,山色蒼茫,因憶著唐句有雲,蟬敢驛路秋山裡,即拈以為題,賦詩一律云:   關河萬里客人寰,聽到寒蟬住又還,   艷艷夕陽卻外路,蕭蕭古木道中山。   片帆愁色過荒野,隔岸殘聲渡碧灣,   向晚舟停人影鎖,不堪望月無姻鬟。   又見孤姻寒碧,秋柳凋殘不禁感懷,抒志賦詩一律云:   憶別離時又一秋,渡頭猶見幾枝留,   風留舊事今何在,寂寞長堤淚暗偷。   殘月曉風幽夢冷,板橋芳店旅魂愁,   舞腰消瘦憑誰問,羞與張郎話舊遊。   一路在船上,非展書怡情,即題詩破寂,其即景感懷,必題詠也,畢難罄述。那時正在冬初時候,但覺蛞響家家,樵歌處處,殘陽吹牧笛之聲,寒諸掛魚舟之網,無何停小艇於沙汀,泊孤舟於石岸。山高水落潺潺響,瀉流泉,夜靜靜,江寒颯颯聲傳,飄落木爾。   時玉兔漸升,約交二鼓金雞待唱,尚未三更,花春在船,望見岸上有一座莊院,甚是高峻,四面卻無房屋,但見古樹荒卻,清流一飄水光連月,寂無人聲,乃取出碧玉簫,盤膝坐於船頭,輕輕吹出柳楊之調,覺弱弱堪聽。   吹之間忽聽得莊院內,推窗話響,花春遂住了聲望上一看,見有人在那邊閣上,卻於月光中,望去不甚明白,未知聽簫的是佳人,是才子,依舊將簫吹動,那二人開出水門,走近船傍叫道:「請相公上來雲房少坐。」   花春聞言細視,乃是兩個俊俏尼僧,喜不自勝,遂跳上河堞,同了尼僧竟至及裡邊,那尼僧說道:「貧尼方才與師弟在房閒話,聽得隱隱有吹簫之聲,疑此間寂靜荒柳,焉得有此佳調,遂爾到閣上,推窗一望,月光之下,見相公瀟灑風流,超然絕俗,際止夜靜更長,想亦難為消遣,故敢冒瀆相邀。」   花春道:「足感美情。」   問其法號,一名悟凡,一名慧源,那悟凡尤生得姣媚動人,向花春細盤姓氏,又問以舟停於此今欲何往,花春告以會試北上,悟凡道:「此間名曰半橋村,乃鄉僻靜處,非官塘通徑,想是舟人迷路故至此間。」   花春道:「情實有之,然非舟子迷津至此,烏得與二位一面,此乃天借之緣也,我想人生於世,猶如草頭之露,水上之萍,青春不再,足顏能有幾時,以二位具如此之麗質,何不花開並締,帶結同心,以圖琴瑟好求之樂,乃反削髮空門,徒使繡被生寒,孤幃耐冷,受那一種淒涼景況,是真可惜。」   那尼僧笑道:「我庵中出家者皆是空門不空,色淨不淨,雖出紅塵,心未除慾念,清磬數聲,驚不斷陽台之夢,塵柄長拂,卷不開巫峽之雲,何待結鴛鴦之侶,時時交頸鴛鴦,不必諧鸞凰之歡,香閣佳人,烏得有此樂境。」   花春聞說,深歎其言之甚謬。是夜二尼置花春於臥房,寬衣解帶,露出那一身粉捏似的細皮嫩肉,花春看得眼熱,忙脫得精光赤條挨將過去,抄住兩尼,摟抱於懷,四隻隆起奶子就如新剝雞子白嫩無比,貼在身上滑膩膩軟溫溫。花春道:「今日有緣幸得二佳麗,真乃天厚福於才子也。」   悟凡雪藕般的雙臂勾住脖子笑道:「庵裡麗人甚多,不知相公本錢厚麼?」   纖纖五指向花春臍下摸去,花春慾火如焚,陽物挺然冗豎,直往二尼嫩腹下左探右擦,不知欲往哪門戶中息腳,二尼見狀嘻道:「相公未急,讓爾來伺候你。」   言罷,不慌不忙,齊睡於榻,置花春仰臥中間,二尼坐起彎腰,四隻手搓將那肉柱,交替把那龜肉含在口中,知吐吮咂,整個慣家老手。花春被吮吸得肉莖愈來愈粗大堅硬,陣陣趐脹,突突顫跳,欲禁不住,花春忙將丹藥吮入口中,心神頓振,不由左摸右捏二尼陰戶道:「快,汝欲先上。」   悟凡興濃騰身跨上,慧源伸手扶住那桿梗挺挺的肉棒,尋往悟凡陰戶口塞去,噱道:「小和尚請進去罷。」   真是老馬識途,直溜至根,緊抵花蕊,悟凡攸然一爽,不由「啊喲」一聲,臀動肢扭,陰戶猛套,套得一片響,弄得花春龜頭如被孩嬰吮吸,陣陣趐麻酸脹,不由伸手撫捏悟凡雙乳,抬身捧呷著,下頂上呷弄得悟凡四肢癱軟,嗚聲不絕。   慧源見狀以手扒開悟凡那粉嫩的陰戶,中間蚌蚧肉兒似的兩瓣,如唇一般緊含肉莖,吞進吐出,吞進無聲,吐出欲盡時,便聽得咂咂響,慧源看得淫興倍熾,哀道:「悟凡師姐好讓我也。」   連說邊從那陰戶肉中挖出那硬卵,跨身欲上,悟凡睡倒一旁,喘噓噓嚶聲細語道:「師妹你再不替我,欲擋不住爾。」   慧源顧不得那卵頭上沾滿陰液,連尾插進自家陰戶內,用力套,套得汩汩響,仰面搖首,雙乳直晃蕩,乳頭似新剝雞冠腥紅逗人。花春興起捧著捏著吮著,隨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把她一隻腿提起,跨合著陰戶卵頭至根盡力狂搗,直頂花蕊,慧源被頂得嗷嗷直叫,花春深響吸一氣,狂搗猛抽千餘,慧源欲死欲醉聲漸無只管噓喘氣。   花春見狀撥出肉卵,將二尼並睡一頭,把身子橫跨著,一桿肉槍這邊聳聳,那邊捅捅,二尼被捅聳得骨趐盤麻,魂飄靈散,花春仙丹在口,真是通宵不倦。   二尼悅道:「不料相公一瘦弱書生具此本領,乃色中之飛將,真可以一當千。」   迨至漏盡鐘鳴,然後各自安睡。清朝起身,已是旭日當窗,花春用過早膳,步出外邊,一殿殿瞻仰一翻,甚是精雅。但見苔封石徑,露滴松枝,佛境客來,靜無犬吠,芸房尼在僻有雲持,簾影高低輕垂,斜日裹磬聲縹緲徐出,落花間寂寂空廊,鳥啄花孰之縫,深深靜殿蟲綠玉像之塵。   花春看畢,步出內則,回視上面有一匾額,寫著香蓮庵三字,庵前一帶清溪環繞,對岸有一叢林約廣數畝,多是蒼松翠林,蔽日於霄,傍岸籬笆結斷,後面又有許多房屋,像是一個宦家的墳墓,遂渡過石橋傍岸行來,已是關鎖在此,從花牆向內一望,裡面似有一種陰慘慘的氣象:古窗積雨,昏殘畫之微光,枯樹經陰,石馬嘶風駕人欲泣丘畔,石猿啼月,過客生愁,豈是荒立院宇,應嗟寂寂縱非,古墓亭台亦覺寥寥,歎人生既歸三尺土,有如許蒼涼之景況。   方欲回步過橋,見一座大船泊近岸灘,有二個家人手提筐藍上岸,又有眾婢女扶了一位絕色佳人出艙,看她渾身素縞,香粉輕塗,朱唇不回,愈淡愈雅,態度難描。見了花春,自是壯重不挑,絕無顧盼流連之意,花春正在凝神注目,被家人厲聲喝退,只得起身回步,暗想道:「我北邀未久,所遇之佳人,盡皆國色,可謂天憐才子,自有許我奇遇,十美之願可不虛所望矣,但思我自遇仙變容之後,見者無不動情,固不必勾引爾方,彼已魂飄魄蕩,為甚此女於我絕不見眉眼傳情,卻是何故?」   又想道:「要知此女住居姓氏,庵中悟凡自然知悉,進去一訪定然分曉。」   一路步進山門,向悟凡細細盤問。悟凡道:「據相公說來,這個淑女乃是告老風吏部的媳婦,現任竇察院的女兒,未至成婚,風門丈夫已身故,父母意欲芳選豪門,再擇佳婿,竇小姐竟自未婚守節,父母再三解勸,彼卻堅心從白首,則生為風家人,死為風家鬼,已聯一姓之姻回來訂百年之約,雖雲琴瑟未調,注可琵琶再抱,寧守孤單于一世,繡被生寒,甘心寂寞於三更,羅幃影只,真是工度無瑕可堪,霜並潔冰心共澈,應與月同輝。故今歲春間已過門矣,數日前風公子出殯在墓,想今日特來祭奠,可惜一位絕色嬋娟竟終身守寡,我想千載流芳,總抵不來一宵快樂,彼何??心至此。」   花春聽了這一翻話,不覺目瞪口呆,把一片熱心,竟花作冰消無解,又轉念道:「事雖如此,使我前日在水園自分必死,詎知暗有仙人相救,是以探花問柳的芳心,做出天隨人念之美事,天下事憑了一點如火之欲芯,將生抵死做法,哪有不成之理,豈可以其貞志甚堅,遂爾不行交臂哉。」   遂向悟凡道:「我有一事相托,未識師父肯為我出力辦否?」   悟尼笑道:「相公心事貧尼已經猜著,莫非在幻竇小姐身上麼?請相公且把此情收斂,若要此事得成,如比日裡擒鳥,月中捉兔,雖有奇謀良策無能為也。」   花春聞話沉思,亦覺難圖成事,只得且至城中另尋機會,遂欲與別,悟凡道:「千里相逢,喜出望外,正思盤桓數日樂境靡涯,何得遞言離別,莫非急欲去訪心上人乎,相公此去無論事不得成即,欲與竇小姐一面,待至馬角生,鳥頭白,亦無相見之期。」   花春聞言默想道:「蛇無頭而不行,若無可乘之機,而謾欲逞以攀花折柳之能,如青蠅帶殼而飛,有何撞處。悟凡既細知其根底,自然在她門下出入,言語可通,猶可作樂中之甘草也。」   花春只得殷殷懇托,必欲伊畫一妙計出來。悟凡凝神側目想了半晌道:「大凡竊玉一事不可亂頂,必有所妙策方可成功,或以財帛歆動之,或以言語引誘之,或以色慾迷戀之,或以局騙陷溺之,今風家縉紳門第,富比石崇,財帛既不足以動之,而竇小姐千金之體,靜一端壯,非禮之言,豈能入耳,她未婚守志,鐵石心堅,縱有宋玉潘安之貌,門於其前,豈能動念,日處深閨,重門高峻,局騙之計,又無所施除,此數項之外,計無所出。然在貧尼想來,唯局騙之計,尚有一線生機,但此時難以措手,且再延挨半月,此計可行,不知相公肯耐心等候否?」   花春見說有計可施,便欣然進問道:「師父方才既說她日處深閨,出騙之計無以行,何以又說此計尚可圖謀,乞道其故。」   悟凡笑道:「此時且不必明言,相公若能耐,半月後貧尼尤當效微勞,或者春風得度也未可知。」   花春暗想道:「她若果有妙策,為何不肯明言,又要待至半月後,方可行事,莫非她無甚計策,欲留我在此,故以此言哄我,止莫論它是真是假,就在此擔擱幾日亦何妨礙。」   立意已定,囑付船家將船停泊後河,命家童在船看守,自己在庵內安心守耐。是夜與眾尼遂次取樂,因有補天丹吮口,所以百戰不敗,一桿五寸槍,戰了這個又戰那個,弄聳一班尼僧人人舒,個個暢,輪流上陣,弄了整整一夜。   到了明日不免罷戈,偶在殿上與尼僧問話,忽見外面走進一老年婆子,同一使女急急進來,花春以為此必是誰家婦女至此焚香,故有此嫗婢隨來,及至二人進內,不見後面有甚女子,且看那婆子發半蒼,年近花甲,這使女約在二八芳年,雖無十分姿色,也有一瑕風流,向悟凡問道:「師父為甚許久不來,我家安人命我問候師父,並眾師父俱安好的。」   悟凡道:「多蒙你家安人心費,近來員外安人與小姐多康健麼?」   那婆子道:「不要說起我家小姐,不知何故,忽然洩成一病,憔瘦懨懨,飲食少進,員外遍請名醫看治,只是無效,安人著急,命我同翠雲姐到此,祈求觀音大士,虔心許願。」   就將香燭點了,伏在蒲深深跪拜,口中念祈不絕,復起身來持了籤筒,求出一簽,乃是九十九簽,侍女在傍見道:「呀這又奇了,我家小姐得病的根由,乃是九十九,為何簽上的數目,也撞著了九十九?」   婆子也不聽見,安放籤筒,就將九十九簽的密訣,請教悟凡詳解,主何時出吉,悟凡道:「密訣精奧,貧尼性拙笨,恐不甚透澈,幸有這位相公在此,請教他一詳,自然明白了。」   花春步將過來,把簽經一覽,上寫道:   要知心憂還非病,料得身危別有醫,   悟後方知燈是火,笑他枉費用心機。   花春道:「細玩簽句,你家小姐的病症,似非延醫服藥之所能為功,若能慰得它的心事,就勿求藥,而求佛保佑了心願。」   那婆子道:「原來簽上也是這等詳解,前日員外特請名醫李半仙到來按脈,他說此因心中有所思,而日夜積想,不遂其欲以致心神憂結洩成此症,只要心事得完,就可痊疾,不然縱有神醫妙藥,難以挽回,藥方也不定,竟自去了,安人在小姐跟前再三盤究,探不出其中緣故,看來凶多吉少,此事怎好?員外安人年過五旬,並無子息,單靠得半子收成,以娛晚景,唯祈佛有靈,保佑我家小姐漸漸脫體還好,我想員外安人做人極是忠厚,為何一個小姐都招不牢,竟生出這樣怪症來?」   與尼僧略談幾句說話,同著丫鬟竟自出庵去了。悟凡道:「閨中處子,有甚心情,想已入相思魔境矣,古來天之佳人從不予以完美之福,既有所嬌,不能無所缺陷於彼,可歎也。」   花春問其故,悟凡道:「方纔所云洩病的小姐,乃是西門滿員外之女,小字池嬌,其容貌實較勝於竇小姐,則洩病懨世,竟難療治,苦為半世佳人,空作一場春夢,既縱有絕世風流,卻不使彼受一須風流歡樂,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花春聽說容貌較勝於心上之美人,又觸動了訪偶的深心,忙問道:「此女青春幾何,曾受聘否?」   悟凡道:「滿小姐年方十七,尚在待字,因員外膝下少兒,要訪一乘龍佳婿,贅入家中,所以婚事蹉跎,未曾受聘,若得滿小姐病癒,當與相公玉成,此婚穩叫藍橋得渡,但恐症已犯實,不免作泉下鬼,亦無奈何也。」   花春又問道:「師父說她貌勝於竇小姐,此言可是真否?」   悟凡道:「貧尼在城中穿家入戶,大半是富貴豪門,縉紳大族,所見的香閣千金,亦指不勝屈,論其美貌,要推池嬌小姐為元,瑞香小姐為亞,餘外紅粉雖多,怎能比數。」   花春見其一番話,諒非謬語,因想著方才使女的話,說小姐洩病乃是九十九,甚不解意,那侍女既道此,只要問明白九十九之故,自然能醫治了。遂向悟凡問道:「今日來的奴婢可是滿小姐貼身服事的麼?」   悟凡告以正是,花春道:「如此既承美意,為小生玉成好事,懇師父明日遂至滿家,潛向今日到此的婢女,細問小姐得病之由,就知分曉。」   悟凡道:「相公何以知滿小姐的心事翠雲丫頭得知其細?」   花春道:「大凡閨房作事,一動一靜,未有不通於使女者,故女子善懷,在父母茫然不覺,而婢女已洞悉,其情況她今日明說小姐的病源是從九十九得來,但九十九之故,小生再詳解不出,你只要將此語細細盤問,則真情吐露矣。」   悟凡允諾,待至明日,被花春催逼動身,只得用了早膳,遂進城中。花春在庵盼望佳音,甚是不耐,候至夕陽西落未見悟凡回來,在庵前停立多時,遙望到那入城這一條路上麼,竟絕無人影唯見,那遠近楓林夕陽返照過,直如洩赤的一般,因口沾紅葉吟道:   日落迷離暮色高,寒林霜醉盡蕭騷,   若教添個題詩女,錯認仙源一樹桃。   吟罷見天色漸漸晚下,庵中走出兩個披髮小尼道:「花相公請到裡邊去,我們要閉山門了。」   花春道:「悟凡師尚未回庵,如何就把山門閉上?」   那小尼僧答道:「師父入城常常在城中人家歇宿,此時天色已晚,諒不回庵。」   花春無奈只得步進庵中,晚餐也不用,遂往悟凡房中睡下,將門緊閉,少頃有尼僧逐次來叩,託言身子睏倦,今夜暫止戈矛。尼僧因閉門不能入,一個個都自散去,花春在房不寐。倚窗靜坐想道:「我在此等候消息,度日如年,你探知其故,自宜速即回庵,為何反在滿家擔擱,使我心中怏怏不快,日間縱已過了,今夜作何消遣?」   坐至更餘,覺得倦眼朦朦,似有睡意,及至解衣就寢,想竇滿二美雖雲絕色堪憐,然一則耿節難移,一則病痊未卜,事之諧與不諧,尚難預定,何天工既生才子佳人,而又使才子佳人之遇合,如此其艱難,此我所不解也。   是夜恍惚朦朧到了天曉,披衣起來步出前殿,見門窗重重緊閉,花春遂重開了步至山門外。尚是絕早天氣,只是宿霧朦朦,寒風凜凜,板橋重罩濃霜,尚無人跡,古樹聲喧,宿鳥漸見,鴉飛盼望,一回覺寒氣逼人,難以久立,重回入庵,並將門虛掩,不一時見庵中眾尼絡繹起身。   少頃用過早膳,又步出庵前,遠遠望去,似那邊有人行來卻又看不仔細,漸漸近來,像是悟凡模樣,花春遂急步迎將上去,見果是悟凡後,又走上前去急急問道:「消息如何?」   悟凡道:「相公如何這等燥急,且至庵中說也未遲。」   花春見四周無人,遂拐了悟凡的手,急急望庵中來。   花春又問,然後悟凡歎氣說道:「此事徒勞往返矣。」   花春驚問其故,悟凡一一從頭講道:「我去見過安人,問安幾句,說起昨日簽訣,講論一翻,隨後至小姐房中,見小姐睡在牙床羅幃未起,我略走近床沿,見她玉容憔瘦春色全無,然而骨格風流猶然如昔,見了貧尼注目許久,然後說道:悟凡師請坐。只因懶於啟口,故此後別無言語,我見房中服事丫鬟有兩三個在內,不便說話,適因翠雲姐有事往外,我即隨她出來,問以小姐得病緣由,她總支唔不說,我說你昨日在庵中明道著小姐病根,是從九十九來的,你只要說明九十九之故,則小姐心事,自然明白,小姐的症候方可醫治矣,你家員外安人五旬無子,所以娛晚景於桑榆者只此小姐耳,你平日叨員外安人待你優厚,你不思圖報,忍袖手閒觀使小姐奄奄一息待斃旦夕,令員外安人痛苦交加亦,於心何忍。她聽到這翻言語沉吟半晌道:師父之言,真令人聞之痛苦肺腑,但小姐心事,我所以不敢言者,實因小姐切切叮嚀,命我千萬不可洩漏了一言半句,我小姐難有死無生,不欲苟活於人世,所以前日安人再三垂問,我只得隱忍不言,看來此事實為狼狽,今承師父數言開道,使我肝腸寸斷,而已若欲明告其故,則又何敢哉。翠雲之言如此,是我以真誠懇切之言動彼,彼固不得再推,而彼亦以纏綿悱惻之言答我,我又何可再問即,相公此恕亦無奈何也。」   花春聽罷唯是抓首噓欷,口不能語。悟凡笑道:「相公且莫憂慮還有佳音在後。」   花春忙問道:「究竟如何,切勿半吐半茹,使我愁疑滿腹。」   悟凡道:「隨後用過中膳,與安人閒話許久,因天色漸晚,留我宿榻於彼,夜間翠雲特來問我:今日盤問小姐心事,卻是何故,莫非你依得小姐的意來麼?我道依得來依不來,此時焉能預定,你講明其故或者有人醫治得小姐的心病也未可知。」   未知悟凡此時,再說出甚麼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搕@幅畫巧諧美事搕T杯酒強度春風   詩曰:   已訂絲羅已守孀,一齊貽玷破含芳,   藍橋杵折冰人斧,巫峽雲銷玉鏡霜。   禿毒從來為蛀齒,梅杳自古引蜂往,   罪射畢竟歸何局,料得奸謀怒上蒼。   話說悟凡轉述翠雲的言語,說她揮淚而言道:「我本不敢對師父說明,一則感師父慇勤下問,情有難卻,二則我右想左思,小姐的心病,唯師父肯多方謀畫,為小姐留心,尚有生機可望,故只得把小姐囑咐之言付諸流水。貧尼急問其故,她雲家小姐閨中消遣女工針線,唯酷好丹青一道,師父你所深悉,故曾謂: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古來豪榮之女,有以逞雄試武成婚者,文墨之女,有以聯吟題詠訂約者,大約物以類聚,即朋友之道可通於夫婦,今我之所嗜好者,繪畫為先,詩詞為後,我想天下才人工於翰墨者居多,善於丹青者實少,我立志要謂一風流才子,其繪畫工於我者,方可與之為配。今歲春間,偶畫一幅春宵百美圖,其款樣乃幅幅各別,畫了九十九幅,欲再畫一幅,湊成百幅,總憑你心思嘔盡,只一幅究想不出。小姐謂誰人能別出心裁,再畫一幅,以湊成其數,遂可與之詠好求之矣。然仔細尋思,這幅美人圖,只不過玩諸香閨,藏於錦匣,注得傳揚於外,可使人見者,既不得使人見,則此幅畫圖竟無完美之日。所以小姐神思夢想,終要摹出這幅形象而後已,不料精神耗散,爾來漸漸嬌瘦不堪,此病源之起,所以謂九十九也。為今之計,只得懇在師父身上,將此未成之畫帶去,我想師父庵中遊人不絕,若有青年才子善於丹青者,請其完工此幅,真繳天之幸,事有湊巧,也難逆料,但不可說出家小姐之筆,此特我翠雲無可奈何之極思,總祈師父相機行事,隨處留心,則不特小姐感再生之賜,即員外安人,亦叨德無竊矣。」   即向袖中取出圖畫,雙膝跪下送過,又說道:「我今以後若師父將畫圖取去,不為留意,則小姐殘生莫保,空負我一片苦衷,而或者機關漏洩,貽拈香閨,則翠雲之罪滋甚,望師父為我原諒。我聽他語語真誠,言言懇直,實令人聞言歎服,但相公於丹青一事行否?」   花春聞言大喜道:「這段姻緣倒有八、九分希望,繪畫之事,是小生最所擅長,況既畫了九十九幅,這一幅有何難畫,直可以信筆揮就。」   遂向悟凡袖中索取卷頁,悟凡連忙取出,遞與花春接過一看,此頁面上寫著春宵美人圖五個字,展開細玩,竟自一局春意圖,幅幅上有七絕一首,題在後邊,詩中意味皆與這幅形象相符,而畫上意態,自爾慕神酷肖,未有前後重複者。花春求見之前,以為易事,及至翻閱數次,意中摹出來的形影,未有不在九十九幅中,已經有之者,因漸漸有須難意,然只是手不釋卷,將那九十九幅翻來翻去,凝神定志,要摹擬出這一幅來,或俯首於桌,百端猜想,或踱步仰面尋思,搜盡九迴腸,畢竟難成一幅畫。   因是孟冬天氣,不多時天光已晚,恐在庵中歇宿,有尼僧纏擾,所以就了此畫,逕往後岸船中安歇,少停悟凡來問道:「相公今夜為甚不在上邊下榻,竟下了舟船,莫不是圖畫不能成,把二條心事拋去,欲開船北上了麼?這一幅不可帶去,快交還了貧尼。」   花春道:「師父何得多疑,吾有言告汝。」   遂跳上岸輕輕對悟凡道:「我因在庵中宿了夜間有別事分心,不能細細摹想,故暫在舟中宿了一宵,今夜想就了這幅畫,明日好交師父將好事玉成。」   悟凡聞言顛首而去,花春仍下了船,船家自端整夜飯用過俱安睡了。花春獨坐在艙,暗想道:「怪不得池嬌小姐積想成病,人之心血能有幾何,必為這幅畫圖嘔盡也,看來滿小姐之病不曾醫得好,我之病又從此洩矣,若想得就,則我生而滿小姐亦生,想不就則滿小姐死而我亦死,我與滿小姐實兩命相連者矣。」   想得神機恍惚。聞得岸上有吟詩聲,模糊心中驚異道:「這裡乃荒僻野地,為何有人吟詠詩?」   幾疑是鬼是神,遂移步向外開出艙門,舉頭一望,只見河耿星閃月光未上,四面又絕無影,正欲回去進艙,聽得那邊吟道:   畫幅難描百樣羞,任他鴛帳會風流,   侍鬟立久斜眸視,搖拽羅幃動慢鉤。   花春聽罷,恍然醒悟道:「是了,這幅可成矣,此非凡間吟詠,定是神仙來點化於我的。」   遂望空拜謝,進艙酣睡一覺,明日起身來到庵內,將手頁展開,畫上一幅,你道這幅形象是怎麼樣的:畫就一支牙床,鴛鴦帳低下翡翠鉤空懸,床下放著一對繡鞋,一雙珠履側旁立,一侍女斜目視那帳鉤搖動的模樣。   花春畫罷,大悅道:「若非仙人吟詩指示,未得有此妙想,只此一幅可以包羅那九十九幅的形象了,真畫工之妙事也。」就將這四句詩題於後。   恰好悟凡走到問道:「花相公這幅畫可是畫就了麼?」   花春即遂醒悟著道:「此畫實有神助,你看毫不露一須褻態,而種種趐胸緊貼,二臂輕勾之狀有可以意想得之,又蘊藉又風流,直匪夷所思,你今日帶去與滿小姐一見,實當歡悅非常,精神極爽,把平日悶上極憂的胸襟,竟一旦溶然消去,但其中美事玉成,則悟凡師促成小生當銘感不淺。」   悟凡道:「這不消相公慮得,此畫既成,管教你鵲橋得渡,鳳侶成雙,待我明日就去便了。」   一到明日,悟凡袖了畫圖,出庵而去,花春在庵只得按定神,巴望那好消息到來。待至下午,見悟凡回來是汗流滿額,喘氣呈呈,說道:「相公緣慳,非關貧尼事也。」   花春方才入耳,不覺驟然驚駭,及轉念一思倒把中腸放坦,以為此又是悟凡因我心腸太熱,故將此語試我,因笑道:「師父又來哄我麼?」   悟凡著急說道:「實非貧尼說謊,相公尚未知其委曲,前日滿員外與小姐排八,說今歲紅鸞高照,合當見喜,適有小姐之母舅來府執帖下聘,昨日已經定聘纏紅,翠雲姐也至昨日方曉,故前日付畫之時,並不道及,貧尼一聞此信,只得將此畫交於翠雲收好,竟自來矣。」   花春聽說,尚遲疑不信,及再三盤問,知是其,只是無限悼歎憤怒連聲,此日心中悶悶,幸有眾尼相交取樂,略減愁腸,又安心待與竇小姐諧歡一夕,且俟半月後,不知悟凡有何妙計。   一日,然念著池嬌之事,以為伊父母雖因見喜而聯姻汪姓,然池嬌曾有志於丹青一事,遂選才人,則前日見了我續畫一幅,未必不思慕其人,而有戀戀之意,我不如使悟凡再至滿家,試探池嬌心跡若何,或者此中尚有回挽,也未可知。遂將此意告知悟凡,悟凡無奈,只得又往滿家。   至晚回庵笑容可掬道:「貧尼今日至滿小姐外房見她,神清氣爽粉頰微紅,已非前日臥床形景,見我進去,似有一種含羞之態,既而問此幅畫是誰人所續,貧尼就以相公告之,又將相公之品格風流,少年美貌細道其詳,她聽後只是歎息,自恨福薄緣慳而已,後又沉吟抑久,秉情慾吐,仍貧尼亦難以進問,只得辭別出去,與安人用過午飯,忽見翠雲使女潛向我說道:小姐後日欲到庵中來焚香,願令那續畫的人且慢起身。並問其故,她說小姐見了此幅畫,雖然病已痊癒,然畫雖在,而續畫之人不得一面,又不免積思成疾,故令花相公在庵,與小姐一會,則此中參權行變或者尚有曲全之術。我就連聲稱妙,應諾而來。」   春驚喜交集道:「翠雲道及果有此心事,非絕望的了,但後日須要見景生情,以圖佳事。」   由是心猿意馬,捱過了一日,這日在殿上等候多時,見滿家小姐遠遠自外進來,就是前日這個老嫗與那翠雲使女在傍扶從,看來花容月貌,果不減於竇瑞香。及至迴廊,滿小姐亦斜鳳目見了花春,然後花春避入後殿,囑悟凡如此這般,逕悟凡臥房住下相坐移時,聽見外邊有笑語之聲,知是悟凡引那池嬌進房來了,見只是悟凡與嬌使女同來,那老嫗卻不在內。   花春起身作揖道:「前日發現小姐丹青妙筆,真是格精六法,飄授四家,工於寫照,卻裳傳興雨之神亦,既點楮啟匣,恐乘風而去,唯因畫幅款樣只止於九十九,而缺其一,以致小姐用心太甚,而憂憂成疾,小生正欲續貂於後,以解小姐悶懷,不料構思終日,仍然擱筆,是夜實有仙人贈詩寓意,故得悟出此境,小姐莫將此幅畫圖等閒視之。」   那池嬌兩頰暈紅,鶯聲低語答道:「妾非不銘感君家厚德,但恨命薄如雲,絲羅已訂,此身又不能君矣。」   花春道:「古來奇緣奇遇,亦自不少,賈氏以窺簾,而再從佳偶,崔鶯以待月而重締良盟,才子佳人之事,豈僅堅堅於禮法之間而被所拘束哉,願小姐為之三思。」   池嬌聞言竟然默默不語,悟凡恐老婆子到來,因令花春且自出房,花春出來信步行至慧源房內,慧源無事桌上放著二本金瓶梅,在那裡觀玩。花春假意問道:「師父看的是什麼經卷?」   慧源笑道:「經卷看他則甚,貧尼看的是一部消閒趣書。」   花春遂挨身坐下,同她展玩,書中露一箋紙出來,上有詩句,花春意中以為此定是誰人相贈的情詞,遂念詩句道:   其一   思為多才誤此身,紅顏薄命恐非真,   如何十二峰頭女,便作三千界外人。   懺悔佛前常伴佛,脫離塵境已無塵,   不須重賦風流句,日坐蒲團灑淚頻。   其二   大士壇前禮拜頻,楊枝滴水屬何人,   霄施脂粉愁開鏡,新試袈裟不洩塵。   一點法燈今日我,百年幻夢異時身,   於今已作沾泥絮,且結來生未了因。   後寫俚句感贈悟凡師滿氏也,嬌草。   花春道:「這二首詩原來是贈於悟凡師的,不料池嬌小姐既功於畫又善於詩,你看詩中悲感歎息,說得前因後果種種俱非,言下頓開圓覺,真閨中之絕才,但以此二詩贈諸,悟凡師則未可雲知己也。」   順手夾好,依舊看書,看到情濃之處,不覺淫心動盪摟往慧源道:「空摹其神,何如實傲其事。」   慧源此時也已春情熾,伸手勾住花春脖子,就親了個嘴,鶯笑道:「那相公還不快合手,出那賊鑽來,鑽到我那下面桃花洞中玩一會。」   說罷,慧源就起身閉上房門,兩個相摟相抱,吻唇咂舌,嗚咂有聲,你摸我,我摸你,雙雙寬衣解帶,擁入羅幃風流一度,真正是:   金瓶得趣興正濃,風流艷句慾火縱,   才子誓作攀花手,恣情歡娛雲雨中。   少頃花春出房,步至殿上,恰見悟凡送走了滿小姐進來,向花春云:「事已諧矣,方才翠雲瞞著小姐,令我明日同你進城,我先至她家,傍晚你須在後門伺候,黃昏人靜出來引你進去,逕到小姐閨中,何慮陽台路杳哉。」花春此時不禁喜形眉睫。   是夜無話,到了明日,打點去赴佳期,又自思慮道:「我若與悟凡同行,則傍觀不雅,若使她先到滿家,我隨後自進城中,則徑途不熟,又不認識滿家後門。」   慮久卻在心生一計,不如扮作尼姑模樣,與悟凡同至滿家,希言歸庵不及,借宿一霄,則夜間潛入繡閨,又省一翻周折。詭計已定,悟凡進房取衣,花春將衣衫盡解,又脫下馬靴,頭上帶一項妙常新巾,身上字一件半新不舊,紫檀色的袈裟,腰內束一條水墨禪裙,足上套一雙四結方頭僧履,眾尼僧看見,俱掩口而笑。悟凡道:「如欲同去借榻,此時早了,須午後進城方好。」   於是在庵耽擱許久,花春袖了一幅十美圖畫,遂與悟凡慢慢步出庵門。一路行來,但見人煙寥落,少有村莊,野村風飄,枝凋葉落,正是促冬的景況。約行五、六里許,已進城中,轉過數條街巷,已至滿家門首,逕入裡邊,花春舉目細睜,雖不等縉紳門第,赫赫威威,而內參宇高堂,自有一種富家氣象。   來到後堂,與安人見禮已畢,問道:「這位師父,從不曾會過,莫不是新到庵中來的麼?」   悟凡應道:「正是。」   又問:「今日何進城太晚?」   悟凡道:「因上午在紫石街張老爺家,被大人留住,用過午膳,又閒談許久,所以晚了,本欲徑回庵內,因昨日小姐到庵簡慢多多,未知昨宵可安睡否?貧尼心甚牽掛,故又特進來問候。」   滿安人又回答多謝於師父,於是遂留悟凡花春在家下榻,不多時用過夜膳,已交初鼓,安人命她在小姐房外廂樓上安睡,花春聞言,喜不自勝。侍女移燈引至樓上,悟凡自進房中,與小姐閒談去了,花春只在廂房坐下。房內設著兩隻鋪,鋪內枕衾齊備,雖非錦緞綾羅,卻也精潔可愛。   少頃,悟凡進來脫衣就寢,二人正在戲噱,見使女翠雲進房,含笑丟眼舉手相招,花春隨了翠雲步進小姐房中,池嬌正在床沿,羅裙已解,只穿一件楊妃色花綾小襖,大紅緞褲管上用片金鑲就,纖纖玉手,正把那一雙雙紅菱樣的繡鞋脫下,花春看見這一種景況,不覺魂魄俱銷,趨身過去,池嬌定楮細認,若為錯哧道:「你是何人擅敢喬妝改扮,深夜入我閨中?」   花春雙膝跪下道:「小生昨日在香蓮庵中,曾與小姐會過的,難道就不相認了麼?今夜萬望小姐垂憐,我為了這幅畫費盡神思,實指望與小姐一諧鸞鳳,詎料萍水無緣,望梅竟難止渴,小生這一點靈犀已在小姐身上,若小姐竟棄於不顧,則無底之相思,此身不免向茫茫泉路矣,亦何忍至此乎。」   那池嬌聽他一字一聲,俱從肺腑中流出,亦覺香淚交流道:「妾非無意君家,故作此香閣態,況妾前日曾立志欲於丹青中訪我佳偶,今君筆墨獨靈,實妾之佳偶也,既而因美人圖不能終幅,洩成重症,賴君續完此幅,救妾殘身,則君又妾之恩人也,但父母之命不可違,媒妁之言不可挽,即今宵不顧辱身,與君赴高唐之夢,然究不能終身奉侍箕帚,與君諧老,則一夕之歡,亦恐為君不取也。」   花春道:「非也,若不圖終身之計,而僅貪一夕之歡,是非愛卿,直欲辱卿耳,爾不慮終身之,就爭在一夕之從,謂已訂朱陳,不可再諧秦晉,則安心待嫁汪門,予與卿天南地北終身無相見之期矣,倘今宵一渡藍橋,則後此必千籌百劃,謀一萬全之計,以了終身,是終身之從,實一夕之從之有以激之也,此中委曲,小姐殆未深思爾。」   池嬌聞聲不語似有允意,那翠雲在傍察顏觀色,竟把銀燈吹熄,將房門反手拽上,於是花春將池嬌摟抱在懷,朱唇緊貼,笑吐舌尖,探胸輕揉,松其衣扣,褪其緞褲,池嬌半推半就擁入帳幃,順手將鴛帳輕輕垂下,花春笑噱池嬌道:「子與鄰此時,宛如與第百幅的畫像無異,只少一個侍女在傍窺伺,未識幾時得與卿夜夜諧歡,摹盡那九十九幅的嬌態,則見才子佳人賞盡風流樂事,不為畫上美人所嘲笑也。」   池嬌亦無言功答,意任其鸞顛鳳倒,雨覆雲翻。正是:香噴檀口,雞舌初含,汗濕趐胸,鳳膏凝滑,涓涓露滴花心,點點紅流衾底。   花春見狀,自有一種惜玉憐香手段,三更事罷,各自睡去。到日清晨直待侍女喚醒,然後披衣起來,池嬌對鏡,花春在傍細視,真是雲髻一窩堆俏,雙眉兩黛橫情,麗貌無雙,屏上相形俱欲妒,花容罕匹,鏡中對影暗生憐,池嬌命使女把她平日所畫的畫幅,各各與花春觀看,花春一一展玩,讚羨不已。   少頃飯後,悟凡必與花春同返庵中,池嬌命翠雲告稟安人道:「請悟凡師先行,這位師父還要他盤桓數日,請教他幾幅圖畫了。」   花春聽說真感念不已,遂出房潛向悟凡道:「我雖在此耽擱,竇小姐之事,你曾說俟過月餘有隙可謀,我算來,其期已近,倘有所謀,卻通信於我。」   悟凡道:「不必通信,你俟三日後須到庵中,但不可貪於此,錯過日期,則又無能為矣。」   那時花春自在滿府一留,遂將池嬌新畫之山水人物,細細將詩句題跋,到晚來被底歡娛,自不必說。一日偶在繡床鴛枕邊見得池嬌睡鞋一雙,甚覺香氣撲人,尖織可愛,因口吟一律以噱池嬌云:   繡枕鴛衾分外佳,洞房竄上睡時鞋,   可曾踏破巫山路,無復經來洛水涯。   半夜春風勾治夢,一彎暖玉透郎懷,   暗中香氣迷人醉,並蒂紅蓮稱小娃。   池嬌聽後微笑而已,盡不煩敘。   且說三日已過,花春心中躊躇道:「我今日若徑回庵,則又捨不得此情此愛,若欲不去,則悟凡又說日期不可錯過,我只得且到庵中,看她作何計較。」   因取出美人圖贈於池嬌,遂欲作別歸庵。池嬌道:「郎君何不再住數天,遞欲別去,未知何日,得再會芳容,倘君去後,家君竟選期贅婿,事將奈何?」   花春道:「卿上無慮予,此去都中,倘春關失意,自即旋返此間,與卿圖一萬全良策,即幸而杏林侍宴,亦必告假出都來,此與卿了局,且莫緊念卑人,致旦晚百轉腸回,有傷玉體。」   二人徘徊牽袂,珠淚暗流,愁不盡荒卻雨露,客路辛勞,囑不盡野店風霜,羈身愛惜。滿家女子頻頻執手問歸期,花姓郎君脈脈關情訂後晤,這種別離景況,就是丹青上也描寫不出的。花春無奈只在房中遲回許久,然後別了池嬌,逕自出來辭謝了安人,一路往香蓮庵而來。將近庵門,隱隱有鼓鍾鐃撥之,暗暗奇異道:「今日是其麼道場,做須法事?」   行至庵前,見傍岸停泊著一號大船,標竿上樣著一面薑黃旗,上寫吏部正堂四個大字,艙內紗窗懸起,並無甚人在內,花春看見旗號心中甚是疑惑,移步走進庵中,見眾尼俱在殿上,禮拜誦經,內中有一個年少佳人,拜伏蒲團,花春見她穿著一身素縞,雖未觀面,已悟得此非別人,定是心上人竇瑞香,及至走近身傍一認,果然就是。暗想悟凡前日之言,原來計出於此,見悟凡不在殿上,遂急向廚尋覓。   悟凡正在裡邊與佛婆整理素餚,待她整備已畢,約至芸房謂悟凡道:「她今雖在庵,但不比池嬌小姐,可以鹵芬相將,進言挑動,你道計將安出?」   悟凡道:「她因懺悔亡夫,在庵中禮拜粱皇,寶懺三日,要過了三日,方回家中,只說船中安宿,許多不便,留在貧尼房中下榻,晚間飲酒將她灌醉,倒在臥床,然後放相公進房來,與她輕解羅裙,慢松繡帶成就鸞交,至醒後則含花已破,難矢志於終身,玉液初嘗,已迷魂於一度,瑤池冰雪,定化為巫峽雨雲矣。此貧尼前日所云,唯局騙一計,尚可為也。」   二人設計已定,專待晚間成事,花春步出殿間,也挨在眾尼內,口中任意模糊也,若誦唸經典模樣,這一雙俏眼注定在瑞香身上,看她形容舉止,絕不似懷春之女,而丰神秀艷,自是嬌媚動人,不多時天色已晚,殿上點起燈燭,照耀輝煌。   直至法事畢,然後引小姐至芸房用齋,只有悟凡與花春在傍陪飲,悟凡滿斟一杯,敬與瑞香滿上飲下,又斟一杯過去,瑞香推謝道:「奴不曾用酒,請二師父自用一杯。」   被悟凡苦勸,只得又飲下去,花春見不肯多飲,心甚著急,忽記起道人所贈之醉心丸,惜向身傍取出,撩入壺中,又斟過去,瑞香執意不飲,花春因力勸道:「此酒味甚溫厚,不比新釀的暴烈,可以多飲幾杯。」   瑞香被勸不過,勉強飲下半杯,藥性頓發,沉倒於床上,兩侍女也因用酒沉醉,悟凡扶她們到別處安宿,花春就把房門掩上,拽起羅幃,忙與她解衣寬帶,扯開衫兒,露出那臂兒白鬆鬆似雪藕節一般,胸前那白馥馥光油油香乳如瑩玉一般,舒手摸弄緊緊就就,賽麻園滑膩,卸下裙褲,但見肚臍兒小省,臍下毫無一根毛影,生得肥淨淨,壯鼓鼓猶如白面蒸饅兒,園園突起,當中一條縫兒緊緊合著,潔白兩腿好似無瑕美玉,燭光之下皓體呈輝。   此時花春魂蕩意迷,看之不已,把個指頭去她妙處撥撥兒挖挖兒,將中指進內款款動之,見縫兒有些開,伏身便將舌尖在上面亂舔得陰門濕搭搭,道不明是陰水是唾液。花春輕輕跨上身,湊著縫兒把如鐵硬的雞巴頭向牝中一聳,插將進去,著實抽來。只覺瑞香突的一抖顫,忽然杏眼園睜,繼爾驚叫起來,原來瑞香飲之不多,醉後只覺肚下隱隱作痛,攸爾如撕一般裂痛,方才醒覺。   未知驚覺後,作何光景,請覽下回。 第七回搣砟予秧o美遇仙搕~憐才驚詩赴考   詩曰:   從來恩怨未分明,不到頭時認不清,   自昔贈丸方感德,於今賜食又怡情。   綠林風月羈人占,紅粉詞章過客驚,   十美碩酬完大欲,不堪午夜問前程。   話說花春乘瑞香醉後,以成佳事,迨至情興正濃,瑞香忽然驚醒,嬌聲大喊救命,意欲掙起下床,卻被花春擎住,難以脫逃,只得口中嚷喊,把雙嫩藕般的腿兒亂掙亂展。   花春壓住道:「小姐且請息怒,容我細稟,方才陪你飲酒的尼僧,一個就是小生,因進都會試,於庵前得見芳容,甚是思慕,故在庵中耽擱至今,得與小姐一度春風,若小姐聲張起來,則此事傳入城中,人人談論處處張揚,不能千載流芳,從此萬年遺臭,況以小姐如是之容顏,世上何可多得,乃競守寡終身,不圖不愛,豈不負了彼蒼賦質之意,我今與小姐一醒迷途,試令賞那風流妙趣,則回味尋思,必感念我恩人不淺矣。」   瑞香聞話,默然良久道:「妾數載冰心,已一早被君污辱,將來仍守節終身,則礙於有名無實,欲改轅中道,又苦於有口難言,將來之計君其何以教妾。」   花春見他初醒覺時大聲疾呼,心貞性烈,悍然有不肯允從之概,及聽到此數語,已明知心回意轉,迷情於高塘一夢中矣。花春道:「卿且莫慮,我自有所以為卿圖者,決不令卿孤幃守老,依然寂寂春宵也,於是重聚風流,更覺你貪我戀,與恣情濃,不比方才初舉。   花春暗想道:「此今始信竊玉偷香之事,有志者事竟成,如彼未婚守志,雖堅如鐵石,凜若冰霜的一個貞節女子,被我始以計限之後,以情趣賞之,終以言語醒悟之,已妥手而得矣,況普天下女子,如她者能有幾人。」   此時與她二度巫山,遂合衾並枕,至明日朝旭,臨窗猶是酣睡。迨悟凡叩門,花春朦朧驚醒始披衣起身,即問叩門是誰,知是悟凡,遂開了門,放她進來,逕到床前問竇瑞香。   瑞香道:「你知罪麼?不該如此無禮,與那人設計通謀,玷污我體。」   悟凡笑吟吟說道:「貧尼實罪在不赦,但事已如此,目勸小姐含容忍耐了罷,想昨宵樂境,小姐亦享盡了。」   瑞香回嗅作喜,囑以此事萬萬不可洩漏,花春憶看醉心九,一顆真乃仙丹至寶,昨宵撩在壺中,尚未取出,遂步過桌邊,把壺蓋啟下,撈起丹丸藏好。   話休絮煩,到了三日,懺期已滿。是夜花春遂取出圖贈於瑞香,鴛鴦枕上,份外情濃,翡翠衾中,盡皆恣意,後期之約訂在三春。花春以此處芸房深密,況眾尼僧皆局內人,料無人竊聽競肆無忌憚,若忘其為私情密約者然,臨別夜二人難捨難分,千叮萬囑,曲盡雲雨之情,耍到暢處竟歡聲大作,豈料隔牆有耳,千金之軀毀於旦也,此是後話。   一宵易過,明日瑞香下船歸去,因礙得眾侍女在傍,不能言語,只得四目互睜,各各暗淚而已。及至眾尼送瑞香下船,回進庵中,悟凡謂花春道:「你昨夜在房與竇小姐講須什麼言語否?」   花春驚間其故,悟凡道:「貧尼昨夜偶然從這裡行,遇見一丫鬟在房外竊聽,見了貧尼,遂飛跑去了。」   花春聽說,追悔夜間多言粗心實甚,只得回說道:「並無什麼言語,你不必過意。」   悟凡見說,也不以為意。那時花春在庵,取出圖文續上二美,想道:「我畫竇瑞香是身穿素縞上墓祭奠,自己在岸上觀看的模樣,又畫池嬌是身坐床沿,手脫繡鞋,自己扮作尼姑,進房相噱的景狀。」   畫畢藏好,念今二美之事已諧,別無牽掛,遂欲與尼僧作別,順路進都,再往別地訪花問柳,無奈眾尼苦留,只得再延一日。是夜在庵,與眾尼個個盡歡,似餞行送別的一般。到了明日,花春就欲開船北上,囑謂悟凡道:「二美處懇你常去望望,倘有愁腸要與她寬解為妙,種種恩情感賞不盡。」   悟凡道:「相公心事,貧尼自當留意,何言重至此。」   花春囑罷下船,眾尼送至岸邊,俱有戀戀不捨之意。那時船上風帆拽起離岸漸漸遠了,花春幾次回頭,見眾尼尚在岸上盼望,正是:   堤前衰柳折難堪,杯裡瓊漿亦覺酸,   催別西風何太急,不留掛揖再盤桓。   花春自離了香蓮庵望北而進,在路待了幾日,過了淮安一帶地方,起陸而行,正是黃沙撲面,野霧迷空,北地苦寒,肅風凜冽,這一日偶因貪赴程途錯過宿店,急急行來,已見金陽西落,望至前面只見崇山峻嶺,路甚崎嶇,不禁心中惶恐,回顧僕夫道:「天色已晚,路險難行未知前途可安否?」   那車伕冷笑道:「我方纔已曾說過教相公早尋宿店,相公道:天色尚早,再行數里以至於此,相公你還不曉得此間的利害,前面這座嶺名曰擎天嶺,嶺上有一夥強人住,為首的姓巫,名鎮海綽號飛山豹與他妹子巫夢櫻,俱有撥山舉頂之雄,官兵不能除巢,慣在嶺下劫奪客商,相公前去,恐亦難保無慮。」   花春聞言,驚得手足無措道:「你原來也不是好人,既然如此,何不早早計明,直至此刻方才說出,快與我推回舊路,多謝你須銀錢。」   那車伕只做不聞,竟自望前趕去,花春驚囑無已,畫篋詩囊在旁解勸道:「相公且免愁慮,凡為客商者,因有貨物財帛帶來,所以遭其劫奪,今相公赴試進都,又無財帛,又無物貨,一車行李能值幾何,即強人亦未必加害於相公也。」   花春聽說略把愁懷坦放,又行了一、二里,天氣愈加昏墨,雖有月光卻因寒霧迷漫,不能遼望,正行之間,忽聞前面有人喝住,趕上前來,竟不由分說,將花春與童僕二人並行李一齊劫去,那車伕就推了空車,逕回舊路去了。   此時花春有口難言,無門可遁,竟被眾強人拿上山去,扭進廳房,見中堂坐著一位盜王,身長丈二腰大十圍銅鈴豎眼,睜晴處令人魂魄全消,霹靂驚聲,啟口來使我心膽俱碎,凹臉生成兇惡,戟牙爪出鋒芒,面如洩靛,奇須若塗丹,相貌比鍾馗而更醜。   花春見了此人,甚是戰戰兢兢,不料那盜王見了花春,定楮細觀,遂令嘍囉解縛,連忙出位相迎道:「請問尊居何處姓甚名誰,為甚夜過此間,乞言始未。」   花春見飛山豹不為加害,反歡顏相問,遂上前施禮道:「小生家住浙江禾縣,姓花名春,字金谷,因秋闈徼幸上元,時赴京應試,途徑嶺下,還祈大王見憐釋我下山,則再造之恩,卸感靡盡。」   飛山豹道:「原來是一個應試舉子,俺因見尊家一介書生,豐裁俊雅,故不忍加害你,且安心在草山住下,還有事商議。」   花春聽他言詞撫無慰,自分殘生可保,只得安心住下,那飛山豹又令嘍囉,將花春鋪呈搬入後堂梅雪軒安頓,命畫篋詩囊依舊服事主人。   是夜與花春雄談暢飲,到半酣之際,飛山豹開口道:「俺有一妹,名喚夢櫻,二九青春,尚在待字,非是俺誇口,雖混跡於綠林實超群於紅粉,故誓不嫁於庸夫俗子,今見尊家少年英俊真我妹之配也,願奉箕帚,勿以為辭。」   花春驟聞此語,不敢吱唔,只得應道:「恩感大王不殺,又蒙訂以絲羅,安敢不允,但恐令妹有志英雄,視小生無縛雞之力,未免鄙以懦弱而不屑相從耳。」   飛山豹道:「天下有英雄,有才子,斯二種人雖判然有別,然所謂英雄惜英雄,才子憐才子者,朋友之道則然,夫婦之間又不可以概論也,故以英雄而配才子,則陶容得暴淚俱消,雖英雄亦有才子之風,以才子而配英雄,則磨練得迂腐盡化,雖才子而得英雄之概是二者實相資益,才子既不鄙英雄,豈英雄獨輕才子哉。」   花春見他身為草冠,而議論頗關至理,心覺異之,二人飲至更深方才酣止,命嘍囉提燈引路,到後堂梅雪軒安睡,回彎曲折行至後邊啟扉而入,見裡邊擺供精雅,有富貴氣象,因有家童在房服伺,故嘍囉自出去了。   花春解衣就寢,暗想夢櫻之容貌,未知恁樣醜,隨想兄妹之貌,諒來不甚懸絕,如何可與我花春為偶,同列於十美之中,但我方纔若不受,又恐禍生不測,正是明知不是侏事,急且相隨將來只好見景生情以圖其漏網,彼雲英雄可配才子,我思唯佳人,可配才子,英雄何足論哉,尋思許久,尚未睡去,只聽得滿街尋哨之聲,>時遠時近不絕於耳,二、三更方才合眼。   正在酣睡之際,忽聞金鼓聲喧,駭然驚覺開眼看時,見窗上日光已照,那音聲似近在窗外,花春起來推窗一望,只見窗外種著數株臘梅樹,金葩初放香得清皎異常,樹傍堆著玲瓏小小假山,前面一帶粉牆圍住,俱砌就字花樣,因聽得外邊喧嚷,遂步出檻外手攀梅樹,起身於假山堆上,從牆孔中望外一觀,乃是一座小小花園。那傍一個亭子外,齊列數十女子,手中各執器械,在那裡演武,內中有一佳人:腰繫八幅戰裙,頭豎雙根雉羽,柳眉無待畫之痕峰,如遠黛杏厭有含春之態,膚若凝脂,窄窄金蓮步出花亭,身裊娜,纖纖玉手掄開畫戟乃盤旋,舞袖飄楊,威凜凜吳宮教戰,繡裙搖拽,勇抖抖遠塞提兵,貌可傾城,幾似浣紗女子,武堪衛國,還同舞列佳人。   花春竊看多時,以為此必夢櫻也,何玉容花貌異其兄之陋丑耶,然則此不獨有英雄之品,而且不愧佳人之稱矣,人求英雄於丈夫中易,求英雄於女子中難覓,英雄於女子中猶易,覓英雄子佳人中倍難,以彼方人而兼二美,真可為佳人之配矣,我想於香蓮庵內欲與二美諧歡,不知費盡多少心思,只博得目前歡愛,而終身之計尚在遙遙,且知遇盜被擒,幾謂委肉於餓虎之腹,多凶少吉,而竟以白虎齒臨變為紅鸞喜照,不煩一計謀求得此豪傑佳人,可謂三生有幸,心中不勝欣喜。   話刪冗繁,書題緊要,單說花春在山擇了吉日,就與夢櫻洞房花燭,是夜恩情,真是如魚得水,如漆投膠,筆難罄迷。   過了數日,已是臘盡春初時候,嶺前嶺後梅花競放,花春信步出山,因玩賞梅花,忘路之遠近,不覺曲折迴環,只顧行去,行至一石洞邊望進去,甚是幽深遠遠,及步入裡邊,幾如桃花源之豁然開朗,洞中玉沙瑤草異樹仙葩,別有一天境界。花春暗想:「此非凡境,我幾如劉阮迷路天台,麻飯之緣其在斯矣。」   行不多時,見那邊石凳上坐一道童,見了花春,忙上前迎接道:「來者莫非花貴人乎,家師因赴會瑤池,不及上洞候迎,盤中之物敢敬獻於花貴人品之。」   花春接過,細細見是白粉捏就的牛虎,又有一物狀如紫燕,心甚奇異,以為既系仙山品物,自然食之得沾仙氣,遂把物件數咽吞下,又見童子在傍,舉起一捍銀槍說道:「家師又命我傳授貴人槍法。」   遂舉槍舞弄,花春神慧心靈,早已領略,授法已畢,童子送出洞門。   花春道:「特求令仙師法號使弟子可銘心頂禮。」   童子道:「家師法號紫雲真人,今歲春間曾與花貴人會過在禾縣的。」   花春知他非別,就是贈丹援命之道人,數蒙恩德意者,仙度有緣乎,仍慢慢尋回舊路,見兩個嘍囉慌慌張張說道:「花大爺在何處耽擱了月餘,使我們四野尋覓,受大王許多責罰,疑被豺狼吞噬,累小姐終朝愁慮。」   花春大駭道:「我在山中只遊玩了半晌時光,說甚麼一月餘。」   嘍囉聞言,俱疑感不信,一個嘍囉一路隨了花春同行,一個先趕入寨中報信去了。花春入寨中,嘍囉報說大王在後廳梅雪軒中,花春步入夢櫻也在,二人俱驚問其故,花春就將入洞遇仙賜食教槍之事,細細講了一遍。   飛山豹道:「此套西南角果有一長春嶺,嶺上紫雲洞內聞有仙人居住,但與這座擎天嶺,峰回崖斷,人跡罕到,賢妹丈竟得到其間,未有一夕之宿,而此間已日逾三旬,誠哉仙境年光,不比凡間歲月。」   花春知年華已易,已交二月初頭試期在節,到了明日,遂與夢櫻作別。斯時夫婦情長英雄氣短,未免灑下幾點別淚,然不比諸美人戀戀之甚。到寨中又別了飛山豹,仍命畫篋詩囊跟隨北上,飛山豹又令嘍囉,將他行李搬下山岡,送出此嶺方回。   詎知在路耽耽擱擱,才到都中已是初八湊晚,不及入闈,心中雖然懷悶,然花春之赴試,半為訪美而來,功名之念甚淡,故雖錯過試期,而在都仍自歡暢,日日在城遊玩。   因是春光明媚,游賞人多,王孫勒馬,公子揚鞭,也有放浪才人,移樽賞飲也,有風流學士,摘向抒懷,花春不覺詩興勃發,與僧人索了筆硯,欲向那粉壁上題詠一律,正待揮毫,見這邊壁上,已有數行字跡,遂住了筆,步過去一看,見題是詠梅,遂念道:   一片冰心挺異姿,風光全在歲寒時,   不堪落落君芳互,肯望庸庸俗眼知。   蝶夢只憑妝化耳,玉魂好倩宋招之,   春風轉盼歸黃土,且索羅浮夢裡詩。   又有一首題是詠梨念道:   羅衣偏惹粉痕弄,斜倚欄杆艷態慵,   半樹庭蔭煙漠漠,一簾夜色月溶溶。   春風送盡拋朱淚,白寧歌殘瘦玉容,   料峭不堪重著雨,好留幽夢伴吳儂。   花春細玩字句,真是風流瀟灑,清挺不幾,而體近香軀,過於艷麗,有似才女所吟,及看後邊落款,學鳳樓山絳桃題,乃知果是才女之作,吟神許久道:「李白見五鶴樓之句,遂為之擱筆,今有此閨中絕唱,超軼前人,予何心復作效顰之態耶。」   遂向僧人問道:「師父你可知山絳桃住居,哪裡何等樣人?」   那僧人答道:「莫非粉壁上詩句後題著學鳳樓山絳桃麼?」   花春顛首稱是。僧人道:「這就是山句馬的小姐,素擅才名帝都震耳,來求聘者,絡繹盈門,不好十分嚴拒,因設此選才之計,凡有求聘者,必須面考詩才然後許配,去歲春間,此信一傳赴試者,紛紛不絕,卻因山小姐詩才絕世,法行太高,宦家子弟大半為其嘲笑者多,故至終間赴考之人,漸漸廖落。」   花春道:「山小姐之才,已見一斑,未知其貌何如信人?」   僧人又讚揚其貌之美。花春暗暗喜道:「若去赴考未必遭其驅廳,倘此女有緣,則十美之碩數可足矣,我始以為世上佳人,不可多得,且知半載之中,奇緣頻湊,天下佳人,一人羅而致之誠快事也,是世間不患無佳人,特患無才子以招之耳。」   是夜歸寓不表,到明日飯後,更了新艷衣服,備一見司馬的名帖,命家童隨了竟望山府而來,門上知他來考詩的,不敢怠慢,引入後堂杞雲板輕敲,遂有管家婆子啟扉出見,聞說是赴考詞章的學士,即引至裡邊,走出一對清衣女子,遂引了花春進去,那婆子自退入外廂去了。   花春步進內室,見匾額上題是五車書屋,典籍盈床笑簽滿架,畫屏曲繞,繡幕低垂,那女子問明姓名籍貫,逕自進內,少頃出來,見一青衣手捧箋紙,一青衣女手托琴,花春不解其故,想道:「莫非山小姐愛琴,欲於詩成之後,倩予撫弄一曲,則流水高山,予亦非門外漢。」   接過香箋一看,題是詠新柳詞四絕,不拘韻,暗笑道:「這考規亦寬極矣,莫說四首就欲賦十四首有何難處。」   只見送題的侍女濃磨香墨,侍立幾傍,花春正待揮毫,那抱琴的侍女,亦輕按水弦:「聽小女子琴終一曲,相公的詩就欲成矣,若曲終而詩不就者,即請出外,不敢屈留,此時家小姐考詩舊例,請相公速速構思為妙。」   花春道:「如此請小娘子慢調五指,小生就此揮題矣。」   暗想:「山小姐命題何太寬,而限制又何甚嚴,若非我花金谷,幾被他這一語拘攣詩思。」   遂爾展開雲箋搜搜落筆寫道:   其一   當墟少婦伴郎開,二月春風柳乍裁,   纖弱不堪重系襟,卻教張緒數錢來。   其二   鞦韆女伴態婆娑,柳外遷延目送波,   欲掛采繩還怕斷,纖纖一捏爪痕多。   其三   半含嫩芳半含青,婀娜纖腰倦未醒,   畢竟小蠻羞對舞,幾回愁殺女俜俜。   其四   杜鵑聲裡恨悠悠,一縷芳魂愁復愁,   細雨微煙鶯喚住,闇然送盡去來舟。   花春詩完,即遞於青衣女,那操琴的女子驚異道:「往常人來考詩,有曲終而詩方成者,有曲罷而詩未就者,今小婢尚在工商初按,而相公之詩已成,真捷才也。」   那侍女將詩箋送入香閨未幾,又命兩題出來,一是燕語限空字,一是蝶夢限家字,俱欲賦七律,花春令青衣女不必另彈別調,就於方才未終的曲續彈去,先詠燕語道:   小燕子飛繡閣中,尋巢覓主語偏工,   呢喃月下抒春怨,宛轉花前訴曉風。   說盡興亡無限恨,記他歌舞已成空,   不知欲自何人道,終日依依戀椅重。   又詠蝶夢云:   徘徊小院綠陰遮,沉醉南柯日已斜,   憶昔漆園曾化汝,而今芳徑且眠花。   滇吏幻盡三春景,飄蕩難歸萬里家,   栩栩頓忘身是蝶,癡魂偏戀舊繁華。   詩成曲尚未終,仍命侍女傳進,進去多時出來,又有一題是春閨,下注回文體,上下韻限三嬌二字,花春暗想道:「為甚詩愈出愈難,這一律確未能急就,因回文之難於命句慰貼也。」   吟哦許久,然後握管欲題,又恐琴音將絕,詩還未就,因對那撫琴的侍女說道:「是題體限回文頗難,求其工穩,還懇姐姐慢按朱弦方得曲終詩就。」   未知花春。此題詩句若何。下回自見。 第八回摀{勁敵夢戀三更揧|佳期圖全十美   詩曰:   鷙勇全憑仙術神,占鰲跨鳳素懷伸;   洞房化雨賞新愛,滄海浮萍認故人。   水月已欣空是實,鏡花謾信假為真;   情懷此日應歡爾,誰料花飛已逝春。   話說花春題到春閨,未能信筆直揮,略構思一番,寫道:   銷魂舊榻病懨懨,枕壓紅雲夢睡酣;   腰瘦倚樓春寂寂,日長垂幕柳參參。   嬌容懶畫眉峰雨,小步微憐鞋寸三;   遙望隔簾花弄影,飄飄蝶粉曬窗南。   花春詩完,那琴弦也住了,二侍女捧了詩箋送入閨中,不多時見她出簾來道:「相公詩才敏妙,不讓庚鮑風流,家小姐深為歎服,少頃請習射軒相見,尚有考較相公,且莫膽戰心寒,為家小姐所鄙屑。」言畢竟自進去。   花春聽說茫然不解,毫無蹤緒,疑惑了半晌,忽見東首啟了角門,走出一對侍女,以另是一樣打扮,引花春進了角門,穿過十餘丈長的一條備術,將近軒中,只見捧水硯的丫鬟,個個持槍裡站;送雲箋的使女,人人執矢張弓;十八般武器光閃閃架上齊懸,二十四名青衣勇糾糾台前紛列。軒中簾不掛露玉容國色,堪憐座上幔高懸,頭金鎧威風足畏。花春見了這種景況,甚不解意,只得向山小姐深深一揖,不敢抬頭。   那小姐亦忙回禮道:「頃見君佳章,真是學富於車,一揮九制,才齊倚馬,七步三詩,梅尉駭驚之。渡雲彩猶存江郎夢筆之峰,菁英未歇。但君家翰墨雖工,未知曾縉於武略否?蓋文事之興武備,二者不可不兼,能文而不能武,不過為懦弱才人;能武而又能文,斯為英雄學士。妾是女子,尚且欲兼,君為丈夫,何可不備。」遂令女侍持槍,付予花春,即掣起雙槍欲與花春比試模樣。   花春自幸長春嶺遇仙賜食,不覺身輕如舞燕,力大如牛虎,已有縱壑推山之本領。「今山小姐竟藐視於我,還她一舉手而甘拜下風便了。」遂接過銀槍,毫不著忙,躬身施禮道:「適才文戰塗鴉,已深歡,以今又歡與千金貴體親身試武,其如唐突之罪。」   山絳桃道:「君家勿寒粟足矣,何嫌唐突。」   花春遂云:「遵令。」欲與比試模樣,見絳桃反若有駭異之狀   二人出軒比武約有半刻,絳桃槍法漸漸鬆懈,難以抵敵;花春槍起槍落,直如柳絮搖風,梨花擺月,愈加猛。   絳桃遂敗入軒中,喘氣不定讚道:「郎君真天下奇士也,妾適才所以妝飾威嚴,欲與君試武者,非真欲與君試耳,誠以天下文人學士,臨其身於槍刀戰劍之旁,未有不怵然驚惶然恐者,妾故設言與君試武。此一試,詎知起風騰蛟之學士來臨,君真乃文武全才,天下何多得。君請暫回寓所,候家父回朝再請見。」   花春道:「適才不過遵命一詩耳,何敢當此賞贊。」遂躬身退出,仍有侍女引至外邊,一重重出去,行到門房,帶了家童竟自歸寓。   一宵易過,明日起來,早有山府家人持帖來邀。花春喜遂顏開,命童兒隨後,竟望司馬署而來。家人引至書室,山廷棟見花春步進,即起身相迎,二人見禮畢,山廷棟開言即稱賢婿道:「昨覽詩章,真是擅雕龍之譽,江管無花出揮兔之才;又聞與小女比武於習射園中,槍法精通,愈深歎服。」   花春聞言,唯謹謹謙讓而已。   山廷棟又問花春道:「去年浙江試錄見台諱已居榜首,為何既至都中,又不入闈。」   花春道:「因途中病以致誤盟。」   山廷棟道:「賢婿之才,自是翰苑名流,可預卜連捷春闈,名成鼎甲,今奈何以多才之偏遭磨折,且待來科再奪魁元矣。」   既而設宴相款,留花春在署中想擱不必回寓,命家人將寓中行囊物件齊檢點搬來。   花春住下,常與司馬公餘之暇,詩酒消閒,一日因畫屏上有梅樹一枝是名人之筆,索花春題詩一律。花春信筆揮云:   憑誰一洗舊丹青,冷藏疏枝竟入神;   莫恨春風吹不到,卻教淡墨帚來勻。   雪窗也伴高人臥,江店何愁王笛頻;   明月簾櫳閒掛處,冰容依約降真正。   山廷棟觀之,無不讚美連聲,故公婿之間甚相契洽。單說花春在園中住了月餘,雖思念諸美急欲出都以完心事,無奈山廷棟已經選定吉日,完聚花燭。因佳期已近,只得逗留署內,且過新婚宴爾之期,再整行囊出者踐約。   因書齋無事,取出畫圖,續上二幅,想十美之諧,已如所所碩,唯在武林舟中相會之女,天涯地角訪覓無由,殊深悶悶仔細尋思,欲再得此女一面,直如江上捕風,海中撈月,只得別尋一美以足其數;而江邊相會之美人,似諸水流花謝而已。   語刪絮煩,且說到了花燭之期,結采懸燈,款賓設宴,極其奢麗,自不必說。   是夜花春進了洞房,見眾侍女尚環立兩旁,幾上鋪著鸞箋,一使女侍旁磨墨,花春笑道:「今夜唯愁銀漏滴殘,金雞易唱,尚暇以吟詠之事,消千金一刻之時光乎?」   絳桃啟口道:「洞房花燭人間無此一境,今須以聯吟和唱,佐洞房之一樂,則度見才子佳人之洞房花燭,絕勝於他人也。」   花春道:「小姐之論甚是,請即賜題。」   絳桃謂:「以即事為題,韻限溪西雞齊啼,中間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兩尺丈半雙等十八字。」   花春微笑道:「小姐命限字數,如許之難想香閣才高,自能揮就敢請先立詞宗,待小生學步何如?」   絳桃云:「夫唱婦隨,凡事皆然,君家吟就妾自當和詠。」   花春聞言稱是,遂略略思索乍時,向雲箋題詩云:   紅樓四面半臨溪,百媚千嬌可姓西;   半文河橋七夕鵲,一宵風雨五更雞。   眉橫八字雙蛾斂,裙拽三湘六幅齊;   咫尺巫山雲鬟二,兩情九轉笑和啼。   花春詩成,絳桃亦吟一云:   百尺妝樓萬丈溪,四圍花繞半窗西;   十年夢幻三更雨,一枕香消五漏雞。   艷妒雙文千古絕,才高八祿二難齊;   九迴腸斷屏山六,七寶情傷兩淚啼。   侍婦送過,花春接來一覽,大讚道:「原來繡閣中有此奇才,小生惶愧多矣。」   閒話未幾,聽得樵樓已交三鼓,花春遂令眾侍女出房,然後解帶寬衣,與絳桃巫山一度。正是:   鵲橋仙子謫塵埃,頓覺春從天上來;   燭影搖紅人悄悄,銷金帳曖夢初回。   一經交合,數次合歡,不料絳桃竟是一員戰將,花春有須抵敵不過。是夜,只得用丹藥吮口,以為久戰之資。   交合之時,心存疑細,摸其玉體,細膩柔潤,豐實飽滿,暗忖道:「這肌膚體格決非纖纖弱美佳麗可比。」此際加意聳抽,行到百餘,絳桃然道:「沒趣,沒趣!」   花春道:「我的夫人甚趣有之?」   絳桃今其仰臥,她合撲騎於花春身上,以陰戶湊將上去,直抵根際,股如磨般樣旋轉,復起又套入,似騎烈馬狂顛。   花春道:「夫人有恁樣功夫,卻快爽人也。」兩手伸抱其股,助其狂顛,任其做作,絳桃復起伏身,用口呷咂其玉莖,玉手緊搓,弄得花春遍體趐麻,龜頭奔突,一股慾火沖身。花春忙按定心神,復將絳桃抱住,按倒床上,拎雙足,不顧深淺直衝而進,口含丹藥陽具格外粗長,一陣恣情狂戳。絳桃哼哼搖搖,面去露適心的歡笑。   花春暗想道:「我所遇美人多矣,雲雨之間未敢有逞雄耀武者。即香蓮庵住下多時,一宵可御十餘人,使彼人人破膽,個個銷魂,無不俯首投降。豈知今日,即借助於藥力,尚與她戰得一個平手。正是:曾觀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真不愧我花春之佳耦也,於是日則窗前吟詩,夜則衾底風流,尤可愛者。」   絳桃於交歡之際,淫穢聲浪語別有一種嬌媚之態,非諸美之所能彷彿。花春此時已是勾魄消魂為所迷戀,韶光冉冉忽已春盡夏交,梁間哺燕喃喃,檻外落紅陣陣。   一日,山絳桃倚窗閒玩,詠落花詩一律云:   從古花無不落紅,稱畢轉盼已成空;   郎心肯學沾泥絮,女首偏如著雨蓬。   半卷球簾通夜月,數教玉笛倚晨風;   階前切莫呼童帚,留得殘英在眼中。   吟就請花春題和,花春將詩一覽,不覺悚然驚悟,頓動愁腸暗歎道:「花如人,人亦如是也。去年所訂之諸美安保其中無變,而使再至之,劉郎不感歎於桃花流水之依然哉,我豈可蹉跎歲月,留戀於此。」   因花春見詩,歡顏頓改,絳桃問道:「君何一見妾詩,雙眉頓蹙,眼帶淚痕,諒其中定有隱情,可為妾一剖否?」   花春道:「別無心事,只因詩中寓無竊感慨之情,令人讀之,不禁斷腸淚下。」   絳桃笑道:「妾之詩,不過就花悲花,別無寄慨,想君之悲諒不只在於花故,因悲花而頓獨爾。」   花春道:「實無別情,小姐不必見疑。」遂握管也和詠一律云:   徒誇嫩綠與嬌紅,盡被柬君一帚空;   畫檻間憑思悄悄,芳諧停立草蓬蓬。   不堪夜夢驚淋雨,更有何人藥避風;   收拾春光歸去也,子規啼斷綠煙中。   正在繡窗吟詠,忽有侍鬟報進道:「今日顏舅爺家夫人小姐到來,設宴於東園牡丹亭內,夫人命小姐同去陪飲。」絳桃聞說,更換衣裳,隨了使女,竟自下樓而去。   花春獨坐香房,想起諸美之約,已打點於明後亦出都矣。尋思許久,輾轉無聊,遂爾閒步下樓偶聽得侍女們在那裡讚揚顏小姐之美,謂:「與我家小姐不相上下。」花春聞說,遂欲竊窺其貌若何,如不遜於絳桃,則又可得一佳人,以足十美之數矣,因步向東園而去。   走至翠薇亭畔,遙望去見絳桃手挽一女子,後邊簇擁眾侍女而來,果見珊珊玉骨,丰姿嫣然,彷彿其人若於何處見過,因欲細認,恐被她望見,反縮身轉去,遂向西側一座假山洞內,將身躲進。見她漸漸近來,定晴一看,恍然醒起,曾於去秋在武林舟中相會,即畫上第二幅美人也。   正欲向後邊抄轉,卻值顏家母女已至,花春急欲迴避,山夫人反說道:「賢婿不消避得,這是顏家舅母,該來見禮!這是顏家表妹,亦可相見。」   花春遂把衣巾一整,趨步上前相見,注目在顏小姐身上,見她俏眼斜睨也,若有驚疑之狀。相見畢,然後告退,至晚間絳桃歸房,談及:「顏家母舅官若何職,籍貫哪方?她母女還是向在都中,還是初到。」   絳桃答道:「妾母舅字雲翩,在京職任吏部侍郎,舅母史字只生表妹一人,小字金英,因京師與家中路途曠遠,母舅常常去念,故去歲秋閒,已接眷屬至京。家母因間闊多秋,親情疏遠,命侍女邀接舅母表妹到來,一敘舊情。因她路途勞頓身體欠安,故相邀數次今由才來。」   絳桃一一詳敘,花春意欲一問金英曾定聘否,卻又難於啟口,想道:「佳人咫尺,天遣相逢,自能入我殼中,又何必問其聘之定不定?」花春此日,已注意顏金英,故又把出都之念放懈。   一日,山廷棟謂花春道:「賢婿武略精通,何不改入武幃,迅起春雷之蟄。」   花春雖推辭不欲,無奈山廷棟作主,竟與主試講一人情,命花春臨場就試。花春既入武林,且分此番非元即亞,考畢出場,錄出內闈文詞,山廷棟讚道:「片詞不洩纖塵,下筆作風霜之概隻字必經百練,擲地作金石之聲,莫說糾糾中罕有其匹,就是偏選文壇,恐亦無此燦藻奇才,異日揭榜,非元而何。」   此話慢表,單說花春見美牽懷,思與金英一成佳好,適因事有湊巧,過了數日,顏大人先自回去,金英小姐因與絳桃甚相投契,故再三相留,仍復住下。   一日,花春歸房,絳桃言及:「金英詩才之俊逸,亦落落不群。」遂以春閨詩一首念與花春聽道:   睡懶東風一樹梨,緗簾靜錙夢卻迷;   愁將朱盒調紅粉,獨立花階印翠泥。   柳外蝶交深院北,花蔭貓戲小窗西;   瘦眉幾幾難描畫,新月彎環必繡閨。   花春聽罷亦賞歎,暗想:「欲與金英一會,細剖衷腸,卻無由相見。」只得暗地裡作詩一首云:   長抱憐香一片心,關愁如海不知深;   關山南北難為昔,萍水相逢恨到今。   魂遂鷓鴣聲裡去,芳從蝴蝶夢中尋;   巫山不比蓬山遠,敢向鸞箋乞賞音。   詩早成卻未便達於金英處,只得閒步至園,以尋機會。適見一侍女在園玩耍,認得是金英身旁的丫鬟,曾在月下會過一面的,遂上前揖道:「小生有事懇求姐姐,未知姐姐允否?」   那侍女兩頰漲紅,慌忙回禮道:「花姑爺何故如此,要折殺小婢麼?有何囑你且請說來,婢子自當遵命。」   花春袖中取出詩箋,遞於侍女道:「此詩乞姐姐潛送於你家小姐,切莫被人看見。」   那侍女道:「「婢子送進如見責於我,奈何?」   花春道:「小姐一見此詩,定感你不淺,豈有見責之理。」   那侍女帶笑道:「既是花姑爺見遣,即見責于小姐,亦所甘受。」將詩袖好就欲回身而去,花春又上前囑道:「此詩送進定有回音,姐姐切莫遲延,小生仍在此間等候。」   那侍女去不時,花春正坐在一座八角亭中閒眺,見那侍女飛奔而至,說道:「小姐見詩頓覺粉黛含愁,連聲慨歎,即和詩一首,於後命小婢出來送於花姑爺。」那侍女送過詩箋,即自進去了。花春接著,果見和詩一首於後,墨跡未乾,念道:   誰雲鐵石本無心,一見生憐病已深;   兩地相思今憶昔,半年離恨昔而餘。   桃花復認劉郎渡,人面重來催護尋;   月上欄杆人悄悄,瑤琴一曲待知音。   花春見詩後二句有相約之意,暗想:「金英原是多情人。」遂袖詩出園,逕至樓上,坐定沉思道:」原來天之玉成才子佳人,有若引之如以賞者。我始以為舟中一會,姓氏難知,裡居莫考,幾如茫茫大海一葉浮萍耳,詎知今日乃得重觀玉人,真如破鏡重圓,花殘又放,十美之數竟如矣。」暗想:「這十位美人俱是彼蒼生就配我花春的,不然何十美的閨名如日葵、金英、凌霄、紫荊、青蓮、素馨、瑞香、池嬌、夢櫻、絳桃等俱是花名。我想艷花盛放於三春,唯春愛花,唯花宜春,我姓花名春,邊合配此十美,且不但此紅顏逢濮水,雲竇滿巫山,把十姓挨序念下,又適成二句詩詞,非千里相逢,盡有奇緣在內。然我歷數十美之合,無一非愛我之貌,而得諧其事;若猶是本來面目與世周旋,莫說十美難圖,試問此十美中,欲私訂一位佳人,相與諧歡錦帳,其可得乎?然則生我者蒼天,而成我者紫雲真人也,化骨變貌之,真銘感不盡矣。唯慮晚間有絳桃在房,怎得至彼與金英一會?」心中甚是躊躇,忽然省著,不禁躍躍歡喜道:「有了!」   日間挨過,已是黃昏時分,見侍女送一酒餚與絳桃對歡,潛以醉心丸浸入壺中,斟一杯於絳桃飲了,遂沉沉醉去,命侍女扶她睡好,暗暗將丹丸撈起收藏,專待眾侍女睡盡,去渡藍橋。   是夜約更交二鼓,然後東方漸漸透起半輪明月,花春悄伏下樓,知金英臥房在於近傍東園迎旭樓上,遂一步步行至西園,卻見園門緊鎖,遂縱身一跳,真個身輕如燕,早已跳進花牆。   花春此際,不覺即景感觸道:「我若早食仙品學法精通,則去歲在水園何至逃奔無從,幾喪身池土。」一路思想行來,卻有重門關鎖,即也無礙無何,至迎旭樓前見金英獨自一人在彼倚檻玩月,花春上前施禮道:「去年月夜舟中一會,不覺殷殷積想到今,殊幸天諧之緣,又得再見玉容,實花春夢想所不到,故敢冒罪題箋,一抒情懷;但又蒙小姐不加揮斥,題和訂約,卿真非薄情人也。」   金英亦復剖訴曲衷,兩情甚是戀戀,挽手上樓,誓盟月下,遂爾軟玉溫香春風滿抱,軟款款攜雲握雨,從容容倚翠偎紅。   朦朧睡醒,忽聽得五鼓敲殘更雞唱曉,恐絳桃酒醒知覺,遂起身告別。金英依依不捨道:「不知月夜往來,可能長繼乎?但恐郎君到此,表姐偶一盤詰,何以鳴詞。」   花春道:「小生因恐令表姐查問,所以將她灌醉,始得坦然至此;後會之期,自不問闊。」金英見花春欲別,亦復束衣下樓直送至曲欄杆外方回。   花春步出園中,見月色當空,曙星幾點,一重重行至繡樓,悄無影響,樓上殘燈尚爾半明不滅,走近床沿輕拽羅幃,見絳桃猶酣睡如泥,遂寬衣睡至明日,近午時光然後起身。   閒話盡刪,單說花春與金英成事後,忽已旬餘,合歡約有數次,聞金英即日欲歸,亦以畫圖相贈為終身之訂。心事已畢,專待放榜後捷與不捷,急欲出京矣。不多時,武會掛榜,果然花春是元,詎知金鸞殿賜恩,又賜狀頭,聖上見他青年美貌,儒雅翩翩,真是經文緯武兼備,其才汗馬從隆慶其會,恩光寵錫,盛典倍於往科。因花春策論精通,不愧翰苑之才,欽賜文武狀元。游宮三日畢,又命遊街二日,觀者圍擁如牆,無不唧唧稱奇,既而拜座師會同年,忙了數日。   花春以牽念諸美,急欲出京上了告假奏章,絳桃雖不能捨,欲再為款留,無奈花春難拋諸美,詭說:「雙親末,殯事不可緩,約出京數月,即可還都,不必戀戀。」遂即把行李整備,拜別岳母,仍帶了二個家童,更換了儒服,路上也不用護從人等,靜悄悄竟自離了長安。   夜宿停驂,曉行未馬,已不一日,看看行近擎天嶺,花春暗想道:「巫美人處已經成婚正娶,雖出外數秋,彼亦守我,因無容掛念,若上山去,又要遲延日月。」又想道:「倘山下遇著嘍囉或是認識我的,邀我上山,只得上去走一遭;如不見甚人,我且經過此山,至香蓮庵中籌畫奇策,圖那二美,出了玉籠再作區處。」   哪知從擎天嶺經過,且喜悄無人影,並不曾遇著一個嘍囉,因一路而來,下了水路,行不幾日,將近半橋,卻命舟人彎進至香蓮庵前泊住。看倌們,你道花春此番進庵,定然與眾尼僧話離愁,伸別歡,綱圖二美諸老百年,既幸占鰲而返,自能誇鳳而歸,此亦意中事也。而抑然不知事端異變,欲知何變,下回細表。 第八回 逢勁敵夢戀三更 會佳期圖全十美   詩曰:   鷙勇全憑仙術神,占鰲跨鳳素懷伸;   洞房化雨賞新愛,滄海浮萍認故人。   水月已欣空是實,鏡花謾信假為真;   情懷此日應歡爾,誰料花飛已逝春。   話說花春題到春閨,未能信筆直揮,略構思一番,寫道:銷魂舊榻病懨懨,枕壓紅雲夢睡酣;腰瘦倚樓春寂寂,日長垂幕柳參參。   嬌容懶畫眉峰雨,小步微憐鞋寸三;遙望隔簾花弄影,飄飄蝶粉曬窗南。   花春詩完,那琴弦也住了,二侍女捧了詩箋送入閨中,不多時見她出簾來道:「相公詩才敏妙,不讓庚鮑風流,家小姐深為歎服,少頃請習射軒相見,尚有考較相公,且莫膽戰心寒,為家小姐所鄙屑。」言畢竟自進去。   花春聽說茫然不解,毫無蹤緒,疑惑了半晌,忽見東首啟了角門,走出一對侍女,以另是一樣打扮,引花春進了角門,穿過十餘丈長的一條備術,將近軒中,只見捧水硯的丫鬟,個個持槍裡站;送雲箋的使女,人人執矢張弓;十八般武器光閃閃架上齊懸,二十四名青衣勇糾糾台前紛列。軒中簾不掛露玉容國色,堪憐座上幔高懸,頭金鎧威風足畏。花春見了這種景況,甚不解意,只得向山小姐深深一揖,不敢抬頭。   那小姐亦忙回禮道:「頃見君佳章,真是學富於車,一揮九制,才齊倚馬,七步三詩,梅尉駭驚之。渡雲彩猶存江郎夢筆之峰,菁英未歇。但君家翰墨雖工,未知曾縉於武略否?蓋文事之興武備,二者不可不兼,能文而不能武,不過為懦弱才人;能武而又能文,斯為英雄學士。妾是女子,尚且欲兼,君為丈夫,何可不備。」遂令女侍持槍,付予花春,即掣起雙欲與花春比試模樣。   花春自幸長春嶺遇仙賜食,不覺身輕如舞燕,力大如牛虎,已有縱壑推山之本領。「今山小姐竟藐視於我,還她一舉手而甘拜下風便了。」遂接過銀槍,毫不著忙,躬身施禮道:「適才文戰塗鴉,已深歡,以今又歡與千金貴體親身試武,其如唐突之罪。」   山絳桃道:「君家勿寒粟足矣,何嫌唐突。」   花春遂云:「遵令。」欲與比試模樣,見絳桃反若有駭異之狀。   二人出軒比武約有半刻,絳桃槍法漸漸鬆懈,難以抵敵;花春槍起槍落,直如柳絮搖風,梨花擺月,愈加猛。   絳桃遂敗入軒中,喘氣不定讚道:「郎君真天下奇士也,妾適才所以妝飾威嚴,欲與君試武者,非真欲與君試耳,誠以天下文人學士,臨其身於槍刀戰劍之旁,未有不怵然驚惶然恐者,妾故設言與君試武。此一試,詎知起風騰蛟之學士來臨,君真乃文武全才,天下何多得。君請暫回寓所,候家父回朝再請見。」   花春道:「適才不過遵命一詩耳,何敢當此賞贊。」遂躬身退出,仍有侍女引至外邊,一重重出去,行到門房,帶了家童竟自歸寓。   一宵易過,明日起來,早有山府家人持帖來邀。花春喜遂顏開,命童兒隨後,竟望司馬署而來。家人引至書室,山廷棟見花春步進,即起身相迎,二人見禮畢,山廷棟開言即稱賢婿道:「昨覽詩章,真是擅雕龍之譽,江管無花出揮兔之才;又聞與小女比武於習射園中,槍法精通,愈深歎服。」   花春聞言,唯謹謹謙讓而已。   山廷棟又問花春道:「去年浙江試錄見台諱已居榜首,為何既至都中,又不入闈。」   花春道:「因途中病以致誤盟。」   山廷棟道:「賢婿之才,自是翰苑名流,可預卜連捷春闈,名成鼎甲,今奈何以多才之偏遭磨折,且待來科再奪魁元矣。」   既而設宴相款,留花春在署中想擱不必回寓,命家人將寓中行囊物件齊檢點搬來。   花春住下,常與司馬公餘之暇,詩酒消閒,一日因畫屏上有梅樹一枝是名人之筆,索花春題詩一律。花春信筆揮云:   憑誰一洗舊丹青,冷藏疏枝竟入神;   莫恨春風吹不到,卻教淡墨帚來勻。   雪窗也伴高人臥,江店何愁王笛頻;   明月簾櫳閒掛處,冰容依約降真正。   山廷棟觀之,無不讚美連聲,故公婿之間甚相契洽。單說花春在園中住了月餘,雖思念諸美急欲出都以完心事,無奈山廷棟已經選定吉日,完聚花燭。因佳期已近,只得逗留署內,且過新婚宴爾之期,再整行囊出者踐約。   因書齋無事,取出畫圖,續上二幅,想十美之諧,已如所願所碩,唯在武林舟中相會之女,天涯地角訪覓無由,殊深悶悶仔細尋思,欲再得此女一面,直如江上捕風,海中撈月,只得別尋一美以足其數;而江邊相會之美人,似諸水流花謝而已。   語刪絮煩,且說到了花燭之期,結采懸燈,款賓設宴,極其奢麗,自不必說。   是夜花春進了洞房,見眾侍女尚環立兩旁,幾上鋪著鸞箋,一使女侍旁磨墨,花春笑道:「今夜唯愁銀漏滴殘,金雞易唱,尚暇以吟詠之事,消千金一刻之時光乎?」   絳桃啟口道:「洞房花燭人間無此一境,今須以聯吟和唱,佐洞房之一樂,則度見才子佳人之洞房花燭,絕勝於他人也。」   花春道:「小姐之論甚是,請即賜題。」   絳桃謂:「以即事為題,韻限溪西雞齊啼,中間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兩尺丈半雙等十八字。」   花春微笑道:「小姐命限字數,如許之難想香閣才高,自能揮就敢請先立詞宗,待小生學步何如?」   絳桃云:「夫唱婦隨,凡事皆然,君家吟就妾自當和詠。」   花春聞言稱是,遂略略思索乍時,向雲箋題詩云:   紅樓四面半臨溪,百媚千嬌可姓西;   半文河橋七夕鵲,一宵風雨五更雞。   眉橫八字雙蛾斂,裙拽三湘六幅齊;   咫尺巫山雲鬟二,兩情九轉笑和啼。   花春詩成,絳桃亦吟一云:   百尺妝樓萬丈溪,四圍花繞半窗西;   十年夢幻三更雨,一枕香消五漏雞。   艷妒雙文千古絕,才高八祿二難齊;   九迴腸斷屏山六,七寶情傷兩淚啼。   侍婦送過,花春接來一覽,大讚道:「原來繡閣中有此奇才,小生惶愧多矣。」   閒話未幾,聽得樵樓已交三鼓,花春遂令眾侍女出房,然後解帶寬衣,與絳桃巫山一度。正是:   鵲橋仙子謫塵埃,頓覺春從天上來;   燭影搖紅人悄悄,銷金帳曖夢初回。   一經交合,數次合歡,不料絳桃竟是一員戰將,花春有須抵敵不過。是夜,只得用丹藥吮口,以為久戰之資。   交合之時,心存疑細,摸其玉體,細膩柔潤,豐實飽滿,暗忖道:「這肌膚體格決非纖纖弱美佳麗可比。」此際加意聳抽,行到百餘,絳桃然道:「沒趣,沒趣!」   花春道:「我的夫人甚趣有之?」   絳桃今其仰臥,她合撲騎於花春身上,以陰戶湊將上去,直抵根際,股如磨般樣旋轉,復起又套入,似騎烈馬狂顛。   花春道:「夫人有恁樣功夫,卻快爽人也。」兩手伸抱其股,助其狂顛,任其做作,絳桃復起伏身,用口呷咂其玉莖,玉手緊搓,弄得花春遍體酥麻,龜頭奔突,一股慾火沖身。花春忙按定心神,復將絳桃抱住,按倒床上,拎雙足,不顧深淺直衝而進,口含丹藥陽具格外粗長,一陣恣情狂戳。絳桃哼哼搖搖,面去露適心的歡笑。   花春暗想道:「我所遇美人多矣,雲雨之間未敢有逞雄耀武者。即香蓮庵住下多時,一宵可御十餘人,使彼人人破膽,個個銷魂,無不俯首投降。豈知今日,即借助於藥力,尚與她戰得一個平手。正是:曾觀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真不愧我花春之佳耦也,於是日則窗前吟詩,夜則衾底風流,尤可愛者。」   絳桃於交歡之際,淫穢聲浪語別有一種嬌媚之態,非諸美之所能彷彿。花春此時已是勾魄消魂為所迷戀,韶光冉冉忽已春盡夏交,梁間哺燕喃喃,檻外落紅陣陣。   一日,山絳桃倚窗閒玩,詠落花詩一律云:   從古花無不落紅,稱畢轉盼已成空;   郎心肯學沾泥絮,女首偏如著雨蓬。   半卷球簾通夜月,數教玉笛倚晨風;   階前切莫呼童帚,留得殘英在眼中。   吟就請花春題和,花春將詩一覽,不覺悚然驚悟,頓動愁腸暗歎道:「花如人,人亦如是也。去年所訂之諸美安保其中無變,而使再至之,劉郎不感歎於桃花流水之依然哉,我豈可蹉跎歲月,留戀於此。」   因花春見詩,歡顏頓改,絳桃問道:「君何一見妾詩,雙眉頓蹙,眼帶淚痕,諒其中定有隱情,可為妾一剖否?」   花春道:「別無心事,只因詩中寓無竊感慨之情,令人讀之,不禁斷腸淚下。」   絳桃笑道:「妾之詩,不過就花悲花,別無寄慨,想君之悲諒不只在於花故,因悲花而頓獨爾。」   花春道:「實無別情,小姐不必見疑。」遂握管也和詠一律云:   徒誇嫩綠與嬌紅,盡被柬君一帚空;   畫檻間憑思悄悄,芳諧停立草蓬蓬。   不堪夜夢驚淋雨,更有何人藥避風;   收拾春光歸去也,子規啼斷綠煙中。   正在繡窗吟詠,忽有侍鬟報進道:「今日顏舅爺家夫人小姐到來,設宴於東園牡丹亭內,夫人命小姐同去陪飲。」絳桃聞說,更換衣裳,隨了使女,竟自下樓而去。   花春獨坐香房,想起諸美之約,已打點於明後亦出都矣。尋思許久,輾轉無聊,遂爾閒步下樓偶聽得侍女們在那裡讚揚顏小姐之美,謂:「與我家小姐不相上下。」花春聞說,遂欲竊窺其貌若何,如不遜於絳桃,則又可得一佳人,以足十美之數矣,因步向東園而去。   走至翠薇亭畔,遙望去見絳桃手挽一女子,後邊簇擁眾侍女而來,果見珊珊玉骨,丰姿嫣然,彷彿其人若於何處見過,因欲細認,恐被她望見,反縮身轉去,遂向西側一座假山洞內,將身躲進。見她漸漸近來,定晴一看,恍然醒起,曾於去秋在武林舟中相會,即畫上第二幅美人也。   正欲向後邊抄轉,卻值顏家母女已至,花春急欲迴避,山夫人反說道:「賢婿不消避得,這是顏家舅母,該來見禮!這是顏家表妹,亦可相見。」   花春遂把衣巾一整,趨步上前相見,注目在顏小姐身上,見她俏眼斜睨也,若有驚疑之狀。相見畢,然後告退,至晚間絳桃歸房,談及:「顏家母舅官若何職,籍貫哪方?她母女還是向在都中,還是初到。」   絳桃答道:「妾母舅字雲翩,在京職任吏部侍郎,舅母史字只生表妹一人,小字金英,因京師與家中路途曠遠,母舅常常去念,故去歲秋閒,已接眷屬至京。家母因間闊多秋,親情疏遠,命侍女邀接舅母表妹到來,一敘舊情。因她路途勞頓身體欠安,故相邀數次今由才來。」   絳桃一一詳敘,花春意欲一問金英曾定聘否,卻又難於啟口,想道:「佳人咫尺,天遣相逢,自能入我殼中,又何必問其聘之定不定?」花春此日,已注意顏金英,故又把出都之念放懈。   一日,山廷棟謂花春道:「賢婿武略精通,何不改入武幃,迅起春雷之蟄。」   花春雖推辭不欲,無奈山廷棟作主,竟與主試講一人情,命花春臨場就試。   花春既入武林,且分此番非元即亞,考畢出場,錄出內闈文詞,山廷棟讚道:「片詞不染纖塵,下筆作風霜之概隻字必經百練,擲地作金石之聲,莫說糾糾中罕有其匹,就是偏選文壇,恐亦無此燦藻奇才,異日揭榜,非元而何。」   此話慢表,單說花春見美牽懷,思與金英一成佳好,適因事有湊巧,過了數日,顏大人先自回去,金英小姐因與絳桃甚相投契,故再三相留,仍復住下。   一日,花春歸房,絳桃言及:「金英詩才之俊逸,亦落落不群。」遂以春閨詩一首念與花春聽道:   睡懶東風一樹梨,緗簾靜錙夢卻迷;   愁將朱盒調紅粉,獨立花階印翠泥。   柳外蝶交深院北,花蔭貓戲小窗西;   瘦眉幾幾難描畫,新月彎環必繡閨。   花春聽罷亦賞歎,暗想:「欲與金英一會,細剖衷腸,卻無由相見。」只得暗地裡作詩一首云:   長抱憐香一片心,關愁如海不知深;   關山南北難為昔,萍水相逢恨到今。   魂遂鷓鴣聲裡去,芳從蝴蝶夢中尋;   巫山不比蓬山遠,敢向鸞箋乞賞音。   詩早成卻未便達於金英處,只得閒步至園,以尋機會。適見一侍女在園玩耍,認得是金英身旁的丫鬟,曾在月下會過一面的,遂上前揖道:「小生有事懇求姐姐,未知姐姐允否?」   那侍女兩頰漲紅,慌忙回禮道:「花姑爺何故如此,要折殺小婢麼?有何囑你且請說來,婢子自當遵命。」   花春袖中取出詩箋,遞於侍女道:「此詩乞姐姐潛送於你家小姐,切莫被人看見。」   那侍女道:「倘婢子送進如見責於我,奈何?」   花春道:「小姐一見此詩,定感你不淺,豈有見責之理。」   那侍女帶笑道:「既是花姑爺見遣,即見責于小姐,亦所甘受。」將詩袖好就欲回身而去,花春又上前囑道:「此詩送進定有回音,姐姐切莫遲延,小生仍在此間等候。」   那侍女去不時,花春正坐在一座八角亭中閒眺,見那侍女飛奔而至,說道:「小姐見詩頓覺粉黛含愁,連聲慨歎,即和詩一首,於後命小婢出來送於花姑爺。」   那侍女送過詩箋,即自進去了。花春接著,果見和詩一首於後,墨跡未乾,念道:   誰雲鐵石本無心,一見生憐病已深;   兩地相思今憶昔,半年離恨昔而余。   桃花復認劉郎渡,人面重來催護尋;   月上欄杆人悄悄,瑤琴一曲待知音。   花春見詩後二句有相約之意,暗想:「金英原是多情人。」遂袖詩出園,逕至樓上,坐定沉思道:「原來天之玉成才子佳人,有若引之如願以賞者。我始以為舟中一會,姓氏難知,裡居莫考,幾如茫茫大海一葉浮萍耳,詎知今日乃得重觀玉人,真如破鏡重圓,花殘又放,十美之數竟如願矣。」暗想:「這十位美人俱是彼蒼生就配我花春的,不然何十美的閨名如日葵、金英、凌霄、紫荊、青蓮、素馨、瑞香、池嬌、夢櫻、絳桃等俱是花名。我想艷花盛放於三春,唯春愛花,唯花宜春,我姓花名春,邊合配此十美,且不但此紅顏逢濮水,雲竇滿巫山,把十姓挨序念下,又適成二句詩詞,非千里相逢,盡有奇緣在內。然我歷數十美之合,無一非愛我之貌,而得諧其事;若猶是本來面目與世周旋,莫說十美難圖,試問此十美中,欲私訂一位佳人,相與諧歡錦帳,其可得乎?然則生我者蒼天,而成我者紫雲真人也,化骨變貌之,真銘感不盡矣。唯慮晚間有絳桃在房,怎得至彼與金英一會?」心中甚是躊躇,忽然省著,不禁躍躍歡喜道:「有了!」   日間挨過,已是黃昏時分,見侍女送一酒餚與絳桃對歡,潛以醉心丸浸入壺中,斟一杯於絳桃飲了,遂沉沉醉去,命侍女扶她睡好,暗暗將丹丸撈起收藏,專待眾侍女睡盡,去渡藍橋。   是夜約更交二鼓,然後東方漸漸透起半輪明月,花春悄伏下樓,知金英臥房在於近傍東園迎旭樓上,遂一步步行至西園,卻見園門緊鎖,遂縱身一跳,真個身輕如燕,早已跳進花牆。   花春此際,不覺即景感觸道:「我若早食仙品學法精通,則去歲在水園何至逃奔無從,幾喪身池土。」一路思想行來,卻有重門關鎖,即也無礙無何,至迎旭樓前見金英獨自一人在彼倚檻玩月,花春上前施禮道:「去年月夜舟中一會,不覺殷殷積想到今,殊幸天諧之緣,又得再見玉容,實花春夢想所不到,故敢冒罪題箋,一抒情懷;但又蒙小姐不加揮斥,題和訂約,卿真非薄情人也。」   金英亦復剖訴曲衷,兩情甚是戀戀,挽手上樓,誓盟月下,遂爾軟玉溫香春風滿抱,軟款款攜雲握雨,從容容倚翠偎紅。   朦朧睡醒,忽聽得五鼓敲殘更雞唱曉,恐絳桃酒醒知覺,遂起身告別。金英依依不捨道:「不知月夜往來,可能長繼乎?但恐郎君到此,表姐偶一盤詰,何以鳴詞。」   花春道:「小生因恐令表姐查問,所以將她灌醉,始得坦然至此;後會之期,自不問闊。」金英見花春欲別,亦復束衣下樓直送至曲欄杆外方回。   花春步出園中,見月色當空,曙星幾點,一重重行至繡樓,悄無影響,樓上殘燈尚爾半明不滅,走近床沿輕拽羅幃,見絳桃猶酣睡如泥,遂寬衣睡至明日,近午時光然後起身。   閒話盡刪,單說花春與金英成事後,忽已旬餘,合歡約有數次,聞金英即日欲歸,亦以畫圖相贈為終身之訂。心事已畢,專待放榜後捷與不捷,急欲出京矣。不多時,武會掛榜,果然花春是元,詎知金鸞殿賜恩,又賜狀頭,聖上見他青年美貌,儒雅翩翩,真是經文緯武兼備,其才汗馬從隆慶其會,恩光寵錫,盛典倍於往科。因花春策論精通,不愧翰苑之才,欽賜文武狀元。游宮三日畢,又命遊街二日,觀者圍擁如牆,無不唧唧稱羨,既而拜座師會同年,忙了數日。   花春以牽念諸美,急欲出京上了告假奏章,絳桃雖不能捨,欲再為款留,無奈花春難拋諸美,詭說:「雙親末,殯事不可緩,約出京數月,即可還都,不必戀戀。」遂即把行李整備,拜別岳母,仍帶了二個家童,更換了儒服,路上也不用護從人等,靜悄悄竟自離了長安。   夜宿停驂,曉行未馬,已不一日,看看行近擎天嶺,花春暗想道:「巫美人處已經成婚正娶,雖出外數秋,彼亦守我,因無容掛念,若上山去,又要遲延日月。」又想道:「倘山下遇著嘍囉或是認識我的,邀我上山,只得上去走一遭;如不見甚人,我且經過此山,至香蓮庵中籌畫奇策,圖那二美,出了玉籠再作區處。」   哪知從擎天嶺經過,且喜悄無人影,並不曾遇著一個嘍囉,因一路而來,下了水路,行不幾日,將近半橋,卻命舟人彎進至香蓮庵前泊祝看官們,你道花春此番進庵,定然與眾尼僧話離愁,伸別歡,綱圖二美諸老百年,既幸占鰲而返,自能誇鳳而歸,此亦意中事也。而抑然不知事端異變,欲知何變,下回細表。 第九回 訪故人水流雲散 觀音書賜斷魂消   詩曰:   憐香一片恨難消,轉盼秋風玉樹凋;   禪院雲流人寂寂,空園煙鎖夜迢迢。   生離影向天涯覓,死別魂從月下招;   寄語風流游檯子,須知露水不終朝。   話說花春上岸走近庵門,偶抬頭見「香蓮庵」三字已改了「碧梧禪院」,心甚奇異,走進庵中見殿上有兩個老僧坐在蒲團上閒話,不覺大駭。那和尚見花春進去,遂起身迎揖接談,花春著急問道:「此處本是一座尼庵,為甚改了僧院?」和尚答道:「貧僧們是奉縣尊太爺之命,招來持住此庵的,改之故卻不知情。」   花春此時幾如皎齊晴天陡下一聲霹靂,驚得目瞪口呆,無從說起。沒奈何別了僧人,出庵向四野搜尋一村人問他根底。徘徊半晌,見一老者持杖而來,花春上前拱手細問其故,那老者答道:「前日有縣中無數縣差擁進庵中,紛紛嚷亂說,拘拿悟凡師尼。詎知悟凡早已知風遁去,無處尋拿,遂將眾尼逐出庵中不許再住,尼僧遂走別方,幾個和尚在此守祝」花春聽罷,遂拱別那人,暗思:「悟凡不見,則竇滿二佳人從何處措謀,以踐舊約。」無心無緒下了舟船,因想:「悟凡逃避出庵,必隱在村郊僻靜,遊人絕跡的草庵中,諒無別處可以藏身。」因一路尋覓幾鄉卻曠野之所,聞有尼庵無不進去探望一番。   一日訪到一個庵中,有鄉人在內請仙舞機,花春候其舞畢,遂拈香跪拜處,心默告道:「弟子花春與半橋卻香蓮庵中尼僧悟凡實有隱情,相托大仙諒已鑒悉,不料悟凡避禍逃匿不知去向,或在遠或在近,或自東或自西,祈大仙明示,使花春得遇悟凡以完心事,弟子收福無涯矣。」祝罷,把機舞動起來,就見砂盤中顯出顯出幾行字跡,花春遂道:近遠何須問,東西不必盤;庵名牢記者,再去香蓮認。   花春看罷暗想道:「詩句明顯卻無深的難解處,但未句謂我再去認香蓮,莫非悟凡不曾遠遁,仍被僧人匿在香蓮庵中麼?然悟凡避禍在先,招住僧人在後,豈既出庵遁奔又返庵中為僧人所匿乎?此定是別處亦有一香蓮庵,故第二句謂我牢記庵名,幾遇庵名香蓮者,即可入去尋見也。」於是一路留心細訪問:「何處有香蓮庵否?」豈知訪了十餘日,除了半橋卻之外,竟別無名香蓮的庵,踏破鐵鞋無可覓,只得將此間心事暫以丟開,且往前途再訪水園消息如何,在路無話。   是日,船到城中已是下午時分,將船泊定,遂欲上岸向水園而來,又止足道:「不可!此去若遇佳人,我雖無懼於彼,不免多一番周折,不如挨至晚間悄伏進內,逕至香閨與二美一會,就可相機行事。」主意已定,只待晚間用過夜餚,然後上岸行去。   少頃挨到更次,一輪明月早已東昇,遂令家童在船中看守,獨自一人步上岸來。因時當暑夏,街上納涼的人尚爾喧鬧不絕,只聽得吳歌處處閒話嘈嘈。   約行里餘已到水園,門首已緊緊關上,遂縱身跳入園中,見一輪皓月映照當空,幾如去年聽琴討約之夜,而舉目細睜則園中景況非昔日之可比矣,但覺竹塢松軒,煙霞寥落,琴台酒榭,風露飄零,蛛綱交盈,處處絲懸;暗室蛙聲不絕,嘈嘈響亂荒池,數叢嫩竹猶存,幾樹長松青青,如舊徑荒苔,滿台塌階,一院落花,誰是憐香之客。五更殘月,空聞驚樹之鳥,暗暗驚道:「我去歲初冬至此,見園中樓閣崢嶸,亭台環繞如入瑤池仙島,疑世間無此華麗名園,乃未及一載而忽竟如許之塵草蔓,想此中定有變故,二美難保無恙矣。」   一路行至內園,步至水雲二美所居之樓,見門窗緊閉寂無聲響,停立久之,不禁懷人感舊,悲從中人,沒奈何一步步回身出外,月下之下望見梧桐樹下有二美在彼玩月談笑,花春一見不禁疑喜交集,上前仔細一認,知二人非別,一即是水青蓮,一即是雲素馨,遂欣然相見道:「我那日被石泉兄迫趕,無處逃生,向池中跳下,不料暗有仙人相撥得保殘生,未知二卿何以得脫其毒手,今日仍得與小生一會,誠快事也。」   那二美俱揮淚道:「妾有痛腸歡剖,但恐言之駭君,故未敢相告。」   花春道:「卿有何言不妨明說。」   素馨泣道:「那日郎君下樓,水賊追尋不見,遂厲聲大喊,上樓手提三尺青鋒,欲將妾斬首。小姐在旁力勸他,竟先把小姐一劍,然後將妾刺死,可憐妾與小姐以憐才一念,霎時身喪青鋒,在妾不蒙憐憫,亦何足怨,只恨他不念同胞懷,亦忍肆其殘毒,天良滅盡,所以有全家抄戮之報也。尤可恨者,死後不為殯殮,竟將妾與小姐同埋於梧桐樹下,君倘念去年一夕綢繆,則埋土之死骸,望君留意耳。」   花春聞言知二美已經遭害,此是鬼魂,然心中卻毫不懼怕,唯是悲號痛恨而已,謂二美道:「爾既物化,雖僅有其靈,已無其形。然天下情之所摯,則一國魂魄之靈可結而成血氣之形,故古來荒丘朽骨亦自多情,香魂非無慾念,其化形骸以會風流,幻聲氣而成雲雨者,固往必有之矣,二卿其有是意否?」   青蓮素馨道:「空結冤家應悲,今世欲償孽債,且待來生。陰陽有隔形魄難交,未能從命耳。」言畢倏然不見。   花春歎道:「二美玉容依然如舊,而芳魂渺渺竟不能一敘風流,恨何如也。   我憶去年在此背難,紫雲仙師度我出園,曾謂予二美處,自當救援,不致喪身,可祈後怎會何以竟有如許之變,詎明知壽數已終不可挽救,固以此言撫慰予心,其謂後會有期,其即夜之會是乎,能不令人愴感無已。」   行至園門仍將身縱出,步回船內,愁難成寐,想道:「石泉仗勢逞兇,行為顛倒,以致全家斬戮,所以園中如此景況。從古滄桑變幻理有固,然亦無足異,只恨二美為我殺身,回憶從前令人寸腸俱裂。」   是夜神思恍惚,不多時城戶雞鳴,蓬窗色曙,船家起身煮飯,用過晨餐開舟行去,路過鄉,卻覺井煙離捨處處成家雞犬桑麻。行了一日,爾時天光漸晚,但見綠樹蔭濃,斜陽遮古道,青苗葉潤溝水響溪田,盍婦筐欲返,樵夫荷實歸來,魚網高掛泊捍邊,日搖網影,牧笛閒吹驅犢返,風送笛聲禪噪堤,楊拽殘聲兮斷復續,蛙鳴池草始一唱兮和遂群。   花春在艙中懸窗倚望,甚覺風景可人,正觀玩間,見傍岸有一座草庵上面懸著一匾額,因年久月長外面的染漆盡皆零落脫下,只剩得中間有一個蓮字尚見模糊字跡,花春想道:「現有一個蓮字在上,是香蓮庵也未可知。仙機上云:遠祈何須問,東西不必盤。莫非悟凡遠避在此乎?」遂命船家停櫓繫纜上岸一訪。   步進庵中見殿上門窗塌損,佛像塵蒙,是一個數年不修整的荒庵。少頃出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尼僧來,花春上前問道:「此間可正是香蓮庵麼?」   尼僧答道:「這裡是白蓮庵,相公何以問及?」   花春道:「因台額上有一蓮字,小生看不明白,故偶意問及,未知其庵中有幾位師父在此?」   尼僧答道:「本來庵有四、五人,只因此庵塌損,募化無從,她們各自散了,只剩貧尼與一個小徒孫居此。不料數日前有一個遠方避難的師太來投此間,如今共有三人。」言罷,遂將募化修庵這一支園匾攜過道:「懇求相公慨發慈心隨緣相助。」   花春聽了「遠方避難」四個字,不覺吃驚著急問道:「如今那遠來的師父何在?」   尼僧道:「因路途勞累,邇已病在床。」   花春聞聽言道:「此人是香蓮庵中的悟凡師。」   尼僧道:「相公何出此言?」   花春道:「只因曾托悟凡師干辦一機密事,豈知今歲出都復至庵中,已不見其人,因訪庵聽說她避禍遠遁,莫非即在此間麼?」   尼僧聞言躊躇道:「貧尼卻未知其細,待我去問她一問,就知分曉。但不知相公尊姓高名,只要將相公名姓一通,若果是此人,彼意中自能相見,即有曲哀,貧尼亦可待訴。」   花春遂告以姓氏,那老尼也不多時急出來通達道:「她一聞相公在此,頓扶病起床,請相公進內,面剖衷腸。」   花春聞說喜如從天降,謂:「悟凡得見,則二美消息可通。」遂隨老尼進房,見悟凡病容憔瘦態度不堪,二人相見,俱禁不住痛淚交流,花春急問道:「不知悟凡師為著何事以至於此?」   悟凡道:「說起此事,相公之罪也。」花春驚問其故,悟凡遂在枕下取出一封書信遞於花春,花春接過細覽,上寫道:去歲庵中一事,不料被綠珠侍女知情,因被責,懷怨潛竊花郎所贈之畫,向老夫人處漏洩機關。成老爺將令懸中遣殺至庵,拿悟凡師究詰,見字宜速避禍出庵,萬一遲定遭羅獲。因無面再生,劍欲剔頸自盡矣。倘日後與花郎相逢,乞致言竇瑞香已死,前盟難踐,不復系念可也,事在急迫,特此草達。   花春見字跌足悔恨道:「那夜竟不防丫鬟竊聽,所以語言不密,以致有今日之事,既害竇小姐喪身,又累悟凡遠遁,實小生之罪也。」   悟凡道:「相公豈莫悲傷過度,還有音書在此。」又向枕下取出付予花春,花春展看是滿氏池嬌歎薄命詞,詞中敘了相思情,道出了無奈復解合歡帶效于飛,後是擬美人歌以抒照君怨:   其一:   從來萬紫與千紅,愁入離人兩眼中;   欲上翠樓心轉怯,青青楊柳怨春風。   其二:   春閨惱聽晚來鐘,況復離愁恨又重;   回憶去年臨別話,桃花落盡再相逢。   其三:   月移花影上紗窗,倦坐更深剔夜缸;   繡罷鴛鴦三十六,慕他對對總成雙。   其四:   從君別後日相思,九轉腸回十二時;   靜院春光留不住,鶯聲啼斷綠楊枝。   其五:   日景疏簾掩翠扉,呢喃新燕繞樑飛;   只愁采縷今年系,春社重來人已配。   其六:   腸斷香閨三月初,亂鬟身懶寶梳梳;   歸期屈指頓頓數,雁杳魚沉音片疏。   其七:   淚約從來有也無,君心詎比妾心孚;   只因癡志難拋去,夢內花郎慣自乎。   其八:   杏花十里暮煙低,銀蠻雕鞍過柳堤;   想是狀元歸馬疾,揚鞭徑至浙江西。   其九:   心慵懶繡小弓鞋,斜枕銀床墜玉釵;   睡起晝長無個事,倚樓終日望天涯。   其十:   閒來頻把畫圖開,細玩形神暗自猜;   婉爾凝眸似有思,無言日日盼郎來。   其十一:   誰雲容易度芳春,恨至無言恨始真;   惆悵最憐今日我,風流空憶去年人。   其十二:   金猊爐內屢添芸,日永三春駐夕薰;   君縫背盟甘負妾,妾堪忘約不思君。   其十三:   銷魂最是怕黃昏,綺帳生寒亦懶溫;   脈脈私情誰與語,一聲血淚一聲吞。   其十四:   無聊遣娌把棋彈,總為愁多著末安;   幾度被她催下子,輸她容易勝她難。   其十五:   繡閣身閒心不閒,愁來無語淚潛潛;   妝台頻對菱花照,瘦盡春來鏡裡顏。   其十六:   人間聚散悅由天,難補三生石石緣;   從此春蠶絲已盡,哪堪秋夜鏡重圓。   其十七:   未樓愁按鳳凰簫,盼到而今歸路迢;   老母不知燈下誓,乘龍已訂度藍橋。   其十八:   自怨時乖復自嘲,詩篇無意細推敲;   侍環分得新題到,幾度拈毫幾度拋。   其十九:   銀杏開殘又碧桃,春江客路水滔滔;   深開織就回文錦,欲寄何由系雁毛。   其二十:   不曾真個恨如何,從古紅顏薄命多;   死後芳魂猶戀戀,生前忍復結絲蘿。   其二十一:   回思舊事渺無涯,靜掩閒窗六扇紗;   蠟才成灰紅淚冷,不堪重問鏡中花。   其二十二:   感懷不忍讀焚香,一縷柔絲系寸腸;   自昔謾勞稱姐姐,於今何處喚郎郎。   其二十三:   半鉤新月映雕夢,此夜誰家弄玉笙;   一曲離鴻聲轉急,不堪聽處倍傷情。   其二十四:   花香滿院夢初醒,蛺蝶紛飛繞畫屏;   妾夢一如蝶夢幻,與君千里會郵亭。   其二十五:   繡譜閒翻線屢增,空栽蜀錦與吳綾;   合歡鴛被成來久,舊約遙遙不可憑。   其二十六:   搔首無從畫一籌,楊花豈遂水波流;   今宵借手金魚帶,萬斛愁腸一旦勾。   其二十七:   他年無復觀人琴,巫峽雲遙何處尋;   留得美人圖一幅,與君夜夜解羅裙。   其二十八:   消息於今不可探,隻身無計到江南;   關河不隔相思魄,泉路茫茫死亦難。   其二十九:   一坯黃土草纖纖,異日重來別恨添;   朽骨已寒心未冷,夢魂猶繞楚山尖。   其三十:   鸞箋欲罄話喃喃,握管難禁淚染衫;   只此九迴腸已寫,憶君不另寄書函。   花春看畢知池嬌以姻期將近,不願棄舊負盟,亦迫於無奈而死,又問悟凡道:「二小姐之事在幾時發動的?」   悟凡道:「俱在春盡夏初之際。」   花春聞言不禁痛淚交流,如熬肺腑,悔恨於:「出京之不早,妄圖功名成就,以致誤期失約,使美人喪亡莫救,是皆我花春致之死也。我想水園二美即喪身於水賊之手不復得見,然使我千山家考詩訂回之後,不成婚改試久為眷留,則池嬌小姐尚未迫於汪姓之婚,而就死即;竇小姐之事亦未敗露,我可以計得之,何至有今日之變。乃事故變遷難以逆料,豈彼美緣慳前盟,莫踐抑我,花春福淺始願難賞哉。」唯是捧了那一紙詩,幾回吟誦不覺詩中悲切之情愈咀愈出,真是一句一眼淚,一字一聲血,有不忍多讀者。   悟凡在旁見花春悲號無已,聲出腸斷,也覺觸景傷懷,淚痕微帶,只得從容撫慰道:「雖然事變俱為誤期之故,但人生緣分早定於天,非人力所能回挽。或者二小姐與相公只有數夕之綢繆,而無偕老之歡樂也未可知。至於二位小姐以絕世佳人俱在青年殆命,此又夭壽之賞,尤無關於人事,相公亦何必悲哀過動,使二小姐於泉下亦復慘切,不能安哉?」   花春聞勸雖覺愴懷少解,究未免心聲膽掛抑憂難鳴,因思與悟凡一敘舊好,遂欲在庵中住下,悟凡止道:「不可,此間茅屋房間淺隘,既不比香蓮庵內室重門可閉,而此處雖系鄉村,卻不比香蓮庵幽僻,無人纏擾,況相公舟停庵外,卻人俱所矚目,倘夜間留宿有惡棍鳩眾前來尋鬧,恐於相公亦有不便;而貧尼漏網之魚,此處又不可容身矣,事將奈何?」   花春笑道:「不必多慮,今日之我已大不同於昔日之我,力則可敵人,勢則可以壓人,縱有千百惡棍前來尋非我亦何懼。」   悟凡聽說道:「相公想已擢名金榜,故敢渺視庸夫,但鄉卻俗子未識相公為何如人,則一朝毆辱,未免要受眼前虧矣;苟欲鳴官征治,又恐於理有礙,未識相公亦念及此否?」   花春道:「既是悟凡師如此過意慮,我只得坦懷以告了。」遂將偶仙學法及考武占鰲之事細細講其始末,遂拿白銀二十錠會於悟凡,命她調養身體,聊為藥果之資;又另會二錠於老尼,令她整備齋餚。那尼僧聽得說得勢耀非常,又得了銀錠,遂款留花春在庵。後事如何,下回再表。 第十回 適維揚空懷舊約 至武林喜訂新盟   詩曰:   飄零個個恨無緣,默撫情懷倍點然;   去日已欣諧白髮,來時無復觀紅顏。   鸞飛鏡缺三秋月,鳳去雲遙萬里天;   唯有紅園屏許射,未知赤線果能牽。   話說花春既令尼僧去整理羹餚,遂住在房中與悟凡談不盡別後離傷,說起香蓮庵改了碧梧禪院,這一座幽雅精緻的好所在可惜被和尚佔住,慧源及眾尼等亦渺不知去向,悟凡此際不禁撫今追昔,憶故舊之飄零而愴懷不已。   看看日色已暮,老尼把夜餚備好和盤托進,花春問以:「烹庖之何速?」   尼僧答道:「卻店中盤餮可給,水酒堪沽,故便於備物,但恐粗齋難堪不足以適貴人之口,祈勿見罪。」   花春道:「驚動寶庵已深歉仄,又承老師太費心,多品雜陳甚不過意。」   老尼僧放下杯逕自出去,只有悟凡在房陪飲。只因鄉間食物烹庖得不甚精,即沽來之酒,哪及得香蓮庵中厚味醇溫、清香馥郁的佳餚;以及器皿物件,哪及得香蓮庵中的萃美精緻。二人感物與懷,愁腸又觸,只得將酒餚勉強用須,喚小尼進房掇去。   花春因一路而來,旅店淒涼,孤舟獨宿,久曠於女色;悟凡雖然抱病,亦因自香蓮庵逃避以來,巫山久隔,今日見花春在房,禁不住不腔慾火,遂把房閉上共赴陽台。只因悟凡病後精力空虛,又以暑辱難禁,汗淋如雨,故未及久戰,早已懨懨一息,神氣俱疲。   花春雖在情慾正濃,卻又憐她軀微骨瘦,遂止戈矛,意欲安寢,因庵外蛙聲嘈嘈振耳,直至四鼓方才睡著。   明日清晨起身,因訪美念急不敢久留,遂矢別悟凡,命她道:「安心在此度日,倘有飛災自能為汝遣救,我一到家中之後仍欲北上,不消數月再過此間,定進庵與汝一會;倘有幽雅名庵即當倏書薦汝入庵,此間不可安常只可處變,宜保恤身體為要,不必填愁積悶,欲耗精神,此二語是藥石良言,須當謹記,我乃不為攜提而把前情付諸東流,天壤間無此薄倖人。」   言罷,各各涕淚,當家送出庵門,又到船中取了十錠銀子,令家童送到庵中佈施裝修佛像,是日開了船,一路望南浙而來。   有事則提無事則缺,在路行程無甚耽擱,心中暗暗疑慮道:「不要廣陵西河之美人亦有變端,幾如花正妍,而雨打月方皎,而雲遮空令我作了一場春夢。」   又轉念道:「天下事亦斷不至此,豈有風波陡起如四美者,若彼美而亦有變故,豈真彼蒼不款留一佳人以配我花春乎?繼天下之事敘不盡,可憑我生之緣姻,豈無足信,則亦唯信諸佳人之必配才子,才子之必得佳人耳。」花春在路時以此念存於胸中,故反把疑慮之一心盡皆拋去。   不一日到了廣陵,仍尋到逢家寓處,將行李運上安放,向店主人道:「逢老爹你可認識小生否?」   店主人定晴細視道:「確是有些面善,卻一時記認不出。」   花春道:「小生嘉禾人,去歲秋間在你寶店居住,多天承蒙厚情,曾在裡邊這一間精潔坐室中下榻的。」   那主人省著道:「是了,莫非進都會試的花相公麼?」花春顛首稱是。   店主人道:「我們做了這須賤業招接商客甚多,記性卻又不好,去歲與花大爺盤桓數日,竟一時認識不出,殊覺可笑。」   花春道:「我此番到來雖耽擱不久,卻因僻性好靜,仍欲暫借內室約住數天,未知還肯容納否?」   主人道:「花大爺既愛僻靜,這又何妨。」就命家童把行李搬進,店主引前,花春徑入內室,略談幾句,店主因有冗忙,遂自出去。   花春坐下,幾覺有一種清香之氣撲鼻吹來,因向庭心一望,見那邊有數盆白芙蕖,盈盈綠水盛著,聞得鮮艷異常,甚覺可愛,靜坐窗沿,只是對荷賞玩。   不知花春之意,一半是看荷,一半實注目在那旁樓上,急欲得凌霄一晤,以慰半載離愁,心中想道:「以我之品望俯就彼之門,自一說即成不比得別處之艱難委曲,但與她一別經年,實欲一見玉容為快。你看庭中綠荷盛放,正輕搖扇倚樓賞鑒清芬為甚,閒窗寂寂空有妒玉人之,而無賞蓮花之,玉人心殊戀戀意者暑溽難禁,玉人恤體閒睡羅幃,故未得臨窗眺望。移時晚風徐拂,荷淨生香,於寂寞黃昏之後未必不納涼,則月明人靜正可與玉人一訴離別之情衷,既至此間,亦何慮天涯咫尺哉。」   少頃用過夜餐候至更初月上,唯是靜倚欄杆候望,那傍有須影響,豈知風弄竹聲疑佩響,月移花影似人來,夢想空思竟做了待月西廂的君,夜深而玉人究杳乎莫接,心中疑慮道:「莫非此女守志不堅,謹遵父母之命竟另訂系羅已為鵲巢之處乎?然以去年臨別時訂約諄諄,誓同生死,諒不薄情至此。況彼不過一平戶女,豈有豪門巨族願締朱陳,所來聘納者,亦不過庸夫俗子,焉能入凌霄之目,甘背舊約而適身於彼,此亦可為凌霄信也,想必因偶有微恙,靜臥鄉床,否則因有事故往眷族中去了亦未可知,我明日往梅婆處探問濮小姐消息,只要乘間一探其故,彼自然深悉。」   想念許久,只得步進裡邊,將窗關上,悶悶的睡了。正是:澆愁須得酒千觴,玉漏沉沉夜未央;月影欄杆人不見,隔簾風逗菱荷香。   花春睡到次日,絕早起身,家童喚起命催店家早備晨餐,未幾用過飯出了店門,一徑望梅柳巷梅婆家中來。到了門首,一扇籬門卻是虛掩在上,花春舉手推開,竟望裡邊進去叫道:「梅媽媽可在家麼?」只聽得嬌聲滴滴應道:「母親方才出門去了,有甚言語,待家母回來通達便了。」花春道:「我有緊要言語要與梅媽媽面講。」   正說之間,見裡邊門首有人一影,正待細睜,即不見了。花春也不放在心上,未幾見門西步出一美人,雖無傾城之色,而丰姿裊娜甚覺可人,纖纖玉手持了一盅香茗輕啟朱唇的叫道:「相公請茶。」   花春不待其放下就舉手接過道:「輕造貴府已屬不當,何以又勞姐姐費心。」   那人道:「相公之言何過謙若此,這粗茶是極便的,請問相公尊姓高名,府居何處?」   花春道:「小生浙江嘉禾人,姓花字金谷,去歲秋到過府上的。」   那女子道:「莫非就是進都赴試的花相公,假裝了那女子的。」說出「假裝」二字,遂頓住了口。   花春見說已明曉其故,遂言道:「小娘子有話何妨明說,奚必欲吐仍菇。」   那女子微笑道:「假裝女子混入梨園者,莫非即是相公麼?」花春笑而不答,那女子道:「自相公去後累家母受盡許多惶悚,濮老爺竟不准繳還身價,要家母追尋原人屢,欲加罪,幸賴夫人小姐力勸得保平安。」   花春聞言殊為抱歉一番,問以:「梅媽媽出去幾時才得回來?」   那女子道:「家母出門歸期不可預定,大約早則午刻即歸,遲則晚間方至。」   花春聽說梅婆未歸不耐靜等,見那女子慇勤獻媚,眼角傳情,甚有願盼之意。   遂思:「趁伊母不在,欲與神女一會陽台。」因以語言挑引漸漸近身相謔,引得那女子欲允含羞,欲推難忍,只得出外將門閉上與花春移步進房,共赴巫山。   雲雨事猶未畢,只聽得外面叩門門急急,卻即是梅婆聲喚開門,那女子驚得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忙叫花春躲入床底,花春道:「姐姐不必提心吊膽,你且去開門,我自有藏躲。」就爾步出庭內,見旁側有一座圍牆,甚是低矮,即轉身一跳跨上牆頭,往外望下是一片小小空場,並無行人來往,遂將身縱下,望東而步轉了一個彎兜出來,即是巷中,仍望梅婆家內進來。   見梅婆正在外面,二人相見敘了幾句套談,花春急問:「濮紫荊消息如何?」   梅婆見問,先將去歲累及受罪之事皺眉抬額的說了一遍,然後道:「相公此番真來得不湊巧,若早來一月尚可得濮小姐一面。」   花春見說已知或嫁或死,又是事變莫測,遂急問道:「媽媽何出此言?」   梅婆道:「前月濮大爺忽調了廣西桂林府,已挈家眷榮任去了。那日小姐無奈,特傳我至彼,悄然將書一函寄我,囑我謹謹收收藏,有日花相公到來即會與拆覽。」   花春知濮太尊任之期只隔得月餘,深悔出京不早,以致遭此磨折,然思:「紫荊雖已不在廣陵,未能見面,而路途曠隔,此中尚有挽回,究不比四美之茫茫泉逝,死者不可以復生也,詎以道阻且長,舊盟難踐,而謂玉人不可復得哉。」   那梅婆急忙向內將書取出,雙手遞於花春。花春接過拆看細覽,只見上寫著一片蠅頭小楷,其書云:自與君別後,燈暗孤窗,寂寞三更誰伴簾垂,小院淒清午夜無聊,玉笛懶聽腸斷芭蕉,暮雨金針倦繡情牽,楊柳春風,曲院花飛常牽別,恨平山春盡不見歸,催盼徵人兮未至,翠黛不插嗟薄命兮,堪憐紅顏漸損。前日翻閱報錄知君以多才遭屈,必爾旋返廣陵,乃紅閨盼斷竟不見倩水至署,以訂絲羅詎拋球,雀別締新壽,月下花前頓忘舊約乎,諒爾多情,決不蹈此。後又閱見武殿試報錄君,以文壇選士改為武尺雄才不勝驚疑,實深欣慕,所可羨者上苑,攀花筆彩煥鳳池星斗,曲江開宴劍光沖麟閃風雲,竊謂君占鰲頭,必爾書來雁足矣。不謂好事多磨,機緣又阻,茲因家父遷任廣西,挈家遠遷,暗淚偷垂柔腸寸斷,恨不能能遲留待約,再逢前度劉郎,唯是魂夢相牽,空憶窺簾司馬。想此去,漿衝斷岸不堪旅夢之驚,帆鎖橫塘灑書離人之淚,更有傷者不忍言焉君,倘不忘原誓言,念故情不以地角天涯之無隔,等諸挑花流水之無情,庶得了相思,於錦帳赤線來牽慰,夙願於藍橋白頭,無歎爾情,實靡涯言難盡,特此草達,聊表微枕。   花春看罷,見書中文情斐宜,詞意慳愴直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者,然亦不禁悲感無已,遂將書藏好。   梅婆問道:「相公的寓所仍在我逢家姨夫店中去。」   花春告以:「正是。」即隨機問道:「我去年見一位輕年絕美的嬌娥,想一定是令姨甥女了,愛懇媽媽作一月老之任,未審可否?」   梅婆道:「相公既有此心,何不去歲早對老身一說,逢家凌霄甥女其姿容實與濮小姐不相低昂,老身去秋不敢與相公作合者,實以相公志在擇配彼之門楣,豈敢仰攀貴胃。乃至今日,始請老身,執柯又無能為矣。前日有一個姑爺大富翁在維揚販珠寶,竟出了一千聘金娶去,就是老身操辦的。」   花春聽說惱得半晌妄言,然後心懨意懶問道:「你家甥女難道竟肯允從隨那人去作妾去?」   梅婆道:「父母作了主焉有不允之理。」   那時遂別了梅婆悶悶回寓,廣陵的平山塘瓊花台二十四橋五雲多處許多佳景,亦無心去觀玩,唯悶坐在寓。「然在京未一載,而所約之美人盡弄得七零八落,死者死,離者離,嫁者嫁,有如許光景。」想到此際,把從前一片熱腸弄得冰消瓦解,竟欲一徑歸家,連西河一美亦以為足有變端而不必再去訪矣,然仔細尋思則又不忍捨棄,「倘日葵安然無恙,在彼盼望我既回故土,不與彼一會斯真負心人矣,他日悔恨雙當何如哉?」遂連夜起程,向杭城進發。   是日到了城中,將船泊住,命家童在船看守,獨自一人飄然向園而來,一路曲折,到達紅家門首,見園門虛掩,遂推進裡邊慢慢步入。那管園的家人向花春定晴細認了許久,吃驚問道:「你莫非去秋在此寓考的花老爺麼?」   花春暗暗奇異:「他為甚知我武幃中捷如此相稱?」遂應道:「正是。」   那家人道:「聞得花老爺到京棄文改武,得占鰲頭,欽賜游宮三日,又遊街二日,萬歲倍加寵賜,為何不在京伴駕,卻方余閒至此?」   花春道:「我因有一正事未完,故暫告假出京。今事已辦,特到西河避暑,故乘閒來此,想池中荷花早已開得極盛的了。」   家人答道:「綠荷正在晚放,花老爺來得有興,待老奴稟過家爺,出園款接。花老爺,請亭中少坐。」   花春急拽住道:「我與你家老爺素不相識,何勞款接我。不過因去年在此觀玩,見園中景色不減西河,故乘閒到此一玩,若去驚動主人反多不便。」   家人道:「花老爺你且坐了,待老奴細稟。花爺去秋與柳相公同寓在此,家爺適住漢口,去了回來時花爺已高中還鄉,彼時卻不問及。忽於方才夏初喚老奴進去問及去秋花爺作寓園中之事有否?老奴遂以實告之家爺,不知因著何事知花爺不久必到此間,就吩咐老奴謹謹留意,若見花爺到來,必須通報,好待家爺出園迎接。後又聞說花爺改入武闈題名金榜,老奴想花爺焉得有餘閒至此,不料今日果見駕臨,老奴焉敢不遵主命。」   花春聽了這番言語,甚覺不解其故,呆思半晌道:「莫非去秋與日葵訂約終身一事,紅老已悉其情,今歲又聞予欽賜寵榮甚是歆羨,願面許秦晉之諧,因先結主賓之好,再至此間之說,想小姐曾坦懷以告謂,我中與不中心遂急出京來此請水救帖乎。」心中猜疑未定,只見主人已到,遠遠行來,甚有注目之意,遂趨步上前作揖道:「晚生輕造名園尚未請謁,反蒙紅老先生過愛,惶愧極矣。」   紅御史道:「去歲秋試之期,花兄在敝園草揭,弟因有事往漢口羈留,失於瞻你;春間偶於綠蔭軒前閒步,見壁上題吟,真是清新俊逸瘐鮑風流,諒是我兄佳作,而細玩其中詞意,覺含蘊幾許不愧風流筆墨,因想吾兄青春年少,諒多正事未完,不免告假辭朝榮歸故里,則荒園雖陋或者得再邀兄之顧盼也,未可知因,命管家留心伺候,若見花兄到此,令他速來稟報,使弟得稍為款洽,以盡地主之誠。」   花春謹言道:「不敢。」   那紅御史遂攜了花春的步入碧瀾軒來,見軒外四圍俱密樹垂楊,遮蔭得行天亦日午也不知,軒後芙蓉蕖盛放,覺得絲卷柳條,微風乍起,珠跳荷葉,滿座水光影搖,花鳥繞亭,波色倒映樓台斜,鋪翡翠之茵草頭凝,水面橫清彩鴛靜占,銀塘乳燕掠飛,玉宇憑欄人影下池間,隔岸禽聲聞,席上涼台無六月,籐蔭敝座生寒鉤,石有雙溪苔色侵,直把暑溽炎炎一時消荊少頃,酒餚俱設對酌談心,問及花春秋試爭先,為甚春闈就武,花春即以在路耽擱誤期,改試之事細講始末,御史盛讚道:「六韜三略定熟悉於胸懷,古來元杜逞風流直可與之爭座,孫吳具將略,豈屑與之比肩哉。兄乃文武全才,智勇雙全兼備,朝廷得此梁棟實國運文明之有慶;而我輩得親豐滄,猶相見之恨晚矣。」   花春道:「晚生得第實僥倖於萬一,而中途還就皆賴諸大臣鼎力,以叨聖朝培植之恩。今蒙老伯一遇,使晚生當之愈愧矣。」   花春以紅御史始見之所注目良久,而此際諄諄讚美,雖在酌飲交談,觀其容顏詞氣,似胸中有一樁疑難心事,輾轉不寧之意。見此形情,若得滿腔疑慮,又不便進言相問,二人各有心事,酒也飲得無須豪興,對酌移時紅御史道:「花兄多少貴庚?」   花春道:「晚生已虛度二九。」   紅御史又問道:「際此妙齡,想已詠河洲之句矣。」   花春聞話,知其語有由來,因已對以:「尚未不室。」   紅御史道:「琴瑟雖未調系,羅諒已結。」   花春道:「今瞻仰於泰山北斗之旁,鄙褻私衷本不敢上瀆,乃蒙下問詎敢諱言,因晚生性素謂夫婦之配稱之曰耦,是必其性情品格不相懸絕,始足當耦之名;不然耦之實已無,尚何有耦之恩,耦之樂也。晚生寧終身無耦,而不可一日誤耦,故跟蹉跎至今,尚未有聘。」   紅御史道:「據花兄立志如此,弟有鄙悃未敢謾瀆矣。」   花春道:「老先生有言提耳,晚生敢不謹領深諄。」   紅御史道:「弟年逾五旬,並無嗣息,只生一女閨字日葵,因執性,故屢屢拒聘不納,尚在待字。兄既鼓琴大詠,竊願小女侍兄箕帚未識以為何如?」   花春道:「令愛淑女宜配君子,恐晚生福薄,未敢替攀,但既蒙老大人過愛許訂朱陳,只得愧承台教。」   紅御史道:「既如此,且俟秋涼後遣冰擇日以完花燭。」   花春重起身納拜既為翁婿之稱,二人引觴更酌興復不淺。   少頃飲畢,家童將殘餚拾去,紅御史起身向花春道:「本欲疑陪賢婿細談衷曲,因值小事尚未辦理,請賢婿且在軒中略坐,我去去即來。」   花春道:「既為翁婿如同父子,岳父大人有事,即請尊便,何容以客文待小婿哉。」   紅御史遂吩咐家人:「於薰風樓下整備帳鋪枕等物,務須精潔,好待花姑爺晚間安宿。」家人應諾,紅御史自別了花春進內去了。   花春獨坐在軒中,暗暗欣喜道:「我猶幸來此踐約,不因諸美之變而灰心,若不然則此間一段良緣已是當面錯過,空令日葵小姐眼空腸斷,歎予負盟矣。今妙在紅老口中觀面相允,既無改又省卻許多周折。但思佳婿不易得,正宜喜溢發眉歡形面目,為甚於許親之前,若有滿腹愁甚不愜意者,然此何以故,豈疑吾黃甲登科已有貴胄聯姻,故覺難於啟口耶,諒亦不為此。」   想了半晌邁出軒外,見柳蔭之下有塊太湖石,邊插一漁竿在上,花春問家童:「誰人在此下鉤?」   家童答道:「這是家老閒歡之時,當坐此間垂鉤納涼,故有這等彌此。」   花春想道:「下鉤雖雲野老高風,荷沼垂鉤,亦是幽人韻事。」遂命家童備須漁餌繫在鉤上,才垂得下法,就有魚來吞了,邊忙把釣鉤拽起,只見一尾金色鋰魚跳上幾跳,竟脫卻鉤兒去了。花春驚訝道:「這又奇了,那魚兒既吞下鉤餌,為何垂系又不斷,竟脫去了?」只得又裝餌下釣,詎知釣了半晌,竟無一尾上鉤,看看日色沉西,遂將魚竿插下步出迴廊,望園中閒眺一回,早有家童前來邀請於薰風樓下飲用。   夜膳用畢後,洗過了浴,於是輕搖羽扇斜倚在石欄杆上納涼,暗想:「日葵小姐此時也在那裡納涼未睡。」不禁把此情此景細細摹疑擬,口咕一律道:   蘭湯浴罷卸輕衫,鬢亂釵橫汗未干;   微有風時樹下立,斷無人處眼中看。   一簾竹影消殘暑,半夜槐蔭鎖翠寒;   怪底侍兒頻喚睡,幾回歡臥又憑欄。   吟罷回身命家童自去安睡,遂於爐中點起一枝安息沉香,起幃就枕。不知醒後作何情狀,下回再表。 第十一回 吉變凶風波不定 怨裝恩雲雨懷仇   詩曰:   破花即是惜花朝,錯怪傍人暗裡挑;   莫道訂姻心又變,須知割愛恨難消。   一腔毒意嘗櫻口,滿腹仇心擺柳腰;   如此雪冤誠快爾,只虞天怒不相饒。   話說花春一覺醒來,只聽得園中狺狺犬吠之聲,啟眼看時,正見一彎涼月影透疏欞,想:「此時夜深人靜,有誰行動?」本欲出外,一望又因月色滿園,正可納涼閒步,遂爾起身往外傍欄繞徑而來,憶著:「去秋與日葵訂期,往返夜夜潛行於花徑之中,觀景與懷不啻如昨日事,乃昔是清秋,今為暑夏,人猶是人也,逕猶是徑也,而風景已為之一變矣。」   正觀望間,見前面有一女子行來,花春欲待閃避竊視,那女子忽叫道:「來者莫非花郎否?」   花春聽其音聲似瑞芝婢女,及近細細認,則見其眉濃粉膩,以及衣裳服色非婢女模樣,頓心轉疑惑,問道:「你莫非就是瑞芝姐麼?」   那女子點首道:「去秋別後未及半載,難道就不認識了。」   花春道:「非是小生不認識,因姐姐形容舉止回殊昔日,故有此一問耳。」   瑞芝道:「君既見疑,且先以妾之事告君,妾因老爺見幸,無力可辭,已忝居小星之列,是君為負盟良主子遂令妾作逐水楊花也。」   花春聞言暗想:「瑞芝乃小姐閨中侍女,如何紅老謾寵作妾,此中情節確有可疑。」口中詳說道:「姐姐,如夫人之寵實趨於主命之難違,在小生亦不敢抱撼。」   瑞芝道:「妾之事且不必論矣,試問相公臨別時曾謂來歲春盡必至此間,以完舊約,豈知盼斷雙珠,終無音信,直至今日才來,你於心竟相忍麼?」   花春道:「實非小生負約衍期,因春間誤期不得入闈改入武試,所以羈留京邸蹉跎至今,其實身處北而心日在南,想小姐香閨,盼望自有一片離別愁腸傷春揮淚,不知近日身體可安否?」   瑞芝道:「君尚欲問小姐無恙,君保得自家無恙也就罷了。」   花春聽她說話蹺蹊,著急問道:「姐姐有話快請說明,莫作此含糊之語,令人難詳難解甚費躊躋。」   瑞芝灑淚說道:「君若無妾則君之性命已化為烏有矣。」   花春道:「小娘子怎說此話,我此間又無仇無怨,有誰欲加害於我?」   瑞芝道:「害君者即君,且君不獨以己害己,固先害人而將及害己矣。君尚癡心妄念思與小姐翻雲撼雨於陽台,豈知小姐久已泣月悲風於泉路了。」   花春聽到這一句,不禁跌足流涕道:「難道你家小姐已身死了麼?為何你老爺今日又將小姐姻事面許小生,這是何故?」   瑞芝道:「此事一言難盡,且在亭中略坐片時,妾細細為君剖陳。」二人遂挽手進亭並肩坐下,瑞芝謂花春道:「君欲知小姐何以死,其根由實死於君,而苟寡起殃;又死於老爺之寵妾秋莘。此秋莘非別人,即亡過夫人身旁侍婢,夫人死後老爺即納以為妾,頗加寵,彼竟忘卻本來面目,肆然以驕傲臨人。小姐看她這種光景難以入目,一日將她重重蓋削兩掌,秋莘究敢怒而不敢言,十一懷恨。詎知去秋,君與小姐夤夜往來,秋莘潛身窺伺已露機關,她竟心懷毒意,反作與小姐親密之狀,不時進來察顏觀色;不料小姐身該有禍,漸漸胸高眉散,六甲懷胎。秋莘這賤人竟去密訴老爺,百般挑唆,惱得老爺怒容滿面,來到小姐閨樓細細盤詰情由。小姐亦直言無隱謂:『與花郎已訂終身,其人不日即至,父親試覽其豐儀可以為東床之選否?雖多露之行,一時失禮面齊眉之訂百歲無愆,乞父親見憐揮配之,愛才之一念。』老爺此時似有憐憫之心,未忍遂加毒手,怎奈秋莘在旁,屢以玷辱閨門之語見聳,帶得老爺如火上添油,任小姐百般乞憐求宥,亦是無益,竟爾割慈忍愛把一個花妖柳媚的小姐頃時縊死。自小姐死後,老爺即囑管園家人,若見君到來即為留住,欲加害於君,始得胸中怒氣稍洩。見小姐慘死即願與同赴陰曹,不忍獨生於世,然妾死而君今日之來如在夢中耳,其禍誰為之解哉;妾之不死,實憐君而有待也。」   花春聞言感謝不已,又問道:「小姐既死,你老爺欲加害於我,為何今日相見又把小姐姻親許我?」   瑞芝道:「老爺即有此言,亦是詭計,不過暗以言詞籠絡,使君安心居此不生疑忌之意,夜取人首級,乃是江河上一個有名的刺客,獨幸此人這兩日不在,不知往何處報仇行事去了,若待彼一到,君之性命休矣。明日宜瞞過園人,你速逃避他方,千萬不可滯留,遭其殘害。」   花春道:「小娘子此言雖有憐救小生之意,但以恩怨不明冤仇未報,豈肯悠然長逝,暗避鬼域之謀。以我花春自視即百萬軍中且敢隻身獨往,衝突其間,僅僅一刺客何足介於予懷,請小娘子且自放心。」   瑞芝道:「英雄之勇武豈足以敵宵小之奸謀,恐暗箭或未易防耳,君若必欲逗留於此,務須謹慎小心為主。你看殘月高懸,夜已過午,妾言已盡,請從此別。倘若有機謀得聞於耳,當再至園中相告。」說罷,遂欲出亭。   花春拽住道:「際此月明夜靜,庭院生涼,正風流佳會之良宵也,欲與小娘子一溫舊好,未識肯垂憐否?」   瑞芝道:「妾之來實激於公義非惑於私情,故不避奸險潛行至此,鑒在前車何堪再蹈,恐久為耽待不敢從命耳。」   花春見她義正詞嚴,亦不復相強,任其辭去。   花春回至薰風樓下,掩扉而臥,想日間紅御史允親之言如何欣幸,及此時聽了瑞芝這番言語,如冷水淋頭肅風透骨,不由人心寒膽碎肺,細思:「紅老既欲害予,不過款予在園密遣刺客行事已耳,又何必遲回既久,然後細盤我納聘未曾面前姻事相許,即觀其語言款洽若真有殷心摯意,而非出於勉強,則與瑞芝所言,又極不相類,真令人莫解。諺云:日久見人心。我且將機就機,逗留於此,看他作何行事?恩則報之以恩,仇則報之以仇,自分得如水樣的清,鏡樣的明,我方快然無憾,顯得我英雄辣手,豪傑奇謀。」   是夜,輾轉反側,不能成寐。明日起身梳洗已畢用過晨餐,見紅御史依舊出來,閒談竟日,花春見他語言酬酢,絕無一毫假飾之意,心中轉加疑慮。到了晚來,花春因瑞芝昨夜有再至園中之語,所以不敢安寢,吩咐家童睡了,竟自步出庭來。   爾時月雖未上,而明星耿上,萬里無雲,閃爍映照,園中不至十分昏黑。閒步片時,瑞芝果至,笑謂花春道:「君已轉禍為福,可無息矣。昨疑老爺許親之說出於機械,豈知老爺以君文才爭元,武場奪首,甚為奇異;又見君英才出眾,秀骨珊珊,悔將小姐縊死,空有此乘龍佳婿而無閨中之淑女以配之,不勝感惜,故頃時劃出一計,思於眾婢女中選一俊美者充小姐以配君,實有愛君之意,而已無害君之心,此是老爺於接見君後見景生情,參權應變乎。日間從不作此想,故妾不知其中隱情,幾以老爺一片熱腸認作滿腔假意。妾聞此消息,不敢不告,使君疑難釋。但老爺心性不當,秋莘奸刁叵測,君又不可以不防禍。若冰消炙如雲散,竟坦然無從致應變倉猝不及,防維蓋以孤身,入世如在風波中耳,風波無定,欲平則平,欲起則起。今雖出於風波之外,而粗膽細心必如在風波中一般,防奸詐可免風波之險,君之慎之。」言罷竟自別去。   花春意欲款住再談,因見伊行步匆忙,未肯久待,只得任其竟去,遂步回薰風樓下,暗想:「原來有此隱情,故紅老許親時有許多疑難形狀,這一計實盡得奇妙,失一女而仍得一婿,不必拋西閣之球,自可望東床之腹。若此女稍有姿色,我只得看日葵小姐分上,不必拒絕了。如此看來紅老原有憐才之念,前之忍心殺女,非出於本意,實迫於秋莘之讒謗。而然則秋莘為小姐仇人,而亦即我之仇人也,若不誅此女,則小姐含冤負屈於九泉,其怨情何時得雪。」   那時花春在園又過了兩日,因時交季夏尚在炎熱,卻以碧欄軒,荷香馥馥,柳蔭沉沉,蓋可消暑,故時在軒中閒玩,或是枕書午睡涼席風生,或是倚石開胸羅襟氣爽,瑤琴弄罷薰風徐拂,珠弦佳句,吟成飛絮,輕沾石硯,此中幽趣自爾領取不荊因以假期未滿,思道:「在紅園中消過暑夏,待至秋涼,然後日一路北上也未為晚,此時婚事尚在得失兩可,唯以枕席孤單,淒涼客邸,且慢慢另作計較,豈巫峽深遙,一無所遇那時一念萌動,魂蕩香閨。」遂不禁意景興懷,撮賦夏閨詞十絕以展芳心。其詞云:   其一:   梧桐曉院月朦朧,一枕香痕汗粉融;   應是愛涼窗不閉,亂蛙緒裡滿樓風。   其二:   騰騰朝日隔簾烘,枕墜金釵髻影松;   昨夜知郎誰伴宿,竹夫人好可如儂。   其三:   菱荷香淨曉風涼,近水朱樓面面窗;   睡起無言憑欄望,一聲款乃過漁艘。   其四:   香湯自試露盈盈,婉轉蘭盆意態輕;   宛似芙蓉新出水,雪膚花貌倍傾城。   其五:   陰陰夏木翠煙低,不住蟬聲柳外嘶;   惱得愁人愁欲絕,頻沾銀管詠無題。   其六:   睡醒間窗更寂寥,鏡前重挽髻雲高;   偶來蓮沼尋蓮子,引得晴蜓上玉搔。   其七:   半彎新月掛疏欞,小扇徐搖不暫停;   寂寞黃昏人靜後,後庭檻檻撲流螢。   其八:   鳳仙花瓣露痕沾,搗向金盆染指尖;   田剪紅綃燈下來,十兮春上玉纖纖。   其九:   已看侍婢上紅燈,枕床烘烘熱不勝;   敲斷暮鍾眠未得,風亭水榭任憑聞。   其十:   羞向郎前卸汗衫,尚盤蟬髻鬢髡須;   夢騰一覺遊仙夢,撓亂花釵墜枕函。   那時春光已晚,家童邀去用餚,被他慇勤勸酌多飲了幾杯酒,似有醉意,遂欲枕而臥,豈知酒興正濃,而風流佳興亦隨而湧上心來,無由發洩,故意態雖倦,而神魂飄蕩,猶在似睡非睡之際,忽聽得音音犬吠,似前夜一般,頓然警覺想:「園中犬吠定有人來,非瑞芝而誰?今夜必不放她空回,且與巫山一度以洩我興。」即穿衣起身急急望園中而來。   花春是留心的,一步步注目相觀,見前面有一人行來,身軀雄闊回非女子模樣,卻因月光未上,看得不十分仔細,遂向亭中躲,將身蹲下。   只見那人從亭邊行過,手中提著雪樣亮的一柄寶劍,那光影射入亭中閃爍照人,花春驚道:「此刺客也,為何紅老既有充婢納婿之意,又遣刺客前來行刺,瑞芝雲風波不測,欲起即起,此必是秋莘攛聳乃至,事不可緩矣。」意中定下奇謀,遂欲尋至秋莘臥房報仇雪恨。   一路行來,已進數重門戶,卻慮朱樓疊疊,畫閣重重,不知秋莘房在何處?   正在遲回,只見那邊迴廊下有一女子行來,甚是匆匆急急,舉目細睜,乃是瑞芝。花春問道:「小娘子將欲何往?」   瑞芝道:「妾正欲至園通君一信,君已大禍臨頭,怎生步到此間?」   花春道:「刺客已在園中,我特為報仇至此,未知秋莘臥房在於何處,乞祈小娘子一指。」   瑞芝告:「以第三帶堂樓西副間即是,但樓下多有姬妾作房侍女出入未便,過去何以能為?」   花春道:「我自能跳牆而進,你家老爺此時未知此。」   瑞芝道:「老爺在外廳東書院中飲酒,等鐵剛行刺回報。」   花春道:「即如此,那鐵剛進園於薰風樓下不見了我,定著急進來稟報,小娘子須遣侍女出外邀請老爺進來,謂他道:『花春不在園中,乃是秋莘日間通信已私約在房。』老爺決不肯信,須逼他潛身到房窺探,自見真偽,祈小娘子直言無隱,我於彼處自有安排不必多慮。」那時又問明瑞芝臥房,瑞芝指以所在,花春即縱上房牆,如履平地行來。   已到第三帶樓屋上,聽得西邊窗首有人細弄彎聲唱須風月寄生草的歌,聽見頗覺妖柔婉轉雅韻動人,花春捱步過西,將身俯伏簷頭延頸往下一探,見窗首坐下婦人在著那裡搖扇納涼,望見東首卻悄無人影。花春慢慢立起捱過東來,輕輕將身一跳,傍著簷下移步過西,見長窗虛掩遂捱身進內,桌上燈火未滅卻不見一個侍環在,一徑步上扶梯行過外房,見那婦人衫裙俱卸,現出雪白白光嫩嫩的半身,嬌倚窗外唱聲未絕。花春遂搶步上前攔腰戲摟,那婦人吃驚回首欲得聲張,想是淫情已蕩心不由主,擁入繡床,只得勉強與花春成事。   花春故意把羅幃拽起,正在雲雨,聽得外傍隱隱有腳步聲,花春知是紅御史上來窺探,反說出許多戲謔之言,裝出無數顛狂之態。少頃事畢,以秋莘早日敘床於敞兵敗將之多,今忽逢此勁敵已一戰而神思頗倦,睡眼朦朧矣。花春令她安睡片時,把羅幃下好,步窗邊復縱身跳於屋上,以觀動靜。   不移時果見一漢子持劍進房,低身伏近床沿,撩起帳幃砍進一劍,因燈火不息床中看得明白,一劍刺進只傷得一女子,除外並無別人。那刺客呆立半晌道:「這又奇了,日間紅老爺囑咐說那人在園中薰風樓下,已令家童勸酒灌醉,哪知到得樓下其人又不在內。方才紅老爺說那人與姬妾秋莘通姦,紅老爺親自所觀,命我到此雙雙殺之,為何那人又不在了,莫非此人能通仙術的,俺令且去報稟,待我慢慢用須功夫留心伺察必成功而。」那刺客自言自語一徑下樓去了。   花春伏在屋上節節看得分明,言言聽得仔細,復繞過樓來將身跳下步到瑞芝房前,瑞芝尚安睡,在庭心倚檻納涼,花春低聲問道:「小娘子樓上有誰人伴宿同居否?」   瑞芝道:「妾性愛靜不嫌寥寂,故不與那個合居,獨自在此。」   花春道:「如此且將外首側門閉好,今夜與小娘子細談秉曲。」   瑞芝道:「適幸老爺今宵輪在別房安宿,故側門、腰門俱已關閉,紅霞婢子已經熟睡,妾得坦然與君款洽矣。妾有一言相叩,適才因行事匆匆未及細問,不知君既欲致死秋莘,又令妾遣老爺到房探視,卻是何故?妾說便說了,心中疑慮究未能釋。」   然花春笑道:「以我英雄一丈夫欲加害於柔弱一女子,即使碎其身軀未免污我指臂。我欲雪怨不待我親身舉動,自有人代為予雪者,此雪怨得來愈加痛快,故我並不曾親去行毒於秋莘也。」   瑞芝聞言吃驚道:「看來秋莘尚未死麼?則方才老爺至彼親問秋莘是妾生端捏造,反疑妾走洩風聲與君有私矣。」   花春道:「小娘子且請放懷,待我剖其詳細。蓋我之殺秋莘實藏刀於你貪我戀之餘,借手於雨覆雲翻之下,欲令其泣向鬼門關,先使其情酣陽峽路。我一進彼房即與摟抱成事,使紅老到來一見自然怒髮衝冠,火高三丈,一時性發自顧不得恩愛情深,決命刺客進房將我二人刺死;我於事畢後,遂跳出鴛幃脫離虎穴,望屋簷縱上,事果不出所料,少頃即有刺客到樓將秋莘刺死,故我謂不曾親去行兇也。」   瑞芝聽說,連聲讚揚道:「君有如許智識如許膽氣,奇謀異策古往今來報仇雪恥之事從未有此也,比諸心躁性烈親殺其身更快萬倍。」   二人復閒談移時,解衣入幃交歡無已,笑謂瑞芝道:「同一風流樂也,在彼則蓄心於報怨,在此則感念於知恩。秋莘搶歡合之際,必以我愛之甚戀之切,詎料予毒之深也哉。我思紅老之待予,猶予之待秋莘也,畫虎畫皮,知人知面,益歎斯二語不謬。」   那時二人溫舊好戀新恩,自寫不盡一種歡愛溫柔撫弄一番,聽得漏點已交四鼓,謂瑞芝道:「奸婦已誅別無系戀,予不得再為滯留矣,倘至天明又多阻隔,趁此靜夜無人,正可出園遁避潛至家中,諒你老爺亦無奈於我,唯刺客行刺屬是奉公所遣,然此人若留於世,必至荼毒生靈,肆其殘雪,我必鋤而去之。除了世人之害,未知他今夜下榻何處?」   瑞芝道:「君若得除此賊,誠快事也。聞彼在外傍書廳東副間中安睡,然此人驍勇非常,不可輕敵,君須見機而作為妙。」   花春道:「一刺客者流何足深畏,但手無尺鐵奈何?」   瑞芝道:「妾房中有古劍一柄,卻已衒o鋒芒不露,未知可用否?」   花春道:「不妨,持寶劍而斬一刺客已是大材小試,何必取其英銳。」   二人遂各起身,瑞芝步過床側將架上懸劍取下,花春接過出鞘在燈下一看,見鋒雖不甚利,其質尚堅重可用,遂持劍啟步縱身上屋,來至外書廳跳下。   此時月已東昇許久,照得庭外如白晝一般,捱身步近窗前見雙扉尚啟,鐵剛猶未安睡,獨自在那裡飲酒遣懷,口中猶喃喃自語道:「俺鐵剛行事百發百中,任你刺英雄刺豪傑,如刺懦夫一般,若此功不成,則平日神出鬼沒的手段,雷驚電閃的聲名,俱是虛盜得來的了,焉能見重於公卿貴胄之前。花春那性命總在俺掌握之中,怕他飛上九霄不成;俺明日趕至禾城,俟他歸家後即可寅夜潛身進內,梟彼首級報功。」   花春聽說,止不住烈火迸生,搶步進內高聲大叫道:「我花春在此。」即舉手砍過一劍,那鐵剛因是流名的刺客,時刻防護有人暗算,故才一舉動,彼身體旋轉甚疾,此時雖未及招架,已將身一閃,閃過劍鋒,即忙縱出庭心,飛身而上。花春亦提劍縱上,隨後趕來,那鐵剛見花春也會跳縱,已覺寒心。追過了幾帶高房,望見下面是一片空場,鐵剛跳下場來飛奔而走,不料他平日仗凶行刺的本領一頃也用不出了。   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賦落花良明示鑒 歎償淫佳偶失貞   詩曰:   淫魁萬惡戒垂焉,果報妒斯法不愆;   塞外月圓才幾度,閨中鏡破已經年。   淫端耳聽眉還豎,褻態親睜肺若煎;   掣劍不須情太憤,為誰償債問青天。   話說鐵剛雖慣於走壁飛簷,怎及得花春仙丹化骨,身若燕輕,那時越追越近一劍刺過,鐵剛已傾身倒地,口中大叫:「英雄饒命!」   花春笑道:「本欲饒你,因我之性命在你掌握中,則你之命斷不容饒矣。」   遂舉手一劍,將鐵剛斬首,撇開屍骸仍縱身上屋,來至瑞芝臥房,將劍上血跡揩淨藏好,與她珍重而別。   出了紅園,慢慢步至船邊已是遠寺鐘鳴,幾點曙星欲亂;近鄰雞唱,半彎殘月微明。遂喚船家起來解纜開舟,兩家童亦忙起身相接,並不問及在何處延留等語,順水行來城關已啟,一路無語,到了禾城上岸歸家。眾家人俱來叩見,花春此時雖則榮歸故里光耀非凡,而憶諸美人之飄零,不覺反添愁悶,免不得枯香於墳墓祠堂,遞帖於鄰親友族。   一日用過早膳正待乘轎出門拜謁友人,忽報柳遷喬至,遂出廳相迎挽手至書齋坐下,敘過一番,真是一日三秋不勝離別之感。   花春道:「弟在都中不勝念兄之至,因不見至都甚是疑慮,前日告假回來得聞丁夏降服之信,猶幸來歲恩典開科春雷之起蟄即在目前,誠可為兄預賀也。弟今日欲造府拜謁一伸別款,不料反獲駕臨勝雀躍之至。」遂把遇仙授法誤期改武之事,先細細述了一遍。   柳鶯道:「兄顏既變絕勝,何郎今又杏苑攀花非凡顯耀,想名公卿招選乘龍者諒不乏人,未知兄曾訪得幾位絕世佳人,以諧琴瑟否?」   花春聞言,不禁揮淚道:「若提起此事,我不勝愁傷,頓觸涕欲沽襟矣。」   柳鶯道:「兄前日曾謂陋顏已改,則佳耦可圖,風流樂事,畢生正是靡涯,為何弟才談及此事,而兄顏頓戚,豈風流中不唯有樂之一境,而亦有悲之一境乎?兄試剖言之。」   花春遂去取出圖展開,將前後事跡一一指與柳鶯說道:「畫圖上十美皆可稱國色,實指望與她暮樂朝歡,齊眉諧老,豈知出都重訪,飄零已盡,只剩得十之一二矣,何蒼天之不憐念才子,一至於斯。」   柳鶯道:「原來才子亦有不能配佳人者,風流才子亦有不能配眾佳人者,可見才子佳人之說實創自君,從今以後非前可覺,後來宜修,猛省回頭,悔之未晚,未知兄還戀戀於才子佳人否?」   花春聞言,笑而不答,閒談許久,命家童準備酒餚相與酌飲。酒至半酣,柳鶯起身取過雲箋作落花詩四首,寓意以醒金谷。   其一:   欲留花住竟無由,殘月淒清鎖畫樓;   背我堂堂春去矣,惜花夜夜水空流。   徐娘老去猶余態,宋玉悲深不為秋;   最是朱顏容易老,三千粉黛盡含愁。   其二:   有限春光剩幾何,玉台金屋棄脂多;   莫誇活色能傾國,畢竟繁華委去波。   栩栩只留花裡蝶,依依猶戀雨中柯;   羨他仙極天邊種,常傍銀霄漢與河。   其三:   往歲曾題落葉紅,春三花市又空空;   記他開處顏如玉,自我重來髻若蓬。   細柳枝頭千里月,曉鶯聲裡一樓風;   石欄倚偏情何極,粉冷脂殘別夢中。   其四:   搖落如悲團扇秋,阿誰不動看花愁;   翩翩有態粘羅袖,輕薄何情點玉舟。   金谷香消空憶石,玄都桃盡已無劉;   幾回吟斷銷魂句,一段風光等夢嘔。   寫罷遞與花春,花春接過詩箋,把詩中字句細細咀味道:「此數首詩婉麗鏗鏘,淒然欲絕,直可為我諸美人作輓詞,易禁覽之而斷腸流涕哉。」   柳鶯道:「已往昔如是,將來者亦當作如是觀也,此詩寓意不為兄悲已往,實為兄戒將來,兄其留意焉。」二人又重整杯觴,歡然暢飲,無何酒酣日暮,遷喬自辭別旋歸矣。   花春在家約又應酬了數日,一日在書齋靜坐,忽見家人進來稟報說:「京中差官在外,請老爺出廳接詔。」花春聞說詔書領下,吩咐忙排香案,遂把衣冠整好出外跪聽宣詔。欽差開讀詔曰:詔卿文武狀元花春,為有邊番契丹國久失朝貢之禮,反率兵侵我疆域,前遣指揮王雲翩整旅出師征伐,屢次失機,未能奏捷;今有文華殿大學士徐忠,保奏兵部尚書山國磐督兵親往,據山國磐所奏,謂卿謀通三略,材備六韜,保卿任前部先鋒之職務,宜速急進都,督練軍士,以佐山卿禦侮邊疆征報不臣,以除敵氛,以長國威,庶得烽煙告捷,邊關欣奏凱之歌,貢獻來朝宇宙享太平之福斂哉,謝恩。   聖旨宣畢,欽差官重與花春相見謂:「邊上羽檄星馳,不可延緩宜,即日起程至都統兵前。」倘欽差別去,花春亦不敢遲留,那總管鍾英欲將出入帳目與花春親算交盤,一則無暇,二則因鍾英為人信實,諒無私弊,謂:「不必盤弄,仍今伊掌管下去。」遂命家人雇了一號大船,拽起欽招如出征的旗號,連夜起程北上,一路過府穿州,自有地方官僚迎送,這一時顯耀異常,不比出京時的冷淨。   那一日,到了淮上起陸而行,乘著草馬路過擎天嶺下暗想道:「我此去平夷歸期未卜,夢櫻寂處山中,焉得聞此消息,今日須上山與彼一別細剖情端,倘得乘間進宮,勸乃兄散去嘍囉歸順朝廷,待我保他率兵同往,日後班師論功,陛賞自覺正大光明,山中稱王獨霸,豈是久長良策。」遂令車伕隨從人等暫停車,歇在此靜候,半晌自卻步行彎進小凹路徑,猶依稀認得。   豈知上得山來,只見愁雲慘慘,荒草淒淒,屯兵的草寨盡為瓦礫之場,不勝黍離之感,不見玉人幾等香消南國,追思往事依然怨入東風。   花春錯鍔良久道:「一轉瞬間而山中已蕩平,若此憶我夢櫻能毋傷玉石之焚。」而為之流涕,只得回步下山乘車進發,一路上打聽得擎天嶺冠盜,已被官兵戰滅,因不禁離懷交結痛淚時流。   到了京師,逕向司馬第來與絳桃相見,絳桃道:「起兵之期已近,適父親染病不起,難以整旅前方。」遂與花春商議如何啟奏,花春是夜在燈下修成一本說:「山國磐抱病危在旦夕,不能受命出師,祈聖上別選能臣以付大任。」   明日五更引見,將此本奏上,朝廷即著眾臣會議。議得:「山國磐身荷國恩,職司討伐,既蒙聖旨遣使不得畏避,然國事不可誤,病體難以臨大任。今有文武狀元花春,曾於武場中見其箭穿七札,弓挽六鉤,少年英俊曾有上將材干;況山國磐前已奏封先鋒之職,謂伊智勇兼備謀略積通,諒非賓謀無能者,即著花春代山國磐之職,權掌兵符再議先鋒委任。」聖上准奏,遂令三日後祭旗發炮起兵。   花春既掌帥印即往教場督練將士一番,此時兵士只有萬餘,因帝都出師至邊,路遙遙遠耗費糧餉太重,即於所過省下著令督撫調提軍士從征。花春此時顏金英一事,非不懷及,一則因諸美飄零未免心灰意懶,又因軍機緊急未暇謀及私事,故竟忍心擱起,且至班師回都後再作計議。   是夜歸房欲與絳桃一敘歡情,絳桃道:「妾與君此別不免天涯南北,睽隔經秋,今夜須極情行樂,徹夜通宵以盡情戰一場,爾只須勝不須敗也,君以為何如?」   花春道:「夫人此言深合我意,異日於邊庭上追奔,遂北使敵人抱頭竄鼠而逃,而於今夜預兆其機。夫人少頃且莫謂下官無情,竟爾將矛衝突,絲毫不稍留餘地以讓人。」   絳桃亦微笑道:「虎帳中生你爭雄,鴛幃內不容你耀武,少頃還你拖戈棄甲,伏罪馬前便了。」   花春知欲久戰,遂將丹丸吮入口中,磨槍待戰。這場肉戰,兩相狂獗,互不相讓。汝用九淺十深之法,款款消耍;我用牙跟兒緊咬汝口唇,吸了又吸;雙腿猛夾,陰戶掮吸,弄得汝酥癢脹麻;巔的巔,套的套,刺的刺,搗的搗,你來我往,戈矛相交,似劍刺雲,似雲閃電;汝在上猛抽千餘,爾在上狂顛數百;一個是麻酥快爽,一個是酸脹欲醉,誰也不認輸,直至五更雞唱方罷戈矛。   是日清晨起身別了絳桃,又與岳夫母辭別一番,山國磐親囑以:「有國大事務,須臨事而需好謀而成為上。」囑罷出署,來到教場升坐管帳,遂調提軍士率領前來一應,路上排齊隊伍,綿綿翼翼馬不停蹄到了塞外,已是秋盡天氣。   路過昭君墓,只見古樹纏籐,胡沙卷地,悲風慘慘,怨務朦朦,因不禁觴懷有感,吟詩一律以吊之,云:   敢向王公洗舊冤,紅顏薄命又何言;   黃金自古迷人眼,青草於今繞墓門。   可恨長為胡地晃,須知不負漢家恩;   一壤荒土埋香骨,百世誰招怨女魂。   閒話少提,單說花春相度地勢傍山結寨,將軍馬調養數日,遞過戰書約於詰朝交戰,遣將出敵連戰數日屢見敗下,是夜坐在營愁難暇寐,但覺颯颯寒風送聲蕭蕭,戰馬長嘶塞鳴,笳俱成惻調戍樓,吹角儘是愁聲,因而步出營來。只見搖旌旗而月蔽豎劍戰兮,霜寒雲樹,淒涼蕩征魂於成萬里山河,慘淡聞鬼哭於三更,朔氣彌空常黑,驚沙散野還飛跑,人夷方想見黑山堆朽骨,天低古寒遙,瞻者慘愁雲。正是隴西雲起,李陵被虜生悲塞地,草衰思鄉隕泣。   花春眺望一回,止不住心頭悲咽,遂步營內暗想:「古來將士遠戍邊關,誠有如許淒其景況,那得不壯士思家,徵人墜淚。向讀古戰場文,竊疑文中憑弔之詞過於悲慨,至今日看來覺斯文猶未足以盡之也。」   不說花春是夜感歎到了明日,遂不復遣將,親自出營對陣。那花春槍法曾受仙人異術,右轉左盤,忽高忽下,俱有無窮之妙,一日連傷敵將數員,那番邦無人敢敵,只得鳴金收軍懸牌免戰。一日忽見敵兵投書請戰,花春仍自披裝出馬,見那對陣者是一個巾幗佳人,雖為異域之身,實挺中華之秀,若列於諸美人中可爭一座。騎一匹銀棕寶馬,裝束極其艷麗,頭上雉尾雙挑,隨風搖拽,尖纖玉手提著一對銀槌,形大如龜壇。   才衝鋒過去,花春挑過一槍,那女子將槌輕架,順手一撩,撩得花春手臂騰麻,馬退丈餘。花春暗暗吃驚想:「此女可以語誘,不可以力敵。」遂帶馬上前數步,在馬上深深作拱,正欲開言,且料那女子卻先說道:「父王侵犯爾疆,實非本意,因廷臣續奏妄思逞雄上國,故有此舉,以致勞將軍率士遠征奔馳萬里。妾見將軍青年美貌,英俊不凡,故適才起一衝突多多,不料果退得數步,未見槍馬倒,搏虎擒獅之勇已略見一斑,妾願以瑣陋之質侍將軍箕帚,未識肯見納否?」   花春道:「宮主玉顏絕世,幾疑天上仙娥下降,非人間凡婦所得相擬,雖未及交鋒合戰,已令小將膽怯心寒,歆羨之懷,不須表暴。但襄茲公事,既成吳越之仇念及私情怎結朱陳之好?」   宮主道:「將軍若不見容,妾力勸父王歸順,悉返侵地,誠按期朝貢以安舊職。」   花春道:「若得如此,則不特將一人沾恩歷盡,即巨萬徵人盡獲生全之福矣。」   宮主道:「但妾安然歸國奏勸父王未必能允,妾有一計,在此假與將軍對陣衝鋒,佯敗數陣,將軍須從馬上將妾擒去,那時待妾慨切陳言,寫書一封寄去,則父王愛妾如珍,不忍死妾,自然相允。」   花春道:「如此甚妙,明日就依計而行。」   二人又佯戰數合,各自歸營不題。   到了明日,鳴鼓出兵,那宮主果然連敗數陣,花春趁勢把她拎進內營,設宴相款,當晚二人細細盤問,知那宮主年才十七,小字玉蓉,款談許久,遂於燈下寫就一封求降的書遣兵投去。數日敵兵果然投降,將宮主配於花春,呈了降書降表,又差人將無數奇珍異寶進獻朝廷,番王親自到營與花春相見,送別愛女。   這日班師真是戍卒有旋歸之樂,軍中聞奏凱之歌,花春與玉蓉宮主雖未曾奏過朝廷,賜成花燭,而路上私相歡,洽已是如膠如漆,兩情戀戀;每於月中燈下細觀丰姿,幾不信葶羅有國色燕趙多佳人,邊番夷而亦有此絕世姣娥,真覺貂幃增色,寵塞生春。「此女歸去與絳桃定成知已,殊惜夢櫻存亡未卜,渺渺難尋。   不然,則三位佳人同歸於我,不特敦閨房靜好之緣,且可為中家千城之護事,無全美何恨如之。」   在路不一日到了京朝,入朝見聖呈上降章,又將番國宮主被擒,番王願以此女諧姻之事細細宣奏。龍顏大悅,即賜花春榮歸故里完聚花燭,來朝覆命升擢。   番邦來使將許多貢物進呈,朝廷賜宴功臣款待番邦來使,席上有幾位陪宴朝臣說起:「那時起兵之後山司馬遂即泉逝,眷屬扶柩歸蘇矣。」   花春知絳桃已不在都,且待路遇蘇城,一併迎接到家。那時憶及顏金英之事:「到了明日特地備帖到顏侍郎署中去拜謁,好暗暗打聽金英消息如何,然後遣冰求合圖美事之成。以為十閨之事雖已成畫餅,然既與彼有染,豈可顧而不問認作負心漢耶?」   不意來到署內邊,值顏會侍郎公出未回,花春因是內親,逕自己重重轉入內廳,家人自去稟報夫人去了。花春止足四顧,只見那旁副間中設一靈座在彼,花春驚疑滿腹,急忙趨過一看,不覺珠淚暗流,寸腸欲斷。原來這靈上現掛著顏金英的容像,知金英已經作故,又是一場春夢,因有家人在前不好在那裡悼痛悲號,只得吞聲忍淚步了出來。   只見那家人從內堂出來稟道:「家夫人因偶染微恙不能相見,請花老爺書房少坐,想家老爺不久就回署的了。」   花春道:「不消坐了,你家老爺回來可與我致意一聲。」竟匆匆出了署門回到公館,懷悶無已。   一宵易過,次早遂打點出京,自有滿朝文武官僚賀送,一路上風光顯赫,較諸赴召進京時又加幾倍。一日路過白蓮庵,花春坐在船艙,偶抬頭看見省著悟凡在內,遂吩咐舟人停船,密遣家童上岸至那庵中一問:「悟凡師可還在否?」家童進去後時下船稟道:「庵中有一老尼,說悟凡師去歲秋間已經亡過了。」花春聞言,亦唯咐諸一歎而已。   在路行了幾日,早到姑蘇停泊碼頭,正待欲遣家人置備茶禮往山家弔奠,然後迎接絳桃下船,忽見岸上有一乞丐婆子甚是面熟,定晴細認,那婆子非別,即是絳桃的乳娘。「她一向在山府頗蒙夫人小姐抬眼,是一個有正經的人,為何今日弄到這般形景,莫非面貌相同不是她麼?」遂令家人上岸喚她下來問其細。   家人應命而去,即把婆子喚下,花春問道:「你莫不是山府中乳娘徐媽媽麼?」那婆子戰戰兢兢俯伏在下不敢抬頭,應聲道:「正是。」花春道:「如此你試抬起頭來,認識下官麼?」   那婆子抬頭將花春細視,止不住雙淚交流道:「原來就是花姑爺,小婦人得活狗命矣。」   花春又問道:「你在山府犯著何罪逐你出來,須告其詳,上待下官與你討個人情便了。」   那婆子道:「小婦人並無過犯罪,因忠言逆耳禍及喪身,姑爺在上,小婦人不敢直言。」   花春道:「你有話須講,我決不罪你。」   婆子道:「如此須囑管家人等先去,小婦人方可依請實訴。」   花春遂屏退左右,聽那婆子說道:「自從姑老爺起兵之後,我家老爺即日身故,不料扶柩歸來,夫人亦相繼而亡,小姐作為大變,把平日幽閒貞淑之行一旦拋諸流水,竟肆無憚忌與府中奴僕通情,不論晝夜盡日狂淫取樂。小婦人不忍坐視,屢次進言相諫,小姐竟置若綱聞。一日言語之際,偶然觸怒了幾句,小姐竟不記數年乳哺之恩,欲把小婦人置諸死地,因哀求不過,遂衣服出來又謂我道:『你此去只許在街方求乞度日,不可饒你殘生,若另尋門戶再去雇工投靠,管叫你狗命難留。』小婦人無奈,只得飄蕩街頭,忍為乞丐。」   花春聽了這言語,已惱得三神爆火七竅生煙,半晌不得出聲,竟如死去無二,心中暗想道:「我觀絳桃於合歡之際,原覺分外弄嬌百戰不敗,我以為花春得此勁敵自堪娛終身,豈知酣於奮戰者不耐久於止戈,以致有此行為,歎天公之報於何太恨也。」   那婆子見花春沉吟不語,目定神呆,只道是疑而不信,遂說道:「姑老爺疑是小婦人造舌譭謗千金,可潛往山府中窺探,慢慢留心真情自露。」   花春道:「據你言之鑒鑒,決非謊言,但我留住你在船,此機斷不可漏洩。」   婆子謹稱曉得,又問明山家在於何處,遂令家童引婆子到玉蓉船中更換衣服,在船服侍宮主。想:「此事耳聞終虛,目見始實。」命:「山家祭禮備好,且不必送去。」   捱至晚間身旁藏了一柄利劍,隻身上岸,因山家是個赫赫司馬第容易問,去時才黃昏到了山家門首,見大門已緊緊閉上,花春遂沿著一帶高牆步至後邊,見行人虛少,即將縱上牆頭捱步屋上,因山府中花春從未進過,不識絳桃住在何處,在屋上徘徊許久,聽得下邊有一個丫鬟聲音說道:「小姐在房等了多時,甚是不耐,命我前來相喚你們,為甚至此才來,今夜須要酣戰一場,庶得小姐歡暢才好;不要又似日間一個個都東倒西歪,弄得不伶不俐。」聽她旋說旋走,話聲漸漸去遠,花春知絳桃尚在後樓,遂盤過樓來。   此時正有月光,望下去見一侍女引著幾個精壯家人擁入樓下,少頃聽俱扶梯上有震擾踐踏之聲,花春看見知徐婆之言果非虛謬,欲待轉去,又想道:「我既至此,且潛往樓上探視一番,看她作何形狀。」遂向庭心跳下,輕輕閃入閨樓,伏於暗處,見絳桃於楊妃榻上與眾奴赤身露體混成一團,只見絳桃一會翹著雪白屁股令眾奴依次一個一個從殿後聳之;一會令眾奴摸的摸、舔的舔、聳的聳,群而戲之,淫褻之態不堪言狀,即平日與彼錦帳翻雲繡衾布雨曾未嘗作此態也。   花春此時怒不能遏,遂欲掣劍將淫婦姦夫一齊誅死,又一轉念道:「倘誅死後報官收驗起來,則此臭名遠播我,花春有腆面目如何立於人世。我且暫時耐忍,自有計較。」   不知花春有何計較,下回便見。 第十三回 欲拗法癡心割愛 願為僧肆意狂淫   詩曰:   孽根鋤盡也徒然,夢夢空餘未了緣;   紅粉誰憐遭大劫,黑心謾自托巡禪。   逑園積孽難遮日,風雨驚雷可有天;   為諭世人開冷眼,看他拗法到何年。   話說花春見了絳桃淫態,滿腔憤怒,回步下樓跳重牆復歸船內,此夜之沉悶,自不須說。到了明日,家人將祭禮抬至山府說:「老爺本欲到來祭奠,因抱小恙不可冒風,故不起來,祭畢即請小姐下船,同回故里。」家人應命而去,花春又喚家人:「另雇一座大船等夫人到岸,接她下艙。」又令:「宮主所坐之船先行開去。」   不一時,絳桃轎到,下落湖船,花春並不與相見,在碼頭又停泊了一日,然後開船。花春暗想道:「絳桃雖與我洞房合巹,然我入贅山家,不曾迎還鵲巢居,花姓的祖靈尚未受她恭拜,雖有淫行何至見罪於宗祖,若今日同伊歸家,則既進花姓大門,即是花家之婦,先祖有知能毋抱憾於瞑瞑哉。我始以為且待歸家後,慢慢乘隙將她鳩死也未為遲,至今算起來即不可緩。」花春計已盡定,那時重過絳桃舟船,抱著滿懷毒意反裝出一臉笑容,相與款接一番。   船至太湖時已黃昏月上,與絳桃舉觴對酌,花春暗地在身旁取出醉心丸浸入壺中,絳桃飲過數杯,已見撫頭睡倒,沉醉不堪。花春遂令侍女將她頭上釵鈿珠翠一一卸下,又把珍佩繡服一齊寬了,侍女正待扶入內艙安睡,花春上前把她遣開,拖至頭艙,將絳桃揪起,望著湖心拋下。   艙中眾侍女正欲驚喊,花春已搶步進艙,掣劍相唬道:「你們誰敢出聲,吃我一劍。」那侍女俱唬得默默無言,唯求饒命,花春道:「你們此後只要緘口謹言,我不傷鶼。」遂將絳桃卸下釵鈿等物分賜與她,又回身將壺中丹藥撩起藏好,揀侍女稍有姿色者,擁入內艙,相與為歡,絳桃之事竟絕不問及,暗想:「絳桃已死,則一眾奸奴倒不必受誅了。」   在路無話,到了家中,與宮主成親後,想起:「那起與諸佳人訂約,已遂我十美之願,幾謂彼蒼既生一才子,必生眾佳人以配之,其理信不誣也。哪知風流雲散,十無一存空博得,睡時歡愛不能成偕老,綢繆何天待古之才子維厚,而待今之才子獨薄也。且不但此,山絳桃詩才俊逸,武略精通,實足頡頑琴瑟,此美若留,猶為眾美人碩果之存,稍為寬慰;乃偏如此淫亂,污玷閨門,詎以我苟合嬌娃,又致其喪身隕命,故有此竊玉憐香之報耶。」   無奈何取出十美畫圖展開觀玩,見她們笑容可掬,媚態依然,唯不能移步下來相與環坐一堂,言談笑語恨何如之,遂在每幅上各題詩一絕,以寓愴感之情,不覺銀毫未染,珠淚先流一片,愁傷畢難盡罄。   遂題紅日葵云:   淒煙憐月鎖朱樓,夢斷西河絕舊遊;   從憶迴廊簾卷處,不堪人別在深秋。   又題顏金英道:   月滿寒塘泊夜舟,幽情注眼結風流;   西園往事渾如夢,長作相思一段愁。   又題逢凌霄云:   廿四橋邊泣逝波,空懷玉樹舊交柯;   青青已折他人手,寂寞章台夢也無。   又題濮紫荊云:   瑤台舊路渺無蹤,兩地相思情更鐘;   畢竟鵲橋填未穩,關山雲樹隔重重。   題罷對畫人美人道:「我今實無意於佳耦成歡,故得把你從前憐才的熱念並後來書札上一片苦心種種有負矣,此實迫無奈,非我作背盟負約人也。」   說罷,又題水青蓮云:   最憐好事到頭空,轉瞬風流一夢中;   窈幻香魂何處是,夜深明月照梧桐。   又題雲素馨云:   瑤琴一曲憶愁音,月下盟蹤何處尋;   從此冰弦休按指,恐彈朝雉恨深深。   又題竇瑞香云:   巫山醉度鏡初圓,又爾脂殘殞步年;   歎息孤鸞終抱恨,春風吹不到黃泉。   又題滿池嬌云:   一夕風流息萬千,自嗟薄命割新緣;   情詞一紙聲聲泣,腹湧愁團淚湧泉。   又題巫夢櫻云:   兵戈從古感滄桑,白骨紛堆瓦礫場;   死別生離渾未卜,登高憑弔暮山蒼。   九幅題完,看看題到山絳桃,花春止筆沉吟道:「這首詩題來,須要暗寓貶意於其中才是。」遂題云:   到此真堪喚奈何,青摟關盼不如他;   由來金懷人多少,也似楊花遂水波。   題罷,又從頭至尾,把十美人觀玩許久,然後藏好暗想道:「我今看來帝君篇云:萬惡淫為首。又云:我不淫人妻,人不用我婦。報應之理直若天願甚近在瞑瞑中,為之轉移佈置,如影隨形而來,並不曾綱一人,不因其為才子而有所稍恕也。憶那日曾與遷喬違拗一番,彼謂:淫惡之報,彼蒼不以才子而暫恕,不以庸人而嚴。我則謂:才子之與庸人斷不可並論。豈知事報之速,果然如此,竟拗他不過了;然我心裡不甘服,昔日與遷喬違拗,今日直欲與彼蒼違拗矣,使他報應之法,不因才子而有所恕,不因才子而有所竊,但深悔與玉蓉成親,此事卻又不使徑情直行,奈何?」沉思半晌道:「事必如此,方得截鐵斬鋼毫無牽掛,若未斷孽根終難逃法網,欲快我畢生樂事,只得暫起片刻忍心。」   花春自在了此念,一日與玉蓉飲酒之間,不覺愁容滿面,眼帶淚痕,玉蓉宮主疑問道:「相公今日有甚悲感,須改如往日的容顏。」   花春道:「下官心事豈夫人所得而知,且自暢飲不必盤問。」   玉蓉宮主道:「既為夫婦,心事自堪共訴,倘有可解處妾當為相公寬解幾分,何諱而不宣外妾之甚也。」   花春彼詰問再三,只得取過美人圖一幅,指與玉蓉道:「實不相瞞,這畫幅上諸美人皆與下官有訂,詎料進都甫及半載,重訪天台俱已物故,因歎好花難久,明月不常圓,覽圖追昔不勝感慨耳。」   玉蓉宮主道:「古人謂年逾花甲,幾如草頭露水、板橋霜。妾謂不然,人生一世,何莫非在此危境耳,安保青春年少者不為草頭露、板橋霜哉。妾與君天涯地角萬里成緣,唯願偕白髮之歡,享齊眉之樂,不若圖上美人之慳緣短命,庶不負此一番作合耳。」   花春一聞此語,愈禁不住,若憂心頭涕淋點點。你道花春為何如此?只因此一番飲酒,已暗將鶴頂紅藏於鴛鴦壺內,原來鴛鴦壺內分兩爿,一半邊的酒花春自己飲的,一半邊盛毒的酒斟於玉蓉飲的。酌飲未幾毒性漸發,玉蓉已昏沉倒地,花春明知其故,假意驚慌失色,口內嗟呀,遂人眾侍女上前攙扶至床上睡好,不多時雙足幾掙嗚呼一命,渺渺幽魂已向森羅殿上訴冤去了。   花春此時忍心雖起,難拋落雁嬌娥,毒手已行,未割如魚恩愛,故不禁悲慼,異常呼號無已,整備衣衾棺槨,自極其豐厚無比,延請僧道:「拜誦經卷超度亡靈。」忙亂無已,開吊數日,合省文武公卿以及縉紳宦族紛來弔奠者,不可勝數。   喪事畢後,花春悶坐書齋撫心自問,常懷不忍時,於靈前跪告,默訴苦衷,祈其鑒諒。一日徘徊靈座之旁,撫像生悲,不覺回憶沙場對壘時一見生憐,叨其厚愛,又勸伊父罷戈和好,得以奏捷班師,榮叨聖上寵賜,而武略驚人,嬌容絕世,正宜銘心鏤骨,感佩不忘矣,乃無故加以毒手,何忍於心。   遂於靈前,又拈香拜跪慟哭一番,心中想道:「我如今妻妾俱無,兒女罕有,單單一身可任我徑情行事,淫盡天下婦女,試看彼蒼再於何處報我。」主意已定,遂修成一相辭官的奏章,本中大意無非謂微臣涼福不能承朝廷爵寵,報國恩於萬一,出都未幾,前妻山氏與欽賜成親番國宮主相繼而亡,閱破塵緣願修正覺之意。   不料朝廷准奏謂:「花卿有經文絳武之才,實是國家棟樑,今又迷塞平夷,功勞報國,本宜隆以飲賞位列公位,庶業報功之鉅典。但人各有志,不可相強,花卿既削髮空門淨修禮佛,浙省西河乃天下第一名山佳境,令杭州督撫統領合郡文武官員迎送花卿,於西河上昭慶寺中落髮為僧,主持方丈凡有朔望至寺拈香謁聖者,不論公侯卿相出迎。」   此詔一頒,花春喜不自勝,即將巨萬家財均分三股,一股分與族兄花晴園,因花春出家無嗣要晴園之子承挑一勝;一股散給於貧人窘士,補路修橋,為廣結善緣之貫,其錢存於一片典鋪中,支用托一老誠的當家掌管;一股自己收藏,款為畢生用度。遂把田產房屋之文契簿帳並倉庫金銀典鋪盡交清於晴園家中,婢僕人等去者去,留者留,花春自己仍帶了詩囊畫篋雇喚一號大船,將金銀運上。是日向祠堂拜別,又於玉蓉靈前悲號痛別一番,逕自下船拽起了奉旨出家的旗號,一路行來。   早到武陵將船停泊,移時遂有督撫統率文武官僚齊齊至岸傍下轎相迎。花春步出艙外,一一與他打拱過了,然後坐轎前護後擁相送,來至昭慶寺前,早見數百僧人齊跪兩旁迎接。花春遂爾下轎行進,方丈自與各官相見不必瑣敘,少頃各官僚散後,家童自押人將船中金銀運起藏好,不在話下。   花春擇日落髮,竟爾僧家改扮,自取法號曰:拗蒼僧人,隱寓與蒼於違拗之意,撫影自觀,見袈裟護體,紗紗束腰,毫無一點風流品格,而引鏡竊照,猶覺兩頰生春,嫣然姿態眉眼風流,依然如故,追思往事,尚暗暗感念紫雲道人不已。   一日在廚房後閒步,見外面一片空地約有數十畝之廣,乃寺僧雅種蔬菜瓜果之所,花春自見此場基不禁欣喜欲絕,遂喚匠人在此起造花園,因貪歡急於告竣,故限期催督工匠,花春日夜辛勤相形度勢命匠人如何款樣,如何雕飾省勞力,疲不得安閒一日。約造了年餘,計共費銀六十餘萬,園中樓靈院閣亭擱池塘,無不極其麗艷玲瓏,盡物巧而費人巧,自爾築多門靡,即瑤台仙島境界亦,奇卉名花香風滿院,鳥語驚人。   花春坐此,不覺撫景暢觀,神怡心曠,忽想道:「昔日煬帝臨江都,起造迷樓以為貯美之行,其中瑤鉤珠箔翠檻朱欄,諒亦不過於此,我當亦名斯園曰:迷園,自今以後我可賜行樂事,廣貯美人,數十輪流取樂。久聞天竺進香,春間最鬧,凡他州外郡遠來婦婦進香遊玩者,絡繹不絕,只消賄囑轎夫,令其見有姿色婦人有可下手處,即暗弄機關,抬至園中,相與為歡。萬一有貞烈女子呼號頓足,不肯順從,我須仿天寶遣事中楊忠寶之車,制一移春車,車上墊以錦褥,四圍刻金鏤玉雕玲瓏;暑夏則四旁窗蓋盡皆飾以玻璃;寒冬則圍以錦帳貂裘,炭盛銀盆,曖烘滿帳。   須得此車制好,則凡有婦人不相順從者,可將其上下衣裙剝卸殆盡,把手足纏縛車上,使伊不能展掙,然後唯我所為,溫柔撫弄,命眾美將車輪推動,遍園推轉,那車輪展動之處須要以顛非顛,似聳非聳,能使上面圍運搖動,如煬帝之烏銅屏御美一般,古預我願。」   那時又喚異巧匠人盡心製造,不數月已工成,花春暗暗欣喜道:「此車制就我願畢矣,我曾記唐人詩中有『三十六宮都是春』之句,園中美人不必十分多,只消擇三十六人,朝為雲暮為雨,新者漸增則舊者旋減,已覺盈盈粉黛滿座生香矣;去舊憐新任余取擇風流樂事,何快如之。若減棄之婦女,可把醉心丸浸酒與她飲了,密喊人抬至幽僻去處放下。想她醒來或有岐路悲號,又逢姦拐或因辱身見面,遂喪殘生;即閒有破鏡重圓,夫與妻相見,母與女相逢者,縱使將情直訴,未必不懼我勢焰逼人,名震海內,有屈難伸,有冤難訴,而默為之吞聲飲血也。假或沉冤欲雪,奮不顧身竟向衙門呈告,我自能揮財行賄,決使她盡飛蛾撲火,畫虎不成也。」   自此之後,花春果任歡而行,正是財勢相兼,何求不遂。不多時,迷園中婦女漸足其數,不論其為處子,為少婦,凡自十五歲以外者,凡有姿色總一概收取園中,屋宇幽深亭靈曲折貯美之所,顯然僻隱異常,無從覓見。然一應遊人總不容他足履此園,又想經商士庶自可以威勢相凌,勵聲吮唱;倘有遠來宦豪公子,必欲進園一玩,則兩玩不相遜,未免多一番周折,故又諧督撫告條一章,懸貼主丈謂:「花大人奉旨出家,淨修地宜靜潔,凡爾遊人,不論宦豪子弟、國戚王親一概不許進入方丈,如違重責不貸。」故園中遊人絕跡,任花春與諸婦白晝狂淫,肆然戲謔。   其間歌者歌,舞者舞,對棋者對棋,撫琴者撫琴,脂粉生妍,綺羅盡艷,銷魂蕩魄自爾美不可言,而心猶不足以為未暢其情,又於僻靜街頭閒遊注目,若遇見女子姿色可人,即為勾引,因通了一個走大戶的媒婆,訪明姓氏或令她巧言說合,夤夜至彼成事;或令他將酒勸醉強逼成歡,凡朱樓閨女閣姣娥,目所未及觀者,盡假力於媒婆作合;若有情眷戀,不忍輕離者,則設計引至迷園常成歡愛。   如此者約有半載時光,恰值暑夏,枕簾風流,不勝汗流粉膩,因思於碧梧院中舉一拋球大會,是晚傳令諸美人早早安息,靜養精神,明日清晨齊赴碧梧院中排列,諸美領命各各散去。   花春是夜並不交歡,養精靜睡一覺,醒來已見晴雲移檻,朝旭烘簾,遂起身一步步向碧梧軒來,見諸美人晨妝已畢,齊在院中候久,原來碧梧院前後起軒窗開四面,窗外又密樹梧桐蔭遮天日,涼風披指酷暑全消,地下遍鋪戎草,草上又罩羅文籐席,這席是定制織就的,所以闊狹短長,適稱其地;又有無數籐穿緞鑲的方枕,散列於地,坐即可以為墊,睡即可以當枕,或睡或起盡可席地為歡。兩旁玻璃圍屏,中間擺著一隻湘妃睡榻。   花春謂諸美道:「我有一幅春意圖,乃是名人之筆,幅上有三十六款樣,適合三十六人,你們各去認一幅款式,依幅款式姿而春風歡娛之一度;但先後序次不可相爭,我有縱金五彩繡球一個,從高拋下你們齊齊列著一起搶,誰人搶得此球者,即許獻球與我上榻,與汝行雲布雨共赴陽台。」   那時婦人一齊注目球拋,花春又令她們將裙衫盡卸,單留大紅紗幅兜肚,個個露肩露乳,那潔白細潤的豐滿肌膚在光天白日下,波光飛濺,活似一肉屏障,誘人耀眼。那時將球拋起,眾婦人顛著豐乳,抖著渾身細皮嫩肉紛紛你奪我搶,正是捷足先得不容相讓。花春口吮丹丸使那桿肉槍桅桿樣豎起,硬硬錚錚似金槍不倒矣。   先有一麗婦人搶得繡球獻上來,花春摟住她嘻嘻問道:「汝認取哪一款式?」   麗人口手指圖中一款式,花春一見是一款曰「馬後炮」,不由分說,令其轉身頭向下纖手撐地,一雙玉腿叉開,厥起渾圓肥嫩的白屁股,當中分開處露出了一線縫,花春挺著五寸長的肉槍,唾液往手中一吐,用這不費錢的隨身藥塗抹龜頭上,便挺身向那一線兒桃花源中戳進,一聲淫聲嬌叫,一陣陣肉具相交,只聽汩汩聲,嚶嚶聲。   花春伏在婦人身背上,雙手伸向她胸前豐滿雙乳,摸捏著嬌嫩的乳頭;婦人一陣歡暢的嬌叫,一陣舒心的顫抖,花春肉槍在婦人肉穴中猛刺猛衝,猛戳猛抽了甚千數,這婦人被弄得嗷嗷喘叫,洩了一次復一次,丟了一次復一次,撐地雙手一鬆,軟癱在地,嘴裡哼叫道:「我死也!君速拋球另尋人歡罷。」   圍觀的眾婦人被此情此景引得渾身淫情大發,口澀舌干,陰水直溢。花春見狀又把球拋,初起拋這一二次,搶者雖眾看去不十分慌亂;及至拋過數次,那未及雲雨交合之婦淫性難忍,那搶繡球之情狀更可觀矣。正在拋球,不料狂風大作,霹靂交加,眾婦人俱驚慌穿衣,齊挨坐於地,花春亦下榻披衣,暗暗驚拋勢球大會,遂爾中止。   不多時,風收雲斂,仍是皎霽晴天,眾美人遂各自散去,花春在院中靜坐。   未幾,見畫篋進院稟報道:「方丈侍者傳言進來說道,有客請見。」原來畫篋詩囊兩個童子,花春命他在園中掃徑灌花焚香烹茶,在內園效職的,故出入院閣並不迴避諸美;外園中又另有園童在彼承值,若方丈有事,則侍者達於外園童子,外園童子又轉達於畫篋詩囊,然後稟於花春。   閒話少提,單表花春聞稟,遂把畫篋責道:「我前日曾囑咐你的,倘侍者稟有客到,可回說我偶抱采薪之憂恕不接見,你如何來報我?」   畫篋道:「我亦曾以此言回他,無奈因外園復傳話進來,說客乃姓柳,與老爺本是至交,今有緊要信息相通,必祈一見。小人想此姓柳的諒非別人,決是柳遷喬老爺無疑。」   花春想道:「我與老柳在家一別,又匆匆二載有餘,忍之情,正當一敘。況我棄職出家,與彼蒼拗之故,彼未洞悉,須剖告一番,看他以為何如?但他已兩榜奏捷,點入詞林,不知為著何事出都到此?」遂爾一重重步出迷園來,至方丈與遷喬相見。   分賓主坐下,遷喬啟口道:「兄那日班師回國,弟在都因偶染微恙,不得與兄一會,殊深思念。然謂兄匆匆奉旨榮歸,與番國宮主成親後,不日假滿來京,後會非無期也;不謂兄奏天顏,忽欲棄職修行矣。」遷喬說到此處,不覺雙眉頓皺,慍色微呈,欲悉其故,且觀下回。 第十四回 進忠言迷途不悟 敗奸謀法網難逃   詩曰:   良言苦苦不相投,滿拽風帆未肯收;   空令鐵人悲下淚,反教頑石笑頜頭。   森嚴國典千秋鑒,簇麗迷園一旦休;   半世英雄今在否,風流身首不能留。   話說柳遷喬蹙額皺眉的說道:「兄有皈依佛教之志,弟私心竊計,謂兄閱破佳人才子之緣,參透冤債孽根之理,往者難追,來者可悟,故有此舉動。弟雖不免為兄惜,又不禁為兄幸也。誰料兄之出家竟大不其然;秦有阿房,楚人一炬而成焦土;隋有迷樓,不世而成為礫之場;彼身為侯王,尚不保金湯水固,轉瞬而化為烏有。君既出家,宜空色相,即數櫞茅屋亦可安身,國色頻臨,目中無有,君何為窮工極巧,造此華麗名園,金屋藏姣,姦淫婦女,如此欺瞞天日之事,此乃忍心行之乎?」   花春聞言驚訝不言,謂柳鶯道:「此事弟本欲訴兄,不敢深諱;兄此事甚密,何悉其事?」   柳鶯道:「天下事不為則已,既為之,任爾關防機謹,密不露風,且有人知道。況兄之行為乃履尾臨冰,偷鈴掩耳之事,有誰不曉?弟試為兄言之,弟奉聖旨督學浙江,將赴寧紹等處,路過此間,昨夜舟泊錢塘江畔,夜半聞女子哀哭之聲,其音甚慘,心竊異之,遂起身出艙四顧,又絕無影響,盼望未幾,見水面上有一女子浮沉其上,遂喚手下人撈起,尚有殘喘一息。」   「漸漸救醒,弟細織破其捐軀之故,那女子說:『丈夫百孝簾,家住平湖,因今歲四月間特到琥陵進香天竺,禍被轎夫抬至一所花園,麗艷異常,觀園中有一少年惡禿,似僧非僧,似俗非俗,將妾玷污。妾本欲一死以留清白之身,無奈他們竟強逼,荼毒難堪,夜間又交託婢女人等掌管,未能盡即而亡,所以貪生苟活,已延忍數旬。妾見園中婦女絡繹抬至,雖拐劫者居多,看她倒樂以相從,只恨那惡禿既得新棄舊,所擲棄之女子無幾數死,妾今日雖不遭其害得出天羅,然以弱質伶仃淒涼岐路,鄉關遙隔親戚無依,際此夜深人靜,膽怯心驚,倘稍為觀望,又遇歹人,則前冤未報,後禍再招傷,何如也。妾胸中不白之冤不能伸諸公堂,只顧訴於地府矣。』」「我謂她道:『你為客路無依,投河而死,我著人送你回家,使你得續斷絲,重完破鏡,你意如何?』她揮淚說道:『蒙恩人如此垂憐,真是德垂不朽,但念妾玉暇珠破,何顏回見江東,願乞筆墨一借,待妾將遭辱投江及恩人撈救之事,細剖一番,亦可將此書呈告一靈奇冤。』弟藉以紙筆,那女子寫畢對函就雙膝跪下,交於弟道:『此書懇恩人帶去,交於礎夫,此恩此德已是結草卸環,圖報不盡矣。』言訖,遂赴江而死。」   「弟思出艙援救,因礙於男女授受不親之理,遂喚水手再行撈救,因見她性貞詞烈,義不苟生,遂不復相救。弟始聞其言,不禁雙眉緊豎怒髮衝天,那欲通京都將此惡棍碎屍萬段,及仔細尋思,若雲別個僧人,決無潑天大膽幹此不法之事,所云麗艷園中少年惡禿者非兄而何,兄既出家,宜潛修禮佛,屏棄塵緣,唯祈超身有日,庶不負此棄官脫俗一番,乃反借此佛門淨地,以為藏污納垢之場,論國法森嚴必不縱刑於大僻,即佛心慈憫,亦當千怒於如來也。如此荒行,不禁為兄危之。」   花春道:「牆茨本不可掃,然於兄前卻不妨坦告,弟始謂淫報之理,天必稍寬於才子,如弟與畫圖上諸美人之合,皆私訂以終身,諧以白髮。無奈命薄時垂歷遭變故,亦不得謂予濫淫閨女也,豈料此番歸故,山氏不賢竟成淫亂,弟忿氣將她灌醉推入太湖,然清夜盟思,我心終不甘服,謂彼蒼既生我花春,不生幾個佳人以配我,其所以待才子者已薄矣。而淫報之法,又爾執一不多,如此太狠,我偏立心要與他違拗到底,使其法亦有所窮而不得行。那時適幸番國宮主染病身故,我便立意出家,前幾時願為風流才子,僅欲佔盡天下佳人,而今則願為風流和尚,直欲淫盡世間女子矣,此乃弟之違天拗法,奇情非兄所得而知也。」   柳鶯道:「兄言何愚昧顛倒,此天何可以違法,何可以拗淫報之理,弟苦苦為兄洞悉言之,兄唯充耳不聞,所以妄結諸美人月水之緣,致有其報;況尊間山氏夫人文精七步,武諳六韜,詩才壓眾,名震京都,本是一位繡閣中出類佳人,香奩內流名才子閨門管謹,姆教夙嫻,幽閒貞淑之德,諒無不備,一旦逢於兄而頰有邪行,乃是我兄貽玷於尊也;既遭此變,正宜恍悟前非,莫歎弟之良言為不謬,天之報應果無私,猶可為醒醉覺夢之一候,兄何尚未回頭,猶夢夢若此。」   花春道:「報應之理果甚昭彰,但前此則未能逃其報,從今我妻妾兒女孽根已盡,試看彼蒼淫報之前何所施?」   柳鶯道:「報應無定,速者速,遲者遲,或在陽世或報在陰間,或報在今生,或報在後世,兄何得以窮於施報。」   花春道:「來生非我也,若雲地獄之若亦屬渺茫。」   柳鶯聞說坐久不復進言,花春又問道:「兄適才雲婦人請兄代寄書函,此書若在身傍,可折開與弟一鑒。」   柳鶯正色言道:「私啟家書違於律,況此乃患難中一封生離死別的家書,如何可以去相抵覽。」   花春道:「據兄所言,則此書竟著人送去矣。」   柳鶯道:「那婦人盡即軀生且不欲含冤報恨,願此信交於伊夫,弟若從中捺起,於心亦復何忍。」   花春道:「然則兄待斷金一切,友曾不如萍水一婦人矣,夙昔交情歸於何有。」   柳鶯笑道:「弟若不念誼重交深,竟密遣人將書投於百孝庶處,令他即向督撫鳴冤,前來拿獲矣。又何必至此相告,諄諄力勸哉,為今之計兄宜速令後園中婦女各各散去,將園庭會諸一爐,以後淨修正覺頂禮如來,則褐猶可免;若再留戀姣娥,橫行無度,則此書寄去陌孝簾,豈肯含羞默默。況天道遷怒之必燃巢燕之,暮欲將來禍到臨頭悔之已晚,兄試思之。」   花春聞言,慍慍道:「我既立志如此,上不懼於天怒,下不懼犯王章,即粉骨碎身亦所不畏,請兄且莫抑一片熱心,但留兩支冷眼試看天公何法施報於我,我花春亦俟天報應之,而甘為順受。」   柳鶯聞言,唯是嗟歎連聲,垂頭不語,遂與花春作別,花春道:「今朝分袂未識何時再得與兄一會。」   遷喬道:「弟考畢寧紹溫台諸府,不久要至歲林,定當再造寶山會兄。」   遂送遷喬至殿外,然後回步進來,仍到園中與諸美人謔談終日,把遷喬藥石良言竟爾置至度外。   卻說迷園樂事,筆難瑣述。那一日,正逢七夕,花春想道:「織女牽牛,僅得經年一會,怎及得我與諸美人宵宵雲雨,夜夜風流,正是:天上由來多別恨,人間何必抱離愁。」撫景與懷,遂口佔五言一律,其詩云:   超遞銀河畔,相逢鵲橋邊;   飄飄來月下,脈脈會星前。   鏡喜今宵合,橋看此夜嗔;   遙思去年事,一別又經年。   是夜令諸美人不許安睡,為迷園中鵲橋大度,一一交合盡歡,以傲天上佳期之所不能及,直至晨鐘送響,曉漏頻催,然後罷戰。   卻說歲月如流,韶光易逝,轉瞬間又是中秋佳節,適屆焚燒秋香之期,四方游女又是絡繹而至。一日轎夫抬一女子進園,花春將她面龐細認問道:「你莫非維揚逢杜來之女逢凌霄麼?」   那女子回言道:「是亦。」將花春注目良久問道:「你莫是三載前進都赴試,在我家可竹軒中留寓的花郎麼?」   花春道:「是也!我那日重至廣陵以完舊約,豈料卿已適人,不勝悲感之至。」   凌霄道:「妾與君盟深山海,豈有異心,無奈迫於嚴命,不敢拒違,只得吞聲飲淚,而為遂水楊花。然身雖適彼而撫懷追昔,猶戀戀不忘君耳。」   花春道:「約卿遷人於姑蘇,諒多納籠,今何事而來游於此。」   凌霄道:「妾久聞西河山明水秀,風景可人,故駕一偏舟同女伴數人,特到此一玩。今日上游天竺,喚幾乘坐轎下山,因遊人熱鬧,前後不能照應,轎夫抬了竟如飛而奔,抬至此間得與君會,在他人際此則以為憂,在妾此實以為幸也。然妾思君青年才富,正宜建功立業,於皇家榮叨爵賞,則畫閣中珠圍翠繞,粉艷脂香,怕不有嫵姬美妾列隊成行,為何削髮為僧於此,行那喪身招禍的險舉爾?幸遇故人相見,可以諧歡,苦非所願,豈能悅服從君,恐如此計險行強飛災難免。」   花春笑道:「你看我園中諸美齊齊,皆如卿這樣來的,我此園中自有後戶可通,故不自山門而入,諸美人到此不識此閨在於何處也。至於藏姣之所,莫說幽僻異常,閒人絕跡,即飛來之野鳥亦恕礙於徑路纖曲,樓關環回,未能徑飛至此。」遂手拘凌霄,一重重指與她說道:「這扇戶門自外觀之直是一架方廚,並非戶扉也,外面鎖御金獸難啟連環,我只消將裡邊轉運暗鈕,雙扉啟矣。」   二人過灣曲折行來,見有一座假山隔住,別無路可通,那假山堆得斷巖峭壁,甚是奇山異石玲瓏異常,凌霄問道:「此山可登否?」花春道:「若不登此山,如何能出外。」遂一步步拾級而登,行到半山猶未餌,其而只見山腰凹凸履步難行。   花春攜了凌霄不復上升,遂向一山洞內迤而下,洞中僅留一線天光,不甚亮,觀其中七曲八彎,只方方數畝廣闊行來,約有里餘,花春道:「我時常出入必須認明彎角上記號,若任足投,則回又不能回,出又不得出,任爾勞勞投足,竟終在方纔這個地方,獅子嶺更玲瓏奇巧幾倍。」   凌霄聞言,不禁諾諾稱善,步下假山,又於各處亭台樓閣中觀玩一番,來到一座高牆之下,指與凌霄道:「此處名曰仙凡界。」   凌霄問以:「何為仙凡界?」花春道:「牆外乃是外園,其間花卉奇木爭春,亭池曲繞雖有可觀,究不如內園之艷麗,又無美人貯於其間,故出乎彼,則仍是凡境;入乎此則有諸美人之彈唱歌舞,如月宮瑤聲一般,名之曰仙境亦不為過。」   凌霄道:「原來如此,且問君既有此雕牆相隔,在於何處出入?」   花春道:「並無門戶可通,我欲出園只消飛縱而上;若園童出入,牆下另有暗徑可通。你道姣藏金屋密不密,幽不幽。」   二人在牆下徘徊片時,仍復一重重步回。   凌霄在迷園中約住了半月餘,一日謂花春道:「妾居於此,君所謂仙境也,如在瑤宮月闕,幾忘此身是凡是仙,恐薄命妾消受不起,必至變生不測,未識君欲老妾於此園,還是與君款洽多時,肯令妾歸於故里。」   花春笑道:「故對我情又深,心腹相孚諒無異志,若論夙昔訂盟之意,本願成其佳耦,諧老終身;至於今日,則事變人非,又當別論矣,決不敢強留卿住也,此事唯在卿自決之,欲留則留,欲去則去可也。」   凌霄道:「君園中明生熒熒開放鏡綠雲擾擾梳曉鬟,粉黛盈盈,諒無傷於寂寞,妾即居此亦屬贅瘤,故妾志決于歸也。」於是又逗留了二、三日。   花春道:「此間至姑程途遙遙,當喚舟送汝還家,我懷始放。」   凌霄道:「這倒不必,若君喚舟送妾回去,家中盤詰情由反難掩飾,妾有一姑母在城外居住,離此不遠,前日曾到彼探望過的,妾晚間悄然行去,設言遇拐流落,懇即送奴回家,此事方妥。」於是挨至晚間,兩情不免眷戀,別淚沾襟。   花春道:「若從山門行出,未免招人耳目,多卻一番周折,不如悄悄從後門僻路出。」遂令畫篋引她同行,遂到那家門首,然後回來。不意畫篋去了,直至明日竟不見回,花春雖不免懷疑,然究不十分在意。   那日花春在軒中,閒筵飲酌倏爾間狂風大作,急霧迷空,眼前昏黑異常,只見前面有一眾女鬼蜂擁而來,花春歷聲叫道:「我花狀元,花元帥在此,爾鬼不得無禮!」眾鬼魂全無懼怕啼號嚷亂,竟奔花春而來,花春霎時昏迷倒於地下,眾美人上前喚醒,睜眼看時,依舊清天皎皎,秋日懸輝,那一隊鬼魂竟絕無影響了。花春心神甫定,不勝暗暗驚異。   是夜臥於榻上覺得意倦神疲,懶度春風於錦帳,而心中又不勝惶恐,令多點燈燭,須要輝煌照耀,滔滔生光;諸美人輪流在榻旁相伴,不許暫離咫尺。   時交午夜,又聽得震聲大作,有無數盔甲的軍士手中各持刀槍,擁進臥房,花春頓足槌胸大喊有鬼,那須軍士說道:「你真見了,鬼在哪裡,說鬼話。我們是奉新任督撫王大老爺之命,率兵上圍住前後園門,特來拿你的。」竟向前扭住。   花春上有鎖索不覺平日間擒牛捕虎的英雄,縱壁飛簷的本領,到了此時竟一齊化為烏有,眾兵士在園中行走如由熟路一般,無何出了迷園來到督撫堂上。   只見燈火輝煌,照耀如同白晝,兩旁列首無數軍士,俱戎裝帶甲,執戰持矛。   督撫升堂端坐於上,軍士把花春帶過,那督撫遂拍案唱道:「本院日甫入境中,有孝庶櫃貞告你假托空門,姦淫相淑,欺天滅法罪不容誅,現有百故妻李氏手札函言之謦謦,然本院猶未敢全信,密遣隨人潛來窺伺,在你後園門左右探了數日,不意昨晚見一童子引了一婦人從園門行出,因悄悄拘來,把那童子略加刑細詰情由,知孝庶所言非謬,諒你貫惡已盈,難逃法網,今日在本院跟前尚有何說?」   花春自知冤家已到,諒來難保殘生,遂硬抬抬向督撫頂撞道:「我行我事,你盡你職,問刑按律何必多言。」   那督撫遂令手下人仍把花春軟禁在監,一面即請皇命,令眾軍士各執器械,須要角弓上弦利刀出鞘,用心圍護犯僧前去;又命旗牌官數人一同押赴刑場,旨到遂斬。   花春暗暗歎息道:「迷園之樂曾幾何時,而報在及身,轉瞬即是彼蒼,縱不能報我以淫,而已使我不能久樂於淫誠哉,天理之不可拗也,該有如此。」   無何法場已至,旗牌官回身把寶劍一揚,兩旁刀斧手即手起一刀,人頭落地,痛不可熬,魂雖遠飄,心還未死,此時直恨無地穴可鑽,方知割頸之苦有如此者,不覺三魂縹渺,去向無由。忽見一隊鬼魂遠遠而來,見了花春遂亂扭亂撞詈罵不休,花春注目細認,那須女鬼皆在生前與他結過未了緣的,只是低頭不語,任她拖拖拽拽。   行了久行,望見前面有一座殿宇甚是巍峨,看看行近,眾鬼速將花春拖進,眾聲喧嚷,只見殿門內走出夜叉小鬼喝道:「此間甚去所在,爾鬼如此喧鬧無禮。」   眾鬼齊聲應道:「小鬼們與花春俱有宿冤,前日曾在大案下伸告過的,大王許我們耐心暫俟,待花春陽壽終時,與他對面相質,伸訴冤情。今正逢他,故敢將他扭稟大王,祈求方便。」   夜叉道:「既如此,你且齊列兩旁,不可嚷鬧,待俺將花春帶進奏過大王,然後著你們進來呈訴便了。」   那時花春被夜叉扭進,見裡面規模氣象相以皇朝,而排列諸臣則判然回異,馬面牛頭,形容兇惡,非似那龍腰虎背,皆冠履蕭雍,捧鏈持釵的小鬼怪怪奇奇,非似那垂紳執筋的大臣蹌蹌濟濟,上面懸一匾額有四個大字「你來了麼」,兩旁掛對,上聯是「舉念時明明白白,毋欺了自己;」下聯是「到頭處善善惡惡,曾放過誰人。」   到了案前,那夜叉把花春擲下,花春俯伏於地,不勝聲諫如牛,閻王拍案大喝道:「你是個風流才子麼?從來造物無私,淫相之法,不因其為才子而有所恕。你初時執迷不悟屢犯淫惡,已在不赦;及爾妻山氏償淫,清夜盟心迷途返矣,而竟敢拗彼蒼,我豐都中嚴刑重罰,不得不盡加於汝。你生前所結之冤家,與你面質一番。」遂令鬼判依照那訴冤日期的先後,挨次喚她到案。   鬼判聽令,先喚女鬼二名:「水青蓮,雲素馨進殿。」二鬼見了閻王,低頭跪拜於地,閻王道:「今日冤家既到,且在寡人案前,與他實對一番,使他知生前為歡愛,死後成冤家也。」   青蓮與素馨起身叩謝閻王,素馨先向花春道:「我不從水賊,雖終不免於一死,然死得完名全節,白璧無瑕矣。乃自你聽琴闖入亭中,謾圖佳會,致我青絳加願即破身亡,汝對我之冤家乎。」   素馨說未畢,青蓮遂接口說道:「冤家害人真不淺也,我與你未曾一面,竟盼闖內行兇仗劍,汝入我閨樓,訂以百年之好已屬非禮,乃入眉構眼引,使盡風流強赴高唐之夢,莫怪我哥哥怒湧擅闖,反為漏網之魚,我乃作雍中之鱉何如也。」   未知花春何辭以對,下回再表。 第十五回 因訴冤刑加極惡 為報淫筆到投生   詩曰:   醒得迷途已瞑眶,冤冤相報始彰彰;   生前不結佳人愛,死後誰瞑才子狂。   刑判泉台驚赫赫,身填孽海歎茫茫;   前生再世君休問,欲債從來須盡償。   話說花春聽了素馨、青蓮這番言語,跪在案旁說道:「我與二位美人締姻諧歡,皆出於兩情相願,就是事破喪身,亦是劫數所關,無可把恨。記得那年重至園中,於梧桐樹下遇見二位香魂曾為我備述前情,絕無怨語,為何今日在大王案下伸訴,又另變了一種言詞。」   青蓮、素馨答道:「我二人死之日,早已在大王案下呈訴過的了,那時園中相會,因你陽壽未絕,貫惡未盈,非伸冤雪恨之時,故耐忍不言。況埋土之屍骸,還望與我殯葬,記知你只戀生前之愛,不憐死後之身,竟將月下囑懇之言咐諸度外,冤家愈結愈深矣。」言罷立過一旁。   又喚滿池嬌到案,池嬌道:「大禮必遵命於父母,一經定聘無可更移,那時我到香蓮庵,焚香了願,你竟潛身芸房,向我進言挑逗;後又喬扮尼僧夤夜入我閨房,密語甜言,百般狂淫非禮,偏說得栩栩動人,一時被你炫戚,失身之後因汪姓姻期漸近,自思節孝不能兩全,只得自縊捐軀,甘為不孝女,且作守節婦。   豈知前之從汝,乃後可失節後之死,並不得謂守節也,害奴節孝難全,空殞一命,你道是冤家還不是冤家?」   池嬌言罷,又喚紅日葵到來,向花春道:「我與你玩月相逢,只因一念憐才訂以瑟琴之好,雖締盟私約,亦非閨淑所宜,然使僅蹈私盟之誚不成苟合之,愆則遣冰求合或者得了其緣;而秋莘雖抱狼心,亦無隙可乘,唆聳老爺矣,乃甫許乘龍。   遂思誇鳳屢言不聽潛入香閨,致令禍生不測,嬖妾得乘機以生波,貽我父以割慈之痛汝,謂冤家然乎不然?」   日葵言罷,又喚竇瑞香到案,向花春痛罵道:「士心惡行的冤家,你不知惡去,奴在大王跟前,須把你設計好淫的罪惡,重為訴一番,看你還有何說。奴未婚守義,誓不適人,即魂離家畔,難為交頸雙鴛,而影支枝頭,願作悲鳴寡鴰;你與同惡尼糾合串通,潿跡香蓮庵內,夜間乘醉相污,狂淫無忌,使奴含冤莫訴,負屈難伸數年,水潔霜清一旦玉瑕鏡破事敗喪身,既未能標節操於生前,又何面見亡魂於地下,即從前共姜之義守,班惠之賢聲盡成畫屏矣。」   言罷猶恨聲詈罵不已,後又喚顏金英到案,向花春道:「我與你前生有何孽債,乃屢屢與我結盡冤家也。那時舟泊河塘,我自與婢婦仰天論月,你何故隔舟接語眉眼勾情,後在山姑文署中小會,你就暗遞情詞,夤夜越牆至我臥室,僅暗圖佳奸不為明訂良緣,出京數月後應召進都,全不思率兵平寇,歲月久長,未了之緣,宜托其謀於月老以為後圖,竟放了斷線風箏,自向邊關去矣,以致我情傷破鏡,別夢時牽,恨鎖長眉,紅顏漸損,尤思積憂,一病流懨不久赴泉台之路矣。非有冤家相纏,我顏金英何至於斯?」   金英言罷,又喚濮紫荊至案,紫荊出涕向花春聲聲罵道:「使我玷閨辱父,殞命貽羞皆是你這負心短命冤家之罪也。你既讀孔聖書,豈不達周公禮,禮有云:男女巾節不同。又云:內言不出間。語言禮貌之間且謹嚴,若此你何故喬裝女優入梨園,又在我房中吟詩挑逗賣弄才華,謾我合枕同衾,突然狂謔。那日因誤墜計,玷不可磨,遂與爾有白頭之訂,豈知你一去都中,竟忘情負約矣,即因誤期改武,留戀京師,未暇出都踐約,而遣冰納聘事有可為,乃竟蹉跎以過音信杳,如過值家又任廣西,我只得留書一函於梅婆處寄汝,還祈你信不寒盟,遠來踐約,書中言語無不可憫可憐。豈汝占鰲得志後,路過廣陵曾不至梅婆處探予消息,故未見此書耶;柳曾覽過此書,竟爾付諸度外耶,哪比我到廣西時猶眼穿腸斷,盼望經年,後迫於父命贅婚入署成婚,不料其後偶被他檢出所贈之圖畫,笄有幾幅落款詩詞,因即勃然懷怒,赴訴嚴君,將妃盡情羞辱,立寫一紙休書。我無面偷生,竟爾含案赴瞑,今日相逢,即剖汝之心,啖汝之肉,猶不足以雪我之恨也。」   紫荊言罷,又把那一眾怨鬼為花春所貽玷亡身者,一一喚進伸訴一番,花春暗想道:「我在迷園中倚強設計霸佔嬌娃,令其喪身失節,死結冤家者,固無論矣;若十美人之與我婚歡成愛,皆是你願我貪成佳人才子之緣的,即如瑞香事敗投札,池嬌臨死寄詩,猶是纏綿懇切,絕不露半句怨言,為何地下相逢,把銘心鏤骨的恩情盡變為切齒咬牙的憤恨。信乎,生前結愛死後成冤也。」   那花春俯伏案下,正在腹內尋思,只聽得閻王高聲唱道:「你在生時恃了一副風流面龐,勾迷閨媛,宜罰你受粉骨揚灰之苦。」遂喝令小鬼把花春撩起雙足倒豎,將頭顱放入磨盤中,小鬼掠住,兩鬼把磨挨動,痛得鎖心刺骨,那其苦亦不可以言聲,幾經磨折,漸漸化為膿血,爾時是又過一遭矣。豈知鬼中又有魂,魄外尚有魄,渺渺飄蕩遠出,如欲遁一般,被兩旁小鬼撩住,抓向閻王案前擲下,閻王道:「他在生時巧語花言,慣恃那一張利嘴引誘得仙子臨凡,嫦娥想嫁,該罰他受割舌敲牙之苦。」小鬼聽令舉手揪住髮根,仰面擎起,遂用斧將齒牙敲落,割去舌根流血如漂,倒地亂滾。   那時痛猶未絕,閻王又道:「他在生時慣會飛縱重牆入閨淫謔,宜罰他受刀山之苦。」小鬼又把花春扭至一座山前,只見山上高高下下,疊疊重重,密鑒利齒鋒尖向上,花春一見此山不覺心驚肉顫悚惕異常,被小鬼從空拋起,似近雲霄倏時墜下,身著刀尖難免刺腹穿心,肝腸斷裂,不時魂死飄魄,又被小鬼撈住,擲向閻王台下問道:「風流才子樂否?你道那長春嶺上紫雲道人還是有德於你,還是有冤於你?」   花春揮淚道:「犯鬼在生時嚙唯刻心銘感仙道,今追思前事,道人直是我冤家也。」   閻王道:「今日不將前風後果與汝說明,你那曉冤冤相報之理。」遂令罰惡判官取冤報過來擲於花春,花春接過細覽,見一頁上寫著自己前生姓梅名雪,與友人江潮交甚厚,江潮妻有美色,私與通焉。二人欲設計害江潮,江潮知覺,氣憤出家,淨修數十載屍化成仙,居於長春嶺紫雲洞內,號曰紫雲道人。梅雪雖有一端淫惡,後因悔心改過,廣行善事,故死後投於花富戶為生,名春字金谷,品居上爵,壽享古稀,子貴孫賢,綿綿獲福,只為江潮雖化凡身不忘冤債,因訪梅雪再世為花春抱憾陋顏,動念風流,既起孽根可賞淫報,故於桃花印化骸,贈藥堅其淫心,於水園中遇難相救,留其淫身於半橋,卻吟詩教畫,成其淫事,於紫雲洞賜食授法壯其淫膽。   花春看罷,含淚巔頭道:「原來此事皆關前劫,我生時真如在夢中耳。」   閻王道:「報雖如此,你又不可以是是非非皆前生劫報,試看後證,便有分曉。」   花春又把後邊狂語細細看道:若花春能悔心於淫慾風流,規身於廉恥禮義,則唯茲惡報,並可轉為善緣;如陋顏脫化,不作風流舉止,可為儒雅豐栽,補天丸即無所可用;而醉心丸亦可用諸除奸鋤惡之用,詩成曰亦得救垂危之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至於教槍賜食力壯身輕,自可兼文武全才,樹奇薰於王國。總之禍福無門,唯人自造,有改過悔非之一念,即轉禍為福之一機也,可不戒哉。   花春看至此,唯是槌胸跌足悔恨無及已,爾閻王道:「憑你在暗室屋漏中作一虧心事,我豐都中已聞,若雷見電識悉無遺,故陰陽雖然間隔,善惡無不昭彰。因你在生有散財濟困一善,故地獄之苦今且免汝,至於你生前罪惡滔天輪迴之下,該貶汝於毛禽獸族之中;但以你身前孽海深深,若不暫轉人身償得清欲債,且俟來生到我案下,然後你永墜獸胎披毛萬世。」   花春叩謝已畢,遂令書吏備下文書,差役解去投生,囑令孟婆處迷魂湯可不必與他飲,使他前生後世如隔一夢,冤冤相報腹內了如。那花春隨了鬼役,所過府縣城隍處一一投了牒文,到了談縣城隍署中,那鬼役遞了牒文自回了。城隍就當堂把文書折覽,遂喚鬼差押去,投生鬼差領了牌票,一路押行到一所高大牆門首,立住了足高喚幾聲。只見裡面有一白髯老者扶杖出來,見了花春遂拭淚歎氣道:「孽根來矣。」沒奈何引了花春,一重重行至內邊樓上內房門首,把花春一拐打入房中。   花春眼前一陣昏黑,霎時負痛異常,啟眼開來看已成一嬰嬰矣,只聽得穩婆在旁說道:「恭喜添了一位千金。」已自知轉了女身,口中雖不能言語,而心內已洞然明白,知此身不投於別家,母即堂嫂楊氏,父即堂兄晴園也,上有兩兄,一名花貴年方七歲,一名花榮年方五歲。晴園與他取名曰艷姣,卻因父母性喜弄璋之慶,故於女不加珍惜。   到了五週歲,偶至書齋遊玩,見這須圖書畫幅,一一皆前生手跡之存。書休繁敘,未及二載,那生身親母竟爾一病身亡,父親續娶繼母槐氏,凶悍異常,屢屢受她凌辱,苦不勝言。奈晴園又常不在家,日夜出外遊蕩,家中一應出入總帳盡托人掌理,日常來往之人俱是一班流涎富厚騙費金銀的小人。   艷姣雖幼,目擊能知,暗想:「晴園這分家資,皆是我前生分與他的,怎奈他揮金如土日逐消磨?」心中未免憤憤不平,又見會了幾場冤案官司,自己卻毫無膽氣才幹,專托那幾個流名訟棍,唯將銀錢揮用而已,豈知人禍未消,天災又至,遭了一場回祿,把一座峻宇雕牆的房盡變為瓦礫之場,其中明珠美玉、異玩奇珍亦俱付諸一爐。   那時遷了住居,焉及得祖居之高大華美,正所謂滄壘變幻轉眼,可憐無奈相猶不回頭,唯將田產變賣以為揮用之資。約又過了數載,花貴、花榮已被晚母朝夕灑罵憂病死了;艷姣時已十二歲,不料長了一歲,那晚母欺凌之態更甚一年,饑無食,寒無衣,啞口吞蓮,苦於誰訴。   一日晚間偶從繼母房前經過,聽得喃喃有笑語聲,心竅異之,因見窗外有塊假山石,艷姣遂跨身攀上,輕將舌尖潤破紙窗偷覷裡邊。只見槐氏與一少年坐在床沿裸體相戲,艷姣認得此人非別,即槐氏之表弟:「平日間不常來往的,不知何時勾搭上?今父親不在家,乘隙行此勾當。」   只聽房內一陣嘖嘖親嘴聲,淫蕩喘笑聲,視內只見二人在榻上赤條條嘴對嘴摟成一處,那表弟腰下一件白鬆鬆、頭粗根細約五寸餘長的東西翹翹的,只見繼母玉指捏住那東西,看一會,弄一會,用嘴含吮一會,那物被吮吸的漸粗漸長,青筋暴暴尖尖紅頭。   繼母把兩腳高高翹起,那表弟就把這五寸長的東西向繼母小便處插了進去,一抽一抽;繼母雙手扳住那表弟屁股,亂顛狂顫,口聲嗷嗷聲不絕。   見二人歡態頻形,嬌聲屢喚,看到出神之處,頓覺兩頰微紅,不覺一陣熱烘烘從腹下流出,陰戶似小解一般,伸手一摸濕淋淋的,不禁失聲。   聲音驚動房裡交歡之人,見槐氏頓時把那少年推開,順手牽一汗巾,束好胸膛,口中嚷道:「哪個潑膽賤人,在窗外竊視?」   艷姣急欲逃避,豈知聞聲膽破,慌忙走下一足踏空,已倒身於地,負痛不止。   此槐氏已持燈出外相照,不能遁匿。槐氏走近,一把揪住拖進房中,狠聲罵道:「你這該死賤人,膽敢潛身窺探我們去,今日自投死網,決難饒你。」   艷姣跪地哀告道:「女兒偶從此間行過,聽得母親在房不知與誰人言語,依兒聽不仔細,只道是父親今日回家了,故立於窗外一視,不知母親與表母舅在房閒談,女兒實無異心,還祈女兒無罪。」   槐氏道:「你之潑賤尚敢巧言哄我,既道是你的短命父親回家,明朝自見,何必在窗外竊探,及見我與表母舅在房,就該速避矣,你啊呀之聲為何而出,這是你明明窺探我事跡,欲向你父親跟前去搬弄事非。」   艷姣道:「女兒若有此心,身隨燈滅,母親暫恕女兒數日,若果造言誹謗,然後處置女兒也未為晚。」   槐氏道:「我看你年尚幼,倒會放刁藏惡巧語哄人,將來長大如何容你?」   艷姣見話不來頭,只得跪向姦夫身旁哀求救命,那人冷笑道:「此事我如何做得主,生死之柄在你母親掌中。」那槐氏硬心如鐵,就解下束腰汗巾重把衣襟鈕好,然後將汗巾遞與那人,兩頭拽住頓時欲把艷姣縊死。   艷姣觀物驚心,自歎今宵必死,唯是乞憐求救頓足呼號。正欲收縊,只聽得晴園在外面嚷道:「姦夫潑婦休得如此無禮。」急急奔入內,卻被那人當心一拳打倒縱身而出,艷姣頸上的汗巾,槐氏遂順手牽去了,只見晴園倒伏於地,叫痛連聲,指著槐氏罵道:「原來你這淫婦在家幹出如此潑天大事,少不得死在我手。」   槐氏被罵竟毫不知過,反而昂然與丈夫爭論道:「你日夜在外伴宿青樓,全不念我在家中影只形單,孤幃寂寞,竟活活做了一個孤孀,是誰之過?我不去寄跡於秦樓,蕩身於楚館,這是放債於你處的了,你為何但知有已不知有人,狠心至此,我今日將此命拚了你罷。」遂爾亂慟亂噬。   艷姣心內雖十分懷恨,不免上前動勸道:「母親且請息怒。」反被槐氏舉足跌開,艷姣只得吞聲忍氣,步回房內默睡,暗想:「槐氏如此狠心虎膽,我父親旦夕要被她吞噬矣,教我弱質伶丁亦無力可救。」是夜神思恍惚,枕席難安。   明日起來,並不見父親出外,意欲進房問候,卻又苦於槐氏不容。不意過了數日,一日到黃昏時分,聽得槐氏在房咿咿啞啞的啼哭起來,艷姣正在疑惑,只見槐氏住哭出房說:「丈夫患病數日,適才已經氣絕,叫那楊家表弟快通報親戚,整備喪事。」   艷姣心內明知父親死得蹊蹺,怎敢多言惹禍,不數日喪事已畢,槐氏的表弟竟常在家中坐落,一應家務雜事,槐氏盡托他料理掌管,正是權握令行,二人只是把艷姣狠狠凌虐,故自晴園死後,艷姣之受苦更百倍於往日。   然究以艷姣在家,視眼中釘,一日竟把她遠賣於武林錢塘門外一家姓汪的為婢。那家人是個大戶,主人號雪塘,年約三旬餘,頗能優侍下人,見了艷姣甚喜她眉目清秀,與她更名為艷艷。怎奈主母妒悍,暴虐更甚於槐氏,艷姣自到他家那為婢之苦,更不待言,吃打受罵。   過了兩載已是十四歲了,身軀漸漸長成,撫形自顧,竟婷婷一嬌女子矣。一日竊鏡相照,只見眉橫翠黛眼淨秋波,雖脂粉不施,而丰姿自爾,綽約一副俊俏面龐,彷彿與前生無二。更可異者,年雖尚幼,一點欲心早有,時勃發如火,不能遏過,只礙於主母拘束維嚴,故不敢通情奴僕。豈知主母見她年漸長大,面容又如許秀麗,心中愈加不悅,萬般凌辱無事生非,那家法相加更甚丫鬟幾倍。   那日正值三春時候,後園中碧桃花盛放,命艷姣前去攀折。艷姣奉命來到後園,覺風和日麗,鳥語花香,一派春光,正是慍人天氣。因恐在園留戀來去遲延,歸房又不免見責,故不敢恣情觀玩,只是急急欲欲覓那碧桃花樹攀折數枝,無奈樹皆高聳舉手難攀,正在樹下徘徊觀望,只見那邊來一園童笑吟吟對著艷姣問道:「姐姐呆立在此做甚去?」   艷姣道:「我奉娘娘之命到後園折取碧桃花枝,怎奈樹高不能相折,懇哥哥踏上與我折取數枝下來。」   園童笑道:「你看如許高樹,我又不是猴猿,如何教我扒上樹枝。既然你要折花,那邊假山旁側有幾株低矮的可以折取,你且隨我前來。」   艷姣隨那童子行轉過假山側旁,見裡面有一座亭子,兩旁圍著紗窗,中間設著楊妃睡榻,榻上枕褥齊備,即時被園童引進亭中,竟擁抱入榻上求歡。艷姣此時已是撩亂春心不能止遏,只得順水推船,憑他寬衣解帶,共赴陽台。   豈知撫弄移時,唯覺痛苦交加,不能承受;那園童尚未肯止戈,艷姣只得厲聲大喊,掙起下榻,將衣裙束好,自步向假山上折了碧桃花數枝,膽戰心驚,急急到房內。   只那主母豎眉怒目罵道:「你這該死賤人,我命你到園折取花枝,為甚麼去了多時?」   艷姣戰戰兢兢跪地稟道:「婢子奉娘娘之命往園內折花,見碧桃花樹盡皆高聳層層,攀援不著,因在園中尋覓許久,始見有數株低矮的,旁著假山側畔,婢子遂折此數枝到來,故爾略遲了,須乞娘娘恕罪。」   那娘娘罵道:「你這賤人偏會胡言說謊,明明在園內偷閒,不知干須甚麼勾當,還敢在此造舌麼!」遂喝令眾侍女將她上下衣裙剝盡,仰縛於春凳上,並用皮鞭痛抽一百。艷姣苦苦哀求才曾了十記,打得皮開肉腫,慘不可言,這種利害家法不止此一則,艷姣身受其苦,亦不止此一遭。   話刪絮煩,書提總令。又一日,艷姣偶從主人書齋經過,見主人在稟迨握筆吟詩,作吟哦之狀,聽得他吟成起二聯,口中只顧念道:「一點嬌黃點額頭,懷春人倚隔江樓;六朝舊事憑誰問,三月閒情只獨愁。」   艷姣倚立門旁聽了許久,那主人忽抬頭看見問道:「莫非娘娘遣你到此,請我上樓去?」   艷姣回言:「不是。」   主人道:「既非娘娘差遣,你在此偷閒玩耍,少頃娘娘知道,怎免那利害家法相加。」   艷姣道:「婢子豈敢偷閒,因見大爺在此吟詩,故停立竊聽。」   那主人笑道:「我吟的詩句,你哪裡聽得來?」   艷姣答道:「豈說婢子能聽,就是適才大爺來成的詩,婢子實能續下。」   主人不信,遂喚艷姣進內,將詩箋付與她道:「你既如此說,試續下四句與我看。」主人話罷,遂自度開。   艷姣側立几旁,把尖纖玉手輕執銀毫,即續四句道:「殘月岸旁牽客夢,曉鶯聲裡送君舟;最憐飛絮飛花後,又見萍飄付水流。」   艷姣續罷,送過詩箋。主人接覽不勝驚異讚道:「原來你竟有如此俊逸詩才,即殘月一聯盡,可壓我前句矣。」又去書頁中取出一題,上寫著題蘇小小墓,主人謂艷姣道:「我與你聯句吟就此詩,你可必酬接否?」   艷姣答曰:「能。」   主人起句吟道:「花腮柳眼泣斜陽。」   艷姣遂握筆題云:「不見蘇家小小娘,誰把芳魂埋攜李。」   主人見了此句,沉思久之,然後接道:「空留殘夢繞錢塘,春藏古巷渾無主。」   艷姣不假思索遂接道:「月冷吳山怨自長,油壁香車人去後。」   主人接道:「青螅聊復踏賢倡。」   不知聯句之後,又有何事,自有下回細表。 第十六回 空幻中果報既昭 鸚鵡喚大夢始覺   詩曰:   前生孽債此生償,受盡顛離暗自傷;   三載秦樓恣蝶采,十句禪院任蜂狂。   欲心勸爾須征遏,淫報從知不渺茫;   兩世風流一夢覺,回頭幸未晚榆桑。   話說艷姣與主人聯句吟成七律一首,主人驚歎道:「我平日才名流布合郡,文人學士皆奉我詩宗,今日與你聯吟,反令我一時應接不暇,真異事也。我有一題在此,還要試你一試,與我再賦七律一首。」因即取出詩題相示,艷姣接覽,寫著未開花一律,韻限開字,遂謾展雲箋輕提銀管,竟以自己比了花,正意夾寫的吟就一律。詩云:   傾國名花滿院栽,一叢蓓蕾破新苔;   芳心羞向東君訴,含芷還須羯鼓催。   願我藏姣如有待,笑他賣俏獨先開;   無窮春色勾留住,吩咐狂風莫浪摧。   看倌你道艷姣自幼並不曾讀過一句書,為何能吟詩聯句,這皆是他前生的宿緣,因迷魂湯不飲,所以滿腹錦繡詞章,並不遺忘一須,仍是一才子也。那主人看了艷姣所吟之詩,喟然長歎道:「此詩風流倜儻,回然不群,即覓諸名人彥士之中,為花朝月夕唱和之一樂,未識爾意如何?」   艷姣道:「婢子得蒙垂眼,何感如之,但恐主母不容,難諧好事耳。」   主人道:「我今夜歸房,須把甜言蜜語苦苦懇求她一番,必祈相允而後已。」   那時主人起身把雙扉掩上,欲與艷姣度高唐之夢。   艷姣道:「婢子來此,已擔擱許久,恐主母見責不敢從命。」   主人注目疑思道:「我實忘懷,汝須急急進內為妥。但有一言告汝,你主母夜間睡性頗好,若再多飲了幾杯酒,竟爾熟睡如泥,毫無知覺。我今夜將她勸醉,可與汝後樓相會,你須先至那邊俟我。」   艷姣允諾,遂急急啟扉而出,來至樓上,卻喜主母在床午睡正酣,不至究查加責。   日間無話,到了晚來,忙向廚房催取夜餚送去,自有眾侍女輪值在旁斟酒,見主人頻頻相勸,那娘娘已飲得兩頰暈紅,漸形醉態。少頃掇去殘餚,服侍娘娘安寢好了,眾侍女亦各自安睡。艷姣因主人有約,只得悄悄行過廂樓,把後房門輕輕挨開,將身閃進,只見一輪皓月映照當窗,艷姣又把紗窗輕放,那月光射滿樓中勝比高燒銀燭。   無何主人至,遂爾擁入錦幃,鴛鴦勾頸,豈知初鼓交矛值至敲殘五更,略破含花,頓覺裂痛交加;艷姣因不敢敗主人之興,只是緊咬銀牙,熬痛忍痛,以承受耳。既爾雨收雲散,各自抽身訂以明宵,仍在此間赴約,艷姣把門窗掩好,自歸寢所,和衣而寐,暗想:「女子破花果有如許艱苦者,我今夜含花已破,明日再會陽台自有樂,而無苦耳。」   話刪絮繁,單說艷姣與主人後樓赴約,接連數次,詎知交合之際,雖已破瓜,一如未破瓜時一樣艱苦,無一次不咬牙頻蹙。看倌們你道此何以故,這皆是彼蒼欲報他前生極惡,恐其為淫債之償,未必不反受淫中之樂,故使伊生成熟如熾火之牝蕊偏又生就狹,不容物之牝戶,巫山會上僅覺有咬牙蹙額之形,並不得勾頸畏腮之樂,造物之稟性賦形能曲為一人佈置,有如此果報之,可不畏哉,此是表語不必多提。   卻說艷姣一日謂主人道:「婢子前日承蒙許列小星,未識曾在主母跟前道及否?」   主人道:「我也日掛於懷,所以逡巡不敢進言者,蓋有深意存焉。娘娘的性情你也深曉,倘我言既出,她執意不從,恐一驚獅吼,難聚鴛幃,不特無以為久遠計。即目前之歡愛,亦將斷絕矣。」   艷姣道:「離合自有定數,焉能慮得許多,須與主母一言試之,則允與不允,憑諸天命而已,免得時時繁念夢寢難安。」那主人應諾而去。   日無話,到了次早清晨,只聽得主母在房嚷嚷多時,遂喚艷姣進房,竟不問緣由,重重將她拷打一番。那主人也不相勸,竟氣憤憤下樓去了。艷姣被打,明知不允納妾,故有此一番舉動。那娘娘遂令家人喚方媒婆進來,不一時媒婆喚到,要她立刻將艷姣賣了,銀不計多少。   事有湊巧,適值一山東人到杭脫貨,欲娶一妾回家,方媒婆與他撤合成事,允過銀兩,催逼艷姣下船。那娘娘又令兩個家人押送艷姣到了那客人寓所方回,艷姣思與主人一別,無奈主人並不見面,只得吞聲含淚,出了後門與方媒婆並兩個家人一同下落舟船,不一時泊舟上岸到了寓所,方媒婆與家人自回去了。   艷姣見那個客人年近四旬,生成一副奸險的相貌,正在房中把零星物件檢點收拾,打點次早起程,見艷姣生得柳腰裊娜,姿態嫣然,不覺欣喜非常,遂取出幾兩碎銀令童兒往衣鋪中買幾件衣服與艷姣更換,是夜恃備一夕盛餚,相與酌飲,少頃飲畢擁抱入幃,免不得布雨興雲,敘新人之豪興。而艷姣之不能容受,其苦仍復如是。   到了次早起身先將鋪呈物件發下船中,然後艷姣與那客人並童兒三人一併下去,一路無話。那日船過太湖,正在黃昏時分,因見月明如畫,正可趕路夜行,又遇順風,故竟拽起滿蓬順流而去。艷姣正在艙中,飲酒玩月,只聽得耳邊忽起一陣狂風,梢上舟人喊得一聲不好了,那船兒遂傾覆水中。   艷姣在水掙扎多時,已渺渺茫茫毫無知覺知矣,無何醒轉不覺頭暈眼花,靜息半晌開眼看時,見身已在一舟中,轉晴細細視似一支漁船模樣,有一個老婆子在梢艙中煮飯,還有一人在頭上網魚,自己身上倒換了一身衲裰乾衣,艷姣與那婆子動間一番,方知幸得他兒子撈救,十分銘感。是夜在他船內過了一宵,那婆子自然細問根由,無待瑣敘。   到了明日,把艷姣衣服曬乾,仍與她換好,謂艷姣道:「你既無家可歸,無戚可依,須尋一安身之所為要。」   艷姣聞言時既道:「敢問老婆婆,這裡近處可有清靜庵否?」   漁婆答道:「此閒有一座寶花庵,共有十餘個尼僧在內庵中,頗也饒富,但不知小娘子意欲如何?」   艷姣道:「奴欲投向庵中,為帶髮修行之舉,敢乞老婆婆引我到庵,且見機而以圖安身之計。」那漁婆道:「這又何難,就引你至庵便了。」   那婆子遂把船搖動,不一時已至庵前,將船泊住,二人上岸,同進庵中。艷姣問明當家是誰,遂把前情細剖謂:「願在庵中帶髮修行,幫做須零星雜事,黃齋淡飯是所甘心。」尼僧見說,遂爾允諾,那婆子見艷姣安身有所,遂作別出庵去了。   且說那寶花庵眾尼皆是俗緣未淨的,故絡繹存有風流子弟在庵宿夜,諺云:近水則濕。艷姣在庵漸久,遂有尼僧前來串通合,亦不免與這些浮頭浪子興雲巫峽,而雲陽台。因艷姣頗能隨眾,故在庵與眾尼甚相契合。   自四月初旬到庵,韶光忽忽又是清秋天氣,這數月中雖雲寄跡於芸房,無異埋身於楚館。那一宵與一個風流浪子共宿沙幃,方畢風流之度,正在朦朦熟睡,只聽得一聲喧嚷打進房中,猛然驚醒,見有眾光棍手拿繩索趕近床前,竟把艷姣與那個少年縛住,衣衫俱不及穿,那時拖出房中,把二人撩於山門首地下。只見那邊也捉破幾個尼僧,一全捆縛於地,只見當家尼情極,向眾光棍苦苦哀求道:「貧尼們願罰,只要列位出口,無不遵教,敢求列位放了他們,日後再不敢如此。」   內中有一個人說道:「既是師父如此說,再恕她一次;但在這個女子房中縛住的王三,我與他實有舊冤,今日相逢狹路怎肯饒他,我們當連夜解至吳江送入縣中,憑縣主太爺如何發落。」那時哄動近鄉閒人爭來觀看者,指不勝屈。   艷姣含羞閉目暗想:「何獨是奴命苦,撞著這個冤家,與棍徒偏有夙仇,彼欲雪仇將我如此露醜出怪,殊可恨也。」   不說艷姣懷漸抱恨,單說棍徒將二人扛下舟船,連夜望吳江進發。天明入城,方與艷姣解索穿衣衫裙褲,又與王三全了一條禪裙,解進縣中。那時縣主升堂發落,各各問訊一番,將王三重責四十板,枷號三月;艷姣雖不至刑法相加,怎禁得審之人挨滿坍岸,弄得滿面含羞,置身無地。知縣審罷,令押艷姣於官媒處覓主官賣,時值一蘇州冷公子,路見艷姣允銀買去,即時下船進發姑蘇。   艷姣見那冷公子尚在青年豐栽俊雅,暗想:「他今日買我決是納妾,我得此人諧老終身,亦可無憾。但恐命遭顛沛又有變端,亦無如何也。」   那冷公子在船無事,唯與艷姣細細請問前情,艷姣遂以自幼喪母,被晚母欺凌賣於杭城汪府作婢;以及與主人聯句稱異許納偏房,因主母悍妒不容,頓時賣出,並舟覆太湖寄身庵內之事,一一說明。   冷公子道:「如此說來,汝之顛沛可謂極矣。我還有言汝,適才所云與汪姓主人聯句吟詩,這詩詞若還憶得願聞佳作。」   艷姣微笑道:「俚句何堪讀聽,既是公子下問不敢深違。」   艷姣就把續句聯吟二首與未開花一律,一併背與冷公子聽了,冷公子道:「此乃才子之筆,卿雖聰俊,恐此詩未必是卿所作。」   艷姣道:「若公子不見信,懇試妾以一題何如?」   冷公子道:「此言甚善。」正在構思命題,適見一蛺蝶飛入船中,因即指秋蝶為題,韻限飛字。艷姣得題,頓時賦成一律云:   回道秦樓事已非,才逢秋色便依依;   從來不向殘花宿,此去誰憐好夢希沉醉秋叢輕剪雨,   徘徊小院冷侵衣;只因未了風流債,採得寒香故故飛。   冷公子見甫命題而詩已成已,唧唧稱奇及覽詩不禁大訝道:「卿果有如許奇才,頃所背之詩信非冒襲也,我冷夢梅何幸而得此才貌佳人,奇緣不偶豈謾以抱衾之職待卿哉。但有一言當為卿預告,我家大娘萬般賢淑,唯提起納妾一事,則頓時怒氣迸烈不容分說,因我家有一座別墅,離家數里,我久矣蓄心欲納一寵人貯於此處,卿此去須安身在別墅中,庶幾可免是非。」   艷姣道:「妾既歸君但得不時與君相交已足矣,何論其在家中在別墅哉。」   是夜在船不免巫山一度,而交媾之下艷姣仍毫無樂境。   一宵易過,到了明日已至蘇城,命船家彎進紅杏鄉中泊船,上岸引艷姣進了園門,偏園觀玩一番,雖不十分麗艷,而亭榭池塘頗也點綴得精雅可愛,遊玩許久,行至一所庭中,見裡面新砌牆,靠壁排著一架方廚。   那公子舉手啟落暗門,雙扉頓啟,裡邊又有小小坐室兩間,遂謂艷姣道:「你安居於此,只消把雙扉掩好,竟是神鬼不覺的,日給三餐自有園童送進,卿在此或刺繡消閒,或吟詩遣悶,我若得暇自不時進來與卿一會,切不可隨時啟扉出園。因我有這須文人詩友常在園中絡繹往來,而大娘又不時遣人到園打聽消息,倘一撞見是非難免。」   艷姣謹稱知曉,二人又一度陽台,然後冷公子辭別而去。   且說艷姣緊閉在內竟如關鎖牢籠,心中懷悶不已。流光易逝,又是秋盡冬來,朔風凜冽淡月凝寒,一派寒冬光景倍覺愁人,冷公子雖不時進來卻只在日間片刻之流連,而晚間總不敢留宿於此,艷姣居此真覺度日如年,寒冷空幃難堪寂寞。   那一日,烏雲密佈大雪粉飛,艷姣暗想:「如此雪天諒無甚人到此,不免出外觀玩園中雪景一番,排遣悶懷。」   正在觀玩,只見一人頭帶斗笠,身披氈衣跨驢而至;艷姣急欲迴避,定晴一看卻原來是冷公子,遂迎公子下驢同至飛雲閣上賞雪觀梅,談心暢飲,竟忘卻歸家。   無何天色已晚,見雪愈下得大了,竟一片片如毛剪下,雲低風冽,天氣正寒,冷公子不能回去,是夜在房同宿,自然錦帳生春,漏盡五更還作夜繡幃,雪高三尺不知寒,雖乏雲雨之趣,偏多戀戀之情,喜孜孜過了一宵。   二人熟睡方醒,只聽得外面雙扉打破,擁進多人,艷姣急欲起身,已見一婦人走近床沿把帳幃拽起,指著艷姣罵道:「你是何處青樓娼妓?敢大膽在此安宿。」   遂喝令眾侍女把她赤身拖出衾中,用麻索捆縛了拖出庭中,竟投於階前雪內。   艷姣身甫著雪已冷得三魂渺渺七魄悠悠的了,不知死去多時,覺身上微曖漸漸更醒,睜眼看時已不在冷公子園中,數椽破屋內唯有一老婆子在內煮飯燒湯。   艷姣細問其故,知被冷家大娘作主許配與她兒子蘇鄉如為妻,現在其子已往街上整備魚肉燭馬等物,即在是晚成親。   挨至黃昏時分,草草毛毛的成了親。詎知蘇鄉如是一個雇工的窘人,室如懸磬家少儲糧,老母在家唯績麻漚綻助給三餐,自與艷姣成親又增了一口,未免日給難敷貽嗟瓶罄。艷姣際此光景怎能消受得過,又見鄉如出外雇工歸家日少,因結識了間壁一個開珠寶鋪的,那人姓鳳號集梧,家住南潯,曾約於某日黃昏後私奔。   到了這日,悄悄與那人一同下落舟船,竟同回故土,把艷姣安頓家中然後再至蘇城。不料三更時分,行至僻靜河塘,兩個舟人竟持了明晃晃兩把利刀槍,入艙中把集梧一刀砍死,艷姣急待聲張,那刀已架在頸邊,唯哀求饒命而已。   船家道:「若不聲張決不傷汝,這是一座寺院中僧人托我二人在蘇行此勾當的,若遇姿色婦人下船,總要下須毒手,你也誤遭此劫,不必傷懷。」言罷把屍體撩入水中,遂把櫓亂搖,搖至一所泊舟。   上岸一舟人引了艷姣,彎彎曲曲行至一個僧房,遂有一眾僧人絡繹前來強逼成歡。那時被眾僧粗魯狂淫,承受之苦自爾更甚。詎知這寺中共有十餘僧人,每房淫僧頗又眾多,艷姣每夜輪流而轉,污淫之態,何可勝言。日間則密藏於一所幽室中,見裡面已有十餘個婦人在內,共訴冤情,知皆拐擄於此。   艷姣自處入寺中,屈指算來已有十旬,正愁押獸籠禽無由得出,適值那晚黃昏寺遭回祿,火焰沖天,竟難救過,眾婦人乘鬧俱拚命越牆而出得脫牢籠。哪知艷姣命犯顛離,出寺難行,又遇地棍姦淫騙拐,載至維揚,竟賣於藹春院中為妓。   艷姣暗想:「我自破瓜以來,御人多矣,枕衾之下有苦是負無趣可償,怎禁得寄身於此,朝送舊夕迎新耶。然我慾火時騰又難久耐,豈能割除孽障,長守寂寂之空幃。想我麗顏撥萃正在青年,而撫琴對棋吟詩描畫,又色色精通,我若為青樓女,自能合群名流商人企仰,一為酬接已令他心醉魂迷,而雲雨之間聊為畫卯點名而已。」   此志既定遂安下心在於藹春院中,入院方數月,而聲名已大振廣陵,兼此處乃天下客商輻湊之所,名妓聲傳無不契懷讚羨,由是藹春院中無日不車馬盈門,所交之人無不稱讚她詞賦不讓花魁之品,竟有蘇小之風。   且說艷姣在院迎新送舊的過了三載時,有一貴宦石公子與她甚相契合,深暮艷姣詞賦之工,故二人得暇常為和詠聯吟。不知石公子雖嗜吟詩,而詩學甚淺,較諸艷姣不啻有涯角之隔,石公子卻能下問,所吟的詩反教艷姣評改,故二人相交甚厚。那時石公子之父因放了山東巡按出都,特遣人來迎接家屬,故石公子特來與艷姣握別一番,袖中取出一幅感別詩詞贈於。艷姣展開一看,見是四首絕句,內有一絕詩云:   瑤台舊路渺無蹤,兩地相思情更鐘;   畢竟鵲橋填未穩,關山雲樹隔重重。   艷姣一覽此詩似於何處見過,沉思久許記是前生題墨在十美圖上的,笑謂石公子道:「瑤台一絕,非君所作,是一幅美人圖上抄襲來的。」   石公子驚問道:「卿何以知之?」   艷姣飾詞對道:「妾昨夜曾得一夢,夢君贈妾以一幅畫圖,妾珍玩之無已,見每幅上題詩一絕,妾尚記憶不忘。」   石公子道:「原來有此異事,我果新得畫圖一幅如卿所言者,卿既夢我見贈,我回家即當撿出遣使送來。」言罷別去,少頃即有侍女送上畫圖。   艷姣甫為展覽,不覺傷心觸目,淚落如流道:「物猶飛也,而人已非矣。我前世孽根皆起於此,想我自賣身而後,淫債纍纍,諒尚未清,欲偷生於世何為?」遂解下一條系絲自縊而亡。   詎知魂赴瞑台,閻王謂:「艷姣冤債未清,壽年未絕,再至陽間為人數載,然後可赴酆都。」   那時悠悠醒轉,見鴇兒並眾姐妹在房看視詰問緣由,只得吱唔以對。眾人見狀知有難言之處,不欲追詰,寬慰數句各為散去,自是艷姣在藹春院又過了兩載,忽被揚州府陶太爺出重價買送於督撫柳大人為妾。   艷姣甫入內署,見柳巡撫年近五旬,注目許久,似曾相識,心甚疑惑,因乘間細問侍女們:「老爺籍貫何處,誰字甚名?」一經盤問,腹內已自了如,少頃喚進臥房歡御,枕席對著柳巡撫不禁憶昔傷懷,潛潛淚下。   柳巡撫見此形情,十分懷疑道:「你有何傷感,不妨對我細剖。」   艷姣道:「我之傷感,不在今生,乃在前世耳。」   柳巡撫道:「前世之事渺茫難知,何用悲他?」   艷姣道:「我前生悔不聽君之箴勸,致有今日,我非別人,即君之契友花金谷所轉世也。」   原來這柳巡撫亦非別人,乃即是遷喬也。遷喬聽到此句,遂吃驚問其故,艷姣帶淚將前生事跡及豐都受苦並再世投生之流離顛沛一一剖詳,此時不覺悔恨交加,呼號大慟,只聽得耳邊聲聲喚道:「花貴人快須抬頭。」竦然驚醒,乃是一場大夢,見簾前鸚鵡對著他喚了一聲「風流才子樂乎?」遂破籠飛去矣。   那花春呆思許久,顧問家童:「方纔睡多時?」   家童答道:「相公俯幾而臥約有半晌,庭前花影已將過午了。」   花春心竊異想:「明日遷喬到來,遂以夢中之事詳述一番。」   遷喬亦驚訝不已,又將夢中所作之詩詞,一一錄出與遷喬一合觀玩,不禁讚美唧唧,花春暗想:「這鸚鵡一喚,而奇夢終此,鳥洵非凡種,乃德僧設法變來點化於我的,自得此夢之後安陋顏之故,我遂絕念於風流。」   厥後花、柳二人俱得玉人合巹,金榜題名,子桂孫蘭,爵居上位,此書俱不贅言。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