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黃金周   又到了每年必度的十。一長假,繁榮經營,拉動內需,匹夫有責。不過,嘴上只喊口號,沒有點實際行動怎麼能行,於是乎,揣上鈔票,登上一列京九線的火車,一口氣跑到了九江。   九江好不熱鬧,九江碼頭更是人山人海,見大家積極消費的熱情如此之高,我深受感動,亦躍躍欲試。既然是想為國家做貢獻,那就應該多多破費一點,別摳摳餿餿,縮頭縮腦,光說不練。要遊覽長江,就坐豪華遊船。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大家都爭相購買豪華船票,我又遲來一步,船票已經售完,怎麼辦?想奉獻都沒有機會了。   「退票,誰要退票!我這裡有一張二等艙的船票!」正當我失望之際,一位衣著素雅,身段妖嬈的年輕女子突然出現在我的身旁,手裡擺動著一張船票,見我手中握著數張百元大鈔,主動問我道:「先生,你要船票麼?」   「要,給我吧!」我不假思索地將鈔票遞到女子的手裡,一雙好色的眼睛在女子的身上賊溜溜地掃視著:女子約莫三十歲左右,皮膚格外的白淨,瓜子臉,杏核眼,尤其是她那高高翹起的鼻子,既孤傲冷漠,又小巧可愛,給我留下深刻的印像。   當女子接過鈔票,反覆辯識真偽時,我別有用心地湊到她的身旁,立刻嗅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我居高臨下地衝她的領口處撇了撇色眼,乖乖,女子竟然沒戴胸罩,一對白裡透紅的奶子半遮半掩,直看得我心頭狂搏:啊,好靚麗的女子啊!我又發現,女子手中只有兩張船票,心中暗道:嘿嘿,沒準這兩張船票都是一個艙室的,上船後,我們會同居一室!呵呵,但願天公作美吧!   「呶,」我正想入非非著,女子將船票以及找回的零錢塞到我的手中:「這是船票和找給你的零錢,你數好!」   「謝謝,不用數了!」我笑嘻嘻地接過船票,手掌有意碰觸著靚女的小手,細滑無比,靚女衝我嫣然一笑:「再見!」   「再見!」說完,靚女轉過身去,邁起修長的大腿,高跟鞋踏著地面,發出極有節奏感的咯登聲,我癡呆呆地望著靚女充滿活力的背影,無意之中,手指觸到嘴唇上,彷彿嗅聞到一股淡淡的餘香。   掐著意外得來的退票,我興沖沖地登上遊船,逕直奔向二等艙室,艙室裡空無一人,我又徘徊到甲板上,滿懷希望地東瞅西瞧,企盼著能夠再次遇見靚女,重睹她那迷人芳貌。   可是,我從船頭轉到船尾,連靚女的影子也沒看見。當我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回到艙室裡,我更加沮喪了:艙室裡已經來了一位中年男子,他身材臃腫,大臉盤上散佈著極其討厭的斑斑點,燥熱的天氣,他的脖子上卻裹著圍巾,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喂,」見我悵然若失地佇立在艙室門口,正在整理床鋪的中年男子揚起可怕的大臉盤,指著床頭櫃上的皮包,操著讓我差點嘔吐的娘娘腔問我道:「這是你的包包吧!」我點點頭,身上直泛肉皮疙瘩,大臉盤抓過我的皮包,像個家庭婦女似地喋喋不休道:「你的包包不應該放在這裡啊,這不是你的櫃子啊,你的櫃子在那裡,你的包包應該放在那裡才對啊!」   看得出來,大臉盤對生活是一絲不苟的,他以女人般的精細將床鋪整理得平平展展,手巾,洗漱用品,擺放得井井有條,當然,二等艙室裡他那半壁江山,絕對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為了維護自己的主權,大臉盤以超人的機警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當我走動時,哪怕是有意無意地碰到他掛著的手巾,他也會表現出強烈的不滿,不過,卻沒有直露地發洩出來,總是無可奈何地歎息著:「唉,」然後,便小心奕奕地重新掛好手巾。   閒極無聊的我,為了打發掉開船前這段時光,故意跟大臉盤過不去,他剛把手巾掛好,我就走進艙室,肩膀又是一刮。   「唉,」大臉盤又歎息一聲,再次掛好手巾,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悄悄地監視著我,不知我還會做出什麼侵略行為來。   看見我又走出艙室,站在欄杆前,眺望著江水,大臉盤終於放下心來,從床頭櫃裡掏出一個日記本,埋頭書寫起來。   望著他那認真的樣子,我又萌發了騷擾他的惡念,於是,轉過身來,返回艙室,一雙眼睛充滿好奇地掃視著他的日記本。大臉盤急忙合上本子,氣咻咻地瞪我一眼,抱著日記本走出艙室。   我咕咚一聲坐到自己的床鋪上,狹窄而又濕熱的走廊裡傳來高跟鞋特有的咯登、咯登的聲響:啊,靚女來了!我呼地站起身來,衝出艙室,靚女果然出現在走廊裡,我正準備溜過去大獻特獻一番慇勤,哪成想,我又來遲了一步,先於我走出艙室的大臉盤收起日記本,滿臉堆笑地接過靚女的旅行袋,兩人剛剛交談數語,讓我更為懊惱的事情發生了。靚女與大臉盤原來是同鄉人,客客氣氣說了幾句普通話以後,便操起了嘰哩哇啦的方言,聽得我如墜五里霧中。   靚女的艙位就在我和大臉盤的隔壁,靚女的到來彷彿給大臉盤注入了無限的活力。現在,對我無甚好感,甚至懷有敵意的大臉盤,連理都懶得理我了,再也不時時刻刻地監視我是否非法越境。他的興致全都轉移到隔壁的靚女身上,一會兒跑過去討好地送上一瓶水;一會又點頭哈腰地問靚女還需要些什麼,有什麼困難。   當遊船在一片喧囂聲中,緩緩啟航時,大臉盤與靚女已經徹底混熟,甚至達到了如膠似漆的程度,大臉盤索性不再返回他的艙室。妒忌和羨慕之餘,我買了一瓶啤酒,一根香腸,一邊大嚼大嚥著,一邊恨恨地,以屢試不爽的阿Q精神為自己獲得了一點可憐的心理平衡:好個大臉盤啊,有本事你永遠也不要回來,二等艙全歸我一個人獨自享用,我花二等艙的錢,享受的是一等艙的待遇:單間!   一瓶啤酒下肚,隔壁的談笑聲更加熾熱了,我則氣得腦袋發昏,雙眼直冒妒火,唉,何以解愁,唯有啤酒也,那就再來一瓶吧。   我孤伶伶地飲著啤酒,腦袋依著隔斷,儘管大臉盤與靚女操著外國語般的方言進行著交談,透過薄薄的隔斷,我還是能夠聽得懂個隻言片語的。   靚女的言語並不多,大多數情形下只是嘻嘻地媚笑著,時而假惺惺地、或者是勉勉強強地附合著大臉盤:是的,嗯,對的,是這個樣子的,曉得嘍!等等,等等!   而大臉盤則是滔滔不絕,他的語氣裡流露著莫名的牢騷和怨忿,並且,越說言語越激烈。我一邊聆聽著,一邊猜測著,朦朦朧朧地感受出來,大臉盤似乎下崗了,確切地說,應該是失業了。他反覆向靚女抱怨著:生活日益拮据,甚至一日三餐都將無法保證有兩菜一湯了,而所謂的兩菜一湯,更是無法保證比較理想的一葷一素了。   遊船莫名其妙地震顫一下,毫無準備的我,差點癱倒在床鋪上,隨即,遊船又發出一陣無力的嘶鳴聲。我握著半瓶啤酒,瞪著迷迷茫茫的雙眼憑窗而望,江面異常地開闊,甚至天水相連了,波浪起伏的水面上黑霧瀰漫,繼爾,又飄起了稀瀝瀝的雨絲。   隔壁的靚女開始婉轉地下逐客令了,可是大臉盤還是不肯返回他的艙室來,靚女大概站起身了,似乎走出艙室,走廊裡又響起高跟鞋那熟悉的咯登聲,大臉盤彷彿湊在靚女的身旁,兩人並肩扶著欄杆。大臉盤繼續發洩著無休無止的牢騷以及對兩菜一湯、一葷一素的無比憂慮。   當我飲下最後一口啤酒時,窗外的雨絲也和緩下來,大臉盤的語調亦發生了質的蛻變,滿腔的牢騷話演繹成了竊竊私語;兩菜一湯、一葷一素變成了唧唧我我,情意纏綿。   放下空酒瓶,我扯過毛巾被,懶洋洋地仰躺下來,睡困的雙眼,無神地盯著艙室門。漸漸地,我似乎感覺到了大臉盤的輕佻舉動,以及靚女令人心醉的嬉笑聲、忸怩的、顧作嬌態的推搡動作。再往後,便是大臉盤厚顏無恥的乞求聲,以及靚女更加讓人心癡的回絕聲。聲音越來越瑣碎,細微。   卡——嚓,我正挖空心思地猜想著,驀地,黑沉沉的夜空陡然劃過一道可怕的閃電,旋即,一聲悶雷轟然炸響。我聽到大臉盤惶恐地驚呼一聲,船身劇烈地一搖,大臉盤臃腫的身體幽靈般地出現在艙室裡,我轉過身去,裝著沒看見。   而靚女則在走廊裡嘻嘻地浪笑著,姣好的,滴掛著雨珠的芳容不時地在窗前晃動著。我悄悄掀起毛巾的一角,目光恰好與靚女對焦在一起,靚女沒有言語,不冷不熱地盯著我,迷人的眼珠一眨不眨,誘人的紅唇神秘地吮舔著。   大臉盤匆匆抓過手巾,抹了抹臉龐上的雨水,在靚女極具挑逗性的,充滿誘惑力的目光之中,拉開床頭櫃的小抽屜,拎起一架精巧的相機。只見靚女滿意地點點頭,大臉盤沒有理睬我,推開艙門,將相機大大方方地奉送到靚女細白的小手上,繼爾,兩人會心地微笑起來。   大臉盤急不可耐地摟住靚女的細腰,盡量避開窗戶。走廊深處又傳來靚女半推半就的嘻笑聲。與方才一樣,這聲音越來越瑣碎,細微。   嘩——,可怕的靜寂中,嘩啦一聲、傾盆的雨水毫不客氣地狂洩在窗戶上,船身更加劇烈地抖動起來。昏暗之中,大臉盤跌跌撞撞地摔進了艙室,他拽過旅行袋,胡亂翻找著什麼。   我又將目光移向窗戶,靚女的面龐也由輕柔的雨絲眨眼變得冷若冰霜了,她再也不像方纔那樣充滿神秘感地盯著我,那對秀美的杏核瞪得又圓雙大,無情地逼視著艙室內的大臉盤。只見大臉盤從旅行袋裡掏出一隻小巧玲瓏的黑色錢包,他哭喪著臉,顧不得渾身的雨水,哆哆亂顫地坐在床鋪上,無比心痛地捻搓著錢包裡面唰唰作響的大額鈔票。   當,當,靚女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指尖輕敲著艙門,大臉盤猛一激泠,極不情願地站起身來,握著錢包,走出艙室,於是,兩個人又在走廊裡神秘兮兮地鼓搗起來。還是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聲音越來越瑣碎,細微。   肚子裡的酒精開始發作,我的神志越來越混濁,半睡半醒之中,大臉盤彷彿又返回艙室一次,拿走了手機,不用問,一定是送給靚女了。我暗暗罵道:沒出息的傢伙,送吧,送吧,看看你還有什麼值線的東西,都送給人家吧!   沒過多久,大臉盤又無比討厭地返回艙室,他渾身上下已被雨水徹底淋透,稀疏的頭髮雜亂無章地扣在腦袋上。迷茫之中,我聽見大臉盤可憐巴巴地歎了口氣,看來,他終於兩手空空,再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送給靚女,以搏芳心了。此刻,大臉盤無比尷尬地癱坐在床鋪上,六神無主地擺弄著濕漉漉的、空空如也的大手掌:「唉!」   窗外的靚女似乎還不肯善罷甘休,彷彿又向大臉盤發出了無聲的命令。   這次,被洗劫一空的大臉盤遲疑了,木訥的雙眼恐懼不安地凝望著窗戶,那表情,就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子,同時,反覆地擺弄著手指頭:「啊,啊,這,這,唉!」   又是一聲唉息之後,大臉盤突然變得乖順起來,重又掏出厚厚的日記本,展開在床頭櫃上,操起了鋼筆。大雨已經停歇下來,污濁的空氣裡瀰漫著地獄般的屍臭味,死亡般沉寂的艙室裡響起了大臉盤唰唰唰地書寫聲。   嗖——,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昏昏欲睡之際,一股涼絲絲的冷風從我的頭頂一掠而過,彷彿有什麼人飄然而至,悄無聲息地站在我的床邊,我本能地抽搐一下,吃力地睜開雙眼:「啊——!鬼——!」   我驚賅不已地大叫起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見艙室的窗戶上飄浮著一張白森森的鬼臉,黑洞洞的眼眶裡掛著兩顆滴血的眼珠子!我嚇得登時冒出一身冷汗,身體卻一動也動彈不得。正在我不知所措之時,鬼臉卻突然又變成了靚女的芳容,衝我惡作劇似地笑了笑,我餘悸未消,戰戰兢兢地問道:「你是什麼人,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靚女並沒有理會我的問話,大概沒有聽見,因為我自己都沒有聽到自己所說的話。靚女雙眼一瞪,又變回鬼臉了,這一次,懸在外面的眼珠回到了眼眶裡,而她的舌頭卻長長地探出口外,惡狠狠地盯著大臉盤的床鋪。   「嗯——,嗯——,」對面床鋪傳來大臉盤痛苦的歎息聲,我轉過臉去,差點沒嚇斷了氣:「啊,你要幹麼!」   只見大臉盤直挺挺地躺在床鋪上,圍巾不知何時繫在了床頭上。此刻,大臉盤正往脖子上套著圍巾,在窗外變來變去的鬼臉催促之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縊的步驟。   「你,你,」情急之下,我終於喊出了聲,身體也能活動了,我不知哪來的膽量和蠻力,身體呼地撲向大臉盤,企圖拽脫開他的圍巾。大臉盤卻毫不領情地將我推翻在地,同時,將圍巾非常利落地套在脖子上,然後,臃腫的身體讓我不可思議地翻轉起來,長長的圍巾便開始擰起了麻花卷。   「啊,」我傻怔怔地瞅著眼前的一切,慌亂之中,手掌抓到了大臉盤的日記本,我迷縫起近視眼,仔細一看:「什麼,遺書!」   「不好啦,」我呼地縱身躍起,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如何撞向長舌女鬼,衝出艙室,高舉著日記本,漫無目標地滿船亂跑亂竄:「不好啦,有人自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