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都鬼城   我被女子拋到一條小舢板上,渾濁的江水閃爍著可怕的幽光,迷霧升騰的江面上發散著讓人討厭的異味,刺骨的寒風翻捲起層層黑浪,劈頭蓋臉地向我猛砸過來,我打了一個激靈,本能的膽怯使我抬起了手臂,企圖擋住惡浪的襲擊。突然,身下的江水洶湧地狂漲起來,水面呈現著賅人的墨黑色,打著無數眼快速旋轉的水窩,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張皇失措地向後退卻著。   「坐好,別動!」   一隻有力的手掌死死地按住我,我扭頭一看,是遊船上的女臨時工,原來的慕色和脈脈的溫情早已經蕩然無存,正一臉嚴肅地瞪視著我,我沖女子強堆起笑臉,正想說點什麼,女子依然板著面孔,擺出大義凜然,六親不認的架式,厚嘴唇一撇,彷彿我欠她點什麼似的,肥手掌一伸,將我推搡到小舢板的最前面:「坐好了,我要划船了!」   女子嫻熟地揚起了船槳,我正欲開口說話,向女子獻點慇勤,不知從什麼地方,又辟哩叭啦地跳上幾個人來,也許是神志恍惚,也許是夜色黑暗,我看不清他(她)們的面龐,從一聲聲無奈的長歎中,我感覺他(她)們或是愁眉不展,或是淚水漣漣,或是掩面抽涕。這是怎麼回事,他(她)們哭什麼啊?我正困惑著,滿載的小舢板已經離岸而去,舢板上頓時一片死氣沉沉。   江面並不寬闊,小舢板的速度也算適中,可是,無論女子如何努力,小舢板卻怎麼也抵達不了對岸。黑油油的江水泛著陰森森的濁光,不懷好意地扑打著船身,傳過來陣陣刺鼻的惡臭,船槳每搖蕩一下,便濺起片片粘稠的污濁,飛濺在我的身上,讓人既討厭又無可奈何。   我用手掌擦抹一下污物,感覺又濕又粘,並且怎麼也擦不乾淨,定睛一看,差點沒嘔吐出來,原來竟是一條條緩緩蠕動的紅蚯蚓:「啊,討厭,滾開,」我登時慌了手腳,又是抓,又是喊,滿船人似乎都在注視著我,我卻依然看不見他(她)們的面孔。   撲——,平靜的水面突然捲起了波瀾,腥臭的惡浪滾滾而來,嘩啦一聲將小舢板掀個底朝天,我被巨浪騰地拋向黑暗的夜空中,驚慌失措地舞動著四肢,盡一切努力不讓自己墜落下去,可是沒有,我的身體快速地向下滑落著,不可控制地滑向黑乎乎的江水裡。此刻,臭哄哄的巨浪變成了飛速旋轉的水渦,那深不可測的孔眼咧著嘴巴,正等待著我一頭鑽將進去。   「啊,」漩渦好似威力無比的黑洞,我慘叫一聲,便直挺挺地滑進了漆黑的孔眼裡,我心中絕望地歎息道:完了,我大概死了!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發覺自己站在一座小木橋上,舢板上的其他人等都已聚集在此,或是低頭不語,或是搖頭歎息,或是掩面抽涕,女子似乎在催促著眾人,我也隨著眾人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無意之中,抬頭一看,橋頭上豎著一塊木牌:奈何橋!   站在橋面向對岸望去,景色好生怪誕,樹木是恐龍時代的奇異形狀,土地撒著黃橙橙的細砂。望著對面那可怕的景像,我不敢越過小橋一步:「小姐,那是什麼地方,我好害怕!」   「少廢話,快點走,」女子推了我一把:「過了小橋,就到陰間了!」   「啊,」我大吃一驚,想起小橋的名字,只能是搖頭唉歎:「奈何橋呀奈何橋,真是讓人無奈啊!」   走過奈何橋,沿著昏暗的小路,我一步一停地走啊、走啊!終於走到了一座山門前,牌樓上掛著一塊巨匾:鬼門關!   「走吧,過了鬼門關,就正式進入陰間了。」身旁響起低沉的嘀咕聲,我扭頭一看,只聽人聲卻看不見人影,原來是同船過來的那幾個人,此刻,與我一同奔向鬼門關。   我正想通過鬼門關,門口卻莫名其妙地喧囂起來,我仔細一看,無數隻狗籠子將關口堵塞住,地上撒滿了讓人噁心的屎糞,一隻隻模樣各異的小狗探出奇形怪狀的腦袋,正嘻皮笑臉地瞅著我,似乎在說:過來啊,如果你想通過關口,就得鑽進我們的籠子裡,通過籠子,才可以過關啊!他媽的,我又可氣又可笑,停下了腳步:男子漢,大丈夫,就是死,也不能鑽狗籠子啊!   嗚——,我正忿忿地瞪著攔住去路的狗籠子,身後響起火車的嘶鳴聲,我更覺好笑;怎麼,陰曹地府也通火車?   我正暗暗地思忖著,一列火車從鬼門關呼嘯而過,人們霎時騷亂起來,紛紛蜂湧而上,火車裡很快塞滿了螞蟻般的人群,甚至連頂蓋也坐滿了人。我被眾人推搡著,沒費太多的氣力便被塞進火車裡。   火車又是一聲嘶鳴,發瘋地狂奔起來,衝過江水,越過沙漠,鑽過山洞,爬上山巔,耳畔巨響隆隆,面龐陰風涼涼。   無意之中,我動彈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騎在了火車頭上,我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這可如何是好!可是,環顧四周,我沒有辦法離開火車頭,逃進車廂裡,無奈之下,我夾緊了雙腿,兩手死死地摟住大煙囪,雙眼焦慮萬分地盯著前方,心中默默地祈禱著:上帝啊,讓這可怕的旅行,快點結束吧!   我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更可怕的情形出現了,前方突然沒有了鋼軌,而火車依然我行我素地狂奔著,彷彿比有鋼軌時的速度更快了,慢慢地,車廂離開了地面,車輪懸在了空中,嗖的一聲,猶如載人的飛船,衝向夜空。   豁豁,我抱著車頭暗暗發笑:好麼,我上天了!我要衝出地球飛向月亮了!   橫衝直撞的火車突然大頭衝下的直墜向地面,我仍舊抱著車頭,絕望地喊叫著,毫無用處,沉甸甸的火車徑直墜落在深淵裡,咕咚一聲摔個粉碎,車廂裡的乘客拋撒得滿天都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後,又紛紛落回到一塊光禿禿的岩石上,發出辟哩叭啦的脆聲,登時,血漿四處飛濺,耳畔響起更加淒厲的哭喊聲。   所有的乘客都摔得面目全非,有的腦漿迸裂;有的缺胳臂少腿;有的裂開了胸膛;有的掉出了眼珠;……,岩石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感謝上帝,我沒有摔死,也沒有摔傷,更沒有摔殘。我吃力地從岩石上爬起來,茫然無措,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嗚嗚嗚,快走啊,嗚嗚嗚,快走啊!」   摔得肢離破碎的乘客們紛紛爬起血淋淋的身子,晃著滿是血污的面龐,一邊嗚咽著,一邊嘀咕著,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雖然是傷痕纍纍,他們跑動的速度卻是一個比一個快,我困惑不已地望著他們,他們則一個一個地從我的身旁疾速閃過,有男的,有女人,有老的,有少的,甚至還有嬰兒。   「你瞅什麼吶,」我正左顧右盼著,女子沒好氣地推了我一把:「瞅啥吶,咋還不快跑啊!」   「噯,小姐,噯,小姐。」我剛想向女子詢問:這是往哪裡跑啊?這裡是什麼所在?女子卻早已不見了蹤影,我徒勞地呼喚幾聲,又被遠遠地甩在人流的後面,隨後趕上來的人們似乎在催促著我:「快走啊,磨蹭啥吶?早晚還不是這麼回事!早走早到啊!」   「請問,」我拉住一位只有一條腿,卻仍舊匆匆趕路的男子問道:「這是什麼路啊?」   「什麼路,你還不知道啊,裝什麼糊塗,」男子不耐煩地掙開我的手掌,沖路旁呶了呶嘴:「什麼路,自己看!」   說完,單腿男子飛一般地離我而去,後面的人們仍在催促著我:「快走,快走!」   我一邊奔跑著,一邊找尋著路牌,啊,前方終於出現一塊路牌,我興沖沖地跑過去,定睛一看:黃泉路!   什麼,黃泉路?我差點沒嚇暈過去:黃泉路,這,這,這不是死亡之路麼?   我怎麼走到這條路上來嘍!   我兩腿發軟,撲通一下癱倒在地,再也不肯爬起來:不,不,我不想走黃泉路!我不想死!   「起來,」一隻乾枯的手掌將我拽起,耳邊響起老婦人嘶啞的訓斥聲:「膽小鬼,裝什麼熊!」   「啊,」我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眼前端坐著一位老巫婆,發著綠光的小眼珠兇惡地瞪著我,鋒利的長指甲在我的面前恫嚇般地擺動著。   「阿媽!」女子突然從天而降,嬌滴滴地站在老巫婆的身旁,一邊笑吟吟地瞅著我,一邊將厚嘴唇附在老巫婆的耳朵畔,不知嘀咕些什麼。   「是麼,讓我看看?」老巫婆又將我往前拽了拽,仔細地端祥著我,很快,她乾癟的面龐露出了喜色,同時,放下了長指甲,兇惡的目光驟然柔和起來:「呵呵,不錯,是個好小伙!阿花真是好眼力!」   「阿媽,他喜歡旅遊,所以,……」被老巫婆親切地稱謂阿花的女子用漢語混和著當地土語向老巫婆介紹我。   老巫婆聞言,又是呵呵一笑,長指甲探進口袋裡,非常爽快地抽出一根小竹籤,遞到我手中:「好啊,歡迎到地獄一遊!去吧!」   「走吧,」阿花挽住我的手臂:「她是我阿媽,我已經跟她介紹過你了,她也答應了我們的婚事,走吧,遊覽完地獄,咱們就舉行苗族的婚禮!」   「什麼,」我驚得啞口無言,呆呆地握著小竹籤。   阿花衝我溫柔地一笑:「還傻楞著什麼啊,走啊!」   正前方豁然出現一座雄偉的大殿,遠遠望去,三個黃橙橙的大字映入眼瞼:天子殿!   瘋狂跑動的人群突然停下了腳步,在大雄寶殿的階梯上站著十餘個牛頭怪,揮舞著皮鞭,沒好氣地喝斥著人群,它們彷彿是地獄裡的警察,很是敬業地維持著地獄裡的秩序,命令前來赴死的人們不要擁擠,排隊檢查,待驗明正身後,辦好手續,統統投進地獄裡!   嘩——,在牛頭怪的喝令聲中,人們嘩地排成長隊,默默地等待著小鬼的查驗。   「感覺怎麼樣啊,很刺激吧?」我擁塞在人群中,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著,一隻肥手將我從人群裡拽扯出來,原來是阿花,她的態度愈加和藹起來:「你有阿媽發的竹籤,不必排隊了,可以優先進入地獄了!」   「啥,」我久久地望著阿花,茫然地問道:「小姐,你到倒是人還是鬼?」   「我,」阿花得意地答道:「我是人,不過我有奇異功能,能通陰陽兩界,這是我跟阿媽學來的,」   「阿媽,嘿嘿,」我冷笑一聲,心中暗想:你的阿媽生前一定是個裝神弄鬼的老巫婆!   「記住沒有,」阿花提醒我道:「游完地獄,你就得跟我結婚!」   我嘟噥道:「結婚?小姐,我已經結過婚了,我有家室,我有媳婦!」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結婚,否則,你看,」   前面突然喧嘩起來,騷亂的人群發出悲慘的呻吟聲,在牛頭怪的驅趕之下,猶如下餃子,辟哩撲通地掉進一片黑漆漆的泥沼中,很快淹沒其中,有的僅露出腦袋瓜,奮力掙扎著,有的伸著雙臂,絕望地哀號著。   「你如果不答應我,不跟我結婚,」阿花扯著我的手臂,擺出欲將我推進泥沼的架式:「我就把你扔進地獄裡,永遠也休想出來!」   「哇,」我心裡完全清楚,阿花絕然不會將我推進泥沼裡,望著泥沼裡痛苦掙扎的人們,我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原來,地獄就是這個樣子啊!」   「嗯,」阿花以恫嚇的口吻淡淡地向我介紹道:「這才是第一層啊,地獄共分十八層,越往下走越可怕。第一層是泥漿地獄,比起下面的地獄來,這裡一點也不可怕,凡是在陽間做了輕微錯事的人,死後便被閻王打入第一層地獄!」   「十八層地獄?好可怕!以前只聽人說過,在書裡也只是簡單地介紹過,卻沒有親眼見識過!」   「哼哼,書獃子,什麼都知道從書本裡找,走吧,今天,我要讓你見識見識實實在在的十八層地獄!保準嚇得你屁滾尿流!」   說完,阿花手臂一揚,我的身子輕飄飄地飄蕩起來,越過咕嘰作響的泥沼,前面出現一座並不高聳的石崖,光禿禿的石坡上佈滿了毛刺般的刀尖。   一群男女哭天喊地,被羊頭怪剝得精赤條條,一個緊接著一個地拋下山坡,撲通,撲通,光著身子的男女們撲通一聲摔在山坡上,脊背砸在刀尖上,登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們在毛刺上痛苦萬分地扭動著身子,不自覺地往山坡下滑去,毛刺刮劃著他們的皮肉,發出哧溜哧溜的脆響,皮肉所過之處,無不遺留下道道血漬,上面滾動著晶瑩的肉丁。   「看到沒有,」阿花儼然像個導遊,擺出見多識廣的樣子,驕傲地向我講述著:「這是第二層地獄——刀山地獄!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上刀山下火海!走。」   我的身子在山頭上一轉,又看到另外一番景像,陡峭的山坡上黃沙瀰漫,濁氣蒸騰,長著獠牙的厲鬼揮舞著皮鞭,將一群同樣是赤身裸體的男女推下山坡,哧溜溜,男女們紛紛滑倒在黃沙上,順著山坡快速地滾下,我撲哧笑了起來:「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第三層地獄吧,這樣的地獄很不錯啊,挺好玩的,好像是敦煌的鳴沙山!」   「好玩,想玩玩嗎?」女子聞言,有些動氣,手掌假意往山坡下推搡著我,我俯下身來,鼻孔立刻嗅聞到一股灼人的氣浪,再往山坡下望去,只見滑下去的男女薄薄的皮膚全被黃沙磨擦掉,滾滾熱氣灼烤著他們血肉模糊的身體,污穢的氣息裡飄浮著噁心人的血腥味。   「啊,」我摀住了鼻孔,不敢再作深呼吸:「好臭啊!」   「臭,」女子手掌一拽:「這算臭麼,你看,這是什麼,」繞過第三層地獄——沸沙地獄,眼前出現一座黃澄澄的大糞池,猶如滾沸的濁水,翻騰著金燦燦的氣浪,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無數顆人頭在糞池裡飄動著,唔唔地呻吟著,咕嚕咕嚕地嗆著糞水。一個糞浪叭地向我撲來,一股讓人窒息的惡臭,薰得我差點沒昏厥過去。   「這裡是第四層地獄,沸屎地獄!臭不臭哇,哦,太臭了,受不了,好哇,走吧,請繼續參觀十八層地獄。你看,這是第五層地獄,黑身地獄!」   「啊,啊,啊,」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從黑暗中傳來,透過濃濃的迷幕,在山腳下一處巨大的凹陷處,仰臥著些許男女,一道道鐵鏈將他們牢牢地束縛住,在肉眼看不見的夜空中,不停地滴達著黑黝黝的瀝青珠,準確無誤地掉落在赤身男女們的皮膚上,吧嗒一聲,點滴出一個深深的創口,哧的一聲冒出縷縷的青煙。   瀝青珠雨點般地降落著,不緊不慢地,似乎永遠也沒有停歇下來的可能,受刑的男女們一動也動彈不得,眼睜地瞅著瀝青珠一滴接著一滴地降落在皮肉上:「啊,啊,啊,」   「太可怕了,」我不敢再瞅,閉上了眼睛,突然想起一次意外的停電事故,黑漆之中,我摸到一根蠟燭,點燃之後,蠟液不慎滴落在手背上:啊,好燙喲!   「想什麼呢,不敢看了,這才哪到哪啊,還不到第十層吶,節目剛剛開始,早著吶!」   望著被瀝青珠滴灌得體無完膚的人們,我渾身的皮膚猶如爬滿了無數只小蟲子,奇癢難奈!想起蠟燭燙手尚不可忍,況瀝青乎?我正悄悄地揉著當年被蠟液燙灼的手背,猛然間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我睜開眼睛一看:「哇,這是什麼?」   在一處山腰上有一眼巨大的山洞,呲牙咧嘴的洞口烈焰熊熊,星星點點的火苗隨風飄逸,轟隆隆,一列鐵製的小車排著長蛇陣竄出洞口,光噹一聲停下來,立刻,小鬼舉起等待受刑的人們,呼地拋進紅通通的小車裡,犯人在小車裡毫無意義地掙扎著,皮膚撲哧撲哧地冒著白煙,待裝滿了犯人,小車便嘎吱一聲,彷彿是裝滿原材料的礦車,轟隆隆地開進烈焰熊熊的山洞裡!   「這是第六層地獄,焚灼地獄!」   不多時,裝滿犯人的小火車從山洞的另一側鑽了出來,嘩啦一聲,車身一翻,將犯人灼熟的肉體傾倒出來,望著一堆堆冒著熱氣的熟肉體,我驚呼起來:「哇,這是在烤肉餅吧?」   阿花衝我撇了撇厚嘴唇,撒嬌般地掐擰著我的腮幫:「饞嘴的傢伙,就知道吃!嗯,是烤肉餅吶,不過,肉餅烤好了,還應該調碗香湯啊,且看,」   於是,我又來到了第七層地獄——灼湯地獄,一口巨大的青銅方鼎下面微火如蚊,而鼎上則咕嘟嘟地冒著濕面的水霧,時爾冒出一、兩顆人頭來,艱難地喘息著,呆滯的目光充滿乞盼地望著我,似乎地說:救救我吧,這裡雖然不是刀山火海,熊燃烈焰,可是這如蚊的蒸煮,更是讓人欲活不行,欲死不能啊!   「好哇,」我衝著湯水裡的死鬼打趣道:「挺好的啊,天天都洗桑拿浴,真是享受啊!」   「哼,」阿花又嬌嗔地擰了我一把:「好你個花花公子,總是忘不了享受,讓你桑拿,讓你桑拿,」突然,阿花沒頭沒腦地問我道:「哎,你敢抓桑拿浴室裡的炭球麼?」   「怎麼不敢,」我嘻嘻一笑,老道地說著:「雖然瞅著直冒白煙,感覺一定很熱很熱,可是,抓到手裡,輕輕飄飄,一點也不燙手啊!」   「那好啊,你敢拿這個鐵球嗎?」   「什麼鐵球?」我的目光順著阿花的手指望去,十餘個男女在惡鬼的喝斥之下,愁眉苦臉地匍匐在地,極不情願地抱起一隻隻紅通通的大鐵球,燙得他們手皮開裂,火星直竄。女子衝我說道:「這是第八層地獄,鐵球地獄!犯人們天天都要抓燙手的鐵球,走,繼續往前走!」   離開終日把玩熱鐵球的犯人,我和阿花來到了第九層地獄——蓋山地獄。所謂的蓋山地獄,就是將罪不可赦的犯人壓在大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想當年不可一世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亦享受過此刑,活生生的被大山壓迫了五百年。如果不是菩薩心慈,孫猴子至今還要壓迫在大山之下,身上長滿了綠草!   第十層是寒冰地獄,罪人們一絲不掛在行進在無邊無際的冰原上,狂嘯的冷風吹拂著他們的肢體,一個個凍得瑟瑟發抖。阿花著重介紹道:「這第十層地獄是專門給那些不孝敬父母的無情無義之輩預備的,既然活著冷血,死後就在寒冰世界裡永遠地掙扎吧!」   「啊呀,啊呀,」穿過風雪瀰漫的荒野,透過呼呼作響的狂風,耳畔響起尖厲的慘叫聲,阿花告知我:「我們已經來到了第十一層地獄——剝皮地獄!」   這裡是令我倍感恐怖的地獄:活剝人皮!不過,並非所有的罪人都要剝光皮膚,而是根據生前所犯罪孽的輕重,有的被剝去手皮,有的被剝去腳皮,有的被剝去面皮,而有的則被剝去全身的皮膚,血淋淋地棄之一旁,任其痛苦地呻吟。   而讓我不忍目睹的則是第十二層——畜牲地獄!所有的男性罪犯生著人面,卻長著硬角,或是生著尾巴,四肢著地,模仿著家畜的動作,哼哼嘰嘰地吞糠咽菜,甚至像餓狗一般,搶吃人的屎糞;吃飽喝足後,習學著豬叫,蜷縮在骯髒不堪的圈捨裡,隨意便溺,然後便是不知骯髒地酣然大睡。   而女性罪犯無不高撅著屁股,無論生前何等的尊貴,一俟到了畜牲地獄裡,全都賤不忍睹,一個個赤身裸體,高高地撅著屁股,一邊毫無風度地搶奪著雞食鴨菜,一邊任由長著硬角的人面畜牲肆意姦淫,這個上來捅搗幾下,那個上來抽插一番,你來我往,瘋狂地濫交。   一個牛頭鬼怪拎著屠刀,衝進女性犯人裡,它一把推開正在姦淫女性犯人的人面畜牲,自己跨上女性犯人的屁股,很是得意地鼓搗起來。鼓搗夠了,牛頭怪抽出雞巴,將女性犯人拽過身來,刀尖直指她的胸脯。   女性犯人毫無抵抗之意,主動仰起胸脯,眼睜睜地看著刀尖捅進自己的胸脯,她張開雙手撲哧伸進胸腔裡,掏出咚咚搏動的心臟,送到牛頭怪的手上,牛頭怪欣然接過,大嘴一張,吞入口中,美滋滋地咀嚼起來,殷紅的血水從嘴角滴達滴達地流淌出來。而旁邊正在被姦淫的女性犯人們,若無其事地繼續搶食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衝啊,殺啊!」   一隊人馬衝上山坡,也不知為了什麼,辟哩叭啦地撕殺起,登時血光沖天,血淋淋的人頭滿山坡的翻滾著,被砍掉腦袋的人們胡亂揀起一顆也不知是誰的人頭,隨便扣在脖子上,繼續撕殺,這便是第十三層地獄——刀兵地獄!   望著這血淋淋的撕殺場面,使我不禁聯想起陽間的人類世界來,從古至今,我們的世界始終處於這種無休止的撕殺之中啊!這與刀兵地獄又有何區別吶,看來,我們都生活在人間的地獄裡!   離開殺聲震天的刀兵地獄,我走進了陰間的大磨坊,也就是第十四層地獄—鐵磨地獄!   犯了重罪的男女們統統被小鬼扔到錚亮的鐵製磨盤上,蒙著雙眼的驢面怪驢蹄不停地跑動著,浸滿血漬的鐵磨吱呀吱呀地轉動著,無情地碾壓著罪人的肢體,而罪人的腦袋則懸在磨盤的邊緣,苦不堪言地望著我,腦後的骨肉早已研成了粉沫。   第十五層地獄是鋸解地獄,生前犯有搶劫、掠奪、偷竊、順手牽羊、抓雞摸狗罪人,死後都將被打入此獄,飽受鋸解之苦,其慘絕淒厲之相,不可言表。不過,讓我費解的是,生前改嫁的女人,死後也被投入此獄,無情地進行鋸解,一把鐵鋸架在女人的胯間,哧啦哧啦地將其一分為二。   「呵呵,」望著被鋸解開的女人,我有些氣不公:「這太不公平了,男人可以三妻六妾,死後不受任何處罰,而改嫁的女人卻要受此酷刑!」   「女人就應該從一而終!」阿花的觀點與我完全相左。   我即是不服又是打趣地問道:「可是,小姐,如果有的女人生前改嫁數次,死後如何鋸解啊,也要一分為二麼?」   「哼,」阿花不屑地說道:「沒完沒了地嫁人,人盡可夫的賤貨,爛女人,還要打入下一層地獄,你看,這就是第十六層地獄,是專門懲罰那些偷漢子、私奔、亂搞的女人,這些女人,統統都得下油鍋,炸成肉丸!」   「可是,」進入第十六層地獄,望著油鍋裡苦苦掙扎的女人,我依然為她們打抱不平:「小姐,這太不公平,閻王爺如此嚴厲地處罰這些女人,而對與她們亂搞的男人,為何不予懲罰?沒有男人的挑逗,她們能犯淫亂罪麼,一個巴掌能拍響麼?」   「哼,」阿花振振有詞:「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如果你行得端,坐得正,哪個男人敢胡來,問題還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你再看看,」女子往前一指:「那是第十七層地獄——蛆蟲地獄,是專門給賣屄的女人預備的,她們生前下賤無比,死後也是骯髒不堪,臭不可聞,」   阿花的話還沒說完,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我舉目望去,一汪深陷的泥沼裡爬滿了白生生的蛆蟲,一群披頭散髮的裸體女人瘋瘋張張地拍打著滿身的蛆蟲,有的女人顯然疲憊不堪,無力地癱倒下來,任由蛆蟲在腥臭的肉體上肆意啃咬。一個女人彎著大腿,黑毛紛亂的胯間爬滿了蛆蟲,有的蛆蟲甚至鑽進女人污穢不堪的肉洞裡,美滋滋地啃著內中的嫩肉。   阿花冷漠地瞟了我的一眼:「髒吧,好髒吧,看你以後還嫖不嫖女人了,想起這些,你想嫖也沒有興致了!來,」阿花拉住我的手:「別看了,太髒了,好噁心人,走,咱們進入最後一層地獄,亦就是通常所說的,十八層地獄——碓舂地獄!」   所謂的第十八層地獄,是重刑犯的去所,凡是犯有弒君、謀反、姦夫、淫婦等罪之人,都要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犯人們被投進石槽裡,巨大的石碓緩緩地,卻是沉重無比地擊搗著他們的肉體,慢慢地研磨著他們的皮骨。   「好啦,參觀結束,」阿花衝我淡然一笑,模仿著導遊的口吻道:「歡迎下次再來鬼城觀光旅遊!」   阿花拉著我的手歡快地走出地獄之門,眼前豁然明亮起來,一座造型奇特的鐵索橋孤懸在霧氣迷濛之中,我小心奕奕地邁上橋面,橋身立刻劇烈地左右搖晃起來,我有些膽怯,身子不自覺地向阿花靠去,阿花狠狠地掐了我一把:「哼,就這點膽量啊,還是大男人吶,笨蛋!」   「嘻嘻,」身旁傳來嘻嘻的譏笑聲,我扶著阿花的手臂,怔怔地環顧著,在我的身前左右,簇擁著一群身材短小、面龐黝黑,奇裝異服的女孩子,尤其是她們那怪誕的頭飾引起我格外的注意,所有的女孩子都纏裹著碩大的盤頭,上面插著五顏六色的飛禽羽毛,在陽光的映照下,放射著繽紛的色彩。   我真替她們擔憂,如此沉重的盤頭,她們那短小而又孱瘦的身體能承受得住麼?可是,我的擔憂看來是多餘的,女孩子們頂著沉重的盤頭,不但不覺吃力,反而像群身輕體盈的小燕子,圍著我和阿花,嘰嘰喳喳地跑來跑去。   在阿花的幫助下,我終於走過了鐵索橋,回頭望去,橋頭掛著「陰陽橋」幾個醒目的大字,阿花拽了我一把:「快走啊,到家了,到山寨了!」   一座並不高大,更談不上雄偉的山巒出現在眼前,山峰雖然不高,卻是陡峭無比,在阿花的指引之下,我一步三回頭地踏上泛著青苔的石板階梯。生於東北大平原的我,哪裡走過這樣陡峭的山路,我戰戰兢兢地挪動著腳步,身後響起一片輕蔑的恥笑聲:「哦,哦,哦,」   「嗨,你真笨,」越往上走,山路越陡峭,霧水也就更多,青苔也就越加濕滑,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山崖,嚇得我冒出一身的冷汗,再也不敢邁動一步,見我裹足不前,阿花有些沉不住氣了,她伸出手來,緊緊地拽住我的手腕,我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刻也不願鬆開。   在阿花的幫助之下,我終於爬上了山頂,站在青石板上,手扶著歪脖松,居高臨下地眺望而去,我又嚇了一跳:哇,好險啊,一會我可怎下山啊?   「阿爹!」阿花一聲甜甜的喊叫,一位身著民族服裝,神態頗似山寨頭人的中年男子,手裡握著一把淌著水滴,尚未磨快的鬼頭刀,一臉狐疑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他久久地盯視著我,冷漠的目光裡既沒有敵意也沒有好意。阿花笑吟吟地迎上前去,拉住山寨頭人的手臂,嘰哩哇啦地操起我一句也聽不懂的少數民族語言。   「呶呶呶,呶呶呶,呶呶呶,……」聽到阿花的講述,中年男子拚命地搖晃著腦袋,原本冷漠的目光開始充滿了敵意,惡狠狠地瞪視著我,直瞪得我心裡發毛,不知將會生什麼事情!   「阿爹!」見父親轉身欲走,阿花說死也不肯鬆手,繼續撒嬌般地嘟噥著,山寨頭人無奈地歎息一聲,又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末了,手掌一伸,從竹叢裡抽出一根長矛來,啪地扔在我的腳下,然後,對阿花嘀咕幾句什麼,滿臉嚴肅地走開了!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望著頭人的背影正在發楞,突然,從對面的山峰上傳來震耳的嘶叫聲,循聲望去,山峰上站著無數身著戎裝,手持武器的少數民族同胞,正衝著山峰這邊嗷嗷地吶喊著:「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他們這是幹什麼,這是什麼節日啊,在搞什麼活動?」我正自言自語著。   阿花揀起長矛塞到我的手上:「不好了,山對面的彝族人又來挑戰了,給,把武器拿著,如果想做我們苗族的女婿,你就勇敢一些,拿起武器,跟彝族挑戰者戰鬥到底!走,……」   在阿花不可拒絕的慫恿下,我拎著長矛,在山寨頭人,也就是阿花的父親,我未來的岳父指揮下,與眾苗族同胞振臂高呼著,奮不顧身地衝向下山峰,與不知天高地厚的彝族挑戰者形成對峙之勢。   身後的阿花突然推了我一把,毫無準備的我立刻突現在兩陣之前,對面彝族人見狀,毫不猶豫地衝出一位應戰者,他手握著大砍刀,橫眉怒目地向我走來。   我緊握著長矛,雙腿直打抖,可是,男子漢的尊嚴使我不能後退一步,彝族應戰者走到我的對面,看見我如此穿戴,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用生硬的普通話很不客氣地對我吼道:「我們彝、苗兩家的事情,你一個漢人來摻和什麼?」   「哦,是啊,」聽到對方的吼聲,我似乎有所醒悟:是啊,這是怎麼回事?   苗彝本是一家親,有著深厚的緣源,為什麼要打仗,為了土地?為了財產?為了牲畜?還是為了女人?   「小姐,」想到此,我轉過身來,不解地問阿花道:「你們為什麼要跟彝族人打仗啊?」   「哼,為什麼!」阿花邁步上前,手指著對面的彝族男子衝我說道:「彝族人好不講理,每年祭祀的時候,他們就來搶我們的祖墳,不讓我們祭祀!」   「不,」彝族男子理直氣壯地反駁道:「那裡也有我們彝族的祖墳,憑什麼讓你們祭祀!」   「不,」阿花毫不相讓:「可是,那裡也有我們苗族人的祖墳,憑什麼讓你們祭祀!」   阿花與彝族男子唇槍舌劍地爭執起來,望著互不相讓的對峙之勢,望著橫眉冷對的兩族同胞,我不禁想起了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對耶路撒冷的爭奪,雙方都堅定地認為那裡是自己祖先的發源地!   我又瞅了瞅苗彝兩族為之浴血爭奪的,面積尚不足一畝,卻豎著兩個墳頭的小壩子,其中的一座被苗族人認為埋著自己的祖先;而另一座則被彝族人認為埋著自己的祖宗,為了獲得祭祀權,雙方每年都要進行一場拚死相爭,這不,吵著吵著,又要打起來了。   「噯,噯,」見對峙的雙方越來越往前靠攏,械鬥之勢一觸即發,我扔掉長矛,走到彝族男子的面前:「彝族兄弟,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彝族兄弟不再與阿花爭吵,臉色陰沉地瞪著我。   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彝族兄弟,剛才,我聽明白了,你們既然都各認為小壩子上埋著自己的祖先,都爭著搶著前來祭祀,甚至不惜械鬥而贏得祭祀權,可是,你們並沒有贏家啊!」   「為什麼?」彝族兄弟不解地盯著我:「憑什麼說沒有贏家?」   「彝族兄弟,聽我說,今年,你們彝族打敗了苗族,得到了祭祀權,由於壩子太小,兩座墳緊挨著,你們在祭祀自己祖先的同時,也祭祀了苗族的祖先,你說,是不是?」   「嗯,」彝族兄弟半晌說不出話來,身後持械待斗的人們也嘀咕起來。   我繼續說道:「明年,沒準苗族人打敗了你們,他們又得到了祭祀權,還是由於壩子太小,兩座墳緊挨著,苗族人在祭祀自己祖先的同時,也祭祀了你們彝族的祖先,你說,是不是?」   「哦,」阿花以及她的父親同時向我轉過面孔,身後英勇無畏的戰士們紛紛放下長矛,嘰嘰喳喳地嘀咕起來。   「苗族、彝族兄弟們,」我衝著已毫無械鬥之意的雙方道:「你們都爭著搶著祭祀自己的祖先,這很好,很值得尊敬,在祭祀自己祖先的同時,你們也都祭祀了對方的祖先,這對雙方的祖先來說都沒有什麼損害,而對你們更是沒有任何損失,實際上,你們已經是互相祭祀了祖先,做到了互相尊重,自古以來苗彝就是一家親,何必為了小小的墳墓,大打出手,傷了千年的和氣!」   「哦,哦,哦,」雙方幾乎同時扔掉了武器,我拉過阿花的父親,將他的手掌緊緊地與彝族兄弟的手掌握在一起:「苗、彝兄弟們,我們都是華夏兒子,我們都有共同的祖先,那就是炎帝和黃帝啊!」   「阿爹,」阿花躍步上前,親切地與父親耳語一番,山寨頭人一邊握著彝族兄弟的手,一邊頻頻地點著頭:「嗯,嗯,」   「啊,謝謝阿爹!」   「哦,哦,哦,」人群歡騰起來,始終站在陣後給男子們敲鼓壯威的女人們紛紛向阿花投去羨慕的目光,同時,手拉著手,自覺地排起長隊,唱起了我聽不懂的民族歌曲。而幾分鐘前還躍躍欲試地準備械鬥的男子們扔掉武器向我擁來,又是拽我的衣袖,又是扯我的衣領,那意思:想做苗族的女婿,就應該徹徹底底地換裝。   眨眼之間,我身著極不得體的苗族服裝,在眾男子的簇擁之下,走到位於半山腰的苗族山寨邊,一位苗族少婦站在路邊,手捧著一碗米酒。在眾人的指點下,我接過米酒,伴隨著少婦甜潤的清唱,我脖子一仰咕嚕一聲便一飲而盡,周圍立刻響起一片歡呼聲。少婦一邊吟唱著,一邊接過空酒碗,手腕一抬,示意我可以進入山寨了!   「哈,哈,哈,嗨,嗨,嗨,」   可是,還沒走出多遠,在山寨口的一片開闊地上,苗族同胞擺起了讓我倍感頭痛的竹竿大陣,欲想娶苗族的阿花,我必須鼓起勇氣,雙腳踏進變幻莫測的竹竿裡,一步一步地闖過竹竿方陣!   費盡了周折,腳腕被竹竿夾得又痛又癢,我終於闖過了竹竿方陣,迎面而來的是一群苗族少年少女,人人手端著大海碗,嘴裡含著涼水,蜂擁而上,將我圍圍包裹起來,撲哧,撲哧,沒頭沒腦地往我的身上,臉上噴著清水,據說,這樣做可以驅除邪氣,淨化靈魂!   我抱著腦袋衝過噴水大陣,終於來到新嫁娘的寨門前,邁上吱呀作響的吊腳樓,一碗又一碗的米酒遞到我的面前,若想順利上樓,看到新娘子,我必須一鼓作氣地喝掉所有遞過來的米酒,否則,苗族同胞會認我失禮。啊,喝酒,這不困難,看來,若想娶苗族女子做媳婦,沒有點酒量,就趁早打消此念頭,免得出乖獻醜!   咕嚕,咕嚕,我一碗接著一碗地往肚子裡狂灌著米酒,踏上一步步階梯,我終於邁進苗族同胞高高的門檻,唉,真不容易啊!   身著盛裝的阿花笑吟吟地坐在方桌前,左右坐著兩排身著鮮艷服裝的苗家少女,見我闖進屋來,阿花先是衝我神秘地一笑,我正欲走上前去,卻被一位少女擋住了去路,示意我不能再往前走!我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呆呆地望著阿花,突然,阿花悵然淚下,抹滿脂粉的腦袋往下一沉,咕咚一聲趴在方桌前,再也不肯抬起來。   「咦呀咦呀,咦呀咦呀,咦呀咦呀,……」   我正茫然著,坐在阿花身旁的一位少女大大方方地站起身來,咦呀咦呀地清唱起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又要搞些什麼新花樣。身後一位會說一些普通話的苗族兄弟向我介紹道:「這是苗家大唱,姑娘出嫁時,必須趴在桌上長哭不起,兩排的女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唱,唱父母養女之恩,這個唱完了下一個接著再唱,所有女孩子唱完,姑娘才能抬起頭來,進洞房!」   「那,」我喃喃地問道:「一個女孩子要唱多長時間才算完吶?」   「這個,我也說不准啊,女孩子若存心捉弄你,唱起來就會沒完沒了,如果都這樣唱下去,恐怕,明天早晨也唱不完啊!」   「啥,」我登時傻了眼,一貫性急的我,哪有閒心聽她們瞎唱啊,並且,唱些什麼玩意,我一句也聽不懂。   「還有,」苗族兄弟接下來的介紹,更是讓我陷入了絕望:「按照風俗,既使女孩子們都唱完了,新嫁娘也不應該很快就抬起頭來,與新郎進洞房的。否則會被人恥笑的,認為她只顧自己的幸福,忘記了父母的養育之恩!通常情況下,新嫁娘還會要求女孩子再唱一遍,……」   「唉,」我長歎一聲:「這可怎麼辦!真是受不了,當個苗族女婿,真不容易啊!」   「這也好辦啊,」身後的苗族兄弟悄悄地,卻是真誠地慫恿我道:「搶啊,趁著娘家人不注意,找準機會,動手搶走!不就結了!」   「這個,」我認為有些不妥,過於粗野:「搶,行麼?」   「怎麼不行,現在不搶,等女孩子唱完了,還是得搶,不如現在就下手,搶走得了!」   「好,那就搶吧,」烈性酒精開始腹內作怪,我頭腦一熱,在苗族兄弟的鼓勵之下,呼地衝向方桌,逕直撲向趴在桌上裝哭的阿花:「小姐,我來了!」   嘩——,屋子裡頓時炸開了鍋,啦——,正在清唱的女孩子手臂一橫欲擋住我,我毫不客氣地推開她,手掌剛剛伸向阿花,身後嘰嘰喳喳地嚷嚷起來,眾女孩子一擁而上。別看她們身材矮小,體質瘦弱,卻有著讓我不可思議的氣力,連扯帶拽地將我揪將而起,撲通一聲,非常輕鬆地塞到方桌下面:「唔——呀,唔——呀,唔——呀,……」   立刻,無數只穿著布鞋的小腳掌無情地踢踹著我露在方桌外面的大屁股,我絕望地呼喊起來:「救命,救命,救命,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