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隨筆》——有趣的布依族小姐   陳舊骯髒的長途汽車駛出昆明,經曲靖、沾益艱難地行進在無邊無際的群山之中,傍晚,汽車在一個叫做晴隆的小鎮上作短暫的逗留,中國最為窮困的地方立刻毫無保留在展現在我的眼前,這裡百姓窘迫的生活狀況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絕對想像不出中國會有如此貧寒的地方。來到貴州之前,我一直堅定地認為陝北理所當然地應該是中國最貧困的地方。晴隆是進入貴州的第一個較大一些的鎮子,其淒慘的景象看了讓人欲哭無淚:彎彎曲曲的街道隨著陡峭的山勢向四處舒展開,狹窄的、髒水橫流、遍地污穢、異味充溢的街道兩側是東倒西歪、搖搖欲墜的房屋,拄著枴杖、蓬頭垢面的乞討老人身上穿著臭氣襲人的百納衣、街邊倒臥著絕望的流浪者,滿臉污泥的、營養不良的孩童像群老鼠般地尾隨在我的身後左右,伸著病態的、瘦弱的小手,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在一處小食攤前,一個六七的小男孩嘴裡叼著髒手指,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鐵鍋裡熱氣騰騰的飯食。   「滾開,」一個矮墩墩的中年男人沒好氣地斥責著小男孩:「我可沒有閒飯天天供你吃喝!」   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到一邊,兩隻眼睛依然久久不肯離開那口大鐵鍋。   汽車再往前行進,山勢更加險惡,看不到一塊像樣的平坦之地,用「地無三里平」來形容這裡最為貼切不過啦。巴掌大的為數不多的幾塊平壩上栽植著稀疏的玉米,秸桿枯細,穗棒短小,歪歪扭扭地傾斜著,身背竹藍的農婦從這塊壩子爬上那塊壩子,將極不豐滿的穗棒劈下來扔到身後的竹藍裡,然後再吃力地爬上公路,將玉米棒裝滿到袋裡用板車推回家去。依著山坡建造的房屋許多只有一側是比較密實的山牆,而另一側索性就順其自然地裸露著,房屋大多用木板條非常簡陋地釘個窗戶,沒有玻璃,既不能遮雨也不能避寒,看上去很像是一座監獄,比東北的牛棚強不到那裡去。正值花季的少女兩個膝蓋及臀部都縫著碩大的、極其顯眼的、與衣褲完全是兩種顏色的大補丁。家庭主婦在院子裡忙著農活,三四個年齡分別只相差一年多的幾個孩子光著屁股、手裡拿著半穗熟玉米圍在她的身邊一邊啃著玉米粒一邊在糞堆邊戲鬧。   汽車突然出現一點故障,司機把車停靠在一家農戶門前,他推開車門跳下汽車進屋向主人討水修車。我悄悄地尾隨在司機的身後溜進這家農戶,我信步登上搖搖欲墜的吊腳樓,樓梯吱呀作響,彷彿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一位目光呆滯的老人端著一飯碗食,裡面盛著令人作嘔的食物,這種食物,既使餓死,我也絕不會嚥下去的。哇,我的天啊,底層的屋子裡圈養著一頭哼哼嘰嘰的大黑豬,真是人畜共穴啊。我偷偷端起相機卡嚓卡嚓地拍下這組窮得令人瞪目的照片,幾個赤著一雙腳的小孩子默默地圍攏過來。我掏出一些小食品遞給他們,起初,他們不敢接受,呆呆地望著我,膽子稍大一些的孩子則湧上前來,毫不客氣地把食品接過去。   「你可憐他們嗎?你給不起的,給不起的!……」乘務員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他站在屋子裡,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葉和緩地對我說道。   「唉,太窮啦,這裡怎麼這麼窮啊!」我皺著眉頭沖老者說道。   「哼,比這還窮的地方多啦,你是沒看見啊!」   「這可怎麼呢!唉,……」   「小伙子,你是北方人吧!」汽車再次啟動後,老乘務員坐到我的身旁。   「嗯,東北的!」   「哦,東北,我去過,我參加過抗美援朝,我們的部隊從朝鮮撤回來後就駐紮在四平。啊,東北是個好地方!城市一處連著一處,到處是工廠、糧食多得很啊!」   「大叔,你當過兵,打過仗?」   「是啊,我在朝鮮跟美國鬼子打過仗!」   「上戰場的時候你不害怕嗎?」   「怕啥啊,怕也沒用,炮聲一響,大家都很興奮,沒命地往前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當時誰也沒想到會死人的!」   「你不怕炮彈炸著你?」   「小伙子,上戰場的次數多啦,聽到炮彈聲就差不多能判斷出它大概能落在什麼地方,你就別往那個地方跑!」   「呵呵,厲害。大叔,美國人打仗厲不厲害啊!」   「他們,哼,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啊,美國人最怕死,他們用的是什麼玩意?   再看看咱們志願軍用的是什麼玩意。我們繳獲過美國人的武器,那傢伙,真好啊,如果這種武器放在咱們中國人手裡,早就把美國人打下海去啦!……喲,小伙子,到貴州做什麼事啦!「   「旅遊!」   「啊,旅遊,好,好,你準備去哪裡玩玩啊!」   「黃果樹,大叔!」   「哦,我們這輛車正好路過黃果樹!」   「大叔,我困啦,到黃果樹的時候你別忘了叫我一聲!」   「好啦,小伙子,你放心地睡吧,到了黃果樹我一定叫醒你!」   ……   「小伙子,小伙子,醒一醒,醒一醒!」老乘務員輕輕地推著我:「黃果樹到啦!」   汽車嘎吱一聲停在公路旁,老乘務員幫我將旅行袋拎到車下:「這就是黃果樹!」   「大叔!」我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說道:「這裡有旅館嗎!」   「有,有,當然有啦,跟我來!」老乘務員說罷,拎著我的旅行袋大踏步登上公路邊的山坡,我急忙尾隨其後,他很快便來到一家住戶門前,毫不客氣地敲響了大門:「喂,快開門,快開門!」   「來啦!」一個睡眼腥松的矮個子男人聞聲打開房門,老乘務員淡淡地說道:「來客人啦,有人住宿!」言畢,回過頭來衝我點點頭,我接過旅行袋鑽進門洞裡,矮個子男人十分客氣將我領進院子裡,繞過寬闊的院落來到一間大屋子裡:「先生,你住單間嗎?」   「當然!」   「往這邊走!」   他將我領進一個小單間,我放下旅行袋:「老闆,多少錢一宿啊!」   「十元!」   「哦,」我答應一聲,隨即掏出一張十元鈔票遞到矮個子男人手裡,他看了一眼:「先生,你先休息,我出去啦!」   我翻弄開旅行袋掏出洗瀨品準備將自己整修一番,「梆梆梆!」有人敲門:「進來!」   一個身材微胖,皮膚暗黑,長著瓜子臉的女青年怯生生地走進屋來,伸手遞給我六元錢,我一下子楞住啦:「這是幹什麼?」   「先生,找給你的宿費錢!」   「啊,」我呆呆地望著她,好長時間才恍然大悟,哦,此地人說話「十」與「四」發音幾乎毫無二致,剛才我把「四」元宿費誤聽為「十」元,這會,老闆打發他的服務員給我送找回的零錢。啊,這裡的人真誠實,我深受感動,但是,我卻沒有伸出手去接那六元錢:「小姐,我不要啦,給你啦!」   「這怎麼行,不好意思!」女青年將六元錢放在床鋪上轉身準備離開房間,我拾起六元錢,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六元錢塞進她的口袋裡:「小姐,別見怪,你挺辛苦的啊,這點小意思你就收下吧。小姐,你們這裡有沒有什麼吃的啊,我餓啦!」女青年盡力掙脫著我的手掌,望著口袋裡的六元錢,神色極不自然:「先生,你想吃飯嗎,樓下好像還有點狗肉!」   我依然拽著她的胳膊,藉著昏暗的燈光我發現她的手臂上生長著一層黑黑的體毛,並且隱隱約約嗅味到她身上有一股難聞的腋臭味:「小姐,狗肉也行,我必須得吃點東西啦,有酒嗎!」   「有,跟我來吧!」女青年終於掙脫開我強壯有力的手臂,面色緋紅地走下樓去,我跟隨在她的身後,疲倦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她肥美的、頻頻扭動著的小屁股。來到一樓的大廳裡,女青年果然給我端上來一盤切著的狗肉,我滿心歡喜地喝起酒來,一隻大黃狗嗅道肉香流著口液來到我的身下,我發現它沒有尾巴:「哦,朋友,你的尾巴哪去啦!」   「嘿嘿,你問它啊!」正在廚間熱湯的女青年聞言,撲哧一聲笑起來:「它怎麼告訴你呢!」   「是啊,」我嚥下一口酒:「唉,我忘啦,小姐,它不會說話啊!」   「先生,你到這裡做什麼啊!」   「玩啊,我要遊覽黃果樹瀑布,小姐,黃果樹瀑布離這裡還有多遠啊?」   「嘿嘿,先生,你真有閒心,黃果樹瀑布就在眼前,等天亮的時候你站在屋子裡就能看到啦!」   果然,我一覺睡來,站在房間的窗戶前遠處飛流直洩的黃果樹瀑布清晰地映現在我的眼前,我興奮地拉開窗戶掏出照相機便開始對焦,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女青年走進屋來:「先生,您吃不吃早飯?」看到我正興致勃勃地給黃果樹瀑布照相,她低聲說道:「先生,這麼老遠能照到什麼啊!」   「小姐,我這可是長焦鏡頭啊!」   女青年躡走躡腳地走到我的身後,柔聲細雨的問道:「先生,能不能給我照一張相啊!」   「行啊,小姐,」我放下相機轉過頭來:「小姐,你能不能陪著我到下面的黃果樹瀑布走一圈,也幫我照幾張相留個紀念啊!咱們互相幫助吧!」   「那,那,那我得跟老闆請個假!」   「不用啦,我跟你們老闆去說!」   老闆欣然應允,女青年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後來到深深的崖底,我們順著小路向著咆哮的大瀑布走去,瀑布離我們還很遠,可是它濺起的水花已經紛紛揚揚地撒落在我的身上,不多時,我的臉上便像被水洗過一般濕漉漉。   「小姐,你是漢族嗎?」昨晚由於燈光昏暗,再加之精神疲憊,對這位旅館服務員沒有多加留意,今天早晨多少有了點精神,看到她的容貌,我懷疑她是個少數民族,諸如苗族啦、彝族啦什麼的。   「是啊,幹啥呀?」   「我看你長得不像是個漢族人!」   「哪不像?」   「哪都不像!」   「那你說我像什麼族的?」   「苗族!」   「不是,我不是苗族!」   「那你是什麼族的?」   「黎族!」   「嘿嘿,小姐,你淨胡說,貴州哪有什麼黎族啊,黎族在海南呢!」   「那你憑什麼說我是苗族!」   「貴州省苗族很多啊!」   「先生,實話跟你說吧,我不是漢族,但也不是苗族!不要以為貴州苗族人多這裡的少數民族就一定是苗族,先生,你猜猜,我是什麼族!」   「猜不著,貴州的少數民族太多啦,在我看來,長相都是一個樣,我實在是分辯不出來啊!」   「告訴你吧,先生,我是布依族!」女青年無比自豪地衝我說道。   「啊,布依族小姐你好,民族團結萬歲!」我一把拉住這位布依族女同胞的手,她極不自然地低下頭去:「民族團結,你算了吧,你們大漢族從來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在你們眼裡我們永遠是下等人!」   「沒有哇,沒有哇,小姐,布依族同胞,我可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啊!我非常喜歡少數民族,對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極感興趣!……走吧,咱們開始遊覽吧」我盡力岔開這個不願觸及的、令誰都無比難堪的話題。   所謂的黃果樹瀑布是由白水河從60多米高的山崖上跌落下來而形成的,它的落點被稱為犀潭。如果是晴好的天氣,陽光照射著噴濺的水霧,可以形成一道美麗的彩虹,懸掛在高高的山崖上。   「我們得從這裡淌過河去!」走到一處淺灘,女青年對我說道。   我看湍急的河水,我心裡沒底,遲疑起來:「小姐,這,這,這能好走嗎?」   「沒關係的,水很淺的,一會就能趟過去!」說完,女青年脫掉鞋子走下河去,我跟在她的身後十分膽怯地走下河床,河底是塊巨石,由於流水的長年沖刷,形成許多綠苔,極其光滑,我的腳剛一落在巨石上便覺站立不穩。女青年見我不敢邁步,便回過身來扶住我:「站穩!」   儘管她身材矮小,可是手臂卻異常有力,我緊緊地依靠在她的身體上,但是,我還是不敢輕易邁出腳步。   「來,把你的孩子給我!」女青年指指我的鞋。哇,她們把鞋稱作孩子,我正怔怔地以一種好奇心望著女青年,她早已蹲下身去幫我把鞋脫下來。哈哈,赤著腳踏在巨石上還真不覺得太滑,我心驚肉跳地,在女青年的攙扶下總算趟這條河流,來到瀑布底下。雄偉壯觀、氣勢磅礡的大瀑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然巨響,一刻不停地落地我們腳下。我們彼此間說話的聲音都很難聽清。   「喂,小姐,我得好好地感謝你啊,沒有你幫助淌過這條河,我可能早就順著河水沖到下游去啦!」我依然緊緊地抓著女青年的胳膊,嘴巴俯在她的耳朵邊大聲地喊叫著,女青年企圖推開我的手:「來,你鬆開我,咱們從這個地方鑽進洞裡去!」她指著瀑布後面陰森森的山洞,大聲喊著:「走,我們進去。」   「不行,太黑啦,我好怕怕哦,小姐,你還得拉著我一點!」我與女青年手拉著手鑽進漆黑的山洞裡,瀑布巨大的噪聲此刻稍微減小一些。現在,飛流直下的瀑布從我的眼前急速流淌著。   「這就是水簾洞,《西遊記》裡的花果山水簾洞就是在這裡拍的!」   洞裡被瀑布濺的濕漉漉的,我跟在女青年的身後,一刻也不肯鬆開她的手,女青年真誠地為我引著路:「小心,先生,這裡有塊大石頭,別拌著!」   「啊,小姐,你慢一點走哇,我跟不上你啦!」邁過那塊討厭的巨石,我在黑暗之中緊緊地抱住女青年,隔著薄薄的紗衣那對渾圓的乳房傳來肉乎乎的十分溫暖的感覺:「啊,小姐,這裡真冷啊!」女青年奮力掙脫著,我索性不再走動,把嘴唇貼到她的臉蛋上,女青年伸出手來抵擋著:「先生,別,別,別這樣,來,來,來人啦!」   洞口不遠處傳來一片吵吵嚷嚷的喊叫聲,一個小旅遊團集體旅覽黃果樹,女青年驚恐地回過頭去審視著漸漸逼近的那夥人,我趁機在她的臉蛋上重重地吻了一口。女青年很難為情地回過頭來,伸出手來擦了擦潤濕的臉蛋,面帶羞澀地望著我:「壞蛋!」   我們相擁著鑽出水簾洞,我一頭坐在山洞門口的一條長椅上,一動也不肯動:「唉,太他媽的累啦!」   因興奮而不知疲倦的女青年則端著照相機頻繁地按動起快門,從各個角度給我留下很有意義的紀念照:「小姐,別按啦,按沒啦我看你用什麼照!」女青年聞言立刻停下手來:「先生,你看看,相機還有多少張膠片啦,你休息得差不多啦,快點起來給我照幾張像留個紀念吧!」   「好,好,你準備準備吧!」   女青年一聽,興奮地得又是梳頭又是整理衣服。   照完相之後,女青年第一次主動地拉起我的手,溫情地說道:「先生,回家後你把洗出照片來,一定給我寄回來,到了旅店我把地址留給你!」   回到旅店,女青年找來一張紙片興沖沖地將她的地址留給我,我接過紙片,只見上面寫著:貴州省安順市鎮寧布依族苗族自治縣……   「啊,小姐,你放心吧,我一定把照片給你郵回來!」   說完,我一把將女青年抱在懷裡彼此間熱烈地親吻起來:「布依族小姐,我好喜歡你哦,我忘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