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間   沒事莫往醫院鑽,來蘇刺鼻倒胃酸。   台階光滑懶得爬,電梯直通太平間。   平平穩穩鐵包人,四四方方活人棺。   更有冤家索孽債,手指掐過起紅斑。   冬天的黃昏總是那麼讓人沮喪,午後三時剛過,陰霾的天空便搭拉起灰濛濛的毛臉,賊溜溜的晚風像誰欠他八百吊似的,也不管人家討厭不討厭,圍在你的身前左右,要麼怪陽怪氣地干叫著,要麼喋喋不休地嘮叨著。   嗷嗷嗷,賊風一番不懷好意的怪叫,將我和地八子吹進了中心醫院的大門廳裡,也許是星期一的緣故,平日裡喧囂異常,人頭攢動的大廳裡出奇的靜寂,讓我頗為不解:「今天來看病的人咋這麼少哇?」   「嗨,」地八子解釋道:「你糊塗了,這不是正大門,更不是門診室,這裡是住院部!老張啊,還沒喝你就多了!」   「哦,」當我醒悟過來時,電梯的門也緩緩地打開了,我往裡一瞧,裡面佇立著一位年輕的女病人,身著病號衣服,上身披著一件自己織就的紅毛衣,一對俏麗的,風情萬種的,同時也是鋒芒畢露的眼睛咄咄地逼視著我,我怔了一下:怎麼,難道是她,我的奶奶,我咋碰到她了,並且還是在醫院裡,「你,你是小玲,聽人說,你不是死了麼?」   「你他媽的才死了呢!」我的話令女病人火冒三丈,正欲向我撲來,地八子擋在中間,和稀混般地嚷嚷起來:「小玲,真是難得一見啊,你這是咋了,有病了?」   「我,我,」小玲支吾一聲,一把推開了地八子,衝我虎著冷冰冰的面龐,「啊,老張,這才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呢,」說著,小玲一把擰住我的耳朵,「老張,你躲我,是不,哼哼,不過這個城市還是太小了,咱們在電梯裡又相會了,怎麼,咒我快死?哼哼,老娘沒死,活得比誰都健康。說,你答應我的事,辦了嗎?」   「噯,噯,」地八子解勸道:「別吵了,你們兩個怎麼到一起就吵啊,好久不見了,大家和為貴,和為貴!」   「告訴你,」在地八子的勸說下,小玲的手掌終於放開我的耳朵,「老張,我告訴你,答應我的錢,少一分也不行,春節前不把錢一分不差地打到我的卡號上,我跟你沒完,讓你全家老小不得好死。」   電梯間裡瞪明眸,不是冤家不聚頭。   遙念風花雪月時,卿卿我我多溫柔。   但當春夢醒來日,咬牙切齒罵不休。   活該為圖一時歡,徒留孽債千般愁。   我和小玲橫眉冷對,我甚至忘記了應該去幾樓,更不知小玲去幾樓,任憑電梯默默地上來下去,也不知對峙了多少分鐘,電梯的門又向兩側分開了,一個身著白大褂,面色孤傲的中年女醫生,手捧著一疊卷宗,匆匆地走進電梯間,她根本不理睬我們,手掌辟叭地按動著。電梯又開始運行起來,我和小玲也繼續對峙起來。   吱,當電梯的門再度開啟時,一股冷嗖嗖的陰風撲向背脊,我止不住地哆嗦一下:「這是到幾樓了,咋這麼冷啊!」   「哎喲,」中年女醫生彷彿自言自語地嘀咕著:「我是怎麼搞的啊,本來定的是一樓,電梯卻到了地下室!」   「我說,」望著冷風習習的電梯外,望著陰森可怖的走廊,望著慘白的牆壁和涼冰冰的壁櫃,地八子悄聲沉吟道:「醫生,如果我沒猜錯,地下室一定是太平間吧!」   「嗯,」中年女醫生表示同意地點著頭,手掌快速而又焦急地按動起來。   當電梯門開始併攏時,突然,一隻乾枯而又慘白的手掌擋住電梯門,從耀眼的燈光中,我隱約看見一個身著病號服的女人欲邁進電梯間,並且,她的腳掌已經邁進電梯間,擋著電梯門的手腕上玲鐺作響,原來掛著一塊小鐵牌,上面印著醒目的號碼——038,我習慣性地盯著女病人銘牌上的阿拉伯數碼,中年女醫生突然大呼一聲:「不好,有鬼,快下去!」   話音未落,女醫生以不可思議的氣力一把將女病人推出電梯,電梯的門也恰巧關閉上,並且平穩而又沉寂地運行起來,聽見女醫生的驚呼聲以及速雷般的快捷動作,我和地八子都嚇了一跳,地八子一邊劇喘著,一邊不解地問女醫生道:「同志,你咋知道那個女人是鬼啊?」   「她的牌子,你看她的牌子!」餘悸未消的女醫生面龐蒼白,尖細的手指點著自己毫無血色的手腕。   「自從鬧非典之來,人心惶惶,百業蕭條,醫院也亂了套,太平間裡更是總出亂子,也不知是工作人員失誤,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有人說屍體自己能亂跑亂動,這也不太可能啊,……,反正三天兩頭發生家屬領錯死人的事情,給醫院平添了不少麻煩和糾紛。為了改變這種混亂狀況,經過研究,醫院領導決定給每個死者統一編上號,然後,製成鐵牌子,掛在手腕上,就像洗浴中心似的,做到手牌號和衣櫃號相符!……」   「啊——,」我和地八子同時驚出一身冷汗:「真的啊,這麼說,太平間裡鬧鬼了,死屍能亂跑亂跳了!好嚇人啊!」   「哦,」自從女醫生走進電梯間就始終站在電梯間最裡端,一言不發的小玲冷丁插言道:「醫生,你說的牌子,是不是這樣的啊?」   「嗯,」我和地八子,還有女醫生同時轉過臉去,只見小玲掀起紅色的毛線衣,抬起手臂,嘩楞楞地向我們三人展示著手腕上的小鐵牌,「醫生,是不是這樣的牌子啊!嘿嘿,……」   「啊,」女醫生大叫一聲,身子猛一哆嗦,手中的卷宗嘩啦啦地翻滾在地,她也像沒有了骨頭,咚地癱倒下來,「鬼,鬼,她是鬼!」   「啊,救命,」我和地八子同時向電梯門撲去,手掌咚咚的拍打著電梯門,「救命,有鬼,救命,電梯間裡有鬼!」   「呵呵,」身後的小玲一邊冷笑著一邊改用掛著鐵牌的手掌擰著我的耳朵,「對,你沒說錯,我是死了,死於宮頸癌,我就躺在太平間的冰櫃裡,感覺你大概來醫院了,是看望病人吧,哼哼,總算讓我抓住你了,老張,快點把錢給我存上,否則,我跟你沒完,老張,快點。」   小玲突然變了口吻:「一定給我存上,時間不早了,我老公到醫院來了,我得趕快回冰櫃裡去,老張,如果夠意思,多少給我存點啊,我到那邊好花啊!」   嘩啦,電梯門再次開啟,賅人的冷風又一次撲進電梯間,小玲再顧不得我,衝我神秘地一笑,揮舞著掛上鐵牌的手腕:「拜拜,」嘩楞楞,嗖,一股冷風從我的身旁飄過,我哆嗦一下,當電梯門緩緩地閉合時,小玲的聲音從門縫裡飄了進來:「老張,別忘了給我存錢啊,否則,你別想睡好覺,做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