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   我站在那裡,看著弟弟在水面上掙扎。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   午夜,我從床上坐起來,臉上滿是汗水,冰冷的汗水。   總是相同的夢,相同的孩子。他站在岸上看著我,我在水中掙扎,那孩子的臉色卻是那麼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裡卻被灌進了苦澀的湖水。慢慢我沉了下去,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藍天、白雲、遠山與黃色的小花;痛苦的窒息和無盡的黑暗都伴著孩子天真的笑聲,我看見村落裡有一間房子敞開著門,一個女人正在床前哄著她的兩個孩子睡覺……   養母打電話過來。在電話裡她沉默了好久,我也只是靜靜地拿著話筒。   杜明,你媽又寫信給我了。   哦。   她說你爸得了癌症就要死了。   哦。   杜明,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七歲以前的事情了嗎?   嗯。   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沒有半點回憶。我總是用現在來填補過去,腦子裡記住的事情也總是最近兩年的東西,現在的我差不多都忘光了自己大學同學的名字。養母說當初要我並不只是因為她和養父沒有孩子,可是其它原因她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從我七歲開始到養母養父家時,我就知道自己是一個養子。可是對於自己七歲之前家的樣子卻沒有一點跡象,我知道有時親生媽媽會寫信給養母,在我十歲時,養母也開始把信拿給我看。很可笑,信竟然是用田字格紙寫的。信上用鉛筆寫的字歪歪扭扭,裡面經常還會有錯別字。養母告訴我其實我親生爸媽都不認字,這些信都是她托人寫的。信前信後果然都是在問我的事情,養母問我想不想媽媽,我搖了搖頭。反問養母為什麼我親生父母活著卻養我?養母也和我一樣搖搖頭不說話。在我考上醫學院那年,有一次家裡突然來了一個農村老太太,養母讓我叫她阿姨。我叫了一聲就坐在對面看電視,那老太太的神情十分古怪。她走了以後,養母問我認不認得她,我搖搖頭。養母說那就是你的媽媽呀。我哦了一聲就繼續看電視了。其實我知道養母是瞭解我小時候的一些事情的,只不過她不講我也從來不問。我工作了以後就從養母家搬了出去,養母沒說什麼,只是讓我每個月交給她一些錢,說她自己留一些,再給我親生父母家一些,我同意了。   在電話裡養母問我要不要回去看看,我說你們以前為什麼不讓我回去呢?養母說其實你老家發生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也許你回了家就會明白的。我嗯了一聲然後問養母,我老家只有我一個孩子嗎?養母說,你有個妹妹。我又問她,沒有哥哥弟弟嗎?養母啊了一聲,隔了好一會才說,你好像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不過在七歲那年就死了。   今天有一個乳腺癌手術,由我做麻醉手術。術中患者一切正常,我將麻醉機換成自動,自己走到手術床旁邊。是左乳全切除,胸科大夫在乳房邊緣沿著術前畫好的線一直切下去,用電刀將內部乳腺燒斷,然後將胸前殘留的乳腺還有腋下的淋巴全部清除,最後是做皮膚縫合,整個手術基本在三個小時左右。當女人碩大的乳房被大夫拿在手裡扔到盤子裡時,我抬起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表,正好十點鐘。我們的手術室窗戶正沖南面,這時陽光斜照在手術室裡,迎著陽光可以看見窗外的山坡上一片舒服的綠色。這樣的天氣中午應該在山坡上轉轉,我開始愣神。突然我遠遠看見有個孩子站在那裡衝我招手。   啊!   胸科大夫正在清除患者胸口上的乳腺,結果電刀燒斷了一根小動脈,血正噴在我的臉上。台下護士連忙拿來紗布給我擦著,等我從慌亂中抬起頭時,窗外的山坡上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找來其他的麻醉師代替我看護患者,他接過我手中的病志,笑著對我說,杜明你的額頭還有一滴血呢。   我站在洗手池前,使勁地洗著額頭。額頭上好像被什麼燙過一樣,很痛。我竟然把自己的額頭擦破了,結果那塊血跡好像完全沒有被洗掉,相反更加醒目了。我湊到鏡子前,撩起頭髮,額頭上竟然破出一塊菱形,紅紅的像一隻眼。走出手術室,坐在辦公室裡的王瑤咬著蘋果看著我,咦,怎麼這一會成了五隻眼。我看著她不說話,她放下手裡的蘋果從抽屜裡拿來一個創可貼。摘掉我的眼鏡,王瑤撩起我的頭髮,手指輕輕觸著我的額頭。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她翹起腳用舌尖小心地舔著那傷口。還疼嗎?我搖搖頭。王瑤貼好創可貼,可是身子還膩在我懷裡。我扶起她,王瑤,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幹嗎要休息?我要出去辦些事情。王瑤看起來很不高興,但還是點了點頭,記得給我打電話呀。我拍了拍她的臉,就進了主任辦公室。   2   醫生杜明第二章   作者:小汗我叫杜明。嗯,今天是2002年9月13號星期五,現在是北京時間上午8點26分。距離開車還有四分鐘,再有十個小時我就會回到我的故鄉。那裡會是什麼樣子呢?對於我而言,故鄉與母親不過是手上的這封信而已……   哈哈!坐在我旁邊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來。我按下了MP3機上的Stop鍵,停止錄音轉過頭看著她。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喂,你幹嗎自言自語的?我回過頭沒有理她,她卻毫不在乎地湊了過來。   你去哪裡的?   X莊。   X莊?我也是,太好了。見我沒有理她,她也只好扁了扁嘴不再說話。   那條山路很崎嶇,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滿是大大小小的石頭,我坐在車上好像坐在彈床上一樣。一想到不久就會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我的心也跟著汽車一上一下的。X莊,養母說那是一個窮得雞都不生蛋的地方,聽說那裡有電還是最近五年的事情。如果當初我沒有被我的父母送了出來,我想現在自己也許就像電視裡的農村人那樣正蹲在門口吃苞米面粥呢。想到這我轉了轉身看著坐在我身邊的女孩,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身體發育得很好,也許是因為農村孩子總勞動的原因吧。她放在腿上的雙手很長,有點粗糙,身上穿的牛仔褲和套頭毛衣一看就是地攤貨。這麼顛的車竟然也能睡著,她的頭一下一下地撞著我的肩膀,她在睡夢中也皺著眉頭。為了讓她睡得舒服點,我往下坐了坐,讓她的頭正好枕著我的頸窩。她枕了一會,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當我再次轉頭時正好碰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好看。呵,真看不出來,你還會這麼好心。說完,她轉了轉頭,讓自己枕得更舒服些。為了不讓自己被汽車顛起來,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正頂著她的凸起的胸部。哎,把你剛才拿著的東西借我吧。我從衣兜裡拿出MP3機遞給了她,一邊告訴她怎麼用。她把MP3機拿在手裡來回地看著,我想聽你剛才錄的東西。我伸過手在MP3機上按了幾下,讓她聽剛才的錄音。當她聽到自己的笑聲也被錄下來的時候也跟著哈哈大笑,結果就這幾句話她竟然反覆聽了好幾遍。看她自己玩得高興,我就又轉回頭看著車窗外。突然她拉了拉我的胳膊,這裡面錄的《很愛很愛你》是誰唱的。我說是我女朋友,她便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她坐起來,用力地打著我的肩膀,大聲喊著完了完了,我把你女朋友的錄音給刪掉了。我回頭看著她,沒關係的。她的臉緊緊貼近我的臉,我能感覺到她吹過的氣息。真的嗎?我是騙你的。咦?你的額頭怎麼了。我摸了摸,睡過一天覺,額頭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哦,不小心弄傷的。她笑著說,像二郎神。我也笑了。   你去X莊幹什麼?   探親。   探親?誰家呀,我從小在那裡長大,那裡四十幾戶人我都認識。   我親生父母家,好像叫杜洪福吧。   啊!   她忽地站起來,然後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手腳不停地抽搐,不一會她口裡竟然全是白沫了,是癲癇。我連忙叫旁邊的乘客幫忙按住她的手腳,自己則用力地撐開她的嘴,把拿出手帕團了團讓她咬住。我翻了翻她的包,果然找到了藥,把藥硬塞到她的嘴裡,又灌進去些水。她的喉嚨裡咕嚕地響著,我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吐出來,終於她把嘴裡的藥嚥了下去。吃過藥不久她就睡了過去,我擦了擦手上黏黏的她的唾沫,把她的頭枕在我的腿上,乘客以為我是她的男人都衝我笑著。過了半個多小時,她終於醒了過來,醒過來的第一句就是衝著我喊。   你別靠近我!!   她使勁從我腿上爬起來,一把將我推開。旁邊的乘客以為我們在打架,紛紛勸著她。她咬著嘴唇不說話,只是不停地用手腳踢打著坐在她身邊的我。沒辦法,我只好與前面的大媽換了坐位。我和她再也沒有說過話,而全車人也都在偷偷看著我們不說話。就這樣,車在沉默中繼續走著。到X莊了。隨著汽車停住,司機大聲喊著。我站起來,四下望著,只見坐在後面的她站了起來,這一站只有我們倆個人。當汽車揚起一陣黑煙從我身邊開過時,只剩下我與那個女孩站在路邊。   這裡完全看不到什麼人家,只有幾條小道從馬路邊緣一直延伸到山裡。現在已經晚上六點多了,太陽的餘暉將這山谷映得通紅。那女孩的臉也紅紅的,她死死地盯著我。我們之間有十來米的距離,當我試著走近問她些什麼時,她馬上就向後退幾步,與我保持著這個距離。沒辦法我乾脆站住,看著她。過了一會,她突地轉過身快步走了起來,我連忙跟了上去。   她走走停停,不住地回頭。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蹲下哭了起來。你別跟著我,你別在我後面走。我只好告訴她自己不知道X莊怎麼走。我想走近她,她蹲在那轉了個圈,不讓我看見她的臉。你順著這條路走,再翻倆個山頭就是了。哦,我向著她指給我的方向走著,回頭看看,她果然也站了起來走在我身後。我一邊走一邊問,你的病是不是總發作呀?半天沒有人答應,我回過頭看見她跟在我身後,咬著嘴唇。我又問她,你為什麼那麼大反應,你認識我嗎?她用手摀住耳朵,啊的一聲又大叫起來。聲音在山谷裡迴響,我嚇得快跑起來。   天漸漸黑了起來,可是山路還是一眼望不到邊,早知道帶個手電筒就好了。山上的風大了起來,吹得草嘩嘩地響。不知道什麼蟲子在叫,頭上不時飛過隻鳥。可是心裡卻一點一點地靜了下來,這條路我曾經走過,我曾經牽著誰的手從這條路經過。我們蹦蹦跳跳地跑在草叢中,笑聲迴響在山谷中。啊,當我從站在山頂時,不禁叫了出來。在群山環繞中閃耀著無數亮點,是燈光。終於看到人家了。這時天已經全黑下來了,農村的天空很空闊,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就好像在自己頭上。那星光與山下的燈光連成了一片,我以為自己已經走在了星海之中。我隨手一抓,竟然抓住了身邊飛過的星。是一隻很小的甲蟲,墨綠色的外殼,淡紅色的腹部。這就是螢火蟲兒嗎?眼前的這一切對我來說是那麼的新奇,卻又感覺是那麼親切、那麼熟悉。   你不是杜澤。   嗯?我叫杜明。   我回過頭,那個女孩的雙手抱著自己,眼裡滿是淚水。   我叫齊小紅。   哦。   原來你全忘了。齊小紅歎了口氣,用手指著對面的一戶人家。   杜澤,你家就在那裡。   說完,她就往山下跑去,一會就溶入了黑暗之中。   3作者:qiao2004a   醫生杜明第三章   作者:小汗我來到山下,很快就站在了齊小紅剛才指給我的房子前。這是三間泥房,外面圍著不大的院子。院子裡雜七雜八的放著一些東西,院子正中站著一根四米來高的桿子,桿子上竟綁著一隻燈泡。現在燈泡正亮著,旁邊飛著好些飛蛾。它們不停地撞擊著那燈泡,就算將自己翅膀上的磷粉撞得四處飛濺也在所不惜。有些幸運的飛蛾落在了燈泡上,可是燈泡的灼熱又不得不讓它重新飛起,然後再繼續重複著剛才的撞擊。我扶著院門,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進去。這時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見我站在門前,愣住了。   我猜這個女孩應該是我的妹妹。她的臉型和我一樣,標準的瓜子臉。個子不高,比我短一頭。頭髮也不是很長,很隨便的用皮筋繫著。我看得出她沒有戴胸罩,豐滿的胸部在紅毛衣下顯得十分活躍。她幾步跑到我面前,你找誰呀?這是杜洪福家嗎?她點了點頭,歪著頭好像在思索著我是誰。這時從屋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杜蘭,外面是誰呀?杜蘭轉過頭喊了聲,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我知道她就是我媽。   藉著院子中間的燈光,我看見了我媽。與幾年前那次見到時不同,那時對她還完全沒有印象,現在卻已經知道她是我的母親。她和妹妹差不多高,很瘦。原來我和妹妹長得都是像媽的。她一邊擦著手裡的碗一邊向我這邊望著,當看到我時,她手裡的碗掉在了地上。   杜明,是你嗎?   她兩步走了上來,想拉我的手,可是伸到半路又縮了回去。我笑了笑,伸出手扶住了她。媽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這時我卻看見杜蘭偷偷躲到了我的身後,跑出了門外。媽一手拉著我,一手用圍裙抹著嘴角。進了屋就喊,老頭子,杜明回來了。屋子裡正對著是爐灶,一口大鍋裡不知煮著什麼東西。旁邊還有一個小藥爐正點著火,屋子裡瀰漫著很重的藥味還有一股醫院裡常有的味道,腐朽的味道。   在炕上躺著的就是我的父親吧。蠟黃的臉色,四肢如同骷髏一般。他一邊哼著,一邊痛苦地扭動著身體,他的腹部與孕婦一般高高聳起。父親患的是肝癌,看情形,最多活不過三個月。他聽到了媽的聲音,從炕上微微抬起頭,死死盯著我,眼睛像金魚一樣凸出,好半天從嘴裡擠出一個字。   滾!!   那男人說完這句話便把頭轉到一邊不再理人。媽含著眼淚把我領到了廚房,抓住我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別怪你爹,這些年他也不容易。家裡事多,要不然他也不能得這個病。我低頭看著她,應該是還不到六十歲的人,已經是滿頭白髮、滿臉的皺紋。母親的手很粗糙,摸上去很扎手。她身上有說不清的味道,聞起來很難受。我輕輕拍了拍媽的手,然後從後面的背包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錢,我工作才兩年多,只攢下這幾千塊錢,也幫不上什麼忙。媽連忙推托,我硬塞在了她手裡。她有點不好意思,唉,這些年也沒有照顧你,還讓你拿錢。她拿著錢,眼淚又流了下來。你爸得了癌症,縣裡醫院說挺不了半年了,我們就從醫院回來了,這已經一個多月了,唉,以後這家可怎麼辦呀。沒關係,以後還有我呢。媽聽了很高興,把我拉到了旁邊的屋子裡。這就是原來你睡的屋子,現在杜蘭住著呢,今天你就跟她一個屋吧,我得給你爸熬藥去了。我放下手裡的包,隨口問了聲,現在還給他吃什麼藥呢?媽在廚房裡說,是你三表姑抓的藥,你爸就吃這藥不難受。   這屋子就是原來我曾經住過七年的地方?滿屋子糊著舊報紙,紙張已經是黃黃的顏色,好些地方已經捲了邊,露出裡面更早糊的報紙。小小的窗戶上貼滿了春花,不過也已經破爛不堪。炕邊橫放著兩個木箱子,箱子邊堆放著被子,還有一些衣服,都是杜蘭的吧。很多都是穿過的髒衣服,我隨手翻了翻,卻發現被外衣壓著的一條皺巴巴的內褲上面竟然滿是血跡。我皺了皺眉,將衣服放回了原處。靠牆還放著幾個櫃子,櫃子上面擺著電視和一面小鏡子,那邊牆上特地貼了張白紙,上面還粘著好多小照片。我拂去照片上的灰塵,藉著屋裡昏黃的燈光,仔細地看著。一張是爸媽年輕的合影,左下角寫著結婚合影,1976年3月。爸是一個很精神的平頭小伙,媽那時紮著兩條大辮子,很漂亮。還有一張爸媽坐著,二人中間懷抱著卻是一塊空白,被人剪過的痕跡。在左下角有一張小孩子的照片,照片左下角寫著,蘭一百天留影,1989年6月。剩下的都是杜蘭的照片,我翻開櫃子上被放倒的鏡子,下面壓著一張彩色照片,照片上十幾個孩子站在一個草屋前開心地笑著,比別人都高一頭的杜蘭站在一個男人身邊,那個男人的手就放在杜蘭的肩上。鏡子旁邊是一台黑白電視機,很破舊,還是那種旋鈕式的。我打開電視,用手轉了轉,只有一個電視台——中央一台。我隨手關了電視,來到了廚房。   媽正在煮藥,看我來了,連忙衝我擺擺手。快進屋,快進屋,這兒太髒了。我蹲在她身邊,幫她把木塊扔到火裡。他得這病多長時間了?媽的神色黯然,有五六年了,這一年越來越嚴重。腹水也越來越多,你爸他晚上痛得都睡不著覺。我又問她,幹嗎不讓我回家?媽手裡的勺子一下落在地上,啊?這……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當初為什麼把我送走呢?媽一下子哭了出來,杜明呀,這事怪不得我們呀。這時爸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你少跟他說,讓他走,越快越好。他不是咱家的人。媽連忙跑進屋。他爸,都這麼多年了,杜鑫死了都十五年了。有些事也不能怪在杜澤身上呀。你別這麼大聲地說話了,你這是想死呀。我看著藥爐裡的藥湯來回翻滾著,順手拿起地上的湯勺翻了翻。黑黑的湯汁翻起黑黑的漩渦,漩渦中心泛著黑黑的泡沫,我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從湯勺中拿出塊東西,我笑了。   不一會,媽又回到廚房,臉上的表情很尷尬。杜明呀,有些事我想以後會告訴你的。你爸他情緒不好,其實這些年他也挺想你的。你什麼時候回去呀?我告訴她我最近很閒,什麼時候都行。媽很高興地讓我多住幾天,然後拉著我的手,小聲對我說,杜明,過兩天我會一點點地告訴你所有的事。我答應了然後又問媽,對了,杜蘭今年多大?十三馬上十四啦,是把你送走那年生的。哦,我點了點頭,杜蘭現在她是不……看著媽那被爐紅映得紅紅的臉,我還是把嘴裡的話嚥了下去。對了,齊小紅是誰?咦,你看見她啦?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告訴她我們在車上遇到的。媽看著我的眼睛,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我點了點頭。媽歎了口氣,唉,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她還說了什麼?突然聲音抬高了八度,黑燈瞎火的,你去哪了?快過來。我回頭一看,杜蘭扶著門站在那裡,眼睛直勾勾的。   媽看杜蘭站著不動,又罵了起來。死人呀,跟木頭似的,過來呀。杜蘭極不情願地走了過來,這是你哥,快叫哥。杜蘭看著我直翻眼睛,我衝她笑了笑。半天她才從嘴裡擠出來個「哥」來,看她還站著不動,媽又開始罵,還傻站著,還不去你爸那把尿盆給倒了。杜蘭嘟囔了一聲就走了,我也站起來回到了屋裡。   屋子裡沒有坐著的地方。我剛往炕上一坐,杜蘭像陣風似地跑了進來,抱起炕上的衣服就往外跑。外面傳來媽的聲音,大半夜的你幹什麼去?杜蘭的聲音竟已經到了院子裡,我洗衣服。你有病呀,什麼時候了還洗衣服。媽又罵了幾聲,看杜蘭沒有什麼反應就不說話了。我感覺有些困想要睡了,炕上已經放好媽給我拿出來的被子和枕頭。媽說這小藍花枕頭就是我小時候用過的,我走了以後她一直都沒有拿出來過。枕頭有點小,上面全是藍色的小花。我擺弄著枕頭,杜蘭沒有回屋,我還不能睡覺。農村人家的炕挺大,那炕並排睡五個人都沒有問題。媽特地把我和杜蘭的被子換了個位置,讓我靠著窗戶睡。等了好一會,杜蘭才走了進來。她看都不看我,拿起屋子中間掛著的手巾擦著手。我對杜蘭說,杜蘭我也不知道你多大,所以也沒有給你買什麼,這有幾塊巧克力給你吃吧。杜蘭看著我不說話,我只好把抬起的手放下,將手裡的巧克力放在了炕中間。杜蘭幾步跳上床,背對著我開始脫衣服。脫到只剩下背心短褲時就鑽進被窩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蒙住,我也關了燈脫了衣服躺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黑暗裡傳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杜蘭吃巧克力的聲音。   媽坐在炕上,咬斷手上的線頭,把針別在頭髮上,將手裡的藍花枕頭遞給了我。杜澤給,這是你的枕頭,以後別再和哥哥搶枕頭了。我高興地接了過來,但還是小心地看著哥哥,哥哥撇了撇嘴不說話。媽坐在炕上,我和哥哥躺在兩邊。我小心地把眼睛張開了個縫,媽媽笑著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我的額頭。月光下媽一身素衣,雙手輕輕拍著我和哥哥,口裡輕輕唱著。   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小小的船而兩頭尖我在小小的船裡坐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我閉上眼,好像自己就躺在那小小船上,媽媽搖著槳,我把光著的腳放在水面上。風把媽的頭髮吹散,水珠濺起打在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慢慢的我閉上眼睛睡著了。   好疼!哥哥在拽我的頭髮。哥別拽,疼。哥哥冷笑著說,把你的枕頭給我。我含著眼淚把枕頭交給哥。哥把他的枕頭扔給了我,告訴你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不許哭!我用被子抹著眼淚,哥還用腳踢我。喂,我那枕頭裡放著玻璃球呢,你可別給我弄丟了。   我的腦袋下面有一個硬硬的東西,硌得我的頭好疼,那一晚我怎麼也睡不著。   我猛地從炕上坐起來,杜蘭正對著鏡子紮著辮子。回頭看看了我,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跑了出去。對著媽的屋子喊著,媽我上學去了。媽從屋子裡跑出來,哎,死丫頭,不吃飯啦?然後歎了口氣,見我起來,媽連忙走進屋子,坐在我的旁邊。杜明昨晚睡得好嗎?我點了點頭,你有空嗎?給我講講我小時候的事吧。媽又歎了口氣,用圍裙擦了擦手。怎麼說呢,真不知道從哪說。杜澤是我的原名嗎?嗯,媽點了點頭。你叫杜澤,你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叫杜鑫。你們倆就差十幾分鐘出生,你們長得一模一樣。真的嗎?媽摸著我的額頭,要不是你兩歲時摔傷了頭留下這個疤,就連我都分不出來呢。我和哥的感情好嗎?媽愣了一下,好,當然好了。你從小就纏著你哥,別看就大半個小時,你哥從來都跟小大人似的。你就不行,死淘死淘的,總給我惹禍。媽笑了,笑容是那麼溫暖。她摸著我的頭髮,我想喊一聲媽,可是嗓子裡有種東西,我喊不出來。家裡有我和哥的照片嗎?我想看看。媽搖了搖頭。沒有啦,自從你哥走了以後,你三表姑就說不乾淨,讓你爸把你們倆的照片都給燒了。什麼不乾淨?啊!沒什麼。媽好像是說漏嘴似的停住不再說了。杜明,你哥的墳就在對面的山頭上,把頭第一個就是。等會吃完飯,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得照顧你爸去了。媽說完就從屋子裡走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炕上發呆。我把炕邊的枕頭拿在左手,右手從枕頭裡面掏出一個玻璃球。淺綠色的玻璃裡嵌著幾朵紅花,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醫生杜明第五章   作者:小汗我躺在那裡,聽見媽緊張地叫著我的名字。那個老神婆明顯也沒有反應過來,拿著個鈴傻在那裡。好半天才哈哈大笑。哥呀,今天我在這可給你家除了一個大害。那陣我怎麼說來著,杜鑫死是天意,杜澤想不起來原來的事那是我法力給鎮的,我就知道他十五年後得回來,不過現在好了這妖我給你除了。說完她從兜裡拿出包藥交給媽,這包藥讓我哥和杜明一人一半,吃完就好了。我瞇著眼看著媽抹著眼淚,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紅包,從包裡數出幾張百元的票子交在了那個神婆手裡。那女人一把將錢抓了去,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媽和杜蘭小心翼翼地把我抬回屋,媽一把摸著我的頭髮一邊落淚。淚水打在我的臉上,燙燙的。   杜蘭關上燈爬上炕,卻不睡覺。她把褥子使勁往我身邊拽了拽,然後臉衝著我躺下來,大大的眼睛一直停在我的臉上。我睜開眼,嚇了杜蘭一跳。她啊了一聲,然後又開始傻笑了。哥,你醒啦。我點了點頭,她像蟲子似的蠕動著把腿伸進了我的被子,杜蘭的腳涼涼的,我把她的腳夾在了兩個小腿之間,她用腳趾輕輕地撓著我的腿肚子。我笑了笑,幹嗎?杜蘭說,哥,你咋就讓齊大神經說迷糊了呢?我也不知道呀。杜蘭把頭枕在我的枕頭上,往我臉上吹著氣。哥,你知道咱村子的小媳婦都咋看你不?我給她讓了讓枕頭,怎麼看的。她們都說你挺帶勁的。今天就你抱住我時,她們都看見了。她們還說呢,杜蘭你哥從小就好看,現在更好看了,而且還是城市人。我問杜蘭,她們認識我嗎?杜蘭說,嗯,都是山裡這幾個村子的,她們說當初你和我大哥的事在山裡傳個遍。哦,我問杜蘭她們說當初是什麼事了嗎?說是你和我哥是幾個村子幾百年才出的一對雙胞胎,村子裡的人都認為不吉利。說得把你和我大哥分開,當時我媽硬是沒同意,村長也說這樣太迷信。不過因為這事王破嘴總是跑到我們家罵架。我問杜蘭,幹嗎他們認定與我有關?那誰知道,不過王破嘴她那個村長男人倒還不錯。王破嘴?對呀,杜蘭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就是白天潑你狗血的那個臭娘們。她那張臭嘴沒說過好話,結果弄得自己連個崽都沒有。所以他男人都不理她的,媽的。杜蘭罵了一句,今天還敢掐我!哥,你看。說完杜蘭就撩起了背心,我的奶子都被她掐青了。月光下,杜蘭的乳房又白又亮,我看見她的乳頭已經硬挺挺的了。   過了一會,杜蘭見我沒有反應,就放下背心又鑽到了被窩裡了,不過這次頭卻轉到了另一邊。我拍了拍她的肩,杜蘭你還知道什麼?告訴哥哥。杜蘭把身子一晃,不知道,不知道啦。我在炕上的褲兜裡摸了摸,拿出鑰匙鏈。打開上面的小手電筒,杜蘭對面的牆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小光圈。杜蘭看見了,騰的一下就轉過身,啥東西?哥給我看看。我把小手電筒解了下來。杜蘭拿在手裡十分喜歡,這以後我晚上出去就不怕了。我問她去哪呀?她瞇著眼睛不說話。過了一會她問我,哥,你剛才咋不碰我呢?碰你?是呀,我告訴她們我跟你一個炕睡,她們都問我你有沒有摸我。我說沒有,她們都不信,還說男女睡在一個炕上男的一有機會就摸女的。我笑了笑,你是我妹子,我摸什麼呀。杜蘭一邊玩著小手電筒一邊嗯著,齊小紅也這麼說來著。你見到齊小紅了?杜蘭又湊了過來,哥,城裡女人奶子外面是不是都有東西罩著?我笑著點點頭,我看見齊小紅就戴著呢。咱村子裡都沒有幾個人帶,我也想戴。我隔著被子拍了拍杜蘭,行,哥以後給你買,對了,告訴哥,你還知道什麼?杜蘭說,也不知道什麼了,這些也都是那些小媳婦告訴我的。我媽和我爹根本不對我說你的事,不過我隱約聽到幾次媽和爹在屋裡說過你的名字。一提到你和我大哥,爹就罵媽,媽就哭。我又問杜蘭,你和齊小紅都說什麼了?齊小紅?她是過來聽我們嘮嗑的,我不喜歡和她說話。為什麼?杜蘭看著我,齊大神經是她媽呀,你說為什麼?而且當初她們家還說是你把齊小紅從山上推下來的,要不齊小紅怎麼會有抽瘋病呢?哥,咋地你都不記得啦。是我把齊小紅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我這時才明白齊小紅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杜蘭看我不再說話,把轉過身專心地玩起小手電筒來,那個光圈在牆上一亮一滅,好像一個眨著的眼睛。   杜澤,我的玻璃球你弄丟了沒有?   我從枕頭裡拿出玻璃球,哥瞇著眼把玻璃球放在陽光下。光透過玻璃球照在哥哥的臉上,哥一邊看著一邊咯咯笑著。我湊過去,我也想看看哥手裡的玻璃球裡面到底是什麼?哥哥站起來把玻璃球握在手裡,冷冷地看著我。   你想幹嗎?   哥,把玻璃球借給我玩吧。   不行,這是我的!你摸一下都不行。   可是媽說這個玻璃球是買給我們倆玩的。   哥衝過來用雙手使勁地推著我,我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哥騎著我的身子,一手抓著我的頭髮一手把玻璃球放在我的眼前。   杜澤,你給我記著,玻璃球是我一個人的。這什麼都是我的,這屋子、這炕、枕頭、被子。對了還有你,你也是我的。我是你哥,你就得都聽我的。你要是敢跟媽說,我就打死你。哥使勁搖著我的頭髮,以後你得聽我的話,我才不打你。快說,你聽不聽話?   我疼得直抓哥的手,我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我不停地喊著,哥,別拽我頭髮了,疼!我聽你的話。   哥放下手,把手裡的玻璃球放在我眼前嘿嘿地笑著。   你聽話我就讓你看看。哎,杜澤你說這玻璃球裡的花是怎麼弄進去的。   我張大了眼睛,我還沒有那麼仔細地看過那個玻璃球。白色玻璃裡嵌著幾片藍花,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想摸摸那球,哥把它放在我的手裡,可是手並沒有離開那個玻璃球。   杜澤我們把它砸開吧,砸開了就能拿到那花了。   我點了點頭,哥給我拿來錘子,我把玻璃球放在板凳上,拿起錘子用力砸了下去。玻璃球碎了,碎成了幾瓣。我和哥找著球裡的花,卻只發現球面上的幾片花紋。為什麼不是整個花瓣呢?哥拿著手裡的碎玻璃球大聲地喊著。   媽,杜澤他把玻璃球給砸碎了!   媽走進屋,一眼就看見了板凳上的碎玻璃球。她一把將我抓起來放在腿上,用力打著我的屁股。   你這敗家的孩子,剛給你們買來的玻璃球,就讓你砸碎了,五分錢呢。   我哇哇地哭著,我不敢說,那是哥讓我砸的。可是媽打得我好痛呀,我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了。   哥站在媽身邊,輕輕搖著媽的肩膀。   媽,你別打弟弟了。你別生氣了,以後我們不敢了。   媽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哥的臉。把我從腿上放了下來。媽用圍裙給我擦擦了臉,把我的鼻涕給擦了乾淨。媽把我扶正,杜澤你怎麼就不能像你哥那樣,這麼讓我操心呢。明天我再給你們買個玻璃球去,不過我得交給你哥管,杜澤,你以後不能再淘氣了。我一邊抽泣著一邊點著頭,哥在旁邊偷偷地笑著。   我張開了雙眼,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我把手背放在額頭上,手背的冰涼讓我清醒了起來。太陽已經照在我的身上,我起來晚了。杜蘭不在我的身邊,她的被子胡亂地堆在我身邊。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我聽到了腳步聲,那聲音停在屋門口,是媽。我翻了個身來表示自己已經醒了,媽走過來坐在炕邊,我想坐起來,媽一下按住了我的肩。別起來,杜明,你再躺一會吧。我聽話地躺著不動,從那個角度我只能看到媽的肩膀,我看得出媽在哭。好一陣,媽才歎了口氣輕聲說,杜明,媽對不住你呀。我拍了拍媽的手,沒有說話。杜媽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媽的手有點冰,剛才一定是用過水吧。媽低下頭,杜明還難受嗎?我搖了搖頭。媽又歎了口氣,難道你三表姑說得都是真的嗎?你怎麼就暈了過去呢?我又好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媽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臉,眼睛看著窗外。   生你和你哥那天正好是二月初二。二十四年前那天正好是大雪,雪大得像什麼似的。我躺在床上痛得滿頭大汗,我整整生了一天也生不出來,那時整個村子的老太太差不多都進來幫忙了。我一直折騰到夜裡,中間都暈過去了。我下面流得血都把褥給滲透了,全身的汗也把被子給打透了。當時都不記得是誰坐我在身邊了,我把人家的手抱得青紫青紫的。要是知道會是今天這樣我就不使勁了,那時我就感覺自己是要死了似的,我躺在床上直喊,讓我死吧,讓我死吧。結果就聽哇的一聲小孩子哭,你哥就這麼生出來了。   我坐了起來看著媽。媽看著我的眼眶開始濕潤,她的嘴唇輕輕地顫抖著,摸在我臉上的手也變得濕熱。媽繼續說著。   我以為這下可完了,我躺在那裡喘著氣。結果接生婆又喊了一聲,裡面還有一個娃呢。當時我就感覺天旋地轉的,怎麼一下子就懷上了倆?那時我根本來不及想什麼了,就閉著眼睛使勁呀。都不知道過了多久,接生婆把你們倆抱到我面前,你呀那時才麼大。   媽一邊用手比量著一邊說,你哥那時長得胖胖實實的,而你卻瘦瘦小小的跟個貓崽似的。接生婆抱著你就搖頭,說這娃在娘肚子就沒有搶過他哥,將來不好養活呀。接生婆說得有道理,那時家裡比現在窮得多。我和你爸每天賺工分,一個月下來才不過五塊多錢,一下子就要養兩個小子,那一定是不行的呀。可是當你和你哥的小嘴一叼著我的奶子馬上都用力地吸著,誰也不比誰的勁小呀。我一手抱著一個,都是我的心頭肉呀。那時我就在心裡跟自己說,就算砸鍋賣鐵也得把你倆都養大。   我的心裡也開始酸酸的,我握著媽的手,終於小聲把媽字喊了出來。媽聽到了,她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手握著我的肩膀再也說不出話,媽哭了起來。過了好久,媽才慢慢停止抽搐,杜澤,媽對不起你和你哥,你哥小小年紀就死了,又把你給了別人,我不是一個好媽呀。我抱住了媽的肩膀,媽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媽嗯了一聲就靠在我身上,杜澤,送走你的那年發生了好多事,而且我又懷上了你妹妹,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呀。唉,不說了。媽從炕上站起來,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對了,這是你三表姑給你藥,我給熬好了,你快喝了吧。   我從媽手裡端過那碗東西,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就放下了。   媽,那個三表姑是什麼人?她怎麼那麼說我和我哥呢?   你三表姑是咱們這個村子裡的厲害人,十八歲那年她自己上山玩,睡著了以後被神仙托夢說她是九天仙女轉世。一下子就懂得算命和看病了。你和你哥的名字都得她給起的。   哦,為什麼?   你和你哥的命不好,特別是你。你三表姑說你和你哥命犯太歲,兩個人相生相剋,生辰八字只相差一個時辰卻是一個五行缺金一個五行缺水。所以給你哥起名叫鑫,給你起名叫澤。你三表姑說你哥一生摸不得鐵器、幹不得活,而你是一生都不能碰水的。可是最後沒有想到竟然是你哥淹死在那個小湖裡了。   媽的眼睛又開始濕潤了,我馬上轉移了話題。   我和我哥小時候是怎麼樣的?   媽摸著我的頭,不知道為什麼?你和你哥長得雖然一樣,可是性格卻是完全兩樣。你哥可穩當了,你們倆從小都長得好看,你哥就像個小大人兒似的,誰看見誰喜歡。而你卻天天惹禍,沒有一天不給我找麻煩的。其實那七年,家裡對你一點都不好,我是常常打你的。你哥我都沒有大聲對他說過什麼。   我笑了笑,可惜我一點也不記得了,有時我也會想你,想我的親媽是什麼樣,哪怕是一個打我罵我的媽媽也好。   媽也笑了,傻小子,那是你小時候不聽話,媽才打你。現在你這麼聽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齊小紅是三表姑的女兒?   嗯,你怎麼知道的。她比你們小一歲多,從小就膩在你和你哥身邊。那時我就逗她,說這麼喜歡我這倆個小子,將來給誰做媳婦呀。結果七歲那年,你們三個一起去山上玩,齊小紅摔下了山,摔得跟血葫蘆似的。她媽抱著她來到家裡說齊小紅跟她說是你們倆有人把她推下山的,結果還是你。為了讓你三表姑出氣,我把你吊起來打呀,打你時你哭都不哭,那時我是一邊打一邊哭呀。小紅那丫頭從那時就落下了抽瘋的毛病,齊小紅她家也就怎麼看你怎麼都不順眼。你爸就說要把你送走省得越來越麻煩,最後我熬不過也只得同意了。誰知道不出三天你哥又淹死了,發現你時,你就傻傻蹲在小湖邊上,手上拿著你哥的鞋。   媽又擦了擦眼角,繼續說著。我把你抱回家以後,你就開始發燒,足足燒了好幾天。等你病好以後,你就再也想不起原來的事了。村子裡的人知道以後都說你命太硬、克人,說是為了村裡的人必須把你給送出去。沒辦法我只好把你送給了我本家的一個親戚,就是你養母她家。你養母是我的親戚,嫁給了城裡人。好些年都沒有孩子,我把你一送到她面前,她就喜歡上了你。她一把就把你抱了過去,還說看這孩子眼睛亮的,跟星星似的。後來她就給你改了名字叫杜明。   到現在我終於開始知道我的身世,不過一切都好像在看幻燈片一樣。這些情節從我的腦海裡匆匆跳過,我想我找到了事情的線索。我拿起放在炕沿上的那碗藥,媽,這藥有點涼了,你再熱熱吧。媽哎喲了一聲,剛顧說話,藥都涼了,我這就給你熱去。等我從屋子走出來,媽正蹲在爐灶旁邊。見我要出去媽連忙站了起來。杜明,你還沒吃藥呢,我再給你熱點飯吧。我拉住了媽說,我現在沒有什麼胃口,想出去走走,藥也得晚上再喝吧。媽只好點點頭,我指著對面的屋子問她。他以前對我和哥怎麼樣?媽被我問得一愣,好久才說,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爹呀。   我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屋。站在門口看著院子中間站著的桿子,桿子上的燈泡連著的電線就堆在門旁邊的窗台上。我在門框的縫中找到了一段被拽掉的電線,我把線團了團重新塞進了門縫裡面。   醫生杜明第六章   作者:小汗我一個人走在村子裡,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山腳下。我望了望山頭上那個小小的墳包,走到另一條山路上,那是通向深山的路。這山上都是旁邊山坡上沒有的落葉松,松樹與松樹之間相隔不遠。樹枝連起來遮住了整個天空,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臉也跟著變幻著色彩。我的手在樹幹上摸索,我在想十五年前刻下的跡痕現在會在樹幹的什麼位置呢?我走到一棵筆直的松樹前,背靠著松樹。我伸直了身體,使勁收著下巴。我用右手摸著頭頂,揚起頭看著自己的頭在樹的位置。那乾巴巴的樹皮劃著我脖子上的皮膚,好像已經有螞蟻要順著我的衣領爬進來了。我感覺好癢,我笑了。我不停地笑著,笑聲在樹林裡不斷地迴響。   原來樹沒有人長得快,當然這只在前十年有效。我把手指往下移了移,剝去那些龜裂的樹皮,看見了二道劃痕。我似乎還可以看見那兩個小孩子站在這棵松樹前。其中一個孩子聰明地翹了翹腳,所以他比另一個孩子高,他是哥哥。另一個孩子從來不會懷疑這些,他知道自己就是弟弟,永遠不會比哥哥高、比哥哥強。我在地上找了根樹枝,在松樹底下挖了起來。那樹枝一點都不順手,幾下子就折了,我換了根樹枝,可是不過幾下又折斷了。我急躁了起來,拚命用手挖了起來。泥土裡混雜著厚厚的松針葉,一股腐敗的味道纏繞著我的手指。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撥去那麼松葉與泥土,那個木盒子已經露了出來。沒想到當初的寶盒已經破爛不堪,螞蟻與蜈蚣偶爾從裡面鑽出來。這樣的寶盒還會保留著童年的夢嗎?伸出的手突然卻停在了半空中,我想了想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我打開了那個木盒。   木板在我手裡好像是豆腐一樣,拿在手裡一不小心碎成了幾塊。我看到了木盒裡的東西,一隻死貓!它還保留了貓的輪廓,一見空氣貓毛四處飄散,露出已經被螞蟻吃剩的骨架。貓死之前很痛苦,它曾經在木盒裡掙扎了好久,木盒內壁都是貓爪的抓痕,貓身下面的東西都被貓抓得爛爛的。我拿起身旁的半截樹枝,在盒子裡翻了翻。我用樹枝從木盒裡挑出一支絹花來,現在已經看不出絹花原來的顏色,花瓣也已經散開了。這都是曾經的寶物,我拿起絹花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沒有一點香味。只有大地的氣味,腐爛的味道。   我的手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有著一股怪味。我張開手,手臂自然地往下垂著。也許我需要到哪裡去洗洗手,我站在山坡上看見兩山之間的山谷中一條小溪,溪水是一個破礦洞裡流出來的。這早就沒有了原來的樣子。雜草亂石堆滿了洞口,我衝著洞口大聲喊著,我的回聲和著洞裡的冷氣撲面而來。我沒有往裡走,只是站在溪水前把手洗乾淨了,然後我順著溪水往山外走著,小溪越來越寬,水流也越來越急。小溪的旁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我順手摘著放在手裡,折了根柳枝圍著圈,把花插在上面,這就是個花冠。小溪最後匯到了一起,我來到了長滿蘆葦的小湖邊,這是媽媽口中的小泡子,也就是哥哥淹死的地方吧。這裡不是很大,水面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蘆葦。不時從裡面傳出野鴨和翠鳥的叫聲,陽光照在水面上,泛出幽幽的綠光,根本看不出水的深淺。這裡一個人沒有,秋風吹過,蘆葦嘩嘩做響。我又看見了那兩個孩子在水邊嬉戲,我揉了揉眼睛,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就流了下來。   回到村子裡,我七繞八繞地來到一戶人家。整齊乾淨的大院,院子裡四間嶄新的瓦房,院子外面的柵欄也換成了半人高的鐵柵欄。我把那花環冠套在了鐵柵欄上,然後就走到對面的牆角,身子靠著牆靜靜地看著那個院子。過了一會,齊小紅拿著塑料盆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當她看見那花環時,盆從手裡掉了下來。她幾步跑到門口,從柵欄上拿下花環,走出門四下地張望著。我把頭縮了回去,她看沒有人就又轉過了身子。我從角落裡走了出來,看著齊小紅背對著我走回大門邊,走到院子裡,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塑料盆。在她站起來的那瞬間,她停在了那裡,好久都沒有動。我一直站在那裡看著她,也是靜靜的沒有動。齊小紅回過身,她穿著老氣的系扣毛衣,頭髮紮了個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肩上。這時的齊小紅只是一個豐滿的農村姑娘了,她歪著頭咬著自己的嘴唇。我們面對面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齊小紅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手裡的塑料盆還有那花環藏到了身後,我笑了。我走到柵欄前,一隻手扶著矮門另一隻衝她招了招。齊小紅愣了一會,還是走了過來,我看得出她在顫抖。   喜歡嗎?   ……   我還記得原來小紅最喜歡這花冠了,每次戴著都說自己是仙女呢。   ……   每次下山還得我和哥哥用手做搭架子給你抬回去,那時你就特別沉。   ……   齊小紅不論我說什麼,她都死咬著嘴唇不說話,可是她的眼睛裡卻泛出了淚花。我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我們之間只隔著那扇矮門。   沒想到小紅現在會變得這麼漂亮,真的像仙女一樣,小時候我和哥哥天天吵架就是為了誰能娶你。小紅,你還記得你當時說要當誰的媳婦嗎?   齊小紅瞪大了眼睛,揚起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我沒有躲,她的手掌打在我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我還是一樣的微笑,齊小紅卻一下子驚慌了起來。她手足無措地想撫摸我被她打紅的臉,可是抬起的手卻沒有落下,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齊小紅,你還恨我嗎?   齊小紅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裡,忘情地哭著。   恨!我恨死你了。   我抱住齊小紅,用手撫摸著她的頭髮。   你要是還恨我,就咬我吧,我讓你咬到解恨為止。   齊小紅撲哧一聲笑了,我咬你幹嗎?你當我是狗呀。   她掙扎著想從我懷裡站起來,見我抱得太牢就不再動了。她把頭靠在我胸上,我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皂味。我從那花環上摘下朵蘭花插在了齊小紅的頭髮上,齊小紅的臉好像黃昏裡的日頭紅彤彤的。我抬起頭看見屋子裡窗口有人影閃過,我笑了笑,低頭去親齊小紅的頭髮,齊小紅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裡,緊緊抱著我。   小紅,媽把小時候的事都告訴我了,是我不好。   齊小紅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然後歎了口氣。   算了,命中注定,是我欠你的。杜澤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是怎麼對我的嗎?   知道呀,我和哥從小就對你好,天天給你摘果子、掏鳥蛋。   不對!   齊小紅從我的懷裡掙脫,她大聲地衝我喊著。   你對我最壞了,從來不理我,你從來都不給我笑臉。只有你哥對我好,杜澤從小我就跟欠了你錢似的,你把我衣服上的花都給扯掉了,你連手都不願意跟我牽一下。   齊小紅往回跑著,跑到了屋門口,突然把身子轉了回來。她歪著頭衝著我笑,辮子在身後甩來甩去。山谷間的餘暉照亮了她的臉,我看見她劉海下的那道深深的疤痕。   杜澤,可是我喜歡你,從小就是喜歡你。喜歡得要命,到現在我也是只喜歡你。   齊小紅跑進了屋子,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院子外面。我低著頭扶著矮門,手不停地揉搓著那花瓣。花汁滲入我的指甲,一片暗紅。   在昏暗的柴房裡,一個孩子躺在柔柔的草垛上,抱著他心愛的貓說著悄悄話。我喜歡自言自語,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大黃呀,大黃。這個世界只有你和我最好。沒有人喜歡我,只有你最喜歡我。我總是讓哥哥和媽媽生氣,可是你從來不生我的氣。我覺得全村子沒有比你更漂亮的貓,沒有比你更懂事的貓了。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你要天天陪我在柴房玩呀。我又不能出去玩了,我今天又和小紅說話了,哥哥很生氣。他不讓我和小紅說話,不讓我和她拉手。齊小紅是他的,大黃你是我的,我只有你了。對了,你說我聰明不聰明,我偷偷編了個小花籃放在小紅家的門口,沒有人知道是我放在那的。齊小紅一定會喜歡,她總是喜歡那些花,可是哥哥不會編,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啊,不能和你再說了。剛才外面有人,我不知道是誰,如果是哥哥就糟了,我不想讓他知道你在這裡的。   我把雙手插在褲兜裡在村子裡慢慢地溜躂,果然在走到家門口時,看見杜蘭站在院門口四下地張望著。見到我走過來,杜蘭離老遠就喊。   哥,你快回來呀,爸不行了。   我快走幾步進屋,屋子裡已經站滿了人。我擠進人群,老頭子已經死在了床上。他的臉漲成醬紫色,看得出他死得很痛苦,在床上掙扎了好一會。媽坐在床沿上不停地哭著。   我下午給他喝完藥,他就開始難受。他折騰了好半天,大口喘氣也說不出哪難受。你們一來他就……   見我走進屋,本來鬧轟轟的屋子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我。我走到媽身邊摟住了媽的肩膀,媽靠著我小聲地哭著。   好啦,人都散了吧。他嫂你也不用難過了,明天村子裡派人幫你把喪事辦了。   村長說完就轉頭出了屋,走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麼但沒有說。   很快人都離開了我家,看得出村人好像不喜歡與我家走得太近。人走了以後,媽反倒停止了哭泣,一個人靜靜地收拾著屋子裡的東西。見我站在那,她轉頭衝我笑笑。   杜澤,你回屋吧,我沒有事。一會給你做飯,餓了吧?   我搖了搖頭,媽便不再說話了。   吃過晚飯,媽出去找人去商量造棺材的事,而杜蘭又藉著媽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我走進了媽的屋子,屍體裹著白布被擺在坑的正中。屋子裡永遠有揮不去的臭味,我跳上床看著腳邊的屍體,一時想不到要幹什麼,只是歪著頭看著它。百無聊賴我打開了坑上的櫃子,只有幾件衣服,我胡亂地翻著。突然我看見有人到了我們家門口,便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門口。   是齊小紅。她站在我家門口來回猶豫著,我走出門喊了她一聲,她在門口站定了,卻不進來。見她這樣,我便走了出去。   幹嗎呢,怎麼不進來?   不了,聽說你爸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好吧,你不用守著嗎?   沒事,杜蘭在屋子裡呢。   我和齊小紅不聲不響地走著,她低著頭不時用手撫一下路邊的柳枝。天已經黑了,山裡沒有路燈,照路的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山裡的天好像很低,月光可以輕易把山路照亮,也照亮了齊小紅紅紅的臉。我看得出她剛剛洗過澡,臉上的紅暈有一半是因為熱的原因,她的頭髮有上著淡淡的香皂味,她抱著雙肩是為了不讓自己的胸部跳得太厲害,她沒有戴胸罩。我歪過頭看她,她看著我的眼睛,彷彿才發現我在她身邊一樣,整個身子輕輕地一顫。   你怎麼了?   齊小紅似乎才從夢裡醒過來一樣,對我不停地搖著頭。沒怎麼,沒怎麼。   她停了一會才說,對了,你在車上借我的那部機器還放在我那呢,我今天來是還給你的。齊小紅的雙手在衣兜裡翻著,臉卻是更紅了。   我笑著對她說,是不是洗完澡換了衣服忘了拿?   齊小紅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我抱住了她。開始齊小紅想把我推開,但是很快她的手就纏住了我。她的嘴裡有著好聞的牙膏味道,她的牙齒很整齊,舌尖不時小心地探入我的嘴裡。我們一邊擁吻著一邊往路邊的草垛子移動,齊小紅的鼻息越來越重,當我們倒在草垛上時,她已經緊緊閉上了雙眼。   草垛裡暖暖的,被曬了一天的乾草頭靠上去說不出的柔軟,齊小紅也軟軟地靠在我的胸前。她的額頭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微張著露出兩片可愛的兔牙。我把手探進了她的毛衣,我的手指劃過她的皮膚時她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可是當我想拿出我的手時,她卻一把將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前。   杜澤,你喜歡我嗎?   喜歡呀!   真的嗎?齊小紅睜開了又眼,盯著我的臉說,那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呢?   我一直都喜歡你呀,小時候不知道怎麼對你說,長大了我就不會再錯過了,我喜歡你齊小紅。   齊小紅嗯了一聲,就緊緊抱住了我。過了好久她又問我,杜澤,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好看,小紅長得最好看了。   聽完我這句話,小紅的身子突然抖了起來,她抖動得越來越厲害。我用雙手緊緊按住她的頭,兩個拇指扳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抖動。齊小紅的眼珠不住地上翻,她的嘴開始一張一合。她又犯病了,我沒有辦法,把她的頭按到了我的肩膀上,她一下子就咬住了我。我們倆就樣在月光下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齊小紅停止了抽動。她靠著我的肩膀無聲地哭著,我開始感覺肩頭很痛可能已經被她咬破了。我感覺很累,靠在草垛上一動也不想動。又過了一會齊小紅抬起頭看著我,她的眼光看上去很奇怪,我對她笑了笑,齊小紅突然猛地推開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枕著雙臂,抬起頭望著天空。天空上的月亮一動不動地照在我頭上,我一動不動地躺在月光下面。只有風從我的身邊吹過,把我的頭髮吹亂。   想想出來也差不多很長時間了,我從草垛裡站起身子,就在我拍著身上的草屑時一個身影從我後面躥了出來。我沒有理她,依然整理著我身上的衣服,杜蘭有些不高興了。哥,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呀。我笑著對她說,你哥沒有害怕的神經,走回家吧。杜蘭拉著我的手往回走著,杜蘭一邊走一邊晃著我的手,哥,你剛才和齊小紅幹嗎呢?我轉過頭問她,杜蘭,我問過你剛才出來幹什麼了嗎?杜蘭歪過頭不理我。過了一會她又轉過頭,一臉的賊笑,嘿嘿,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什麼事。哦,你說什麼事?還不是男的女的在一起啃嘴睡覺的事。我一拍她腦袋,你個小孩子胡說什麼呢。杜蘭一臉的不服氣,我才沒胡說,我什麼都懂。你懂?你懂什麼?這次杜蘭沒有再說話,只是嘿嘿地笑了。   回到家看到媽還沒有回來,杜蘭高興地打開電視。她坐在炕上跟著電視裡哼著歌,我看著她,杜蘭,你爸死了,你好像不怎麼難過?杜蘭白了我一眼,那不也是你爸嗎,也沒見你怎麼樣呀。我煩他,死了正好。我被杜蘭的話逗樂了,看她在認真地看電視,我就不再說什麼了,躺在炕上,我手摸著肩頭,鎖骨的上方已經齊小紅咬破了,高高腫起一圈,像個火山。   哥,哥,你看見大黃了嗎?   我又不是給你看貓的,貓丟了幹嗎找我,再說了那貓也是我的。哥推開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大黃在哪。   哥,你把大黃還給我吧。以後有什麼東西我都不跟你搶了,哥你把大黃給我吧。   哼,本來就是我的。大黃也是我的,誰讓它不聽我的話。哥看著我冷笑,我握緊了拳頭卻不敢打他。   哥,你把大黃給我吧,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你不讓我跟我山丫說話我一句話都不跟她說了。   杜澤,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逼你喲。哥把我拉過來,杜澤你把齊小紅衣服上的那朵布花給我搶來吧。   哥,那是齊小紅她媽給她做的新衣服,媽知道了會打我的。   那你去不去,你不想知道大黃在哪嗎?   夜晚突然驚醒,左手裡的東西緊緊紮著我的手心。是那朵絹花,上面還帶著泥土的氣味,我的頭上滿是汗水,越是靠近原來越是痛苦。也許我不應該去想這些事情吧。媽的屋子還有燈光,我輕輕地跳下了地。透過簾子我看見了媽的身影,是那樣的瘦小。媽一動不動地站在屋子裡,我想過去看看,但卻沒有動彈,我聽見從媽的屋子裡傳出細微的聲音,像哭像笑,很難分辨。算了,最近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經沒有多少精神去思考問題了。我重新回到床上,不一會又睡著了。   醫生杜明第七章   作者:小汗葬禮完全是按照當地的風俗辦的。村子裡人都聚到了山頂上的墳地,原來現在每家每戶的墳地早有歸屬,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隨便找個坑就埋的。老爸的坑就在杜鑫的墳旁邊,簡單的墓碑上刻著杜洪福的名字。媽和杜蘭穿著喪服,我沒有穿,媽也沒有問我穿不穿,她知道我是不會穿的。送葬的過程很是複雜,我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人群裡動靜。許多人都參加了葬禮,本來小村子裡家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關係。媽和蘭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兩個人都只是低著頭,沒有哭泣,沒有歇斯底里。相反村長的老婆還有那個三表姑倒成了葬禮的主角,一個人在墳前大哭不止,口口聲聲說好人沒好命,而另一個神婆又在墳前裝神弄鬼。兩個人的矛頭一個衝著媽,一個衝著我。村長依然悶著頭抽煙不說一句話,倒是小學校的那個張老師特意從人群裡走到我的身邊,他遞給我一支煙,我擺擺手拒絕了。他便站在我身邊一個人抽了起來,我看見他的西服上衣的口袋裡別著我的鋼筆。   怎麼樣?沒見過吧。農村就是這樣,愚昧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問他,張老師是本村人嗎?   嗯,我去年在縣裡的教師學院進修,現在已經算是大專文憑了。   哦。對了,杜蘭最近學習怎麼樣?   杜蘭呀,挺好的。這孩子挺用功,我也特別愛教她。   是嗎?不過這些天杜蘭在家裡倒是不怎麼學習,她晚上的時候總是愛噁心,有時還吐。她在學校怎麼樣,我怕她得了什麼病,想給她檢查檢查。   那個張老師的臉色果然一變,吱吱唔唔說不出什麼。於是我不再理他,一個人走到了杜鑫的墳前,齊小紅已經站在那裡。她雙手插在褲兜裡,歪著頭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邊,像她一樣把雙手插在上衣兜裡,歪著頭看她。過了一會,她笑了。   像做夢。   什麼?   像做夢,齊小紅又重複了一次,昨天晚上就好像在做夢。   是真的。我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她。齊小紅連忙躲開,轉過頭看看另一邊的人群,看到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才重新站在我身邊,手指隔著衣服輕輕地在我手背上蹭著。她的臉紅紅的,鼻翼上泛著可愛的汗珠。   杜澤,我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夢裡就是抱著你,親你。你把我按在草垛裡、山路上,那時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長大以後是高是矮、是胖還是瘦。但我知道在夢裡抱我的那個男人就是你,一定是的。   淨做美夢。那夢裡面我們倆人有沒有……呀?   齊小紅抬起頭,她的眼睛清澈見底,不帶一點瑕疵。不由得我躲開了她的眼。   杜澤,你給我的感覺和夢裡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那是個惡夢,那個夢總讓我很害怕。   為什麼?   因為每次夢的結尾你都會把我……   齊小紅的話沒有說完,葬禮卻結束了,人群開始散去。齊小紅連忙跑到了人群中,那個三表姑就是齊小紅的媽拉住了齊小紅好像訓斥了她幾句,齊小紅極不情願地甩開了她媽的手先跑下了山。不一會山頂上只剩下我和媽兩個人。我走到媽身邊,扶住了媽的肩膀,媽深深吸了一口氣。   總算熬出來了,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們倆都笑了。   回到家裡,家裡已經擺上了不少大桌子,剛才送葬的人又全都聚集在了院子裡。中國人的傳統習俗,紅白事以後吃喝當然是少不了的。農村人不外乎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坐在一個角落裡看著他們,就像所有的壓抑的中國人一樣,這些農民喝過了酒後似乎全都換了個人。脫去平時的偽裝,大家好像全都在拚命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面。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村長的老婆。她倒是從始到終都是一個樣子,在酒桌上也是不停地指桑罵槐。這時媽端起一碗酒,拿到了她的面前。   大姐,不管我以前做了什麼讓你不順心的事,今天都是我男人死葬。我就乾了這杯酒算是給你陪罪。   說完,媽看都沒有看村長老婆一眼,一口就喝光了碗裡的酒。然後把空碗一揚,看著村長老婆說。   大姐,這是給村長面子,也是給我死去的男人面子。不過,過了今天,我就誰的面子也不看了。   媽猛地把手裡的碗摔在了地上,誰敢在人前背後胡說八道,你看我不撕爛她的那張破嘴。   媽說完便回頭去招呼其他人,留下村長老婆傻傻地坐在那,不知怎麼發作。那桌人都靜靜地看著村長老婆,王破嘴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剛要發飆,卻被趕過來的村長攔住了。村長二話沒說就給了他老婆一個大耳光,然後拉著她就回家了。可以看得出有很多等著看戲的人臉上都寫著失望。   到了晚上,村子裡的人都已經回了自己的家,剩下媽一個人在院子裡收拾東西。雖然家裡因為死了人顯得有些死氣沉沉,但可以看出來媽的動作很輕鬆。我想過去幫媽的忙,被媽推開了。我回到屋子裡發現杜蘭不在家,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想去找齊小紅,但想想還是沒有去。躺在坑上,慢慢地便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四周黑黑的,我好不容易摸到了燈繩,打開了燈,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我走出院子,院子已經被媽收拾乾淨,可是媽卻已經不在家裡了。杜蘭也沒有回來,只剩下我一個人。院子裡的角落裡傳出窸窣的聲音,好像是老鼠。我從門框的縫中找出那段被拽掉的電線,藉著屋裡的燈光將線給接好,然後接上開關。院子里長桿上的燈泡瞬間亮了起來。燈光下的院子瞬間變得寂靜起來,我站在燈光下看著自己的影子無所適從。突然從背後的黑暗裡有一雙手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轉身就抓住了那個人的衣領。   杜蘭痛得喊出了聲:哥,痛!是我。   我放開了手,轉過身不再理她。杜蘭一臉委屈地站在我面前。   哥,你怎麼了?這麼生氣呀,我跟你逗著玩呢。   我笑了笑,沒什麼的,被你嚇到了。   嗯,你滿頭大汗的,這次怎麼害怕了?要知道你這麼膽小,就不嚇你了。   杜蘭說完就進了屋,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著,經過眉間的傷痕,如針刺一般疼痛。   哥,這是齊小紅衣服上的布花,給你。你得告訴我大黃在哪裡了吧?   還不夠。這個太容易了,齊小紅都沒有怎麼哭,你還得再幹一次。   哥,我真的不敢幹。   那你不想要大黃了嗎?你得把齊小紅弄得大哭才行。   可是我不能這麼幹,小紅要是摔傷了怎麼辦?   不會的,你只要輕輕地在後面推她一下就好了,我們逗她玩。   哥,為什麼我們要推她下山。   問這麼多幹嗎,要你做就做,你不做我就不告訴你大黃在哪裡。   哥,我有些害怕。   怕什麼。不會有事的,不過如果你不做,我一定不會饒了你的。   ……   醫生杜明第八章   作者:小汗媽回家時已經是深夜了,卻不睡覺還要收拾屋子。我走進媽的屋子,媽正把全新的被褥鋪在床上,我聽見媽在小聲哼著曲子。我坐在凳子上看著媽忙來忙去,媽突然停下手裡的活,用手摸了摸頭髮。   杜明,你說媽媽這樣對不對?   什麼對不對?   村子裡的人都罵我,自己男人死了,連哭都不哭。   為什麼要哭。   是呀,自己根本哭不出來,和這個男人半輩子,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倒是成天被人說三道四。真的一點都哭不出來呀,站在那裡看著把他埋下去,就是一點哭不出來。   媽回過頭,眼裡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媽的手垂在身邊,任憑著臉上的淚水落在身上、地上。   我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跟他耗下去了呢。早知道他死了,就跟扔了件破衣服一樣,我何必要等到今天呢。   媽,你不後悔嗎?   嫁給他?不後悔!後悔有什麼用。杜明,雖然你媽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我也明白,我只有這一輩子,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何況我這輩子還沒有過完呢。   媽突然想起了什麼,走到櫃子前翻了翻。   杜明,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東西?   媽翻了好久都沒有找到,最後只好說,算了,現在找不到了,以後找到就給你。   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杜蘭也沒有睡。我剛躺下她便擠到了我身邊。   哥,你怎麼跟張老師說我最近總想吐呢?   我故作驚訝,怎麼張老師問你了?你怎麼說的?   沒有呀,我哪有吐過呀。哥,你怎麼撒謊呢?   哎呀,其實我本來想過些天帶你去城裡玩的。我就想給在張老師那請個假,但我不能說是帶你去玩呀。就說你最近總是不舒服,噁心想吐。這樣我就說要帶你去城裡醫院看病,就可以帶著你去城裡玩了。   真的!?   杜蘭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哥!我要去城裡,你帶我去城裡,你得給我買漂亮衣服。   當然了。然後我故意停了一下,不過可是……   怎麼了,哥。   杜蘭,你都跟張老師說你沒病了,這樣怎麼請假呀。   杜蘭一下愣住了,她問我,那怎麼辦呀。   那,杜蘭你明天再去找張老師,你就跟他這麼說:張老師,其實我昨天是騙你的,我把我噁心想吐的事告訴我媽了,我媽說這件事一定不能跟你說,她還說不管怎麼樣也得帶我去城裡大醫院,等我從醫院回來再跟張老師你處理這件事。   說得有些複雜,我不知道杜蘭對於這段話到底理解多少。讓她重複了一遍,杜蘭想都沒想就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次。說完還得意地問我,我說的對不?   我點了點頭問她。如果張老師不讓你去,你一定不能答應。還有,不能跟張老師說是我教你這些的喲。被張老師知道了,就不會讓你去城裡玩了。   嗯,我知道!杜蘭一臉你放心吧的表情。   哥,你真好,明天我去山上采野杏給你吃。   杜蘭把人縮在被子裡,嘿嘿的傻笑著。我躺在坑上,眼睛正對著窗戶,窗外的月光將我的身體分成兩截,黑暗與光明的比例由我自己決定。把身體縮在黑暗中,並不代表我不喜歡光亮,只是已經習慣了黑暗。拿出枕頭裡的玻璃球握在手裡,玻璃球在手心裡一下下地磨擦,直到手心沒有了知覺。   齊小紅在屋外叫我的時候,我還沒有起床。穿好衣服走出屋時,才發現家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農村早晨分外清新,陽光直白地照在大地上,空氣中草和牛糞的混合氣味格外濃郁,齊小紅站在院子外面衝我微笑著。她向我揮了揮手,手裡兩隻裹著青葉的熟玉米冒出的熱氣包繞著她紅紅的臉蛋,就像花一樣鮮麗。   我讓她進來,她站在門口有些遲疑。我告訴她家裡沒有人,她才慢慢走進來,走到我身邊時把手裡的玉米往我面前一遞。   我想你還沒有吃早飯呢吧,帶給你吃的。   我說還沒刷牙洗臉呢。齊小紅便又把那兩隻玉米捧在了懷裡,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個小板凳上笑瞇瞇地看著我。我刷完了牙,卻發現廚房水壺裡沒有了水。只好拿著水盆走到院子角落裡的壓水井打水。每天早晨都是媽把水給我弄好了,我根本不知道怎麼用這個壓水井打水。看著我手忙腳亂,齊小紅便走過來幫我的忙,她讓我在水管處接水,卻故意壓得十分用力,結果冰冷的水濺了我一身,她則惡作劇似的哈哈大笑。見我被井水冰得不知所措,她走過來用雙手小心地捧著我的臉。我們的嘴唇碰在一起,是清晨的味道。   我和齊小紅走在村子裡的小路上,兩個人一人捧著一隻玉米。我一邊走路一邊大嚼,齊小紅卻是用手輕輕掰下一顆顆玉米粒然後放在嘴裡。能看得出齊小紅在我面前總是保持著淑女的樣子,有些拘謹卻不做作。她總是小心與我並肩,或者在窄路時就會把我讓在前面。她不喜歡有人走在她後面,即使只聽到背後有聲音傳來,她也會馬上停步然後立即轉身去看。我們走得很慢,走到村子外面的山坡上時,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齊小紅並不怎麼和我說話,也許是因為在村子裡怕別人看到的原因吧。可是走到了山角下,她卻突然抓起我的手,飛快地向山上跑去。跑上山坡時,兩個人都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齊小紅轉過身指著那段山路。   杜澤,你還記得這段路嗎?   我……不記得了。   就是這段路呀。每次我看到它我都會發抖,它就像個魔鬼一樣。七歲以後我再也沒有上過這座山,今天是第一次。因為我最後一次上這座山就是和你在一起。   就是在這裡,我把你推下山的?   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是你推我的。杜澤你真的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了嗎?   對不起,我一點都不記得。   我多希望是你哥把我推下山的,而不是你。   為什麼?   你和你哥那時都站在我的身後,等我醒來時,媽說是你把我推下山的,而你哥卻抱著我回了家。   齊小紅走到我的面前,轉過身。她仰起頭,我知道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她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對我說。   杜澤,抱住我。   我伸出雙手,揮出的雙手似乎都感覺到了空氣的停滯。我的氣息開始變亂,我感覺眩暈。中午的陽光直刺入眼睛,我不禁也閉上了雙眼。抑制住身體的顫抖,終於在一瞬間改變了手臂的路線。我抱住了齊小紅,她的身體一下子便癱軟在我懷裡。   杜澤,我想我以後再不會害怕了。你終於是在抱我,而不是推我了。   小紅,為什麼喜歡我?   齊小紅依偎在我的懷裡,低下頭用手指在我的手臂上來回地磨擦著。   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時就會心跳,很厲害的心跳。不見你時就抑制不住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七歲以前也這樣?   那時的喜歡和現在不一樣,那時只是喜歡和你在一起,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對我凶,我反而覺得你好。就連你把我推下山,我都不恨你,我只恨你以後再也沒有來找我。   那……我哥呢?你喜歡我哥嗎?   杜鑫?杜澤,說實話我從小就怕你哥,雖然你們長得一樣。他從來都是那麼聽話,每個人都喜歡他。他對我要比你對我好得多,可是他越對我好我越怕他。那時候和你們在一起,有時明知道他要做什麼,我還是會不自覺地拒絕他,而你,就算我不知道你要對我怎麼樣,我也會想靠近你。杜澤,你知道嗎。和杜鑫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感覺很冷……   我的呼吸變得沉重,從口裡呼出的氣息吹散了齊小紅後頸的頭髮。她的髮絲纏繞著我的臉,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我有些想哭,手臂不自然地抱得更緊,我感覺到齊小紅在我的懷裡,突然打了個顫。   杜澤……你!   我甩開齊小紅的手臂,拚命跑下山,不顧齊小紅在我背後的呼喊。   跑進無人的樹林,還是停不住自己的腳步。似乎背後有著可怕的東西在追著自己,不能回頭。我終於知道現實並不代表真相,假象有時才會讓我們更快樂。我被越來越近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我終於再也跑不動,抱住身邊的一棵樹大口地喘息。耳邊一片尖銳刺耳的嘶鳴,胸口也似被人撕裂般疼痛。我握拳用力擊打著硬硬的樹幹,打到手背流血,我想大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我必須自己解決。   回家的時候,我經過一條僻靜的小路。我已經記得這條路曾經是我們的禁區,因為它通向的是那個小湖。這邊岸窄水深,就連大人都很少經過。可是在這裡卻總能撿到鳥蛋和野果,在孩子眼裡危險的地方往往意味著樂園。我們兄弟曾經流連在這一片小天堂不願回家,因為這裡有我們自己的秘密,永遠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看見有兩個人影在小路深處閃過,身體自然躲在了路邊的樹後。看清媽和那個男人去往的方向,我便加快了腳步走向了另一條路。   在村口遇見了媽媽,而村長卻已經不見了。媽見到我時有些意外,臉上帶了少許的紅暈。沒有等我發問,媽媽便先告訴我她剛剛去了菜地。我並沒有多問些什麼便挽著她的手向家走去。一路上,媽不停地看著我的臉。最後媽讓我停下了腳步。   杜明,讓我好好看看你。   我站定了腳步,面對著媽。媽比我矮一頭,她舉起手輕輕拂著我前額的頭髮。   杜明,你長大了。   是呀,早就長大了。   媽的臉在夕陽下映成金色,她的淚水落下時閃出夕陽一樣柔和的光輝。   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杜明,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我放不下的東西,那就是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   媽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再次挽起我的手時,一臉的幸福。   晚上睡覺脫衣服的時候,發現上衣口袋裡的MP3.我帶上耳機,按下了開機鍵,然後又馬上停住了,摘下耳機,把MP3放在自己的旅行包裡。黑暗裡,我怎麼也無法閉上眼,已經習慣了用睡覺來逃避,於是現實便以另一種方式進入我的世界——夢魘如同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我知道了被自己封印的一切。   那晚我一個人睡,杜蘭沒有回家。   哥,怎麼辦?小紅會不會死。   都是你笨手笨腳的,杜澤你笨死了。   哥,怎麼辦呀?回家我一定會被媽打死的。   沒辦法呀,是你闖的禍。我跟媽求求情看看能不能饒了你。   哥,可是那是你要我推的呀,我不想推的。   啪……哥哥的耳光讓我的臉上如火燒一般痛。   杜澤,明明是你自己推得太大力,我哪裡有讓你用力推。你再敢說是我讓的,我打死你。   哥……   杜澤,你想不想活命?   哥,你幫幫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杜澤你去求爸爸吧,讓爸不讓媽打你。   怎麼求爸爸,爸爸也不喜歡我的。   你還記得我們在湖邊看到媽媽的事情嗎?   那個……那個你不是說是秘密,不讓我跟別人說嗎?   因為是秘密所以告訴爸爸呀,你告訴了爸爸這個秘密,爸一定會很高興,他就會喜歡你,不讓你挨打了。   哥,真的嗎?   杜澤,我是你哥,我哪裡有騙過你呢?   ……   醫生杜明第九章   作者:小汗早晨醒來時,發現媽已經坐在我的面前。看見我睜開眼,媽像孩子似的笑了。   杜明,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睡覺時喜歡縮成一團,像小貓一樣。   媽。你怎麼起這麼早?   媽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我,小小的,是一隻布鞋。   終於找到了,怕你看不到,所以早早拿給你看。   我接了過來,很小的布鞋,還沒有我的手掌大。是自己做的那種,看起來是很久以前的,布面已經發黑,邊緣也已經裂了口子,不變的只有鞋面上鞋帶打著的蝴蝶結,是一個死結。   這是你哥哥的鞋。那天找到你時,你昏睡在湖邊,手裡只拿著這只鞋。   哥是怎麼淹死的。   誰也不知道,你高燒七天,等你醒來時什麼也不記得了。我們也在湖裡撈了七天,到了第八天你哥的屍體就自己漂到了岸邊。你哥什麼都好,就是自己不會繫鞋帶,每次都打上死結。這只鞋我怎麼也捨不得扔,可是又不想看著它,一看見它就想起你哥的死,還有把你送給別人,總是讓人傷心。   媽,你覺得我是掃把星嗎?   呵,你是媽的心頭肉,什麼掃把星。   可是我發現我回來就發生很多事情。   孩子,事情發生與你回不回來無關的,該來的始終要來的。   媽,你埋怨過我嗎?   有呀,都是你們兩個小畜生害了我這一輩子呀。   我和媽都笑了。媽站起身向屋外走著,她突然回頭對我說。   杜明,就算真的是掃把星有什麼不好?想讓誰死,誰就死,只要自己活著多好。   吃早飯的時候,我告訴媽杜蘭昨天晚上沒有回家睡覺。媽沒有任何反應,我問媽不用去找她嗎?媽搖了搖頭,那孩子命賤,不用管她。我說還是去小學校問問吧。媽古怪地一笑,問有什麼用,過些日子自然會知道的。吃過了早飯,媽把我叫到她的屋子,拿出一個紅布包。打開以後,裡面有點錢,還有一些紙張。媽一樣樣告訴我,哪些是土地證明,哪些是村子打的白條。我問媽為什麼讓我看這些,媽說會有用的。   下午的時候公安局裡的人是村長領到我家的。當警察向媽媽亮出逮捕令時,媽沒有一點慌亂。放下手裡正洗著的碗筷,把手輕輕在身子上的圍裙上蹭了蹭,對著鏡子仔細地梳了一下頭髮。然後向警察平舉出雙手,走出了門口,她才轉身對我說。   杜明,鍋裡還有飯和菜,今天晚上你自己熱著吃吧。   當所有人都離開後,只剩下村長和我留在房間裡,村長像不認識我一樣盯著我,我看著他也不動聲色。許久,村長才歎了口氣。   杜澤,你為什麼回來?   怎麼了?   你還在裝傻!   村長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杜澤,你毀了你媽這一輩子。   為什麼這麼說我。   就因為你七歲時的一句話,你媽這二十年裡沒有高興過。現在又是因為你,你媽可能得在監獄裡過下半輩子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杜澤,你想不起你七歲以前的事算你幸運。如果我知道你是在裝假,我就一拳打死你。   村長十分激動,走上前便抓住了我的衣領,他舉起了拳頭。   就是因為你七歲時的一句話,讓你媽一直受你爸的氣。我知道你是醫生,這次也是你向公安局舉報的吧。你想報復你三表姑,可是現在連你媽也跟著一起進去了。   那又怎麼樣?   如果你不是我的……我一定……   我看見村長的眼睛裡有東西慢慢向外滲透,他的手越來越沒有力。最後他的手從我衣領上滑落,他蹲在地上無聲地哭著,而我卻發現原來整件事並不是只由我一個人操控著。   村長離開以後,齊小紅就跑過來找我。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水。她跑到我面前說我媽被公安局抓走了。便又大哭了起來。我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肩。齊小紅哭了一會才停止了哽咽,她抬起頭看著我。   杜澤,公安局說我媽涉嫌出售毒藥,還宣傳迷信。她會不會坐牢呀?   我不知道。我媽媽也被抓走了。   為什麼?   公安局說我媽媽涉嫌謀殺。   什麼?   說她把我爸毒死了。   杜澤,我們怎麼辦?   沒辦法。   杜澤,我只有我媽一個親人了,如果我媽坐牢,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怎麼辦?   你還有我,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用手支起齊小紅的下巴,讓她看著我的眼睛。我低頭親吻住齊小紅的嘴唇,堵住了她要說的話,齊小紅的嘴裡發出吱嗚的聲音,我抱起她走進了我的房間。   我們一起倒在了床上,齊小紅有些掙扎。我左手按住了她的雙手,右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裡,嘴唇繼續吻著她的唇。齊小紅閉上了眼睛,身體不住地扭動。齊小紅的雙腳無意識地蹬踏著她身下的被子,我們彼此的呼吸都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重。就當我的右手將她的襯衣解開向上推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嘴唇的疼痛,嘴裡一片甜腥。   我坐起身,揉著被齊小紅咬破的嘴唇。齊小紅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任憑自己的雙乳暴露在陽光下。   杜澤,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想做。   齊小紅的眼淚順著眼角滑向耳邊,她歪過頭,也許是不想讓我看見她的淚水。   杜澤,為什麼現在和你在一起,我感覺不到一點溫暖。   對不起。我有些歉意地幫她拉下了襯衣。然後背對著她,仰頭望著天花板,不再看她。   過了一會,我聽見齊小紅深深地歎了口氣,她的手攀在我的手臂上一片冰涼。   杜……我冷。   我回過頭,看見齊小紅已經脫掉了上衣。如冰雕一般的雙乳一起一伏,她依然歪著頭咬著自己的嘴唇,眼睛閉得緊緊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我扳過她的臉,輕輕舔著她臉頰上的淚水,鹹鹹的。我的手輕輕環住她的腰,當手順著她的後背向上撫摸時,我感覺到她背上一條如蛇爬行般的傷疤。   小紅……   不許說話,抱緊我。   齊小紅猛地睜開眼,她盯著我的眼睛,手緊緊地抱住我的腰,我不再說話,只是慢慢俯下身子……   杜澤,杜澤,你闖禍了!   怎麼了?哥。   你把媽的事情告訴了爸,爸剛才和媽在吵架呢,而且爸還打了媽呢。   怎麼會這樣?哥,你不是說只要我告訴爸那件事,我就不會挨打了嗎?   唉,大人的事情誰又能說清呢,不過杜澤你就慘了。   我聽見媽好像說不要你了,要把你送給別人家。   啊!我不要。我不要離開家。我以後再也不淘氣了,以後再也不讓爸媽生氣了。   杜澤你跟我說又有什麼用呀,我也不希望你走。可是媽和爸那麼討厭你,他們一定會把你送走的。   哥,那我怎麼辦?   杜澤,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我才能救你呀。   嗯,哥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聽你的,我不要被送走。   那好,我們去小湖邊吧。   ……   醫生杜明第十章   作者:小汗醒來時發現房間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開始感覺有些發冷,卻不願把自己露在外面的身體收回到被子裡。肚子很餓,卻沒有一點力氣爬起來。放棄了一切希望,直接等待著陽光從窗前消失。我再次睡去了。   村子這幾天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就在媽被抓走的第二天,杜蘭的屍體也在後山的石場被發現了。我沒有去現場,只是在村子衛生所裡看到了她的屍體。杜蘭是被人掐死的,屍體的雙手還保持著向上舉的樣子,杜蘭的臉充滿了疑惑,也許她到死也不明白這事情是為什麼發生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撫平杜蘭睜大的雙眼,發現杜蘭上衣口袋有一大塊隆起,掏了掏才發現是一大把野杏,已經被砸得稀爛。放一顆在嘴裡,是泥土的腥味,讓人做嘔。   村子裡的人都來看熱鬧。可是沒有人敢走上前,那是因為我的原因。我已經聽見了有人小聲地說著掃把星這個詞,我回過頭看,村民都下意識地向後縮著。只有村長老婆,那個叫王破嘴的女人勝利一般站在人群前面,大聲說著活該,一家掃把星,活該報應。我衝她笑了笑,然後走過去,一拳打在她肚子上。王破嘴沒有叫一聲便跪在了地上,我抓著她的頭髮向前拖著。沒有一個人出來攔我,我就像拖著一灘爛泥一樣把王破嘴拖到了杜蘭的床前。王破嘴想掙扎著起來,我又一腳踩在她的屁股上,王破嘴的頭一下子撞在了鐵床的護欄上,我看見她的門牙從嘴裡噴落,等警察到的時候,我依然笑呵呵地坐在杜蘭的床上,看著王破嘴捂著流著鮮血的嘴滿地打滾。   走出病房,我看見村長站在門口抽煙,他看著我被警察帶出醫院沒有一點反應。就這樣我因打人被公安拘留七天。   三天後還是村長把我從公安局領出來的,我們並肩走時,他不看我一眼。   有好消息還有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對於現在來說,還有什麼好壞之分嗎?   那好吧,先告訴你。殺你妹妹的兇手已經抓住了,是小學的張老師,他已經承認因為與你妹妹……   好了,我知道了。這個算是好消息,那壞的是什麼?   村長愣了愣,然後掐倒了手裡的煙。   你媽的案子已經正式立案,而且你媽也對在你爸的藥裡下毒的事供認不諱,你媽很可能會被判有罪的。   我想見我媽。   你媽現在提到法院了,明天我陪你去城裡才能見到她。你放心我在法院那邊有人,應該能見到你媽。   村長說完這些便轉身走了,經過我身邊時拍了拍我的肩膀,依然是那麼不自然。   對不起,村長,我打傷了你老婆。   最好你打完這次能把她的嘴給封起來,省得我以後再心煩。還有你媽已經告訴我了,向公安局舉報的人其實就是她自己,不是你。   再看見媽時,媽又瘦了許多。媽一直微笑著看著我坐在她面前。   傻孩子,幹嗎打人。   忍不住了唄。   媽想伸手摸我的臉,可是我們相隔的桌子太長,沒辦法摸到,她的手緩緩停在了半空中。   杜明,媽對不起你。   是我對不起你。媽你為什麼做這種傻事?   我也忍不住唄。媽笑了,反而顯得有些淒涼。   他癌症都那麼重了,不出兩個月就得死了,你幹嗎還往他藥裡下毒?   因為媽不想讓你受委屈,媽總是讓你受委屈。現在不想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了。   我和媽好久都沒有說話,媽開始有些不安地搓著雙手。   杜明,媽想告訴你一件事。如果現在不說,我想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什麼事?   其實媽媽年輕時喜歡的是另一個人,想和他生活一輩子,為他生兩個兒子。可是最後我卻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了一起,也許是老天故意這樣安排的吧。那個人忘了了我,我也不能離開他。我一直在等他來帶我走,可是最後你媽媽得到的只是失望。杜明,你別覺得對不起媽。也許你已經知道你七歲時說出過媽的秘密,其實你爸根本就知道我和那個人的關係。他本來就是一直因為這個折磨我,現在想想是那時自己不夠大膽。如果早點像現在這樣,也許你們兄弟就不會因為分開而死一個了。這都是老天的報應,一邊做著罪惡的事,一邊還想著繼續裝成賢妻良母,到頭來只能是自己騙自己。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從出生就確定了……   媽,那個人真的那麼好?   呵,現在看來,只是一個窩囊廢而已。   媽,那你為他受這些罪後悔嗎?   我……   獄警打斷了我和媽的談話,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就在媽走出屋子的時候,她回頭笑著對我說。   杜明,其實你就是你爸的親生兒子。   走出屋子,看見村長蹲在牆角,已經是淚流滿面了。拍拍他的肩,沒有一點不自然了。   回到村子,我便開始收拾東西。現在也應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這個家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用,我在屋子裡轉了轉。還是很陌生,沒辦法想像這是我出生、長大到七歲的地方。關好窗戶,鎖好大門,把鑰匙放在門框的縫隙中。走出院子便不再回頭看一房子一眼。   齊小紅的家門也是緊鎖著,我在外面喊著齊小紅的名字,沒有人答應我。旁邊的一戶人家窗戶裡有頭向外探著,我走過去問知道不知道這家的人去了哪。那人只說了一句,不知道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他家有人了。然後便關上窗戶拉好窗簾,不見了人影。我走到院門前,看著柵欄上的花冠。那花枝枯萎成黑色,花朵也已凋零,掛在那裡早沒有了一點生氣。   從齊小紅家再向外走,便是那座墳山。山腳下的小學校沒有一個孩子,紅旗在風中孤零零地飄著。走到山坡上。那座新墳旁邊的花圈紙錢還是像幾天前那樣散著,供品卻早已無影無蹤。旁邊的小墳前不知道是誰放了一簇鮮花,花朵還沒有枯萎,應該只是這幾天摘的。我坐在墳前,撫摸著那塊小木頭墓牌,然後拿出小刀,在與杜鑫兩個字平行的旁邊,刻下了小小的兩個字——杜澤。   哥,為什麼我們要來湖邊?   因為你笨呀。   哥。媽不讓我在湖裡玩的,媽不讓我碰水。哥,我不下水。   杜澤,你難道忘了我說的話了嗎?   可是哥,媽知道我下了水會打我的。   杜澤,你還不明白嗎?這只是假裝的。你假裝落在水裡,然後再裝病,媽媽一定心疼你,就不會再怪你了。   哥,怎麼假裝呀?我會淹死的。   杜澤,你怎麼這麼笨。誰讓你真落水了,你不會在湖邊把鞋子弄濕嗎?杜澤,你看看,鞋帶都鬆掉了,我給你繫好吧。   哥!我站不穩了。哥,你快拉住我。   杜澤,你別抓著我……   醫生杜明第十一章   作者:小汗杜明……杜明!   嗯?   你怎麼天天上班睡覺呀?   王瑤慢慢貼近了我的臉,她的眼睛故意瞇成一條線。   杜明,自你從老家回來,這幾個月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說是不是有什麼情況沒有向我匯報?   你呀,不應該做護士,轉行做偵探吧。   少貧嘴。這個是怎麼回事?王瑤晃著手裡的MP3.什麼呀?   我問你,這裡面有一段錄音。那個《很愛很愛你》是誰唱的?   不是你有一天喝醉了,非要在我的MP3里錄的嗎?   是嗎?沒覺得我唱歌這麼難聽呀。   我戴上MP3的耳機,不再理她。那段錄音裡,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閉上眼,能聽見山頂的風聲、風林裡的蟲鳴,還有那略帶羞澀的沙啞嗓音……   王瑤一把扯下我的耳機,還聽,還聽,也不怕耳朵聽出老繭。有人找你啦。   是誰?   你老家的人,前些日子是個老大爺,現在又來了小村姑。杜明,你還真行。小心過些天就有人領著倆孩子來找你了。   我走下樓的時候看見齊小紅站在醫院的大樹下,她手扶著腰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裡。比起三個月前,她胖了些,臉也紅潤了許多。等我走到她身邊,她才回過頭來。   杜澤,你好嗎?   還好,你去了哪裡?我在找你。   哦。你知道你媽的事了嗎?   知道了,上個月村長來找過我。   杜明,為什麼會這樣?我媽被判了刑,你媽竟然在獄裡自殺了。   小紅,別去想它了。你現在怎麼生活?   我……杜澤,我有了……   突然齊小紅把頭略微向上抬了抬,然後又低下了頭。   樓上那個向外看的女護士認識你吧?   我抬起頭看了看站在窗戶前假裝看風景的王瑤。   她是我女朋友。   哦,我想我應該走了。   小紅,你剛才想說什麼?   沒什麼。你知道你媽是怎麼死的嗎?   她把衣服撕成幾條,上吊死的。   杜澤,不……杜明,真不習慣這樣叫你,我有一個請求,你能答應我嗎?   你說吧。   抱我一下。   我沒有猶豫,抱住了她。齊小紅的身體在我懷中顫抖著。   真冷……抱緊我,杜明。   我用力抱著齊小紅,我們的臉貼在一起,我能感覺到臉上有冰涼的東西滑過。   讓我好好地看看你的臉。   不知過了多少個世紀。齊小紅從我的肩上抬起頭,雙手捧起我的臉。她苦笑了幾聲。   為什麼和夢裡的那張臉就是一模一樣。為什麼我就從來分不出來呢?   我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齊小紅,齊小紅向後退了一步,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   杜明,我去見過你媽。我還記得你媽最後跟我說的話。她告訴我,無論什麼時候,當媽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自己的孩子的。我就不行,不過還是很高興。哪怕是假的……   齊小紅轉過身跑了出去,我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我的視線裡。好久才聽見王瑤在樓上叫我的名字。轉身上樓的時候,我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了衣兜裡,那是齊小紅的錢包。   結局我有一個做法醫的朋友,有空就愛找我們醫院的同事喝酒。每次在飯桌上總是喜歡談他工作上的詭異故事。雖然在飯桌上大談這些血肉模糊的事好像有些影響食慾,但對於我這樣不愛喝酒的人來說倒是一個不錯的消遣。   那一次他在飯桌上一邊喝酒一邊十分惋惜地說。   唉,前些日子遇到個案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死在馬路邊,屍檢結果是癲癇發作。   她沒有帶藥?   有,她上衣兜裡就有,但好像沒吃。我們知道一般如果來不及吃藥的話,藥瓶都會散落在屍體旁邊,可是她的藥還放在上衣口袋裡。   找到了死者家屬了嗎?   沒有身份證,附近也沒有認識她的。看樣子應該是外來的打工妹一類的。   大家都開始唏噓感慨,法醫放下手裡的酒杯。   最慘的還不是這個,我解剖個屍體以後,才發現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你們知道嗎,是雙胞胎。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小的雙胞胎呢。   我問法醫,那女孩子長得什麼樣?   挺漂亮的,只是後背有一條大疤,像蛇一樣……   站在電線桿旁邊,深夜的風刺入我皮膚。我抑制不住地嘔吐,淚水也像沒辦法止住一樣。法醫站在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膀。   杜明,你根本沒喝酒呀,怎麼吐成這樣。   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突然我指著前面問他。   喂,你看到那裡站著個孩子了嗎?   法醫搖了搖頭,哪裡有呀。杜明,你真是醉了。   那孩子的臉色是那麼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裡卻什麼也叫不出來,只感覺心在慢慢下沉。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我站在那裡,看著弟弟在水面上掙扎。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   (完)   醫生杜明第二部結局   作者:qiao2004a結局小汗我有一個做法醫的朋友,有空就愛找我們醫院的同事喝酒。每次在飯桌上總是喜歡談他工作上的詭異故事。雖然在飯桌上大談這些血肉模糊的事好像有些影響食慾,但對於我這樣不愛喝酒的人來說倒是一個不錯的消遣。   那一次他在飯桌上一邊喝酒一邊十分惋惜地說。   唉,前些日子遇到個案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死在馬路邊,屍檢結果是癲癇發作。   她沒有帶藥?   有,她上衣兜裡就有,但好像沒吃。我們知道一般如果來不及吃藥的話,藥瓶都會散落在屍體旁邊,可是她的藥還放在上衣口袋裡。   找到了死者家屬了嗎?   沒有身份證,附近也沒有認識她的。看樣子應該是外來的打工妹一類的。   大家都開始唏噓感慨,法醫放下手裡的酒杯。   最慘的還不是這個,我解剖個屍體以後,才發現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你們知道嗎,是雙胞胎。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小的雙胞胎呢。   我問法醫,那女孩子長得什麼樣?   挺漂亮的,只是後背有一條大疤,像蛇一樣……   站在電線桿旁邊,深夜的風刺入我皮膚。我抑制不住地嘔吐,淚水也像沒辦法止住一樣。法醫站在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膀。   杜明,你根本沒喝酒呀,怎麼吐成這樣。   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突然我指著前面問他。   喂,你看到那裡站著個孩子了嗎?   法醫搖了搖頭,哪裡有呀。杜明,你真是醉了。   那孩子的臉色是那麼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裡卻什麼也叫不出來,只感覺心在慢慢下沉。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我站在那裡,看著弟弟在水面上掙扎。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