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談(三屆)第二夜國色天香(3-5)   作者:處理人   第三卷尋芳雅集   元末時,秋官吳守禮者,浙之湖人也。初,論伯顏專權亂法,蠹國害民。疏上,忤旨,奪職放歸。於是買田築室,以訓子為事。子名廷璋,字汝玉,號尋芳主人。涉獵書史,揮吐雲煙,姿容俊雅,技通百家,且喜談兵事,真文章班、馬,風月張、韓也。守禮欲使子謀\仕,生曰:「今何時也?可求仕哉!   水溢山崩,熒飛日食,天變不可挽矣。異端作亂,隸卒稱兵,人變不可支矣。兼以侏儒御重位,腥膻執大權,直節難容,奸邪立黨。予家本南人,何忍拜犬羊、偶豕彘乎?有田可耕,有廬可棲,適性恰情,偃仰煙霞足矣,何必披袍束帶,徒為夷虜所貴賤哉!況天人交變,運\歷將終,不幾十年,必有真天子出。   吾其俟之。「守禮聞言,亦服其識見之卓。   一日,以事辭父往臨安,過蘊玉巷,見小橋曲水,媚柳喬松,更有野花襯地,幽鳥啼枝。正息步凝眸間,不覺笑語聲喧於牆內,嬌柔小巧,溫然可掬。暗思:「必佳娃貴麗也。」隨促馬窺之。果見美姿五六,皆拍蝶花間。惟一淡裝素服,獨立碧桃樹下,體態幽閒,丰神綽約,容光瀲灩,嬌媚時生,惟心神可悟而言語不足以形容之也。正玩好間,忽一女曰:「牆外何郎,敢偷覷人如此!」   聞之,皆遁去。   生歸寓,若有所失。情思不堪,因賦詩一律以自解雲。詩曰:「無端雲雨惱襄王,不覺歸來意欲狂。為惜桃花飛面急,難禁蝶翅舞春忙。滿懷芳興憑誰訴,一段幽思入夢長。笑語無情聲漸杳,可憐不管斷人腸。」   晨起,再往候之,惟綠樹粉牆,小門深閉而已。俄見一老嫗據石浣衣,生立俟久之,揖而進曰:「牆內何氏園也?」嫗曰:「參府王君家玩也。」生曰:「非其諱士龍者乎?」對曰:「然。」生曰:「彼有息女否?」答曰:「有女二,長曰嬌鸞,寡服未釋;次曰嬌鳳,聘伐未諧。」生曰:「為人何如?」   嫗曰:「姿容窈窕,難以言述其妙矣。且能工詞章,善琴弈,而裁雲刺錦\,特餘事耳。」生聞之,不覺神歸楚岫,魄繞陽台,而求見之心益篤矣。因自喜曰:「此吾老父契也。備贄謁之,以假館為名,萬一允焉,他日之事未可知也。」   於是持書及門,款曲之際,生進曰:「家君自別麾下,日誌林泉,不獲進瞻偉范,徒佇寞耳。侄因遊學貴地,遍素雅靜居,俱不如意。昨聞名園閒曠,且極幽麗,欲貸少憩習業,未審尊旨如何?倘念夙交,特賜容愛,小子當效草環之報。」王老笑而言曰:「尊翁與朽握手論契,已非一朝,彼此情猶至戚。   今君棄家求名,盛舉也,敢不如命。「且囑之曰:」日用之需,吾當任奉,毋使牽書史心可也。「   翌日,生遣隨僕攜琴劍書囊而往。王老乃館生於池亭小閣中。生雖身居書室,心憶鸞娘,采青拾紫之念頓忘,而竊玉偷香之謀\益計矣。處及旬餘,心事杳杳,不勝悲歎。然王老見生舉止端詳,言詞溫潤,接人待物,罔不曲盡理道,心甚愛之。   雖夫人、二嬌之前,亦嘗以偉器目焉。   時台州李志甫作反,朝廷詔鞏卜班總江浙軍事行討,王以武名亦與,因召生謂曰:「正欲與君親益,奈征蠻之制已下,行期旦夕矣。家中外事,望乞支任。」生一一允諾。明日,王備舟促裝,送者馳驟。生晚歸,心幸曰:「待月之事可成矣。」   後一夕,鸞獨坐臥雲軒中,手弄花枝,影碎風旋,爐篆香遺,自念:「金蘭流水,不能倚玉樹而遇知音,其為情也,誠\不堪矣!」即呼侍婢春英者,——慧巧倜儻,亦艷質也,——同至後園集芳亭前,步月舒悶。忽聞琴聲丁丁,清如鶴唳中天,急若飛泉赴壑,或怨或悲,如泣如慕,誠\有耳接而心恰者。鸞即往,穿窗窺之,見生正襟危坐,據膝撫床而彈,清香裊裊,孤燭煌煌,望之若神仙中人。恐為生所覺,即呼春英,怏怏而去。歸不能寐,適筆硯在旁,援書《如夢令》詞云:「正好歡娛彩幔,何事赤繩緣斷。步月散幽懷,又被琴聲撩亂。情願,情願,孤枕與君分半。」   自是,口雖不言,心則已領會矣。後夜復至,意為聽琴計也。適生獨立柳陰玩月,鸞不知而突至,見生赧顏,與春英相笑而去。生意必鸞也,欲追不能及,欲捨難為情,因借柳為喻,遂書二律於壁云:「沿溪弱柳綠方稠,牽惹離人無限愁。半娜腰肢風力軟,長顰眉黛雨痕愁。章台舊恨成虛度,漢苑新緣欲漫酬。縷縷含情休蕩漾,畫橋之外有朱樓。   煙鎖長堤兩渭城,淺\妝渾恨別離輕。影臨曲水如無倚,花入欄杆若有情。學舞柔姿輕掠燕,偷眠弱態引流鶯。依稀可惜閒清夜,攀取疏齋續舊盟。「   生就館三旬,見鸞僅再,心猿意馬,不能自馴。因訪知春英乃鸞得意婢也,欲面求無會。越二日,英獨至園亭采茉莉花,生揖曰:「露氣未收,采何早耶?」英曰:「遲恐為他人所得。   「生曰:」今采奉誰?「英曰:」鸞姐酷愛,方理妝候簪。「   生笑曰:「然則惜花起早,誠\然歟?但不知愛彼何如?」英曰:「愛其清香嫩素也。」生曰:「清香嫩素,子但知人愛花嬌雅溫柔,獨不見花亦愛人乎?」英曰:「花無情,何能愛人?」   生曰:「萬一有情者愛之,我子以為何如?」英微笑不答,盒花而去。   明早,復會英於亭前。英曰:「官人亦欲此耶?」生曰:「欲則欲矣,恨未一攀。」英曰:「盆花滿亭,任采何害。」   生曰:「此花貴麗,不能自折,必欲仗人引手耳。」英即連摘數朵與生,曰:「蕊瓣整潔,君試取之。」生佯受花,因把英手曰:「子,敏人也,猶不悟耶?」即出碧玉環一雙,跪而進曰:「久懷鄙私,未獲一展,吾子若許,方敢畢陳。」英扶起曰:「既有高明,任言無隱。」生乃從容語曰:「予自家干謁,蒙尊主款留,幸矣。但意不在索居也,實因牆外睹芳容,頓起攀花之念;柳邊聆笑語,未承題葉之交。雖名節之系,吾不敢也。第風月之懷,人皆有焉。是以晝夜彷徨,夢魂顛倒,不愧蒹葭托玉樹,必期青鸞付嬌鸞。所賴以道達維持者,吾子也。   可不乘機動意,效待月之紅娘;因事進言,法遺香之淑女?萬一雲雨之債得償,縱使捐軀之報何惜,子其為我圖之。「英見生丰姿俊俏,詞氣揚逸,心亦愛之,故赧色目生而言曰:」先生將希聖希賢,何忍謀\及乃事?娘子素冰清玉潔,豈容干彼以私?人謀\固當忠,天理實難泯,吾不敢也。然而自古佳期雅會,多諧於月夕花朝,況今女貌郎才,或出於天授人與,敢不委曲引君歸洛浦、周旋扶汝至陽台乎?所賜之物,義不敢領。「生強納諸袖中而去。自喜事遂一二,歸賦一律,以自慶焉:」天台花柳暗,今喜路能通。密意傳何切,幽懷話正匆。青燈空待月,紅葉未隨風。漫說鸞台遠,相逢咫尺中。「   越數日,春英不至。生出庭前觀之,見一小鬟手持香草。   生曰:「拾此何用?」鬟曰:「浸油潤發耳。」又曰:「見春英否?」   鬟曰:「不見。」生曰:「彼此一家,何為推阻?」   鬟曰:「吾值新姨房,彼為鸞姐所屬,是以不見。」生曰:「新姨為誰?」鬟曰:「姓柳,名巫雲,家翁之寵妾也,邇因遠征,權為家長,鬱鬱不得志,惟吟哦以度清宵耳。」言畢,鬟去,春英適來。生語英曰:「別後心事懸懸,癡病日篤,賢姐何不出一奇謀\,以活涸轍之枯魚哉!」英曰:「吾嘗為汝圖矣,但芳心玉石,何能即開?遲之歲月可也。」生曰:「予豈不諒,第勢如累卵,信子所言是,猶輸萬里之米而救飢餓士也,事能濟乎!」英良久曰:「鸞姐知詩,不若制一詞以挑之,何如?」   生曰:「善。」乃邀英至書閣中。方欲構思,見英侍立,星眸含俏,雲鬢籠\情,彼此互觀,欲思交動。乃謂英曰:「詩興不來,春興先到,奈何,奈何!」即挽英就枕,英亦不辭。金蓮半起,玉體全偎,當芙蓉露滴之時,恍若夢寐中魂魄矣。生起,喜曰:「予欲建策謀\人,得子發軔。既能一戰致捷,後雖有□敵堅城,可破竹下矣。」英曰:「但恐得手之日,不記發軔之人耳。」生曰:「如有此心,神明共殛。」將行,索詞。生一揮而就,乃《憶秦娥》也:「相逢後,月暗簫聲人病酒。人病酒,一種風流,甚時消受。   無聊獨立青青柳,恍然邂逅原非偶。原非偶,覓個良宵,丁香解扣。「   英度來久,急忙趨回,所索之詞,竟遺於路。不意為小鬟所見,拾送巫雲。   雲拆視之,曰:「此情詞也,嬌鸞有外遇矣。   執而白之渠母,免玷王氏風,可乎?「復自忖曰:」彼母窘我,我亦無賴,又何苦自作怨?況聞吳公子瀟灑聰明,愈於王老十倍,不若詐鸞詞以先接之。「   遂作《好事近》詞以付,云:「好夢久飄遙,一柬將人輕撩。準擬月兒高,莫把幽期負了。   曲房深幕護絞綃,留待多情到。此際慇勤報道:要輕輕悄悄。「   生方倚檻看花,忽見小鬟報曰:「鸞姐有書,約公子一會。   「生曰:」春英何在?「鬟曰:」侍老夫人,無暇。且鸞姐害羞,夜不設火。公子如約,竟過集芳亭,越小門,達太和堂,越迎暉軒,由左而旋,即鸞寢所。慎毋誤也。「生得詞,喜溢顏色,恨不得揮太陽歸咸池,揭清光於石室。   少頃,遠寺鐘聲,孤村燈影,一家人寂,滿樹鴉寧。生整衣冠,循路而入。   正疑左右兩道,小鬟已執香待矣。引至閨中,別一洞房,雖無燈燭之光,而月映紗窗,人物可辨。彼方巧妝艷服,瑩彩襲人。生進揖曰:「佳詞下賜,厚愛何當!極慕深思,頓令盡釋。」雲亦答禮曰:「久沽待價,擬棄於時,辱翰鍾情,恍愧慚自獻。」言畢,生抱曰:「今服何不素耶?」答曰:「幸接新郎,固宜易服。」生於此時,興不能遏,乃為之解衣,並枕而臥。但見:酥胸緊貼,柳腰款款春濃;玉臉斜偎,檀口輕輕津送。雖戲水鴛鴦,穿花蝴蝶,未足以形容也。   彼此多情,不覺漏下三鼓。生因謂曰:「一自識荊桃下,幾裂肺腑,萬策千謀\,今獲遂願。但不知長遠之計何出耳!」巫因答曰:「妾非嬌鸞,主人側室巫雲也。偶得私詞,不欲汝敗,因而情動,以致蠅疵。況容貌雖殊,恩義則一,百年交好,今夕殆與君訂矣。何必他顧,以自苦耶?」生得語,默忖曰:「承主不拒,受惠良多,意屬孀居,反淫愛妾,心雖不安,而悔無及矣。   「雲見生不答,復又慰曰:」嬌鸞不足異,其妹嬌鳳,學繡於予,眉秀而長,眼光而潤,不施朱粉,紅白自然,飄逸若風動海棠,圓活如露旋荷蓋。且又工詩善弈,嘗為回文歌,聽者不自知其心怡神迥也,愛作懶鴉鬢,裊娜輕盈,甚是可目。今方十六,情事想漸識矣。意或鄙妾,當與君圖之,何如?「生曰:」自知愚拙,得遇仙姬,恨無以報雅愛,敢望吹噓也。「雲曰:」君果厚妾,妾亦當厚君。必不以此介意。「言語間,窗外雞唱。生求再會,雲曰:」願得情長,不在取色。「生曰:」亦非貪淫,但無此不足以顯真愛耳。「陽台重赴,愈覺情濃,如此歡娛,肯嫌更永。事畢,口占一律以謝雲,曰:」巫山十二握春雲,喜得芳情枕上分。帶笑漫吹窗下火,含羞輕解月中裙。嬌聲默默情偏厚,弱態遲遲意欲醺。一刻千金真望外,風流反自愧東君。「   雲亦答以復生,曰:「浪說佳期自古難,如何一見即成歡。情濃始信魚游水,意密方知鳳得鸞。自訝更深孤影怯,不期春重兩眉攢。願君常是心如一,莫使幽閨翠鬢寒。」   詩成,披衣而散。   那嬌鸞自月夜聞琴之後,一點芳心為生所鼓,但無隙之可乘耳。春英自愧失詞,久不與生會;而生亦聞巫雲之言,思鸞之心淺\矣。雲在鳳前,每每贊生。   一日,鳳持素枕面,托雲描花。雲曰:「吳公子博藝多才,丹青尤最,不若求彼一繪,豈不勝予哉?」風曰:「吳公子外人,倘求不雅。」雲曰:「彼父與家君至契,以理論之,兄妹間何避嫌為!」即呼鬟召生,生即往見。鳳與雲方並體而立,見生至,即掩雲背。生進揖,從容且恭,因而睨視。果然眉清眼媚、體秀容嬌,?   ,惟翠枝振振而已。雲曰:「屈君無事,鳳姐有二枕面,敢勞公子一揮灑耳。」生曰:「承命宜遵,但拙筆不足以當雅視。」鳳微哂,欲言自止。生即按幾運\思,唾手而就。一描拳石水仙花,一描並頭金蓮花。意猶未足,又各題一絕於旁云:「素質天成分外奇,臨風裊娜影遲遲。孤衾寂寞情無限,一種幽香付與誰?」   「翠蓋紅衣水上芳,同心並蒂意何長。多情莫道年來瑞,還是風流學洞房。」   寫完,呈上。鳳不覺大喜而去。雲曰:「兩日候君,何不一顧耶?」生曰:「無小鬟,恐為他人所遇,故不敢耳。」雲曰:「今幸嬌鳳先去,可坐此一語。」即命小鬟候門,具酒與生對酌。問曰:「向聞卿言,意為過譽。今閱之,卿言猶未盡也。天地生物之巧,何盡鍾於此女耶!使我心膽不能自制,將若之何?」雲曰:「非我贊襄,焉識天台之路?」生乘酒興,即抱雲曰:「卿德如山,涓埃無效。當以此心,銘之沒齒。」   即插手雲懷,潛解雲帶。雲亦情動,與生入帳,共效鸞鳳,綢繆綣戀之際,恨前情猶未罄也。雲起,謂生曰:「嬌鳳讀書知禮,不可苟動。彼婢秋蟾者,亦頗通文。鳳之情性,蟾素諳識,誠\能以計得之,鳳可不日取矣。」生曰:「予固愚疏,惟卿指示。」乃相與執手而別。生方及門,見一女童持盒至前,口稱:「鳳姐奉謝,望公子笑留。」生開視之,乃牙扇一柄,九龍香百枚。生急問曰:「子非秋蟾姐乎?」對曰:「公子何識?」生曰:「久慕芳名,嘗懸念慮。」將近身敘話,蟾即害羞別去。生因自悔,作《望江南》詞以道之:「春夢斷,心事仗誰憐?寂寂歸來情未遣。小窗幸接新緣厚,貺自天傳。   鬟翠展,相與欲留連。恍隨鶯燕忙飛遠。望斷紅塵重悵然,徒使旅魂牽。「   越兩日,生獨坐凝思:「著意者失意,無情者有情。」正唏噓間,聞啟戶聲,視之,乃秋蟾也。生曰:「昨有柬寄答鳳姐,子竟不將去。今復來,殆非忍心者。」因命坐。蟾辭曰:「前日承畫枕面,早檢妝奩,不料為畫眉燈燼所穢,自欲描補,筆法不類公子。鳳姐知之,必笞撻矣,故特奔求,幸賜垂憐。」   生即承命描焉。至畢,問曰:「將何潤筆?」蟾曰:「謝在後耳。」生曰:「筆還未盡,欲子發興,何雲後乎?」即抱蟾於榻。蟾力掙不能脫,意欲出聲,恐兩有所累,自度難免,不得已,從之。生試押之,宛然一處子也,交會中甚有不勝狀。生亦小心護持,不使情縱,得趣而已。將起,不覺猩紅滿衣,髮鬢俱亂。生為之飾鬢,因謂曰:「巫雲與鸞、鳳,孰勝?」蟾曰:「鸞姐綽約,雲姨豐艷,鳳乃兼得,而雅逸尤過之。」生曰:「情事何如?」蟾曰:「固不可測。然昨見《惜春》詩云:無聊獨立意徘徊,記得春來春又催。幾片落花門靜掩,數聲啼鳥夢初回。微風人幕紅綃篆,細雨收階綠長苔。弱質自憐光景擲,曉窗羞試鬢中煤。觀此,則情可識矣。」生又曰:「子能挑否?」蟾曰:「異姓骨肉,何萌此心?」生曰:「世事紛紛,子尚認真耶?」蟾曰:「今患眼,頗無興,徐可圖之。」生曰:「予有一方,甚驗,子肯持去否?」蟾曰:「果有效驗,何為不可。」生即錄方,並致書於前曰:「久荷胼朦,未伸寸悃,又蒙貺下,愧面驚心。   自接芳容以來,神魂恍惚,不知其為何物也。及顧賜儀,仍益淒愴。執扇痛風流之未遂,燃香慨意氣之難投。朝暮依依,莫測所事。近聞尊眸病熱,又不暇自惜矣。顧影徘徊,猶患在體。千思萬計,敬薦一方。   倘得和平,則他日清目之本,誰曰不在是哉。「   書成,封付與蟾,兼完前枕,並持而去。   嬌鳳素愛生才,今得書,亦不甚怪,且醫方治之,疾果愈。   時暮春景候,幽禽亂呼,舞蝶相逐,生無聊,欲趨會巫雲,以話得秋蟾事。   道經迎翠軒,得一金鳳釵,制極工巧可愛。生喜,取而藏之。及至雲所,雲已不在。復回故道,而鳳與蟾方咄咄相視。生趨揖,曰:「目患方除,今又竭功耶?」鳳未及答,蟾在旁應曰:「承方致愈,幸已涵明。早失一釵,來此尋覓。」   生曰:「何以失之?」鳳曰:「無心而失之。」生曰:「失雖無心,得者有緣。」鳳曰:「棄之而已。」生曰:「金質鳳名,何忍相棄?」鳳曰:「縱不忍,奈無覓何。」生曰:「心誠\求之,天下未有求而不得者矣。」鳳怒蟾曰:「汝在我後,眇不一看,安用汝為!」生出釵,曰:「僕久蓄此,毋怒蟾矣。」   鳳接,笑曰:「舊物耳,兄何欺?」生曰:「繡閨書室,若隔天淵,而失釵竟入僕手,不可謂無緣也。敢雲欺乎?」語未竟,報:「鸞娘來。」生即趨出,謾成一詞:「訪舊歸來嗟不遇,轉過迎暉,又與新人語。數句情言微自露,嬌娥可是猶難悟。   拾得金釵原有主,笑接慇勤,好把雲鬢護。雖得相逢游洛浦,反教添我相思慕。「(《蝶戀花》)日晚,仍赴雲處。小鬟曰:」被酒睡矣。「生揭帳視之,但見桃花映面,綠鬢欹煙,困思朦朧,雖畫工不能模寫也。生即解衣潛入衾內。雲從夢寐中作嬌聲曰:」多情郎,乃為穿窬行耶?「生曰:」本入幕賓,何得相訝。「興止而罷。生曰:」卿知秋蟾事乎?「雲曰:」雖不知,試觀其言,似與君相洽者。「生曰:」何以見之?「雲曰:」還釵賜藥,鳳曾道來。「   生曰:「然則感予否?」雲曰:「縱彼不感,兄當從此機會。」   生深然之,天曙而出。   一日清明,夫人代王祭掃,舉家隨行。鳳以處女,得不與焉。生知其然,直抵其寢室。鳳見生,驚曰:「讀書不知內外,所讀何事?」生曰:「客居寂寥,訪景怡情,迤邐而來,不覺至此。」秋蟾從旁贊曰:「早是親雅,不然,取侮多矣。」生俯立鞠躬,莫敢進退。鳳亦平顏,曰:「姑捨是,後宜慎之。   然既來,理不當空返。「乃勸生坐。但見畫床錦\幕,香氣襲人,室雖不甚幽,廣雅則若仙境,可愛也。正欲遍觀,見几上有《烈女傳》一帙。生因指曰:」此書不若《西廂》可人。「鳳曰:」《西廂》,邪曲耳。「生曰:」《嬌紅傳》何如?「鳳曰:」能壞心術。且二子人品,不足於人久矣,況顧慕之耶!「生曰:」崔氏才名,膾炙人口。嬌紅節義,至今凜然。雖其始遇以情,而盤錯艱難間,卒以義終其身,正婦人而丈夫也,何可輕訾。較之昭君偶虜,卓氏當壚,西子敗國忘家,則其人品之高下,二子又何如哉?「鳳亦語塞。   頃之,蟾捧茶至,因謂生曰:「公子識此味否?」生曰:「嫩綠旗槍,天池一種,味雖美,恨不能一飽嘗耳。」鳳曰:「兄果欲,當奉少許,以助清趣。」生即拜曰:「若蒙俯愛,願粉身以謝。」鳳艴然曰:「兄病心乎?何語之顛倒也。」生曰:「旅館蕭條,幽懷苦逼,昏昏卒夢,百事不復措情。卿忝兄妹之交,意宜憐惜,反過責耶?」鳳又曰:「然則兄思歸乎?」生曰:「攜囊負笈,興何匆匆也。一旦夙望投空,躊躇行止,正昔人所謂要歸歸不得者矣。」鳳曰:「何不倩一排遣?」生曰:「知心在眼,欲倩久矣,其如不肯垂情耶!」   鳳稍意會,不辭而去。生因趨出,吟絕句二首以自歎:「池平窗靜獨歸時,一見嬌娥心自癡。情□不堪回首處,倚欄空賦斷腸詩。   乳燕飛飛鶯亂啼,滿腔心事被人迷。琴堂軫冷知音少,無限芳情帶草萋。「   越數日,春英來園中。生招謂曰:「別後耿耿,子忍不一顧耶?」英曰:「予心亦然,但嬌娘子常有恙,難相離耳。」   生曰:「向承許,杳不效力,豈為信人?」英曰:「公子將別望,敢相強乎。」生笑曰:「知心有幾?」反顧間,秋蟾、小鬟亦至。生曰:「不約而俱,良會也,安可虛負。試斗草一樂,劣者任勝者罰,何如?」眾美皆曰:「可。」時有翠色花一種,生先得之。秋蟾潛欲分之,英亦求惠,生方欲與,不料為小鬟所見,併力來奪。三女一男,混作一處。鸞度英來,又諒必遇生,忌有所私,親往伺察。鸞已近身也,春、秋猶爭笑自若。   鸞叱曰:「男女不相授受,而顧押戲如此,體面何在!」眾皆遁去,惟春英伏地請罪。鸞欲責譴,哀求而止。   後兩日,英忿鸞之辱己也,乃盜鸞《如夢令》詞及紅鳳頭鞋一隻與生,曰:「此嬌娘子手制,當為公子作媒。」生覽之,大喜過望。候晚,密趨臥雲軒。見鸞獨立凝神,口誦「不如意事常八九」之句,生即在背接曰:「何意不如?僕當解分一二。   「鸞驚問曰:」汝來此何干?「生曰:」來赴約耳。「鸞曰:」有何約可赴?「生出鞋,曰:」此物卿既與之,今復悔耶?「   鸞愕然,曰:「此必春英所竊,兄何見欺?」生曰:「然則」與君分半「   之詞,亦春英所作乎?「鸞不覺面色微紅,低首不答,指捻裙帶而已。生復附耳曰:」白玉久沉,青春難再,事已至此,守尚何為?「即挽鸞頸,就大理石床上羅裙半卸,繡履就挑,眼朦朧而纖手牢鉤,腰閃爍而靈犀緊輳。在鸞久疏舊欲,覺芳興之甚濃;在生幸接新目,識春懷之正熾。是以玉容無主,任教踏碎花香;弱體難禁,拚取翻殘桃浪,真天地間之一大快也。生喜鸞多趣有情,乃於枕上構一詞以慶之,名《惜春飛》:」蝶怨蜂愁迷不醒,分得枕邊春興。何用鞋憑證,風流一刻皆前定。   寄語多情須細聽,早辦通宵歡慶。還把新弦整,莫使妝台負明鏡。「   鸞起曰:「通宵之樂,實妾本心,第礙春英耳。」生紿曰:「不妨,當並取之,以塞其口。」彼此正興逸,遙見火光,望之,乃夫人也。鸞即使生逾窗而避之,鞋與詞俱不及與。生且懼且行,不意小鬟在路,承命邀生。生不能卻。至,則巫雲方守燈以待。見生面色蕭然,親以手酌生,坐生膝上,每酌,則各飲其半,不料袖中鸞鞋為彼覺而搜之,生亦不能力拒,竟留宿焉。   但生雖在雲房,而一念遑遑,實屬於鳳。於是詐言早起就外,欲至鳳所,意彼尚寢,當約秋蟾為援,以情強之。誰知鳳以宿妝起矣:雲鬟半□,夢態遲遲,何啻睡未足之海棠,霧初回之楊柳;獨倚窗欄,看喜鵲爭巢而舞。見生,問曰:「舉家尚在夢中,兄何起之早耶?」生曰:「孤幃清淡,冷氣逼人,欲使安枕,難矣。」鳳亦淒然無語。少頃,幾上小瓶插紅梅一枝,鳳竟往添水,若不禮生者。生從後撫其背,曰:「卿能惜花憔悴,獨不念人斷腸乎?」鳳曰:「人自腸斷,於我何與?」生作意又問曰:「向有小柬,托秋蟾奉謝,不識曾賜覽否?」   鳳亦作意答曰:「雖有華章,但意思深長,語多不解,今亦置矣。」生曰:「卿既不屑一觀,當擲下還。」鳳笑曰:「恐還則又送人也。」生曰:「身萍浮梗,見棄於人久矣,尚有誰送?」鳳曰:「新姨每每致愛,何謂無人?」生曰:「果有之,但十巫雲不足以易一卿耳。」鳳又曰:「得隴望蜀,兄何不知足耶。」生曰:「噫!卿猶不諒,無怪其視我恝然也。   蓋欲取虞,不得不先取虢。至以靈台一點,惟卿是圖,刺骨穿心,不能少釋,予豈分情博愛者比哉。「鳳見生言詞懇切,頗亦感動,睨視生移時。而秋蟾報:」夫人呼鳳問事。「即與偕去。生亦出外,怏怏不能披卷。及夜,賦五言律云:」話別幽窗下,情深思亦深。佳期憑素枕,鄉夢戀重衾。自信人如玉,何妨釵與金。莫憐空鳳侶,還擬再論心。「   鸞自通生後,忌春英眼,每降節下之,欲得其歡心。一日,英持玉丁香侍妝,失手墮地,竟損一角。鸞收匿而不問。英因德鸞,乃扣啟曰:「侍奉閨幃,久蒙恩育,倘有所使,當竭力以圖報。」鸞曰:「我無他,惟汝玉一節,兩難周旋耳。」英曰:「夫人性寬,即在所略,則下此俱不足畏。況娘子情人,即我情人也,何自生嫌疑?」鸞曰:「汝既有美心,能引我一見乎?」英曰:「不難。」即與鸞同至生室,相見欣然。因以眼撥生,曰:「那人已回心,今夜可作通宵計矣。」生點首是之。正笑語間,忽索前鞋及詞,已無覓矣。生遮以別言,鸞疑其執。生不得已,遂以實告。鸞重有不平意,少坐而去。   生雖喜得鸞,而以鳳方之,則彼重於此多矣。是夜,因鳳事未諧,鬱鬱不樂,伏枕而眠,不赴鸞之約。鸞久候不至,意為巫雲所邀,乃怨雲奪己之愛,欲謀\相傾。然所恨在彼,而所惜在此,又不敢悻然自訣也。寢不能安,作《一叢花》詞以寫其意:「曉來密約小亭中,慼慼兩情濃。良宵挨盡心如痛,徒使我、望眼成空。紅葉無憑,綠窗虛扃,何處覓飛鴻?欲眠猶自倚薰籠\,幽恨積眉峰。孤燈獨守難成夢,淒涼了、一枕殘紅。不是緣慳,非干薄倖,都為妒花風。」   明早,鸞以此詞命春英特送與生。生接覽之,自悔無及,即同英入謝罪。過太和堂,望見鳳立麗春館下,看金魚戲水。   生使英先回,竟趨赴鳳。鳳問秋蟾曰:「一雌前行,眾雄隨後,何相逼之甚耶?」生曰:「天下事,非相逼,焉能有成?」鳳整容施禮,而生已當胸緊抱,曰:「今日乃入手耶!」鳳怒曰:「兄何太狂!人見則彼此名損多矣!」生曰:「為卿死且不吝,何名之有?」鳳因且拒且走,生恐傷彼力,尋亦放手,但隨之而行,直至閨中。鳳即坐而舒氣,生蹲踞而前,曰:「子誠\鐵石人耶。自拜丰姿,即勞夢寐,屢為吐露,不獲垂憐,使我空池虛館中,當月朗燈殘之候,度刻如年,形影相吊,將欲思歸,則香扇猶在目也,情柬猶未還也,何忍一旦自棄。   及至姑留,又以熱心而對冷眼,甚不能堪。是以千回萬轉,食減容消,若癡醉沉昏然者,無非卿使之也。卿縱慾為彭娥德耀之行,何卿送人至此極乎!「言訖,不覺淚下。鳳持生起,曰:」妾非草木,豈謂無情,方寸中被兄索亂久矣。然終不顯然就兄者,誠\以私奔竊取,終非美滿之福,只自招人議耳。況觀兄之才學,必不久臥池中者,故父母亦愛兄敬兄。苟或事遂牽紅,則偕老終身,妾願足矣。   計不出此,而徒依依吾前,何不諒之甚耶!「   生曰:「卿言誠\是,但世情易變,後會難期,能保其事之必諧乎?倘或天不從人,則萬斛相思,頓成一夢,必難復牽子襟以自訴矣,悔恨又當何如!」鳳又曰:「汝我情緣,甚非易得。   此身既許於君,死生隨之,復肯流落他人手哉!「即脫指上玉記事一枚、系青絲發一縷與生,曰:」兄當以結髮為圖,以苟合為戒。「生袖中偶有鴛鴦荷包,亦與鳳,曰:」情聯意絆,百歲相思。「正話間,秋蟾馳至,頗知此情,乃曰:」彼此歃盟,不可無證。兄姻緣得意,妾亦有所托者。「即折髻上玉簪,以半與生,祝曰:」君情若堅「;以半與鳳,祝曰:」姐志若白。綠鬢與交,蒼頭無□。「生、鳳笑而收之。生感鳳意,口占《清夜》詞一闕云:」蘭房兮春曉,玉人起兮纖腰小。誓固兮盟牢,黃河長兮泰山老。   鶯愁兮蝶困,綠陰陰兮紅。密約兮雖都苦,沉夢兮難醒。「   鳳亦以詞答生,詞名《點絛唇》。   「默步庭闌,無端又被狂郎見。排鶯狎燕,頓使酥胸顫。   訂說盟言,半怯桃花面。情洽處,且休留戀,早中金屏箭。「   生回間,鸞見,挽生手,同至寢所,恣行歡謔。枕席中所講會者,千態萬狀,雖巫雲輩,遠拜其下風矣。事闌,日已西向。鸞起,挽生而坐,自含五和香,以舌舐生口中;或使生吸茶,又自接唇而飲。□□之情,實未有如鸞之極者也。   是夜,復留生。生頗倦,婉辭而出。鸞疑有他就,終不快於巫雲。   生自說盟之後,雖常會鳳,或攜手,或聯肩,或笑狎賡歌,或花月下對膝以話心事,無所不至,但語一及淫,則正色曰:「妾豈淫蕩者耶?妾果淫蕩,兄亦何貴於妾!」每每不能相強而罷。一日,房前新荷盛開,謂生曰:「出污而婷婷不染,垂實而顆顆含香,真所謂花之君子也。」生曰:「凌波仙子,香色俱傾人矣。然當嬌紅嫩綠時不趁一賞,則秋風剝落,雖欲見,得乎?」又一日,與生並坐,秋蟾忽持新蛾來,兩尾相連,四翅綽約。因謂鳳曰:「物類鍾情,卿何固執?」鳳擲蛾不語。   生亦愀然曰:「大丈夫欲為一蛾不可得,虛生何為!」語雖感傷,而鳳終堅守。   是夜歸館,適月朗風清,因作詩以自怨云:「相逢不若未相逢,贏得心牽意亦忡。獨立小欄憑往事,汪汪兩淚泣西風。   當初邂逅望成歡,今日誰知恩意難。鏡裡好花溪映月,不能入手即能看。   佳期不偶惜芳年,設盡盟言也枉然。情重幾回心欲裂,青燈夜雨夢魂顛。   著意尋花花正酣,相思兩字用心探。傷情無奈□惶處,一嗅餘香死亦甘。「   吟一句,嗟歎一聲,不覺以悶鬱之懷,感風露之氣,二鼓就寢,寒熱迭攻。   明旦,不能起。館童言於夫人,夫人命求湯藥以治之。然生素脫灑,今患此,心益躁則病益劇,留連三五日,猶勿藥也。巫雲、嬌鸞俱遣人問候,惟鳳若不知者。正憶忖間,秋蟾在目,且持蠟丸一枚奉生,曰:「鳳姐多致意。」生曰:「吾病不在丸,子必知之。當覆鳳,如不棄盟,時來一顧,九泉無憾矣。」蟾欲回,見幾上所存詩稿,並拾以報鳳。   鳳得凶信,又味詩詞,情意飄蕩,心甚憂之。傍晚,密與蟾親往問其疾。見生,執其手曰:「兄達人,何不幸罹此?」   生曰:「一臥難起,自謂不得復睹芳容,此亦孽緣所羈,不自悔也。但夙願未酬,使我飲恨泉下,卿亦獨能恝然乎?」語未終,淚隨言下。鳳亦帶淚謂生曰:「妾身不毀,則良會可期,兄宜自愛。」親出紅帕,與生拭淚。見生面冷,又自以面溫之。   臨別時,依依不能捨。乃解綃金束腰與生,曰:「留此伴兄,勝妾親在枕也。」含淚而去,且顧且行。   生雖未得通鳳,然而脂香粉色,殆領會盡矣。況其意念□□,生亦感釋,病為之少瘥。生匿不聞,欲瞷鳳再至。越日,果來。近床問曰:「兩日頗快否?」   生曰:「癡病懨懨,未知此身孰有,敢望快乎!萬一復理巾櫛,當索快於吾卿,不識周旋之意何如耳。」鳳欲寬生,乃曰:「恭喜後,惟兄是從。敢執前見以負罪耶?」生不勝喜,病亦漸愈。   初起,即往候鳳。鳳見生,喜愛過於平日,因謂生曰:「兄在患時,妾心膽幾裂,夜不解衣者數晚。憂兄之情,行止坐臥不釋也。今幸無恙,綿遠之期可卜矣。」因出詞以示生:「緣乖分薄,平地風波惡。得意人而疾作,兩處一般耽擱。   書齋相問痛淚魂,孤衾拚與溫存。忍別歸來心戚,一線紅泉偷滴。「   右調《青玉案》生亦出詞,乃謝鳳者也,詞名《南鄉子》:「病起識紅塵,患難方知益故人。襴扣含嬌輕解處,情真:一枕酥香分外親。   報德愧無因,惹我相思恨轉新。骨瘦不堪情事重,傷春,綠暗紅稀再問津。「   彼此看訖,情話綢繆。生不覺興動,欲求鳳會。鳳不允,生曰:「卿言在耳,今又背之,守信者當不如是也。」鳳曰:「妾非爽信,但兄新愈,當迷雲溺雨之時,能保其情之不少縱乎!倘有不虞,雖曰愛兄,實害兄矣。妾忍見耶?」   生聞鳳言,歷歷可聽,亦不甚強之。   又越兩日,生意無聊,本欲會鸞一敘,然意重情堅,不覺足為心使,沉吟之間,寂至鳳室。以指擊門,不應。生怒,排窗而入。鳳方在圍屏中擁爐背燈而浴,見生至,嬌羞無措,即吹滅燈。生從黑中抱住,曰:「正欲情勝,何相拒耶?」又以手摸其乳,小巧瑩柔,軟溫香膩,雖寒玉酥雞豆肉,不足以喻其妙也。因逼之就枕。鳳度不可解,因誑生曰:「夙世姻緣,今夜必償兄矣。所慮者,兄花柳多情耳,萬一拋人中道,使妾將何所歸?必當對天證誓,然後就枕未晚也。」   生以為然,乃曰:「此素願耳,何難之有。」即捨鳳自誓。鳳徐理衣,詐呼:「秋蟾覓火!」竟從小門遁去。燈至,誓完,而鳳已去久矣。   生彷惶悵望,不能為情。秋蟾為生新愈,恐復激恙,因慰之曰:「鳳姐裸裎燈下,是以害羞,然心實未嘗昧也。公子無慾速,則好事何患不成?今妾欲留公子,恐得罪鳳姐,未敢也。不若游至新妙姨處一遣,何如?」及至,雲已睡熟,不能進矣。急辭蟾投鸞,鸞尚未寢。見生悶悶不言,問之亦不答,鸞又促膝近生,曰:「對知心人不吐露心曲,何也?」生難以實告,詐應之曰:「才夢見楊太真試浴,正戲狎間,為風竹所醒,不得成歡。然而情狀態度,猶隱隱在腔子中,所以戀戀不已若此也。   「鸞曰:」果郁此乎?妾雖不及太真,情則一也,即當與兄同浴,以解此懷。「乃命春英具湯,設屏秉燭,各解其衣,挽手而浴。生雖負悶,然當此景,情豈不動?即抱鸞於膝,欲求坐會。鸞亦任生所為。燈影中殘妝弱態,香乳纖腰,粉頸朱唇,雙灣雪股,事事物物,無非快人意者。生於此時,不魂迷而魄揚也哉!浴畢,即攜手共枕,戲謔無所不至,而情事未可以言語形容也。   生早起就外,思鳳之念猶未釋然。乃畫美女試裕圖,寫詩於上,以道忿怨之意:「燈前偷見一嬌娥,試浴含羞脫綺羅。怯露芙蓉新映水,舒香荷芰嘯凌波。   雲迷弱質歡情杳,月暗殘妝夢想多。舊日相思合愈渴,蘭湯不共待如何。「   生方擲筆,適鳳使蟾候生起居,且曲為謝罪。生曰:「吾當面責之。」即持畫而入。鳳見生,掩口笑曰:「苟非遁去,幾入虎喙。」生亦笑曰:「狗盜之謀\,何足為幸。」因出所題與觀。   鳳曰:「高才妙味,具見之矣。但今雖迷暗,豈無虛朗之日乎?」生曰:「卿之操志,心領已深,第中熱苦難忍耳。譬之於酒,醇醪在手,何忍弗醉,未有不取而吸之者也。譬之於花,芳葩在前,何忍望香,未有不嗅而攀之者也。苟為不然,至愚且負甚矣,人將不重嗤之那!今卿具醇醪之美,芳葩之嬌,而僕又非愚而負者,此其所以欲一吸且攀也,何自蹈守株緣木之行,徒作其人也哉!」   鳳曰:「妾非忍心,慮在遠耳。兄知酒矣,獨不知一潑不能收耶?兄知花矣,獨不知一開不能蕊耶?兄固非薄倖者流,妾實念及於此,若徒逞目前之欲,則合巹時將何以為質耶?是以今日之守,亦為兄守耳,兄何不諒之甚。」生曰:「是則是矣,吾恐媒妁未偕,歸期在邇,一會且未知何日也,何合巹之可望乎!」   生言愈懇,鳳不能當,即抱生於懷內,曰:「兄何鍾情之極!」生亦捧鳳面,曰:「向使病骨不起,則國色天香又入他人手,而溫存款曲之情今將與卿永絕矣,此情安能不鍾也。」   鳳又頓足起,曰:「芳盟在邇,豈敢昧心。萬一事不可料,有死而已,不忍憐香惜粉以負兄也。兄何出此言哉。」生不得已,乃難鳳曰:「適呈拙題,敢請一和。以刻香半寸為則。香至詩成,永甘卿議。不然,雖翅於天,鱗與淵,亦將與子隨之。心肯灰冷耶?」生料鳳雖聰慧,未必如此敏也。不意得命即成,無勞思索。「夜靜人闌浴素娥,曲憑深處解香羅。偷看舞燕沖紅雨,戲逐輕鴛起綠波。意重不妨言意淡,情真何用講情多。紅泉一點應難與,無奈東君欲速何。」   香未至而詩先就,生亦無如之何,乃仰天歎曰:「大丈夫死只死矣,何向兒女子口中取氣耶!」即拂袖而出。生雖不得志,然亦直鳳之言,高鳳之節,未嘗不私自歎賞,而愛慕之心益加切矣。自是,生久居鸞處,將及旬餘,絕不與鳳一面。巫雲間或會焉。鳳則常使人問候,殆無虛日。時四月二十三,夫人度辰,召宴親戚於忠烈堂,生亦在焉。內則巫雲輩五六人,外則叔侄輩六七人,垂簾為蔽。優樂盡歌舞之美,水陸極龍鳳之珍。聒耳充目,無非富麗者也。內有褚晴巖者,夫人侄也,亦事舉子業,與生話甚投,因對弈賭酒。生棋雖優,然心眼常在簾內,連負三局,罰酒六大杯。鳳恐致醉,密使小鬟視生。罷弈,生方收局,褚復逼生投壺。手雖把箭,而心愈屬鳳,故矢皆落地,又得酒四大觥,而生漸醉矣。   鳳見生揚言,恐失禮於人,急檢王所合乾葛丸,貽生嚼之。三咽後,清爽如故。   生得不及亂者,鳳之力也。席罷,夫人先寢,事托巫雲為理。   家人俱散,時近二更,生知無礙,即直造鳳所。鳳方坐床脫繡,見生至,且驚且喜,曰:「兄久忙,何暇至此?」生曰:「被斥之人,無顏求見。今蒙不醉之德,故來謝耳。」鳳曰:「果非妾,兄將不勝甚矣。」生移身近鳳,曰:「麴薛所釀,不過醉面,至於情意所絆,安能醉心。僕因卿,醉心甚矣,顧乃吝不一醒,何耶?」鳳曰:「兄果執迷,必欲以情事相尚,則秋蟾,愛婢也,亦頗俊艷,薦以代妾,何如?」生曰:「卿誤矣。燕石滿囊,不若粒玉之能寶;駘蹄盈廄,何如一驥之可良。病入膏肓,心力俱困。若日薦代如蟾者,雖得不死於卿之前,淒淒孑孓,如窮鱗斃翼之所歸。意在卿也,豈愛婢哉!」   鳳意稍解,但默默不言。生又進曰:「天下有強奴悍寇,始雖甚惡之,及其輸情納款,匍匐所哀之時,未嘗不屈法憐宥。然則僕之於卿,亦可謂輸款甚矣,而卿竟不少憐,豈奴寇之不若乎?」鳳見生言懇懇,乃曰:「兄意既如此,妾敢固愛?但姑待明夜可也。」生興正發,即抱住,曰:「僕腸頗短,不能優遊以待。且人定回天,何況於子。」乃力推僕枕。鳳亦不敢相卻,任生解衣。翡翠衾中,輕試海棠新血;鴦鴦枕上,漫飄桂蕊奇香。情濃任教羅襪之縱橫,興逸哪管雲鬟之撩亂。生愛鳳嬌,帶笑徐徐;鳳憐生病,含羞怯怯。肺腑情傾細舌,不由我香汗沾胸;絞綃春染紅妝,難禁他嬌聲聒耳。從今快夢想之懷,自是償姻緣之債矣。是夜,生為情慾所迷,將五鼓才睡。當旭日紅窗,而生鳳猶交頸自若。秋蟾恐懼人來,乃揭幔低聲曰:「陽台夢尚未醒耶?」生、鳳乃驚覺,整衣而起。   鳳急飾妝,嬌姿愈艷。生在旁大喜狂溢,乃綴《樂春風》一詞以慶之:「錦\褥香棲,幽閨春鎖。幾番神思蓬瀛,今得身游夢所。風流何處值錢多。蘭蕙舒芬芳,桃榴破顆。   嬌羞裊娜,情重處,玉堂金谷皆左。才識得,一刻千金價果。「   鳳觀畢,曰:「妾之蒲柳,不避淫污,一旦因兄致玷,誠\以終身付之也。若曰暮暮朝朝,甚非所願。惟兄驚之,則萬幸矣。」   亦口綴前詞以復焉:「鸞鏡才圓,鵲橋初渡。暗思昨夜風光,羞展輕蓮小步。   杏花天外玉人酡,難禁眉攢,又何妨鬢□。情諧意固,管什麼,褪粉殘紅無數。須常記,一刻千金價果。「   是夜,嬌鸞席散,欲得生一罄酒興,乃自往邀生,至則野渡無人,幾窗寂寂而已。因忿生不先會己而赴巫雲,不知生在鳳處也。於是欲決意謀\雲,而未得其便。一日,會台州人歸,以軍功報夫人。鸞乃重賄使,詐傳王命:「早暮衙內淒涼,可送新姨作伴。」使者得賄,果如計語夫人。夫人亦憐王在外,信而從之,即使雲去。雲患涉險,又以生故,不欲行。正躊躇間,生忽趨至,雲曰:「何來?」生曰:「聞卿被召,時決有無。」雲曰:「誠\然。」生曰:「去則去矣,僕將何依?」雲曰:「一自情投,即堅仰托,正宜永好,常沐春陽,奈事不如人,頓令隔別,雖曰後會有日,而一脈心情,不得與鸞、鳳輩馳騁矣。」生曰:「事已至此,為之奈何!」乃相與執手噓唏。   而夫人以明當吉日,又使小鬟促雲整妝。生夜即留宿雲所,眷戀不可悉記。   早起,鳳持紗衣一套,桂餅、梅丸各二封以贐。雲因謂生曰:「鳳姐與我自從奉接閨幃,情同己出,況以公子之故,敢負斯心。汝百歲良姻,此行可力任矣,善自綢繆,毋生嫌隙。   但不知他日待我何如事!「言訖淚下。鳳與生亦大慟。正惜別間,報:」夫人來送。「生即致意而出矣。然自巫雲去後,夫人以鳳無所托,命鸞與俱,家事代雲分理,是以人之出入、門之啟閉,親為防閒。鸞欲獨任生情,今反兩不得便,心竊悔焉。   生亦怏怏失意,且遭連雨,益難為情。是夜,優枕不安,漫成詩詞各一首:「熟梅小雨故連宵,旅館愁來不待招。筆硯病余功課少,家鄉去外夢魂遙。簷聲逼枕添惆悵,燈影憐人伴寂寥。新綠滿園雖可意,久虛尋賞任風搖。」   《香柳娘調》:「對孤燈悄然,對孤燈悄然,夜闌人倦,雨聲滴破相思怨。   這情緒可憐,這情緒可憐,展轉不成眠,懶把羅衾戀。想伊兒妙年,想伊兒妙年,腸斷心灰,務諧姻眷。「   不料夫人勞役太過,忽臥一疾,不能起。鳳方侍湯藥,而鸞密使春英報生。   生乃以侄禮問安。回至太和堂散步,自思曰:「此中旬日不登,風景入目頓別。」不意鸞突在後,相見各喜。   鸞促而行,生逡巡不敢進。鸞曰:「老母伏床,余皆無慮,兄宜寬心。」   同行間,宛然鳳寢舊路。至則二閨緊貼,僅間一壁耳。坐謂生曰:「向夜自走候兄,竟成不偶,何也?」生曰:「想緣醉夢中,知罪,知罪!」又曰:「那人去後,頗勞兄念耶?」生曰:「相思情愛,何人無之?苟為不然,薄倖甚矣,卿亦何取於僕?」鸞不能對,乃出餅果,與生並體而食。正細話間,報:「鳳姐請議藥方。」生即告出。鸞曰:「暮夜無知,願兄著意。」生曰:「中門鎖鑰,誰則任之?」鸞曰:「自有處。」生及昏時,潛入太和堂,正欲扣門,鸞已先囑英候矣。至,謂鸞曰:「今何能此?」答曰:「才與鳳約,每夜輪伴老母,庶可節勞。幸吾妹如議,妾可常常而見,兄可源源而來,妾之為兄,無不盡意如此。」生不暇備談,即與就枕。時方清和,狂蕩甚過,千態萬狀,不能悉明。   乃以足枕生股,手撫生腮,曰:「觀君丰神、情趣,色色可人,真大作家也,恨相見之晚。   「生曰:」但得此身在,永遠可期,何晚之有?「語畢,鸞體頗倦,竟熟睡。生憶春英在近,不無動情者,乃輕捨鸞,索歡於英。英曰:」鸞姐性酸,不敢仰就。「生曰:」向無子,焉有今日?縱知,且不較,況在夢乎。「英感生情,即如命。交會間亦甚有趣。生雖戰後,而眷戀新人,愈發豪興。且其牡丹一朵,肥淨、瑩膩、窄淺\,樣是駭人,貌固不及諸美,而此實為最勝者也。生留連不忍去,英促之,復就鸞所。鸞亦瞑目不覺。東方白矣。臨行時,鸞又約曰:」後夜莫推佳會。「   生至園亭,默忖「輪伴」之言,思欲與鳳一款。及晚,密啟中門,私趨內室。但見二閨杳然無人。生乃獨臥鳳床,垂幃自蔽。候至更余,鳳來,起幔見生,半驚半笑。生亦笑曰:「待卿久矣。」鳳曰:「正欲見兄,決一大事。」生曰:「何以教我?」鳳曰:「一自見兄,情頗難制,說盟不已,又辱私奔,雖其反己懷慚,而事原夙定,不足追也。奈此來老母染病,俗言」喜可破災「,求婚者日無停議。妾在女流,不敢自白。兄,丈夫列也,計將安圖?」生曰:「托跡門來,即承二大人俯愛,正愧一無所報,而可以此情聞乎?卿固慧人,若以己謀\己,則勢便而機投,倘諧所言,勉當恪遵,雖死不避。」鳳低首蹙容,半晌不語,乃謂生曰:「此事若圖之老母,鸞姐在侍,必難允諧。為今之計,兄急索尊翁一書、聘物一二件,竟送父任。老父素喜兄,而新姨又力贊,事想八九矣。苟得父命,縱母有別議,而妾可執以為詞,豈不萬全也哉?」生喜曰:「此良策也,明當東歸,一如卿議。」鳳因命蟾備酒,自捧觴,謂生曰:「此酌一則餞別,二則永訣。蓋妾之一身既寄兄手,萬一天不從人,妾寧碎玉而沉珠,決不忍抱琵琶過別船也。此行勉旃,不可草草。縱老父未許,老母他從,亦當再來一會,莫使萬種恩情竟成疏逖,則妾死無憾矣!」言畢,悲咽不勝,淚下如雨。   生亦愀然泣淚,唯唯承命。是夜雖與鳳並頭交股,奈歡心為離思所拘,未及構情而雞已唱矣。鳳乃枕上成絕句二首以送生:「比翼初分腸斷猿,離愁欲語復吞言,相思好似湖頭水,一路隨君到故園。   送別餘情分外濃,行行獨泛酒旗風。明朝此際淒涼處,鳳枕鸞衾半截空。「   生即辭鳳,入謝夫人。嬌鸞知之,急使春英留生。生托以「家尊有書遠召,故不敢違。多致意鸞姐,事完,當復來謁也」   。鸞度不可留,乃送細果二盒、巾絹十衣為贐行之敬。   生抵家,備以王愛留之情、鳳永諧之意,曲道於父。父不勝喜曰:「此吾責也。」即為書及白金百兩、綵緞二端、金釵環各二事,遣人往台求婚。   王得書,謂巫雲曰:「吳兵部家求鳳姐親,汝為何如?」   雲曰:「簪纓世胄,才茂學優,何不可之有?」王笑曰:「吾亦久蓄此意,但不欲自啟耳。今當乘其來求索,以為贅,則吾老亦有托矣。至於花燭之事,且待賊\平榮歸,親自校點也。」   因以聘禮送歸夫人,答書許焉。人還,生大喜如醉,因作《西江月》以自慶:「久待西廂明月,今方願遂□喬。已知鸞鳳下湘瀟,何用信傳青鳥。   曉苑飛花有主,春田蘊玉成瑤。雲橋再渡樂良宵,正是□娥年少。「   生欲再往復鳳,生父止之曰:「前以客禮留連,今初聘結,不宜輕數,姑俟有便而往可也。」生鬱鬱不敢違。居家兩月,人事、書史俱不介意,參前、侍側,一鳳之外無餘思也。   不意巫雲自別生後,朝暮思憶,食減容消,成一郁疾。王千方求治,毫不能愈。臨終時,進小鬟謂曰:「吾病已屬膏肓,勢在難救,然而取死之故,汝必知之。今亦不足言,但前有鞋詞,有我身且不保,留之何用!汝持歸,萬福公子:我不能再見矣,當與鳳姐永好耳。」言訖大悲,目亦尋閉。鬟急呼叫,竟無濟。   王乃從厚葬殮,募僧追薦,舉柩寄安國寺中。雖甚痛悼,亦無如之何矣。   家中夫人受聘之後,病患日減。一日,時當七夕,乞巧於庭。二嬌以夫人新食,筵極豐潔,又使英、蟾輩歌詩侑觴,而夫人終若不豫。嬌鸞請之,因答曰:「鳳事告吉,可謂得人,吾無憂矣。但汝父監軍,未乞骸骨,汝年方壯,孤節難終,懷抱間所未釋然者,猶坐此耳。汝自成歡,毋吾以也。」是夜,皆不樂而罷。   二嬌回房,鸞獨長歎不臥。英私問曰:「娘子彷徨,得非憶吳公子乎?」鸞不答,但首點之。英曰:「何不招之使來,徒自苦耶!」鸞曰:「招之使來,置鳳何地?」英曰:「天下莫重者父母,所難者弟兄。今娘子與鳳姐一脈所存,何不成以恩義,結以腹心,彼此忘懷共事也?」鸞曰:「然日登鳳凰之台,時處瀟湘之館,豈不快哉;顧乃各立門牆,自生成隙,此奪彼進,時憂明慮,不亦愚耶!」鸞又曰:「汝言唯良,開我蒙蔽多矣。」即相與詣鳳,曰:「我汝骨肉,猶花兩枝,本則一也。倘不見別,當以一言相告。」鳳曰:「遵命。」鸞曰:「予與吳生有不韙之愛,自擬終身以之。不料六禮先成,予亦竊幸。但今一去三月,頗煩念情,欲招之,則於妹有礙,欲捨之,則於心不忍。兩可之間,敢持以質也。」鳳憮然曰:「不敢請耳,籌之熟矣。予之得配吳君,論私恩,姐當為先,執公議,妹忝為正。心欲相較,則分薄而勢爭。不若骨肉同心,事一君子,上不貽父母之憂,下可全姊妹之愛,不出戶庭,不煩媒伐,而人倫之至,樂自在矣。但願義篤情堅,益隆舊好,大小不較,無懷二心。妹之所望於姐者此耳,何必鬱鬱拘拘於形跡間哉!」鸞曰:「妹果成我,我復何憂。」即為書邀生。   生托以他事,赴焉。及門,夫人待之,禮加於昔。出就池館,有感風景依然,謾成一律云:「園亭復得啟窗扉,案積凝塵手怕揮。池淨萍開魚自躍,梁空泥落燕初歸。深知一遇生難再,況是三奇世所稀。景色依然情事重,欄杆倚遍夕陽微。」   是夜,二嬌度生必至,設酒以待。更初,生果入謁。鸞迎,謂曰:「新女婿來矣。」生答曰:「舊相知耳。」相笑而坐。   語中道及姐妹同心事,生喜曰:「情愛之間,人所難處也。二卿秉義,娥、英不得專美矣。」然亦自慚曰:「而僭獲奇逢,謹當毋倦盟心,少酬知己,二卿其尚鑒之。」鸞、鳳皆唯唯。   酒罷,生欲就鳳。鳳辭曰:「凡事讓長,妾不敢先。」生傾鸞,鸞又曰:「奉禮新人,義不可僭。」相遜者久之。生不能主,乃曰:「鸞娘不妒,鳳卿不私,既在兼成,尤當兼愛。」即以一手挽鸞頸,一手拍鳳肩,同入羅幃中。二嬌雖欲自制,亦挫於生興之豪而止。於是枕長枕,披大被,二美一男,委婉若盤蛇,屈貼如比翼,彼此行春,往來遞愛,殆不知生之為生、鸞鳳之為鸞鳳也。   一日,新雨初收,涼風微動。生覺寂困,乃趨鳳閨。鳳方晝臥一榻,生欲亂之,才起裙,不料鸞至。鸞即低聲撫生曰:「兄欲何為?」生曰:「刻心人阻我高興。」乃捨鳳狎鸞,推倒於榻頭,取雙蓮置之兩臂,立而獵之。興趣不能狀,情逸聲嬌,鳳竟驚覺。生復逼體私鳳,力拒不從。正持案間,鸞曰:「鳳妹獨作清客耶?」乃助生開褌褌,縱情大戰。事畢,鸞指生柄,曰:「斯何物也?嘗能授人如是?」鳳笑曰:「堅肉。」   蓋以生字「汝玉」也。生答曰:「非此不能補縫。」蓋以「鳳」   字同音也。鸞大笑而起。   一日,夫人以生館寂寥,命遷之太和堂側,意便供值,而不知益近嬌所矣。   鸞約鳳攜觴往賀,至,則生謂曰:「勝會難逢,不可獨樂,雖英、蟾亦宜侍坐。」二嬌許之。酒至半,生令其取緋色,多得者為狀頭,餘者聽調。不料生果得五緋,而鳳僅得一。乃使英執壺,蟾反觴,而鸞侑食,鳳則歌以勸生:「蛟起淵兮鳥出幽,紅妝侍兮綠蟻浮。人生佳會兮不常有,及早行樂兮為良謀\.古人有見兮能達,不甘利祿兮優遊。邀明月兮歌金縷,披清風兮醉玉樓。   惟此二物兮何友,取諸一襟兮奚求?堪嗟白駒兮易過,任汝朱顏兮難留。百年兮縱然能壽,其中兮幾日無憂。   所以偷閒兮及時買笑,賞心兮何惜纏頭。慇勤把盞兮願拚酩酊,豈可碌碌徒效蜉蝣。「   歌罷,鸞曰:「今賭拳,當便宜行事,何如?」生曰:「可。   第無悔。「二嬌欲難生,而勝算又為生得。秋蟾則在無算,生即抱蟾於懷,以手弄其乳;命鸞進酒,與蟾同飲,一吸酒,則一接唇,戲謔無所不至。生因大醉,眾美扶挾而寢。   一日,中秋後晚,鸞鳳宴生於臥雲軒之庭中。飲至二鼓,星月愈皎。生曰:「僕與卿等相與,樂則樂矣,未曾通宵。今夕頗良,不若再陳狼籍之杯盤,檢點將闌之興趣,席地而坐,互韻而歌,倦則對月長憩,醒則洗觴更酌,略分忘形,一樂可乎?」於是設重□,舖繡褥,用矮几置菜果,羅坐其上。時鳳履青金點翠鞋,生愛其纖巧俊約,則捧上膝頭,把玩不忍釋;又脫以盛杯流飲,笑傲戲樂,人間之所無。生興不能遏,欲求鳳會。鳳曰:「清光皓色中,何可為此?」生曰:「廣寒求此不能得,豈相妒耶。」即與鳳交於褥間。事闌,英添香,蟾斟酒,鸞自起而慶生。生曰:「姑待見瀆後同飲,何如?」遂亦狎鸞,鸞亦不避。生因得大舒醉興。然患其惠之不均也,欲次及英。英當生嬌相接時,情已飄蕩,此則任生所行,無甚難色。   蟾度勢必臨已,先匿其跡。生方捨英覓蟾,已不在矣。生曰:「金湯且克,何懼蕞綿。」乃遍索之,得於槐陰中之芙蓉架邊,因笑曰:「子固苦我,今能翅耶?」不暇枕席,即與押戲。生興固高,而酒又為助,蟾不能勝,正昏迷間,鸞、鳳、春英皆至,遂止之。生夜大醉,諸美亦被酒回房,時漏五下矣。   自後朝出暮入,習以為常。一鳳一鸞,更相為伴。或投壺花下,或彈棋竹間,或攜手聯賡,或連袂對酌,生之一身,日在脂粉綺羅中優遊,而他不暇顧矣。   因作《芳閨十勝》以自賞:雲鬟梳罷香絲擾擾蟠,笑將金風帶斜安。玉容得汝多妝點,秀媚如雲若可餐。鴉色膩,雀光寒,風流偏勝枕邊看。   雪股娟娟白雪絛裙籠\,無限風情屈曲中。曉睡起來嬌怯力,和身款款倚簾櫳。水骨嫩,玉山隆,鴛鴦衾裡挽春風。   鳳眼波水溶溶一點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處,酒後朦朧夢思盈。梢帶媚,角傳情,相思幾處淚痕生。   蛾眉淡月彎彎淺\效顰,含情不盡亦精神。低頭想是思張敞,一抹羅紋巧簇春。山樣翠,柳般新,菱花鏡裡淨無塵。   金蓮龍金點翠鳳為頭,襯出蓮花雙玉釣。尖小自憐行步怯,鞦韆裙裡任風流。穿芳徑,上小樓,淺\塵窄印任人愁。   玉筍春蔥玉削美森森,袖擁香羅粉護深。笑□花枝能索巧,更憐留別解牽襟。機中字,弦上音,纖纖紅用漫傳心。   柳腰嬌柔一捻出塵寰,端的丰標勝小蠻。學得時妝宮樣細,不禁裊娜帶圍寬。低舞月,緊垂環,幾回雲雨夢中攀。   酥乳脈脈雙含絛小桃,一團瑩軟醞瓊醪。等閒不許春風見,玉扣紅綃束自牢。溫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   粉頸霜肌不染色融圓,雅媚多生蟾鬢邊,鉤挽不妨香粉褪,倦來常得枕相憐。嬌滴滴,嫩娟娟,每勞引望悵佳緣。   朱唇胭脂染就麗紅妝,半啟猶含茉莉芳。一種香甜誰識得,慇勤帳裡付情郎。桃含顆,榴破房,銜杯霞影入瑤觴。   是月,台賊\得平,且靖溪峒堡塞百餘處。王以功領封敕歸。   至家月餘,欲與生、鳳完禮,不料奔走宴賀之事甚勞,箭瘡頓發,流血數升而死。遺命嫁鸞,夫人則托生終養。   鳳聞雲死,固自痛惜,今又遭喪,哀毀愈切,絕不許生一會,雖見,亦不戲一語。生重其孝,不敢相奪,時在太和堂納悶。不意小鬟自內出,見生,唱禮後即垂淚曰:「新姨自公子而亡,公子不為新姨面戚,何耶?」生曰:「子不知耳。自去經年,指望再續舊好。今忽聞變,淚從心飲,苦自神知,欲求一面,無由可行,縱死以俟,戚亦難以盡我矣。」鬟憮然曰:「公子情義如此,無怪吾姨之死猶戀戀也。」生急問曰:「曾有言否?」鬟曰:「余無囑,惟願與鳳姐永好耳。且寄紅鞋一隻、書一柬,不知何意。」生急索之,鬟曰:「在我奩中,容即奉也。」生曰:「隨取何如?」鬟曰:「可。」乃相與至巫雲舊房。但見床幾依然,箱廚積垢;及視鞋詞,事跡如昨,懷人憶古,不覺淒然。生乃流涕大慟,鬟亦對泣。   生徐拭淚,撫鬟曰:「我無雲姨,亦不能至此。今日不料寸報毫無,竟成永別。雲姨不可見矣,見汝猶見雲姨也,敢欲與子重締新歡,少償舊恨,陰靈有見,諒在喜全。」即欲求速,鬟曰:「主母果有意,但文鴛不足以托綵鳳耳。」   生曰:「固情奪分,何傷,何傷。」鬟曰:「縱無傷,亦與二姐有礙。」   生曰:「英、蟾且命自薦,何礙於子?」鬟笑而不答。生即挾至床中,為彼脫衣解帶。相狎時,甚能承受,勇於秋蟾過多。   生笑問曰:「原紅已落誰手?」鬟應聲曰:「昔時為老主所得。   「生曰:」惜哉!嬌海棠何忍枯籐纏耶!「鬟亦笑曰:」枯籐朽矣,海棠又傍喬木矣。禍福難憑,世情固不測如此。「生因傷感,不得盡興而起。書館煢煢,乃作挽雲詩一章:」憶別依依出畫欄,誰知復見此生難。湘湖月缺波痕冷,巫峽雲消山色寒。繡架寂寥針線斷,妝奩零落粉脂干。燈殘酒醒猿啼絕,空向西窗淚眼漫。「   是夜,宿於鬟處,鸞鳳寂不知也。   三七後,生因告歸,報父,欲舉奠祭之禮。豈期嬌叔士彪者,素流蕩險惡,溺情花酒中,家殖始與王同,因此敗落。王每諷誨,則以為輕己也,心甚銜之。   王亡,舉一子求嗣,欲利所有。夫人慮其不誠\,不許,且以有婚辭。彪怒,乃誣生因奸謀\命,竟鳴於官。官得士彪私,將產業一半與彪,以半與夫人贍老,斷生在逃不究,二嬌則令改嫁。生聞,奈公案已成,竟不能白。士彪大喜,以嬌為他婦,則許聘締。鸞謂鳳曰:「蕭牆起變,骨肉相殘,大事去矣!將若之何?」鳳勃然曰:「難測者外來之變,能定者吾心之天。今雖挫拂間關,正明義之秋,見節之日也。妹當與姐協力同心,堅盟守禮,萬一惡叔悔悟而改,貪官罷黜以行,則臥雲之會,終為可期。苟或不能,有死而已。」鸞曰:「妹有此志,我亦竊效微末,雖不能為貞節人,免使呼為淫劣婦足矣。」言論之間,悲慘特甚,乃相與大泣。   自是,朝暮依依,唯生是念。而生在家,亦惟鸞、鳳是圖,奈斷案之後,士彪嚴為關防,雖蒼頭孺子,不許私出入,恐與生有所約也。將及年餘,竟不能通一紙。生欲抱義與逞,生父又力阻之,是以兩相耽擱。二嬌居處怨慕,所自排者,惟形之於詩詞耳。有《四景閨怨》,錄於後:寂寂香閨晝掩門,飛花啼鳥兩銷魂。眉峰愁重應難盡,事到傷心誰與論!   薔薇一架雨初收,欲候歸舟頻上樓。無奈梁間雙燕子,對人何事語綢繆?曉來強自試新妝,倦整金蓮看海棠。不是幽人多懊惱,可憐辜負好春光。   開遍棠梨倚遍欄,無端瘦得帶圍寬。花前賦就相思句,留與歸來仔細看。   窗下新裁白苧衣,等閒紅瘦綠成肥。遊人不是迷歌舞,飛盡楊花尚未歸。   風定簾垂日正遲,篆煙裊裊午眠時。簟涼好夢誰驚覺,小院新蟬噪柳枝。   幽欄新筍漸成竿,獨對南薰憶舊歡。露卻酥胸香粉濕,倩誰與我掩齊紈?慚愧紅顏果薄緣,風流讓與井頭蓮。蘭湯自解丁香浴,怯怯嬌姿不似前。   小庭梧葉乍驚風,立盡清陰盼落鴻。自信別來多寂寞,一緘猶勝未相逢。   好事蹉跎一夢如,應知今日悔當初。芭蕉綠滿芙蕖放,十約佳期九度虛。   覽鏡消容為念君,恩情何忍等秋雲。黃花不似愁人瘦,人比黃花瘦幾分。   南樓待月負良宵,楓冷江空去路遙。無限淒涼蛩話徹,孤燈明滅淚痕消。   ?   老干舒香已報春,不禁情動兩眉顰。金尊未舉心先醉,惟有梅花是敵人。   挑盡殘燈撥盡灰,芙蓉帳冷共誰偎?孤愁一段無憑著,斜倚薰籠\夢幾回。   芳心一點玉壺冰,誰肯輕捐萬斛情。攜手何時重賞雪,臥雲軒下話平生。   鸞見詩,謂鳳曰:「妹有是心,予獨無情乎?然詩妙矣,吾不能和,當以曲賡之。」亦成《四景題情》一套於下:降都春情濃乍別,為多才,寸心千里縈結。暗想當初,背地香偷曾玉竊。如今惹下相思孽,倒不如無情安貼。   滿懷愁緒,幾能夠對他分說?出隊子蘭芽長茁,又見春光早漏洩。鶯鶯燕燕飛成列。   凝眸都是傷春物,嬌滴棠梨,何心去折!   集賢賓花飛碎玉飄香屑,憑欄目斷天涯。猛聽黃鸝聲弄舌,喚起我離愁切切。狠心薄劣,閃得我羅裙寬摺。   無聊也,自且把珠簾半揭。   黃鶯兒枝頭梅乍結,困人天,微雨歇。南薰獨對枉自嗟,冰弦懶撥,香泉懶啜。端為恩情一旦撇。心哽咽,淚濕紗衫,相看都是血。玉胞抱肚情乖愛奪,盼佳期,頓成永絕。空堪羨,並蒂荷花。怎支吾,暮蟬聲迭。蘭湯浴罷鬢雲斜,倩誰將我襴腰脫!   山坡羊滿地舞旋紅葉,欲待題詩難寫。近日臨妝,不覺嬌姿怯。親瓜葛,夢與同歡悅。又被西風忽動簷頭鐵,頃刻驚開原各別。悶也,拍瑤檯燈滅。怨也,擲菱花拚碎跌。   五供養西廂待月,挨幾個黃昏時節。相思滋味逐頭斷,秋來更徹。是誰家砧杵聲頻,搗得我憂心欲裂。芳盟盡屬空,好事翻成拙。楚岫雲遮,高唐夢蝶。   忒忒令繡閨寒侵,把獸爐慢。歎藍關,人阻截。幾番間揉碎梅花,揉碎梅花,惜孤衾,香自潔。怕寒鴉,啼漸越。   僥僥令愁結板橋霜,夢冷茅簷雪。書翠流紅事已賒。甚時得破鏡圓,斷簪接。   尾聲相思擔重苦難車,拚與他珠沉玉缺。你不見程姬,貞且烈。   是歲丁丑至元三年也。民間訛言朝廷拘刮童女,一時嫁娶殆盡。有趙應京者,新蔭萬戶官也,家極富,性落魄不羈,好鷹犬博弈,素慕嬌名,礙生,不能啟齒。今聞訛言,乃以金五百,夜賄士彪,欲求娶鳳。彪性貪,竟許之,且使老婢告夫人曰:「我因一忿,以致參商。每念寡婦孤兒,不忍一見。不若另覓東床,別聯新好,使老有所托,幼有所歸,不亦可乎。況吳生官斷,義難復全,彼必重婚,我何空守?」夫人未及對。   鳳即應曰:「噫!是何言歟!吾叔利人之有,不義;割人之愛,不仁;既許而又背之,不信。吾與吳生,父母主盟,媒妁議禮,情義所在,人皆知之。今欲悔約而謀\傾,固非君子厚德之道,亦豈婦人從一之心?拜復吾叔:吾頭可斷,吾身決不可辱也。」   婢以此言達彪。彪知不可強,乃囑趙子曰:「鳳姐情義不屈,計取為宜。擇一吉辰,爾多帶從僕,以親迎為名,從則可矣,如其不然,始以官勢逼之,繼以溫言誘之,嬌年幼質,必有所動,當不久負執迷也。」應京大喜,候日舉行,不料為老僕抱其不平,竟走報風。鳳私度曰:「老賊\所為,險惡無比,吾力既不能制,吾名又不可污,亦莫如之何也,已矣!」將欲自盡,乃作書遺生曰:「難妾王嬌鳳斂衽拜大文元汝玉夫君大人辱愛下:始而說盟,君心既已屬之妾;既而成禮。妾心亦已屬之君。正議魚水百年,不料風波一旦。使我有容不整,有花不簪,玩月反助清苦,吟詩適動幽思,一景一情,無非役吾神、擾吾夢者也。然猶早暮依依,不即為兄輕生者,蓋冀彼有所悔耳。既悔,則樂昌復合、延平再還,隱忍之罪,不猶可贖也哉。豈意怙惡不悛,變中生變,移花於別種,割我良緣;輟玉於他田,斷兄雅愛。當此時也,欲拚一死,慨兄面之未瞻;欲待苟全,痛妾名之已辱。故與其喪節以捐名,不若死者之為愈與?其徒死而不足以償千百年之恨,又不若姑存自待,萬一得見之為尤愈乎?生不可,死不可,進退兩難,會離莫測,雖微軀弱質不足以伴賢哲者心,而斷玉聯金,尚猶在目也。兄忍蔑視而不為之痛耶?情□縷縷,筆難遍傳,聊上一緘,敢求來會,則妾死生有所訣矣。敢書,敢書。」   生得書駭愕,即兼道赴之。又不敢顯然自進,乃匿於昔日浣衣之老嫗家,持金為禮,使得通焉。挨至鼓余,二嬌乃遣春英輩密開小門,放生私入。相見時,各各大慟,但不出聲。鳳因謂生曰:「愚姊妹幸與兄遇,恩愛已非一朝,準擬長松可依,朱弦得托,三生偕老,家室優遊。詎意門牆起變,半路相拋,使海義山情,冰消瓦解。故今請兄至者,非他意也,將欲與兄一面,少釋終天,必不忍冒恥辱身,甘作因風之柳絮,順水之桃花。兄自此後,亦當善自珍養,候事少息,與吾姐伉儷百年,實妾至願,萬毋為妾以傷貴重也。」言訖,悲咽不勝,淚痕如線。生含淚曰:「好事多磨,佳期難偶,自古然者。今之所值,想亦僕命所該,何忍反累。」鳳又謂鸞曰:「老賊\屬意在我,勢不懼生,我死則無事矣。」生曰:「無累也。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哉,必當出力與之較焉。」   正彼此論間,春英謂生、鳳曰:「天下事,權則通,泥則病。一時奮激,徒作溝渠,於事何益?不若默忍潛為,再圖歡慶。」生憮然曰:「計得矣。昔相如竊文君以亡,辜生挾瑜娘而走,古人於事之難處者,有逃而已。今當買舟湖下,與鳳姐乘月東歸,僻徑潛蹤,待時舒志,彼求不得,縱有惡謀\詭計,將何施哉!苟便可乘,續謀\兼併,猶未晚也。」眾美皆曰:「善。」於是托鄰嫗周旋,略檢妝資,與嬌鸞掩淚而別。舟行時,鼓已三矣。   途中無聊,有聯句《古風》一首雲。生為首倡,鳳次之焉。   「露氣侵衣月在河,吁嗟好事反成磨。世間只有相思苦,偏我相思苦更多。   今夜蘭房燈火絕,大聲唱別愁千結,歸心一似戀帆風,疊疊重重急且咽。水靜天空雲慘淒,人離家遠夢魂迷。依稀重締生前願,往事傷心怕再提。怕提往事姑擁膝,夾岸蘋蘆秋瑟瑟。   一篙撐出波濤中,免使鯨鯤受塵□。悠悠世態古道殘,人心尤險行路難。孤根此去托肥土,笑殺王郎成畫虎。   「越日至湖,覓居鳳凰山中,隱僻深幽,雖生父不覺也。   士彪以嬌鳳之變自激而成,然勢不能救,徒悔而已。鸞雖與謀\,亦困於孤立之苦,風晨月夕,思怨之情,不可勝記。聊錄數章,為好事者一覽。   春愁睡起不勝悲,往事顛危誰與持?魂逐遊蜂身似借,腸牽飛絮意如癡。淚痕隱血心從落,臉氣生香手自支。幾度更深眠未穩,伴人惟有漏遲遲。   別時記得共芳尊,今日猶余萬種恩。繡妒鴛鴦閒白晝,書空魚雁盼黃昏。一番對月一成夢,幾度臨風幾斷魂。挑盡殘燈淒切處,薄衾香冷倩誰溫!   曉妝台下思重重,懊歎何時笑語同?情傍游絲牽嫩綠,意隨流水戀殘紅。當年自恨春如錦\,今日應知色是空。回首雕欄情況惡,閒愁千里付孤鴻。   錦\帳朝寒只愛眠,相思如水夜如年。新詩篾裂慚吟雪,舊事淒涼怕問天。酒去愁縈心一寸,夢迴神繞路三千。人情變幻難憑計,何處鸞膠續斷弦!   空庭草色翳苔茵,無奈深愁一樣新。鳳髻亂盤渾似懶,蛾眉淡掃不如人。夢中得合非真樂,帳裡無郎實是貧,起傍花陰強排遣,數聲杜宇更傷神。   憑欄無語怨東風,愁遇春歸恨轉濃。一枕鳳鸞魂杳杳,半窗花月影重重。□環聲細千般懶,脂粉容消萬事慵。紙短話長題不盡,慇勤寄取早相逢。   碧桃深處聽啼鶯,一似聲聲怨別輕。翠鳳有情欹綠鬢,彩裙無力歹帶紅纓。   楊花未肯隨風舞,葵萼還應向日傾。種種幽情羞自語,安排衾枕度初更。   無端日日鎖雙蛾,縷縷愁來疊似波。空憶高情疑是夢,難禁積恨欲成魔。堪嗟好事全終少,深憾佳期不偶多。拂鬢自憐還自歎,名花無主奈如何!   是歲,伯顏以罪徙龍興,乃復科舉制。生曰:「此吾明冤之一大機也,當不可失。」即辭鳳赴試,果領鄉薦。及親策,又中左榜。左丞相別兒怯不花素喜生才,竟選生為翰林承旨。   生以未娶,奏聞朝庭,詔賜歸娶。至家,賀者填門。生欲議日畢姻,鳳謂曰:「人情處安樂,不可忘患難。向與我姐說盟,協意事兄,今妾先舉而背之,置我姐於何所?不若並妾送歸,使老母上主,迎兄至家,與愚姐妹花燭,庶不失吾父贅兄之意也。亦且名正言順,惡叔何辭!」生曰:「此論甚當。」即為書達鸞,兼送鳳回。   夫人、嬌鸞聞之,大喜,乃擇十月戊戌之吉辰,至正三年也,迎生行入贅之禮。乘鸞後,生謂鸞、鳳曰:「平生素願,中道一阻,不料復有今日,天乎?人手?但士彪之忿,未能少雪,豈丈夫耶?」鳳曰:「彼雖不仁,份在骨肉。若乘勢而窘之,無有不便,但睥睨芥蒂,不惟情涉於薄,亦且量為不弘,故曰:」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兄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正大丈夫也,何留心於小小哉。」生喜,舉杯大酌,因浩歌一絕云:「拜罷天墀膽氣粗,歸來醉倩玉人扶。龍泉三尺書千卷,方是人間一丈夫。」   吟未終,春英報曰:「叔叔才上縊,竟絕咽矣。」生笑曰:「此天假手以快我也。」不料彪子見父之變,愧赧痛悼,亦相與投池中。急使人救援,得一最幼者。其餘三子,皆夫人為之發喪,各各從厚殯殮。   家事悉生掌握,因謂夫人曰:「錯蒙厚愛,累罪良多。孰意天眷儒生,僥登一第,且人亡事白,兩姓萬全,豈非至幸者乎?若竟戀夫妻之愛而怡樂於外堂,使堂上者一無所侍,人子之情,不能恝然而無所繫也。不若同至家中,處夫人於別院,所存房產,悉與彪叔之子,則在我有父子之養,在夫人有母子之歡,在孤有得所之托,將不兩得也哉。」夫人曰:「我年老志短,所為事一依公子。」   生乃擇日命駕,一家起行。官民有送生者,列鼓吹笙。舟中風景,不能盡述,有《臨江仙》詞以道之:「心事今朝除悒怏,只憐雲饒家鄉。豪情騎鶴任翱翔。手扳仙苑桂,身惹御爐香。   極目煙霞迷畫舫,一天紫綠斜陽。遠山偏向望中長。將何酬美景,宿酒醉新妝。「   至家,生父甚喜,即設宴宴夫人。酒罷,生偕鸞、鳳寢。   鸞與生笑語自如,獨鳳俯首憑幾,若有所憶者。生問曰:「我與卿歷盡艱辛,幸得至此,正宜求樂而反含憂,何耶?」鳳不答,但潸然淚下。生惶悚曰:「僕果有罪,請試數之,何煩自苦如此。」鳳曰:「兄知今日聚合之樂,獨不念昔年引見之功乎?」生曰:「雲姨盛德,今雖欲報,安從施哉?」鳳曰:「念我雖非抱育,然而恩情契重,則勝嫡也。幼年刺繡既沐提攜,壯歲姻親又承吹贊,本欲托我以終身,不料去而不復返。爾我於朱樓綺閣中吟詩酌酒,使彼孤魂旅柩流落他鄉,麥飯香花,欲依無主,於情於份,安得不哀!」言畢,又泣。生撫抱曰:「是我責也。非卿言,幾作薄倖徒矣。然亦不難,明當遣人移柩至家,建醮以報,慎毋勞卿憂抑也。」生即使人往安國寺遷棺,往返月餘方至,則請玄武觀劉真人為法主,起建水陸齋七日。生、鳳亦薰沐虔誠\,晝夜不懈。醮畢,擇後園空地築壙以厝。   是夜,生因連日事擾,暫憩外書齋中,倦倚醉床之上。方閉目,夢見巫雲徐步而前,貌飭如故,曰:「別來憂恨,一旦感疾而亡,後會成虛,盟言難續,追思痛傷,然亦祿命所該。」   語未終,生即抱住曰:「久思無覓,今從何來?汝不死耶?」   雲曰:「冥司以妾無罪,留妾在子孫宮中,候陰例日滿,托生貴家。今蒙公子水陸超度,復授妾為本司掌冊之官,侍伴天妃,安閒逸豫,得不入鬼塵寰者,皆公子惠也。今特致謝,聊釋別來之情,嗣此不敢見矣。」含淚欲去。生又抱定,曰:「子既成仙,何妨再見?」雲曰:「公子未知也。冥司立法,比世尤嚴,毫有所私,重罰不赦。公子善自珍愛,我檢簿籍,有二貴子,合生汝門,不必我念,我當永別矣。」生急持其衣,雲乃頓袂而去。生驚覺,餘香猶在。生趨報鳳曰:「鬼神之事,昔嘗議其佛氏之誣,以今觀之,信有之矣。」鳳問故,生以前夢悉為誦之。鳳曰:「若如此,我不負雲姨矣。」及言得子事,鳳又拊掌曰:「果娠三月,未知璋瓦何如。」再問鸞,鸞亦懷娠同日,各大笑。生乃備牲醴致奠,鸞、鳳則共作文以哭之:「嗚呼!以姨之賢,祿宜未艾;以姨之德,壽將天假。胡為乎雲散秋空,雪消春海?何為乎玉□光埋,花飛香碎?嗚呼!姨雖逝矣,鸞將安賴;痛哉!鳳雖在矣,姨何能愛。徒使帳鎖餘香,鏡空鮮黛,無地通恩,有天難戴。嗚呼!痛針刺之猶存,想音容之恍在。   恨彼蒼之無憑,奪玉人之何邁。是以腸斷欲聯,眼枯無奈,□山知怨,望雲興慨。嗚呼!仰仙魂之遙遙,望爐煙而長拜。苟或靈其有知,願芳蘋之略采!「   後至正四年十月朔日,鸞、鳳各生一子,俱在同時,聞者無不為異,因呼為「三奇、二絕」,鄉閭傳誦不已。有好事者作詞美之,不及盡錄。   生慕果報之理,乃棄官營修,寡慾養氣,開義井於路,造賑倉於家。族有寒微者助之,人有孤寡者給之,築街蓋殿,塑佛飯僧。凡有便於人之事,雖損己為之,不恤也。   生以二子由神力所致,乃名其鸞出者為天與,鳳出者為天錫。七歲能明經,及長,文武俱優。正欲赴舉業之科,奈張士誠\以兵陷湖,生復挈家避難於鳳凰山,不求聞達。一門三代,聚樂怡怡。或著述群書,或調議世務,或謳吟於青山綠水之前,或飲酌於清風明月之下。耕食鑿飲,別是人間,不知其有紅巾草莽之亂也。   及至正二十六年,大明兵取杭嘉湖等路,生父子喜曰:「真天子出矣。急出報效,不失丈夫所為。有功即歸,不可久戀取禍也。」生乃自薦。天與為李國公善長參謀\,天錫為徐國公達部將。及攻略有功,我太祖封與為樞密官,錫為元帥之職。   二子受命,不任而歸。後李、徐二公使人迫之鳳凰山,並祖、父不知去向矣。   第四卷雙卿筆記   平江吳邑有華姓者,諱國文,字應奎。厥父曰袞,系進士出身,官授提學僉事,主試執法,不受私謁,宦族子弟,類多考黜。遂被暗論致仕,謝絕賓客,杜門課子。國文年方十五,狀貌魁梧,天姿敏捷,萬言日誦,古今《墳》《典》,無不歷覽,舉業之外,尤善詩賦。會有司匯考,生即首拔,一邑之中,聲價特重。   生父先年聘鄰邑同年知府張大業之女,與生為妻。張無男嗣,止生二女,貌若仙姬,愛惜如玉,遍尋姆訓,日夕閨中教之,故不特巧於刺繡,凡琴棋、音律、詩畫、詞賦,無不漁獵。   長名曰端,字正卿,年十八,配生;次名曰從,字順卿,年十六,配同邑卿官趙姓者之子。   是歲,生父母遣禮,命生親迎。既娶,以新婦方歸,著生暫處西廳書館肄業。不意端與生伉儷之後,溺於私愛,小覷功名。居北有名園一所,乃袞宦遊憩之地,創有涼亭,雕欄畫棟,極其華麗。壁間懸大家名筆,幾上列稀世奇珍,佳聯掇畫,耳目繁華,大額標題古今墳典,誠\人間之蓬島,凡世之廣寒也。   生每與端遊玩其間,或題詠,或琴棋,留連光景,取樂不一。   一日,蓮花盛開,二人在亭,並肩行賞。忽見鴛鴦一對,戲於蓮池。端引生袂,謂曰:「昔人有謂」蓮花似六郎「,識者譏其阿譽太過,今觀此鳥雙雙,絕類妾與君也。不識稱謂之際,當曰鴛鴦之似妾與君乎?妾與君似鴛鴦乎?」生曰:「予與君似鴛鴦也。」端曰:「何以辯之?反以人而不如鳥乎?」   生即誦古詩一絕以答之,云:「江島煙霧微,綠蕪深處剔毛衣。渡頭驚起一雙去,飛上文君舊錦\機。以是詩觀之,此鳥雖微,然生有定偶,不惟其無事而雙雙同游,雖不幸而舟人驚逐,雌雄或失,終不易配,是其德尤有可嘉者。若夫吾人或先貧而後棄於妻,或後貴而遂忘乎婦,以此論之,殆不如也。」   端曰:「或棄或忘,此買臣、百里奚夫婦之薄倖態耳,此奚足齒!但所謂鴛鴦之永不相違者,妾與君當以之自效也。」因歸庭索筆,謂生曰:「請各題數語,以為鴛鴦之敘可乎?」生曰:「卿如有意,予奚靳焉。」乃首綴《一剪梅》詞曰:「菡蕊初開雨乍晴,香滿孤亭,綠滿孤亭。一雙鸂鶒泛波輕,時掠浮萍,共掠浮萍。」   端傍視,因曰:「君詞白雪陽春,固難為和,但各自為題,猶不足以表一體之情,君如不以白璧青蠅之玷為嫌,妾請終之,共成一詞,何如?」生笑曰:「得卿和之,豈不益增紙價耶?」   欣然授筆。端續題曰:「人傳夙世是韓憑,生也多情,死也多情。共君挽柳結同心,從此深盟,莫負深盟。」   書成,二人交玩,如出一手,喜不自勝,相與款狎亭中。   不意文宗欲定科舉,文書已到。生父聞知,即往西廳尋生,及至,其門早已闔矣;然猶意其在內也,歸,令母喚之。夫婦俱不在室,袞大駭,因以端侍妾月梅者掬之,方知生、端頻往園中遊玩。父震怒不已。   月梅匆匆至亭報知,生、端惶懼潛回。父已抱氣就寢,生往臥內,侍立久之,竟不得一語。蓋袞雖止生一子,然治家甚嚴。生素性至孝,見父忿怒之深,恐傷致疾,乃跪而言曰:「茲因北園蓮茂,竊往一觀,罪當譴責。但大人春秋高大,暫息震怒,以養天年。不肖明日自當就學於外,以其無負義方是訓也。」父亦不答。時生母亦往責新婦,方出,見生戰戰不寧,乃為之解曰:「此子年殊未及,故蹈此失。今姑宥之,俟其赴考取捷,以贖前罪。」父乃起而責之曰:「夫人子之道,立身揚名,干蠱克家,乃足為孝。吾嘗奉旨試士,見宦家子弟借父兄財勢,未考之時,淫蕩日月,一遇試期,無不落魄,此吾所深痛者。今汝不體父心,溺於荒怠,何以自振!汝母之言,固秀才事也,然此不足為重,欲解父憂,必俟來秋寸進則已,不然,任汝所之,勿復我見!」生唯唯而退。   至夜歸室,惆悵不已。端至,亦不與言。端恐其怨己也,乃肅容斂衽而言曰:「今者妾不執婦道,受譴固宜,貽咎於君,此心甚愧。但往者難諫,來猶可追。」遂取筆立成一詞,以示自責之意,曰:「雕欄畔,戲鴛鴦,彩筆題詩句短長。欲冀百年長聚首,誰知今日作君殃。裙釵須乏丈夫剛,改過從茲不敢忘。不敢忘,蘋蘩中饋,慰我東床。」   題訖,置之於幾。生覽畢,見端俯首倚席,有無聊之狀,乃以手挽之,曰:「予非怨卿,卿何有慝之深也。」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是時見侍妾月梅在旁,心甚羞澀,但欲解生之憂,故不敢拒。於是給月梅曰:「官人醉矣,汝且就睡,或有喚汝,當即起。」   梅去,端徐撫生背,曰:「然則既非恨妾,殆恨親乎?」   生曰:「親,焉敢恨也。實自悔失言矣。」端詢其故。生曰:「向者欲慰大人之怒,乃以明日出外就學為對。今思欲踐其言,則失愛於子;欲堅執不去,則重觸乎父。是以適間不與子言者,正思此無以為計,而縈悶於懷,本他無所恨也。卿能與我謀\之,則此心之憂釋矣。」端曰:「君言謬矣。妾與君今日之事過也,非大人之事過也。大人之責,宜也,君向者之對,正也。妾方欲改過不暇,容敢他有所謀\乎!」生見端詞嚴意正,乃曰:「卿之所言,皆大義所在,固當嘉納矣。但未見子有相慰之情,設使明日遽別,豈真無一節之可言?過而乃辟耳。」對曰:「一節之事,妾不敢自愛,他則無所可謀\也。」生佯如不喻其意,乃與之戲曰:「卿所謂不敢自愛者,果何事也?」端欣然不答。   生故逼之,端笑曰:「巾櫛之事矣。」生曰:「靜夜無事盥沐,何用巾櫛?」端語窮。生持問益堅,端曰:「此事君不言而喻,如何苦以其難言羞人耶。」答問之際,不覺獵喜生,兩相泠浹,華乃滅燈與端就寢。   次日,生往西廳,檢點書籍,令家童搬往學中,乃入中堂,告辭父母。父亦竟不出見,但令母與生曰:「今後必須有喚方可回來,不然,不如勿出也。」   生領諾,默默而往。   至學,與諸友講論作課,忽經一月。文宗到郡,諸友皆慕生才識,接次相邀。生以父嚴,不敢歸家,惟著僕回,取行李合用之物,與友登程。乃致詩一首,令僕付端辭別。詩曰:「自別芳卿一月餘,瀟瀟風雨動愁思。空懷玉珥魂應斷,隔別金釵體更懼。思寄雨雲嫌雁少,夢遊巫峽怕雞呼。今朝欲上功名路,總把離情共紙疏。」   端得生詩,知其憶己之切,正欲□思一詞以慰之,奈生父促僕,匆匆不能即就。乃尋劍一口、酒一樽,並書古風一首以為勉。詩曰:「丈夫非無淚,不灑別離間。仗劍對樽酒,恥為遊子顏。蝮蛇一蜇子,壯士疾解腕。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歎。」   僕至,以端詩呈生。眾友覺之,意其必有私語也。相與奪之。及開緘,止古詩一首而已。眾友相謂曰:「此語雖非出自胸臆,然引用實當。觀此,則其所作可知矣。誠\不愧為華兄之敵偶也。」或疑曰:「中間必有緣故。」復探生袖,因得其與端詩稿,諸友相與傳觀,鼓掌笑謔久之,然後啟行。   及抵郡,則生之姨夫趙姓者,亦在候考。店捨相近,日夕相見,而趙子禮生仁厚。又數日,文宗出示會考。生與趙同入棘圍。試畢,本道對面揭曉發放,華生已考第一。其姨夫趙者,因溺於飲博,學業荒疏,已被考黜,抱氣奔歸。   時生與諸友在郡縣送文宗,適有術士開張,道前談相,士庶羅列,稱驗者萬口如一。諸友謂生曰:「在此列者,惟兄無不如意,曷往卜之?」生曰:「術土之言,多出欺誑,不足深信。縱果如其言,亦無益於事。」內一友云:「兄事弟己知矣,只為怕娘子,恐他於稠人之中說出根腳。」生曰:「非也。」   又一友云:「觀前日所寄之詩,則華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財耳。」生笑曰:「二者均非所忌,諸兄特過疑耳。」友曰:「兄欲釋二者之疑,必屈一相。」生曰:「何傷乎。」諸友即擁生入帳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強他來相,汝可試為評之。」術士見生容貌異常,熟視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齊福齊,不知欲隨何處講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貴榮盛之事,按相細陳。諸友曰:「此事我等俱會相了。   只看得招妻、得子如何。「相者曰:」妻皆賢,子亦有。「生詰之曰:」賢則賢,有則有,乃若「皆賢」,「亦有」之言,相書載於何篇?「相者笑而答曰:」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問及,不得不言。所謂「皆賢」者,應招兩房也;曰「亦有」者,應次房得之也。「生終不以為然。正欲辯之,比文宗起馬。生令從者以錢償之,奔送出城。   文宗既去,本日生與諸友言旋。及至邑,復往學中,乃令家僮先報於母,示以歸省之意。母言於父,父曰:「今日若子事業畢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有與歸之意,乃謂其「不與歸」。端聞之,制詩一律,著僕付生,以堅其志。   詩曰:「聞君已奪錦\標回,萬疊愁眉漸掃開。字接風霜知富學,篇連月露見雄才。廣寒有路終須到,丹桂期扳豈藉媒。寄語多情新宋玉,明秋捷報擬重來。」   僕以端詩與生,並述母言。生將端詩數上吟詠,以丹砂飛書,朝夕觀之,以自策勵。歸寧之志,亦不復萌。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詢以外家動履,客因以趙子失志捐館告之。生傷悼不已。辭客歸齋,思小姨雖未入趙門,然考時接見趙子,相禮甚恭,若不舉吊,似為情薄。因以此意稟於父母,父曰:「此厚道也,況外家久欠問安,一往即回可也。」   生得命,乃回,與端備禮而往。端修書一紙,臨行付生曰:「數字煩君帶與阿妹順卿,以慰其拂郁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親,況彼我尤當避嫌,何以得達?」端曰:「妾在家時,更有使女香蘭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備君使令。令彼達之,得矣。」生乃以書收袖,別端而行。   將近,生令僕先行報知。張夫婦大喜,遂出門延生而入。   至庭,生敘禮畢,張夫婦慰之再三,生亦申敘間闊。頃間酒至,主起揖就席,席間所談,皆二氏家事,唯弔喪一節,生以嫌疑,欲俟張道及然後舉也。殊不知此子在日不肖,父母惡之,鄉人賤之,張正悔與為婚,一旦而死,舉家欣快,以此之故,所以席間不道。   時張夫婦俱在席,惟從與諸侍妾在內。從為人淑慎端重,不窺不觀,無故不出中堂前者。生新至時,諸侍妾鹹曰:「大娘子新官人在外,今其坐正對窗欞,娘子曷往觀之?」從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為!」續後因童僕往來屢稱生「才學為一時珍重,又與端相敬如賓」,而彼趙氏者眾皆鄙之,心恆鬱鬱。今報已死,事聞信至,乃謂香蘭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溫雅,果信然否?」因與蘭立於窗後潛視。見生才貌舉動,俱如人言;又見父母特加敬禮,喟然歎曰:「阿姊何修得此?予今後所擇,若更如前,誓不歸矣。」言罷,不覺有所感觸,唏噓之聲,竟聞於席。然張夫婦年大,耳不及聞。   生思:「此必小姨,因見己而憶趙子也。」不覺勃然之色,見於其面,遂托醉求退。而張亦以婿途中勞倦,即促飯撤席。已而,果命香蘭曰:「此汝娘子官人,早晚盥沐,汝當奉巾櫛。」   因就令執燭導生寢。   生至寢所,乃取端書付蘭,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將此書奉與二娘子,千萬不可失落。」蘭接生書,即歸,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為出於生也;心中疑惑,慌至從房。   從正燃燈悶坐,見蘭至,問曰:「何事行急?」蘭低語曰:「一事甚好笑。」從曰:「何事?」曰:「華官人初到,與娘子又未相見,適間妾因照他寢所,乃以一書著妾付與娘子,不知所言何事。」從厲聲曰:「何有此舉!快將出去!」蘭忙將書藏袖內,趨出房門,不覺其書失落在地。蘭去,被從撿之,乃私開就燈燭之,則端書也。正看間,蘭尋書復至,從以手指蘭曰:「這賤人,險些被你誤驚一場。此汝娘子之書,何妄言如此。」蘭曰:「妾實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若寄自官人,娘子開看,豈復還乎。」從聽其言,亦難以對,且佯答曰:「將阿姊書看何如。」   「女兄端書奉賢妹順卿汝次:敘別于歸,數更□莢。思親之念未嘗忘,而日省無自;有家之願雖已遂,然婦道未終。但幸主蘋蘩於中饋,大人無責備之心;侍巾櫛於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顧。區區之心,竊自慰也。夫何魚躍淵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願;詎意鴉嗚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令人聞之,食不下嚥。   然而欲慰悲傷,當求所幸於不幸;要舒尊結,宜合難求於可求。吾聞趙子立志卑污,每稱羞於奴僕;素行薄劣,恆致惡於鄉間。彼身雖逝,喜溫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爾年正青,幸伯牙能彈流水,豈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圖後膺天眷;莫為無益之悲,致損生香之玉。予也,心遠地偏,無由而會。今因檀郎赴吊,敬付寸楮,以慰汝懷。不宣。「   從讀至「鴉嗚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不覺長吁數聲,墮淚濕紙;又見「喜溫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乃曰:「阿姊何不寫此在前,免人煩忙。」香蘭曰:「且更看後面何如。」二人看畢,乃知生專為舉吊而來,從因謂蘭曰:「汝明早奉水,何不與華姑夫說知,叫他不必提起弔喪之事,那人雖死,我相公嫌他不如,只說敬來問安,豈不更美?」蘭退,口雖不言,心下自忖:「向者之書須誤說,而彼竟問之,今又教他勿舉弔喪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動於窗後之一觀矣。」   次早,生起著衣時,香蘭在窗外潛知生已起,奉水盥生。   生因問曰:「書已達否?」蘭想起昨夜錯誤之事,乃帶笑答曰:「已達矣。」生意蘭笑己,固問之,蘭曰:「昨者妾錯認書是官人的,俺娘子驚而怒焉。   及開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拆之曰:」汝誤說有之。汝娘子識字,封外明寫大娘子所寄,何待開封方知?「蘭曰:」彼時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欲背妾開看,未及詳觀護封,所以錯認。「生聽其言,默然良久,因復問曰:」汝娘子那時更有言否?「蘭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生深感之,曰:」若非汝娘子示知,今日正欲親詣往吊,未免竟犯此嫌。汝回見娘子,多上替我申謝。「   時生既不赴吊,張又固留,乃先命僕歸。張夫婦詢知生因與端觀蓮被責,出外讀書,不與回家,考試後學中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張即遣人與生僕同至生家,稟以留生讀書之意。袞喜曰:「遠於妻子」,欣然應允。時生不知,越數日,又辭歸。張夫婦曰:「賢婿欲歸之急者,只為讀書。老夫捨後有一小閣,略堪容膝,賢婿不棄,此地寂靜,亦好用功。」生曰:「國文忝在半子,荷□上恩愛,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張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生思:「歸家亦不得與端相會,不如在此,免似學中寂寥。」乃遂拜諾。本日,即館生於後閣。其閣門有二:一開於張之屋左,以通賓客遊玩;一自中堂而入,要經從刺繡窗下而達。當日,張即令生由從出入,以避外人交接。   生至閣,文房畢具。張有門生數人,皆有才望,時令與生作課。居一月餘,生工程無缺,但以久別於端,心恆悶悶,乃作《長相思》詞一首以自遣。詞曰:「坐相思,立相思,望斷雲山倍慘吁,此情孰與舒?才可如,貌可如,更使溫柔都已具,堅貞不似渠。   「   生製成,欲留以寄端,乃以片紙書之,粘於書廚之內。忽蘭至,曰:「老夫人今日壽辰,開宴堂中,請官人一同慶賞。」生得命即出。經過窗前,聞蘭花馥馥,生曰:「何處花氣襲人?」   蘭以手指窗。生趨視之,見一女子在內,手捻花枝。生知是小姨,慌道:「不敢詳視。」   及至堂,□饌潔備,正將登席,張夫婦入屏後間語,又喚蘭數聲,方出。生疑議己之未遣禮也。其色甚慚,乃曰:「今者岳母華誕,小婿缺禮,負愧殊深。」張慌慰之,曰:「適間愚夫婦他無所言,因次小女與賢婿前未相見,今日汝岳母賤辰,遣蘭喚小女出拜,以成一家之樂耳。」生色少定。少頃,蘭與從至,母令與生敘禮。禮畢就坐,生側目之,艷質與端無異,而妝點尤勝。女亦覷生,各相默羨。酒至半酣,生起為壽,次當及從。張曰:「姊夫,客也,汝當奉酒。」二人酬酢之際,推讓不飲。母曰:「毋讓,各飲二杯。」生一飲舉回時,從方舉杯未酹。蘭與侍妾在傍代酌,私相語曰:「外人來見,只說是一對夫妻。」從聞之,禁笑不住,將酒少噴於盞,托顏甚愧。   生覺之,令蘭再酌己酒,飲之,以掩其事。從竟只飲一杯,心甚德之。張夫婦不知其意,以生有酒力,乃與生更相酬奉。席罷,生醉往閣就寢。   次早,蘭以生昨醉,奉水去,乃過從窗下。從在內呼曰:「何往?」蘭因顧焉,見從幾上新寄蘭花二串,蘭指曰:「何用許多?」從曰:「汝試猜之。」   蘭曰:「欲以一串與老夫人?」從曰:「非也。」曰:「欲與老相公乎?」   從曰:「相公素不好此。」蘭思昨日生過此,曾問此花,意其必與生也,乃曰:「吾知之矣。」從曰:「果誰?」蘭曰:「莫非華姨夫乎?」   從曰:「是固是矣,但汝將去,不必說是我的。」蘭首肯即行。   至閣,生已起,久候水不至,因思:「若非岳母壽辰,小姨無由得見。」   乃作詩一律,以紀其美。詩曰:「飛瓊昨日下瑤樓,為是蟠桃點壽籌。玉臉融嬌欲脆,柳腰裊娜只成羞。捧杯漫露纖纖筍,啟語微開細細榴。不是愚生曾預席,安信江東有二喬?」   生正將詩敲推,聽窗外有履聲。生出視,見蘭手執蘭花,問曰:「何以得此?」蘭曰:「妾正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來遲。」生以為然。及接至手,見其串花者乃銀線,因謂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蘭以從欲避嫌直告。生曰:「以花與我者,推愛之情也;令汝勿言者,守己之正也。一舉而兩得矣。」遂作《點絛唇》一首以頌之:「楚畹謝庭,風露陪香,人人所羨。嫦娥特獻,尤令心留戀。   厚情罕有,銀線連行串,還堪眷。避嫌一節,珍重恆無倦。「   蘭見生寫畢,正將近前觀其題者何語,生即藏於匣內。蘭不得見,乃出,謂從曰:「方纔蘭花因穿以銀線,華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感歎不已,立制一詞。   妾欲近視,即已收之。此必為娘子作也。「從悔曰:」彼處士子頻來,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撿之,豈不自貽穢名乎!「心甚怏怏。蘭曰:」吾聞與他來往作文者已具書後日相請,但不知果否。若果,我與娘子往閣開他書廚一看,便見明白。「從深然之。   二人商榷方已,從母忽至房中,見從悶坐,曰:「吾兒何不理些針指?」從曰:「數日不快,故慵懶矣。」母復顧窗壁,見新畫一美人對鏡,內題詩云:「畫工何事動人愁,偏把嫦娥獨自描。無那想思頻照面,只令顏色減嬌羞。」   母覽畢,思「畫工何事動人愁」之句,謂從怨己之不與議婚也,遂謂從曰:「前者人來與汝議親,以趙子新亡,故未言及。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門相求,皆名門貴族,此事久遠,未可輕許。   今數家姓名俱言於汝,任汝自擇,何如?「從不答。母又曰:」此正事,直言無妨。「從隱幾不應。蘭因附耳謂母曰:」老夫人且退,待妾問之,彼必不諱。「母退。   至夜,蘭詢從曰:「今日老夫人謂娘子自擇之事,何不主之?」從曰:「此事吾亦不能自決。」蘭舉其最富盛者以示之,從曰:「安知異時不貧賤乎?」蘭曰:「娘子若如此,則日月易擲,更待何時?今夜月明如晝,不如與娘子拜告卜之,如祝者納焉。」從然其言。至更時,從與蘭備香案,臨月拜禱\曰:「如所願者,乞先報以一陰一陽,而以聖終之」「祝罷,乃以五姓逐一拜問,無一如願。從沉吟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連擲三□,皆如所祝。從乃長吁數聲,擲□於地曰:」若是,則吾當皓首閨門矣,卜之何益!「蘭曰:」妾觀娘子這回所卜之□,皆如所祝,但不知屬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   從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內。且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蘭曰:「但得如此,雖彼未在內,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患乎。」從曰:「彼已娶矣。」   蘭知其所指者在華,亦不復問。忽聞房中侍妾有逐妾之聲,恐母醒知覺,遂與蘭歸房內。   過二日,生果以友請赴席。蘭與從潛往閣中,開生書齋房門並書廚,見其有思端之詞一首,內有「堅貞不似渠」之句。   從曰:「世言」無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貞烈之女,代不乏人,華姨夫何小視天下,而遂謂皆不似阿姊乎?」乃以筆塗去「不」字,注一「亦」   字於傍。再尋之,又得其題壽席之詩並頌蘭花之詞,遂懷之於袖。因思蘭日夕與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過望於己,乃以筆題壁間而所畫黃鶯吊屏云:「本是迎春鳥,誰描入畫屏?羽翎雖可愛,不會向人鳴。」   從題畢,與蘭遁回。   比生回房,正欲就枕,見吊屏上新題墨跡未乾,起視之,乃有「不會向人鳴」之句,心甚疑,及看書廚,所作詩詞未見,而欲寄端之詞已改矣。華細思曰:「此必香蘭日前因不與看,故今盜去,而所改所題之意,皆欲有私於己而為毛遂之自薦也。   「時香蘭年方十六,性極乖巧,能逢迎人意,且有殊色,生屢欲私之,恐其不諳人事而有所失;及其見詩,欲心大熾,以筆書於粉牌曰:」莫言不是鳴春鳥,陽台雲雨今番按。「時岳母見生帶醉而回,令蘭奉香茶。生見蘭至,曰:」吾正念汝,汝今至矣。「蘭視其顏色,知其發言之意,正欲趨出,生以手闔門而阻之,欲與之狎。蘭不允,生以一手抱之於床,一手自解下衣,蘭輾轉不得開,即拽斷之。蘭自度難免,因曰:」以官人貴體而欲私一賤妾,妾不敢以偽相拒,但妾實不堪,雖欲勉從,心甚戰懼,幸為護持可也。「生初雖然之,然夫婦久別,今又被酒,將蘭手壓於背,但見峰頭雨密,洞口雲濃,金槍試動,穿雲破壘。   蘭齒嚙其唇,神魂飄蕩,久之,方言曰:「官人唯知取己之樂,而不肯憐人,幾乎不復生矣。」生撫之曰:「吾觀汝詩並所改之字,則今日之事,正樂人之樂耳,何以憐為?」蘭曰:「妾有何詩?」生指吊屏示之。蘭曰:「所題、所改,皆吾二娘子午前至此為之,並廚內詩詞,亦被袖去,與妾何干?」   生更欲問從有何言語,不意從見蘭久於閣,意其必私於生。   乃詐以母令,令侍妾往叫。蘭忙趨出。從曰:「汝出何遲?」   蘭倉卒無對。又見其兩鬢蓬鬆,從詰之曰:「汝與華官人做得好事!」蘭不認。從曰:「我已親見,尚為我諱!」蘭恐其白於夫人,事難終隱,只得直告。   自後從一見蘭,即以此笑之。蘭思無以抵對,亦欲誘之於生,以塞其口。一日,因送水盥生,生見蘭至,更欲狎之,蘭曰:「妾今傷弓之鳥,不敢奉命,但更有一好事,官人圖之,則必可得。」生曰:「無乃二娘子乎?」曰:「然。」生曰:「吾觀汝娘子端重嚴厲,有難以非禮犯者。且深閨固門,日夕侍女相伴,是所謂探海求珠,不亦難乎!汝特效陳平美人之計,以解高帝白登之圍矣。」蘭曰:「不然。妾觀娘子有意於官人者五。」生曰:「何以證之?」蘭曰:「官人初至而稱歎痛哭,一也;誤遞其書,始雖怒而終閱之,二也;酒席聞妾等」似夫妻,之言即笑,三也;官人聞蘭花而即饋之,四也;月夜卜婚惟六卜許之,乃怒而擲□於地,及問其故,曰「彼已娶矣」,她雖未明言是官人,然大意不言可知矣,此五有意乎官人也。   以是觀之,又何難哉?「生初意亦有慕從之心,然思是小姨,一萌隨即過遏,及今聞一心惟許於己,且向者有相士」必招兩房「之言,遂決意圖之。因撫蘭背曰:」是固是矣,何以教我?「蘭曰:」老相公與夫人擇日要往城外觀中還願,若去,必至晚方回。官人假寫一書與妾,待老相公等去後,妾自外持入,雲是會晤相請。官人於黃鶯吊屏詩末著娘子之名於下,潛居別所,妾以言賺之,必與妾來者。那時妾出,官人亦效前番而行,不亦可乎。「生手舞足蹈,喜之如狂,即寫書付蘭,乃作《西江月》一首:」淑女情牽意絆,才郎心醉神馳。聞言六卜更稀奇,料應蒼天有意。   欲效帝妻二女,須煩紅葉維持。他時若得遂雙飛,管取慇勤謝你。「   蘭去,生行住坐臥,皆意於從。至期,從父母果出。蘭謂從曰:「前者娘子所遺吊屏,何故將自己名字亦書在上?」從曰:「未也。」蘭曰:「妾看得明白,若非娘子,必華官人添起的。」從不信。蘭曰:「如不信,今日華官人去飲酒,我與娘子親往一觀,即見真假。」從恐蘭賣己,先令侍女先往園中觀看。   不知蘭亦料從疑,預先與生商榷,將外閣門反閉,示以生由外門而出。侍妾回曰:「閣內寂無一人,華官人已開大門去矣。」從因疑釋,與蘭同往。   蘭開書房門,詐驚訝曰:「娘子少坐,妾外房門失閉,一去即來。」從以為實,正欲以筆塗去吊屏名字,生見蘭去,潛出,牢拴其門,突入書房,將門緊闔。從乃失措,跌臥於地。   生忙扶之,謂曰:「前荷玉步光臨,有失迎迓,今敬謹候,得遇,此天意也。無用惶恐。」從羞澀無地,以扇掩面,惟欲啟戶趨出。生再四阻之,從呼蘭不應,罵曰:「賤妾誤我,何以生為!」生復近前慰之,從即向壁而立,其嬌容媚態種種動人。   生亦效前番香蘭故事強之,翻覆之際,如鷸蚌之相持。久之,從力不能支,被生鬆開紐扣,衣幾脫。從厲聲曰:「妾千金之軀,非若香蘭之婢比也。君忘親義,如強寇,欲一概以污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當以死繼之。」言罷僵臥於席,不復以手扞蔽。   生慘然感觸,少抑其興,謂從曰:「娘子顧愛之心,見之吟詠,生已知之久矣。今又何故又拒之深也?」從哀泣而告曰:「君乃有室之人耳,豈不能為人長慮耶!」生曰:「長慮之事,子無感□□吠之拒,小生自有完璧之計。」從曰:「君未讀《將仲子》之詩乎?其曰」畏我父母「、」畏我諸兄「者,果何謂也?」生曰:「予觀令姊非妒嫉之婦,生當懇之,彼必從命。   「從曰:」縱家姊能從,姊妹豈可同事一人乎?且二氏父母,將何辭以達之也?事不能諧,妾思之熟矣。君能以義自處,憐妾之命而不污之,此德銘刻不忘也。「生曰:」堯曾以二女妻舜,以此論之,亦姊妹同事一人矣,何嫌之有?「從曰:」彼有父母之命,可也,「生曰:」倘得其命,何如?「從不得已,曰:」若此,庶乎其可矣。「生見從語漸狎,復欲要之,從曰:」君尚不體妾心耶?君果有父母之命,吾寧為君他日之妾,今日死亦不允矣。「生曰:」恐汝非季布之諾也。「從因解所佩香囊投之幾,曰:」願以此為質,妾若負心,君以此示人,妾能自立乎?但恐鐵杵磨針,成之難耳。「生知其心堅實,即送出閣。從至閣門之外,思:」前日香蘭出遲,己即次發而笑之,今自留連許久,雖無所私,其跡實似。恐見蘭無以為言。「趑趄難進。生不知,以為更欲有所語己,正欲近之;從見之,恐益露其情,促步歸房。生怏怏回齋。   時蘭等遇以戶外喧嚷,出視,未見從回,從心少慰。但以生向者移至,己即不顧而回,恐生疑己無心於彼而敗其蹤跡,書一紙,令蘭達之。   「失節婦張氏從斂衽百拜奉新解元應奎華先生大人文幾:妾愧生長閨門,叨蒙母訓,嘗欲以婦道自修,期不負千古之烈女。故庭闈之外,無故不敢輕出。近者足下下臨蓬篳,義恭眷屬,或有所奉而不令者,蓋推手足之愛己及之,非欲有私於足下也。及聞足下與之吟詠,妾甚悔之。欲達之父母,則恐累大德,不得已,犯行露之戒,欲去其所題之跡。今不幸偶有所遇,而致君之戲,此固知香蘭引誘之罪,而長與足下,豈得為無過哉!但君之過如淡雲之翳月,雲去可以復明。   若妾,今雖未受君辱,然整冠李下,納履瓜園,婢妾之疑,雖蘇張更生,不能復白,其過如玉壺已缺,雖善補者,亦不能令其無瑕矣。彼時倉卒,若得父母之命,當執箕帚於左右。妾歸,終夜思之,必不可得。   今後不必以此為懷。所冀者,乞賜哀憐,勿以妾之失節者輕薄於人。妾當閨閫終身,以為君報也。興言至此,不勝悲傷,仁人君子,幸垂鑒諒!「   生覽畢,深自怨侮,廢寢忘餐,自思不能成,其誤女終身。乃作書,欲告之端,令端代謀\.   書令蘭寄之。從知,與蘭私開。內有二啟,其一敘其久別之情,曰:「書奉正卿娘子妝次:久違芳容,心切仰慕,寤寐之見,無夜無之。特以大人未有召命,不得即整歸鞭,心恆慊慊而已。所喜者,令椿萱施恩同猶子,馴僕妾勤侍若家僮,數度日月,亦不覺也。乃若賢卿獨守空房,有懸衾篋枕之勞,無調琴鼓瑟之樂,生實累之,生實知之,惟在原情,勿致深怨可也。秋闈在邇,會晤有期,無窮中悃,統俟面悉。」   其二直述己與從此事,欲令端?:「何此子之不密也。」乃手碎其書。蘭慌止之,曰:「彼令妾寄,今碎之,將何以復?」從語之曰:「彼感於予向者之書,不得已,欲委曲求之阿姊。然不知阿姊雖允,亦無益於事;倘不允,而觸其怒,則是披□救火,反甚其患也,令予立於何地耶!不如予自修一書,書內略涉與華視眥之辭,與彼信同封去,彼必致疑,以此銛之,或可得其怒與不怒之心,而亦不至於自顯其跡矣。」蘭曰:「善,請急為之。」從乃修書曰:「曩正想間,忽蒙雲翰飛集。啟緘三復,字字慰我彷徨。但此子不肖,自貽伊戚,不足惜。妾所憂者,椿萱日暮,莫續箕裘,家務紛紜,無與為理,不識阿姊亦曾慮及此否也?姐夫駐足後院,動履亨嘉,學業大進,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不必掛意。秋闈歸試,奪鰲之後更當頻遣往來,以慰父母之心。彼為人極其敦篤,吾姊不必嫌疑也。今因鴻便,聊此奉達,以表下懷。不宣。」   從寫至「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之處,乃偽寫「妹親自奉之」,然後用淡墨塗去「親自」二字,乃注「令侍妾」三字施者,以啟其致疑之端。再將二信同函封去。   端自生別後,日勤女工。或謂之曰:「娘子富貴兼全,無求不得,無慾不遂,何自勞如此?」端曰:「古人云:」人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心蕩,蕩則未有不流於淫者。「吾之所為,份耳,何勞之足雲。」端之為人,其貞重如此。   及得生與從書,見其同緘,又見從書所份改「親自」二字,心果大疑。   乃復書與生曰:「君歸程在即,他言不贅,但所封貴札,緣何與舍妹同封?   且舍妹書中所改字跡,甚是可疑。妾非有所忌而云然,蓋彼系處子,一有所失,終身之玷,累君之德亦大矣。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事若方萌,即當遏絕。慎之,慎之!「   生得端書開看之,乃有「同封」「改字」之說,不知所謂。   蘭因告以從改書、己寄之故。生大喜,以為得端之心,事可成矣。令蘭以端書所謂「妾非有忌而云然」並「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之語,報之於從。從曰:「此奚足取?特觸彼之怒耳。汝與華官人說知,此事必計出萬全,然後可舉而圖之,苟使勉強曲成,使惡名昭著,予朝聞夕死矣。彼不日亦當赴試,最忌者醉中之語、感歎之筆,他無所言也。若夫不得正娶而終不他適者,予正將以此自贖前過,於彼何尤,於我何惜!」華聞其言,愈增感慕。   數日後,袞果走價促生赴科。張夫婦厚具贐禮送行。   生歸,端細詢前事,生備述始末之由,端大慟,生百喻之。   端曰:「實妾令君帶書一節誤之。」生舉從卜並前相者「必招兩房」之言告之,以為事出不偶。端曰:「縱如此,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使娶之有名而無形跡,然後可也。」生曰:「予有一謀\,能使吾父母之聽,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端曰:「汝試言之。」生曰:「予父母所憂者,惟在吾之子息。吾若多賂命相之士,令彼傳言」必娶偏房,方能招子「,那時可圖。」   端曰:「君年尚幼,彼縱與娶,亦在從容。」生曰:「更令術者以夭促告之。」端乃徐曰:「君之所言,似有可行者,君試急謀\之。君計若行,妾父母之事,妾當任之矣。」   於是生一便治裝往試。一見術士,即厚賂之。及至科比,又高中,捷書飛報父母與端知。   生詞林戰捷,舉家歡忭,大治筵宴,厚酬來使。及生回,賀客既散,術士盈門,言生之命相者,皆不足其壽數,且云「急娶偏房,方能招子。」生又托病,不欲會試。父果大懼,恐生夭折,自欲納妾。生母曰:「汝年高大,不可。今諸術士皆言國文必娶偏房,方能招子,不如令彼納之。」袞曰:「恐兒婦不允。」生母曰:「吾試與言之。」端初聞姑言,詐為不豫之色,及姑再三喻之,乃曰:「若然,必媳與擇,然後可也。」   姑許之。   端乃與生謀\往父母之家。端至,父母大悅,謂曰:「汝郎發科,吾欲親賀,為路途不便,所以只遣禮來,心恆歉歉。今日何不與彼同來?」女長吁數聲。父母曰:「吾聞汝與郎有琴瑟之和。故令同來,今看汝長吁,無乃近有何言?」端以從在旁,且初到,但曰:「待明日言之。」   端前者因從所寄之信,終疑其與生先有所私,每懷不足彼之心,及問香蘭,始知從確有所守,乃歎曰:「幸有此計可施,不然,令彼有終天之恨矣。」因令蘭相贊成。   時從猶不知端來之意。至夜,二人同寢,端舉以語之。從難言,潛然淚下。   蘭在傍曰:「今謀\已屬全,無瑣隙之可議。   妾以為娘子聞此,實有非常之喜耳,何乃悲慘之深乎!「從抵目言曰:」策固然矣,當以予一人之失貽累於眾。且縱得諸父母之聽,亦非其本意。予所以苟養性命而不即死者,恐此心不白,愈起群疑,惡名萬世,故不得已而圖此萬萬不幸也。不幸之事,誰則喜之!「端亦為之感泣,更闌方寢。   次日,父母復問端長吁之故,端告以生納妾之事。張曰:「彼年尚幼,何有此舉?汝不必憂,吾當阻之。」端曰:「不可。此非郎之意,乃舅姑卜郎之命,必娶偏房,方能招子,故有是舉。今勢已成,則不能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又不當阻。」張曰:「然則何以處之?」端欲言囁嚅。父母曰:「何難於言也?」端曰:「恐不見聽,故不敢言。」父母曰:「汝但言之,無不汝納。」端曰:「他無所言,但恐彼納妾之後,時馳歲去,端色既衰,彼婦生子,郎心少變,所求不得,動相掣肘,不免白首之歎。端細視此郎前程萬里,福澤悠長,阿妹尚未納親,欲令父母以妹妻之,使端無後日之憂,二氏有綿綿之好,不亦長便乎!」張曰:「吾家豈有作妾之女!」端曰:「姊妹之間,有何彼此。」   張不答。端見父不聽,掩哭入內。   張見端如此,雖不彼聽,心亦甚憂。蘭因曰,「娘子初至,何不權且許之,與她閒樂幾時,待她回日,又作區處。」張曰:「此事豈可兒戲!」蘭曰:「既然如此,妾觀二娘子,數時諸宦家相求,彼皆欲卜之,不肯輕許,豈肯與人作妾乎?何不令她自與她說,那時她見二娘子不允,自不能啟口,而亦不得怨尤相公與夫人矣。」張夫婦曰:「此說較可。」因令蘭喚端,謂曰:「吾兒不須憂悶,我二人俱依汝說,汝更要自與汝妹商量,她若不允,我二人亦難強之。」   端偽曰:「此事她知,決不肯從,只在父母決之。」張曰:「此彼事也,任彼主之。」   因喚從出,謂曰:「汝姊欲說汝作妾,可否,汝自裁之。」從語端曰:「事系終身,不敢輕議。自彼人喪後,人來議親,妹誓不問妻妾,惟如卜者,即納之。阿姊之言,亦惟卜之而已。」   父母以前卜許多,皆未准,這次豈即如卜?亦贊言令卜之。   是夜,端、從、蘭三人同居房中,詐言所卜已吉,從已許之,報知與張。張笑曰:「吾特寬汝之憂,卜豈能定乎?此事斷然不可。」   端思無由得父之聽,乃與從臥幽房中,令香蘭詐言其「數日絕食,肌膚消瘦。」母心惶懼,苦勸於張。張亦重生才德,思欲許之,又嫌為妾,將欲不許,恐女生變,二者交戰胸中,狐疑莫決。   生作會諸友亦聞其事,乃相率詣張,陰與贊成,且曰:「堯以二女妻舜,後世稱傳,皆雲盛事,孰得以此而少之?」張曰:「諸賢之言固有然者,但此舉實出小女,非吾婿意也。一旦舉此,知者謂小女執性,委曲為之;不知者,將以老夫為趨炎之輩矣。今必俟彼自有悃求之誠\,然後再作定議也。」   諸友退乃密修書寄生,備述張有允意,但得遣人造求,可諧其事。生以友書呈於父母,詐言以為不可。袞曰:「此汝岳父盛意,子若卻之,是不恭矣。可即遣媒妁往求,不宜遲滯。」   生乃復書,轉浼諸友婉為作伐。   諸友復造於張,述生遠浼之意。張疑其詐,覺有難色。諸友乃出生書示之。   張細認字跡,果婿所寄,又見書中言辭懇曲,不得已,乃曰:「小婿若有此舉,又承諸賢過諭,禮當從命。   但我單生二女,不宜俱令遠離,況且春試在即,要待小婿上京應試連捷回來,那時送小女于歸未遲。「友即以張言語生。   生知岳父親事已成,欣然稟於父母,連夜抵京。三場試罷,復登甲第,賜入翰林。生思若在翰林,無由完聚,乃以親老為名,上表辭官。天子覽奏,嘉其克孝,准與終養。   及回,父母備禮,俟生親迎。張生妝資畢具。府縣聞知,各具禮儀,金鼓衛送。觀者如簇,莫不賞羨。惟從眉峰鎖納,默默無聊而已。端知其意,於夜乃置酒靜室,共敘疇昔,以解其悶。席間,端曰:「此夜雖已完聚,但揆厥所由,實我寄書一節以啟其釁,因作《西江月》一首以自責曰:」女是無瑕之璧,男為有室之人。今朝不幸締姻盟,此過深當予病。   《記》云「內外不謹」,軻書「授受不親」。無端特令寄佳音,以致針將線引。「   從曰:「實妹不合私饋蘭花,以致如此。與阿姊何與?」亦作詩一首以自責曰:「杜宇啼春徹悶懷,南窗倚處見蘭開。清芳擬共松筠老,紫莖甘同桃李偕。   聽羨欲投君所好,追思反作妾懸媒。幾回惆悵愁無奈,懶向人前把首抬。「   生曰:「二卿之言,固有然也。然以閉門拒嫠婦者處之,豈有此失?此實予之不德而貽累於卿也。」遂作《長相思》詞一首以謝之。詞曰:「感芳卿,謝芳卿,重見□娥與女英。二德實難禁。相也靈,卜也靈,姻緣已締舊時盟。還疑宿世情。   「   又詩一首以為慰云:「配合都來宿世緣,前非滌卻總休言。稱名未正心雖愧,屬意惟堅人自憐。莫把微瑕尋破綻,且臨皓魄賞團圓。靈台一點原無恙,任與詩人作話傳。」   是夜完聚之後,倏忽間又輕數載。天子改元,舊職俱起敘用。生與端、從同歷任所。二十餘年,官至顯宦,大小褒封,致政歸田。端後果無所出,惟從生一子,事端曲盡其孝。夫婦各享遐齡。時無以知其事者,惟蘭備得其詳,逮後事人,以語其夫,始揚於外。予得與聞,以筆記之。   不揣愚陋,少加敷演,以傳其美,遂名之曰《雙卿筆記》雲。   第五卷白浸瓊奇會遇   至正辛酉三月暮春,花發名園,一段異香來繡戶;鳥啼綠樹,數聲嬌韻入畫堂。正是修禊良辰,風光雅麗;浴沂佳候,人物繁華。時兵寇蕩我郊原,鄉人荐居城邑。紛紛霧雜,皆貴顯之王孫;濟濟雲從,悉英豪之國士。江南俊傑白姓諱景雲,字天啟,別號潢源者,崇文學士裔孫,荊州別駕公子也。雅抱與春風並暢,丰姿及秋水同清。正弱冠之年,列黌宮之選,抱騎龍之偉志,負倚馬之雄才。   乘此明媚朔朝,獨步烏山絕頂,吟詩一首曰:「玉樹迎風舞,枝枝射漢宮。余襟猶染翠,飛袖想綾紅。海闊龍吟水,山高鳳下空。瑤天羅綺閣,獨上騁閬風。」   於是登書雲之台,入凌虛之閣。   適有三姬在廟賽禱\明神,絕色佳人,世間罕有,溫朱顏以頂禮,露皓齒而陳詞。一姬衣素練者,年約十九余齡,色賽三千宮貌,身披素服,首戴碧花,蓋西子之淡妝,正文君之新寡;愁眉嬌蹙,淡映春雲,雅態幽閒,光凝秋水,乃斂躬以下拜,願超化夫亡人,一姬衣綠者,容足傾城,年登十七,華髻飾玲瓏珠玉,綠袍雜雅麗鶯花,露綻錦\之絛裙,恍新妝之飛燕;輕移蓮步深深拜,微啟朱唇款款言;蓋為親宦游,願長途多慶。一姬衣紫者,年可登乎十五,容尤麗於二姝,一點唇朱,即櫻桃之久熟;雙描眉秀,疑御柳之新鉤;金蓮步步流金,玉指纖纖露玉;再拜且笑,無祝無言。白生門外視久,而不能定情,突入參神,祈諧所願。三姬見其進之遽也,各以扇掩面而笑焉。生遂致恭,姬亦答禮。   姬各退,生尾隨。乃知衣素練者,趙富賈第四女名錦\娘。   世居烏山,嚴父先逝,錦\適於鄭,半載夫亡,附母寡居,茲將二紀也。衣綠綃者,李少府長女,名瓊姐。父任辰州,念母年老,留瓊於家奉事祖母也。衣紫羅者,中督府參軍次女,名奇姐。父卒於宦,母已榮封,家資甚殷,下唯幼弟。   時瓊、奇居遠城外,因避寇借居趙家,與錦\娘為姨表之親,故朝夕相與盤桓者也。三姬見生之丰采,有顧盼情。白生見姬之芳顏,有留戀意。既知所在,遂策於心,因僦趙之左屋附居,乃得與三姬為鄰。趙女微知生委曲之情,而春心已動。   白生既得附趙女之室,而逸興遄飛,因吟長短句一首云:「十分春色蝶浮沉,錦\花含笑值千金。瓊枝戛玉揚奇音,雅調大堤恣狂吟。艷麗芙蓉動君心。動君心,何時賞?願作比翼附連枝,有朝飛繞巫山峰。」   於時投刺比鄰,結拜趙母,遂締錦\娘為妹,而錦\亦以兄禮待生。   然趙母莊嚴,生亦莫投其隙。   一日,母作寒疾,生以子道問安,逕步至中堂。錦\娘正獨坐,即欲趨避,生急進前,曰:「妹氏知關心乎?多方為爾故也。予獨無居而求鄰貴府乎?予獨無母而結拜尊堂乎?此情倘或見諒,糜骨亦所不辭。」錦\娘曰:「寸草亦自知春,妾豈不解人意?但幽嫠寡妹,何堪薦侍英豪;慈母嚴明,安敢少違禮法。」生曰:崔夫人亦嚴謹之母也,卓文君亦幽嫠之□也。「   生言猶未終,忽聞戶外有履聲,錦\娘趨入中閨,生亦入母寢室問病。母托以求醫,生奉命而出。復至敘話舊處,久立不見芳容,生懊恨而去。   詰朝,生迎醫至,三姬鹹在。見生,轉入罘□後,不見玉人容矣。生大悒怏,歸作五言古詩一首云:「巫山多神女,歌舞瑤台邊。雲雨不可作,空餘楊柳煙。笑蓉迷北岸,相望更淒然。何當一攀折,醉倒百花前。」   翌日,生奉藥至,遇錦\娘於東階,不覺神魂飄蕩,口不能言。錦\駭曰:「兄有恙乎?」生搖頭。又曰:「兄勞頓乎?」   復搖首。錦\曰:「何往日春風滿面,今日慘黛盈顏耶?」生良久曰:吾為妹,病之深矣,神思任飛越矣。若妹無拯援之心,將索我於地下矣。「錦\笑曰:」兄有相如之情,妾豈無文君之意?但春英、秋英日侍寢所,莫得其便;瓊姐、奇姐繡房聯壁,舉動悉知。我為兄圖之:兄但勤事吾母,若往來頻速,或有間可投。「生前拽其袖,錦\斂步而退,擲帕於地。生拾而藏之,進藥母前。母呼錦\至,謂曰:」如此重勞大哥,汝當深深拜謝。   「女微哂而拜,生含笑而答。復索炭烹藥,女亦奉火以從。白生以目送情,錦\娘亦以秋波頻盼。兩情飄蕩,似翠柳之醉薰風;一意潛孚,恍曉花之凝滴露。   蓋形雖未接,而神已交矣。藥既熟,女嘗,進母。生在背後戲褰其裳,女轉身怒目嗔視。生即解意,告歸。女因送出,責曰:「兄舉動不斂,幾敗乃事。倘慈闈見之,何顏復入乎?昨日之帕,兄當見還,倘若轉洩於人,俾妾名節掃地。」生曰:「吾深悔之,更不復然。」遂各辭歸,兩地悒怏。   自此,女坐繡幃,嚙指沉吟,神煩意亂,寢食不安。日間勉強與二妹笑言,夜來神魂唯白生眷戀。生亦無心經史,坐臥注意錦\娘,口念有百千遍,腸數已八九回,每欲索筆題詩,不得句矣。因屢候母興居,往來頗見親密;雖數次與錦\相遇,終莫能再敘寒溫。   一日,生至中堂,四顧皆無人跡,遂直抵錦\娘寢室。適彼方悶坐停繡。生遇錦\娘,一喜一懼;錦\見白生,且駭且愕。生興發,不復交言,遂前進摟抱求合。   正半推半就之際,聞春英堂上喚聲,女急趨母室,生脫身逃歸。此時錦\不自覺,瓊姐已陰知之矣,題詩示奇姐曰:「蛺蝶采黃英,花心未許開。大風吹蝶去,花落下瑤台。」   奇姐帶笑亦和以詩曰:「蝶為尋芳至,花猶未向開。春英妒玉蝶,摧倒百花台。」   因曰:「此生膽大如斗」。瓊曰:「此必先與四姊有約,吾姊妹當作磨兜堅(即謹言也)可也。」   白生錦\娘佳會   翌夕,生入候母,錦\見,尚有赧容。生坐片時,因母睡熟,生即告退。錦\送至堂,天色將昏,杳無人跡。錦\與生同入寢所,倉卒之間,不暇解衣,摟抱登床,相與歡會。斯時也,無相禁忌,恣生所為。秋波不能凝,朱唇不能啟,昔猶含羞色,今則逞嬌容矣。正是:春風入神髓,裊娜嬌嬈夜露滴。芳顏融融,懨悒罷戰,整容而起。錦\娘不覺長吁,謂生曰:「妾之名節,盡為兄喪。不為柏舟之烈,甘赴桑間之期,良可丑也,君其憐之。但此身已屬之君,願生死不忘此誓。兄一戒漏洩,二戒棄捐,何如?」生曰:「得此良晤,如獲珠琳,持之終身,永為至寶。」生意欲求終夜之會,錦\以侍女頻來為辭,且曰:「再為兄圖之,必諧通宵約也。」因送生出,則明月在天矣。闔扉而入,靜想片時,方憶瓊姐、奇姐聞知,惶愧措躬無地。自是結納二妹,必欲同心。   瓊姐長於詩章,錦\娘精於刺繡,昔時針法稍秘,至是女工盡傳。奇姐茂年,天成聰敏,學錦\刺繡,學瓊詩章,無不得其精妙,遂為勿逆之交。錦\之侍女春英,瓊之侍女新珠,奇之侍女蘭香,向皆往來香閨,今皆以計脫去。此錦\娘之奇策,實為生之深謀\.   此自母病既痊,生亦盛儀稱慶,仍厚賂童僕及諸比鄰,事不外揚。母無疑忌,因得鎮日來往,終夜與錦\盡歡。   然瓊、奇二姬屬垣竊聽,雖其未湛春色,豈無盎然春情?中夜瓊或長吁,錦\知其情已動,暇間論及,錦\挑之曰:「外間頗議白哥驕肆,自予視之,亦然。」瓊姐曰:「豪門公子,年值青春,且風流人豪,文章魁首,將來非登金馬院,則步鳳凰池,無惑其驕人也。」錦\知其有愛重之意,復曰:「白哥放來有夢,與妹相會烏山。」瓊曬曰:「我本女流,渠是男子,內言不出,況可同游?是何言也,不亦異乎!」錦\撫掌而笑曰:「前言戲之耳。」   是夕,錦\與生密謀\,作古詩一首曰:「綺閣見仙子,心心不忍忘。東牆聽鶯語,一句一斷腸。有意蟠芳草,多情傍綠楊。何當垂清盼,解我重悲傷。」   錦\以詩置瓊繡冊。瓊見,哂謂奇姐曰:「錦\姐弄瓊妹乎!書生放筆花也。我若不即裁答,笑我裙釵無能。」乃次韻曰:「游春在昔日,春去情已忘。解笑花無語,看花枉斷腸。自飛風外燕,自舞隔江楊。芳節平勁草,誰憐遊子傷。」   瓊本與錦\聯房,中間只隔障板,亦有門相達,但雖設常關耳。   詩成,而生適來,因自板間傳遞。生見其詞,歎曰:「此琅□妙句也,世間有此女□乎!」乃援筆立答曰:「花貌已含笑,愛花情不忘。黃金嫩顏色,一見斷人腸。願結同心帶,相將舞綠楊。相如奏神曲,千載共悲傷。」   生亦於板間傳遞。瓊見之,哂曰:「白哥好逼人也,吾今不復答矣。」   自是,生入試屆期,不暇復入錦\堂。即日試畢,潛訪故人。   錦\既盡歡,生亦盡樂。中夜,謂錦\曰:「細觀瓊姬,甚有美意。   吾既得隴,又復望蜀,何如?「錦\曰:」君獲魚兔,頓忘筌蹄矣。「生誓曰:」異日果有此心,七孔皆流鮮血。「錦\曰:」聞君誓詞,痛焉如割。為君設策,事端可諧。「   是夜,乘三更睡酣,潛開門,入瓊臥房,掀開帳衾。二姬睡熟,生按瓊玉肌潤澤,香霧襲人,皓白映光,照床如晝。瓊側體向內而臥,生輕身斜倚相偎,唯恐睡醒,不敢輕犯。片晌,錦\持被去,瓊陰知覺矣。錦\笑謂生曰:「欲圖大事,膽無半分,然吾妹必醒,吾當往試。」錦\至,而瓊已起,乃復巧說以情。   瓊正色曰:「既不能以禮自處,又不能以禮處人!吾若隱忍不言,豈是守貞之女?若欲明之於母,又失姊妹之情。況吾等逃難,所以全軀,豈宜以亂易亂?」遂明蠟炬,乃呼奇姐,則奇已驚汗浹背,蒙被而眠矣。聞呼,猶自戰驚,見火,瞿然狂起。   瓊笑曰:「汝不被盜尚然,何況我親見賊\乎。」二人共坐,附耳細談,載笑載言,千矯百媚。生在門隙竊視,真傾國傾城之容也。自此神思飄揚,無非屬意瓊姐。於時錦\娘頗有逸興,因與白生就枕。生即慕瓊之雅趣,盡皆發洩於錦\娘,搖曳歡謔多時。二女潛來窺視,少者猶或自禁,長者不能定情。   嗣是生慕瓊之意無窮,瓊念生之心不置。然瓊深自強制,不肯吐露真情,但每日常減餐,終宵多飲水。奇知其情,密以告錦\.數日,身果不快。錦\娘撫床謂曰:「汝之病根,吾所素稔。姊妹深愛,何必引嫌?況吾翁即若翁,白丈非汝丈也?」   瓊曰:「姊誤矣。豈謂是與!」   居一二日,生來錦\室。告以瓊病,生遂問安。奇姐避入帳後。錦\拽生裾登床,笑謂生曰:「好好醫吾妹。」錦\呼瓊曰:「好好聽良醫。」錦\因辭去。生留少坐。生問瓊病,笑而不答。   奇帳後呼曰:「好與大哥細言,莫使夜來發熱。」瓊笑曰:「有時亦熱到汝。」生以玉簪授瓊姐,瓊以金簪復白生。生執手固請其期,瓊以指書「四月十日」。   至期,生至,又復不納。錦\苦勸之,瓊厲聲曰:「汝等裝成圈套,絡我於中,吾不能從,有死而已。」生聞言興闌,錦\亦含羞,而門遂閉。豈知其色厲而內和,言堅而情動,中夜窺顛鸞倒鳳之狀,遂爾發舞蝶遊蜂之思,三次起欲扣門,害羞又復就枕,比生睡熟,扣扉不得開矣。頓增悒怏,神思昏沉。奇姐笑曰:「姐食楊梅,又伯齒酸,不食楊梅,又須口渴。今番錦\姐不管,白哥不來,牢抱衾枕,長害相思也。」翌日,生偶以事見趙母,回至中堂,無人,因入錦\娘寢所。瓊自門隙度詩與生曰:「玉華露液濃,侵我絞綃襪。神思已飄搖,中宵看明月。」   生見詩亦答曰:「幾回拽花枝,露濕沾羅襪。今夜上天階,端擬拜新月。」   錦\娘曰:「瓊姐已無車兜旱,兄又不鑒覆車,徒使月老愁。此詩莫持去也。」奇姐窺視,笑曰:「今宵斷諧月老約矣。請四姐過此一議。」錦\以詩度與瓊曰:「今夜若不諧,向後更不來。」   瓊見詩,含笑目奇。奇與錦\附耳久之。   是夕,生未晚膳,錦\分發春英買備。給趙母曰:「夏景初至,明月在天,姊妹三人意圖賞玩。」母喜而不疑,因益其餚饌,且戒婢僕曰:「汝輩無得混亂,與他姊妹盡歡。」因此固蔽重門,與生恣其歡謔,誠\人間之極趣,百歲之奇逢也。   是夕,瓊姐盛妝,枕衾更以錦\繡,爛熳似牡丹之向日,芬芳如芍葯之迎風。   飲畢,奇姐密啟重門,直趨趙母寢室,給以「不勝酒力,姊妹苦勸而逃」。趙母甚歡,因與共寢。瓊忽失奇所在,?   解衣帶。   生亦苦無奈何。錦\隔房呼曰:「何不奮龍虎之雄,斷鴛鴦之帶乎?」生猶豫不忍。瓊苦告曰:「慕兄上識,非為風情,談話片時,足諧所願。若必采春花,頓忘秋實,兄亦何愛於妹,妹亦何取於兄乎!願兄以席上之珍自重,妹亦以石中之璞自珍,則兄為士中之英,妹亦為女流之傑。不爾,當自經以相謝耳。」   生不得已,合抱同眠。玉體相偎,金枝不掛。中夜,生復請曰:「予為子斷肝腸矣。」瓊曰:「吾豈無人意,甘斷兄肝腸?但兩玉相偎,如魚得水,持此終身,予亦甚甘。何必弄玩形骸,惹人談笑?兄但以詩教妹,妹亦以詩答兄,斯文之交,勝如骨肉。」生曰:「自見芳卿,不勝動念,得伸幽會,才慰夙心。   若更以枕席為辭,必以鬼幽相拒。「瓊曰:」妹亦知兄心,兄但體妹意。   兄必索幽會,須待瓊再生。「生知其意不可回,乃口佔五言古詩曰:」我抱月前興,誰憐月下悲。空中雲輕過,遙望豈相宜。千里神駒逸,誰能掛絡羈。忍懷橫玉樹,無力動金枝。高唱大堤曲,神妃不肯吹。密雲迷歸路,際遇待何時?相失齊飛雁,茫茫空爾思。「   瓊亦口占答曰:「君識吾愛汝,那堪為汝悲。春花莫摧折,掩映亦相宜。神駿馳黃道,何須下羈絡。飄飄月中樹,誰能剪一技?蘭橋歌舞路,且待曉風吹。   雲度橫碧海,春來也有時。願至桃花候,油然為汝思。「   生笑曰:「桃花,何時也?」瓊曰:「合巹之際耳。」生既竟夕不寐,女亦終夜不眠。詩韻敲成,東方既白矣。   錦\娘至,曰:「新人好眠,不知時候耶?」生曰:「枉爾為月老,使我怨蒼天。」錦\笑曰:「月老解為媒,能教汝作事耶?」瓊姐和衣而起,生亦長歎下床。瓊對錦\曰:「與白哥說一場清話,正快我敬仰之私。」錦\曰:「何以謝媒?」瓊曰:「多謝,多謝!」又問生曰:「何以謝我?」生曰:「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相親不知心,不如不相親。」及梳洗畢,固辭歸。瓊曰:「不必出去,妹有一樽敘情。繡房無人往來,哥哥不必深慮。」生曰:早教我歸去也,勿磨我成枯魚。「錦\娘曰:」吾妹真好力量,一宵人畏如此。「生曰:」不磨之磨,乃真磨也;無畏之畏,誠\至畏也。「錦\笑曰:」我備細聞知,兄真無大勇,坐好事多磨,而又何畏乎?「生曰:」掌上之珠,庭際之玉,玩弄令人自憐,何忍遽加摧挫。「時瓊方對鏡,錦\為之畫眉,且謂曰:」我聞哥言,尚思軟心,汝之所為,太無人意。「瓊曰:」知過,知過。「   少頃,奇姐入來,盛妝靚服,雲欲回家。拜錦\娘曰:「暫別,暫別。」拜瓊姐曰:「恭喜,恭喜!」問曰:「哥哥去矣?」瓊曰:「尚留在此。」時生出見,奇亦拜辭。生曰:「適有一事,欲來相投,終夜無眠,肝腸盡斷。」   奇笑不答,密謂瓊曰:「姐夫何出此言?」瓊以實告。奇笑曰:「姊姊如此固執,莫怪姐夫斷腸。」生在錦\房,聞言突至,曰:「願妹垂憐,救我殘喘。」   奇姐遜避無路,被生摟抱片時,求其訂盟,終不應。   錦\娘至曰:「吾妹年幼,未解雲雨,正欲告歸,兄勿驚動。」   生方釋手。瓊撫其背曰:「阿姐且勿回家,我有一杯清敘。」   奇嬌羞滿面,不能應聲。瓊戲之曰:「不食楊梅,今番齒軟矣。   「因共出細談曰:」吾與賢妹,生死之交,向時同遇郎君,今豈獨享其樂耶?細觀此人,溫潤如玉,真國家之美器,天下之奇珍也。欲待不從,吾神已為所奪;若欲苟就,又恐羞臉難藏。   妹若先歸,而吾亦去。妹歸雖堅白無瑕,吾去即枯槁憔悴。妹若有心,同此作伴。若必堅為貞女,豈忍吾染風流?「奇笑曰:」與姊同生同死,吾之盟也。   與兄同歡同樂,非吾願也。但白哥風流才子,我愛之何啻千金。但非垂發齊年,安敢蒹葭倚玉?姊當憐我,我且不歸,奉陪數時,少罄衷曲。「時瓊、奇方掩扉而入,春英卒然扣門曰:」老安人來送姐姐。「錦\應曰:」我留此餞行。「   生舔□(音忝炎,吐舌貌。)曰:「幾誤事矣!   「   於是錦\入見趙母,給以為奇送行。母曰:「幼女如嫩花,不可多勸酒。」   於是入百花園內,相對盡飲。錦\出令以勸瓊,奇勒瓊以盡飲。錦\自稱「主婚大姊」,奇自號「年少冰人」。   啐酒交歡,摘花相贈,瓊姐不勝酒力,頓覺神思沉酣。正是:竹葉綴三行,桃花浮兩臉,愈加嬌嫩,酷似楊妃矣。   飲宴賞月留連   時日方轉申,扶瓊就寢。生、錦\為解羅帶,奇姐為布枕衾。   瓊半醉半醒,嬌香無那,謂生曰:「妾既醉酒,又復迷花,弱草輕盈,何堪倚玉?」生曰:「窈窕佳人,入吾肺腑,若更固拒,便喪微軀。」生堅意求歡。女兩手推送,曰:「妾似嫩花,未經風雨,若兄憐惜,萬望護持。」生笑曰:「非為相憐,不到今日。」生護以白帕,瓊側面無言。采掇之餘,猩紅點點;檢視之際,無限嬌羞。正是一朵花英,未遇遊蜂採取;十分春色,卻來舞蝶侵尋。生於雲雨之時,未敢恣其逸興。只見:容如秋月,臉斜似半面□娥;神帶桃花,眉蹙似病心西子。錦\衾漾秋水,嬌態襲人;玉露點白蓮,和風入骨。生欲采而女求罷采,女欲休而生未肯休。神思飛揚,如風之摶柳;形骸留戀,如漆之附膠。誠\天下奇逢,世間佳遇。斯時錦\、奇竊視,莫不毛骨竦然。生既戰休,瓊謂之曰:「妾生人世,落落此身,將圖結王謝之姻,不意見崔張之事。但微軀已托之兄,願終始如環不絕。」因以少時所佩玉環授生,永以為好。生曰:「此奇遇也,吾當作賦以紀之。」瓊曰:「與兄聯句何如?」生曰:「甚妙。」時天將暮矣,於是明豹膏之燭,索文房之寶,揭得「林」字韻。生為之首倡,曰:「爰朱明之佳候兮,花嬌笑於上林(白景雲)。   風乍和而乍暖兮,黃鶯巧調夫奇音(李瓊姐)。茲良辰之可愛兮,展予佈於花陰(白)。怨中閨之寂寥兮,憎飛蝶之侵尋(李)。予登瑤台以盼望兮,撫求凰之素琴(白)。修予容於鸞鏡兮,飾環珮於綠襟(李)。   上憑虛之綺閣兮,見絕色之奇琛(白)。與英豪而乍遇兮,擬天上之球琳(李)。緣秋波之轉盼兮,飄蕩子之芳心(白)。彼飄飄之元白兮,托孤鳳以悲吟(李)。憑欄百種情思兮,橫憂懷之□□(白)。守深閨以困念兮,亦凌風而顧影(李)。比天上之嫦娥兮,虞空思夫畫餅(白)。亮中外之靡同兮,徒郁憂而自省(李)。謝月老之勤渠兮,登予身於巫山之嶺(白)。朱履之遇金釵兮,慚花容之載整(李)。感芳卿之憐予兮,傍日邊之紅杏(白)。君似采蝶戀花兮,舞正陽之美景(李)。弄珠環於掌中兮,緬此生之何幸(白)。抱席上之奇珍兮,羞芳情之欲逞(李)。問予二人其何若兮,擬桃源之遇劉(白)。亦似文魚比目兮,深芳沼之清流(李)。賽連枝之琪樹兮,偎玉骨於青丘(白)。斜據胡床吟詠兮,宛銀河之女牛(李)。並頭蓮花似汝與我兮,開菡萏於芳洲(白)。   羅帶同心共結兮,不解夫千秋萬秋(李)。指九天以為誓兮,情方鍾而思悠悠(白)。願以□日為正兮,吐誓詞而含羞(李)。千金難買此良晤兮,誠\人世之所好逑(白)。緣自天之五百兮,今夕諧此鸞儔(李)。軟玉溫香在手兮,身外更有何求(白)?作賦□□致祝兮,幸無使妾歎白頭(李)。「   詞賦既成,各書其一,女制二錦\囊藏之。時樵鼓三更,瓊倦而就枕矣。   生共枕片時,乃曰:「吾去謝冰人,免叫她嗔恨。」遂開錦\娘之戶,上鏤金之床。時?:「適自何來,遽集於此?今番月老功效何如?」生具陳初終,不敢隱寂。   錦\曰:「吾悉聞矣,試君心耳。」生因求歡。錦\固辭謝,曰:「妾聞人亦有言,一座豈有兩主?」生笑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錦\曰:「冠玉之英,亦不背本。」因與之久謔。錦\附耳曰:「奇妹功亦不少,彼在東床獨宿,兄可著意懇求,機會不可錯過。」   時奇已醒,只得詐睡。奈生興如狂,刻意求歡。奇幸著裡衣,力以死拒,然形神雖未媾合,而骸骨亦盡偎依矣。牢抱甚久,堅守不從。生固請具期,奇答曰:「後會有日」。生苦懇,無奈何奇哀告不已。錦\恐聲跡外揚,乃起,勸生釋手。   生既終夜不寐,不勝睏倦,乃復就枕片時,趙家已進早膳。   起而梳洗,以計脫歸,不及告辭。瓊甚悒怏,相送□惶,淚傾春雨。瓊既為生切念,又復為奇縈懷,寢食不安,衷腸悶損,唯錦\娘調諧左右,曾莫得其歡心者矣。   三妙寄情唱和   是日,奇姐遣侍女蘭香至,瓊姐題七言古詩一首,密封付之。詩名《飛雁曲》:「日斜身傍彩雲遊,雲去蕭然誰與伴?不見月中抱月人,淚珠點滴江流滿。   並頭鴻雁復無情,不任聯飛各分散。莫往莫來系我思,片片柔腸都想斷。「   奇讀其詩,不覺長歎。母問其故,權辭答曰:「大姊病躁渴,欲求我藥方。」母曰:「明早即令蘭香送去,不可失信於人。」   奇乃步韻制詩,翌日送去。詩曰:「彩雲昨夜繞瓊枝,千秋萬秋長作伴。舉首青天即可邀,何須淚灑江流滿。江頭打鴨鴛鴦驚,飛北飛南暫分散。歸來不見月中人,任是無情腸亦斷。」   瓊見之,不覺掩淚。錦\讀之,亦發長歎曰:「二妹皆奇才,天生雙女士也。」然錦\亦通文史,但不會作詩,生稱為「女中曾子固」。至是,瓊強之和。錦\笑曰:「吾亦試為之,但作五言而已。」詩曰:「巫山雲氣濃,玉女長為伴。   而今遠飛揚,相望淚流滿。襄王時來游,風伯忽吹散。歸雁亦多情,音書猶未斷。「   瓊見錦\詩,曰:「四姊好手段,向來只過謙,若遇白郎來,同心共唱和矣。」錦\曰:「貽笑大方耳。」   適生令小僮奉楊梅與趙母,錦\問曰:「大叔安在?」答曰:「往鄉才回。」瓊將錦\詩密封與生,生意其即瓊所為也。是夕,二姬度生必至。   生乘黑而至,瓊且喜且怒,罵曰:「郎非雲中人也,乃是花前蝶耳!花英未采,去去來來;花英既采,一去不來。錦\囊聯句,還我燒之!」生曰:「我若負心,難逃雷劍,實因家事,無可奈何。向來新詞,卿所制乎?」瓊曰:「四姊新制。」生曰:「曾子固能作詩乎?」瓊曰:「向來只謙遜耳。」生對錦\曰:「承教,承教!」錦\曰:「獻笑,獻笑!」生曰:「末二句何也?」瓊曰:「為二姐耳。」因道其由,及出瓊奇二作。   生曰:「三姬即三妙矣。」瓊笑曰:「四人真四美也。」生曰:「吾當奉和新詩,但適遠歸勞頓,求一瞌睡,少息片時。」錦\曰:「請臥大妹之房,以便謝罪。」瓊曰:「請即四姊之榻,亦可和詩。」二人相推,久而不決。錦\良久曰:「妾已久沐深波,妹猶未嘗真味,決當先讓,再無疑焉。」主乃攜瓊登床。   是夕,稍加歡謔,然亦未騁芳情也。罷戰之後,瓊謂之曰:「奇妹與吾共患難,結以同生死。今為愛兄,失此良友,兄妹之情雖得,朋友之義乖矣。」生曰:「吾見三姬,均所注意,由此達彼,良有是心。但苦情為卿,方才入手,又思及彼,非越分妄求乎!況此女未動芳心,又堅寧耐,是以不敢強。卿何以為謀\耶?」瓊曰:「此女心情比吾更脫,若馴其德性,猶易為謀\.但恐見機不復來此,若更再至,易以圖矣。且學刺而麗線無雙,學詩而妍詞可取,真女中英也。」因誦其《拜秋月詩》曰:「盈盈秋月在中天,今夜人人拜秋月。高照地天今古明,看破千山萬山骨。清輝不減度年華,光陰轉眼如超忽。我心我心月自知,勿使青春負華髮。」   生歎曰:「奇才,奇才!恨個肯相倡和耳。」須臾,生起,與錦\交歡。錦\久待情濃,乃恣生歡晤。錦\於得趣之際,未免囀出嬌聲,雖懼為瓊所聞,然亦不能自禁矣。   次日,兵報戒嚴,狂寇肆集,瓊、奇家眷,填滿趙家。生欲入無門,乃紿於趙母曰:「母有重壁,與兒為鄰,欲寄小箱,未得其便。乞鑿一小門相通,庶篋笥便於寄頓。」母愛生如子,遂言無不從。生即得計,即制小門,自此可達瓊房,晝夜往來甚便。錦\娘亦謂趙母曰:「兒居幽嫠,不宜見客。今逃寇人眾,閒往雜來,願西邊諸門,兒自關鎖。不用童僕,自主爨燎,與二妹共甘苦,俟寇定再區處。」母曰:「正是如此。」此二計可比良、平,任蘇、張莫測其秘矣。   奇姐自歸後想生甚切,吟一絕曰:「巫山舊枕處,那堪臨別時。雲卿頻入夢,何日敘佳期?」   此日復至,瓊喜不勝,問奇曰:「別後思姊否?」奇曰:「深思,深思。」又曰:「思白兄否?」曰:「不思,不思。」瓊曰:「何忍心若是?」奇曰:「他與我無干。」瓊曰:「吾妹已染半藍。」奇曰:「任他涅而不緇。」大笑而罷。午後,因檢繡冊,得見前詩,指之曰:「不思白兄,乃想佳期耶?」奇笑曰:「久與姊別,思敘佳期耳。」瓊笑曰:「吾妹錯矣。男女相會,是為佳期。本思雲卿,如何推阻?」奇曰:「但思何妨?」瓊曰:「吾為妹成之。」奇曰:「大姊不須多事。」瓊曰:「恐妹又害相思。」奇曰:「我從來不飲冷水。」瓊曰:「汝今番要食楊梅。」復大笑而罷。   是夕,趙母請奇敘別,瓊推病不行。生自重壁而至,唯見瓊姐在房,握手求歡,再三固拒。生曰:「初開重壁,適邇啟行,若欲空歸,恐非吉利。」因和衣一會,瓊赧赧羞容也。因述奇芳情,且誦其佳句,乃獻策曰:「今夜二更時候,兄當過此重門,牢抱鴛鴦,勿使飛去。」因附耳細語。生曰:「吾已諭矣。」生暫歸家。奇亦飲罷入房,謂瓊曰:「今夜我別處睡,只恐白郎復來。」瓊曰:「此時人亂如麻,白郎永不能至,若欲有心相見,除非夜半夢中。」奇不知重壁可通,只將錦\房門固鎖,乃曰:「今夜任白郎至,不能過此門矣。」悉解衣,與瓊共臥,懷抱如交頸鴛鴦。   夜半,奇姐睡熟,生自重壁而入。奇半醒半睡,以為即瓊也。及蝶至花前,乃始驚覺。生曲盡蟠龍之勢,奇嗔作舞鳳之形。生亦無奈。奇曰:「哥且放手,我非固辭,但瓊姐相會勸渠,我豈獨甘草率?」生曰:「何以為誓?」奇曰:「今宵若肯就,必早赴幽冥;明日若負心,終為泉下鬼。」錦\瓊呼曰:「兄真無力量,今番又復空行。」奇曰:「姊姊逼人。」因以首撞床柱,生急抱持,穩睡至天明,含羞不起,瓊再三開諭,乃斂容下床。時生已去,瓊問:「今宵之約何如?」奇笑麵點首。   是日,三姬皆盛妝,生為開佳宴。日前,生僦趙室,俱無一人居住;母親從父宦游,生亦議婚未娶,因此得恣逸游。邀姬重壁過去,設案,當天詛盟。是時誓詞,皆錦\代制。錦\先制姊妹三人告詞,遂命拜參,當天焚奏。其詞曰:「維辛酉四月十九日,同心人趙錦\娘、李瓊姐、陳奇姐,虔訒明香,上告月府之神曰:竊以女生人世,魂托月華,是太陰之精靈,實微軀之司命也。錦\等三人,締為姊妹,如負月前之誓,決受月斧之誅。明月在天,俯垂照鑒。」   又制與生同盟告詞,羅列展拜,上告穹蒼。其詞曰:「維重光作噩之歲,正陽□旦之時,同心人白景雲、趙錦\娘、李瓊姐、陳奇姐,皆結髮交也。荷天意之玉成,諒月老之注定。男若負女,當天而骨露形銷;女若負男,見月而魂亡魄化。煌煌月府,皎皎照臨。」   白生瓊姐佳會   是夕,四人共歡,三鼓罷宴。瓊、奇先歸繡房,生、錦\共撤餚饌。   奇含羞縮,欲背前言,瓊曰:「盟誓在前,豈敢相負?」   奇執瓊手,曰:「真個羞人!將奈之何?」瓊為撤去金花,奇又不解羅帶。   瓊笑曰:「吾妹有何福德,起動十七歲小姐作媒婆耶?妹夫來矣,衣帶快解。」生亦突至,奇笑而從。因蒙被而眠。瓊視生曰:「慎勿輕狂,嫩花初吐也。」生笑而登床。   只見雲雨之際,一段甘香,人間未有,但略點化,即見猩紅,生取而驗之。   奇轉身遽起,謂生曰:「十五載養成,為兄所破,何顏見吾母乎!皆姊姊誤我也。」生細細溫存,輕輕痛惜,待意稍動,乃敢求歡。奇曰:「只此是矣,何必復然?」生曰:「此是採花,未行雲雨。二姬雅態,妹所悉聞,若不盡情,即喪吾命。」奇不得已,乃復允從。但見芳心雖動,花蕊未開;驟雨初施,何堪忍耐。乍驚乍就,心欲進而不能;萬阻千推,口欲言而羞縮。愁眉重蹙,半臉斜偎。   鴛枕推捱,頓覺蓬鬆雲鬢;玉肌轉輾,好生不快風情。雖其嬌態之固然,亦其花英之未滿。生亦輕試,未敢縱行,但得半開,已為至願。須臾雲散,香汗如珠,蓋其相愛之情固根於肺腑,而含羞之態自露於容顏。   固問真情,再三不應,貼胸交股而臥,不覺樵鼓三更。   瓊姐舉燈來,曰:「吾妹得無倦乎?」生興大發,拽瓊登床,盡展其未展之趣。瓊亦樂其快樂之情,真盎然滿面春,不復為嬌羞態矣。既罷,奇變曰:「姊姊得無倦乎?」瓊曰:「但不如妹之苦耳。」三人笑謔,忽爾睡酣,日晏不起。奇姐之母。陳氏夫人也,在外扣門甚急。錦\忙速喚,三人乃醒。生自重壁逃去,尤幸夫人不覺。瓊因紿之曰:「五更起女工,因倦,適就枕耳。」夫人諭奇姐曰:「汝與大姊雖表姊妹,患難相倚,當如同胞,須宜勤習女工,不可妄生是非,輕露頭面。昨趙姨欲汝三人同爨,不令女僕往來,此習勤儉一端,吾亦聞之自喜。   「少頃,瓊姐母亦至,見此二姬猶未梳洗,責瓊曰:」雞鳴梳頭,女流定例。此時尚爾,何可見人!「瓊曰:」五更起女工,因倦,復就枕耳。「二母信之而回,瓊、奇膽幾破矣。   奇深懊恨,瓊亦赧然,相對無言,臨鏡不樂。奇曰:「自今痛改前過。」   瓊曰:「我亦大覺昨非。」錦\隔牆呼曰:「只恐白郎來,芳心又依舊矣。」   奇曰:「四姊固功之首,亦罪之魁。」錦\笑曰:「吾罪誠\深,須宜出首。」   奇曰:「姊首何人?」錦\曰:「專首二姐。」奇曰:「有何可據?」錦\曰:「詩句尚存。」瓊曰:「我與汝姊妹連和,從今作清白世界。」錦\笑曰:「江漢以濯之,不可清也;秋陽以暴之,不可白也。」奇曰:「我當入侍慈母,不理許多閒非。」錦\曰:「不過三五更,復想敘佳期矣。」奇不覺發笑。錦\娘啟扉而入,曰:「我欲為白哥制雙履,願二妹共樂成。」瓊曰:「謹依來命。」奇曰:「吾弗能也。」錦\曰:「吾妹尚未知趣,他日偏爾向前。」共笑而罷。於是錦\娘制履,二妹協功,日暮倦勤,共成聯句。推瓊首倡,為五言排律云:「四月未明候(李),陽和乍雨天。榴花紅噴火(趙),荷葉綠舖錢。公子游瓊苑(陳),奇英奉碧泉。柳暗迷歸路(李),花香透坐筵。雲鍾敲清韻(趙)   ,錦\瑟奏初弦。意馬牢牢系(陳),心猿蕩蕩牽。   多情慵針線(李),得趣賦詩編。蛺蝶台前舞(趙),鴛鴦水上連。願為連理樹(陳),合作並頭蓮。信誓深銀海(李),風流滿玉川。文君如可作(趙)   ,司馬亦稱賢。為制綠雙履,高高步紫煙(陳)。「   錦\笑曰:「二姐口硬似鐵,心軟如綿。」奇曰:「何以知之?」   錦\曰:「看詩便知。」奇笑曰:「君子戲言,不可戲筆。」瓊笑曰:「可是,可是。」是夜,生以朋友邀飲,不至。三姬無限□惶,坐至四更方登床,比至雞鳴,起梳洗矣。   生醉醒,小勝痛恨。清晨,即詣瓊房,冀圖一會,告以衷情。不意三姬各去候母。生疑事機漏洩,又懼心志變遷,題詩示瓊曰:「酩酊不知夜,醒來恨殺人。洞門空久坐,不見百花春。」   生坐久,不見三姬,又欲候文宗揭曉,悵悵而去。   瓊歸,見詩,笑曰:「白郎夜來被酒,今朝無限□惶。」   奇笑曰:「他醉由他醉,我醒還自醒。」錦\笑曰:「昨宵既已醉酒,今夜必定迷花。」少頃,家僮來報:「文宗發案。」趙母令人去探消息。三姬相對深思,側耳欲聞真信。久之,奇笑曰:「白哥既有探花手段,必有折桂才能。此行決應高選,不須姊姊猜疑。」瓊笑曰:「汝是座上觀音,說話自然靈聖。」   錦\笑曰:「他只一夜夫妻,識破十年學問矣。」奇帶羞含笑。   時午膳猶未畢,家僮入報趙母曰:「白家大叔考居優等矣。」   趙母甚喜,來報三姬。錦\、瓊俱目奇,奇亦帶冷笑。   趙母既退,錦\、瓊戲掖奇上坐,曰:「阿妹真觀音也,每事拜而問焉。」   歡笑而罷。   是日黃昏時候,白生歸,入見趙母,因請見李老夫人及陳夫人。夫人曰:「好個清俊秀才,他日必成偉器。」生以所賞銀花獻之趙母。趙母分賜三姬,各妝為士寶花勝。奇姐一枝,尤加巧麗。瓊姐戲以詞曰(名《憶王孫》):「□娥神已屬王孫,坐對花神久斷魂,燕語鶯聲不忍聞。想越黃昏,花勝鮮妍獨倚門。」   四美連床夜雨   是夕,入三姬之室,談笑盡歡,不覺樵樓起鼓。錦\對瓊曰:「二姐尚未知趣,今夜當使盡情。」乃一與白郎解衣,一與奇姐解裙,勒之共臥。奇姐固辭。錦\曰:「自此以始,先小後大,以此為序,勿相推辭。」生然之。但見輕憐痛惜,細語護持。   女須有深情,但未堪任重,花心半動,桃口含芳,生略動移,即難忍耐。生曰:「但喚我作檀郎,吾自當釋手。」奇固推遜,生進益深。奇不得已,曰:「才郎且放手。」生被奇痛惜數言,不覺真情盡矣。相抱睡熟,漏下三鼓。   錦\來,呼曰:「瓊姐相候多時,如何甘心熟睡?」生與錦\去,即登瓊榻。瓊曰:「願君安息片時,相與談話為樂。」因詢奇佳興,生細道真情。瓊聞言心動,生雅興彌堅,於是復為蜂蝶交。及罷,瓊謂生曰:「君為妾睏倦如斯,妾不忍君即去,但錦\姐虛席已久,君其將奈之何?」時錦\立在床前,摟抱同去,相對極歡。   錦\風月之態甚嬌,生雲雨之情亦動,在生已知錦\之興濃,在錦\唯懼生之情洩。謂生曰:「君風力甚佳,妾意欲已足,但欲姊妹為同床之會,不知君意何如?」生曰:「此是人間之極歡,但恐二妹不允從耳。」錦\曰:「吾紿之使來,然後以情語之耳。」   於是,錦\紿瓊曰:「白郎適來發熱,如何是了?」瓊方醒覺,聞言戰懼,即起問安,被生摟定,乃告以錦\意。瓊只得曲從。錦\復紿奇曰:「白哥滿身發熱,瓊姊在彼問安,汝何昏睡,不痛念乎?」奇曰:「今奈之何?」錦\曰:「去問安便是。」   奇遽起索衣,不得其處。錦\曰:「快去,快去,!夜暮無妨。」   適至床前,被生摟抱,只得曲從。生刻意求歡,三姬推讓不決。   生銳意向錦\,錦\辭曰:「欲不可縱,樂不可極,向愛二妹妙句,兄當與之聯詩,使妾得以與聞,亦生平之至願也。」生曰:「妙甚。」即床上口吟,生為首倡。曰:「君不見瑤台高映碧天東(白),珠璣璀璨玉玲瓏(趙)。又不見襄王朝來飛白馬(李),日暮又復跨青馬總(陳)。乍雲乍雨迷花月(白),羅襟飄搖揚輕風(趙)。沉香亭北花盈砌(李),牡丹芍葯海棠紅(陳)。觀花不飲心如醉(白),醉倒花前月朦朧(趙)。一片芳心作蝴蝶(李),飛來飛去入花叢(陳)。美人蔥素紫羅綺(白),語笑花間喜氣蔥(趙)。貽我佩環傳心愫(李),復將心事托絲桐(陳)。   柔情已為奇音動(白),忙忙飛舞採花蜂(趙)。與君竊藥先奔月(李),森然火會廣寒宮(陳)。廣寒月色皎(白),報我三青為(趙)。玉華露液濃(李),想思夢來繞(陳)。錦\花瓊□飾綺羅(白),趙姬慷慨揚清歌(趙)。投桃報李心深念(李),雷陳契合樂如何(陳)。今夕何夕此良晤(白),嬌來錦\袖舞婆娑(趙)。球琳瓊玖敵詩句(李),奇詞清韻長吟哦(陳)。長吟哦,得句多(白),九天牛與女,此日共銀河(趙)。魚比目,戲新荷(李),山盟長翠長巍峨(陳)。吁嗟五色雲霞靄\(白),艷妍好結同心帶(錦\)。同心長系碧天雲(李),勿使碧雲遊天外(陳)。雲油油,不自由(白),神魂飛蕩與雲流(趙)。中天明月長為伴(李),願伴千秋與萬秋(陳)。我本修然一鳳侶(白),今朝相伴三鸞儔(趙)。願作在天雙比翼(李),鳳雛對舞含嬌羞(陳)。   奇瑛勿為年華少,五百天緣猶未了(白),夭桃今已吐春情,片片輕紅入芳沼(趙)。柳腰嬌弱不禁風,風怒狂搖猶悄悄(李)。桃李不似錦\瓊英,抱露春融情窈窕(陳)。愛花都作連枝香,和雨和雲到天曉。   從今不作舊夢思,同心齊唱佼人僚(白)。「   次夕,遂為同床之會,推錦\為先。錦\嬌縮含羞。生曰:「姊妹既同歡同悅,必須盡情盡意。」瓊曰;「四姊何無花月興?」奇曰:「四姊何不逞風流?」   於是生與錦\共歡,錦\亦無所顧忌。次及瓊姐,含羞無言。錦\曰:「吾妹真花月,何乃獨無言?」奇曰:「彼得意自忘言也。」瓊曰:「如妹痛切,不得不言耳。」以次及奇,再三推阻,錦\瓊共按玉肌,生大展佳興,輕快溫存,護持痛惜。   瓊曰:「夫哥用精細工夫。」生曰:「吾亦因材而篤。」自是而情已溢矣。   至五更睡覺,斜月照窗,生疑為天曙,喚諸姬俱起,則明月在天。錦\笑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瓊笑曰:「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奇笑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瓊因請曰:「君之歌賦,已得聞矣,妙曲芳詞,未之聞也。願請教。」生曰:「請命題。」瓊曰:「試調《蝶戀花》何如?」生曰:「請刻韻。」瓊因誦東坡「花褪殘紅青杏小」之章,因曰:「君即此為韻,試看可與東坡頡頏否。」生吟曰:「誰家寶鏡一輪小,拋向雲間,光遍羅幃繞。   夜淺\夜深今多少,玉露玲瓏濺芳草。   院宇深沉誰知道,驚夢殘更,卻被佳人笑。恨斷楚天情悄悄,花暗蝶朦添煩惱。「   瓊曰:「甚妙!吾姊妹聯句以和之,何如?」錦\辭謝曰:「非所長也。」   奇曰:「縱使不工,亦紀佳會。何妨,何妨。」於是瓊為首倡:「綠窗人靜月明小(瓊),銀漢波澄,半向藍橋繞(奇)。楚峽春非少(錦\),淡淡巫雲擒瑤草(瓊)。不謂□娥來知道(奇),驚起東君,自驚還自笑(錦\)。聞睡鴨啼□聲消,幾番惹得多煩惱(瓊)。」   生歎曰:「真三妙也。此生何幸,有此奇逢乎!」因復就枕,談話衷情,不能盡述也。   自是,屢為同床之會,極樂無虞。不意笑語聲喧,屬垣耳近。有鄰姬者,隸卒之婦也,疑生為內屬,安有女音,遂鑽穴窺之,俱得其情狀矣。是夕,唯瓊、奇在列,錦\以小恙不與。   次早,生過其門,鄰婦呼曰:「白大叔昨宵可謂極樂矣。」生詰其由,句句皆真。生不得已,奉金簪一根,求以緘口。婦笑曰:「何用惠也,但著片心耳。」生因歸告錦\娘,且曰:「姑勿與二妹知之,恐其羞赧難容也。」錦\曰:「此婦不時來此,況有灑灑風情,兼有」只著片心「之言,不為無意於君。君若愛身,不與一遇,機必露矣,君其圖之。」生不得已,至晚,逕詣鄰婦之家,與作通宵之會。果爾得其真情,與生重誓緘口矣。   是夕,瓊、奇嗔生不至,候至三更;錦\不以告,但口佔四句示之曰:「誰知復誰知,花妖窗外窺。花陰月影動,猶自想花枝。」   瓊、奇驟驚:「異哉此言!幸詳告我。」錦\曰:「昨宵事露矣。   白郎去矣,尚望同床會乎!「於是為道其詳,瓊、奇淚漣。自是同床會散,生、姬深加斂跡矣。   慶節上壽會飲   越五月五日,生為趙母賀節。母亦置酒邀生,生辭。李老夫人、陳夫人各遣侍婢催之,生入謝曰:「承諸大母厚意,但恐冒突尊嚴。」老夫人曰:「彼此旅寓,何妨,何妨。」命三姬相見。瓊、奇不出,生飲數杯,逡巡告退。老夫人曰:「守禮之士也。」趙母曰:「此兒無苟言,無苟動,真讀書家法也。   其親宦游,無人照管,況當佳節,令其岑寂,吾心甚不安耳。「   於是復備一席,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飲。生制一詞,名曰《浣溪沙》:「晴天明水漲蘭橋,畫□簫鼓明江皋。翩翩彩袖擁東郊。   倚闌干悶縈懷抱,武陵溪畔燕歸巢。誰憐月影上花稍。「   小哥默記其詞,歸為夫人誦之。老夫人精於詞章,瓊之文史,皆老夫人手教者也,極口稱善,以示三姬。三姬聞之悄然。老夫人曰:「汝等不足白郎詩乎?   未免謂其傷春太露耳。「三姬微笑。少頃,亦各散去。   是夕,生扣重壁小門,瓊、奇固蔽不開。生扣既久,錦\娘啟扉。二姬見生,淚下如雨,固問不應,相對□惶。生知錦\洩前言,再三開諭,坐至三更,二姬乃曰:「兄當厚自愛身,吾等罪當萬死。即不能持之於始,復不能謹之於終,致使形跡宣揚,丑聲外著,良可痛也。」因相與泣下。生曰:「月前之誓,三以死生,況患難乎!卿下記申、嬌之事乎?萬一不遂所懷,則嬌為申死,申為嬌亡,夫復何恨!」生即剪髮為誓,曰:「若不與諸妹相從,願死不娶。」三姬亦斷髮為誓,曰:「若不得與白郎相從,願死不嫁。」生曰:「吾之不娶,佯狂入山,事即休矣;卿之不嫁,奈何?」瓊、奇曰:「吾二人幸未有所屬,當以此事明之吾母。哥或見憐,幸也;不爾,則自剄以謝君耳。寧以身見閻王,決不以身事二姓。」生謂錦\曰:「於卿何如?」錦\誓曰:「生死不相離,離則為鬼幽。   於君何如?「   生誓曰:「終始不相棄,棄則受雷轟。」於是四人相對盡歡,不復顧忌。   越十有三日,趙母誕辰也,生以厚儀上壽,且為三母開筵,復請三姬,同預燕席。李老夫人許之。時二姬亦上壽鞋、壽帕,且稱觴焉。生筵適至,二姬趨避。李老夫人曰:「相見無妨,趙姨之子,即汝表兄也。」——蓋瓊、奇之母皆產於林,與趙母為叔伯姊妹,故老夫人有是言耳。——二姬遂出相見,固遜不肯登筵。趙母曰:「幼女畏生客,我與之區處。」於是置生席於堂之小廂,命小哥侍焉。飲至半酣,生與小哥出席勸酒。   老夫人曰:「酒不須勸,久聞高才,欲請一詞為壽,何如?」   生辭謝。老夫人曰:「吾已見《浣溪沙》矣。」生曰:「惶愧!   「遂請命題。老夫人曰:」莫如《千秋歲》。「生復請刻韻。   老夫人曰:「吾幼時尚記辛幼安有」塞垣秋草,又報平安好「之句,即賡此韻,尤見奇才。」生不假想,即揮毫曰:「綠陰芳草,黃鸝聲聲好。瑤台上,華筵表。的的青鸞舞,王母霏顏笑。蟠桃也,千歲華渾不老。   有玉山摧倒,南極先來到。玄鶴算,良非小。優遊乾坤裡,添籌還未了。備五福。彭讓壽考。「   李老夫人曰:「真好詞也。」喚瓊姐曰:「汝向時言能為之,今尚能制乎?」瓊姐遜謝。夫人曰:「聊試一詞,以求教耳。」   瓊因制詞曰:「玉階瑤草,報道年年好。綺閣上,瓊台表。蟠桃生滿樹,採擷真堪笑。再結子,又是三千年不老。   金樽頻傾倒,王母乘鸞到。壽星高,乾坤小。人在華筵表,勸酬猶未了。齊嵩祝,萬年稱壽考。「   呈上老夫人。夫人曰:「雷門布鼓,音響頓殊。」生曰:「奇才,奇才!   雲所遠讓。「陳夫人目奇姐,曰:」汝鎮日與大姊談詩,我不知雲何。今聊試汝,汝其勿辭。「奇出席拜老夫人與趙母,曰:」獻笑,獻笑。「復拜生,曰:」求教,求教。「   老夫人曰:「不必論詩,禮度自過人矣。」奇制詞曰:「瑤池綠草,近來長更好。朱明日,暄人表。況此薰風候,登筵人喧笑。華筵開,共祝那人長不老。   好懷盡傾倒,壽星都來到。乘鸞客,才非少。倚馬雄才,萬言猶未了。吐芳詞,長祝慈闈多壽考。「   李老夫人曰:「妙哉詞也!可謂女學士矣。」詞畢,各就位。   錦\娘曰,「請謝教。」於是既奉三母之觴,復過生席勸飲。時蘭香自外持茉莉花來,既獻三母、錦\娘矣,一與瓊,瓊曰:「送與小哥。」一與奇,奇曰:「送與白官人。」蘭香遞與生,笑謂生曰:「此花心動也。」錦\厭其言,嗔目視之。生亦不快,奇殊不知也。少頃罷筵。   是晚,生入三姬繡房,為綢繆之會。與奇會畢,因謂曰:「爾殊不檢點,詞中稱揚太過。」奇曰:「偶筆氛所至耳。」   又備述蘭香之言,奇遂大恚。   次晨,言之於母。母怒笞蘭香,香曰:「此言誠\有,但戲與白郎言之,姐姐安得聞?必是白郎密以告姐,願夫人察之。」   夫人生疑,喚奇姐,謂曰:「止謗莫如自修。」奇且復大恚。   夫人與詰其得聞之由,奇姐語塞。錦\適至,曰:「此言錦\實得聞,故以告妹。」蘭香自是言亦塞,陳夫人自此亦生疑矣。   涼亭水閣風流   數日後,陳夫人語趙母曰:「天氣炎蒸,人鹹染病。百花園涼亭水閣,可居三女於中,錮其出入,何如?」趙母然之。   遂自瓊、奇房後開門,恣其園亭逸樂;以為外之房門謹嚴,而不知內之重壁為便。雖諸侍女頗有猜疑,亦竟不知生出入之路。   一日,陳夫人詰春英曰:「汝久侍深閨,寧知白郎事乎?」   春英曰:「無之。內外並不相見,又無侍婢交通,郎君何由得入?此一也。   春初白郎常至,妾猶有疑,今無事輒數十日一來,此二也。且自三月寇警後,西帶諸門俱嚴關鎖,雖侍婢不得往來,白郎能飛度耶?「夫人之疑消。   生、姬每日於納涼亭中歡謔,間亦多褻狎,獨瓊姐堅執不從。是月望日,生與錦\、奇在臨水閣中作樂,瓊姐不至。錦\作書,令奇姐招之。瓊復書曰:「劣表妹李瓊瓊斂衽啟覆四表姊妝次:即晨夏景朱明,鶯花流麗,蓮白似六郎之一笑,榴紅擬飛燕之初妝。魚作態而戲金鉤,鳥沽嬌而穿細霧。納涼亭上,習習清風;臨水閣中,騰騰爽氣,誠\佳景也。況有文君之色,太真之顏,憑欄笑語;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撫景寫懷,豈不樂哉!然古人有言:」欲不可縱,縱慾成災;樂不可極,樂極至哀「。且蝶慢豈端莊之度,淫褻真醜陋之形。讀《相鼠》之賦,能不大為寒心哉!   姊,女中英也;郎,士中傑也,願相與念之。「   奇姐持書來,曰:「鶯鶯不肯至,紅娘做不成。此書中好一片雲情雨意,要汝等跪聽宣讀。」生長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出諸袖中。生、錦\展讀,笑曰:「這雲情雨意,豈不害了相思。不會作紅娘,反會來賣乖。」錦\曰:「好好拜一拜還我。」生曰:「我要她替鶯鶯。」摟謔多時,大笑而罷。   越十有七日,生聞其叔自荊州回,候接於都門之外。三姬亦以生是日不至,同在納涼亭上女工。飯後,趙母具茶果,遣侍女春英等俱往省之,且密祝以瞰二姬所為。奇姐聞蘭香呼門聲甚急,笑曰:「此婢又來探消息矣。今日若無狀,決加之重刑。」二姬笑曰:「汝今日不懼他矣。」及啟扉,諸婢皆在,雲趙母送茶,三姬談笑啜茗。蘭香步花陰,過柳徑,穿曲堤,無處不至。奇姐索皮鞭以待,曰:「以鞭馬之鞭,鞭此婢也。」   蘭香行至芳沼之旁,扣掌笑曰:「好笑,好笑!有一蒂開兩朵蓮花。」奇姐令桂香喚之,至則令跪於地。奇姐曰:「汝自少事我,我有何虧汝?汝乃以無形之事,生不情之謗,汝欲離間吾母子耶?汝到亭中,眾皆侍立,汝乃馳逐東西,欲尋我顯跡耶?汝今尋著否?汝好好受責!」蘭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蘭香是□娥身邊一兔。兔恐□娥薄蝕,無所依傍,乃愛護姐姐獨至,故有前日之言。至如今日,因久不至亭中,偷閒遍閱佳景,豈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當萬死。且姐姐女流豪傑,白郎文士英豪,豈是相配不過?但恐輕易失身,白郎視姐姐如牆花,姐姐望白郎在雲外,那時悔不及耳。蘭香與姐姐同安樂,亦與姐姐共患難,安得不過計而曲防?」奇曰:「無端造謗,爾罪何如?」蘭香曰:「固知罪矣。然亦姐姐不自檢制耳。詩詞屬意,可疑一也;流目送情,可疑二也;分花相贈,可疑三也。眾人皆有此疑,蘭香安敢不告?若李瓊姐之端在,趙四娘之嚴謹,安有此謗?」奇姐大恚,鞭之流血。時瓊、錦\游芳沼之濱回,告奇姐曰:「沼中蓮花果開並蒂,此佳祥也。   姑恕蘭香,同去一看。「奇遂釋之。   諸婢歸,俱以並蒂蓮告於趙母。母喜,邀李老夫人、陳夫人同賞。   酒既具,老夫人持杯祝曰:「老身一子,久官他方,致令女孫及笄未配,此老身之深慮也。今天賜佳祥,願覓快婿。」   又為陳夫人祝曰:「願奇姐早定良緣。」又為趙母祝曰:「願小哥早得佳婦。」時方登席,趙母請曰:「有此佳祥,可召白生來看。」老夫人與陳夫人有不欲意,以趙母深愛,勉強從之,令秋英、小珠往召。歸報曰:「白大叔有客在,不知何事發怒。   「趙母曰:」春英頗曉事,可往探之。「復歸,報曰:」白大叔原配曾邊總小姐,今曾老爺遠宦邊疆,白老爺不欲大叔遠去成親,曾老爺不欲小姐遠歸還親,各有悔意。今年三月內,白老爺運\糧入京,與曾老爺相遇,二人言兢,有書退悔。今白老爺遣大叔回家,為大叔再議婚姻,因此發怒。「趙母曰:」大叔知我請他否?「春英曰:」他陪叔爺吃飯,即來。「   少頃,生至,且細白之三母。李老夫人笑曰:「有如此才即,何慮無妻。」趙母笑曰:「兒勿慮,我與汝為媒。芳沼中有蓮並蒂,此是祥瑞,第往觀之。」生因與小哥同往,果見並蒂。生喜特甚。因慷慨飲酒,賦詩曰:「中夏正炎蒸,百花何明媚。可笑老天公,凌波浮天瑞。並蒂蓮花開,香風暗度來。瑤池游王母,綺閣泛金。向人嬌欲語,酷似西施女。相對吳王宮,乘風相嬌倨。日分雙影流,風動兩枝浮。羞向孤鸞鏡,應知學並頭。莫作等閒賞,交枝芳沼上。瑞靄\為誰開,霞標著天榜。香韻遠並清,雙鶯柳外鳴。應與兩歧麥,同薦上玉京。」   呈之李老夫人。夫人歎曰:「流麗清新,海內才華也。」趙夫人笑曰:「可當聘禮否?」老夫人笑目錦\娘,曰:「汝三姊妹聯句和之何如?」二姬推讓,錦\笑曰:「但作不妨。白兄事同一家,萬勿為異。」二姬然之。瓊首曰:「逢此仲夏景,花香柳自媚(瓊)。兩沼已含流,雙蓮何並瑞(奇)。風吹昨夜開,渾疑天上來(錦\)。   為汝登池閣,因茲泛樽(瓊)。潘妃渾不語,攜手湘江女(奇)。吳壁喜相逢,二喬斜並裾(錦\)。明沙水面流,盈盈合蒂浮(瓊)。翡翠雙飛翼,鴛鴦棲並頭(奇)。王母瑤池賞,雲車停水上(錦\)。瑞宇已流春,天門初放楊(瓊)。應識芙蕖清,哪占丹鳳鳴(奇)。太常如可紀,圖此上神京(錦\)。「   老夫人見之,笑曰:「皆女瑛也。」轉呈與生,生驚歎曰;「諸妹才華,近世莫比。」生飲三酌,辭歸。母亦自是罷筵。   是夕,趙母謂李老夫人曰:「鄙意欲以白郎配瓊姐,何如?陳夫人亦極口贊成之。老夫人曰:」吾意恐有事未真,議未定,且未識此生意向何如。「趙母曰:」然。姑勿言,待其媒議之時,方可與言及此。「李老夫人曰:」此事成,亦天也;不成,亦天也。「春英聞此語,以告錦\娘。錦\娘密以告生,且曰:」兄可多遣媒博采,令老夫人聞知,彼乃無疑,自當見許。「生深然之。陳夫人亦有以奇姐配生意,但以相距六歲,心內遲疑。   蘭香乘間曰:「婢昨送茶,被姐鞭撻,雖至血流,亦尤怨心。   但蘭香細看姐姐,卻似有心白郎,莫若早以配之,則一雙兩好,天然無比。「夫人曰:」豈有是事?汝勿多言!「   玉碗卜締姻女連   生數日以叔在,不敢輕入瓊室。叔亦遣媒人求親。   是夕,生入錦\房,與三姬商議,因曰:「瓊妹奇妹皆吾所欲,但勢難兼得,為之奈何!」錦\曰:「吾觀二妹所議,畢竟皆歸於君,但不知誰先進耳。以鄙見論之,此事畢竟皆天也,非人所能為也。」瓊讓之奇,奇讓之瓊,各出誓言,懇懇切切。   錦\曰:「勿推讓,吾為汝分之。今宵焚香,疏告於天。各書其名,盛以玉碗,先得者今日議婚,後得者異日設策,非一舉而有雙鳳之名乎?」生每日為此縈懷,聞錦\言而深是之。遂具告天之疏,一掣得瓊姐之名。奇笑曰:「使吾姊為良臣。吾為忠臣,不亦美乎!」於是四人計定。   翌日,生言於叔,遣鄰婦為媒,言於趙母。趙母以告李老夫人。夫人許之,擇日報聘。趙母為具白金四十兩,金花表裡各二對,皆趙母所出也。鄰婦執伐持書於李老夫人,其詞曰:「辰下雙沼花開,九天瑞應。某竊計之:老夫人其千年之碧藕乎?仙闕流芳矣;令子老先生其千葉之綠荷乎?海內流陰矣;令孫女其霞標之菡萏乎?繡閣新香矣。茲者雙花合蒂,瑞出一池,豈猶子景雲果有三生之夢,乃應此合壁之奇耶?家兄遠宦,命某主盟。   趙母執柯,兼隆金幣。絲蘿永結,貺實倍於百朋;瓜葛初浮,瑞長流於萬葉。「   李夫人捧讀,不勝欣慰,遂援筆復柬曰:「即辰玉池獻瑞,開並蒂之蓮花,老身舉酒祝天,願女孫得快婿。豈是瑞不遠於三時,慶遂成於一日!   寅惟執事,名門豪傑;令兄天表鳳凰,而令侄又非池中物也。何幸如之!然蓮有三善焉:出於泥而不濁,其君子之清修乎!擢雲錦\與雲標,其君子之德容乎!   香雖遠而益清,其君子之徽譽乎!願令侄則而像之,老身有餘榮矣。睹蠟炬之生花,知百年之占鳳;聞鵲媒之報吉,兆萬葉之長春。「   生得書,喜甚。鄰婦乘間戲生曰:「小姐見書,喜動顏色,官人穩睡,不怕潛窺矣。」   生累日延客置酒,瓊密經畫,整整有條。老夫人稍寬其私,但付之不聞。奇姐雖自斂戢,與生情好益篤,陰自刺其雙臂:左有「生為白郎妻」之句,右有「死為白家鬼」之句。生是夕見之,痛惜不已,雙淚交流,芳無聊賴,自投於床。   瓊因勸奇與之共寢,生終夜傾淚如雨。自是,與奇為益密矣。   暇間談論,奇謂瓊曰:「吾未知逮事白兄與否,然感此繾綣之情,雖糜骨何恨!」瓊曰:「除是我死,姊妹便休。若得事白郎,必不致妹失所。」錦\隔壁呼曰:「可令我失所乎?」   瓊笑曰:「三人同功一體,安有彼此之殊。」錦\復笑曰:「吾妹念我否?」瓊曰:「成我之恩,與生我者並,豈不念功!」   三人復大笑。自此,生、奇加意綢繆,又將越月。錦\、瓊亦體生意,恣其慇勤。時諸婢無不聞知,但皆不敢啟口,惟蘭香自恃美貌,每在生前沽嬌,生屢訶之,因此懷恚,欲洩其機。至是為奇姐所惡,亦不敢言。錦\、瓊善自斂藏,內外不甚覺露。   自是南陸轉西,九秋勝會,桂有華而擎宮月,□娥親下廣寒;槐奏黃而舞天風,英俊忙馳夾道。生整治行裝,入秋闈應試,與姬相別,無限傷情。三姬共製秋衣一襲,履襪一雙;綠玉之佩,黃金之簪,諸所應用,無不備具。瓊姐制詩曰:「良人將離別,淚灑眼中血。杜宇慘悲鳴,秋蟬淒哽咽。此情只自知,向汝渾難說。願步入蟾宮,桂花手中掇。」   奇姐制詩曰:「欲別猶未別,淚珠先流血。訴短及道長,既哽又復咽。不向夫君言,更對誰人說?唯願折桂枝,高高雙手掇。」   錦\亦制詩曰:「人別心未別,漫將苦流血。我因夫君淒,郎為妾身咽。行矣且勿行,說了又還說。折桂須早歸,牆花莫去掇。」   老夫人、趙母、陳夫人各厚贈,諸親友皆贈之。   白往至省,溫習經書,屆期入試。然慕念三姬,未嘗少置。   而姬亦於晨夕之下,對景無不傷情,乃至多寐之思,亦多敘憂離之思。生以三試既畢,遣僕抵家問安,既奉諸母珍奇,亦饋三姬花勝,致書懇切,不能盡述也。錦\、瓊見喜慰,奇姐轉加慘淒,報書曰:「妾陳奇姐斂衽復書於夫君白潢源解元文幾:夏光已雲邁矣,秋宇何淒涼也。每中夜涼風四起,孤雁悲鳴,則伏枕淚零,幾至斷絕。聽砧杵之音,□焉如搗;聆簷鐸之響,如有隱憂。此時此情,何可殫述。   緬想灑樂之人,寧識憂愁之狀否耶?自昔烏山邂逅,繼以月下深盟。妾謂事無始終,將送微命;君謂此頭可斷,鄙志不渝。懇懇殷殷,將意君即妾也,妾即君也。水宿與俱,雲飛與俱,偶隔一日,則想切三秋。   今言別三十日矣,其殆九十秋歟!情胡不切,淚胡下零?天乎!吾何不為涼風,時時與右相傍;天乎!吾何不為飛鳥,日日向君悲鳴耶!妾與君誓矣,與君言矣,亮君亦見信矣,第恐時時乖違,機事傍午。將欲明之於母,又恐母不見憐;將欲訴之於人,又恐旁人嗤笑。訊天,天下聞也;問花,花無語也。其所以自圖惟自樹立者,惟有身死可以塞責。然死如有知,乘風委露與君相周旋,目乃瞑矣;死如無知,與草木同朽腐焉,則又不如久在人世,萬一可以見君之為愈也。   然此身實君之身,身不在君,則有死無二。如或惜死貪生,輕身喪節,則又不若朽草腐木之安然無累也。   君其為我圖之,存沒之誠\,此言盡矣。臨書流淚,不能復陳。承惠玉粉胭脂、翠羽花勝,雖為睹物思人之助,實增誰適為容之悲。附以海物,願君加餐;兼以涼鞋,願利攸往。余惟棘闈魁選,海宇揚名,是妾等三人之至願也。「   生僕至,授生書。生方與諸友燕集,展視未完,不能自禁,涕淚嗚咽。友見其書,無不嗟歎,因曰:「有此懇切,無愧潢源之重傷情也。」力叩所由,生不以告。自是功名之心頓釋,故人之念益殷矣。   月終揭曉,生雖名落孫山之外,全不介懷。遂策馬為抵家之行,與姬復會。   然生之別時,祝奇姐曰:「吾若得意而歸,明與尊堂關說,懇求姻眷,必遂所懷。」以此牽情,心恆悒怏。   然三姬見生之歸,如膠附漆。諸母因生之至,便喜動顏容。是夕,過重壁小門,仍為同床之會。   生中夜長歎。錦\撫之曰:「功名有分,何必介懷。」瓊曰:「郎非為此縈懷,只為吾妹切念。」生曰:「子真知我心者,為之奈何?」瓊曰:「吾與大姊有妙計矣。」生曰:「願聞。」   瓊曰:「君將來必有荊州之行,且先具婚書一紙,表裡一端,白金四錠,付與吾妹。俟君行後,陳姨必將議婚,吾二人決以實告,並以吾妹臂上刺文示之,然後上金幣、婚書,則陳姨勢不得已,事端可諧矣。」奇笑曰:「計則奇矣,但顏之厚矣。」   錦\笑曰:「如此可成,面皮可剝也。」生曰:「向實為奇姐縈懷,今聞計心釋然矣。」自是,留戀月餘,歡好尤篤。   生父命僕來探秋闈之信,且命早至荊州。生不得已,起行。   陳夫人謂生曰:「此行未知得再見否?」因相對嗚咽,兩不能勝。生揮淚曰:「姨娘幸勿出此不利之語,雲願姨娘天長地久,既有骨肉之恩,必頂丘山之戴。」陳夫人復流涕曰:「我身寡子單,仗提攜。」生曰:「敢不從命。」夫人流涕而入。   三姬相送淒慘,詩詞悲怨。諸母臨別慇勤,致贈甚厚。及其策馬在途,舉目有山河之異;飛舟迅速,臨流切風月之懷。   發諸聲歌之詞,皆戀故人之語,則生之思姬何如,姬之思生亦如是矣。   錦\娘割股救親   時維臘月,寒氣逼人,趙母體贏,忽膺重病。三姬無措,請禱\於天,各願減壽,以益母年,未見效也。錦\夜半開門,當天割股。瓊、奇見其久而不返,密往視之,乃知其由。嗣是和羹以進,母病遂愈。甲人聞知,上其事於郡縣,郡縣旌曰:「孝女之門。」有詩曰:「烏山遙對華山西,花外風清烏自啼。已見文華推多士,哪知節孝屬深閨。剖心從古忠名舊,割股於今徽譽奇。旌別聖恩行處有,誰踵芳躅映文奎?」   趙母置酒,諸眷畢賀。有楊把總者,聞錦\娘之美,亦備禮稱慶,以白金二十兩為趙母壽,欲求見錦\娘。錦\既卻其金,又不之見。楊欲以勢挾之,先令鄰人揚言,且啖以兼金厚利。錦\娘曰:「汝為我語刁軍,我頭可斷,我身不可見也。」楊懼而止。是時三姬皆以志節更相矜奮,自生別後,不施脂粉,不出閨門,雖瑞月千門佳麗,三姬處之淡如,元宵樂地繁華,三姬不出遊玩。其操守如此。   生自抵荊州後,既見父母,益念三姬,乃請於父曰:「李老夫人,外大母也,慇勤主婚,盍遣人致謝焉。並候動履,且訂婚期。」父許之。生備金幣,遣僕歸訪三母,且致書三姬。   其書曰:「同心人白景雲奉書於三美人妝次:雲此生何幸哉!昔時尊貴王公得一女□焉,猶可以流聲千古,況雲兼有其三哉!皆天曹神女,仙籍美姬,色殊絕矣。   文絢春花,詞映秋水,才超卓矣。堅貞如金玉,灑落類風霞,氣概英達矣。   而雲方幸綢繆之際,又聞交儆之言,其所以相親、相期、相憐、相念,又日□□焉。   則神遊於美人之天,雲此生何幸哉!追想曩時倚玉於芳欄,偷香於水閣,罄人間未有之歡,極人生不窮之趣,美矣,至矣。然此猶為竊藥之會,今皆締為月中之人,則月下深盟,其真無負。五百天緣,悠悠未了也。欣切,欣切。萬里片心,但欲三妹勤事諸母。奇妹姻信未聞,日夕懸注,想志確情篤,則天下事固可兩言而決也。急聞,急聞。身在荊州,神在桑梓,計此情必見諒矣。無多談俗,儀在別啟中昭人。「   諸母得書喜甚,款僕於外堂。   時有朱姓者,貴宦方伯之家,與奇同鄉,有子年方弱冠。   聞奇之美,命媒求姻。陳夫人初未之許,後偶見朱氏子,貌美而慧,遂許焉。擇日欲報聘,奇姐忽稱疾,絕粒者三日。夫人惶懼,泣問所由。瓊以實情告之。夫人曰:「焉有是事?門禁森嚴,白郎能飛度耶?」瓊曰:「姨若不信此言,請看奇妹兩臂。」陳夫人見之,駭曰:「白郎在時何不與我言之?今縱不嫁朱氏,後置此女何地?」瓊曰:「妹與白郎慇勤盟誓,生死相隨,決不相背。」夫人曰:「癡心男子,誓何足信!」瓊遂啟其箱,出白金四十兩、表裡各二對、婚書一紙,曰:「此皆白郎奉以為信者也。」夫人曰:「是固然矣,然天長地久,汝姊妹何以相與?」瓊跪而指天曰:「瓊如有二心,隨即天誅地滅。願我姨娘早賜曲從。」夫人曰:「我將不從,何如?」瓊曰:「妹已與瓊訣矣,若姨不從,則妹命盡在今夕。」夫人墮淚,徐曰:「癡兒,汝罪當死!虧我守此多年,亦無可奈何,只得包羞忍恥耳!此事錦\娘知否?」瓊曰:「不知也。」夫人因撫奇身曰:「汝私與白,得非慕白郎才郎乎?朱氏之子,俊雅聰穎,將為一世偉人,以我觀之,殆過於白郎矣。」奇不對,瓊曰:「妹身失於白郎,既有罪矣,更委身於二姓,是蕩子也,何足羨哉。」夫人首肯曰:「固是矣,從今吾不強矣。」但禮幣未受,瓊猶有疑,因告於二母。二母親奉禮幣,勸陳夫人受之,夫人尚有赧容。夫人曰:「天下之事,有經有權,善用權者,可以濟經,不爾,便多事矣。」陳夫人因呼蘭香置酒,以謝二母,且曰:「早信此奴,無今日之禍矣。」三母即席,錦\娘奉杯。而奇不出,乃獨坐小榻。   奇姻事既定,陳夫人復書於生。錦\、奇亦以書達生。遂遣僕歸荊州矣。   奇姐臨難死節   是時陳夫人以兵變稍息,歸於本鄉,不幸遘疾洽旬。奇往省之。未數日,寇蒼復作,遂遣奇入城。嗣是盜益熾,夫人病益篤,欲舁之入城,則亟不可動。奇聞變號泣,步行往省。瓊姐執奇手曰:「寇賊\充斥,妹未可行。」奇曰:「我寧死於賊\手,豈忍不見母瞑。」因絕裾而行。及抵家,寇稍寧息。奇姐虞母不諱,先為置辦棺衾。比至二更,聞官兵大至,眾喜,以為無虞。至五更,乃知即是賊\兵。雞鳴,遂圍渾江,剽掠男婦數百。三賊\突入陳夫人之房,見夫人病臥,欲逼之以行,夫人不起,抽刃欲兵之。時奇逃在密處,遽呼曰:「勿動手,我代之。」遂出見賊\.賊\見其天姿國色,歡喜特甚,遂掠以行,並擄蘭香及家僮數人而去。時陳夫人在床,猶未瞑目也。   賊\聞官兵欲至,飯後退屯新升橋,至河沿宦署,將所擄男女盡禁其中。奇姐謂蘭香及家僮曰:「我為母病來,豈知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賊\污,異日何以見白郎乎!」乃咬指血書於壁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妾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甘為綱常死,誰雲名節虧。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   題畢,謂蘭香、家僮曰:「吾母子相從於地下矣,汝輩得歸,可與小姐善事白郎。」復謂蘭曰:「吾當急死,稍遲,欲死不可矣。」乃語間,即取裾中所藏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頸,遂僵仆,血流滿地。蘭香抱之而哭。賊\來,怒殺蘭香。因詢其由,鄉鄰備道。賊\曰:「我誤矣,此節孝女也,勿污其屍。」   於是舁而置之署後月台之上,以紅綾被覆之,相與環位。其節孝之感人如此。   是夕,有人來報,錦\、瓊舉家號慟不已。瓊姐願以百金入賊\營贖其屍,眾懼不敢往。次日早,報:「官兵殺退賊\矣。」   又報:「陳夫人即世。」瓊姐帶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屍;錦\娘帶春英殯斂陳夫人,時瓊號泣登台,未至五步,尚聞奇姐長歎一聲,駭曰:「吾妹尚無恙!」急往撫之,則見其氣已絕,顏色如生,尚帶笑顏。瓊曰:「吾妹甘心死乎!」因令人舁歸,與陳夫人同殮。遍尋蘭香之屍,則為賊\棄之水中,無復存矣。   瓊姐讀其血題之詩,號泣仆地,絕而復甦。   瓊姐抵陳夫人之家,與錦\娘備辦棺衾,殮住完備,弔客盈門。二女親為執喪。越三日,各為文吊之。瓊詞曰:「嗚呼哀哉!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與妹歲距三周,居違五里,七歲已同游,十祀曾同學。吾母與若母,兄弟也;吾父與若父,連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聞兵變。惟時汝父先逝,吾父宦游,吾祖母與若母虞吾二人居鄉莫便也,乃即趙姨之居居焉。   坐則共榻,寢則同床,食則同甘苦。殆於今三年矣。   幸得錦\姊朝夕綢繆,兼以諸母慇勤教導,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   嗣是共遇白郎,以骨肉之親而重之以山河之誓;旋復同締姻雅,以絲蘿之舊而聯之以五百年之緣。將謂生則同室,死則同穴,金石莫移也。詎意笑語方懸天匙箸之間,慘淒即見於須臾之際。妹愛母心切,不暇顧身;吾慶妹情真,臨行拽裾。豈知裾絕而吾妹去,妹去而禍變臨。賊\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身安得不死!然遘賊\之時,則寅也,妹不死於寅者,將為全母之計;過此則卯也,夫昧不死於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營,則辰也,方入營,而吾妹死矣。   釋此不死。則妹寧有死時乎?然聞妹將死之時、慷慨賦詩。吾細繹之,其首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孝節見於詞矣;次曰「妾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慷慨以身殺矣;「甘為綱常死,誰雲名節虧」,捨生而取義矣;未曰「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戀戀不忘夫君矣。是詩也,賊\人猶自哀憐,況人乎!   人見之,猶自慘切見瓊乎!   瓊見之亦無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見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邪!吾恐白郎為汝傷生,則吾亦為汝殞命矣。嗚呼痛哉!吾今日所以不死者,誠\懼傷君之生,益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於十五年之前者,固已存孤;有死於十五年之後者,亦以全趙。瓊之心猶是也,妹氏諒我心乎?嗚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   然尚有言焉:白郎若歸,倘能不為兒女姑息之愛而為丈夫萬世之謀\,吾即汝平時玩好珍寶,市田若干永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為同穴之計,則相離於今時者,當相合於永世。孰謂九泉之下,非吾聚樂之區邪!嗟夫痛哉!妹之容顏比秋月矣,文采若春花矣,性情類清風矣,氣節傲秋霜矣,孝誠\動天地矣,余何忍言哉,余何能言矣!   嗚呼!長江淒淒,寒風烈烈;山嶽幽陰,天地昏黑。欲見汝容,除非夢中不可得。汝若至楚見白郎,道我肝腸片片裂!「   錦\娘亦有哀詞,其愁怨淒慘之狀,不下於瓊,但不能悉載也。   二母亦來會吊。奇有弟雙哥,甫七歲,趙母為之鞠育。喪事畢,二母、二姬俱入城,淒涼之態,何可盡述!   生在荊州,遙望老僕不至,想見三姬甚殷,父母遣生歸畢姻。瓊父母亦遣僕來會姻期。生遂與其叔束裝為歸計矣。   白生原配曾邊總之女字徽音者,賦性貞烈,才貌超群,精通經史,尤善歌詞,酷愛《烈女傳》一書,日玩不釋。聞其父與白氏悔親,將再醮吳總兵之子,遂獨坐小樓,身衣白練,五日不食。父母見其亟也,詢知其故,因紿之曰:「吾從汝志,豈不復然。」徽音乃漸起飲食。   吳之子,名大烈,亦將中豪傑,善用馬上飛劍,擲劍凌空,繞身承接,妙捷如神,邊庭敬之畏之。邊總欲使徽音見其才能,謀\之媒人,於正月中庭開角□會,令家人悉升樓聚觀。大烈坐於金鞍之上,衣文錦\之袍,容如傅粉,唇若塗,擲劍倒凌,飛槍轉接。眾皆羨其才能,又復悅其美貌。女徐問於侍婢曰:「此何小將軍也?」柳青答曰:「吳總兵公子也。」女即背坐不觀。次日,父母又遣兄弟道意,女復賦《閨怨》以見志。其詞曰:「怨中閨之沉寥兮,羌獨處而蕭蕭。   心□傺而苦難兮,乃懷恨而無聊。悼餘生之不辰兮,與木落而同凋。天窈窈而四黑兮,雲幽幽而漫霄。雷轟轟而折裂,風蕩蕩而飄飄。豈予志之獨愚兮,乃撫景而怊怊。愛伊人之不擇兮,即芳□為菰□。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薰桂而申椒。鳥南飛而若有所棲兮,聲嚶嚶而鳴喬。   余胡茲之不若兮,對朔風之漉漉,□嬌音以哀號兮,悵烏山之相遼。問桑梓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遙。中庭望之有藹兮,湛溘死而自焦。余非捨此取彼兮,虞綱常而日凋。誰能身事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余既稱名於夫婦兮,敢廢轍而改軺。芳芳烈烈非吾願兮,望白雲於詰朝。縱雲龍而莫予顧兮,甘對月而魂消。   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閨之沉寥雲。「   閨賦既成,遂粘於樓壁,坐臥誦之,五日不食。父母驚訝,乃遣其弟二郎奉敕差往江南勾軍,並送徽音歸家完娶婚。臨行,戒之曰:「我前日退書既至,白郎再配無疑。若願並娶,允之無妨。若不相成,訟之官府。要之,事難遙度萬里之外,汝自裁之。」從行侍女二人:柳青、蓮香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鸞也。   二郎馳驛還鄉,白馬雕鞍,強弓利箭,眾皆以為邊帥,無敢近者。生回家,至中途,偶與相遇,見彼人強馬壯,車騎森麗,遂踵其跡而行。比至郵亭,見一女下車,綽約似仙子,問力士曰:「此是何人?」答曰:「曾邊總老爺小姐,回家完親。   「生疑,問叔曰:」徽音回家完親,不知更適何姓?請往省之。   「因戒僕曰:」勿露我姓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二郎延入相見。生問曰:」鄉大人自何來?「二郎曰:」遼邊。「生又曰:」今何往?「二郎曰:」奉敕回家。「生又曰:」貴幹?「   二郎曰:「勾查軍伍。」生曰:「亦帶寶眷耶?」二郎曰:「送舍妹還鄉成親。」生曰:「令妹夫何姓?」二郎曰:「庠生白景雲。」生曰:「此兄娶李辰州之女,二月已成親矣。」二郎曰:「兄何以知之?」生曰:「家君與之同宦荊州,故備知其詳耳。」二郎曰:「既知其詳,愚不敢隱。」因述其終始。   生笑曰:「以尊翁之貴、令妹之賢,何懼配無公侯,乃關情於白氏之子乎?」二郎又誦其妹《閨賦》之章及夫不適二姓之意。   生嘖嘖歎賞,復請二郎再誦,生一一記之。二郎曰:「兄之聰穎,無出其右。」因留飲焉,相對盡歡。及二郎回拜,與叔相見,盡列珍饈暢飲。   自此同行,道上綢繆,不啻兄弟。二郎俱以實言,生終不以實告。叔見徽音節操,勸生並娶。生曰:「侄非不欲,但既與奇姐深盟,此時必須兩娶,倘一娶得三,獲罪於士夫,見非於公議。雖父母,謂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實語,雲將探其真情。抵家,再為區處。」   次日,令其叔紿於二郎曰:「舍侄實未議親,令妹若肯俯就,甚所願也。」二郎曰:「但恐家妹不從耳。」二郎從容為妹言之,徽音喚柳青曰:「取水來洗耳,吾不聽污言也。」因以生求婚詩進。徽音見之,呼蓮香曰:「取水來洗目,吾不觀污詞也。吾兄再談此語,將送吾命江中。」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謔。然生雖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為三人並娶之謀\.   日夜輾轉,無可奈何。   一日,將抵家,與二郎別曰:「吾實與兄言,白郎吾表親,事必與我謀\.今白郎已娶瓊姐為妻,更有情人奇姐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長,彼必不甘;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豈後他人?以吾計之,唯有三人共結姊妹,可以長處和氣,不知尊意何如?」生言既畢,因誓不欺。二郎乃與徽音共議,復於生曰:「家妹身為綱常,非貪逸欲。若見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論長幼,則亦無意分爭。」生曰:「如此則善矣。   「翌日,相別。   生自荊州至家,與老僕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諧。至日,入見老夫人、趙母矣。錦\姐出見,面慘流淚。生甚怪之,因問奇姐及陳夫人,老夫人紿以在鄉。生見錦\娘慘容,力問其故,趙母不得已,言之。生大號拗,昏絕仆地,扶入臥床,昏睡不醒。老夫人祝錦\娘曰:「此生遠歸,傷情特甚,汝為兄妹,便可往省。萬一失措,將奈之何!」是夕,錦\率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與交言,終夜號泣飲水。   次早,往鄉祭奠,錦\、瓊懼其傷生也,遣春英、新珠侍之。   生見柩即仆地,移時方蘇。如是者四。生之叔見其甚也,代為祭奠,擁生肩輿以歸。   生二日不食矣,老夫人彷徨,親手進食。生不視,老夫人恚曰:「汝欲斃老身乎!既知有陳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瓊;且彼為子死孝,為女死節,夫復何恨?子豈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忿耶!」趙母亦苦勸,生稍進食。因令人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奇弟雙哥,托錦\為之撫養。奇柩在鄉,倩人為之守護。以白金為奇女祭田,具簿書為奇綜家貲。其招魂詞曰:「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九天兮。   然魂為我死。豈忍捨我而之天兮?哀戒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欲與我追隨,烏能甘心於地下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未了,魂得無望之而墮淚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滄海兮。然海誓之約未伸,魂得無睹之而流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   魂何在乎?在東南兮。然金蓮徑寸,安能遨遊於東南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別而花容遂減,魂何意於觀花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圓而人未圓,魂何心於玩月兮?嗚乎哀哉兮,滂沱涕下。無處旁求兮,茫茫若夜。   予心淒淒兮,莫知所迓。豈忍灰心兮,乘風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訝。   疇昔楚江兮,夢魂親炙。靜坐澄神兮,精爽相射。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捨。   嗚呼哀哉!魂之來兮,與汝徘徊。予之思兮,腸斷九回。生不得見兮,葬則同垓。有如不信兮,皎日鳴雷。興言及此兮,千古余哀。天實為之兮,謂之何哉。死生定數兮,魂莫傷懷。死為節孝兮,名徹鈞台。   愧予涼德兮,獨恁困頹。魂將佑我兮,酌此金。「   碧梧雙鳳和鳴   自是,生為錦\娘苦勸,漸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歸後,未嘗與瓊相見,托錦\達情。瓊曰:「言別期久,欲見心切。然郎為妹傷情,我亦為妹切念,悲哀情篤,歡愛意溺,且伊邇婚期,願郎自玉。」錦\復於生,生曰:「吾此時憂切,非為風情。   但偶有一事,欲見相議耳。「錦\問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作《閨賦》。錦\以事告瓊,瓊曰:」萬里遠來,若不並娶,彼將何之?吾固非妒婦也。「生托錦\以事白之趙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瓊意何如?「錦\曰:」願之。「李老夫人曰:」待吾細思之。「錦\曰:」彼邊庭遠至,若不得婚,必訟於官,似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錦\因對生言,生大歡喜。   翌日,二郎遣舊媒來言姻事。生正猶豫之際,忽見來僕自荊州回,以生自起行後,父聞總兵遣女回家就親,懼生為彼所訟,故遣僕致書,命並娶以息爭端。   生與叔意遂快。復書,請二郎面議。   次日,二郎白馬雕鞍,皂蓋方旗,侍從錦\袍,金鎧銀鏃,儀衛之盛,遂造白郎之門。生與叔衣冠迎接。坐定,二郎曰:「請家姊夫相見。」生笑曰:「不才路次輕誑公子,獲罪殊深,願公見諒。」二郎曰:「早知是吾姊夫,途中不加意痛飲耶?」   因兩釋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設席,二郎痛飲。婚期之議已成,二郎遣人歸報徽音。生曰:「吾附去書,看還醒目否?」   洗耳尚未干,忽聞佳信至。舟中探花郎,天上乘鸞使,何事重慘□,應須多嬌媚。藍橋會有期,秋波頻轉視。   微音見之,略無動容。蓋平時喜慍不形、德性堅定固然也。   二郎至晚回家,為道詳悉。亦治姻具生,涓於五月十一日畢姻。是日也,榴火飛紅,燦爛百花迎曉日;蓮金獻瑞,芬香十里逐和風。滿道上百二祥光,一簾中十分春色。車行馬驟,廣寒宮裡□娥來;樂奏聲聞,閶闔殿前仙侶至。星郎游洛浦,濟濟蹌蹌;神女下搖台,嬌嬌綽綽。更有丫環數輩,皆仙籍之名姬;僮僕幾人,悉天曹之力士。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入幕女賓直賽巫山十二。其物華之盛,儀衛之多,不能盡述也。   客有善為援史者,作《碧梧棲雙鳳圖》以獻。生愛之,與微音、瓊姐聯詩云:金井碧桐梧(生),高崗雙鳳呼。五色浮神彩(音),百尺長蒼瑚。藻翮翔清漢(瓊),風翎入翠圖。   銀床萋奕葉,丹穴試雙顱。阿閣朝陽地,楚宮棲鳳都。   齊聲調律呂,合味薦醍醐。比翼終天會,衝霄千仞途。   瓊枝應向我,徽韻自知吾。綠蔭留萬載,瑞與九苞符。   微音入門之後,侍錦\娘、瓊姐無不周悉,奉趙母老夫人則盡恭敬。凡於生前有所咨稟,必托錦\、瓊代言,其賢於人遠矣。   自是,趙母與生為一家之好,錦\娘與生盡始終之情。   生後擢巍科,登高第,官次翰苑為名士夫。徽音生二子,瓊姐生一子,皆擢進士,後瓊姐、奇姐、徽音與白生合葬於南洲之南,迄今佳木繁茂,多產芳蘭,子孫履墓,里許聞香。世人皆以為和氣致祥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