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
　　5月22日星期二陰有風
　　作者：嘉驥
　　應聘熱線主持職位
　　來到特區的時間雖然不算長，可是我經歷了不止一次失業。今天，我獲知了一條招聘熱線主持小姐的信息，便按照上面所留的地址，讓妹妹夢帆陪著我一道去。一路上，我倆有說有笑，熱切談論著自己對熱線電話的初步認識。
　　我曾經打過一段時間熱線電話，印象中，聲音甜美的小姐是那種助人為樂的天使，她們就像醫院裡身穿白裙的護士一樣，在你患有病痛的時候，會適時地送來關懷。我想成為她們中的一員，希望自己也可以幫助落魄無助的人們。
　　我和夢帆坐454路中巴車在華強北路的新世紀酒店前下車，沿著華強北路直走，轉左到黑風崗。一直找到南區50棟，只見樓梯口處用紅色油筆標有應聘707室者請往上走的記號，我想應該就是這裡了。
　　707在最高一層，最近因獻血身體虛弱的我爬到七樓已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白色的裙子被汗水粘在身上，不再有飄逸的擺動。由於緊張，我的腿顫抖著，誰知道這一次聘不聘得上？失業了那麼久，沒工作的日子意味著消耗生命，我耽擱不起。
　　夢帆幫我敲響了鐵門。707的防盜門已顯陳舊，墨綠色的漆開始脫落，露出斑駁的鐵色本相。「誰啊？」一個女孩問道，她的聲音從門縫裡擠了出來。
　　「噢，你們公司約好我今天來面試主持人的。」我慌忙應答。我不由抓緊夢帆的手，幸虧有她在身旁為我壯膽，不然，我會更緊張。
　　防盜門裡面的木門打開了，一個氣質獨特的女子招呼我們落座，這女子自我介紹說她負責招聘主持人，姓溫。我暗自思忖，她既然姓溫，那麼溫情熱線會不會是她創辦的呢？我得注意，盡量博得她的好感。如果順利，我應聘的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溫總，小雨什麼時候上班？」標有話務間的門探出一隻醜陋無比的頭顱，問話的這女孩頭部肥得好誇張，看起來比較像豬八戒的近親。
　　「今天晚上的夜班，請聽眾晚上十點鐘以後打過來。」溫總說完後轉身拿起我放在茶几上的身份證和高中畢業證的複印件。蕌「你瞭解我們的工作性質嗎？」溫總抬頭看我。她長相中上，瘦長的臉形有稜有角，眉毛濃黑是沒有經過人工修飾的，有神的眼睛閃耀著智慧的光點，厚實的嘴巴唇線分明很性感。頭髮雖然烏黑卻稀少，挽成一個很大的髮髻在腦後。
　　「知道。我去年十月份就來過一次。」我的手一直緊張地拽著手提袋。去年十月份我在上海賓館的花壇前接到了一張溫情公司派發的宣傳卡片，上面印有熱線電話長期招聘主持人的廣告，我試著應徵過一次，不知什麼原因，他們沒錄取我。蕌「對了！我記得你。去年經理讓你取個藝名的時候，你好像取的名字是樂樂……」坐在旁邊看電視的女孩恍然大悟，轉過臉正對著我和妹妹邊回憶邊說。
　　「你還有印象嗎？我去年確實取了個名字叫樂樂！」我好意外，都過去這麼久了，萍水相逢居然還能夠記得我，這事真令人感動。蕌「去年你可沒長痘痘……」她扶了扶黑黑的眼鏡框打量著我的痘痘，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
　　「是的，那時我皮膚特別細嫩。後來在街上義務獻過血後就長滿了青春痘，也不知怎麼搞的。」我一向認為臉上長痘痘是因為獻血的緣故。媽媽說人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血是最純的，抽血以後造成血小板、血常規紊亂，所以內分泌失調就導致臉上長痘痘。
　　溫總笑了笑說：「既然有這麼一節，那我們也算有緣。明天早上八點鐘方便嗎？我想請你過來試試機，如果可以的話再正式上班。」
　　我連聲說：「有，有時間。」怎麼會沒時間呢？失業這麼久，我的心慌得都散了，眼下迫不及待得想上班。剛才自稱記得我的女孩伸出手來：「歡迎你加入我們，我叫阿言。」她手伸向我，眼睛卻盯著夢帆看。我站起來，也伸過手去：「謝謝，這位是我妹妹，她叫秦夢帆。」「哇，好漂亮的名字，不過人更靚嘛！」阿言的眼鏡滑到鼻尖仍然不去扶正，死盯著夢帆。或許她在想，這做妹妹的比姐姐漂亮多了。
　　雖然她的反應有些誇張，但夢帆足以欣然受之。夢帆是我們全家的驕傲，由小至大她牽動著所有人的目光。夢帆是那種長得很洋氣的外形，眼窩深，眼睛大而有神，隆高俏皮的小鼻頭，像一個外國女孩。「你們這裡的格局似乎變了一些……」我對她們燦爛地笑著，唯恐她們不喜歡我，對我的印象不深刻。
　　這辦公室是商住兩用的，有很大的客廳。去年我來那次，房間比現在乾淨多了，以前放辦公桌的地方如今用複合板隔出了點空間，我誤認為那是廁所，實際是個獨立的房間，門板上用藍色油畫筆寫著……小雨的狗窩。
　　「是，有些變化。要不你再取個藝名吧？你應該瞭解，公司不希望聽眾知道你們的真實姓名。」溫總遞給我一張個人資料登記表格。
　　「可為什麼呢？其實用真名也沒什麼的。」夢帆傻乎乎地問。她有點一根筋，凡事總是按照自己的思維邏輯，認定了的事兒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我們不想主持人被聽眾在現實生活中認出來。因為在電話裡主持人給聽眾的感覺肯定不錯，你可以有個特定的身份。但如果聽眾通過其它途徑認出主持人，會或多或少地失望。畢竟電話裡的感覺最好，那種隔著時空的虛幻是最美麗的。」溫總認真地解釋給夢帆聽。
　　我明白她的意思，那即是說電話裡的感覺可以聽上去很美，而許多主持人長得太難看了。
　　「還是用樂樂，這個名字我好喜歡。」樂樂代表著我的祈盼，生活當中太缺少歡樂。雙重肯定的「樂」充分體現了我對幸福的渴望。我覺得這個名字會給別人特別的感覺，甚至莫名的預感它會給我帶來幸運。
　　登記好表格，我和夢帆匆匆告辭。我急著回家，告訴媽媽我找到工作了。回去的路上，夢帆請我去吃麥當勞。情況總是這樣，在夢帆身上我從來沒有找到過心甘情願的花錢理由，我們姐妹雖然是一奶同胞的至親，但是總有些不寧唯是的隔膜。來到深圳的我倆很少像在老家那樣吵架，我在心裡把她當作是親愛的妹妹，行動上又不可名狀地游離得很。
　　振華路麥當勞分店的炸薯條特別好吃，薯條上面灑了細細的鹽粉，嚼起來滿口鹹鹹的香味。我喜歡吃麥當勞，坐在裡面，甚至能夠覓到點有錢人的滿足感。
　　回到家裡，媽媽急切地打聽應聘的情況，其實媽媽最想知道的是工資待遇。溫情熱線的待遇其實不錯，底薪八百元，二百元房租補貼，還包管工作餐。
　　晚飯我吃得不少，一掃失業兩個月心裡空蕩蕩的不踏實。從明天開始，我又有工作了。
　　我們家在黃崗村開了間雜貨店。近來生意日漸清淡，爸爸整天掛在口邊的是轉讓。一時間賣不出去，爸媽急上心頭就吵架。我們以前開的那間生意好得多，去年夏天有個廣東人打廣州長途電話一分鐘，媽媽收了人家二塊五，被有關部門罰款三千元，只好火速在一個禮拜的等待處理期限內低價轉讓掉。現在我們採取打游擊戰的靈活策略開小店，賺錢就多開些時間，虧損就活性折售。
　　一聽到他們吵我就心煩，誰都沒落個究竟明白，每天還是沒有用處地吵著。媽媽氣急了就罵爸爸出門給車軋死最好，起碼家裡還能得到些賠償金。
　　不光她這樣想，有時我也這樣想。爸爸過去有過很多錢，失去以後，他一直沒能接受天差地別的窮日子。苦於沒有翻身的本錢和能力，他就把希望寄托在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身上，這無疑令我和妹妹有巨大而又推脫不了的壓力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3日星期三晴
　　一大早，在皇崗村路口攔了輛454坐上去，照例在新世紀酒店下了車。才七點鐘的光景，我已到了707門口，輕輕的敲了敲門，沒人應門。我想，可能太早了，沒人起床聽到敲門聲。我不敢輕舉妄動，只有靜靜地候在門外，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的景色，任憑一陣陣晨光清爽地拂過面頰。
　　七點半，昨天應聘時看到的「豬妹妹」上來了，她打量下我問：「怎麼不進去？」
　　「沒敲開門……」我友好地說，感覺自己的臉上堆滿了笑。初來乍到，必須討好每一個人，我可不希望跟同事勢如水火。
　　她打開手袋，取出call機看了看時間，毫不客氣地敲門，邊敲邊喊：「阿言，開門……」我很詫異地盯著豬妹妹，心想她怎麼這樣，難道她不怕吵了別人的睡眠嗎？
　　一會兒功夫，裡間傳來塑料拖鞋趿拉的走動聲。門開了，阿言熱情地說，「何邊，你們來得真早啊。」我禮貌地道早安，笑容堆滿了臉部，人家敬你一尺，便要還一丈。
　　端坐在客廳油黑污髒的花布沙發上，我兩隻眼睛瞪得如同水牛。何邊脫掉肥大的襯衫，打開冰箱取冰塊。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何邊裡邊穿著緊身的灰色棉質長裙，勒得身上的肉節節凸露，尤其是腹部分成三節，胃腩、腹腩、肚腩明顯的凸出，走動時一顫一顫地抖動。我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的腹部，還好，平平的沒有多餘。
　　何邊從手袋拿出「三加一」的雀巢咖啡，倒進磨砂玻璃杯裡，邊沖熱水邊說：「我最愛喝咖啡了，夏天容易犯困，喝了可以提神。聽眾最怕的就是主持人一邊說話一邊打哈欠，上回我就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那個聽眾氣得冷不丁地掛掉了電話，再也沒有打來。由此可以想到，再不打起精神，我的話務量損失有多麼的大呀！」她歎了口氣，輕輕地品了口熱氣騰騰的咖啡，拉過一張椅子，重重地坐了上去。
　　我驚異何邊沖咖啡的步驟，先放冰塊在杯子裡，再倒咖啡最後沖熱水，有沒搞錯，這樣不是容易把杯子燙碎嗎？
　　不過，我依舊羨慕地注視著她杯中的咖啡，早知道我也帶點過來了。家裡的小店幾乎應有盡有，想喝點飲料還不容易？現在唯有眼饞，對於有點貪吃的我來說這太痛苦了。一心想著咖啡，我假裝熱情地跟何邊搭話，心裡想著，為什麼不分給我一包呢？但她連句謙讓的話都沒有說。通過用心良苦的客套，我瞭解到何邊在098線上班，098有四個人，分別是何邊、青青、草兒，還有小雲。
　　「你們真有意思，好特別。《青青河邊草》居然給你們用得恰如其分……」我扮作吃驚地拍何邊馬屁。我常常覺得困惑，因為與人打交道時，自己不得不變得特別虛假、偽善。這似乎是一種人性的本能反應，儘管教科書裡沒有教授這種意識。
　　公司租的辦公地點共有三間房，南面一間是員工宿舍，溫總和老公鄭爽住在北間。最裡面是工作間，客廳裡隔出的小房間是099的主持人小雨獨居的……何邊扯七帶八地透露了許多信息給我。我坐在沙發上聽得饒有興趣，因為沙發的骯髒所帶來的不適感覺已被淡忘了。阿言自顧漱口洗臉，小小的個子活躍的忙碌著，我估計她也就是一米五五的高度。
　　阿言洗漱完畢，就坐在我身邊吃蘋果。「樂樂，你吃蘋果嗎？」她放在嘴裡咬了一口後，舉起來問。「謝謝，我吃過早餐了。你知不知道我上哪條線？」此時我的胃在抗議：你胡說，我根本沒有接收到任何東西。
　　「你上099.咱們三班倒，大家輪著當班。早班從八點上到下午三點，中班三點到晚上十點，晚班十點到次日早上八點。每個班要值滿一個禮拜再倒班……」阿言人很熱情，耐心地介紹公司的情況。她搬來幾本公司資料給我看，內容繁多。有公司制度，溫情公司發展史，熱線主持人須知……我聚精會神地看著，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AM 8︰00八點鐘，工作間裡走出三個女孩，手裡都拿著書和筆記本之類的東西，她們邊走邊說笑。阿言說：「走吧，我們接班了。」
　　何邊早已搶先進入了工作間，我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讓路給三個女孩。為了安定團結，任何人格的犧牲都是應該的。工作間裡裝著分體式空調，正面牆上寫著……溫情熱線歡迎你。地上鋪著深綠色的地毯氈，約有六平方的房間用毛邊玻璃隔成三個小空間，分別擺放著三張單人電腦台，檯面上擱有一部黑色的電話機，上層的架上還有些排放整齊的書藉。我翻了一下，大多是心靈熱線、心理咨詢類的書刊，弗洛伊德的著作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標著090的台上沾有陳舊的黃色茶跡，我用紙巾細心地抹乾淨。阿言的099在我和何邊中間，何邊只顧坐在098喝咖啡，走鋼絲般地哼唱著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方寸丁點大的話務間我已熟悉了。一時間沒有電話打進來，我趴在窗台上，觀看樓下揮汗的行人，不禁感歎起了深圳的現實。貧富差距是如此懸殊，有條件的人可以豪華別墅住著、寶馬奔馳開著、空調房裡呆著、山珍海味品嚐著……沒有條件的人卻只能夠衝鋒陷陣殺到最前沿掙著菲薄的血汗錢，真正的領頭雁究竟是誰呢？投奔這裡的人們一邊不屑深圳的文化素養淺薄，一邊卻又死守不離。無時無刻不在怨恨深圳到處是「潮濕的心」「破碎的愛」，卻仍然不放棄任何欺騙別人的機會。一切都顯得那麼矯情。
　　在內地人眼裡，深圳一直是那麼的時髦前衛，孕育出數以萬計的奇人奇事。走在大街上，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撞到一個經理或半個百萬富翁。小姐們不約而同地濃妝艷抹邁出小家，誰能保證今天不會得到某大款的青睞？虛榮心很重的我一直也持有這種想法，妒忌別人的富有，見不得別人幸福的笑容，我把那看作是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但是，受不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又能怎麼辦？難道去大酒店門口做雞？關於這個問題，我和夢帆專門討論過，做雞是種天賦，我倆很有自知之明地感歎自個兒的心理素質不夠好，要不早首當其衝地站到街上去了。
　　人家做雞的女孩挺了不起，首先承受能力就很高。每每想到各種缺陷都有的男人光豬似地壓在年輕嬌美的肌膚上，我就想吐。看來真是隔行如隔山呀。
　　098、099的電話爭先恐後響起，鈴聲迴盪在整個房間，刺激著我混亂的情緒。看到她們燦爛的笑容，耳聽她倆嘻笑怒罵地同聽眾談天的話語，我心裡慚愧得厲害。快讓我接一個電話吧！如果今天成績不佳，我的飯碗又會保不住的。
　　AM 9︰47「鈴鈴……」沉默了半天的090終於響了，被嚇了一跳的我緊張地拿起電話，call機上顯示的時間是九點四十七分，我隨手記下了打入時間，「您好，溫情熱線！」
　　開場白是阿言教給我的。
　　「喂，你好。請問你們這裡可以談些什麼內容？」電話線彼端傳來濃厚的男中音，感覺他是個成年男人。「您好，首先歡迎您撥打我們熱線。我們可以聊些情感、生活、娛樂休閒的內容……」我照念著檯面板上貼著的熱線服務用語，臉紅，心跳加速。
　　男聽眾猶豫了片刻，「可以說些跟性有關的東西嗎？我的意思是想說些這方面的心理活動。」「不，不行！郵電局規定我們禁談跟性有關的任何話題。」我打斷他，「您不信？這樣吧，我把郵電局的規定讀給您聽聽。郵電局的六不准規定：一、不得播放政治性新聞信息，二、不得播放涉及國家秘密和國家安全的信息內容，三、不得播放涉及封建迷信、淫穢色情的內容，四、不得播放違反國家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的信息內容，五、不得播放其它有損於社會秩序、社會治安、社會公共道德和他人合法權益的內容，六、不得開辦賭博和帶有黃色內容的交友、性知識、婚姻咨詢等服務項目。」
　　聽到我義正辭嚴的回答，他意識到先前的冒失，解釋說：「不，我不是想說黃色內容，我只是心中有些想法，允許我談一下好嗎？」
　　沒待我來得及表達意見，他像是再不接著說就會馬上噎死似的誇誇其談，「我太太在北京，我倆都是研究生畢業。分開太久，沒在一塊。我是成年人，我有正常的生理需要，而外邊的小姐太髒不衛生，我怕因招妓得病，痛苦死了……」
　　「您有孩子嗎？」我毫無表情地提問，嘗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說沒有，自言是個丁克家庭。
　　「我出過國，到過歐洲很多國家，也很崇尚國外的作風，他們主張性自主和性開放。哎，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神經病，小姐在深圳可是對特殊行業的女人的專稱，聽到他這樣叫我，我火上心頭：「叫我樂樂就行，您千萬別叫我小姐，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姓張，北京人，現在一家高科技公司從事電腦開發方面的工作。樂樂，你聽我說說我的性苦惱和性觀念。你不參與總可以吧！只是聽我說，你們公司不會處罰你的。」狡猾的男人繞來繞去，又回到自己的主題。
　　我想反正難得接到一個電話，姑且聽他說說。
　　聽眾張先生滔滔不絕地敘述著他對性的看法，時不時蹦出幾個英語單詞，以顯示他的素質層次高人一等。他很直白地說：「我覺得美國人的觀念很好，國外的男女之間只要雙方自願，就可以上床。其實做愛是一種享受，你們女性也不吃虧嘛，基本上是男性做動作……我參加過Sex friend party，人家很自由，很開放。我就有兩個固定的Sex friend，那種感覺very good……」最後，他話鋒一轉，「樂樂，你是處女嗎？」
　　哼，我恨恨地冷笑，開口閉口自由民主、開放搞活，回過頭居然關心這麼老土的問題。「對不起，先生。這個問題我有權不回答。」
　　他大概察覺到我的輕視，掩飾道：「那行，我這裡還有事要辦理，下次再打電話給你。」
　　媽的，趕緊走，卑劣的流氓邏輯。放下電話，我狠狠地罵。聽眾張的一番談話為我增添了五十分鐘的話務量成績，我認真地作好筆錄。
　　溫情熱線要求當班主持人認真、工整地做好當班記錄，通話起止時間，聽眾大概資料，還有談話內容都要詳細登記。
　　不能主動掛斷電話，不能跟聽眾爭執，不能出賣其他主持人的隱私……這麼多的條例明文規定了這個行業的可為不可為。我暗暗歎了口氣，哎，端著人家的碗，當然要服從人家的領導。
　　客廳裡傳來陣陣嘻笑的聲音，個別人的嗓門好大。有個男人的聲音最高，壓過一切傳播到工作間。我感到尿急，便起身開門來到客廳。不過我認為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好奇心更大，莫非聲音的主人就是溫總的老公？
　　三五個人散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只有一個男人居高臨下地坐在辦公桌前。溫總手裡拿著西瓜皮用刮刀全神貫注地削，縷縷細細的青絲滑進茶几上的小瓷碗裡。
　　男人有三十來歲的年紀，戴著寬邊金絲眼鏡，寬闊油亮的腦門閃著光，身穿睡衣，睡衣是那種花裡胡哨最礙眼的色調，令我討厭。我認為沙發上的油黑肯定是他的成績。
　　「你就是新同事嗎？」那男人看著我問道，兩隻黑少白多圓溜溜的狼眼上下打量著我，視線先後在我的胸部幾次逗留。估計他的智商過高，頭皮上寥寥無幾的幾根毛隨風扇旋轉的方向跳著搖擺舞，很老相的一個男人，頭髮還沒有鬍鬚多。
　　「是的，我叫樂樂。今天第一天上班。」我站在小雨的狗窩門側，慇勤地笑著說。
　　「噢，樂樂就是你啊。我看過你的簡歷，你在星光公司工作過。你們的王總我以前認識，我和他有生意上的往來，你們公司我也去過……」他講著話笑起來，豁掉的一隻牙洞開心地露了出來，兩隻手很響地拍在大腿部位，右腳並在左腳上，前前後後地晃來晃去。
　　「是嘛！深圳真是太小了。」我笑著說，心裡卻在著急，自己還憋著尿呢。
　　好在別人插話了，我趕緊跑到洗手間。因為憋得久了，瀝瀝拉到馬桶沿，我細心地沖乾淨，以免被別人埋怨。出來時，溫總把西瓜絲盛在一個白底紅花的仿古湯盆裡，灑上黃得誘人的姜絲、砂糖，用醋醃著。我從沒想到西瓜皮也可以做菜，心裡對溫總的創意讚歎不絕。
　　中午12：00中午時候，我一時間克服不了初來乍到的羞怯，借口肚子不餓沒出去吃飯。阿言用不銹鋼碗盛了些米飯替我端進工作間，遞到我手中。紅綠相間的菜與辣椒剛映入眼簾，我的口水就直往外冒，其實我的肚子早就不爭氣地咕咕叫了。面皮薄的我不好意思跑到客廳和一大堆不熟悉的人一起進餐，再說，我也不習慣那種搶菜吃的場面。我感激地謝了阿言，心想這女孩子真的很會做人。
　　扒開米飯，我看到溫總做的西瓜絲埋在底下，趕緊夾起一筷子放在嘴裡。味道甜甜酸酸的，嚼起來口舌生津。以後倒可以模仿一下這道菜式，我想。
　　吃完後，我收拾客廳的碗筷準備去洗，溫總叫住我：「樂樂，不用你洗，你現在是上班時間。放在那自然有人會洗的。」
　　通常情況下，當事人應該靦腆地笑笑，謙虛地說沒關係。於是我從小腹吸出一口氣，憋在丹田處往臉部快速推動，臉飛速地變紅，大方地說：「沒關係，這點活累不著我。」這是種秘而不宣的「超能力」，在我需要的情況下，只要我願意，臉就會變紅，很多人都由此誤會我是一個怕羞保守的女孩。其實骨子裡我不知有多不羈，假如稍加放縱，那我就會成為典型的壞女人。我始終在抵制著放蕩的誘惑，我知道自己其實並不願意墮落。
　　吃完飯，阿言和何邊聊天，我加倍小心地旁聽。何邊提到一個叫心雨的女孩，阿言問何邊道：「心雨為何被炒？她不是幹得好好的嗎？上個月她的話務量最高，足有一萬多分。」
　　何邊滿臉神秘地說：「心雨跟一個姓李的聽眾見面，並且向人家借了五百元錢交房租，大約借了幾個星期拒不還債，姓李的投訴到溫總那裡……」
　　「是嗎？竟然是這樣，難怪了！」阿言驚奇地瞪大兩隻眼睛。
　　我看著她的表情，意外地發現這傢伙長得外表乖巧，樣貌神態卻像只小北京哈巴狗。很快，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畢竟阿言幫助過我。
　　她們倆的談話令我明白了很多公司內情。原來，外面那個男人叫鄭爽，是溫總的老公。說是老公，其實還沒正式註冊，兩人同居在一起。鄭爽做些偏門生意，代理銷售隱形麻將，幫文化單位拉拉贊助。
　　「你什麼時候換班到B班？」何邊歪著頭問阿言，整個身體靠在隔離台之間的玻璃框架上。我擔心那玻璃會不會因此塌架。
　　「明天就和小雨換過來。」阿言說，她不苟地看著手中的書。
　　「多可惜，以後咱們不在同一個班了！我都離不開你了，和你一塊上班多開心呀！」何邊的嘴噘得老高。
　　阿言聽罷，書反蓋著大腿，手撫胸口笑得花枝亂顫：「姐姐，革命的需要，工作要緊……」我也乾巴巴地笑了幾聲，突然覺得何邊不高興，知趣地閉上嘴巴，無聊地調試呼機的時間。之後沒有電話，何邊非常起勁地吹噓她朋友如何了得，我的生疏感也消失了。我做出一副忠實聽眾的樣子，眼睛直視著她，她越發生龍活虎地談論自己做家教的情形。
　　「有一天，我去蛇口王明山家給他的兩個孩子上外語課。大人都不在。我和兩小孩打開音響『蹦迪』，那音響是丹麥進口的，特棒。蹦得正歡，他爸回來了，一看這場景，當時就摔了六百元錢在桌面，炒我魷魚。哼，我扭頭就走，誰炒誰呀……」
　　我比較關心這錢的下落，「那六百元錢你拿了嗎？」我想如果她走時沒有拿錢才說明她有骨氣。「鈴……」我的電話響打斷了她的話，何邊皺了皺眉。
　　我伸手拿起話筒，「您好，溫情熱線。」
　　「喂，小姐，請問心雨在嗎？」沒等引導，這位聽眾自己先說話了。他那邊的聲音背景顯得遙遠而空洞。「心雨？」我瞠目結舌地看看阿言，自己是新手，認識的人不過爾爾，誰知道心雨是何方神聖。阿言慌忙接過電話說：「您好，心雨她已經辭職了。沒有辦法聯繫到她，是的。嗯，那再見。」原來聽眾問的是借他錢的心雨。我恨自己的健忘，其實這個問題我完全可以回答。放下電話，阿言態度謹慎地扭頭，看著我說：「以後再接到背景空洞的電話，盡量有禮貌地掛斷它。」
　　「為什麼，不是通話時間愈長愈好嗎？」我很疑惑阿言的話意。
　　「這種電話多半是電話公司機房的人打的，收不到他們的聲訊費用，白接。」沙場老將阿言說著話，書不離手。
　　PM 1：00我自忖第一天上班就這麼倒霉，淨碰些「刺頭青」。電話再次響起，我的心吊了起來。男聽眾問我：「嗨，你好！阿曼在嗎？」
　　「真不好意思，阿曼今天不上班。我叫樂樂，可以認識您嗎？」我的聲音打著抖，直發顫。「可以。」他簡短地回答。
　　這個聽眾的話令我的心更不安了，我擔心他是因為不喜歡和我繼續通話才簡單明瞭的作答。「我真的好緊張，今天是我第一天主持節目。真不知該說什麼。」我結結巴巴地吐出幾句話，心裡為自己不好的表現難受。「唉，也沒什麼。你們熱線的人我都熟悉，隨便聊聊，心放寬些！」「請您多指點，我真的很緊張！」我誠惶誠恐地說，「您貴姓？」既然他是老聽眾就好對付了。
　　「姓譚，河南人……其實你作為主持人，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好好引導聽眾多講多談就可以做得很好……」他是個很健談的聽眾，仔細聽起來聲音還帶有幾分磁性。
　　也許憑著我的坦誠，譚先生把他的往事娓娓道來：「我94年從河南來深圳，如今除了擁有一份待遇不算好，而且不穩定的工作之外，三年了，依舊一無所獲，沒有房子也沒有常住戶口……」「那你結婚了嗎？」我滿腹狐疑地問，譚先生的告白讓我同情，我喜歡和實在的人打交道。「結過。」譚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說。
　　「這樣恐怕不妥，您夫人孤身在河南老家，你能放心嗎？」我鍥而不捨地問。好不容易找到個話題，一定要緊追不放。譚先生憂鬱地答道：「早就離了！」
　　「能告訴我原因嗎？」我小心翼翼地說。
　　他突然沉默了一會，電話裡的寂靜令我後悔多嘴，我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唐突地打聽人家的傷心往事，我歉疚地摀住了嘴巴，生怕再吐出不適宜的話語。
　　「她在家不守婦道，勾引別的男人上床。我出來打工還不是為了家和孩子？她竟然背叛我……我絕對不能容忍這種恥辱！」譚先生的牙咬得咯登咯登的響。
　　我想了一下，問他：「不會吧，您有證據嗎？」
　　譚先生有些不耐煩地說：「不會錯的，家鄉都傳遍天了，是我爸媽親自打電話告訴我的。」
　　「你寧願相信父母的片面之辭，也不相信自己的妻子……」頓了頓，我又問他，「她承認了？」「沒有承認，我父母不會欺騙我，我相信！」譚先生很肯定父母的檢舉行為。
　　我問他：「孩子歸誰呢？」本來我還想問他愛不愛妻子，現在認為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了，反正離都離掉了。我在心底裡極其鄙視愚孝的兒子，他們可能因為爹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而對老婆大打出手，導致社會出現更多的破碎家庭。爸爸當年就曾經誤信奶奶的話，把媽媽打得躺在床上大半個月，渾身動彈不得。
　　「當然歸我，那是我的孩子，她姓譚。現在父母親幫忙帶著。我每個月寄三百元錢生活費回去。」他點燃了一支煙，開始抽。
　　我鬼使神差地懷疑他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嫡親骨血，既然老婆被證實與人通姦，那麼我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一點。「是兒子嗎？」我是典型的重男輕女一類人。
　　「不，是女兒。今年五歲了，很漂亮，像她媽媽……」
　　他需要傾訴，我默默地握著電話聽筒，全神貫注地聽著。大家心裡都有傷痛，從譚先生那裡，我找到了同病相憐的感覺。我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何輕易就對一個陌生人產生如此異樣的情緒。
　　他突然吹出一口煙，對我說，「樂樂，說說你的故事好嗎？聽你的談吐，我斷定你有過精彩的故事。」我想譚先生把心底話都掏出來了，或者真的可以信任他，但我多留了個心眼，說道：「明天吧。現在是三點鐘，我馬上下班了，如果你明天打電話給我的話，我會告訴你的，把我所有的一切。相信我的故事不比你的遭遇遜色。」
　　夜10︰00阿言和何邊作為公司的喉舌，如實地將我工作的狀態說給溫總，第一天的試機就這樣通過了。溫總安排我第二天下午三點鐘至十點鐘上中班。
　　臨睡前，我輾轉反側，我有絲猶豫，到底說不說呢？姓譚的的確勾動了我內心的潮湧，家庭折磨的煩惱乃至壓力，無時無刻不在剜著我脆弱的情感，這些痛苦像易燃的炸彈，外界稍微有點火花鑽進來，就會爆炸。
　　壓抑了許久，從來沒有人能夠理解，我太需要宣洩，或者姓譚的完全可以充當一個好聽眾，我認為他不至於外傳。再說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對我的話務量也有很大的益處。男人的同情力特強，他會被我感動的。
　　有了這番決定，我可以不太擔心地睡去，但願夢裡所見不再是舊日的苦難。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4日星期四晴轉多雲
　　很準時的，今天三點鐘，譚先生的電話掛給終於正式升為熱線主持人的我。我的印象中，注重承諾或者約定的人，是可以信賴的人。「我真的可以完全相信你嗎？」我懷疑地問譚先生。譚先生的話擲地有聲：「我保證！」
　　初初相識，我就對姓譚的產生了信任感，或許是痛苦壓抑太久的緣故，這種忍耐已經到了一個無法承受的地步，既然煩惱的聽眾可以打電話向主持人一倒苦水，那麼，我也有這種心態，找到一個相應合適的人，向他訴訴苦衷。同時，利用這種方式來謀求友誼和信任感，使我心裡更加清楚，話務量業績也將有較大的提升。
　　情緒是人對客觀現實的一種特殊反映形式，我的情緒常常不受理智的控制，我講出了發誓不對任何人說的不幸遭遇，我認定他是個善意的朋友，所有的痛苦、錯誤傾瀉而出：我出生的日子是個值得詛咒的日子。按照周易八卦去編排我的生辰八字，批語是令人心灰意冷的，我這一生注定勞苦奔波，婚姻感情不順，刑子克女，六親少靠，卻富貴旺夫。如果不是為著富貴旺夫這四個字，我想我早就開著紙奔馳上了黃泉路啦。
　　甚至連我的名字「秦夢玫」都預含著未來的惡運。
　　仔細想想，秦夢玫不就是姓秦的做夢都在倒霉的意思嗎？玫和"霉"可是同音的。蕌我來深圳的原因是因為父親的決定，再說我也不得不來。在老家，因為我放棄學業跟同學李明私奔，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在別人還沒來得及往我們家的鐵門上掛上兩隻破鞋前，我選擇了逃離。
　　至今看到酷似李明的男人我就難受，心會縮成一團。他在我少女畫捲上描下了最重要的一筆。我沒法不想他。那年最後一次見到他時，我對他說，放心吧，我不會再找別的男人。他極輕視地哼了一下，帶著重重的鼻音。我明白，他不相信我能做到。或許，對於他來說這已不重要了。當然了，在深圳，這個承諾肯定是得不到實現的。
　　我有著很多的野心，全身經常充滿沸騰的想法與熱血。我的心好大，大得可以包納很多人。不過，我經常矢口否認自己的多情。雖然我無奈的時候亦無數次設計過死亡，但這些想法都是殘缺的，問題總是在於我沒有勇氣去實現。蕌我是為了過去不渝地活，況且我的父母親不允許我擅自死掉。我們一家五口現今全部都暫居在深圳，事業失敗導致破產的老爸來深圳理所當然是為了錢，他覺得自己擁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就是扎根深圳的資本。
　　家庭如此的敗落，都指靠我來解決，我彷彿是全家的救星。直截了當的解決方式是錢，得到很多錢，不論它的來路。面對挽救家庭的任務，能不能具體完成，我心裡沒有底。我明白無論我用招搖撞騙的手段還是開放「黃金口岸」，只要能給父母親弄來錢，他們就高興。父母親是嚴重變態的一對夫妻，他們對我所作的一切常令我懷疑自己是否是他們親生的骨肉。多年前，我偷偷地翻箱倒櫃和旁敲側擊地詢問鄰居，企圖查找到一種事實的蛛絲馬跡，可惜這個願望一直得不到實現。沒有什麼比這更使我痛苦的了，假如他們是我的養父母，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痛就痛在我無法擺脫血緣的牽扯。
　　打我九歲起，父母親就頻繁鬧離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定期上演的家庭鬧劇。他們的吵架就是生活的主要內容之一，如果某天沒有這種吵架聲，我會感到意外，因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奇跡。我對父母的感情積滿了常年累月爆發不出來的怨恨，這種感覺是無法消除的。
　　有時他們不吵，就會把這種矛盾的焦點轉移到我身上。他們會把生活不美好的責任歸咎於我，那時我所犯的小錯在他們眼裡就衍化成了滔天大罪。他們罵我是攪家星，是不成器的白癡。罵著罵著，嘴巴累了就抄起傢伙來體罰我。父親打起我來會關緊大門，他怕有人進來勸說。記得不足十歲那年，他拖著碗口粗的木棍滿院子追著打我，後來我受不過爬到床底下躲著。誰料想他竟然趴在床沿邊，單手撐地，另一隻握棍的手還毫不放棄的來回撥打著。
　　母親的本領也稱得上一絕，專門擰肉多的地方，她咬著牙，切著齒，口裡喊著：改了吧？改幾年？媽媽狠起來簡直比河東獅吼還過之，你可以盡情想像當年小日本端著刺刀衝向八路軍的勇猛。妹妹逼真地描繪說，母親生氣時眼睛瞪得過大，眼珠子跌落地上，她氣完後再揀起來裝上。
　　當父母用尖刻的話語刺傷我時，我無數次想流盡身上屬於他們的每一滴血，彷彿《封神榜》裡的哪吒剔肉剮骨來償還所欠的骨血債。在這種惡劣變態的家庭環境裡成長，我心裡充滿了反叛意識，過早的懂得了世事，對於一個支離破碎的家而言，彼此間的傷害是難以避免的。我內心時刻充織著焦躁和不安，漏洞百出的家中發生的一件不足道的小事就可能導致大混亂。有時候真的很想同爸爸心平氣和的談談，共同解決這個多年來積累的病根。我也做過多次的努力試圖緩和這種矛盾的惡化，爸爸卻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是錯誤的。面對他程度愈發嚴重的變態，我的心不得不變得更硬更冷酷，只有這樣我才能避免受到更多的傷害。來到南方，他們變本加厲地逼我去嫁給那些有錢的香港人，以謀取別人的彩禮錢。我艱難地承受著來自他們的壓力，不停的在腦海中策劃：買毒鼠強毒死他們，然後毀屍滅跡；或者在月黑無人夜推他們入大海，淹死他們。現代的偵破技術和法制觀念雖然阻止了我的罪惡行徑，然而面對父母親的無恥時，這種企圖犯罪的火焰卻燃得愈發熊熊。所以母親多次要求用我的工資請她去海邊度假，我總心虛地拒絕。我不能保證我到時候是否還能控制得了謀殺的慾望……
　　「世上真有你所描述的父母嗎？你不是還有個妹妹嗎？他們不逼她嗎？」譚先生把煙抽得非常大氣，在電話那頭吐出長串的煙圈問我。
　　「請你相信我。他們對我妹妹夢帆的寬容是偏愛，再說他們覺得我已非完璧，所以沒有必要假正經。我自己都弄不懂他們為何忍心逼我去做有錢人的二奶，難道錢真有讓人六親不認的魔力嗎？」我的心劇烈地抖動起來，心痛得幾乎痙攣。
　　「你這麼小，你打算如何解決家庭的難題？」
　　我揩去眼淚，壓抑著隨時有可能爆發的仇怨，對譚先生說：「只要有人包我，我就可以幫助家裡賺錢啦。我經常在家愁的逼迫下，專注地盯著路人深不可測的腰包，有骯髒的企圖。」譚先生竭誠地說：「你甘心你將來的生活就是做個二奶嗎？你為了家人斷送一生的幸福值得嗎？」「但我無計可施。」我的淚如攻破城門的士兵一湧而出。
　　「和你談心，我感覺渾身放鬆了許多，你的自述讓我認為你是個可愛、天真，又可氣的女孩子。雖然我無法求證你說的是否真實，但你所說的情節我聽得出不像是虛構。我相信你，樂樂。這對於我來說，已不是簡單的事情。我很少相信你們聲訊台的小姐。你的同事內有我的朋友，我對你們可以說是知根知底。可我對你的感觸很深！我希望你重新替自己安排生活的目標，不要可憐你的爹媽，他們不配。其實你的血脈還是那麼的純，你不知道嗎？」
　　我自卑地冷笑道，「我還純？算了，你不明白的，很多事情你沒有親身經歷過，你是不會有那種真實的感受……」他在話筒裡用手反覆打著火機的火石，疑惑地說：「真有逼著自己女兒去跳火坑的爹媽嗎？有些事情也許你太誇張……」
　　「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我恨別人對我的疑心，難道我會不堪到編造無恥爹媽的地步嗎？……如果可以將自己標價售出的話，也許我會馬上行動的。」我已經是淚水漣漣。
　　「跟不愛的人結婚，如果是我會好心悸。你會好好對待他嗎？雙方真的可以和睦相處嗎？對方也不是善男信女！」
　　我狂躁不安地抿上嘴唇，氣哼哼地冷笑。毫無疑問的是，為了家庭，只能犧牲自己的理想，必須衝著「老丈夫」前行。他們覺得只要有錢，年紀不是關係。而且年紀大有什麼不好，死在我前面他可以撇下許多遺產，我就趁著年輕再找。父母親這樣的思想，灌輸了不知多少給我。
　　「我聽得出，你話裡的意思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珍惜自己？」
　　「你知道嗎？」我週身的骨頭都在疼，「傷害是無法被遺忘的，時間的魔力可以淡漠它，但不可以淹沒它。也許在一切跡象還不是很清楚的時候，自己心裡已經意識到這一點，卻沒有勇氣去承擔這種結果……」我停頓了半天又說，「今生今世，我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選擇自己投生於何種家庭，我痛恨自己投胎做人的失敗……」
　　「聽我的，改變自己，拋棄萬惡的家庭……」他吸煙入肺的節奏飛快。
　　我啜泣著娓娓道來：「我們家以前還是很紅火的，建造樓房所花費的錢財就達二十萬之多。當地沒有誰不曉得爸爸的大名……，錢掙得順手，許多人眼紅。在農村別人見不得你過得比他好，你強過他，他就要設法擠兌你，編排你的不是。我堅決反對那些讚揚農村人的善良、純樸的小說。這種認識太膚淺，根本沒有深刻的體會，看不清別人的內心世界，我所知道的農民大多心地狹隘，重視眼前利益，喜歡落井下石……」「我的直覺印證了這方面的信息，關於你所說的家境。」譚先生做著判斷，期待著我的故事陸續展現。
　　「父親總是把走敗運的責任歸咎在我身上，他說我私奔給他帶來了霉氣。有時我會可憐他們，我內疚自己幫不到父母。我下定決心犧牲自己，換取他們想要的東西。然而他們一次又一次讓我失望。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我想自己沒有變壞墮落真是萬幸，也許生活中是有奇跡的，目前沒有前途的日子是為了等待輝煌的終點到來。過去的苦難一點都沒被我拋卻，我用來激勵自己發奮圖強。」
　　談話中譚先生表現出的意見、想法非常自我，我覺得我們之間有溝通困難。站在不同的角度考慮問題，說不清楚更道不明白。時間飛快地過去，眨眼已到十點鐘，我給鋼筆套上筆帽，準備結束今天的通話，我拖長了聲音說：「我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把另外的事情告訴你，明天吧，明天好嗎？等我們更熟悉以後……」精彩的故事在於永遠沒有結束的高潮。我要把譚先生的興趣拴在我這條專線上，話務量成績把我拉回現實，使我清醒不少。我故意歎了口氣對他說：「你看，人受到了太多的約束，聊得正好卻到下班時間了。」
　　「我……能不能把BP機號碼留給我？」他在電話那邊試探著問我。
　　我沉吟了片刻，「今天不，好嗎？我相信還有明天。」
　　「好的，祝福你。」他深歎著呼出一口煙氣，放了電話。他煙癮非常大，非常深。
　　現在我得回家，黃崗村。雖然這個家比起夢中的相差甚遠，無奈的是非回去不可，哪裡才有我需要的避風港？我收拾好筆記本，緩緩下樓。
　　夜10︰00我沿著華強北路的街道走，心情黯然。被高樓大廈包圍的華強北路興旺發達著，路兩邊的商舖緊緊地簇擁，汽車急馳而過，濺飛了路面的水。我盡量注意自己要打開臂膀行路，挺直胸膛，提臀和收腹。和別的女性公民並列齊趨時，我刻意一甩黑髮，像一隻丹頂鶴輕輕掠過雞窩般走過。
　　以前只是聽老師講過深圳怎麼怎麼地。一晃數年，自己竟然真的佇立在深圳街頭，任意地逛沃爾瑪超市，隨便觀賞深南大道兩側的綠化帶。經過上海賓館附近時，我格外小心地找到一隻垃圾筒，把擤過鼻涕的紙巾扔了進去。那些神秘兮兮的廣東籍城管阿姨專門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等著你違規，一個煙蒂最低罰款50元，也不知有沒有經過物價局的核准？
　　回到家裡，囉哩囉嗦的爸爸問東問西。我沒有理他也不想理他，話不投機半句多。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5日星期五陰
　　迷糊迷糊地睡到今天早上，發現臉上的痘痘發麵饃饃似地到處都是。對著鏡子，我開始摳白色的膿頭。媽媽說，「你那臉越摳越厲害，趕緊去弄點中藥吃！」
　　她十分在乎我的漂亮與否，我是一棵現成的搖錢樹，比得上印鈔機。可笑的是，這台機器不聽話，偏不給她印票子。
　　店舖對面的治保會旁邊就是間診所，診所的店主是潮州人。他給我號脈，開了處方，說是內分泌失調，火氣太大，簡單的三副中藥花了我100大元。我心裡好笑得要死，生活在北方十多年，沒聽說過關於火不火氣的問題，來到深圳錢賺得不多，病生得倒挺時髦。
　　深圳的大街小巷，除了機關政府的外牆上乾淨些，哪個角落都沒能逃出遊醫們的五指山。什麼老軍醫專治性病，某某醫院退休性病專科主治醫師坐診，某某性病研究治療中心專門治療花柳、梅毒、尖銳濕疣、濕疹、各種皮膚病的傳單到處都是，比國家九年制義務教育的宣傳還仔細。我想他們比美容換膚賺的錢還多吧，人可以不美容，卻不能任由整個身體爛掉。這個地方千奇百怪的病狀太多，肥了醫生的錢袋，幾元錢成本的中藥能賣到數十倍的價格，早知這樣我學醫好了。
　　回到店裡，用砂鍋煲好中藥，媽媽教我捏著鼻子往肚子裡灌。喝下一小口，濃厚的中藥味熏得我再也忍不住狂吐，所有的苦心全都白費了。媽媽氣得直數落我，她是心疼真金白銀買回來的藥。
　　PM 3：00滿臉通紅的我去上班，用力的擠壓使整張臉活像猴子的紅屁股，大家還以為我皮膚過敏呢。
　　果然沒見到阿言，代替她的女孩長有一張寬寬的臉，特意紋過的眉毛兩端下滑，一副苦命相。她上身著一件深藍色的寬鬆襯衣，一條白色橫紋休閒褲，異常柔順的披肩發。我猜測她就是昨天何邊提起的小雨了，「你是小雨對嗎？」
　　「唔，你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她翹著二郎腿，懶洋洋有點不可一世地瞟著我，眼睛盯著電視機。「我在聲訊台的名字叫樂樂。以前是不是有個叫王小楊的打電話和你聊過天……」她開始重視我的話了，充滿疑惑地看著我反問：「你怎麼知道？」
　　「王小楊是我的化名，我去年應聘主持人失敗之後喜歡打你們的電話，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有點不好意思，提到這件事情是想在生疏的工作環境裡找個伴。現在幹什麼都得先梳理關係，再落足。
　　她忽然坐直了抓住我的胳膊，大驚小怪地嚷：「噢，原來是你，你現在好嗎？」
　　「我的環境很不好……」我感慨萬千地說著，彷彿內心的一部分委屈開始腐爛了，再不倒出來就會禍及五腑六髒。我卑鄙地拿隱私作為喚起小雨同情心的工具。等到小雨聽完我的坎坷故事，她已經成為我的朋友。小雨始終在歎氣，並沒說任何寬慰人的話，出乎意料的反應使我感到索然無味，於是我結束了自己的傾訴。說實在的，我私底下對小雨沒啥好感，只是為了拉攏她，免得顯出自己勢單力薄。一陣表演過後，我乏累不堪，低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襟，身體斜倚在黑色的沙發椅裡，困難地呼吸著，要命的是電話鈴響起來了。「您好，溫情熱線！」我強定心神地說。
　　「你是樂樂？昨晚睡得好嗎？」他問，是來自譚先生的關懷。
　　我隱約覺得譚先生對自己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好感。這也許是一個好現象，最起碼有利於自己的話務量。「您好！昨兒個睡得不好，夜裡淨做惡夢……」我語調盡量放得平穩。我只要一進入睡眠狀態，便開始不情願地做不明不白的夢。後來從書上得知這是神經衰弱的體現。
　　「你想得太多了，心放寬些，沒有過不去的坎……」譚先生吹著煙氣，「人活著就是為了受苦還債……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和命運講條件。」
　　談到「條件」問題，我冥思苦想自己有什麼，不禁心酸得閉上眼睛，我是那種無背景無靠山，單有一份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信心的普通人。我很有感觸地對他說：「人其實是矛盾的整體。生活所賦予人的履歷證明了什麼？無非是成長的代價罷了。」
　　「我覺得人只要沒嚥氣，就是不斷忙碌的。不要奢望靠什麼解決自己所有的問題，只要還是個人，就有不斷的問題持續發生。因為每個人來到世上，要麼是帶著使命，要麼是帶著罪孽……」譚先生的話蘊含著哲理性。
　　我頗有同感地點頭，「人來到世上或者贖清罪孽，開始一份幸福的生活；或者勵精圖治，完成自身的使命。只有很少的人是投胎來享上輩子積下的福的。」
　　他建議道：「你有時間的話，閱讀一些關於禪學方面的書刊，對思想大有幫助……」
　　「說正經的，我從小就深受佛學道家思想的熏陶，我們家的人都信神，燒香拜佛樣樣不少。我爸經常把跑江湖的算命術士請到家裡管吃管住。我高中畢業時，爸爸想送我到北京的周易學會學習周易八卦，我不幹，他說這行掙錢多，還能接觸到達官貴人……」我直言不諱，口沒遮攔。譚先生不解地問：「你爸怎麼總有驚人想法？他是不是覺得只有接觸達官貴人才有出路，才有將來？」
　　我心裡猛跳，他該不會瞧不起我吧？「也沒什麼，他愛好廣泛，人年輕時受苦太多，成熟以後變得勢利了一些。」不過他猜得挺準確，父親確實是這麼一個人。
　　譚先生趕緊說：「把呼機號碼告訴我好嗎？我已經把你當作是我的好朋友了。」
　　我使勁嚥了口唾液，眨了下眼皮，極力裝作隨意地說道：「下班以前告訴你，怎麼樣？我現在想向你敞開沒有提起過的往事胸懷。」
　　其實我是有些不放心，公司明文規定不允許留私人聯繫方式給聽眾的，萬一被領導知道了，會不會辭退我呢？「你說吧，我現在點燃一支煙。」
　　接著我聽到打火機點煙的聲音，他不是很從容，打了三次才打著火。看來，他對我的關心似乎很不一般。
　　小雨躡手躡腳地站在我身後，伏在我肩旁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我將電話緊緊貼在臉邊，細聽譚先生的呼吸聲，我不希望小雨知道我想講的那部分糗事。秘密被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個人在壓迫你的神經，尤其是同性之間。
　　「怎麼啦？」他不解地追問。
　　小雨已聽出他的聲音，她行動粗魯地搶過話筒，振振有辭地喊著，「好啊，你！我說這幾天跑哪去了，也不打電話給我，原來移情別戀了啊！」話音裡有掩蓋不住的醋意。
　　小雨的話滲透出對譚先生的眷戀，我有些氣急敗壞，有她的介入，我的話務量肯定要減少。小雨抱著電話趴到窗台上親熱地聊著，一會兒功夫，她傳電話給佯作看書的我。譚先生愉快地說：「快點記住我的地址，寫信給我。把你心裡想說的話，用你的文筆表現出來給我欣賞，我相信你的文學功底很不錯。地址是福田區上梅林……」他說完就掛斷我的電話，小雨跑到她那條線接聽。
　　原來做熱線也有挖牆角的行為。我皺著眉擰住馬尾辮的髮梢，凌亂地竊聽小雨和他談話，她講了些淺薄的大白話，淨問譚先生吃過飯沒有、去沒去打羽毛球，我覺得小雨的內涵比我差遠了。
　　PM 6：00正吃飯間，我的電話響了，一個細細弱弱小男孩的腔調：「大姐，請問小靜在嗎？我是她的小弟……」
　　「小靜她不在啊，好像是跳槽到其他公司了。找她有急事嗎？我其實很想與你聊天，也很想有你這麼一個小弟……」我趁機套近乎，力求拉住他增加自己的話務量。
　　「你叫什麼名字呢？是新來的嗎？我以前沒有聽過你的聲音……」他有些不自然的提著問題。他話說得很慢，我懷疑他有語言障礙。我異常熱情地應和著，「對啊，我是新來的，叫樂樂。」
　　「我也想跟你聊聊，但好怕你也像小靜姐那樣敬業，從不跟小弟我見一面，我好擔心你也與她一樣狡猾。還有，我雖然好想跟你聊天，但由於我沒什麼錢，因此現在連電話也快要打不起了，我交不起電話費。我相信，如果大姐你對我有興趣的話，那請大姐有空時不妨CALL我。樂樂大姐，有好多事想與你聊，好減輕心理負擔，但在電話內是難以描述得盡的。最主要一點，那便是，小弟發誓今後不再打一切屬於聲訊台的電話了。」他的這段話講得特別利索，我好奇地問：「為什麼不再打熱線？我想每天聽到你的聲音。」後面那句虛偽的話讓我臉發燙。這全是跟同事們學的，她們愛跟每位聽眾這樣講。
　　「我每個月才掙一千塊錢，交聲訊話費就花去八百元，我根本無法維持基本的生活。大姐，我若從此不打了，不知你還會認我做小弟嗎？還會和小弟我打交道嗎？"他似乎快要哭了。」你為什麼不在單位打呀？用家裡的電話打好傻呀！「
　　何邊一開始就提醒我，要不太明顯地誘惑聽眾去單位撥打熱線。俗話說得好，青春痘長在別人的臉上不擔心；花別人的錢自己不心疼。
　　「事實上，前天我與哥哥吵得好凶，因為過去的電話費是他交納。上個月我給小靜姐打了二千分鐘電話，哥哥的工資全賠進去了。我若是再撥你們的熱線，他打都打死我了。真的！」他語氣誠摯，好像說著說著熱淚已經盈眶了。
　　我聽見自己內心的感歎，這自然真誠的表露，是一個大孩子的心聲，他對我先有了信任，可我能怎麼幫他？勸他不要撥打昂貴的聲訊電話嗎？就在我左右為難地思索時，他的電話突然斷線了。
　　那天譚先生沒再打進我的專線，小雨一直接聽著他的電話。我自然非常生氣，就算她認識譚先生在前，可我覺得她也沒有權利霸住人家不放手。我必須想方設法拉回譚先生的注意力。
　　夜10︰00回到家裡，我取出一疊紅格淡綠底色的信紙開始刻劃過去，我想盡可能寫得動人、動情。我是這樣寫開頭的：我的真實姓名是秦夢玫。錢把我們全家扯進了刀山火海。
　　八十年代下海的爸爸生意做得紅透了半邊天，他從小本經營開始，慢慢積累了厚實的家底，家裡建了近四百平方的樓房，純粹私人性質投資二百多萬開設了小型化工廠，專門生產工業用硝酸、黃磷和農業用的磷肥。生活的質量較周圍的鄰居來說是天上人間。本該是錦上添花的生活，自從保姆小冉來了以後，就像飛機偏離了航線，一切變得不成樣了。父母親的夫妻生活是典型的不盡人意。念初二那年，媽媽悄悄告訴我說結紮留下了病根使她不能過夫妻生活。難怪爸爸勾搭上家裡的保姆小冉，她也不加以干涉。
　　小冉勾搭我爸那年十九歲，初中畢業；我九歲，正讀小學四年級。所有的不幸似乎都是從小冉開始的。初中文化程度的爸爸胸有撐天大志，趁著改革開放的春潮發了點財，人也花了眼，打著借腹生子的名義搞上了小保姆。我與生俱有的第七感覺告訴我，她不是個好東西。我在數次目睹爸爸圍著她轉後提醒媽媽說：「媽，您小心小冉，防止她和爸亂搞。」
　　「你知道什麼？還沒有隻貓大，難怪長不高，都是心眼多累的，人家農村來的姑娘老實得很，不可能的，別瞎說！」媽媽的斥責令我悻悻而退。可時時閃現的預感告訴我，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只是苦於沒有證據。等到媽媽捉姦在床，為時已晚。媽媽礙於何種原因沒把事情鬧大我不知道，但作為媽媽的貼心小棉襖，我能感受到母親的委屈，壓抑不住自己的同情和憤怒，就和爸爸對立起來，不計其數地吵鬧，也記不清次數地被爸爸打。他視我為前進道路上的「攔路虎」，捨不下小保姆赤裸裸的愛，便想把拒不馴服的我開路出去。挨打是我的家常便飯。家裡的這種環境讓我過於早熟，在任性的少年階段，我恣意揮霍著無章節的激情。儘管我已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憎恨，充滿仇恨的頭腦還是激進地還之以辭色。那時我的生活內容就是練習打游擊，槍口瞄準小冉，希望她夾著尾巴灰溜溜逃回老家去。
　　小冉喜歡在家裡沒人時衝我吐痰，動不動就可以聽到她「呸呸」的聲音，還常常較有樂感的來上一句「啊，呸」，拉長聲音，用足力氣，對著我。她罵我小小年紀作風不正和學校的男老師相好。
　　這污辱太令人氣憤了，年僅九歲的小孩子能跟老師相好？八十年代的人非常注重名譽，再說我這麼小身心單純，哪裡敢想這種相好不相好的問題。況且我身體各部位器官還沒長健全，老師也看不上我啊。我就罵她腰裡別著牌，誰來跟誰來。這句話是聽鄰居女人罵街時學來的。她罵我背著爸媽亂來，而我不懂變通，真的不能忍受她那一副小可憐的模樣，爸爸在家也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不滿的情緒。爸爸心疼她就打我，發起威來一腳踹我出幾步遠。他準備打人時，首先棋高一著的把大門插上，防止有外人進來勸架。
　　酷愛用棍打人的爸爸將幾根鮮濕的青竹竿並在一起抽我。打我時，竹竿都被抽得劈斷橫飛出去。我身上的傷痕一個摞一個，全部腫得老高。竹竿抽出的血痕很久才能褪去，腫得紫青紫青的，泛著紅色的血絲，火辣辣地痛。
　　即使他滿院子追著打我，我還是拚命扯著喉嚨喊：「小冉，你這個騷貨，我遲早不會放過你！」「你給我滾！」爸爸每次都怒斥我，趕我出家門。
　　滾就滾，有什麼了不起，你別後悔！我哭著跑到二樓自己的房間，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衣物，離家出走到親戚家避難。類似這樣的苦難重現得太多了，因為小冉，我和爸爸勢同水火。八年以來的艱苦抗戰帶給我的是難以名狀的苦。我也因為多次的離家出走，在親戚中有了非常壞的影響。畸形生活鑄就的女孩，心中的痛是誰都不明白的。那時我最祈盼的是快快長大，嫁人。我認為結婚才是走上幸福生活的最佳途徑。
　　李明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們在校園裡認識。我和他私奔過。我決定和李明私奔純粹是因為爸爸的行為。那年的夏天，我成為一所中專的學生，是家裡拿錢買的自費名額。報到前，媽媽苦口婆心地叮囑我要把握機會，爭口氣取得些成就。因為能夠脫離爹媽的「監護」自由自在地飛，我也表現出極大的興奮。
　　在爹媽眼皮底下唸書的時光是痛苦的。爸爸時常威脅我說，如果唸書期間膽敢早戀，就打斷我的腿，逐出家門。年輕的我即便是那麼深地渴望著得到愛情的滋潤，卻一直都沒敢輕易邁出這一步。
　　坐在遠離家長監視的校園裡，掙脫了父母的管束，我有種鳥兒出籠的好心情，這種輕快的感覺令我無數次幻想著戀愛的美妙味道。我開始關注身邊的男孩子們，直到有一天有機會認識了李明。
　　李明與妹妹夢帆同一所體校，跟我所在的學校鄰牆相通著，校園牆上的小門從來就沒鎖上過。兩校的學生彼此都熟悉、親近，因此學生之間戀愛的情況很普遍。
　　記得我抵達學校不久，有一天妹妹夢帆從體校跑過來拉我到她們班級去參加聯誼會。夢帆在體校念初三，是散打隊的學員。她們隊參加全省自由搏擊比賽取得了冠軍，學校特此組織了聯誼會。
　　夢帆在學校裡可是公認的漂亮，長有外國女孩的輪廓，加上她花錢如流水，待同學義氣，人緣極佳。她從家裡以各種名義支取錢，帶領同學們到青島、蓬萊等處旅遊，大方地借名牌服裝給同學……媽媽對她的行為評價是「十足的冤大頭」。
　　聯誼會上我順理成章地認識了好多夢帆的同學，李明見到我以後常藉故往我們宿舍跑，他那時在體校念高三，是校裡的競走項目運動員。他學習成績並不好，時常和學校附近的「混混」玩在一起；聽說家境也特別不好，念體校全賴體育成績不錯，屬於特招生。
　　說真的，我最初對他的確沒有好感，他長得又不帥，徒有一米七十六的高度卻骨瘦如柴，右眼皮上還有塊大疤，整天打架鬥毆，無惡不作。這樣類型的人，我的態度是愛理不理，任他窮折騰，反正破天荒首次有人公開追求我，大可以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
　　他臉皮厚得還真可以，總呼五喝六地帶著幾個男孩守在宿舍外面，吹口哨、吹口琴，能玩的把戲都玩出來了。宿舍的女生都愛瞎鬧，久而久之就和李明他們混得熱絡起來。誰都清楚，他那雙沒神的眼睛總圍著我轉悠。
　　李明的好朋友石海亮陪他來宿舍多了，意外地追到了我下鋪的張莉。他倆經常躲到沒有人住的男生宿舍裡一呆老半天。儘管張莉總是一臉啥都不懂的無辜樣，實際上他們做了些什麼，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看到他倆出雙入對的幸福小模樣，我心裡很是羨慕，加上石海亮鼓勵李明繼續追求我，時間一長，他的持之以恆終於感動了我。
　　那時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詞語……好女怕賴漢，總之，時間長了，我便有些把持不住。家裡以前始終嚴規防範，怕在我身上出現早戀的傾向。父母親並不明白，我內心渴望的火花已經愈燃愈烈，只缺一個適當的時機燎原罷了。雖然碰到的不是一個優秀的男孩，可我就像是一個被惡疾折磨已久的病人，即使前面擺著的是有嚴重副作用的止痛藥，我也非吃不可了。
　　就在我等待著他再一次猛烈的進攻，準備全面投降時，班主任找我談話來了。班主任是爸爸的遠房兄弟，我能上中專全是他的功勞，他前前後後地出了不少力。
　　他列舉了一大堆早戀的壞處，建議我懸崖勒馬，不然的話就把這件事告訴家長。誠惶誠恐的我哪還敢想其他的東西，毅然拒絕了李明。處在醞釀階段的朦朧戀情暫時煙消霧散了。
　　後來我和李明又走到一塊，完全是因為遭遇了三個意外。首先是校長對我起了邪心，他單獨找我談話，言語曖昧，讚賞我臉蛋漂亮，還時不時搭搭我的肩膀。校長的老婆是夢帆的教導主任，我跑到他老婆面前告了一狀，他就揪住我和李明尚未成為事實的戀情不放，盡給我小鞋穿，老在校會上點名批評我，講我常把外校的男生領進女生宿舍，影響別人休息。還有就是放假探家時，我和父親的小老婆又起紛爭，父親說，他權當作沒生我這個女兒，也不會趕她走。最可氣也最關鍵的原因是，不諳情事的我誤以為自己的處子身體被李明佔有了。
　　如果說是第二個原因令我對爸爸徹底失望，那另外兩個原因則成為輔助我私奔的充分條件。我決心讓爸爸出醜，我單方面認為只要使他臉上無光，就能達到報復他的目的。
　　至於第三點純粹是個誤會。經過李明的窮追不捨，我的防線到底還是有些鬆懈。有天晚上李明賴在我床上不願走，熱吻使我情迷意亂，他趁機扒下了不該喪失立場的內褲，倉促磨擦了幾下，最後在一陣痙攣中撲倒在我的臉龐旁邊。勉強把他勸走後，湊著昏暗的月光我想看看初夜理應出現的血跡，結果只摸到了滿手粘液。其實他是射精在陰道口，確切地說應該是尿道口。性盲的我卻憂心忡忡地度過了難以忘記的一夜，我以為我會懷孕。
　　我倆並不知道同學當中有沒睡著的，所發生的全被聽到了，而且不止一個人聽到。翌日，這件事被炒得沸沸騰騰，很快成為公眾的笑料。有個別同學還宣佈當天晚上聽到了褲鏈拉開的聲音。妹妹氣得差點不認我做姐姐，我求她替我保密。我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校長大作文章，學校準備召開大會批判我和李明，我找到李明對他說：「帶我走吧，走得遠遠的！」
　　這一切都發生在冬季，天氣特別冷。那時的我迷嚴沁的小說，喜歡聽周華健的歌，全國的大街小巷都播放著毛寧的那首《濤聲依舊》。
　　我們私奔所花費的錢是我從家裡騙出來的。為了順利拿到錢，我打電話騙媽媽說學校需要交納三年的保證金，我如願地拿到了五千元錢。媽媽當然沒有忘記囑咐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她怎麼也沒料到，她那聰明伶俐的大女兒馬上就要和別人私奔了。
　　拿了錢回到學校裡，我去體校宿舍睡了兩天，把妹妹的衣服全部洗淨，床鋪整理乾淨，我想在走之前盡盡做姐姐的義務。
　　出走的前夜，我躺在體校402女生宿舍妹妹的床上想心事。
　　石海亮敲門進來了，「夢玫，你出來一下好嗎？」我立即敏感地肯定這事已經為他所知。我趕忙披了件外套，走出宿舍。院子裡站著李明，還有他另外幾個好朋友。我心裡既羞又氣，說好不把這件事講給任何人聽的，他居然不信守承諾告訴了別人。
　　我不知該說什麼，低著頭，用腳踢地上的小石塊。蕌石海亮開口說：「夢玫，李明都告訴我們了。你們能不能別走？」
　　我搖搖腦袋，漠然地看著腳下的石塊。「哎呀！你們不要勸了，都已經決定了。火車票就裝在我的口袋裡。」李明邊說邊盯牢我的臉，他意識到我生氣了。
　　邊上的幾個男同學都沒吱聲，都用腳輾弄地上的沙石。全部是半拉大的孩子，哥們之間的感情使他們無法開口，阻攔往往代表著不義氣。
　　石海亮突然摘下手腕上的表，塞到李明手裡，誠懇地說：「收下吧，出門在外，沒個表不行。如果當我是朋友，一定要收下。」
　　李明只好收下，海亮幫他戴上手錶。我這才發覺，李明窮得連塊手錶都沒有。總之那會我心裡有些悔。大家在體育房的地氈上坐到十一點鐘，討論了好多可預計的細節，我突然間開始害怕。那天晚上，我一夜沒有合眼，我心裡一緊張就睡不著覺。
　　早上，妹妹她們去上課，走得一乾二淨，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眼淚滴滴嗒嗒地往下淌，天知道私奔會有怎麼樣的結局。想到李明答應與我遠走高飛的模樣，我又抹不開面子來反悔。況且已經有人知道了，如果不走，如何回去面對眾人的譏諷與嘲弄？我終於決定只往前走，決不後退。
　　十點鐘的時候，我背起大旅行包走出學校，我買了幾包餅乾、鹹菜，還有兩瓶大支裝可樂，我不敢買太多的食物，錢是有限的。我們還自作聰明的像是地下黨接頭似的安排了路線，他先到火車站等著接應我。而我呢，背著包兜幾個圈再去車站。
　　途中，我心跳劇烈，愈靠近火車站，我的腳愈軟。不遠的一段距離，幾乎是步履艱難地挪動著。我邊走邊想，若是此時夢帆或者任何一個同學追上來阻擋的話，就取消這次冒險的行動。可是沒人追上來。
　　李明站在車站門口，脖子上圍著我給他織的深紅色馬海毛的元寶針圍巾，那簇耀眼的紅照得我頭暈。我險些跌倒，他一把摟住了我。不知怎麼的，我打了個寒戰。
　　候車廳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人，這麼冷的天沒啥急事，誰會出來活受罪？我並不敢直視李明，我心裡有愧，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腦袋裡想著的是逃離。他會不會也這樣想呢，我不得而知。我有問他的企圖卻怕他傷心，所以沒敢吱聲。
　　火車進站了，他熟識的幾個混混趕來送行，哥們幾個親熱而又依依不捨地互相揮手告別。
　　我凍得流出許多清清的鼻涕水，我甩了一把在旁邊的牆壁上，離他們遠遠地站著。頭頂是一棵枯萎的樹，黃葉悠悠地墜落。我有股衝動，想逃走，放棄私奔。落葉尚且知道歸根，而我竟然要遠離家鄉，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幾乎想不顧一切地立即轉身逃回學校，不爭氣的腿卻根本邁不動。我猶豫著，已經有這麼多人知道了，即使我放棄，壞名聲也會遠播在外，如今我騎虎難下了。
　　徐徐進站的火車頭吐出白煙，鳴響的汽笛聲催促著旅客們的腳步。我的眼睛濕潤了，我背轉身子，不想李明見到。他先把我扶上火車，在他邁上車梯的那一剎那我幾乎要衝回站台，但該死的車門關上了，把我悔悟的唯一機會關在了外面的世界。一路上，我無語，只是緊挨李明茫然地坐著，極端需要從他那裡得到信心和保證。
　　就這樣李明帶著我由學校出發私奔了。說真格的，有孩子千萬別往體校送，體校裡發生的事情都太前衛、大膽。體校的孩子較其他學校的學生懂得多，我是指男女關係。用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形容他們很貼切。
　　我們要逃往李明的舊同學李志偉工作的地方台兒莊。李明滿腹美好的嚮往，他自負地認為志偉一定會拔刀相助，因為兩人曾經是穿一條褲子的鐵哥們。
　　李明記得志偉的地址，沒費多大力氣，我們就找到了目的地。數數給志偉買禮物後剩餘的錢，我們維持不了太長時間就將彈盡糧絕。禮物是我堅持要買的，禮多人不怪，投奔而來豈可空手。錢在關鍵時刻特別能夠體現事實勝於雄辯的道理。
　　敲開門，志偉探出瘦削的頭顱，臉色非常尷尬，所有的眼神都說明他不歡迎不速之客。只見他乾巴巴的小大人一個，不合身的西服空蕩蕩地套在身上。我難以想像，就憑他那副體格，當年居然是體校跆拳道的六段高手。
　　舊同學相遇自然是一番敘舊，志偉的態度不很熱情，他現實地勸我們三思而後行。李明當即表示不願意，志偉沒再說什麼，煮了點麵條給我們吃。
　　好在志偉宿舍有兩間房，志偉自個兒睡在外間，裡間讓給我和李明睡。兩間小小的房中間只掛了薄薄的布簾，談不上有任何隔音效果。夜裡李明弄醒了睡著的我，試著從側面進入我的身體。我難堪地指了指隔壁，李明毫不在乎地行動，全然不顧我的感受。我悲哀地看著壓住我的李明，要是志偉聽見了可怎麼得了！
　　他急切地吻我，「把衣服脫了吧？自己脫掉。」他撫摸著我說。
　　「能行嗎？志偉就在另一間房，會聽到的。」「唉呀，不會的，快點，我想做。」
　　圖省事，我倆脫了三分之一的衣服，脫光了也太冷。我心裡想著，快點快點，千萬不要給志偉聽見，又恨李明的蠻橫。能在接觸之間感到他的堅硬，他已經是我的男人了，我應該滿足他，應該配合他，我告訴自己，要學會忍耐，這將是未來生活中的重要內容。我呼吸急促起來，閉上了兩眼，揪心地聆聽木板床「吱吱」的晃動聲，一直堅持到李明的亢奮逝去。李明用枕邊的衛生紙抹擦他自己的下身，我逕自抽出身下的衛生紙，謝天謝地，紙上醒目的一塊血跡安了我的心。
　　「慢著，讓我看看。」他見我想把衛生紙扔到床底下，急切地拉住已伸到床下的手。
　　他這是不相信我啊，我生氣地遞給他，「看吧！」
　　李明展開已被攥成一團的衛生紙，上面的血跡粘合著鼻涕狀的物體被拉成絲狀，嘲笑著他的舉動。他笑了，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他瘦長的臉上一笑便有著很多的皺紋？
　　「怎麼收拾？這麼多，髒死了！」下身粘乎乎的，我手足無措，用什麼清理呢。我問自己：這就是你所想要的？「就用床單吧。」他扯過床單遞給我。
　　雖然知道不好，我還是用床單擦淨下身，粉紅的床單明顯濡濕了大片面積。我那時心裡矛盾極了，一方面同宿在朋友家裡不自在不習慣，一方面害怕再跟李明親近。那種性接觸並不令我快樂和輕鬆。幾日後，我們三人吃過早餐，走在台兒莊的大街上。
　　「小明，你應該回家看看，和家裡人商量商量。」志偉說，細長的眼神非常嚴肅。
　　「能不能幫我在你們廠安排個工作？」李明的請求沒有一點把握，他放開緊攥著我的手，拿出一根煙遞給李志偉，並給他點上。
　　連我都知道找工作要靠關係，走後門，人家憑什麼賣命幫你？實在是不自量力。我冷靜地思考著，一半替李明不好意思，一半心疼他。不知道李志偉會不會嘲笑他。
　　志偉抬起眼皮直直地瞪著李明說：「小明，聽我的，你已經是大人了，帶著夢玫躲在外邊也不像話。你們沒有經濟收入，這樣的日子能過幾天？當務之急是回家打探情況，再作決定。」「媽的，也只能先這樣辦了……」在一陣子的商量後，李明痛下決斷。
　　我擔憂地問：「那我怎麼辦？」「你先在這裡等我的消息，志偉會好好照顧你的。」李明毅然的說，板著的焦黃面孔透出的全是果敢的光芒。
　　「就是！我會照顧好夢玫的，你放心走好了。」志偉臉龐揚起一絲興奮的喜悅，後來我們才知道，志偉的工作都是當書記的舅舅給安排的，在當地找個工作非常地不容易。
　　我們回志偉的宿舍收拾衣物。破舊的五層樓房居住著台兒莊酒廠的職工家庭，時不時有孩子的哭鬧聲傳來。酒廠宿舍樓的木梯間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夾雜著住家戶們製造的不同油煙味，嗆入我們饞饑的胃。偶爾上下樓的男男女女審視地瞟我和李明，看來我們的唐突不僅僅給親人帶來了麻煩。
　　把換洗衣服幫李明備妥，我把為數不多的錢都一古腦裝進李明的衣袋，李明拒絕我到車站送行，大踏步離開了。
　　李明走後，志偉隔壁宿舍的小王把我請到了她的房間。小王長得胖墩墩的，齊眉的劉海剪得一溜兒長，無錫產的瓷器大阿福倒跟她相像。她在酒廠裡做包裝工。志偉拜託她休息時照顧我，她格外盡心，導遊一樣地領我逛整個台兒莊縣城的大型百貨商場，自個兒掏錢請我吃烙餅、韭菜盒子。
　　晚上志偉下班回來叫我到後面菜市場的小飯店吃飯，我像無主亡魂一樣地跟著志偉在放映廳坐到十點鐘，蹩腳的錄像廳換了吸引觀眾的片子……一幫日本女人裸浴的錄像帶，我慌忙起身，向外走去。志偉追出來重複地解釋他的粗心，我做出罷了罷了的態度。李明不在身邊，我萬萬不能得罪志偉，他或者真是無心之失。
　　志偉沒安排我睡到別人的房間，他仍睡外間，我睡在裡間的床上。他是李明的好朋友，我的警惕性沒那麼高。半睡半醒的我被志偉摸進被子的手嚇醒，他恬不知恥地鑽進我的被窩，我厲聲命令他拉亮電燈。
　　燈底下已除掉褲子的志偉是那麼的醜陋，「答應我吧，夢玫，就一次……」
　　「你休想……別忘了，你是李明的好朋友，是他信任的大哥，朋友之妻不可欺啊！」我哭著拒絕志偉，死死地拉住褲腰，「你要是亂來的話，李明他不會放過你的，他的脾氣你也瞭解……你要是再硬來，我就喊救命，到時你也無法再混下去……」我擔心志偉殺人滅口，看著志偉漸漸鬆開的手，我保證道，「放心好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蹦下床，我摟著被子往室外走。「我到走廊左邊的老阿姨那裡睡……」我頭也不回，生怕遲了離開會沒命。我堅持敲了一會門，老阿姨才開門。我說：「阿姨，我那邊太冷，暖不熱被窩，所以過來和您同鋪……」
　　熱心的老阿姨抬頭瞄了瞄志偉的房間，敞開了房門。我擠到老阿姨的床上，她的被窩並不暖和，五十多歲的老年人身上大概已經沒有多少火氣了。
　　第二天，我醒來時阿姨已收拾好房間，準備做早餐。
　　志偉的房間門沒鎖，我把被子放在床頭，有點後怕地看看志偉昨晚出現的方向。我向下班回來的小王抽抽噎噎地訴說昨晚志偉不道德的行為，委屈的眼淚一湧而出。
　　「王八蛋，壞蛋！他怎麼能對你這樣……以前只聽說他和廠裡已婚的女會計相好，沒料想會對你起邪心。昨天我要是把我的房門鑰匙留給你就好了……」小王義憤填膺，罵不絕口。蕌我嚶嚶而泣，非要求小王發誓保守秘密不可。小王理解地接受了這種請求。再以後的幾天，志偉絕對的老實，沒再動我一根指頭，他沒有機會，我也不會再單獨跨進他的門檻。
　　李明終於回來了，他詳細敘述家裡的情形，他的爹媽聽之任之地接受了現實。只是我現在不大適合回老家，我的父母動用了所有的力量挖地三尺尋找我們的下落，抓到後會招來毀身之禍的。
　　我提議帶李明到微山縣姥姥家去，那裡的人說不定會同情這一切。實在也是再沒有能想到的去處，我們直接奔向了微山姥姥家。
　　姥姥不在家，不知道那個月又輪到哪個姨媽養活她。大舅和大舅媽閱人無數的雙眼審視著我們。大舅媽問我：「夢玫，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你們沒有什麼吧……」這話當然是避開李明問的。
　　「沒有啥關係，我們是同學。我爸老打我，不讓我在家活命，你們不是不瞭解他。我只好離家出走，他送我過來的唄！僅此而已……」我重重地咬著長音，把僅此而已四個字說得很冠冕堂皇。
　　大舅媽似乎放心了，又去解釋給大舅聽，大舅的臉色才緩和過來。晚上吃飯時還和李明喝了幾盅酒。李明從台兒莊買了兩瓶台兒莊特釀送給大舅，這酒不上頭，聞起來蠻香，我們特地用來賄賂愛喝酒的大舅。不是說吃人家的嘴短嘛，那喝人家的不一樣嗎？
　　吃完喝完，舅舅照舊趕李明走。我在送他的路上徵求他的意見，「我們以後怎麼辦？」
　　「現在我也不知道，回到家裡問問我爹媽再說。你先安心在這裡住著，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李明的語氣好像很老道，他的安撫卻顯得有氣無力，我看著他的背影，內心的擔憂隨著他的離去而變得更加沉重。他走了，將所有的問題丟給我面對，他不會不知道我的父母是如何的恐怖，但他還是走掉了，從此再無音訊。
　　數日過去，媽媽派夢帆接我回家。夢帆慰藉我說：「放心吧，媽媽說了不和你計較這事，你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就行……」聞訊回來的姥姥也勸我回家：「我跟你媽說了，只要沒有行房的事，一切和原來一樣，沒有什麼不同，你爸也答應不再打你……」
　　乍聽「行房」這名詞，我愣了一愣，這詞的意思我其實理解，但我還是故意多口問一遍：「姥姥，你說什麼？就你剛才說的那個沒有什麼的事？」
　　姥姥馬上摀住嘴，遮掩著說：「那有什麼，小孩子別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夢帆滿不在意地笑著，手裡逗耍著黑色的看家狗，也許夢帆是真的不懂吧。返家途中，夢帆說學校的新鮮事給我聽：張莉懷上了石海亮的孩子，私自找人墮胎導致大出血，被學校開除，海亮也只得轉學了。
　　我不禁慶幸自己沒有珠胎暗結，否則，我的下場可能跟張莉無異，甚至更慘。我真希望一切就這麼過去，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樣。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開始新生活了。
　　你別以為事情就此結束，表面上爹媽是沒有跟我算帳，但後來，他們明擺著瞧我不順眼，我感覺像是爬出了一個陷阱又掉入另外的沼澤。小冉暢快地冷嘲熱諷，不止一次地提起我私奔的醜事。我羞愧難當，憤激之下當著她的面割脈自殺，死亡的威脅幫助我贏得勝利，終於趕走了她。假如事先知道死能夠解決「頑瘤」，我早幾年就死給她看了。
　　小冉雖然走了，可我們家並沒有消停下來。驢打滾的貸款高息接踵而至，債主三五成群地跑來家裡討債，我明白了，她肯走歸根結底是因為爸爸已經破產。爸爸欠下了高利息的上百萬貸款無法償還，終於決定丟下一切，帶領全家人南下。
　　兩個幼稚的學生發生了不應有的關係，日後的苦果只能由我吞嚥。所以父親教訓我要全力前進，輕裝上陣，沒啥大不了的。反正我已不是原裝的黃花閨女了。在他心目中，錢高於泰山。大家都知道錢重於一切，高於一切，可以購買一切。
　　夜深了，我明天要上班，手寫累了，就此擱筆，祝好！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6日星期日晴
　　今天上班前，我將信按照譚先生留下的地址，寄了特快專遞，他很快就能洞悉我的苦衷。寄完信，我隱隱有些擔憂，譚先生不會瞧不起我吧，一般的傳統男人常常鄙視失貞的姑娘，但願他別這樣。我是多麼渴望從此多個知己呀。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日星期六小雨
　　一進703，小雨眼明手快地拽我的胳膊：「快來看看這照片上的男人帥不帥氣？」
　　客廳裡的同事們都斜歪脖子，簇擁在辦公桌周圍。有人嘟囔著：「醜死了，嘴那麼大，唇肉外翻，牙齒笑得咧上天，還帥呢！」我好奇地發問：「信是誰寫的？文字透露著學生的氣味？」「小靜的聽眾寫的。從信箱取出來時信封已經破了，大家就一睹為快嘍！"小雨的四川話特別地道，嘍字講得頗有意思。
　　我抓緊瞄上一眼，信紙的最先四行寫著：書包最重的是我，最辛苦的是我，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是我還是我。另起一行寫的是一句英文：MAN IS MARTAL（凡人皆有一死）。還沒來得及感慨，何邊對我說：「樂樂，怎麼回事兒？剛才有個姓譚的男人打電話到辦公室找你來著，說他今天有事到海關辦，不能打電話給你。」
　　「什麼？不會吧，我並沒把辦公室電話號碼告訴他！」公司不准暴露辦公室電話給聽眾，我匆匆忙忙地分辯。而且我真的沒把辦公室電話透露給譚先生。
　　小雨瞥見我的窘迫，冷言冷語地瞅著何邊道：「有什麼不可以？姓譚的是我的朋友，認識樂樂也不是不行，大驚小怪！」
　　我的身體迅速靠近聲援我的小雨，對於突如其來的發難，我一時無法周全地應付。
　　何邊張著四環素牙口，不懷好意地笑，「上班，上班。」
　　我接班的女孩叫陳夢，人陰陰的，對我沒有丁點笑容，苦瓜臉拉得長長的，好像我欠了她幾十萬似的。她轉過身去，我瞅瞅無人注意，衝她的腦後勺揮了一拳頭。
　　沒有電話，小雨無聊地找人說話：「樂樂，我覺得生活了無生趣，有錢吧也沒什麼意思，吃穿不愁、無所事事；沒錢又覺得壓力很多，在深圳老是為了生計奔波很累，人生的意義你說到底在哪裡呢？」她的四川口音濃重，我把吃穿不愁聽成了「痔瘡不愁」，差點狂笑出聲。她自己發問自己答道：「我們沒有信仰，沒有精神寄托。人實際上是為精神活著，只要精神充實，有錢沒錢都一樣踏實。我覺得做了熱線以後自己不斷地喪失德行，因為我們陽奉陰違地談話，故意欺騙聽眾。明知弱點偏不改，只是因為我們要捧聲訊這碗飯。要知道，在特區找工作真不容易。其實我們都是真小人……」
　　何邊不以為然地輕笑，「在深圳身體是本錢。我昨兒個沒睡好，整個人起來都軟綿綿的，很累。其實睡不好是做熱線後的家常便飯！」
　　「我們所有的僅是空想，浮躁的空想。可我們得在裡面汲取精髓，活著是為了明天更好。」我抹抹臉上T字部位的油，失神地說。
　　小雨深深地歎了口氣，拉長了嗓門說：「主持人平常與外界的交道打得過少，希望利用接電話挖掘出一個好的男人，也許這將是一段佳緣的開始。」
　　小雨的話，或多或少地令我動心了。是啊，如果能夠很浪漫地接到一個好男人的電話，說不定他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這種想法開始悄悄地影響著我的心態，我甚至都沒有發覺，自己也像小雨和一部分主持人那樣期盼著能從聽眾群之中，找到一個未來的希望。
　　想要實現此願望，約見聽眾就變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只要對方聽上去的感覺不錯，我想，我會有所選擇地見聽眾。誰敢說，從一百個聽眾當中挑不出一個好男人來呢。我第一次察覺到，做熱線主持的好處不少。
　　夜8︰50該死的電話在我們暢談的時候響了，是我的電話。「您好，溫情熱線！我是樂樂」！
　　「小姐，你是剛來深圳的嗎？我第一次打你們的這種電話。我想瞭解一下仙湖的情況，聽說那裡有間寺院很靈，我想去燒香，最近運氣特別黑。你去過仙湖嗎？」東北口音的漢子，豁達爽快。
　　「去過啊，我也去算過卦，說心裡話不是很靈驗……仙湖的和尚好厲害，他們用的洗髮水都是名牌……」我的確去過幾次仙湖，運氣特別背的時候去燒香，靈不靈的誰知道，求個心安理得唄！聽我說話的那個東北聽眾哄然大笑，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追問他怎麼了。豈料他笑得更凶了，喘不過氣來般的笑啊笑的，「誰聽說過和尚還用得著洗髮水的，人家是剃度了的……哈哈！」
　　我邊聽他幾近窒息的笑聲邊搜索記憶的角落，是噢，和尚沒頭髮，要洗髮水做什麼？在那一剎那，我懷疑是否看走了眼。但前思後想，我千真萬確地肯定在和尚師傅的房間裡算卦時看到了洗髮水的瓶子，還是周潤發做廣告的飄柔牌。
　　「剃度你懂嗎？剃度就是刮光頭髮。好了，我不講了，你們都在騙人，吹牛不打草稿。天底下的牛都快要被你們吹死了。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明天去仙湖一探真相……」東北大漢斷然放下電話。
　　晚上十點鐘準時交班。小雨無比陶醉地和住宿舍的同事們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地交流增長話務量的經驗。何邊躬著腰，趴在電話機旁邊甜言蜜語，不知是不是和聽眾單線聯繫。
　　我徑直走到新世紀對面，攔了輛454回家，我喜歡中巴車的招手即停服務，不喜歡的是票價二元五角，這比大巴貴多了。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0日星期一陰雨
　　與譚先生交心譚先生收到了我的特快專遞，他三點十五分打電話進「090」，張口就問了一句：「那是你的第一次嗎？」我愕然地停頓了，半晌工夫，強打精神說：「當然是。」說這話時我的心抖動了一下。我想起了我愛過的一個男人戴西安。戴西安是師大美術系的「神筆」，我一到師大就喜歡上他。明知他有女朋友在體校，還是天天寫情書給他。他不說愛我，也從不拒絕我的追求。我倆經常在操場角落裡談心，是他奪走了我的初吻。當年在師大，每次戴西安想更進一步的時候都湊巧是我的經期，他並不相信我已做好心理準備獻身給他。我愚蠢地以為，能夠獻貞操給所愛的男人是女人莫大的幸福。
　　離開他是因為戴西安體校的女朋友江霞挺著肚子找我談話，江霞告訴我，她已經為他打了兩次胎，這次準備退學把腹中的孩子生下來。面對江霞五個月的胎兒我只得退出。
　　我抬頭一看，發現小雨放下了她的電話，環抱著手臂，若有所思地看我打電話。她注視著我，好像我是值得深思發掘的東西。我趕緊擦擦臉上的淚痕。我在下班前把呼機號碼告訴了譚先生，他說他叫譚洪偉。
　　在多災多難的人生旅途中，多個朋友就多了一份溫暖、一份信心。我願愛所有的朋友，願為他們奉獻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同舟共濟，走出命運的低谷。不幸的是這僅僅是我幾年前的想法。如今的我只想通過結交朋友來填充空虛的心靈。譚洪偉拿走了我全部的隱私，我並不想見到他，告白隱私是因為我心裡需要傾訴。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5日星期六晴轉多雲
　　下午，公司訂了盒飯，輪到發放時我的電話響了。正要大聲抱怨，聽筒裡傳來《牽手》的旋律，聽眾張智群隨歌而唱，嗓音細得像蚊蠅。「喜歡嗎？」他問我。
　　太監模樣的嗓音輕飄到我耳邊，我渾身不爽，頭皮到腳趾骨無處不長雞皮疙瘩，「喜歡，這首歌早已迷倒我……」我開始拿腔作勢，武裝自己主持人的外形。
　　接下來的談話內容基本正常延伸，他恭維我甜美的音質早已經偷去了他的心。「我叫你親愛的可以嗎？你也可以叫我親愛的……」張智群趁熱打鐵，乘勝追擊，以鞏固關係。
　　雖然肉麻得可以，我心裡依然受用。不得不承認，我的心還是稚嫩、脆弱的，需要從旁人那裡求得溫情、自信的力量。「好啊，」我自顧做個鬼臉，「不過，你可以叫我親愛的，我隨意好了……」
　　張智群張口閉口全是親愛的，對於一個平素不曾蒙面的男人如此親熱地稱呼自己，我感到不自在和噁心。他燙人心扉的話飄浮在電波裡。這一聊就是連續三個鐘頭，雙方愉快地道再見。我瞭解到他是安徽籍貫，大號張智群，是一家公司的部門經理，浙大中文系碩士研究生。總的感覺不錯，怎麼說也是個白領，和他聊天，我略有心勁。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6日星期日多雲轉陰
　　今天傍晚，我邊吃零食邊接聽張智群的電話，彼端有響亮的水聲，我好奇地問：「你在幹嘛？怎麼有轟隆隆的水聲？」張智群不急不躁的說：「抽水馬桶的響聲，我剛才在大便，用子母機打電話給你……」「方便」與房事一直是中國人隱蔽在黑角落裡的私房話，我真火了，「張智群！你太過分，這樣做對我不尊重……」我的思維迅速地聯繫到抽水馬桶，裡面的大便生動富有活力，隨著渾水流轉的方向，跳起特級水上樣板舞蹈，想著想著我欲嘔吐。「哦，SORRY！萬分對不起，我只是對你夠坦白。你問我，我就直言不諱……」張智群心裡特不服氣，嘀咕道大便有啥，你樂樂只吃不拉嗎？
　　我盛氣凌人，示威性地沉默了三分鐘，為心間那個死去的完美的張智群默哀，他破壞了在我印象裡的完美。值得表揚的是張智群珠連璣發，好話連篇，我原諒了他不致命的錯誤。這時期的情誼帶有功利目的，熱線人士理解為世俗的交換，永遠別忘記，話務量是攸攸相關的至上。「讀書那會兒，我就想來南國流浪，93年從安徽來到深圳開始紡織我的人生，但是現實不是我當時想像的那麼好。在這個封閉的情感環境中，我懂得了人生的冷淡。1995年中旬，我被公司任命為經理，起初我對這兒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無人情味的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慢慢我開始適應它，直到今天我才感到這裡的一切還是那麼的美好。仔細回想一下，在這標準化的城市中，我已度過了三年有餘，對它也產生了一點點留戀之情，可我已決定要離開它，因為我要回去歇一歇。而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經歷，才使我在今後的道路上不怕困難與艱苦。這就是我從北方來，又準備離開南國的原因。樂樂，在我離開之前，讓我見見你好嗎？」他詳盡回憶完往事，正式抒發了對主持人的渴望。
　　我笑道：「那你要是把我吃了，可怎麼辦？畢竟只是電話溝通一番，萍水相逢的，我憑什麼相信你？人人都說在深圳不要相信眼淚和陌生人……」
　　「我張智群以愛國民主人士張瀾的名義保證你百分百無損傷，乘興而來，全身而退。你到我這來享受中餐，本人廚藝一流的專業。反正你都要吃飯的，沒事過來玩玩也好，求你了……」張智群不惜一切代價，一派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張瀾是誰啊？」我問他。
　　他說他也不太清楚，昨天寄信時買的郵票上印有愛國民主人士張瀾的頭像，臨時搬來用。我覺得他很幽默，或許人品也差不到哪兒去，不禁有點心動了。張智群一聽我同意見他便開懷猛笑，得意地安排見面時間，告知居住地址。
　　臨下班，小雨充滿陰暗的目光一直瞄在我身上。我陷進電腦台裡，作狀尋找丟在地上的筆，我想猜測她的企圖，然百思不得其解。我想，她該不是已經知道我決定見聽眾了吧。
　　夜10︰00九點五十九分，呼機嗡嗡地振動發出SHEN人的聲音。呼機是爸爸買的，摩托羅拉火鳳凰機型，根本不是特別適合女孩子配帶的那種款式，可誰讓咱沒錢買好的呢。我按了一下右側的黑色鍵，水晶液面顯示有位譚姓先生留言給我。
　　十點整，走出話務間。我焦慮萬分地拿辦公室電話復台，密碼9988.龍飛台小姐甜得膩人的嗓子令人倒胃口，「譚先生九點五十九分留言給您，說在黑風崗天橋底下12路車站牌旁邊等您，請您不要爽約。」
　　她話音剛落，我就乾脆地掛掉電話。我想了三想，頭兩想是溜號走人，譚洪偉居然自作主張跑來見我，給我來個措手不及，我怎能輕易屈服，把我當什麼人了？頓然再想，我堅持不見他，他必然惱火，為他所知的隱私會不會就被他洩露給同事們知道呢？他貿然前來見我，令我無形中感到受了脅迫的恐懼。我後悔把過去真實地告訴了他。
　　第一次參加某項工作的人由於輕信或者是大意，很有可能犯下錯誤，比如說做主持人吧，我並沒有實際的工作經驗，也並不知道哪種類型的聽眾值得相信，以至於犯下了涉入聲訊台後的第一個錯誤。我如實傾倒了自己生活的隱秘，卻沒有想去見譚先生的心理準備。我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平心靜氣地傾聽的朋友，可以安慰一下我，或者出出主意。我並沒有產生過多的想法。可是，姓譚的被我深深的感動了，他有著沉重的同情感和好奇心，於是，依仗著他和小雨過去的交情，不打招呼就跑到聲訊台附近來見我。這讓我又氣又惱，甚至害怕起來。
　　我心情複雜地下樓。七層樓的台階一級黑過一級，必須用手扶牢佈滿倒刺的木樓梯走，我下到二樓還是險些跌了個觔斗。空地上有半塊紅磚頭，我揀起來就砸台階，沖它發脾氣。
　　第一次見聽眾，說什麼也要有足夠的準備，何況姓譚的親自跑來公司附近，如果被溫總方面知道的話，那就慘了。我苦惱不堪，姓譚的知道了我少年輕狂時造下的冤孽，知道我曾經失身於人，這些事在電話裡或者是信紙上說說也就罷了，可一旦姓譚的出現在面前，我就有一種不良預感。誰知道，他心裡究竟想幹什麼？
　　黑風崗天橋底下私人商販英勇神武，他們把貨物用蛇皮袋勒住，擒在手上賣，天橋上有同夥放哨。也不能怪城管的打擊力度不夠，商販們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12路站牌側一堆候車的人中有對青年男女明目張膽地接吻。女的矮男人好大一截，踮著腳尖親他，她身上黑色的「A」字裙幾乎縮到了腰際。我在心裡叫著，曝光，曝光。一看就知道是地攤貨的裙子忠實扞衛在她腰際，原地沒動，我對裙子也生起氣來。
　　「樂樂，是你嗎？」
　　身邊突然蹦出個男人，看到我打量，他當機立斷地扔掉抽了小半支的煙。「是我！」我頹然的證實身份。晚風悶熱地揚吹，我渾身冒汗，覺得自己彷彿衣不蔽體般非常難堪。我對他一臉冰霜，什麼話都不想多講。他和我想像的譚洪偉差距過大，黝黑肉少的臉，突兀聳起的顴骨，希臘風情的鼻翼殘忍地扇動著，還有一張我簡直不想浪費筆墨形容的大嘴，格格巫方可對擂。他爹媽怎麼弄出來的？
　　譚洪偉看上去一點也不在乎我的冰臉，過份關心地問長問短。或者他有發覺，只不過出於某種目的而堅持著。我心不在焉，直直看著每輛開過來開過去的紅黃色的士，我想回家。他不厭其煩地滔滔長談，毫無乘坐的士車的徵兆。我只好把裝滿書的白色手袋重新搭在肩上，和他沿著華富路走下去，很不情願地跟在他身後，我從心裡使腳踹了他幾十次，有路障時我拚命希望他摔倒，最好摔出毛病來。千不該，萬不該，譚洪偉不該擅自來見我，我一籌莫展。
　　電話公司的綠蔭下，草地上躺著、坐著、站著都是地球的孩子。老孩子們把錄音機放在地上，圍攏錄音機學跳交誼舞。路過商店的時候，他不識時務地邁步走開，連只軟包裝飲料都沒請我喝。說什麼我也不再見他了，小氣鬼。關鍵是現在怎麼支他走，明天還有張智群的約會，我得提前養精蓄銳。我預謀了一通，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絕對能把他支走。我跟譚洪偉吱吱唔唔地說，想借二百元錢。向一個吝嗇的人借錢，他不跑才怪。
　　「借錢？做什麼？」他吃驚地問，一臉訝異。看樣子他可沒打算在我身上花錢啊。
　　我避開他的注視，惶惶不安地圓謊道：「我懷孕了，男朋友不管我……我需要去醫院打胎，手裡沒錢……」
　　「你可以回家跟父母要錢啊！他們不也在深圳嗎？才二百元錢，他們肯定會給你的！」
　　不屑地瞅了瞅他的表情，我心想他們也不如你的態度肯定。「你不是說要做我朋友嗎？這種事我哪敢跟爸媽講，更別提要錢的事了……」我嘲諷地說，抬起右手梳攏發尾的毛髮。蕌他上當了，側身挨近我，解釋說：「我的情況大致上你也掌握了。我的經濟不行……再說你懷別人的孩子，憑什麼要我出錢打胎……」蕌「你什麼人你！還朋友呢！我月底發了工資，會還錢給你的啦，不至於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我成功進入角色，氣憤地說。蕌他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教你一個辦法。買幾張麝香膏藥往肚臍眼上貼，擔保你達成所願，這辦法省錢還省事，深圳藥店這麼多，到處都買得到……」蕌「不借算了，我回家！」我招手攔來一輛明黃色的士，坐進後排。他怔在上海賓館拐彎的十字路口，形單影隻。
　　我詭計得逞後，興致勃勃地誇獎司機開車穩，人靚仔，司機高深莫測地笑笑，下車時沒少收我一毛錢。
　　夜11︰00店門口，媽媽正在賣煙。對面的髮廊妹李惠打開煙盒，堂而皇之地拉出香口膠，粘在牆皮上，她嫉妒地看著我青春、苗條的身段。我不理不睬地放下手中有關心理咨詢的書，打開一瓶水喝了起來。
　　據我觀察，髮廊妹喜歡搽血紅色的口紅，煙不離口，麻將不離手，紋深咖啡色的眉毛，黑色裸露半邊肉的工作服，我在她們面前有優越感。這些髮廊妹總是抱恨連連地瞟我，如果我被男人強暴，她們會首先拍手叫好，她們唯恐世界上還存在良家婦女。
　　「阿姨，我們髮廊裡的那個韓萍知道吧？經常過來洗頭的那個香港人阿光今天上午給她開處了呀！」平素精明透頂的李惠喜歡敗壞別人，她覺得很有必要把世上所有的女人全部拉下污水坑。我媽媽不是盞省油之燈，流言蜚語她挺注意，「阿光人這麼靚仔，能看上韓萍？韓萍的臉長得那麼難看，茄子似的……給了多少錢？」她只關心錢。
　　「本來說好八千塊。後來阿光發現她是假的，用月經血冒充的，就只付了六千。韓萍賺了……」李惠嘴撅得將要上天去了，她扮出的不屑遮不住她的眼紅。她無非是妒忌韓萍月經血可以賺六千塊的幸運。
　　剛來深圳時媽媽教過我這招，她想我去做風靡地球的處女膜修補術，這種東西只有一次，扮怎麼扮得來？幸虧我覺悟高，沒想過採用。
　　我逕自取了換洗衣服洗澡，我喜歡來到南方天天沖熱水澡舒張到汗毛根部的痛快。再回顧北方的通用大澡堂子，我不禁毛骨悚然。小時我發育很早，九歲時胸脯已大得夠嗆，稱霸整個年級。冬天大棉襖下藏不住，跑步做早操時一抖一晃惹眼得很。大澡堂裡的婦女覺得胸脯過大和我的年紀身份對不上號，常譏笑我的早熟。有個別離譜的娘們甚至編排說我被男人摸過所以那麼豐滿。媽媽買給我寬幅的胸圍，我在外面套三四個印有卡通人物的小背心才有膽量穿，擔心同學們嗤笑。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7日星期一晴
　　一大早爬起床。我坐在櫃檯邊，脊背靠在貨架上做面膜。沒值多少個夜班，臉上的暗瘡像餵了化肥似的狂長，等月底結了工資，我先要到天虹商場買治青春痘的好面子膠囊和笑容粉刺露。摸著突兀的痘痘，我的心裡不由為預先計劃開支的錢隱隱作痛。這要命的臉蛋真是要精心護理，我還指望它助我打拼出光輝的前程。
　　把青菜汁和胡蘿蔔汁混在一堆，撲粉的毛刷子沾滿汁液往洗淨的臉上塗刷。塗完，我仰著奼綠嫣紅的臉找出一種睡起來舒服的姿勢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皮膚敷菜汁三十分鐘洗淨，手要輕輕地按摩穴位方能發揮效用，我按摩過後，用收縮水拍打完後再上妝。化妝為的是給張智群上佳的印象。
　　港客阿光在我滿臉不適的光景出現在店舖裡，他過來買佳得樂喝，香港人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如小指粗的金鏈條牛繩一般地拴住脖子，實際上他們人長得沒有本錢，只好用鑽戒、名表招徠別人的目光。
　　媽媽招呼他的眼神已經和往日大不相同，沒出「開處」這事以前，媽媽還癡人做夢地妄想將阿光和夢帆湊成一對。
　　阿光纏著我介紹女朋友給他，我答應了。公司裡大把女同事，這種類型的順水人情容易做。經討論決定，讓他們在我上夜班過後休息的日子見面。阿光慷慨地許諾請我們全體吃飯，有多少請多少。
　　我身著黑色麻料長裙，單件淡紅色小零花的麻襯衣，下蹬新買的黑色半高跟皮鞋，把頭髮用髮夾撮起一小綹，打理得像個大學生斯斯文文地出門。南方的陽光筆直照在我臉上，敏感的臉經不住刺激霎時杜鵑花盛開一樣的燦爛。我想深圳的紅太陽如果別過份熱情就十全十美了。不過，前陣子聽說冬季的冷空氣南移時香港有老人被凍死，真讓人不敢相信，凍死人的事情居然發生在列排亞洲四小龍的香港。
　　我繞過等車的人們，擠上開往水庫的3路冷巴車，投幣二元。我有時鐘意坐大巴車不是因為有冷氣，可能是因為再擠都不需要蹲下豐滿嬌人的身體以躲避十字路口交警的捉拿。超載的中巴車可不行，眼尖的售票員離交警崗亭還老遠就開始大吼廣東話：貓低，貓低（蹲下，蹲下）。特別讓我困惑的是公交車即使擠滿人，交警也不聞不問。電腦錄音毫無感情色彩地報出東門站，我下了車，把「歡迎您再次乘坐我們的車」拋在腦後。
　　張智群住在東門中路城東街，很好認，我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地方，用磁卡在路邊的公用電話亭裡打他的手機，他說下樓接我。掛下電話，我驚惶失措地發現五十元錢面額的新磁卡通話三分鐘卻被吃掉了三十幾元錢，我狠狠地摔電話柄發洩心頭之恨。真是心疼，我月薪不過八百塊。
　　張智群腋下挾隻牛皮的黑色方形文件袋，站得老遠對我招手。我哭喪著一張臉，將磁卡塞入手袋的裡層，走到張智群的正面位置。磁卡莫名其妙的損失沖淡了我初次見他的緊張。
　　「樂樂是嗎？見到你很高興。」他興奮地跟我握手，食指非常小心地撓撓我的手掌心。
　　我瞪著他，馬上縮回手。他立即自我解圍地說：「先上樓吧，上樓再說……」
　　我不緊不慢地邁步登樓梯。他的長相令我的心反覆咀嚼磁卡話費莫名其妙的損失，我深覺不值。我克服不掉以貌取人的缺點。
　　張智群用好大串鑰匙中的一根螺紋鑰匙打開門，將包放在客廳的綠色長沙發上，從鞋櫃裡拿出釘有蝴蝶結的白色女拖鞋放在我腳邊。他脫下西裝說道，「這房子是公司專門配給我個人居住的……雖然我會開車有車牌，但上下班是司機開車接送……」他的言下之意旨在闡明自己的地位特殊。
　　我隱藏起輕蔑懶散地點頭，「是啊，你條件好……」止不住對他的反感又暗藏諷刺加上句，「你們公司想來很器重你吧？」
　　「那是自然，誰讓我對公司做出的貢獻大呢！」他打開音響放蘇芮的《牽手》，音樂的流動使房間的整體氣氛頓時活躍了。
　　坐在沙發上的我進行緊急調節安慰：既來之且安之。千萬別再去想他的長相不好看，湊和一下吧。長形橢圓的餐桌上放著瓶長城干邑紅葡萄酒，他用力旋轉開瓶器，邊開邊抬頭看著我問：「想在吃飯前先喝點什麼？西紅柿汁怎麼樣？我前幾天買回來一台萬達搾汁機，全功能型……」
　　汗流殆盡，按照美容書上的說法，現在正待補充水份。我微笑著頷首。他進廚房搾汁，我高度警惕地跟過去，倒背著雙手眼睜睜地監視他切西紅柿。
　　他告訴我西紅柿絕對的新鮮，上午買的。我偷偷地輕笑，他不至於傻得不知道我擔心什麼吧。我怕迷魂藥之類，西紅柿新不新鮮並不是很在乎。
　　張智群打電話到一家酒樓，訂了幾個菜和白飯，叫他們馬上送過來，他為自己偷懶的行為解釋說：「今天真不好意思，來不及做菜款待你，時間不夠，只好叫外賣。其實他們燒的菜味道不錯，我經常去吃……」
　　在等菜的過程中，滿盈盈的一罐西紅柿果汁被我不客氣地消滅了。張智群自責西紅柿買少了，鼓動我待會多吃菜。
　　外賣把菜端上餐桌盤盤擺好，張智群付了他五元錢小費，外賣點頭哈腰地道謝，賊兮兮地瞟了瞟我。
　　晚餐頗豐富：滷水掌亦、牛油煎石斑、西汁燒肉排、菠蘿雞塊、紅燜大蝦、叉燒飯，另有兩碟青菜。張智群用廣口玻璃酒杯斟滿深紅色葡萄酒，直直地站起來舉杯說：「樂樂，為了我們今天的相聚而乾杯……」說完，他先乾為敬了。
　　我意思意思了一小口酒，此刻，約見聽眾的後怕感才浮上心頭，同時一絲不好的念頭閃過腦海。我不願意跟他往下繼續，不過我又告訴我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他不會有所不軌，他也許會是個友好的朋友。
　　「樂樂，你說你呆在深圳三年了，心裡有沒什麼目標？有沒談過男朋友？」張智群舉杯碰響我把玩著的酒杯問。
　　我不方便張口回答，閉嘴輕輕地咬著塊西蘭花，竭力避免發出咯崩咯崩的聲響，懶懶地搖了搖頭。媽媽在我會用筷子夾食時就嚴格教導：笑不露齒，說話時口裡不要有東西，吃飯時少說話，只夾自個面前的菜不能吃過河菜。在生活細節上面，我保證自己很有教養。
　　「你想不想在深圳建立自己的家庭，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再做個賢妻良母型的幸福女人？我可以幫助你。」他酒喝得很快，人突然站起來，換了張VCD影碟。蕌《羅馬假日》的主題曲……《難以忘懷》悠悠地迂蕩在二室二廳七十平方米的空間。張智群似乎沉醉於音樂的奏鳴，他身體整個在轉，只手擎杯，舞蹈著。驀地，我被他上前半跪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樂樂，我衷心懇求你嫁給我，我會令你幸福的！」蕌天，我不要暈倒。「你總得給人家時間考慮吧！這事以後再議，啊……」我虛情假意地說。我啼笑皆非地勸他回到自己的座位。這真是不帶眼識人，我樂樂就算飢不擇食地找人嫁，也不會揀他啊。那麼一個不敢恭維的蛤蟆肚，麻桿細腿和黃世仁的雙下巴，舞起來像只插上細桿棒而隨風扭動的氣球。
　　張智群坐在我對面，直直地看我，「親愛的，你的眼睫毛長得真長，塗的是藍色的睫毛液吧？好漂亮，我真喜歡你，好愛你……」
　　他人比話還快地攬我頸部，抱住雙腿想往臥室裡走。我嚇壞了，講起話來舌頭打結，「別，你這是做什麼？請你立刻放手……我喊人啦！」我怒斥他的無理要求和行為。
　　他只得放下我，原來張智群對我的稱呼意味著褻瀆。肉麻死了，想到自己居然同意讓他叫我親愛的，心裡的火一股股升騰，眉頭緊皺成川字。「我走了，趕時間上班。」我拿起手袋，屏氣凝神去弄被他神秘反鎖的門，頭也不回地說。
　　「請你千萬別誤會，我是醉了，沒有惡意的，對不起，真對不起」張智群幫我開門，在我身後不住口地道歉。
　　「請你以後再也不要打電話給我。我不願意認識你這麼一種朋友！」我倉促地跑下樓。樓下路邊見到空著的的士我拉開門就鑽上車，「謝謝，請到黑風崗天橋，我趕時間！」
　　PM 3：00跑上703，我氣仍沒順，大陣地喘息，我的磁卡損失費、的士費、精心打扮的臉，我真是冤啦！
　　小雨翹著二郎腿躺在涼椅上看錄相。見到她，我想到和譚洪偉不愉快的接頭，決定來個惡人先告狀，「小雨，你過來我跟你說件事。」我趴在她身旁說道。
　　她疑惑地看我，屁股朝我挪了挪，不高興地說：「有話就說唄，我在看錄相！」
　　我壓壓嗓子，對她如此這般的謊話連篇，「你不知道譚洪偉有多倒胃口，留台說在天橋底下等我，說我不見他他就準備跳深圳河。可見了面水也不請我喝，死勁纏著我說三道四，想和我有愛的序曲……」
　　小雨有所猜疑地回憶著譚洪偉的為人說：「不會吧？他人是很小氣，可他跟我出去玩照樣請我吃麥當勞呀！再說，他從沒有對我有糾纏不清的行為。」蕌敢情請她吃麥當勞的男人都是優良品。我立刻拿出果絕的姿態，「姓譚的神經病，說不定是覺得我樂樂好欺侮……你轉告他，我再也不想他打電話給我！」
　　「你呀你，別再去見聽眾了。聽眾當中沒有幾個好貨色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擔心我。我會斟酌行事的了……」說完，我抬胳膊掰腿地就地練起來。錄相裡正在播放被洋人拳打腳踢的李小龍，奄奄一息，沒有還手之力，血一滴滴從鼻孔淌出。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25日星期二晴
　　下午三點鐘上班以前，同事們陸陸續續到了公司。十幾人的溫情商務咨詢公司有正副總經理兩名、台長三名，員工的素質要求極高，平均大專以上的文化水平，我這個高中生在她們面前，多少有點自卑感。我百分之八十的巴結出於對工作的重視，我見誰沖誰笑，時間長了逐漸被她們接受到工作和生活的圈子中去。人都是喜歡和自己圈子裡的打交道，有句古話說得真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想要自生自滅，那是恐龍時代的事情了。現在是，合群才能生存！
　　PM 3：00三點零七分，幾部電話鋪天蓋地響，何邊、小雨、我的說話聲交織一起衝入雲霄。我接起電話聽到了力竭的泣聲，一個年輕女孩的電話。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我好嗎？」
　　「我現在很痛苦，有些事情解決不好。我真的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的地步，我沒法做人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清淚，抽噎著說。
　　「跟我講講你的心裡話吧！或許我可以幫你一起想辦法。你別再哭鼻子，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應該理智地分析問題，找出矛盾激化的頭緒，針對性地解決問題。」我試試平復對方受驚的香魂。
　　「那我對你說的話可以保密嗎？你們的電話有來電顯示功能嗎？」她擔心自己的隱私被洩傳。「放心吧，我們的系統不具備來電顯示功能。我們沒有安裝來電顯示器。你所說的話，我一定為你保密，這是我們的職業道德！」她的反問激發了我熱心助人的心腸，還有探知究竟的好奇心。我迅速打開當班值日筆錄，寫下日期、時間、通話的大概內容，並且在此段記錄的開端畫了只紅色的五角星，溫總說這代表特殊的聽眾檔案，有時候大夥兒討論主持技巧的時候用得上。
　　說到這兒，她可能流淚過多堵住了鼻腔，不得不用紙巾擤鼻涕。我耐心地等待她重新說話。她道歉後說：「是這樣的：我來深圳以後愛上一個很優秀的男孩子。89年他們全家由北方移民到深圳來。他各方面條件挺不錯的，人也好，雖然長相一般，可對我很體貼，很愛我。我們頻繁接觸。你難以想像我對他的愛到底有多深，離開他我會死掉的……本來大家談好登記結婚的，他下個月準備帶我回家見他父母親……昨天，我媽媽從老家打電話過來說……」她停下了，用紙巾大力氣地擤鼻涕，然後支吾著說不出來話。
　　又停了片刻，她濃重地呼吸，接著說：「媽媽說鍾海林後天要到深圳來，我怕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鍾海林一來，我的一切全都會泡湯。」
　　我忍不住問道：「鍾海林是誰啊？他來對你的影響怎會這麼大？仇人嗎？不至於啊，聽聲音，你不會是招惹事非的女孩子。」
　　「他是，他是！」那女孩可憐地喊我，「小姐，我說出來你別取笑我、瞧不起我行嗎？」
　　「放心，我爸爸常教我凡事沉住氣，把心沉到肚子裡面去。你也把心放在肚子裡，別著急，別擔心……」我覺得自己比她還要著急，心吊在嗓子眼上。鍾海林是她什麼人，會令她對未來如此害怕，該不會是情人吧？
　　「他是我的，」她又在猶豫，考慮了一會說，「他是我過去的男朋友。我曾經和他私奔過。我是安徽人，他帶我逃到了南京。我那時才15歲，不懂事。稀里糊塗地跟著他跑到了南京，我把我的第一次給了他……
　　我們倆在浦口下車，天冷得夠嗆。擠著買到南京船票的人很多，鍾海林始終都緊握著我的手，深怕走失掉。從浦口到南京的船眨眼就到了碼頭，甚至都沒體驗到暈船的滋味。我到現在還模糊地記得碼頭的公交車，車上的售票員極不友善地推搡著拚命往車上擁擠的人們。天太冷了，只有擠到車上才會暖和點。我倆知道這車駛去的方向是南京城，也機械地往車上擠，人多的地方壯膽。我是第一次單獨出遠門，心裡一直都怯怯的。
　　車停在了鼓樓區的汽車站，車站到處都有人在拉客。他們手裡都拿著紙牌，上面寫著旅館兩字。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婦女靠近我和鍾海林，問道，要不要住店？
　　鍾海林向她打聽住宿的價格，胖婦女蠻熱情地介紹旅館的周到服務。我們最後做出決定跟婦女走，因為她和善的外貌瞧上去不像個壞人。
　　繞了幾個彎，婦女才在一條曲折的巷口停腳，裡端一幢兩層舊樓底下的牆皮上用白石灰水寫著幾個字……鼓樓旅社。樓底下登記住宿的弄堂裡來來往往都是住店的人，他們好奇地看著我和鍾海林。
　　登記的時候，胖女人要身份證或者學生證，鍾海林撒謊說丟了，實際上我們倆都沒辦理這些證件。胖女人便胡亂登記了一些虛假內容，這種情況也許見得多了，旅館的人早已知道如何應對。那婦人對管登記的男人說：「沒事，派出所裡管查夜的人我熟，解釋一下就行。」
　　我聽了，腿直打哆嗦，因為冷，也因為聽見會有執法人員來查夜。
　　錢畢竟有限，胖女人教我們開一個單間，三十元錢一夜，鍾海林另外登記了大通鋪，八元錢一夜。然後，胖女人把我們帶到走廊裡轉左第一間房後就出去了，看樣子是出去找客源。
　　三十元錢一夜的小單間裡有架小黑白電視機，有張木質大床還有兩個花樣皮革單人沙發。鍾海林放下沉重的旅行包，服務員敲門送進兩瓶開水復又退出，隔壁房間兩個男人吵吵鬧鬧的聲音傳到這邊，騷擾著已經不勝雜亂的心靈。
　　旅行包裡有現成的餅乾和鹹菜，拿出來就著熱水吃算是果腹。電視節目早就結束了，屏幕上儘是雪花。鍾海林脫下襪子洗腳，靠在床上的我催他到大通鋪去睡，他不情願地說：「沒關係，人家不會來查夜的……」鍾海林鑽進被窩，對我說睡吧。
　　我的心緊縮成一團，害怕地想以前也曾有過肌膚相親，但卻不像今晚這樣直接，我將怎樣迎接它的到來呢？
　　鍾海林笨拙地吻向我的唇，手胡亂地搓著我的身體，冰涼的手所到之處，都泛起雞皮疙瘩。我打著冷顫，耳朵警戒地注意外面的響動，隔著未脫的襪子都感覺到鍾海林腳上寒氣逼人。
　　我那時乖巧得很，沒忘記扯下幾張衛生紙墊在屁股底下，萬一真的有流血的話，總不能沾在人家旅館的床上。鍾海林沒打算放棄行動，他在手的幫助下才進入，人的天性賦予了兩性關係的自然和本能。我感到很痛：「慢點好嗎？我好痛！」
　　我忍不住，發出疼痛的哀求。蕌鍾海林果然慢下來，他安慰說：「別怕，馬上就好了。」他的安慰沒起到絲毫的作用，因為他沒有停止，他繼續努力。
　　生為女人的疼痛和寒冷襲捲著渾身的神經，我戰慄不停，好痛啊，書上關於初夜痛的描寫丁點都沒誇張。為了他舒服高興，我堅持著，身心俱痛地堅持著。
　　「我也痛，你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我進不去。別擔心，我慢點來，再多試幾次……」鍾海林絕對不願意放棄男人的慾望和正在行使的權利。終於他像是刺破了阻撓，立刻勇猛起來，笨拙地橫衝直撞。
　　我的痛意更深了。我開始恨這原始的慾望，體會不到快感，只有深入骨髓的疼。褪到膝下的線褲粗糙地蹭著細膩的皮膚，肌膚此刻是敏感的，我急切地想結束這不愉快的第一次。
　　很早醒來後，我沒有挪窩地躺在床上，姿勢都沒變過，是怕驚擾鍾海林。天就要亮了，我們必須出去找工作來養活自己。我還要在鍾海林起身之前幫他擠好牙膏，倒好洗臉水，證明我是個好老婆。一想到老婆這個詞語，我的心熱乎了。我所能想到的是全心全意對待共同睡在一張床上的人，我的小男人。
　　難以想像，我當時對鍾海林的感情究竟建築在何種基礎上。未成年的女孩沒能弄清楚眼前的情懷值不值得付出如此的代價，年少無知的我忽略了這種代價的沉重。
　　他在日上三竿時醒了，無神的雙眼惺忪地睜開，白色的垃圾物堆積在眼角。
　　我去公用的洗手間幫他倒熱水。鍾海林慢條斯理地洗臉刷牙，享受著我對他不溫不火的照料。
　　那一星期裡吃飽喝足後，我們除了出去找工作，其餘的時間就跑到長江邊上，對著昏黃的江水不怕凍的描繪勾勒明天的藍圖。只是我們當時並不懂得這種浪漫所要付出的代價有多重。他幾乎每天都纏著要。有一次，剛趴到我身上，就有服務員來敲門。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才放服務員進來。服務員迅速掃射一圈後，才拿起臉盆走開，人家見怪不怪，身後丟下窘迫的我們。
　　坐吃山空，我們捉襟見肘，不得不結束不現實的浪漫日子，天天起早摸黑地找工作，哪怕是臨時工也成。
　　南京的人挺勢利，聽到我們倆的外地口音，連路也不指。鼓樓區遍落是雪的地上混著煙蒂和各種包裝的煙盒、礦泉水瓶，人們都縮著頭趕路，割人的西北風恨不得把人體大卸八塊。根本就找不到工作，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沒有實際工作經驗、沒有背景，如果作為打工一族，我們欠缺的地方太多了。
　　幾經周折，我們灰頭喪氣地回到旅館結帳，返回鼓樓區的火車站。拋家棄業的我們打算到廣州尋找一席之地，聽說南方寶地是人都可以賺到錢。
　　天不遂人願，小小的售票窗口寫著南京到廣州的車票已售畢。排隊買票的人群裡傳出咒罵聲，一個矮小的票販子湊到我們身側，壓低嗓音問：「你們要不要到廣州的車票？」
　　鍾海林驚喜地打聽票價。「你們也忒氣人了，咋能這樣宰人呢？」他說完拉著我衝過人群往火車站售票大廳外走，「媽的，他一張票要收三百元的手續費。」鍾海林的臉紅得彷彿一碰就要滴血。
　　怎麼辦，我們下一步怎麼走？天是灰暗的，只有鍾海林的臉呈現紅色。在車站猶豫再三，最後我們決定離開南京。鍾海林強行領我去蘇北的一個城市，投奔他的姑媽。
　　後來，我不幸懷孕。再後來，我就跟他東家跑西家竄的過日子，他們家八桿子打不著的親友都給我們輪流住遍了。孩子沒到八個月時，計生辦查得緊，他趁著爸媽尚且沒找到我，偷偷的把我帶到他表姐工作的婦幼保健站打了催產素，孩子就這樣出生了。
　　「可那畢竟是發生在15歲的事情。你那時不懂事，未滿16歲犯罪都不用負法律上的刑事責任。人這一生中不可能只談一次戀愛，你現在的男朋友以前應該也戀愛過，不如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也許會理解和原諒你。」我說這話時心裡根本沒有把握。和她有著同樣經歷的我，如果也面臨這個問題，應該怎麼辦呢？有我說的那麼簡單嗎？我淚水成河地問她：「你很恨他吧？」「我不恨他，這也許就是我的命運。上輩子我欠他一個孩子，這輩子活該還給他。」她變得有點平靜了，是長久積壓在心頭的痛苦得到了傾訴的暫時性心理解脫。
　　「你們那時的愛經歷著沒有陽光的時分，你把這一切理解為愛，而真正的含義卻是一種反叛，是一種青春期追尋依戀的情結。」手梳理著頭髮，我輕言道。
　　「這些都是我到深圳後才想通的道理。那是個女兒，我不是心狠不要她，的確是鍾海林逼我非生不可。他大我十歲，欠了我父親八萬元錢，心機頗深的他想利用我們倆的事情逼迫我父親將欠帳一筆勾銷，那時我太輕信他，其實我父母親對我不錯，只是關心我的時間太少……」說是不恨鍾海林，可提到他的名字時她的聲音在發顫，隱隱中顯出怨意。「那你是怎麼想到來深圳的？」
　　「當初我沒臉在家鄉呆啊！我看清他的真面目就離開了他。你知道嗎？主持小姐。生完孩子後，我跟他回老家生活。鍾海林的媽媽攆我走，說誰讓我自己跑到他們家裡去，說我賤，不是他們家明媒正娶的媳婦。難道這真是我自作自受嗎？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真心對自己的男人，鍾海林又打聽到我的住址，領著孩子從安徽找到深圳來。我男朋友知道了這件事，他不可能再要我的呀！」她乾脆放聲大哭起來，聲音啞粗。
　　一個純真的女孩，因為一步走錯鑄成彌天大錯，我為她惋惜、難過。
　　「據我所知，法律上並不承認你是已婚的。況且事隔多年你們沒再見面，你們從前的那種事實夫妻關係也理當自動解除。但是雖然你生孩子時年僅16歲，可你對孩子仍然有撫養的義務。你不用懼怕鍾海林，只是對孩子要付一定的教育或生活撫養費用。法律上這是你應盡和必盡的責任。我勸你別哭了，哭真的無濟於事，能否找你男朋友坦白地說明孩子的存在，你們一起面對。若不接受，再作打算。他接受了，證明他愛你；他不接受，請你原諒他。畢竟他也有選擇的權利，對不對？」仗著淺淺的法律常識，我為她出謀劃策，充當狗頭軍師。
　　她嘶聲冷笑道：「就算他做得到，接受孩子存在的事實，他的家庭能接受嗎？他們那樣的知識分子家庭，要臉面要志氣……我是上天沒路，入地沒門！」
　　我啞口無言，這個問題我可沒法解答。我要是她男朋友的父母就好了，我肯定會接受她，因為我有著和她相似的遭遇。
　　她似乎也不是真的想要一個什麼結果，良久，她才無可奈何地說：「謝謝你，主持小姐。我會冷靜的考慮，我想現在需要好好睡上一覺！」「記住我的名字，我叫樂樂。有問題隨時打電話找我，我會支持你，幫助你。凡事想開點，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壓不到咱們身上，明白嗎？」我不敢說跟自殺輕生有關的字眼。「可現在已經壓到我身上了！」她留給我斷線後的電話聲。我猜她已懷有自殺的心態，此時此刻，我是多麼希望聲訊台設有來電顯示的功能呀，至少主持人發現有輕生企圖的聽眾時，可以請求公安機關協助解決。
　　小雨端著她的大耳朵兔子茶杯噓噓地吹散水面的熱氣，邊吹邊說：「樂樂，我看你的悟性相當好，做聲訊這一行你是選對職業押對寶了。騙人有個好聽的學名叫『口才』，這種才能是天生的。」她脊背抵牆，一本正經，「我的意思是指你具備騙人的基本條件，電話裡你的聲音相當迷惑人，聽眾聽到你的聲音會想入非非的。」
　　「樂樂，聽眾聽到你的聲音，不想說黃色內容的也會不自覺地轉為講下流話。」學俄語的安琪用手摀住正在接聽的電話筒，對我笑言道。安琪頂替了何邊的職位，何邊已經辭職。兩天前，何邊找到了一份財務總監的工作，她馬上辭掉了辛苦的熱線主持工作。
　　我謙虛地說：「哪裡，過獎了。人家何邊的口才那真叫好，我算什麼，九牛一毛罷了。」人得懂自謙和收斂，不然，肯定會適得其反的。
　　小雨撇開嘴，眼角瞄向屋頂的壁虎，「你知道什麼！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何邊是只老鳥，你以為真像她說的那樣，去當財務總監呀？她是跟一個老聽眾，合夥租了深大的線，籌劃開聲訊公司呢！」二十八九的小雨總是以小女孩沒長大的口氣說話，經常一個「呢」字顯嬌氣。
　　她把我滿臉不解的神色收入眼底，「人家這是捉住了機遇。在深圳什麼重要？文憑、出身什麼都比不上機遇。我勸你還是聰明點，有魚就收網吧！我算是看透了，人生得歡且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多好，傍個大款，脫離苦海，還用上什麼班！」
　　豈止是海水不可斗量，我看溝水也不可斗量啊。湖北大學畢業的武漢女人何邊刀子口、薄情心，對我們這些同事常常不可一世，原來是恃才自傲。從前我還單純地認為何邊找到好工作了，不曾想她另有一手。
　　PM 4：00熱熱的風讓我的汗水和心浮躁起來，我握著當班筆錄本為自己扇風。
　　安琪很不同意小雨的觀點，「小雨，你別這樣放任自流。我們從事熱線的宗旨就是服務於大眾，進行普通的心理咨詢工作。換句話說，我們很有可能是二十一世紀的心理咨詢專家。你必須有正確積極的生活態度才能對得起這份工作和聽眾，樂樂還小，又新來乍到，你別把她帶壞了。」
　　小雨氣得不行，站起來把台上的書本摔了一下，屁股重重地坐到沙發椅上。安琪現在是我們溫情熱線的台長，小雨不太敢得罪她。
　　「噢，對了，我差點把這事忘記了。我認識一個叫阿光的香港人，他在香港大酒店任行政主管，三十六歲，沒有婚史。現在托我幫他介紹女朋友，到時大家一起去見見他吧。他說請我們全體吃飯。」我覺得情勢不對勁，把阿光事件拿出來打圓場。
　　「好啊，到時我們都去。」安琪笑了。
　　小雨的話乾巴巴沒有感情，「叫他先請我們去桑達跳舞，然後吃飯。」
　　我內心希望其中長相對不起觀眾的最好別去。「那休息時一起去嘍！都有誰去呢？現在跟她們講好，到時免得不方便……」我要事先有譜，去的太多了，別把阿光嚇著。
　　「安琪和我還有你，還有櫻子、小敏、阿茜、南南、思凡、阿言、莫兒、樂天都叫上，去不去自己決定。」小雨掰著手指數了幾個人名，基本上全體精英都有。
　　我安慰自己說沒關係。阿光講過有多少請多少，他不怕買單。再說香港人也挺有錢的。
　　PM 4：30四點三十分至四點五十七分接到一個叫「垃圾蟲」的聽眾電話，約我見面，我好言好語打發他放了電話。四點五十九分至五點五十九分接到一個王姓聽眾的電話，標準男中音，夾雜點磁性，聲音動聽。他想聊火箭衛星的專業知識，我抱歉地請他掛了電話。火箭衛星是我聽上去都覺得模糊的名稱，我哪裡懂。六點二十三分至六點三十分接到何姓小姐電話，江蘇鹽城人。她想委託聲訊台介紹男朋友。自稱芳齡25歲，中專文化，財會畢業，162公分，月薪二千元。下班之前我的電話零零碎碎，聽眾層次不一，男女混雜。
　　小雨沒有心情接電話，對聽眾說話口氣惡劣，罵罵咧咧。安琪在考勤表上記了小雨小過一次，罰款十元。這樣一來，她作為正式員工本月的滿勤獎三十元就沒了。溫情公司規定正式員工每月出全勤的可以拿到三十元獎金，怕是作為一種福利待遇特設的。
　　PM 10：00作好工作總結後，安琪在客廳的白板上寫今天中班的話務量成績一覽，安琪367分、樂樂280分、小雨120分。早班成績寫在白板左下角，我沒看清楚，肯定比我們平均分高，因為小雨的分數連累了中班成績。
　　「溫總，我走了，明天見。」我意識到自己應該跟溫總道個別，因為別人都是這樣做的，由此可見，我處理人際關係的水平有限。
　　「樂樂，你以後叫我溫情好了。別總是溫總溫總的。我們大家都是一樣的。希望我們的關係同姐妹一樣親近，彼此間沒有距離感。」溫總以前也在線上值過班，所以她的工作名叫溫情。「好的，溫情，明天見。」她手脖戴有細長的銀鏈，墜著一個個小鈴鐺，我好喜歡。我戀戀不捨地移動腳步，提起包準備下樓回家。
　　小雨手勾在我肩膀上，大聲衝著屋裡的人叫：「我送樂樂到樓下，剛好要到小店去買餅乾。你們有誰需要帶東西上來嗎？」
　　「沒有，你去好了！」溫總也大聲說，目光始終在電視機上。
　　「說著倒容易。有誰聽說管理者和員工關係平等的？」小雨嘟囔道。
　　安琪今天訓了她，她心中有氣難以宣洩，特意找我把安琪數落了一通。為了表明支持她的立場，我也添上兩句自以為無傷大雅的壞話。做人真累啊，搞好人際關係太難了。安琪其實對我態度挺好，常熱心地指導我工作上的疑難。可為了在小雨面前做好人，我只得說點安琪的壞話。
　　目送小雨離去，我無奈地乘車回家。十點多了，路兩邊的商業中心區生意還非常興隆，要是我家的小店生意也這麼紅火多好。
　　夜3︰00我家開的百貨店沒有營業執照，每次到查執照的風頭，媽媽就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反鎖住捲簾門，躲避工商部門的稅收大檢查。媽媽有時讓我幫忙，我推托不過才會去搭搭手，我很要面子，總覺得這樣藏來躲去很羞恥。
　　別人問我家裡父母從事何種職業，我總不能直接告訴人家我爹媽是開小雜貨店的，對不對？我可不想那麼丟人。後來，我採用一種折衷的講法說我爸媽做點小生意。實際上我們家裡的生意不少賺錢：一部電話一個月能賺七八百塊，百貨生意可以賺一千多元。媽媽算帳細得很，她口裡的虧損實際只是賺得少，起碼比起高利潤的少賺錢。天天聽到她吵嚷著店子虧錢、虧錢，其實給她再多的錢，她和爸爸都會嫌少，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
　　我還沒走進店裡，就看見媽媽雙手叉腰，爸爸正在罵她。得了，又在兩國開戰。
　　「你這絕戶頭性格，你無兒不孝，就憑你還想好？你永遠也好不了！」爸爸和媽媽干仗，罵起媽媽時口不擇言。
　　「你天天吃飽了睡，睡夠了吃，還算是個男人嗎？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養不起，你不是個男人，難為閻王爺給你一張人皮披……」媽媽又氣又恨，罵得嘴角出白沫。
　　「你見過閻王爺……你不是自盡過幾次都沒死成嗎？你這婊子女人，你什麼東西？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管我的事別怪我罵你……你缺乏素質……」他們倆你言我語，互相揭短。
　　我自顧沖涼睡覺。不是我不想管他們，只是我的勸告於事無補。夢夢想依偎在我身邊，我沒好氣地吼：「你給我滾熊，討厭死了！」她人越大長得越像她媽小冉，我恨她媽媽。蕌爸爸還在罵媽媽，「沒有文化、沒有腦殼、不會說話亂說……」
　　我覺得他老得快發癲癇症，罵人淨罵女人話。但媽媽也令我發愁，爸爸三天不罵她，她還感覺難受。蕌我輾轉地入睡了，夜裡我做了個內容含糊的夢，夢裡有我有他。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臉長得是什麼樣子。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3日星期三大雨
　　中班上完，又上夜班。夜班的電話多，老主持人把晚上六點以後到清晨五點之間稱做「黃金時間」。這期間打電話的人多而且時間較長。可見深圳的夜晚寂寞無助、需要陪伴的人太多了，難怪「三陪」小姐們配手提電話比我們這些公司一族早。晚上十點三分整，「鈴，鈴……」電話響，我們開始工作。
　　「您好，溫情熱線。」我說。「090」的進線率還行，別人電話不響，「090」有時會獨唱晚曉。「喂，小姐，你們是做什麼的？」他一聽就是北方人，普通話標準，聲音宏亮，底氣足。「我們是城市情感撫慰熱線電話，可以談心的那種。您可以向我們傾訴，類似於廣播電台開辦的那種夜空不寂寞、星夜航班。」據說廣播電台的主持人對聲訊行業印象不好，可我們聲訊主持自我感覺良好。「那你們能否進行心理咨詢的解答？」男聽眾執著地問。
　　「一般問題可以探討一二！」我必須賣個關子，他的問題偏向於專業水平，探不出他的來意善惡，最好先留條後路。「什麼是心理咨詢？能否解釋一二？」
　　這個問題雖然專業，可我台上放有《心理咨詢大全》。我翻開內頁，第一章節正數第二行。「心理學就是人類為了改造客觀世界並改造自己而瞭解自己的一門必要的科學。」我照書本念道，使語氣作出讓他無法發現的味道。「深圳的人工聲訊台開辦在哪一年？」
　　這些都是安琪教給我的基礎知識，我不慌不忙地回答：「確切的說應該是在95年。我自己不是很清楚，因為我是新來的！」沒有兩把刷子，怎麼賺你們聽眾的錢，捉我的弊處，休想！我的對答如流好像令他吃驚，這個有點厲害的聽眾有些欣賞地說：「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以前打過幾次這個電話，一個東北的女孩陪我聊過幾次，她講話可不如你專業。」
　　我彬彬有禮地回答：「我叫樂樂，認識您很高興。您所提東北女孩的工作名字是什麼還記得嗎？」「不記得，我很忙，好久沒再打過你們這種電話。打你們電話太浪費時間，聊著聊著一個小時就過完了。」
　　「是嗎？工作這麼繁忙，您從事哪種行業？您不是技術人員就一定是管理高層。」
　　「我做電子產品、信息市場、科技開發類型的生意。以前在老家西安帶過研究生，我自己研究生畢業，帶研究生很不容易啊。後來學院根據我的成就才破格給予教授職稱。我申請專利三項，其他兩項尚在開發研究期間，我們公司生產的電子產品目前在深圳脫銷，發展勢頭商家很看好。我現在領導研究的產品一旦問世，國外市場也超之不及……」他口若懸河地講，我的面前逐漸出現了科學家愛因斯坦的頭像，他們是同行？
　　我半欽佩半吹捧地說：「哎呀，那您真是厲害。我們這些小職員同您相差太遠……」我心裡卻瞧不起地想，你再高明厲害，不是也鑽進我們的熱線電話來了嗎，牛啥？
　　「你別這麼說，你還年輕，很多東西可以再去學習實踐……你以前做什麼工作，為什麼要做熱線主持人吶？」
　　他講這句話，好像是中央領導下來視察時對群眾表示關心的口吻。
　　「我以前搞電腦製版。過去在公司常打這種熱線電話。熱線主持人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給過我慰藉，我感覺這種工作挺神聖，所以來這裡熱心助人，發揮光和熱……」
　　「你還懂電腦？電子遊戲會玩嗎？三維效果圖你會製作嗎？我前幾天剛購買回一部手提電腦，WIND97的。你有時間過來我這裡看看我的數碼相機，我這裡有蘋果和PC機，你隨時可以過來玩……」他抿了口水，接著說，「我住在銀湖金碧苑，有時間過來咱們可以談談電腦方面的東西，我手下的公司裡也需要電腦方面的人才。我姓岳，你記下我的電話……」他的聲音明顯帶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音。
　　你一糟老頭我見你做什麼？「我們公司不允許我們見聽眾，不過有機會我會和您聯繫……」我在電話簿上抄了一遍岳老頭的電話號碼，金碧苑在哪我沒聽說過，銀湖倒是去過。耳朵被電話壓得很痛，我微微扭頭調整，看見小雨把隨身聽的耳機緊緊貼在話筒上給聽眾放歌。
　　夜12︰00午夜十二點，宵夜的面煮在煤氣爐上，有濃濃的香味傳入我的鼻孔。夜班公司每人發一袋超力牌的雞湯伊面，同事們輪流值日煮麵，誰也不吃虧。
　　這個時間段裡電話多，上洗手間得跑步前進。小雨說一條線每月的平均話務量是二萬八千分，去除電話公司的提留、稅收、房租水電、員工薪酬，公司淨賺一萬多。三條線每個月賺三萬元在我的腦海裡是個天文數字，我打小就不會數錢。每月掙這麼多錢，怎麼花呢？買漂亮衣服、高級進口化妝品、最新款手機，做美容護膚，去健身房領教貴族風騷，最重要的是買車供房……有錢多好，起碼可以選擇性購物，而不是計劃性。
　　蕌夜1︰00「小姐，請問你們那裡能不能提供服務？」這是廣東人捏著嗓子講普通話的聲音。「可以啊，我們本來就是服務性熱線電話。」蕌他身側有同伴在竊竊偷笑，應該是摀住嘴巴笑的那種。
　　「那你們可不可以提供上門服務？」他問。
　　「上門服務？你什麼意思？你現在打的是熱線電話你知道嗎？」還上門服務，我們熱線小姐醜的俊的全部上門服務，人家能受得了嗎？
　　小廣東男人越發裝得正經，重申說：「我知道啊！我同事告訴我，打通你們的電話，寂寞時有上門服務……」
　　我接過小雨遞過來的碗，裡面是煮好的麵條。「我呸！我們只從事心理問題的咨詢服務，你再瞎說我對你不客氣！」我非常生氣地嚷。
　　他掛斷了電話線，我氣得吃不下麵條。「你們說說，這是什麼人。打通後問我有沒有上門服務。」安琪口裡塞滿雞湯麵，含糊不清地說：「完全可以理解他們的無恥。我們的電話是他們洩憤、發怒、無聊時的消遣。」
　　小雨嗤嗤笑，她的手指柔和多情地劃來劃去，長統絲襪被手指勾起了毛邊，她的飯盆放在窗台上，空調機漏的水正往盆裡奔流。「我昨天接的那個電話才得意，那男人等我一拿起話機就大吼『小姐我想和你做愛』，說完就掛斷電話。你說氣人不氣人？我們如果有來電追蹤系統就好了，遇上這種人，我們可以扮作別人毒辣辣地騷擾他一回，修理他們氾濫的色情……」
　　我慢慢地掌握了聲訊工作的要點，心得體會一大把，對於聽眾，我們要在電話裡考查他的語言，通過這些來瞭解他的真實感情，掌握他性格的弱點，從而「對症下藥」，讓聽眾把我們當作真正的朋友，使聽眾的嘴暢所欲言表達他內心的思想。根據他的說話，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對於前後矛盾的地方，立馬反詰指出，從而探求他的本意，他一定會不知不覺露出真情，通過打開他的話匣子，我們工作的效益可以直線上升。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10日星期三陰有風
　　今天我們休息。當天晚上，我們八點鐘約在桑達俱樂部跳交誼舞，除去佳人有約和當班的，忽忽拉拉全到場，加上我和阿光，十條鮮活的生命。沒料到阿光通通瞧不入眼，我這個媒人倒成了他最貼心的人兒。幾個女同事既沒灰心也沒掉價巴結阿光，她們各玩各的。她們常來桑達。小雨和南南跑到15號台跟其他男人曖昧地聊天，顯得很親切。
　　我讓阿光請她們跳舞，阿光說他這個三十多歲的仔沒跳過舞；請他唱歌，他說從不唱歌。玩不到一塊，我痛苦地陪他坐著說話。阿言趴在我耳邊，悄悄地說：「我猜他是喜歡你的……」這點小發現令她們轉在舞池也揶揄地衝我笑。
　　不很快樂地出了桑達，大家決定到雁南路吃火鍋，我們一群人坐進一間空空如也的酒樓。在我們全體女生嘰嘰喳喳的倡議下，阿光痛下決心請我們進包房吃鴛鴦火鍋，狗肉打底。我們點了蝦、螃蟹、鱔魚、牛百葉、牛肉丸、鵪鶉蛋、雞子、西蘭花、西洋菜，還有許多好吃的。這頓飯吃得實在有點驚心動魄。
　　上了菜，火鍋湯熱火朝天地滾滾翻動著。女孩子們分別不甘示弱地將筷子伸入鍋裡，個別動作快的菜已經粉身碎骨在齒縫內。阿光的電話響了一聲沒有接通，他起身歉意地說要到外面復個電話。
　　我們當時不以為然地看著他出去，沒他在場，大家吃得更稱心、開懷。我們在菜上完前堅持吃得盡情盡興，菜上完後，阿光仍舊沒露面。小敏有些害怕地問：「阿光不會是不來了吧！」這枚炮彈像投放在了軍火庫，同事們七嘴八舌地擔心起來。
　　我嘴巴上說不會不會，心裡也在打鼓。這飯畢竟是我提出邀請的，後果必定由我負責，我拿什麼買單？
　　我去走廊的投幣電話處打阿光的手機，一直占線。樂天站在我對面，盯著酒樓出入口，馬路上阿言看過了，沒有阿光的影子。「嘟」，通了。阿光沒接電話，我已經嚇得快要哭了，難為情地瞪樂天。我掏出口袋裡的錢，膽戰心驚地湊數，口袋裡出門時只帶有五十幾元錢，買幾碟小菜的單還差不離。我在心裡罵阿光，同事們也不乾不淨地罵阿光。
　　「樂樂，你看阿光回來了！」樂天拉住我，嘴呶向門口。
　　我定睛一看，阿光神色從容地邁著八字步走進來，我們終於鬆了一口氣。菜已經吃得七零八落，阿光喚來服務員重新點菜。剛才一嚇，大家的食物緊急消化掉不少，新點的菜被吃得香脆利索，我們還喝了酒樓自家釀製的稠米酒。
　　吃完飯，安琪依次給我和阿光看手相，阿光普通話不靈光，安琪給他看手相時給出的評價，反而把他搞得坐立不安，最後安琪顧不上准不准，只是敷衍阿光。
　　「樂樂，你的感情太細膩，太多變，你的生活挺不順利的……」她握著我的右手，老巫婆一樣的表情。「我啥時才能嫁出去？」這個問題同我攸攸相關。
　　「你是個花心大蘿蔔。結婚我可說不好。」安琪的手中只要再摸上一隻水晶球，就可以和西方的魔女媲美。「我的事業呢？感情不順，事業應該有成吧！」我希望有所補償。
　　「事業線很長，起步早，應該在二十一歲左右發展，會有貴人相助的，你人太敏感細緻，是不是想的太多啦？」同事們都輪流觀看我的手紋，嘖嘖著咂舌。
　　「我總是愛瞎想……」
　　真是一個無聊的夜晚，一群無聊的人和一個無聊的話題。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18日星期四晴
　　我的委屈求全使自己與同事們的關係漸入佳境，接待聽眾的水平逐步上升，並且成功地建立了個人聽眾網絡，話務量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兩位總經理對我刮目相看，讚不絕口。
　　實際上做熱線說白了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能做到這一點，就成功了一半。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26日星期五陰
　　我打算做到月底辭職，夜班太累了，工資又低，一天天看著臉上的皮膚越來越粗糙，痘痘多得像瘌蛤蟆的毒瘡，我實在是難以堅持下去了，想試試寫字樓的文員工種。聽說我要走，大家全力挽留我，老主持人相繼離去，換上來的幾張新面孔非常可愛，她們連名字都套用老主持人的。這樣做對話務量有較大幫助，省得再重新耗力巴結聽眾。她們也不捨得我離開。我笑逐言開地講：「沒關係，大家都在深圳，見面的機會仍然有，我並不是美女一去兮沒影蹤！」她們哄地笑開了懷。「樂樂，你的表現不錯，以後隨時可以回來。我們歡迎再來。」溫總的老公發言道。
　　為了留下更多的好印象，我講了個笑話，「您一提歡迎你再來，我倒想起一個小笑話，說給你們聽聽。我96年在八卦嶺上班時，八卦三路白雲航空售票處對面有條街道，整條街上門挨門、牆連牆都是飯店。有一間名字叫『好再來』，客戶常請我們電腦房的人去『好再來』吃飯。有一次沒走到門口，遠遠看那字彆扭，你們猜怎麼回事？原來，『好』字掉了筆劃，遠遠看像是『孫再來』。」
　　全體哄堂大笑。李南南手握牛角梳撲向辦公桌，簡直挺不起腰桿。寒暄過後，我們才進行交接班。溫總找到值最後一班崗的我，話務間裡鴉雀無聲，都沒接電話。她眼含微笑道：「你月底辭職是吧？那你提前交辭職報告給我。本想下個月給你轉正的，真可惜，你現在走拿不到二百元房補，我只能按兼職的待遇發工資給你。」
　　「兼職怎麼算？」「白班二十五元，夜班三十元，其實差不了多少。」溫總有著經典女人的氣質，擁有所有女人都夢想的尖下巴。
　　「好的，麻煩你。」我仔細打量她的尖下巴，手不自覺地摸自己的下頜，心想如果兩邊窄一點，那我的臉就完美無憾了。
　　小雨找我說話，她講得興起，索性鋪了張報紙在地上，雙腿盤坐紙上。我一邊吞嚥菊花茶，一邊聽她雲山霧罩地侃。她插上話務間插銷，大開窗戶，神神秘秘地說：「噓，別出聲！」她從自己的皮革包裡掏出一盒箭牌煙，取出一支遞給我，另外一支收買安琪。
　　「我不要，你們抽吧，快點，別讓溫總看見就行。」
　　勤奮好學的安琪正在全神貫注地讀《托爾斯泰作品選》，她天然的卷毛頭髮讓我羨慕。安琪是員工中最有思想的一個，好像總有學不完的知識，看不完的名著。我一直奇怪，她為什麼不找一份更適合的工作呢。想到這裡，我不禁張口問道：「安琪，你有大專文憑，完全可以去寫字樓裡上班，幹嘛老呆在聲訊台？」
　　問完後，我立即意識到，這個問題太過冒昧。畢竟，我和安琪不熟絡。
　　「我喜歡聽電台的廣播節目，很崇拜幫聽眾排憂解難的主持人，我原來想報考廣播學院的，可惜競爭太激烈了。所以，只有借聲訊台來達到理想。」安琪將書捧在心口處，神往地閉上了眼睛，她感歎道，「真想成為一名出色的心理咨詢專家。」
　　小雨自嘲地笑著說：「其實你們個個比我過得好，我忌妒你們。安琪和男朋友攢錢供房子；樂樂無論怎樣有父母在身邊照顧，深圳有個家；南南的英語四級考到了……我實在不如你們。我活著有什麼意義？」
　　我視線模糊起來，伸手撫摸她的長髮，但不知道該說什麼，有種不知名的淒涼感覺。她並不瞭解大家同樣把男人當作是長期有效的飯票。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29日星期一悶熱
　　幾萬人渾身是汗地擁擠在深圳人才大市場，摔落到地上的汗立刻被高溫蒸發得一乾二淨。一二百個職位上萬個人應聘，看來現在確實是人才過剩了。我把五元錢買的表格填妥詳細資料，遞到C排25號展位。「小姐，我們最低限度是專科文憑，這次不合適你，請到旁邊試試吧！」老女人推開我的表格，搖著頭說。
　　「小姐，您會講白話嗎？外語幾級呢？我們那裡要求會講白話和流利的外語。」
　　我茫然地張開口，不知如何回答。擠在我後面的一個女孩忙搭話，搶先出口，「我會，我會，我外語四級……」
　　我暈！接電話的總機文員也要求大專中文系畢業，英語口語流利，還是最低限度！擺明了廉價收買勞動力。我跺著腳，把資料往大門口的垃圾箱裡一丟，姑奶奶我不稀罕。我來到人才大市場的樓下，茫然地張望著周圍。
　　張張面孔不同、神態絕對相似的人對著牆壁上電子顯示屏裡的招聘信息一絲不苟地摘抄著。一名戴眼鏡的姑娘擤完鼻涕，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的人，手悄悄蹭擦在褲管上。
　　我被淘汰了！人群中想必碩士研究生大把，本科學士不少，中專高中文憑派不上用場。看來只有重新再學習！怎麼學？時間不允許，沒金錢後盾支持，我拿什麼賭明天？我的青春在深圳遍地可尋。
　　失魂地踩在斑馬線上，緩緩駛過的車裡探出禿頂的中年頭顱，「小姐，去哪？上車載你一程！」載一程恐怕不是白載的，這車可能開到天當被地當床的苟合私情裡。上不上，上不上？還在舉足不定的猶豫，中年頭顱遠去了，車屁股冒出兩股淡藍色的輕煙。懊惱的我把文件袋遮在腦袋上，擋住燎熱過久的七月季節。
　　沒進家門，聽到夢夢撕心裂肺的哭聲。夢夢的作業做得馬虎，爸爸為了逼她重做一遍，用橡皮擦把夢夢草草完成的作業抹成一團污黑。夢夢怕教師批評她的本子髒，急得癱在牆旮旯號啕。天底下不怕父母的孩子到處有，真正不怕老師的找不到幾人。我就知道自己打小用心巴結老師所費的心機超過對待父母。
　　夢夢號啕了半天漸漸沒了動靜，媽媽一看，她哭得噎氣，暈過去了。我連忙打開一瓶幾乎凍成冰塊的飲料，把水灌到夢夢嘴巴裡，嗆醒回來的夢夢臥在床上不消一會兒功夫便進入夢鄉。生在這種家庭對她也是不幸，難道是小冉的報應不成？
　　怎麼辦？看來，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了。我愁得不得了，感覺食不下嚥。這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人全指望著我呢。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15日星期四晴
　　今天早上，我爬到閣樓上翻電話簿，試圖挖掘出一個可以幫我找工作的資源，忽然一個電話號碼閃現在我眼前，我靈機一動，這下好了，就找他。
　　「你好，岳教授嗎？我是樂樂，還有印象嗎？」我打電話給岳老頭，他的聲音給人感覺的確蒼老。「你好。聽你的同事說你不在溫情工作了，我想找你，又沒你的聯繫方式……」岳老頭輕鬆地說，「過我這裡來玩嘛，隨便看看。我最近因為受了點傷在家裡休養，有時間款待你。」「可我們公司不允許和聽眾見面，給公司知道會很麻煩的……」我為難著，猶豫不定。他的過份熱情讓我不安，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子不懷好意。
　　「哎呀，你不是離開公司了嗎？沒關係的，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的。」
　　「好吧，您什麼時候方便？」反正最近沒事可做，去他那裡聊聊，說不定有奇遇。
　　「今天下午就可以，我有空。你坐的士過來，我給你報銷車費。你說銀湖金碧苑，司機大多都會知道……」他的語氣裡有非常自豪的意味。
　　「您那是公司地址嗎？」「不是，我住在這兒，新買的房子……」
　　打的就打的，反正你自告奮勇要給我報銷。我加快速度洗臉、刷牙，對著鏡子裝飾因為長痘痘而不堪入目的臉。爸爸在側感慨地歎氣，「少無良心！」
　　每次我盛裝出門，父親總盼望女兒回來時手袋裡裝滿用不完的錢，可他的心願總是難以滿足。我的父親很愚鈍，他斷定我和妹妹對錢不感興趣。其實我們比他還要嚮往金錢，只是沒他表現得醜陋、誇張罷了。其實著急有什麼用，不如隱蔽在心底暗暗去計劃。有誰見到買福利彩票一次就能中五百萬大獎的人？即便是有，也是百無一例。人人都在等待時機，我同樣需要一個機會。
　　我本身就不是一個甘於寂寞平庸的女人，我有自己的追求和尊嚴，也有自己的認知，可是與生俱來的家庭責任感讓我無法自由自在地活著，我一邊堅持著理想與抱負，一邊卻又去見好壞難測的聽眾，第一個不好，那麼我就希望第二個會是好人；第二個不好，我又會寄望於第三個；依次類推，我踏上了一條坎坷的路途。
　　夜8︰00金碧苑真的非常漂亮，幢幢獨院小別墅、藍藍清澈見底的私人泳池、專用車庫、種植了富貴花鬱金香的花園、墨綠色的熱帶植物。保安非常認真地查問我訪問的岳先生住哪棟，幾座幾樓。我大方地說：「找岳廣青教授。」我邊說邊取下近視眼鏡，眼睛長得這麼美，我不願意在男人面前放過顯示的機會。
　　為我打開門的岳廣青罩了副深度變色鏡在臉上，他笑容可掬的對我解釋，「我的臉被高壓鍋的熱氣燙傷，天氣炎熱，不易恢復，醫生囑咐我休息……」
　　我端坐在豪華客廳的沙發上品啜雀巢咖啡的香濃，笑吟吟地望著岳廣青，我希望他是我的救星，也許能夠為我介紹一份工作。
　　他遺憾地講敘往事：妻子離異，獨生女的成長困擾，他表現得無可奈何又漫不經心。
　　我看談話沒有步入我感興趣的正題，牆壁上的時鐘又顯示時間不早了，於是試探性地說：「岳教授，我先走了。回家太晚，父母擔心。」
　　「你等一下，我開車送你。我女兒在房間裡寫作業，我安排她先睡覺。」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裡面的房間，那間房射出微弱的桔黃色光芒。
　　地下車庫的名車氣度不凡，岳廣青的奔馳560在月光下閃爍著高貴的光芒。岳廣青將車開出車庫，他問我：「我開車帶你去銀湖山兜風如何？放心，我負責送你回家。」
　　銀湖高爾夫球館半坡，他停好車，用撐棍抵住方向盤，單手支頭，側手拍擊著我的座位背，看著我問：「樂樂，你認識我這部車款嗎？」
　　這些有錢人喜歡向幼稚單純的女孩炫耀財富，他們一面勾引我們的虛榮心，一面捂緊自己的錢袋。我扮作聚精會神認車的樣子，瞟著奔馳車頭的標誌說：「是奔馳吧！車上的標誌我認識。寶馬是BMW，豐田是一個圈子裡有『豐』字形的標誌，本田是HONDA，大眾是……」
　　「你還真行，認識這麼多車款。咦，你的臉色好像不太正常，蒼白無神，你在生病嗎？」說著，他攥住我的手心，食指輕輕曖昧地撓著。
　　「我獻血以後臉色一直蒼白，沒什麼，多謝你關心。」
　　「義務獻血嗎？你什麼血型？」他微笑著追問。他的雙手在問話中不急不忙地在我胸部移動，他想放鬆我，趁機幹點什麼壞事。
　　「我是O型血……」我不自在地訕訕笑著，我非常想推開他，拒絕這種沒有徵得我同意的動作。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還有求於他。
　　他眉飛色舞地盯緊我的臉，「我和我孩子也是O型血，我們真有緣。相識是緣，相知更是緣。我能通過熱線電話與你相識相知，甚感榮幸。我們萍水相逢，彼此間的話題那麼投機和融洽，是命運安排的，不知我們有沒緣份在一起繼續我們的故事呢？」說完這番話，他的眼神迷幻起來，一看就是情場老手，企圖利用我的貪慾叼上誘餌。本姑娘又不是吃素的，也樂得裝作不明實裡地假嫵媚。岳廣青提出爬坡到銀湖山上欣賞夜景，我勉強同意了。我的高跟涼鞋只允許我爬到半山腰，被雨濕潤的山土地沒乾透，紅色泥巴粘在我鞋底，很不舒服。他氣喘吁吁地決定暫停上爬，「就在這吧，這兒往遠處看，景色怡人。」
　　我專注地遙望晃動的樹木、林子和山下的建築物，星星一眨一睜晶瑩的眼睛，顯得怏怏不樂。「啊，幹嗎？」我驚叫。
　　「別。別叫。讓外人聽見不好。晚上有人會上山鍛煉身體，這裡晚上乘涼散步的人很多，認識我的人見到影響不好……」不好？那你摸我的胸做什麼？我忿忿地想。
　　岳廣青干粗的手狠勁擼了兩把我的胸部才放下，他把短袖上衣從褲腰裡拽出，蓋在凸起的褲子外面，灰溜溜地拉正我堆在胸前的襯衣。「走吧，這雨可能會下一夜。」他的神色復歸平常，彷彿剛才進行猥褻的人不是他。
　　他說奔馳車的車牌沒換，怕碰見交警查車，所以打的送我回家。回家的路上，的士司機熟視無睹地開車，岳廣青把我推到的士後座躺著，手一直在我的胸部徘徊。沒人報銷的的士發票就放在我手袋裡，他沒開口，我也不好意思提。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17日星期六多雲
　　岳廣青對我的感覺不錯，不止一次地打電話到家裡來，約我見面。老奸巨猾的父親接過他的電話，拉住岳廣青海聊了一會兒，岳廣青優越的生活條件便被父親套了出來。父親興高采烈地提醒我道，一定要抓緊他，就像捏螞蟻一樣捏在手心裡，別讓他跑掉。他可是個大財神爺！
　　父親的宗旨就是弄到錢，不顧一切犧牲。我發現自己無法拒絕他的要求，因為我也在尋找一個改變生活的缺口。我希望傳說中的有錢人能給我留下用不盡的錢財。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28日星期三陰
　　岳廣青千次萬次許諾跟我結婚，我靜靜地等待著結果。這導致我心情很糟糕，心裡亂哄哄的。媽媽指點我，不正式登記結婚，別同他發生任何關係。我也在心底打定主意不被他佔有。我們倆隔三差五地約會，他總是聊到很晚才送我回家。待花朵一樣的女兒睡著後，他總是悄悄地挽留我在他家過夜。我還是死守陣地，沒見到兔子之前絕對不撒鷹。岳廣青軟磨硬泡，說以後資助我讀大學，又說結婚以後讓我幫助他管理企業做賢內助。
　　我的心裡一直在打鼓，同他的關係始終無法融洽。
　　今天晚上八點多鐘，我到岳廣青家裡時，他弟弟岳廣喜帶著孩子也在。他普普通通地介紹說：「這位是秦夢玫小姐，她是搞電腦繪圖的，過來幫我做點工作。」
　　岳廣喜客氣地點點頭，繼續看電視。他比他哥哥聰明，人家心裡清楚我是幹什麼來了，是什麼身份。
　　岳廣青請我進臥室，猥褻的舉動不斷，我護住了緊要的地方。他輕言道：「別怕，我不放進去，只在外面活動活動！」
　　他邊說邊除去衣服，模樣醜陋不堪，我奮力拉住褲腰，拚命地推開他的髒手，心裡不斷地流血，我真恨父親，也恨我自己，要不是看在錢的面子上，我肯定不願意再見岳廣青了。
　　他的內衣快快地解開，一直褪到了腳下，我的腦袋轉到了另一邊，給淚水一條能夠流通的道路。我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我覺得自己很髒，但願此時天降豪雨，沖洗我的心靈與身體。
　　岳廣青的動作加快，他像一頭無恥的惡狼，幾乎將我的衣服撕裂了，我百般抵擋，最後索性蹲在了地上，死死地保護住自己的一方領地。
　　忽然有人敲門，他女兒叫：「爸爸，爸爸。」彷彿救星來到，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張嘴就要喊叫，岳廣青擺手不讓我搭話，他裝模作樣地高聲說：「我有事忙著呢，等會再說。」
　　門外沒了聲音，他匆匆套上褲子，由於心急，褲子大前門反穿在後面。他手急腳亂地調換過來，對我說：「我到外面叫他們進來，就說你剛剛給我看手相呢。為了不使他們起疑心，你再輪流給他們幾個看看手相……」
　　這狗屁男人他媽的真流氓，簡直豬狗不如。我恨透了面前這個玩弄女性的男人，我極其不耐煩地拉開緊閉的房門，像離開人間地獄似地，跑出他那價值不菲但骯髒無比的大宅子。
　　他追出來，緊跟我的身後，一些褻瀆的話依然吐出口來，我甩手刮了他一記耳光，跑出了金碧苑戒衛森嚴的大門。保安看著狼狽的岳廣青，新鮮地笑了。
　　這是一次很失敗的經歷，我對男人懂得太少了，耗盡了體力，也沒撿到半點便宜，反讓自己活得人鬼不分。我恨死了自己和那些臭男人。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13日星期五陰
　　正當我為找工作焦頭爛額之際，小雨打電話來家裡，開口第一句話她就問道：「找到工作沒有？」
　　「沒有，快急死人了！我們家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爸爸天天指桑罵槐嫌棄我不能掙錢……」小雨沉思片刻，說：「溫情公司現在缺人，公司準備增設新線，擴大規模經營。要不你打電話給溫情就說現在想回來，溫情會同意的。別透露是我告訴你的……」「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我明天打電話到公司去。要是溫情不答應我回去怎麼辦？」「不會的，她和鄭爽對你的印象評價都還可以，再說公司新開十條線，確實需要人手。」
　　沒等到第二天，我急忙把電話打到辦公室找溫情。
　　「溫總，我是樂樂。我現在暫時沒工作，很想回公司做熱線，聽說現在公司招人，所以打電話請示您，請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我把「您」字咬得極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就回來吧！我們最近變化非常大，寫字樓準備遷到文錦渡，以後黑風崗專門作為宿舍居住。你來後會給你房補的，算你試用期通過，後天過來上班方便嗎？」她想了一會兒說。「方便，我後天就過去上班。」
　　我擔心老主持人笑話我，但吃閒飯的日子更不好過。我拿筆在紙上用力把「好馬不吃回頭草」改成「好馬才吃回頭草」，劃得紙爛掉才罷休。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15日星期日陰
　　回去上班，同事們的表現非常熱情，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阿言見到我，來了一個最誠摯的大擁抱。阿言說：「樂樂，聽說你回來我們都很高興！」這個阿言太會講話，她的為人處事值得我學習，公司裡沒誰不喜歡她。我也要爭取做個人見人愛的女人。
　　溫情熱線撤掉專家咨詢台的三條線，租了十條九字開頭的新線，由專家咨詢搖身一變成為熱線台。以前做專家台，話沒出口前要想三想，必須有分寸，胡說八道萬一被聽眾當作專家意見行事會惹來大麻煩。現改為大眾化的熱線台，除了郵電局的六不准，基本上我們可以暢所欲言。
　　新台每條線須四名主持人，每條線設一名台長。今天下午公司停業整頓，三條線全部停機。公司全體老員工聚坐辦公室，討論工作的開展情況。
　　「樂樂，你要哪條線？」溫總問我，她手裡的油筆在客廳白板上寫出分線的號碼。
　　「我比較喜歡6，那我上106行不行？」「不行，我不同意。我也要106.」南南跟我爭奪106線。6在北方人眼裡代表順順利利，南南也喜歡。
　　108分成兩條單線給了櫻子，109給了小敏，阿言105，莫兒100，小雨102，阿茜103、107童謠，剩下104和106分不勻。
　　「那就把106分給南南吧，我上104也可以，沒問題。」我讓著南南。剛一回來不能馬上樹敵呀！溫總把標有台號的卡片分發到挑妥線的主持人手裡。她說：「南南，你和樂樂抓鬮。誰抓到106就給誰，抓不到的自認倒霉好不好？」
　　我覺得自己先抓不太好，抓到106南南會不開心，她畢竟是老員工。我眼睜睜看著南南伸手揭開一個紙球，南南展開後，大家看了看都說她與104有緣。
　　十名老員工都榮升台長，小台長手下各有三名主持人。我心裡挺得意，沒料到還能弄個小官當當。無論如何，能夠重回溫情熱線，並且當上一名小小的台長，這讓我有點沾沾自喜，受到鼓勵的同時又感到了負點小責的重要性。我很想認真地工作，回報溫情夫婦的信任。
　　「公司擴大規模是件好事，相信大家也會好好幹。咱們聲訊界的口碑向來不好，可我希望，咱們一起努力，能把以往的壞毛病、不良習慣改善，吸引更多的人打熱線電話。雖然你們不具備專業的心理咨詢資格，可是，我要求大家以專家的標準要求自己，做到令聽眾滿意為止！如此一來，咱們的事業才能欣欣向榮越辦越好！」
　　聽了溫情苦口婆心的一番話，大家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溫情話峰一轉，「昨天，我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支支吾吾地說，找一個聲音甜美的主持人。在此，我就不點名批評了，請慎重處理與聽眾的關係，不要動輒就暴露自己。這就像是一場賭博，過早地亮出底牌，下場是可悲的！」
　　我注意到，南南不自然地看了看左右同事的臉色，然後低下了腦袋。
　　鄭總笑逐顏開地說：「其實，如果你真的認為聽眾值得你去見。那你就去見好了，我們甚至可以為你們提供約會場所，譬如地點就設在咱們的辦公室。這樣，起碼對主持人的安全有保障！」
　　大家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鄭總，好像他的話是天方夜譚。
　　「我是真誠的，既然明文規定，你們不能好好遵守，那麼，不如將一切都敞開來，我和溫情也可以為你們做做參考。」鄭總解釋說。
　　我想，大家心裡準會犯猜疑，見聽眾是聲訊行業的大忌，他們身為公司的決策人物，根本不可能縱容屬下亂見聽眾。這說不定是緩兵之計。
　　小雨啪一下拍了拍鄭總的肩膀，她說：「說定了呀！將來我約見聽眾的時候，先跟你匯報匯報！」
　　鄭總站起來，他的眼睛直視南南，「南南，跟我來一下，有點事找你談！」
　　南南忐忑不安地跟著鄭總走進了房間。
　　溫情對這一切報以微笑。我欽佩地望著溫情，她是那樣的高貴大方，給我留下了磨滅不去的印象。溫情和鄭爽的文化程度很高，一個是本科生，一個是研究生畢業，素質就是不同於一般人。
　　主持人有時候和鄭總嬉嬉哈哈地說笑，溫情從不擔心，也從不介意主持人和老公關進房間裡一談話就是老半天，她總是雍容典雅地打量著每一個人，眼睛裡含著智慧的光芒，似乎在默默地展示著一句話……時尚生活，盡在掌握。這種特別的風格吸引著我，我佩服溫情，敬重她，暗下決心，想成為像溫情一樣出色的女人。
　　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一份度量和雅致？不一會兒，南南垂頭喪氣地出來了，鄭總緊隨其後，他面色自如地招呼大家說：「來，咱們接著開會！」
　　「鄭爽，你跟樂樂單獨講講台長要負的責任，還有新線方面的一些基本問題。她離開了那麼久，說不定業務生疏了。」溫情一直注意著我與鄭爽的眼神交流，我的心裡突然有一種預感，莫非溫情對我有什麼敵意？我能體會到她的言語中含有的懷疑和迷惘。
　　溫情真不是簡單的小女人，難道我在心裡打的小九九都被她猜透了？「不可能，不要自己嚇自己。」我有些心怯地接住了溫情的對視。
　　鄭總將寫字檯抽屜裡很厚一疊應聘人員資料分攤給各人，三十名主持人將會從中脫穎而出。
　　「這資料裡面深圳戶口的也不少。我們前幾天到人才大市場招人，招聘熱線主持的啟事還沒貼好，找工作的女孩就蜂擁而至，我們的展位被圍得水洩不通。有位四十幾歲的女士問她行不行，我告訴她不適合，她還急，說是自己在企業當了二十幾年資深會計師，難道小小熱線主持都不能勝任嗎，我怎麼解釋她都不能理解……」鄭總呵呵地笑說，雙手撐膝坐在寫字檯上，俯瞰篩選熱線奇才的我們。
　　「那您沒告訴她，我們需要聲音好聽、年輕的女孩子嗎？」櫻子開玩笑說。
　　「當然有講明。但是她不能理解我們這份工作的特點。如果真讓她來做，聽眾聽到她聲音那麼蒼老，肯定不會聊下去。人家打電話過來，不是想找媽媽級的主持人……」鄭爽一手創辦熱線公司，所積累的經驗一火車也拉不完。
　　「樂樂！就好像你的聲音，你的聲音太甜很妖媚，很嗲，但如果不好好把握，會帶給聽眾浮想連翩的虛幻感。莫兒呢，她聲音比較特別。莫兒擁有別人不具備的重鼻音，這是一種天生音素。鼻音重不見得是壞事，聽眾聽到會覺得很踏實。熱線主持只要聲音條件優厚，聽眾就會被吸引，素質只是其後才接觸到的……」鄭總手足並用，比劃著聲音的特殊效果對於熱線工作的重要。
　　做熱線以前，我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條件好，現在外美內慧的潛能咄咄立現。我覺得自己誘人的資本又多了一項。
　　這一次，招聘的最低限度是高中以上文化水平，來應聘的女孩中大專以上文化程度的多數剛來深圳。溫總說最好別聘她們，這種女孩幹不長，好多人在深圳就業無望時才會揀熱線行業存身，翅膀長硬後飛得比鷹還高。其實她可能不知道我樂樂也是如此類型的人。
　　我們選人時重視普通話標準度、音質、知識面寬廣與否、隨機應變能力優劣。主持人的待遇是底薪八百塊，二百元房補，工作餐公司負責，其他福利待遇一律抹殺。溫情公司不跟任何主持人簽勞動用工合同，另外還要收應聘者二百元押金，員工心知肚明這樣違反勞動法，但沒人告發。
　　鄭總吩咐每位新任台長寫出各台的廣告語，我頗得意地交上106台的廣告宣傳語。
　　鄭總當眾讚揚了我的文采，卻並未予以採用。十條線欄目名稱擠在小小的方塊廣告版面，沒有地方留給我洋洋灑灑。106終被命名深圳大樂園。我覺得這名稱俗透了，聽眾說不定誤認106是馬戲團的售票熱線呢。
　　拍板定為：100深圳風采、102我的愛對你說、103少女心事、104玫瑰之約、105開心熱線、106深圳大樂園、107人間煙火情、109打工驛站。108情牽你我他分為801和802兩個台，聽眾打通108會有兩部電話在響，因為108是總台號碼，分號為801、802，聽眾打108號碼，801和802的主持人誰先接起誰通話。108實際上有八名主持人。108兩條線的台長櫻子拿150元台長津貼，其他台長各拿100元。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18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新公司正式開張營業，我們搬遷到正兒八經的寫字樓上班了。公司挪到一片寫字樓區上班，我想躍為白領的夢想似乎成真。黑風崗那種商住式經營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寫字樓有一百個平方，話務間佔去六十平方，十個分台用一米半高的木板隔開，板上包著幾層隔音氈。頭頂上全開放，共照四盞節能燈。經理辦公室十個平方，客廳占三十平方，進門一覽無餘的是「溫情熱線歡迎您」的燙金大字。
　　我進一步地體會了從業熱線的精髓。大多數聽眾需要心理傾訴，作為主持人應該更好地引導他們道盡其詳，主持人耗去的只有時間。熱線行業的規律大致是相同的，本質簡單，通常打著為聽眾服務的旗號，為公司謀福利；主持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及其目的大致相似，主要是必須將控制事情發展的矛盾焦點抓在手裡，使聽眾接受自己的觀點。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25日星期三雨
　　這幾天，我莫名其妙地和一個叫喬軍的男人變得形影不離起來。喬軍在北方大廈一間公司做外貿交易，是我那天瞎打電話認識的。我百無聊賴時喜歡胡亂編出手機號碼打過去，如果覺得對方聲音好聽普通話標準就裝瘋賣傻成打錯電話，扯住人家找點心跳的感覺；聲音不入耳的馬上掛斷電話，以此整蠱電話機主。後來漸漸發展到約見感覺滿意的電話機主，我見過各種款型的人，喬軍是比較突出的一個。他不系領帶，套件手工精細的觀奇洋服，淺灰的襯衣裡蕩漾著男士古龍水的淡淡味道。我為他著迷。
　　見面後他常開凌志車帶我去蛇口的南海酒店西餐廳吃情侶套餐，泡蛇口號稱「蘭桂坊」的酒吧一條街。我和他在太陽城啤酒世界、群星的士高廣場、紅茶坊咖啡廳和晶都酒店的西餐廳裡都留下過無數窒息的吻，我以為我們就是神仙眷侶。
　　我們曾經去深圳大學附近的酒店裡開房，本來我在他熱烈纏綿的吻中差點要情迷意亂，誰知關鍵時刻，有點尷尬的小事情發生了。
　　我四腳朝天，顫抖地躺在床上。喬軍伏在我身體上，密集地舔著我緊張的皮膚，我們同時聽到他放了一個不響可聽得到的屁。我的臉孔莫名地紅漲起來，彷彿製造了一場難堪的鬧劇。我獨自睡到了沙發上，兩人無語共眠。他根本想不到，我會因為一個屁而拒絕他。
　　早上離開酒店時，他說：「夢玫，你是個好女孩！」
　　我不知道如果我在床上愛他，他的這句話還會誕生嗎？我想，按照他的邏輯，那句話會轉為……夢玫，你是個壞女孩，因為你和我上床。
　　他開車送我回家，之後便閃電般結婚了。他老婆是深圳一所貴族中學的音樂教師，賢良淑德，彈得一手好鋼琴。擅長吹黑管的喬軍說是喜歡她的鋼琴聲，並不愛她。我不信。
　　其實我寂寞的時候，總後悔沒有給他身體，那樣的話，也許他會娶我。我也清楚再多的猜測都是無用的，我想，他那樣優秀的男人不會娶一個沒有深圳正式戶口和工作的女孩。
　　鄭總牽頭創立了一個特別部門，服務宗旨是具體幫助一部分有急需的聽眾解決現實問題，他手頭有多家企事業單位的資料，果真有找工作的聽眾，我們可以按照他們的素質進行推薦。總算是套現了熱線的一種目的……真正解決聽眾的難題。照這樣發展下去，聲訊台將脫離過去紙上談兵的缺點，一步步走向成熟。
　　溫情夫婦二人的舉措令同事們極受振奮，他們有遠見，深知光靠賣弄唇舌不足以長久立足，大家在實際工作中也變得理直氣壯了，因為，我們真的可以幫助聽眾了。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27日星期五陰
　　媽媽因為生意不紅火跟顧客吵了不止十場架，對面髮廊裡的洗頭妹意見很大，反映到爸爸面前，兩人再度開戰。我不插言也不敢搭話。如果我加入，無論說什麼媽媽都要生氣，她的子彈總是對著我發射。激戰過後，大家一致決定搬家。
　　在深圳最令人厭惡的是搬家、找工作、辦證件。我們雇輛三輪車把行李家當拉到崗廈樓園一間10元旅社。我們一家四口佔用一間，日租金40元錢。爸爸領著媽媽四處尋找有利的地形繼續開店。夢帆仍舊在酒店的中餐廳裡端她的盤子，她住在宿舍，倒省了搬來搬去的麻煩。
　　所有的聽眾絕對猜不到我住在怪誕不經的10元店。10元店裡沒水喝，三房二廳的農民房除了床和行李別無他物。張張高低床都晃擺不定，睡在上面像坐遠洋輪船。洗手間沒有門，用一塊吊著的軟塑料板擋住。
　　10元店的廁所有隨時春光乍現的可能。我盡量把廢料排放在公司或者另外的地方。有時實在憋不住，才翹起屁股踩在馬桶沿上，淅漓地「方便」。那些身強力壯的男性公民五十塊的雞都搞，馬桶沿可能沾有他們從雞身上交流得來的細菌。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30日星期一雨
　　天上紅紅的艷陽無視我們的落難流離。爸媽整天外出觀察地理位置，尋覓估計可以賺錢的舖位。有志者事竟成，終於在福田批發市場後面的沙埔頭找到一間低價轉讓的百貨店。
　　我們今天順利搬出10元店，我借口上班，避過了一場辛苦。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日星期三陰
　　「您好，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我矯揉造作地問話，對方聽眾類似典型的廣東人，白話音清晰。廣東聽眾喜歡主持人嗲、嬌，聲音怪膩的主持人特招廣東人注意。
　　「當然可以幫到我啦，我現在很無聊，心情不好。你陪我聊天就是幫到我了呀！」他對我的問話反而大吃一驚，不耐煩的說。
　　「那我們聊些什麼內容呢？我的意思是指您對哪方面內容感興趣？」他的老成令我失去準星，我拿不準他的層次，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話，我們很忌諱猝然講話，這會使聽眾失去談論下去的耐心和慾望。必須要投其所好才聊得長久。
　　「你是主持人，應該你來找話題對不對？你先說嘛！」
　　「您貴姓？」
　　「姓廖，廣東客家人。小姐你說話別您您的，我好不鍾意……」廖先生自言是個粗人，不喜歡咬文嚼字的稱呼，「你叫我廖廣東，朋友都這麼叫我。」
　　你要俗的，我更省事。我鬆口氣，說：「廖先生幹哪行的？來深圳多長時間啦？」
　　「做哪行並不重要。別問我，談談你自己吧……」
　　「我很簡單啊，來深圳二年。現在跟父母親住在一起，活得一般化。」我回答得平平淡淡。
　　他措詞裕如，反問我：「那你告訴我真實名字好不好？你不告訴我的話，我掛電話，不跟你聊天，那你就沒有收入啦！」
　　一聽就是個老油條，想威脅我。「名字真有這麼重要嗎？每個人都是赤身而來，名字也是父母編出來的，姓氏也是古人造字造出來的。我覺得樂樂是個好名字，如果你當我是朋友，就別再問真名假名的啦！」
　　廖先生鬱鬱不樂地講：「朋友之間貴在坦誠，連名字都是假的，那聊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你仔細想想，如果我存心騙你，隨便取個名字哄你，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對嗎？正因為作為朋友不願意存心騙你，所以不告訴你。你應該也知道公司不允許我們透露真實姓名給聽眾。」我盡力壓抑對他的厭惡感。
　　他辯解著：「那你們公司同事中不是也有告訴我真名的嗎？102的小紅叫李艷，你們106的靜宜叫王小英。她們可以講，為什麼你不能？其實你說了公司也不會知道對嗎？」
　　這不奇怪，人多口雜的，總會有主持人洩密給聽眾。「以後再告訴你吧，總有機會的，哪能第一次接你電話就告訴你……你從哪個區打來的？」我扯開話題，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在福田區，你剛才告訴我跟你父母親住在一起，他們也在深圳嗎？」
　　「是啊，我們全家都在深圳，不過窮得叮噹響，沒有戶口沒有房子。」說到這，我非常配合地歎了口重重的氣。
　　「那你父母做什麼工作？」他打破砂鍋一問到底。
　　「做點小生意，他們年紀大了，所以沒有工作……」
　　他嗔怪我說：「謙虛什麼！我又沒想跟你借錢。誰都知道，大老闆才跟別人講自己做的是小生意……」
　　我在心底苦笑，家裡如有錢父母也不會跑到深圳來，二十幾萬的欠款拖著一連串零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你們家住在哪裡？租房嗎？」
　　想到家裡的困境，我胸口發堵，鬱悒地說：「住在福田沙埔頭，是租來的房子。」
　　「這麼巧？我就住在你們家附近。我住在石塘村。我們出來見個面好嗎？」他高興地拍響手掌，腳蹬桌子劃出刺耳的響聲。
　　「不好意思。我準備參加自學考試，沒時間出去玩。」我到書城培訓中心報了法律大專的四門課程，今年先考普通邏輯、大學語文、哲學原理、政治經濟學。找工作所受的打擊使我明白在深圳沒有文化是不行的。
　　「我留電話給你，你有時間約我出來喝茶行不行？」
　　「好的！」我應付廖先生，手並沒有記下電話號碼。答應他只不過是說說而已，我才不會出去見他，聽口音感覺他素質特別低。
　　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4日星期五晴
　　「小姐，請問慧楠在不在？」他的聲音彷彿天籟。
　　「她下班了。您找她有事嗎？」我記下通話起止時間。
　　「沒事。上班太累，想聊聊天，調節放鬆一下。」他的表白和說話的腔調較接近政府機關、外企寫字樓裡的領導人物。
　　「我可以認識您嗎？我跟慧楠也是好朋友。」我學別的主持人講出後面那句話，聽眾給自己喜歡主持人的好朋友贈送點話務量是尋常事。
　　「你的花名是什麼？」
　　他措詞不當，花名是三教九流的行話。「我的工作名是樂樂，您貴姓？」我深深地呼吸，很不滿意他的稱呼。
　　「免貴姓劉。樂樂？這名字有意思，為什麼取這名字？」他饒有興致地問。
　　「我希望樂樂這個名字可以帶給我美好和快樂的明天，」我不樂意地解釋，停了停接著說，「也希望能給聽眾帶來一些快樂的氣氛。」
　　「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他搖頭晃腦地背出一句古文。
　　我搖搖頭，干吞唾液，這姓劉的還文縐縐的，二十世紀還有人奉行古文，荒謬！
　　「意思是你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方向或方法不對頭就勞而無功，達不到目的。你在名字上面寄予不踏實的盼望是不正確，是毫無用處的……」劉聽眾的長篇大論使我對他暗暗怨聲載道，我的現實與他天上人間各不相干。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6日星期日多雲
　　「鈴，」我的電話響了。「您好，溫情熱線！」
　　「你覺得深圳好嗎？」聽眾問我。
　　「當然好啦，我喜歡深圳。」我抬頭望著小雨跟聽眾通電話，奇怪地想，她怎麼跪在椅子上呢？哦，或者是長時間通話，腰疼了？夏天溫度高，坐的時間長了，女人特別容易犯酸痛。
　　「小妹，你剛來深圳？」我叫聽眾「小妹」是快速縮短距離，熱線心理戰術之一。
　　她愁眉緊鎖地敘述：「是啊。我覺得呆在深圳沒有什麼前途，有些事情在我這個年齡是根本不能理解的。我剛滿十八歲，在福田區的酒店包房裡放碟。有些老闆對我動手動腳，我不知該怎麼辦？順從的話有小費拿，不順從就很難做，昨天我還聽到他們談假藥生意，那可是會死人的。我害怕，有時真想回家。」她話裡滿是悲哀的味道。
　　「在深圳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千萬別和白粉道友打交道，那些東西沾不得，一步踏錯就鑄成難悔的恨事。不要干違法的事，有機會換份工作，酒店那種地方太不安全，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鞋。一個人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有錢就吃好點穿暖點，記住身體是本錢。也不知道你在家鄉還有什麼親人，希望你好好做人，別浪費青春年華——」對待她這種剛出道的小妹妹，我一般都是循循善誘。
　　相信她在頻頻頷首，我彷彿看到她點頭的模樣。掛電話時，我突然有陣陣的酸楚湧上心頭。她像極了剛來深圳時的我，即使不做主持人，我也願意成為她的朋友，在泥濘的路途上伸出一隻牽引的手。祝福你，我的朋友，我喃喃自語地對著電話說。
　　我翻開記錄本，寫下有別以往的新思緒。步入熱線這個褒貶不一的行業已有不短的時間，在不斷的實踐中我得之甚多。工作中，面對和善的聽眾我竭盡其能，碰見胡攪蠻纏之流我給他來個霜風劍雨，這叫什麼樣的客上什麼樣的菜，怎麼樣的人怎麼樣的對待。
　　數數看，全國各大城市有哪裡沒有開設聲訊電話的？差不多普及啦。我們干主持人的說不定哪天會成為心理革命的先驅指路人呢。不過，要是電話費降低點，主持人的收入增高點，就十全十美啦。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0日星期四晴
　　「樂樂，你的理想是什麼？」一個叫崔小山的聽眾唐突地問。
　　他打熱線電話一星期便與我稱姐道弟，電話結義是我們主持人愛玩的把戲，個個兄弟姐妹一大把。
　　我豪氣沖天地說：「我想成為膽識過人的律師，為天下受苦受難的人解除煩惱、伸張正義。」其實我自修法律是想專業地欺騙別人和鑽鑽空子，為自己以後的違法行為開闢道路。
　　「你的理想是什麼呢？你還這麼小，你上次說起喜歡念警校，我也挺喜歡警察，可惜當不了。」我把地氈上的頭髮丟進身後的垃圾籃，常上夜班，頭髮掉得厲害。
　　「我的理想就是當個警察，但願我們一齊努力，到時法庭見。樂樂，我為了報讀警校，每天早上跑步鍛煉，為以後打下基礎，我現在週身酸疼，真的好難受。只要你同我做好朋友，我覺得自己就有了更明確的目標，你在身邊支持我好嗎？感謝你支持我讀警校，最初我很怕吃苦，擔心自己在警校捱不下去，差點放棄。可我現在決定去讀警校，主要是來自你的支持，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是行的。你現在開心了吧？我最怕讀了書以後，你就不理睬我，那就慘了。不過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忍心，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崔小山說，「現在是凌晨兩點多，對於不夜城的深圳來說，也許還早著呢。」
　　「就是。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我困得眼睛睜不開，想把他勸睡覺，自己停下來歇會。
　　崔小山動情地說：「深圳這種地方，真心朋友非常難交，負心人更多，所以姐姐你一定要小心謹慎。這可是小弟對你最忠誠的勸告，姐姐你明白小弟的心意嗎？」
　　「明白，我會銘記五內的。今天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學，快點睡覺好嗎？我這邊一個小時的限制也快到了。」我緊蹙兩眉，不愉快地放下電話。
　　現在有關部門制訂了新的要求，主持人跟每個聽眾單次通話的時間不得超過60分鐘，否則加以重重處罰，嚴重的還要停業整頓。這主要是由於許多聽眾應主持人的要求，利用空閒的電話撥通熱線，悄悄地掛上幾個小時為主持人增加通話業績。這樣一來，很多單位的電話費猛漲，投訴到行管辦，因此出台了這個新的規定。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2日星期六陰
　　夜班非常耗人體力，儘管白天睡得很多，可到了深夜，我發現眼睛快要睜不開了。於是，我從後來拿來一把多餘的椅子，把兩張椅子對接在一起，完全可以用來睡覺，我躺了上去。
　　「鈴鈴」，該死的電話，「您好，溫情熱線！」
　　「哈哈，」他先蕩氣迴腸的狂笑兩聲，又猛地捏著喉嚨喊出：「你好啊！」
　　「我很好，你打電話過來我當然好啦。多謝你打電話進來讓我有錢賺，又嚇跑了瞌睡蟲！」
　　「小姐，你們現在做熱線一定也恁感無聊吧？如果沒有人打進來，只好呆呆的傻坐著，有時望望天花板，有時看看燈光，有時搖搖電話，這是多麼的沒勁。讓我來陪陪你吧，我們別辜負大好時光，先來親一個！」他怙惡不俊地說，嘴巴發出嘖嘖的親吻聲。
　　我對他大謬不然的話哼哼冷笑。我們沒有電話時聽音樂看小說、吃東西、嘮瞌、睡覺，不知有多愜意，你懂什麼？可出於工作的需要，我還是鶯聲嚦嚦地說：「你為什麼這樣想呢？我們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小姐，我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我打電話被公司總經理批評了一頓，我在表達我的壞心情。對於你們的服務電話，我個人認為不好。你們的電話費較高，和你們交個朋友，那就是每分鐘一元，也就是金錢至上的朋友。你們的口才、心理分析也不讓人滿意。我認為你們應該作一些心理分析的專題服務，不應亂七八糟地瞎聊。但換個角度看，你們台也有一定的益處，使那些寂寞的人睡在金錢上消磨了時間，有點社會援助的價值。我不是說你們不該辦這種台，它也為社會再就業解決了一定的人員。這只是我個人意見，你也別生氣。」聽眾態度先是非常惡劣，然後語氣平緩下來，輕輕歎著氣道歉。
　　我氣得半死，嘴裡還不得不裝作非常關心地說：「哎呀！那你快點放下電話，又是半小時的話費出來了……」
　　「小姐，你心眼真好。你那些同事總是拉住我猛說，不讓我掛斷電話，只有你一個人幫我操心，謝謝你！」他感激地收了線。
　　我對你不是好，而是不耐煩。我對聽眾講話不喜歡拐彎抹腳，高興了就長談，不開心就讓聽眾掛電話。幹我們這一行，主持人的情緒直接導致接聽率的升降幅度。我知道應該控制情緒，可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有高興也有痛楚，要想做到對每一個聽眾都視如親友，恐怕太難了。我這人最大的失敗在於裝什麼都不像，唯心主義常佔上風。
　　夜4︰00莫兒主持的一對多電話不斷。所謂一對多就是同時有兩個以上的聽眾講話，主持人也參加。另外有其他的聽眾再打一對多的線路時，可以旁聽線內的談話內容。
　　有位男性聽眾周東鋒在邊檢站值班，沒事打電話過來說：「我想在千姿百態的人群中找到一個肝膽相照的朋友，但我一顆真誠的心卻找不到一位真誠的人。莫兒，願你是我來深圳的第一位，聽我這麼說，你可別想歪了，我是指知心朋友。畢竟我現在還小，應以事業前途為重，努力奮鬥。假如我今年真的離開軍營，你還會和我聯繫、時時鼓勵我嗎？屬羊的我，確實很需要支持與鼓勵。只要你能珍愛我們的友情，我會在你的幫助下做得更好，我們是朋友是鐵哥們，對嗎？莫兒，我真的有好多說不完的話要對你講，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真的，好想對你說說。」
　　莫兒索然無味地聽著周東鋒的告白，她手持圓圓的化妝鏡，照著臉說：「活在世上誰沒有悲歡離合？誰沒有酸甜苦辣？想總歸是想，現實又很殘酷，何必天天追求不現實的理想呢？我深信你肯定會摒棄空想，把所說的化為行動去實踐。」她講著話，臉左右擺動照著前前後後的位置。
　　「我好高興認識你，不管今後你在何方，我都會把你安排到我心尖的高級位置上。我很害怕聽不到你的聲音。知道嗎？我害怕失去你，你是我的紅顏知己。所以，有空我們見見面，聊聊天，彼此認識認識，可不可以呀？從明天起，我會給你送上一個月的浪漫時光，一天寄一封信。寫滿三十封信後我們見面好嗎？不要以大姐姐的腔調來對待我，誰也不想付出的一切無聲無息如江水向東流。」周東鋒情真意切地說，聲音發著顫。
　　莫兒周旋他道：「好啊，我們相約2000年元旦在地王大廈的硬石餐廳見面。」
　　周東鋒非常滿意地掛了電話，但願他能從莫兒的話音裡聽出來她是不會見他的。莫兒哪裡敢輕易見聽眾，她臉上右腮長有塊雞蛋大的良性腫瘤，激光治療了兩次，效果並不大。花費的上萬元醫療費是從固定的工資裡省吃儉用苛扣出來的，醫生讓她每隔三個月做一次激光掃瞄，這次時間快到了，錢還沒準備好，她心急如焚。
　　夜5︰00電話接連不斷地響，我只得拚命喝濃茶提神。
　　「樂樂，你好，不知你收到我的信沒有，你的病好些了嗎？不舒服要繼續看醫生，千萬別諱疾忌醫知道嗎？以後要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像你這樣背井離鄉踏上工作崗位，擔子也太重了。如果可以為你分擔些什麼的話，我寧願為你受苦。我到現在還沒收到你的回信，這種日子真難捱。我感覺我在自編自演，而你只是觀眾，你說是嗎？」深大的一年級學生沈洋說。
　　不愧是未曾戀愛過的小男孩，還真純情得可以，他一封接一封地寫信給我，但我從來沒復過。主持人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五六封信，郵票漲價後，寄一封信的平均成本有一塊錢左右，如果每信必復的話，經濟上實在承受不了。
　　我只好哄他說：「我沒騙你，我真的給你寫過五封信，而你卻沒收到一封。信下落不明，我簡直要報案了。你以後多留意信箱，防止別人拿了。我沒有兩天給你寫一封信的承諾並不是不想寫，而是忙，請你理解我。」唉，我的確沒有寫信給他，沒什麼意思。
　　沈洋對我有種特別的感覺，他好像非常喜歡聽我嗲嗲的聲音，「一個月來我不停地想你，我想和你做朋友，給個機會讓我瞭解你好嗎？我想我們做一對大家都喜歡對方，又互相激勵對方進步的那種好嗎？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想和你做姐弟，這是多麼悲哀，更何況你只大我一歲。樂樂，我不願意年齡限制我們的交往。可能我這麼講非常地突然，令你大吃一驚，你也許認為我是鬧著玩，但我很認真。」
　　我咯咯地笑，說：「我不適合你。」
　　「唉，是呀，你怎麼會喜歡我呢，我真是白日做夢。每次上公共汽車，我面對著車上的女孩不知不覺在心裡問自己，這裡面不知有沒有一個是我的樂樂？」
　　他說著語帶哭腔，似乎已經涕淚雙下。
　　我得緩解他的激情，「真說不定我們見過面呢，只是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罷了！」
　　他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我叫他的名字，他沒反應，我掛斷電話去洗手間釋放內存，我快要憋不住了。
　　想想能被一個幼齒級男孩愛慕，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3日星期日晴
　　今天，聲訊行業在科技館召開熱線主持技能交流大會，我們幾個上班沒撈著去，我問回來的南南：「南南，做熱線的男主持酷不酷？」
　　南南咧著厚厚的豬嘴唇嗷嗷叫：「酷？哎喲！你不知道他們那德性有多差勁。剛開始我們坐在課室前排，聽到後面的男主持提問，覺得聲音真好聽，比得上人家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的播音員了。好奇唄，回頭一看，媽呀，真後悔回頭，人和聲音太不相襯……」
　　大多數做熱線的女孩子都看不起男主持，因為我們認為男人應該拋頭露面去奮鬥，而不是龜縮在電話後面侃大山。女主持人見到外面有免費電話就拿起撥打男士專線，找碴滋擾一通後掛斷電話捧腹大笑，這已是職業病。現在想來他們真的不可能長得有多好看，否則怎會甘心躲在幕後工作。
　　我們興高彩烈地領取了這個月的工資，大家提議到茂業百貨買日用品，我買了洗面奶、紙巾、衛生巾、洗髮水和零食。莫兒買的十幾樣東西花了一百多塊，她心疼地說：「買完後才發現有些東西是沒必要買的，我下個月做激光治療的錢還緊巴著呢！」
　　「得了吧你，我們上班多累，往自己身上花點錢沒什麼，怎麼能虧待自己呢？」阿言有點嗔怪地說。小雨笑著，她的眼角擠出條細細的皺紋，她推了一把莫兒，面對著我說：「莫兒工作太投入，夜裡做夢，夢話都說……你好，溫情熱線。」
　　話講出來容易，聽的人卻心頭一緊，陣陣酸楚如同冬日的寒流衝上咽喉，也衝到了眼眶，淚水很快模糊了雙眼，我掩飾地低下腦袋，腳步加快，走到了她們的前面，同病相憐啊！倘若有一天能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不再靠賣弄口舌掙錢，那該有多好啊！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5日星期二陰
　　寫字樓裡是中央空調，白天涼快，晚上沒冷氣，夜班時特別悶熱。暫時沒有電話，推開話務間的門，我走到門口吹風，只見話務間裡坐滿半截上身在外，蜷縮著睡覺的主持人。
　　自從我將兩張椅子接起來躺在上面睡覺後，同事們也效仿我。反正經理不常來辦公室，我們沒電話時全躺在椅子上睡覺。
　　同事丁每每也牽出電話線去吹風，她說門口涼爽，遂搬張椅子坐著，手裡捧著電話機，頭靠門框假寐。睡得稀里糊塗之際，感覺有點不對勁，她猛地一睜眼，只見一個黑影在門口晃悠，她尖叫起來。我們追出去，看到聽眾浪人戴著萬聖節的鬼面具倚著牆壁站在那裡。浪人是深圳熱線的臭蟲，仗著老爹是某某幹部不務正業，常來公司偷見主持人。
　　浪人嘻皮笑臉地摘下面具，走進客廳，手裡提著特意送給主持人宵夜的肯德基外賣。小雨她們幾個一哄而上。
　　毫無疑問，浪人是個有錢人家的子弟，新鮮好玩的事物全見識過了，無聊至極的情形之下，常跑來處於貧困線下的聲訊台奉獻愛心。可不知怎麼的，我對他一點也沒有好感。我想，他看著自己大受歡迎，心裡必定是萬分暢快的。這類人，唯有接近不如自己的人才有快樂可言。
　　夜1︰00「鈴，鈴，鈴，」電話突然響了。
　　我拿起自己台上的那部電話，聽到悠揚的鋼琴聲，「您好，溫情熱線。」
　　「你知道這是首什麼曲子嗎？」朗朗的男高音像雪霜一樣冷冰。
　　我哩哩啦啦地合著曲子唱了一會，不太確定地試問他：「是弗蘭茲。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嗎？」
　　男高音老成持重地說：「你對李斯特的反應不錯，說明你這主持人的素質還行。一個熱線主持應該具備的才能很多，音樂知識是少不得的。不瞞你說，我打你們溫情的熱線八天了，每天夜裡我試一次，你們的小姐沒一個聽得出來。如果這次再找不到知音，我將永不打你們熱線……你對自己的現狀如何看？」
　　我會意地笑，「畢業近三年，最深的體會莫過於兩點：一是掌握的知識不夠，二是知識更新太快，以至於難以跟上形勢。如果說對未來有什麼希望的話，我想趁年輕去學些本領……」我並不否認這些話中有水份，可真實的內容也不少。
　　他讚賞地嗯了聲，「不要輕易言懶說累。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試圖弄清生活的真正含義，直到今天才悟出生活等於生命加上追求，是積極地追求。生命是追求的前提，追求則是生命的歷程，人活著就意味著戰勝挑戰。我從國外留學歸來，定居深圳是因為這裡的交通金融與國際緊密接軌，有利於事業的發展。要知道在深圳存身不容易，能力才是綠色通行證。有技傍身就不怕沒飯吃、沒有錢賺。」他收線時自我介紹說姓金，是延邊朝鮮族人，在深圳開了家翻譯事務所。
　　三點五十分，姓賴的聽眾聊了幾句，倉促收線。遇上我這種聰明的女孩他沒話說，他需要在假扮愚蠢的女孩面前賣弄一番他不三不四的精明。
　　四點五十八分，鄧先生懇求我接受他對感情的見解，我願聞其詳。他說：「熱線女子不可交，聲似唱歌心似刀。有為青年她不愛，專愛金錢地位高。」
　　他用心不良的論調惹惱了我，我斂容正色道：「敢問您的擇偶標準是怎麼樣的？難道是醜妻家中寶？」「我找老婆有個三心守則，就是自己看起來開心，別人看起來噁心，丟在家裡放心。」我噗哧笑出聲來，噴得茶水到處都是。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6星期三陰
　　今天凌晨時分，櫻子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她睡眼朦朧地接了起來，「喂！」蕌「小姐，我不想活了！」
　　「啊！什麼？你說什麼？」櫻子耳邊傳來一陣淒厲的哭聲，她的睡意全嚇跑了，連聲地說，「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有什麼事情跟我說說，我可以幫你的。」蕌櫻子立即拿起檯面上的記錄簿，敲醒隔壁的同事，大家一看就知道是緊急事件產生了。南南跑去客廳，拿起話筒撥通郵電局的監管電話，請對面的值班人員追查聽眾的電話位置，以便通知公安局。蕌我們緊張萬分地圍攏在櫻子身旁，滿心希望可以化解一場悲劇。剎那間，我們多麼希望對方只是惡作劇呀。蕌「我患了子宮癌，已經是晚期了。醫生說如果擴散到全身，我就沒救了。你說我該怎麼辦？我下崗剛剛一個月，本來就沒有經濟來源，現在得了這種病，我不死還活著幹什麼？難道拖死全家人嗎？」中年婦女哭訴說。蕌「別著急，我們可以幫你聯繫民政部門，也可以動員社會為你捐款。我們雖然收入不高，可願意為你獻一份愛心！要記住，活著比什麼都強！」我搶過話筒，誠摯地說。
　　蕌「一切都是杯水車薪！我已經接通了煤氣管道，就這樣一了百了。」電話裡的哭泣聲聽來是那麼絕望。我們全都屏住氣，不敢呼吸。蕌「查到了，查到了！」南南在關鍵時刻叫了起來。蕌同事們長歎一口氣，值班室的人終於查到了號碼，他們馬上就會報警。我們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引開中年婦女的注意力。蕌輪夜班的同事一個接一個地勸說中年婦女，直到聽見她們家的門鈴響起，我們放心了，因為110的人趕到了。放下了話筒，我們不由得高呼跳躍，為自己幹了件好事而高興。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8日星期五陰間多雲
　　今天下了班開會，鄭總宣佈會議大綱，內容則屬老生常談。同樣是希望一對一做到全深圳熱線的前五名，並要求個人總結自己的工作業績，討論廣告宣傳的作用和新聽眾撥通的概率。鄭總認為哪天十條線的總成績不盡人意就是哪天的一對多沒做好。對收不到費的郵電局和電話公司內打來的電話，禁止接聽。鄭總要求我們主持人不要把真實的自我顯現給聽眾，聽眾是客，我們是主人，要聽眾隨著我們而改變。
　　我們邊聽邊偷偷地吃早餐，他突然宣佈工作時間換為二班倒，各台辭退一個業績不佳的主持人。白班早上八點鐘至晚上十點，夜班晚上十點鐘到翌日八點鐘交班。本來上夜班就非常累，四個人勉強可以輪休；現在改為三個人上線，工資不漲勞動強度增加一倍，哪有如此不合情理的規定！全體同事嘩然。
　　原來，郵電局的新規定讓聲訊台的收入驟減，他們只能削減支出，量入為出。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到頭來，倒霉的還是我們這批熱線主持人。
　　鄭總宣讀了擬定好的名單，一個個失業者從他牙縫裡蹦出來，沒有念到的主持人輕呼一口氣，暗自慶幸。早會結束了，大家議論紛紛，本應下線接班的媚媚大鬧情緒，她上個月只有六千分鐘的話務量，她們台當然拿她開刀。她牢騷滿腹，接班的人又遲到，媚媚一邊罵人一邊去接聽眾的電話，「喂！什麼事？」她凶神惡煞似地說。
　　聽眾一愣，從來不曾有態度如此惡劣的主持人，他說：「請問豆豆在嗎？」
　　「不在，死了！這個台的人都死光了！」媚媚說著，手裡摔摔打打，腳就勢踩在椅面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破罐子破摔的狠勁。當然了，今天念出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她，心裡憋屈。
　　鄭總倒背雙手，就站在話務間的站口傾聽媚媚的回答，他皺皺眉頭，輕輕走進去，瞪著媚媚說：「你來一下！」
　　辦公室的門關上了，但大家清晰地聽到鄭總的訓示：「媚媚，你怎麼能那樣跟聽眾說話？聽眾是咱們聲訊業的衣食父母，你傷害了他，就等於打爛了自己的飯碗！」
　　「是你們做老總的衣食父母吧？我們累死累活地干一個月，才拿幾百塊錢工資。賺大頭的是你。我當主持人剛滿一個月，你就炒我。為什麼不能多給我一個月的機會？下個月，我肯定會進步。你一聲令下，每個台炒一個人，我就得遭殃，這是違反勞動法的。我要去勞動局告你。」
　　「你趕走了我們台的客戶，我沒要你賠償損失就算是寬大你了，你還要告我？好，你告去，我奉陪到底。整個深圳每天不知道發生多少起同類事件，我看勞動局能不能管得了！」鄭總推開門，邁著大步子，氣沖沖地走出公司。
　　鄭總和一個風風火火的中年男子迎頭相遇，男子的近視眼鏡險些摔落，他扶正了眼鏡框，看清了鄭總的模樣，興高采烈地抱住鄭總，「鄭爽，我可找到你了。小溫說你在公司處理業務，我有事急著找你商量，所以就自己來了。」
　　「王堅！真是你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不是一直在澳大利亞讀博士嗎？」鄭總邊說邊拉著男子的胳膊，往公司裡領，「來，進來坐坐！」
　　媚媚收拾好東西，她和鄭總擦肩而過時，故意撞了鄭總一下，我恰巧去洗手間，瞅見媚媚過激的行為，怕她做出什麼傻事，連忙拽她走，媚媚很嚴肅地對我說：「樂樂，別再幹下去了。你也看到了，遲早會攤到你的頭上。這一行，不是長久之計。」
　　「你真打算去勞動局呀？」我好奇地問。
　　「說說而已，時間耗不起啊。我還得去另外找工作！」她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一個瘦弱的背影。
　　我知道，重新找工作的遭遇總有一天會發生在我身上，可我不願意像夢帆那樣，去酒店當個普通的服務員。我有更遠大的理想，等等看吧，等我拿到自考的專科文憑，我會找一個適合的職位。我決不會永遠遊在淺水裡，即便我是條蟲，也要去大江大海裡歷練一番。
　　早晨的電話線清閒，同事們呆坐著，為明天而憂心忡忡。我拿起包，跟她們打了招呼，轉身準備離開公司。鄭總與王堅的對話飄進耳朵，我不禁站住腳根，想聽聽他們究竟談些什麼，會不會跟聲訊台有關。於是，我像個見不得人的小偷一樣躲在客廳裡竊聽。我隱隱約約地聽見涉及到聲訊台未來的前途，鄭總抱怨這一行越來越難做了，王堅說他在澳大利亞已經站穩了腳根，並且註冊了公司，想和鄭總合夥開一間辦理境外游的旅行社。鄭總有些猶豫不決，他的言語不暢洩露了這一點。王堅信心十足地說：「你老婆都同意了，你還前怕狼後怕虎？沒有必要！我看你如今的情況，最需要搞轉向經營了。一條電話線能為你帶來多少利潤啊？」鄭總沉默了許久，可以想見他的內心正在進行著怎樣激烈地奮戰。他們兩人又在嘀嘀咕咕低語。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鄭總斬釘截鐵地說，「好！一起幹！」
　　聽到這裡，我心裡一驚，不由自主地摀住了胸口，天吶！溫情熱線瀕臨關閉，痛苦的日子就要到來了。一想到那萬馬奔騰的人才大市場，我就心悸。
　　想到這兒，我摸摸皮包中的兩本法學專業的課本，為自己打氣說，加油吧！人人都想更上一層樓。有了文憑，還怕找不到工作嗎？只但願，鄭總別太快抽回所有的投資，給我留點時間緩口氣。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4日星期四陰有小雨
　　「樂樂，枉我當你朋友一場，竟然虛情假意蒙騙我。昨天咱們約好見面的，為何你又跑掉了？」劉春光在電話那頭陰鬱地說。他是山東青州人，昨天說好一起去DJ的士高廣場玩。
　　「什麼你？昨天晚上十點，我下班後等了很久也沒見你的蹤影，我就自個兒回去了。」我對他的話難明其理。
　　「啊！你們十點鐘才下班？對不起，真是錯怪你了。我現在才知道你是十二小時的工作時間，你別生氣。我不希望我們的關係變得如此脆弱，經不起一點風波。本來下午三點鐘前我跑出辦公室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均占線，然後就耐心地等你的消息。四點鐘左右我出去寄信，買福利彩票，結果，福利彩票銷售點已關門。而後我想去萬佳買個電動剃鬚刀，要讓自己的臉潔潔淨淨地迎接你。出門看到去市內的531路中巴我就飛跑過去，結果跟迎面騎來的單車撞個正著，右膝和大腿腫起來，頭也旋暈了一陣子……」劉春光在電話裡感慨萬千，一迭聲地解釋道歉。
　　「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人，說我什麼虛假情懷之類傷人的話……」我故意用鼻子重重地呼吸，此番定要讓他嘗嘗我的厲害。
　　他急著回答：「我當時想這次約會是不是出現什麼故障了。我把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想到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唯獨沒料到你竟從早上八點鐘上到晚上十點鐘！我還以為你有更重要的約會，我就靠邊站了。現在想想，我真的沒有任何資格要你做任何事。其實我對你的確很夠意思了……你想想，聲訊台有那麼多的小姐，我這花心大丈夫何不走馬觀花？可是我沒有，我只想好好閱讀你的人生風采。我真的很真誠。你是否想過這麼長時間我唯獨只跟你一個人聯繫的原因？是因為你特別美麗，還是因為聲音特別動聽？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形象。你年紀雖小，卻有我這大齡人沒有的獨特思維。我雖沒見到你，卻能感受到你的優美風格與高雅的品味，就讓我們坐在一起又何妨？」
　　說到這兒，他努力地嚥下口水，笑著說：「並不是因為我見不到你才會想你，而是因為我渴望和你在一起才想你。你們台的小姐聲音全好聽，我並沒有那樣的念頭。我愛你。過蓮塘來喝碗蓮子紅棗銀耳湯吧，很舒服的，我請你啦！」
　　蓮子紅棗銀耳湯值幾文錢，我花不起嗎？吝嗇鬼，懶得睬你。我哼哼唷唷地敷衍他，「行啊，有時間一定去。」放下電話我啐了一口，這種矯情的男人向來為我不恥。
　　PM 2︰15吃過中飯，老聽眾徐華在街邊小店打電話給我，他把不好意思當面講的話全錄下來，放給我聽。徐華97年來深圳，始終在黑天地設計公司當蘋果機操作員。今年五月辭職，與名叫胡義偉的湖南青年合作，找了一家掛靠單位，承包設計部，是匹黑馬。
　　我微笑著聽錄音機沙沙的轉動聲，他說：「我很想見到你，很想再聽到你的聲音，很想在目睹泰坦尼克號沉重地沉入大海時，淚流滿面的我能握握你的手。我很想在溫風習習、海水一起一伏撫摸我的同時拉著你的手與你嬉戲。我很想生活中出現你這天真的安琪兒，給我增添一份不孤單的家庭感。可我不會再打聲訊台了，因為我現在還沒有一部屬於自己的電話。即使有，我覺得這也是一份不應有的支出。儘管在9字頭號碼的那邊有一個多麼可愛的女孩，儘管我一直把你看作是幾乎和女友一樣親近的朋友，可是我不會再打聲訊台，除非我有極為緊急重要的事。如果你只是想讓我協助增加通話業績，那麼，儘管我明白作為朋友這樣幫一下忙也無所謂，儘管我知道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利用別人的電話給你聯絡，可我仍決定不這樣做。因為一、我不允許自己再做不道德的事，盜打聲訊台；二、我的錢要投資到事業的累積發展上。前幾日，我請一個我並不喜歡的女孩去看了泰坦尼克號，下午又和同事邀請兩名女孩暢遊小梅沙直到晚上十二點鐘。這之前的好幾天，我曾讓慧楠轉告你看電影的事，請你和我聯繫。沒有你的回音，我也恪守不打聲訊台的原則。況且我覺得即使找到你，你也會像以前一樣吊我胃口，而後笑言拒絕。所以我也不再浪費精力、財力、時間、感情。那天我花了七百多塊錢，打電話可以找七百多分鐘，可我要的是真實優質的生活，並不是電話裡的意淫和陶醉。上次聽到你病了的消息，我心裡很著急，很想去你身邊安慰、照顧你。我女朋友很脆弱，也很傻，傻得可愛，我會好好愛護她，保護她。她對我講，你睡了我就要娶我。我答應了她，我不會食言。我不知你到底是啥樣，但我覺得我能接受你，我不想睡你，但我想抱抱你、親吻你，想和你一起壓馬路，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就像一家人。就讓我親吻你吧，我突然覺得我可以這麼說，尤其是在你感冒發熱，心裡很冷的時候。讓我的愛和去除去你心中的烏雲，清除你臉上的痘痘。因為這些都是由於不良的情緒和飲食導致的。排解不良情緒，改善飲食內容質量，你必定會容光煥發。請允許我抱抱你，親親你，我們出來見見面……
　　聽到後段，我怒髮衝冠，電話裡的意淫由何說起？你愛睡誰睡誰，扯上我可不行。我可以想像他無數次幻想摸遍我的身體，自慰時拿我當作對象。沒寄照片給他實在是萬幸，要不他意淫的對象面容鐵定是我的。「對不起，我不能違反公司的規定去見你，公司不允許我們這樣做，如果你不方便打電話我不會強求的，再見！」冷嘲熱諷地說完，我痛快地掛了電話。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6日星期六晴
　　今天我收到劉春光的信，夾有他一張小照片，翻過來調過去，很像是遺照，我覺得特別難看，人很醜怪。背後還有幾行小字：我在人間自由自在地飛翔，突然發現了一道迷人的風景，我被她迷住，向她飛近，這個人就是可愛的樂樂。
　　我止不住噁心，他真肉麻。
　　早上快下班時，我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是一個農民，他剛下火車，接到了一張由公司僱人發放的宣傳卡片，上面印有熱線電話的號碼。他以為是扶貧熱線，於是打了過來。
　　我耐心地聽他說了一大堆話，他老是聲明他很窮，我說：「對不起，我們這不是扶貧專線。不過，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說說，我盡量幫忙。」
　　「姑娘，我們老家盛產水晶鴨梨，派我來找買家。我帶來了兩麻袋樣品，你能不能幫我賣賣？」
　　「你等等，我查查資料！」我打開鄭總發的合作企業的檔案簿，裡面有一家經營果脯加工的，我就把聯繫電話告訴了那個農民。他千恩萬謝地掛了電話。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7日星期日陰
　　我拎起皮包準備下班，早到的鄭總找我談話，他說，希望我糾正管理心態，對手下員工寬容溫和一些。我百口莫辯。同台的惠楠常遲到，一次二次三次我都裝作沒見到，第四次我批評了她。她竟向鄭總告黑狀，誣賴我拍桌子、摔電話，並且衝著她破口大罵。我在當班紀錄本後頁寫了一番話交給惠楠看：惠楠，我覺得熱線這個行業人多心不齊，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作為一名台長，我知道手下的人不遵守公司規章制度，理所應當管理糾正。希望你予以配合，有意見請明確指出。我錯了會主動改正，但請通過光明正大的渠道反應！
　　我決定先不炒她，再給惠楠一次機會，她的業績不錯，為106台做出了貢獻，就算招個新人來，一兩個月也培養不起來。熱線行業內極少炒人，因為人員流動頻繁，炒掉老員工再培養新主持人的過程中會造成話務量的損失。
　　下夜班回家，我首先忙著做面膜。主持人長期熬夜，皮膚不受影響變壞變差的極少。女孩子好多都長暗瘡、汗毛孔增大、眼窩深陷發黑、頭髮脫落、貧血。
　　我用笑容粉刺露塗滿揭除面膜的臉，涼開水送服好面子膠囊，突出部份再抹上粉刺靈，面部群藥雲集，我也分不清到底哪種藥真正起到了作用。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8日星期一多雲
　　今天中班接電話認識了一個很厲害的角色。他說他叫原天，是個跺跺腳深圳的地也會晃三晃的人物。我好奇地想，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真有那樣大的能力嗎？
　　回家後向爸媽提起，他們慫恿我聯繫他，我冒失地call了他，他沒立刻復機。那天我帶著一點失望，疲倦地臥在床上酣睡，剛進入夢鄉，媽媽喊我接電話。
　　毫無準備的我驚奇地拿著電話，口齒不清地說話。首先是閒扯了幾句，緊接著他很自然的邀請我去家裡做客。不知怎地，我竟然沒有勇氣拒絕，我們約在晚上八點鐘見。我隨手記下他的住址，興沖沖地跳進房間亂扭亂蹦。
　　夜8︰00晚上，我沒顧得上吃飯。認真地刷牙、沖涼，對著梳妝台上淡淡的妝。我特意用紫羅蘭色把眼睫毛塗得又濃又密，彷彿蒲扇般濃密。
　　媽媽站在房門口問：「是不是那個人請你吃飯？」我說：「是！」
　　她欲講些什麼，外面有人買方便麵，她轉身出去忙著賣東西，再沒說話。
　　我梳起高高的馬尾辮，這省錢又青春的髮型確實討人喜歡。我換上前不久添置的水綠色波西米亞式背心，白色大擺的裙子配同色調綁帶的皮涼鞋，手挽打折時買的白色真皮手袋。以我的消費標準，只能在逛名牌專賣店大減價之餘，享受種種益處。
　　原天住在蓮花一村，我決定打的過去，絕對不允許自己臉上精心的修飾被汗水破壞。我心虛地設想他的一切，對於今晚的約會我感到了強烈的不安。此種感覺好像是我約見聽眾以來從沒有過的。車裡的冷氣開得太大，凍得人胳膊起雞皮疙瘩，我沒讓司機關掉冷氣，希望借此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靜。車窗外，天開始灑落綿綿雨絲，街道上人群仍密集，黑色夜幕下所有來來往往的人都忙忙碌碌。
　　夜9︰00我找到他住的九棟109，我忐忑地徘徊在電子聲控門前，最後，手指矛盾地按響了門鈴。「喂。」是他的聲音，沒錯，是他的聲音。剎那間，我有些驚慌，「是我，秦夢玫。」
　　我緩緩推開笨重昂貴的電子門，笑容可掬的原天已經站在一樓的家門口等我。飛快地掃他一眼，我旋即低頭走進房子。迎門是個鞋櫃，挨著牆根一溜放了許多鞋，唯獨缺少女式拖鞋。他在我身後笑著說：「隨便穿吧。」
　　我只好換上大號的男拖鞋，走向裡間。他住的房子是複式的，寬敞極了，佈置得很溫馨，典雅中不失豪華。只有那些暴發戶才把房子裝修成酒店客房。我坐在橙色的真皮沙發上，這沙發我在紳娜傢俬專賣店瞧過，價錢曾經令我咂舌。
　　原天拉開高大的雙門冰箱，拿出幾罐飲料，立身靠在樓梯扶手邊，徵求性地問：「上樓坐吧？底下的空調機壞了！」
　　我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身體莫名其妙地順從了他的意願。
　　梯道的扶手光滑中透著明明亮亮的漆色，梯階鋪著深紅色地毯，壁上掛著幾幅仕女圖，二樓客廳裡成套的紅木傢俱是古老的樣式。我不禁奇怪他品味的獨特，暗暗猜想他還會在哪些方面比較傳統、保守。我手足無措地拎著手袋，想掩飾自己的不安，可不知從何著手。
　　他彷彿洞悉一切地說：「過來，坐在這裡。」說著，他用手拍了拍旁邊的沙發椅。
　　坐上去後才想到，我作為客人是不應該坐這張主人椅的。他關掉當頂的大吊燈，打開細桿單罩的立式檯燈，頓時，桔黃色的燈光暖暖地照在房間的每個角落。我趁他走進裡間的功夫，瞪大眼睛打量四周。一張鑲框的大照片醒目地掛在靠窗的書房門側，他的笑容十分自信。正中央位置擺放著組合櫃，上面是碩大的電視機和音響，西側的角櫃豎著一尊玉雕滴水觀音。他走了過來，灰色的西褲換成了格子大短褲，白色大背心。「不好意思，你不介意我換掉褲子吧？」我訕訕笑著，心想，其實你又何必徵求我的意見，自個兒不是已經先斬後奏了嗎？
　　原天坐在我左側，手裡亂按電視機的遙控開關。他挨個台看兩眼，口裡散亂地問我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問題。我一直沒敢看他，眼睛始終盯著電視機。按到廣東衛視時，電視台正播放一部科教片，介紹吸毒之類的常識。突然，電視上出現吸毒致死的裸體女屍，鏡頭更是特寫了下半身的針孔，捎帶著拍攝到女人的下體。看到那黑黑的一叢毛髮，我心裡侷促不安。老天，希望這種鏡頭快點掠過，免得尷尬。幸虧他轉了台，不然的話，我差點想搶過遙控器自己轉台。放在我面前的橙汁飲料已經打開，我一直沒喝，雖然我備覺焦渴。家裡人早就叮嚀過我，陌生人的吃喝不要輕易接受，即使是一杯水；當然，除了錢。
　　我倆客氣地談著彼此對世事的態度。他誇獎我小小年紀才識過人，對於情感的認識如此深刻。我心情逐漸鬆弛。他提議說帶我參觀臥室，我不好意思拒絕，起身隨他走了過去。他的臥室有張尺寸誇張的大床，也是紅木的。整潔的被子疊得板板正正，鋪著粉紅系列的多件套席夢思床罩，床頭雕有二龍戲珠的圖形。床對面的牆壁懸掛著一幅裸女的寶石畫。大床兩邊各有一米高的櫃子。右邊零零散散堆放著書，左邊放著鑲框寶石的觀音畫，他指著觀音像問站在門口的我說：「想不想要？送給你。」
　　警戒心因為他的慷慨少了許多。我飛快地說：「不，謝謝！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不敢收下……」他還想要介紹什麼，我搶先走回客廳。畢竟，我現在還沒打算跟他怎麼地。在一個初見面的男人臥室裡呆久了，他說不定以為我很開放。
　　夜12︰00 CALL機響了，我一看是媽媽。原天問需不需要復機，我點點頭。我告訴媽媽會晚點回去，媽媽叮囑我注意安全。
　　我準備再坐一陣就回家，可是坐著坐著感覺時間過得好快，我沒說要走，他也不說送我走。接下來，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那麼的具有戲劇性。他突然伸出右手攬我入懷，溫熱裸露的皮膚感染了我，我沒有掙脫而是兩眼發呆地倚在他的肩膀上。我緊閉雙眼，任他放倒我在沙發椅上，背後靠著精美的刺繡坐墊。我害怕而激動著，我注視他削瘦的臉龐，那雙寫滿滄桑的眼睛此時放肆地散發出激情的熱量。他小心翼翼地吻我緊咬著的唇，我的唇慢慢打開。他的手熟練地從腰際摸向我的胸，我心裡喊著不，想推開他又做不到。我非常矛盾。
　　他的手滑向我的裙底，說著：「我一定會娶你。你將是我的幸運星，我愛你，我對你的感情絕非衝動。」這種許諾讓我繃緊的神經潰敗，他理所當然地抱起我走向臥室。也許我接到他的電話時就怦然心動了，當我坐在沙發中，看到他的一舉一動和家裡的一切時，就愛上他了。這愛情來得飛快，快得我來不及抵擋，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充滿了物質的誘惑。反正，我只想他接受我，愛我，給我一個昇華的機會。
　　他開始從容不迫地解我的衣服。他解開我的上衣，脫掉我的繡花內衣，口裡建議性地說：「你應該穿純棉的內衣，以後我買給你……」在那一瞬間，我擔心他發現自己不是處女，擔心他佔有我後拋棄我，總之擔心更多的問題。
　　我的上身光溜溜地呈現在他眼前，他直直地瞪著我的乳房，像是不可思議地說：「怎麼？你生過孩子嗎？你已經結婚了？」
　　心咯登一聲墮入深淵，痛得流血。我為自己的過去羞恥起來。他失望地盯著我，痛苦的我紅著臉，不知如何解釋一切。
　　「你說，是不是生過孩子？不然乳頭不會是這樣的……老實說，不然我找人查你的過去。相不相信？我查得到真實情況……」他語氣生硬，吐出的字個個擲地有聲，「知道我是幹哪行的嗎？」他連蒙帶騙還夾雜著威脅。
　　他定是閱人無數，才會發現我所經歷的痕跡。本來就心懷鬼胎的我體無完膚的被他傷害，眼淚終於墜下來，覺得只有坦白交待才對得起他，「你別生氣好嗎？」我哽咽著，「你坐下來，心平氣和聽我把來龍去脈告訴你……」
　　他躺在我身旁，點燃一支煙，煙霧裊裊地飛騰開來，盤旋於我和他之間。他吹出的煙圈像繩子蟠踞著我。看著他複雜的表情，我誠惶誠恐地交待了過去，他蔑視地打量我，「我真失望，原以為你是……」
　　自卑的我立馬翻身下床，準備回家。逗留下去不再有任何的意義。想不到他又立刻拉住我說：「別走了，今晚睡這……外面不安全。」
　　我不爭氣地重新躺下。我已經失去一個最大最有利的資本，沒有資格再擁有他。背對著他，我絕望地閉上雙眼。他關閉檯燈，獨自睡了。我在輾轉反側中迎來了黎明。我悄悄起身，刻意地吻他的面頰，淚清清地滴在他的眼皮上，我打算就此一搏，然後再離去。
　　「醒了？」他覺察到我的動靜，猛地拉我入懷說。
　　我故意呆呆地望著他，眼神癡癡的傻傻的。他緊緊擁抱我抖動的身體，他的手再次解開了我的衣服，動作不再從容，是那麼的迫不及待。他喃喃說著愛我之類的話語。我的心融化了，他知道了一切居然還喜歡我，令我感激他。內心裡我多麼渴望沖刷掉肉體的恥辱，還個清白女兒身給他。他不停地說：「我對你的感情是愛，我愛你。」他在我身上努力耕耘，彼此的肌膚緊貼著。
　　「夢玫，」他喚我，氣喘吁吁。
　　「嗯！」奇怪的是，我漸漸變得冷靜，機械地挺在床上，讓他獨力奮戰。我發現邂逅過形形色色的男人，見識過他們醜陋的真面目後，我對男女之事已變得漠不關心，我已經無法感受愉悅。「你舒服嗎……」他邊問邊用力衝刺。
　　身下的我眼都不睜，卻裝作發出暢爽的呻吟聲。我知道一個男人如果得不到對方的認可，會大大傷害他的自尊心。
　　他突然對我說：「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嗎？我父親就是××！」
　　這個名字不很耳熟，但肯定聽過。我想回家問爸爸，他肯定清楚。
　　然後，他竟然背我到洗手間沖涼。他幫我清洗，細細地掠過每寸肌膚，我猜他是在檢查我有沒患病。他的行為有些幼稚和誇張。男人有時候挺可笑的，自以為懂得多。實際上，如果我真有愛滋病，你憑手怎麼檢查得出來？
　　他帶我參觀房間，另外一間專門存放雜物的房間擱了很多昂貴物品。有幅裱好的李苦蟬的名畫，三台大畫王彩電，半間屋的外煙名酒。他挑了幾件東西塞給我，聲稱是捎帶給我父母的禮物，有兩瓶藍帶馬爹利、兩瓶人頭馬XO、兩盒香港大班牌水果餡月餅。徹夜未歸和原天共居一室，只有帶回這些，才能堵住父母的嘴，我不想拿也得拿回家。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9日星期二有霧
　　今天趕回家，我把禮品往客廳的圓桌上一扔，躲進自己的房間。媽媽討好地笑著打趣爸爸，「喲，終於有人送節禮嘍！」
　　我去見原天，當夜沒有回家。爸爸的第一句話是說，我的女兒變聰明了。他的話真噁心，他單純地相信，委身於原天，就等於拴住了原天。我的父母不是一般程度的勢利。爸爸反覆轉動洋酒瓶子看，並且高高地放在貨架上，他打算把它們賣掉。最洋眼的是媽媽，有對面髮廊的女孩進來買百貨，她總對人家介紹說是女兒的男朋友送的。有這樣的家長，我覺得是三生不幸修來的。
　　我問爸爸××是什麼級別的幹部。父親眼冒金光喜出望外，「××可是大官。原天原來是××的兒子！你別放過他，他是條大魚……」他興奮得將唾液噴到了媽媽臉上。媽媽瞅他一眼，繼續掃地，說道：「他們的錢不要白不要，反正也是別人送的。」
　　今天還要去上班，內心卻迫切地想著原天，翹首以待他娶我的那天快到來。
　　原天是一個典型的高幹子弟，一個新社會的花花公子。他利用特殊的身份、地位，輕易地偷獵了我的心。我認為自己是真的在愛他，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願意。是啊，一個有錢有勢的英俊男人，能夠得到他是每個女人的夢想。我滿足了，哪怕原天不娶我，只要對我好，我也會堅持到最後一秒鐘。然而，我的內心也不時泛起疑惑，如果原天不具備如此條件，我會不渝地愛他嗎？會嗎？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30日星期三晚上有霧
　　晚上，值夜班時我睡意朦朧。原天打電話進來說：「我打遍了你們台所有的熱線，只有你的是通的。」
　　強要臉面的我辯解說：「是嗎？那證明我太悲哀了，做聲訊做得很失敗。可是在你之前剛有位聽眾放下電話，你不知道。」
　　他怏怏地開口：「我剛和別人打完架，我想見你。怎麼辦？你在上班。我喝了許多酒，非常想見你。」我舉棋不定。「跟誰打架？誰竟然敢打你？」我的直覺告訴我，女人，肯定是關係曖昧的女人。想到這，心忽地疼了又疼。
　　「是一個女人。她在樓下按門鈴說有事想跟我談，我給她開門。誰知道，她帶個男人進來跟我談判……後來就打起來了。那男人也沒佔便宜，我擊中了他的要害。可我價值八千塊的白金打火機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肯定是她拿走了……我想見你啊！」原天言語淒淒，如同受了數不清的委屈似的。他也有需要我的時候，我必須給他安慰，「你等著，我去請假，答應我，別再喝酒。」放下電話我開始編理由，「莫兒，我家裡打電話過來，我媽生急病進醫院搶救，我必須馬上去照顧她……」
　　莫兒爽快地准假。對不起了媽媽，我只能拿你做擋箭牌。原天給了我婚姻的承諾，我肯定要全心全意對他好。樓下有待客的的士，我急急地說：「去蓮花一村，快點。」
　　他打開門，笑盈盈地面對我，渾身散發著刺鼻的酒氣。他接過我的手袋，「快進來，我給你煮了桂圓湯。」我沖完涼裹著浴巾出來，他把桂圓湯端來，關切地說：「趕緊趁熱吃。我知道你值夜班很累。」
　　「怎麼回事呢？那個女人為什麼要與你談判？」我嚼著桂圓肉問原天，他架著煙坐在床頭。「她求我辦事，我沒給辦，她就威脅我！唉，別說了。我只是心疼打火機，那是駐美國的一個參贊前年送的……」
　　他充滿慾望地摸我的頭髮，吻我，雙雙倒在了床上。我覺得像喪失了理智一樣，又被他用花言巧語擄走了靈魂，他隨便一聲令下，我就奮不顧身地付出了。
　　沖完涼出來，睡在床上，我溫順地似只乖巧的小貓，倚在他的胸口處閉目養神。他掌握著我的喜怒哀樂。他不高興，我便情緒低落，心驚膽顫。他慷慨陳辭家族歷史，以及自己當年參軍受訓的歷程。「來，我讓你開開眼界。」他裸體踩著寫字檯，手伸到大衣櫃頂摸出把鑰匙，打開床底下綠色的保險箱，小心翼翼地捧出個東西。這東西用塊黃布包著，揭開布，我看見一隻蛋形的石頭。「知道這是什麼嗎？」他兩眼放光盯著石頭問。我說：「不知道。」
　　「這是恐龍蛋化石。我收藏的。」他包好布仍然小心地放回保險箱。
　　我萬分佩服地望著他神秘兮兮的臉，連不准隨便收藏的恐龍蛋化石也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真沒想到。他還從保險箱裡掏出勃朗寧手槍給我玩，我接過以後侷促不安地看著，這種真傢伙還是挺唬人的。保險箱裡另有微型錄音機、鋼筆式手槍、持槍證、原始股票憑證、十多塊瑞士名表，鑲鑽勞力士也有四塊，我睜大雙眼，他對我說：「自己挑一塊吧！」
　　我拿起一塊最便宜的女式浪琴表，他眼含欣賞地看了看我，從黑玉石首飾盒裡拿出條項鏈掛在我的耳朵上。我笑著親了他一下，取下項鏈，在燈光下玩弄。黃金做成的底鏈在燈光下耀眼奪目，鑲著塊塊長方體的翡翠和小粒鑽石，鏈扣上刻有24K的字樣。我心花怒放地對他說：「我要你親自給我戴上。」
　　原天炯炯地盯著我的臉龐道：「這條鏈子是香港李嘉誠的兒子送的，價值不菲，你好好保存吧！如果剛才你不是拿了塊浪琴的話，我不會送這條項鏈給你。我也不是試探你，只是順便考查你的人品。事實證明你是一個沒有貪慾的人。」
　　天啦，好險！要是我真的拿了勞力士，不就惹禍了嗎？我只得嗔怪地說道：「你真狡猾，討厭！」原天摸著我的臉蛋說：「你太美了，我真愛你。」
　　睡覺前，他給我一條男式鱷魚皮腰帶，讓我轉送給爸爸。
　　我心花怒放地摟著他的脖子，得到他，我太幸福了。他集合了優秀男人的所有優點，連他的花言巧語聽上去都顯得真實、可信。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日星期五晴
　　今天上班見到小雨，我忍不住向她炫耀，我很想有朋友知道，有一個富有的男人正呵護著我，愛著我。她的雙眼牢牢地盯著項鏈，叫好說：「樂樂，這個男人對你真好。哇！這根皮帶是免稅店賣的呀，價格2400港幣……」她請求我，「能不能讓我見見他？」
　　我怪怪地笑，回絕說：「他不想別人知道他是誰。你當然不方便見他。」
　　小雨失望地說：「樂樂，你是狡黠的女人。你是怕他也對我有意思是不是？」
　　我暗想，你這賤蹄子見風就長，見到原天攪了局怎麼辦？
　　原天送的東西被我偷偷藏在席夢思床下的抽屜裡，我怕爸爸又拿去換錢。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8日星期五陰有小雨
　　今天是原天的生日，我們整天呆在一起喝酒，我真心希望他能擁有美好的記憶，因為這一年的這一天有我陪著他。晚上七點鐘，他的一個下屬來送節禮，我們三缺一打麻將。下屬輸錢輸得坐不住，提前走了。原天親自下廚做出幾道菜，開了瓶特級人頭馬，我倆對飲。他切開much蛋糕送到我嘴裡，我想把水晶鴨梨分給他吃，他將手推開說：「傻瓜，梨子不能分著吃。你不知道嗎？」
　　我展開笑容，溫柔地喂口裡的酒給他吃，「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夢玫，你聽我說，我不可能娶你的。我已經快五十歲了，離過兩次婚，我不想結婚了，我們的年齡懸殊也太大……」原天猶豫著說，手裡舉杯不定。
　　我的喜悅化作天上一縷輕煙，飄遠了。他不願跟我結婚，他只是為了得到我才妄下言語！
　　我心冷笑著。對原天而言，我是個好笨的女人，他了然我的價碼，並在物質上相應付出。而我沖昏了頭腦，以為勝券在握。假的，全是假的，他是騙子！可我好像真的愛上了他。原天不敢直視我，面對咄咄逼人的我，他不敢答腔。我問他說：「孫中山不是也比宋慶齡大二十多歲嗎？人家伉儷情深，我們為何不行？」
　　原天精闢而又奸狡地反駁說：「你不是宋慶齡，我也不是孫中山。」
　　我默默吞嚥苦果，如果想維持關係就意味著對他讓步。攬住他的臂彎，我摸著他的臉說：「其實我也知道我們相差太遠，我配不上你。但求你從此以後不要再對我說不真實的話語，我任何東西都可以接受，唯獨受不了你欺騙我。」
　　原天微微頷首，卻又試著將手伸入到我身體的深處，我痛得倒吸冷氣，他卻大大咧咧地嘲笑道：「你看你的小樣，人家很多女人的下邊可以放進去一條手臂……」
　　我的心冷得可比臘月天的冰，淚眼滂沱地問他：「你到底愛不愛我？」
　　他把我的頭髮盤在胸上說：「我愛你！我離婚以後只愛過你一個女人。咱倆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真的不能娶你。我的地位身份拒絕我接受你，別要求我太多……」
　　我用鹹鹹的淚水浸泡著原天的臉，傷痕纍纍地說：「你不應該騙我，許我這麼多的承諾。」他悶悶地抽煙，我們不歡而散。等他睡了，我打開電視機，把聲音控制在最小處。我苦苦考慮同他的關係該如何發展。他並不真正重視我，真誠對他只是某個時期有用，他現在需要的是我的肉體。他有自己的傾向，我改變不了他。他身邊的女人不勝枚舉，我只是天邊的一顆小流星，僅僅瞬間地閃亮就永遠沉寂了。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9日星期六陰
　　我發現放日記本和錢的抽屜被撬開了，翻得七零八落。我尖吼著質問媽媽誰動了我的東西，媽媽說是爸爸干的，他還抄走了我電話本上所有朋友的聯繫電話。我大為光火地摔東西。爸爸讓我求原天幫他謀份差事，我沒好開口。他採取這種卑鄙的手段，是用刀子剁我的心，這個家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我打電話到宿舍給小雨，說要住到宿舍去。她告訴我宿舍沒床位了，只能擠在她的小房間裡；而且住宿舍的壞處是二百元房租補貼領不到了。我仍然下定決心，收拾妥衣物，汗流浹背地搬進宿舍。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和小雨才將皮箱抬到樓上。小雨含蓄地表明我搬來的原因，同事們和溫情、鄭總夫妻倆委婉地勸我想開點。我苦笑著躲入洗手間擦眼淚。
　　晚上並頭睡在小雨花十元錢從舊貨市場買來的床墊上，她像男人一樣伸出胳膊給我墊頭。小雨的房間髒亂差，沒床架，夜裡睡覺還有小蟲子爬到我身上一親芳澤，我嚇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嘉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1日期一有陣雨
　　早上七點半起床，遑遑地洗臉刷牙。小雨哈著腰看我的臀部，詼諧地說：「我看了都垂涎三尺，男人見了你，晚上更會睡不著覺的。做熱線以前，你樣子清純動人，現在笑起來有股騷味，顯得更美。」
　　阿言從冰箱裡拿出一隻蘋果放進手袋，「什麼呀，我早就發現樂樂的眼睛很媚，她美就美在眼睛。不過瞧她這身段成熟得水蜜桃似的，誰看了都想染指……」
　　正如她們所說，我是越來越漂亮了，可漂亮有什麼用？仍是天涯淪落人。
　　我彷彿芭蕾舞演員，姿勢優美地立在車站牌下等車。莫兒、阿言、小雨和我四個台長值同一輪班，早晚搭乘12路大巴車上下班。一輛滿滿的車開過來，小雨率先擠了上去。車上人種薈萃，小學生們不穩當的隨著車速蕩悠，有座位的大人並沒有品德高尚地讓位給小孩子。車開到婦幼醫院，老幼病孕專座空了個位子，我正待坐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廣東躥出來，他吐出唾液噴在座位上，囂張地對我說：「坐啊！我看你還坐不坐啦！」
　　莫兒勸我別跟他一般見識，雖然我表面上好像不再言語，實際內心毒辣地詛咒著他屁股生瘡，腳板流膿。
　　我們在國貿站下車步行到文錦渡附近的寫字樓。在樓下的停車場，新招聘的主持人簡方趴在一輛奧迪2000車窗上，看情形是與車內的人談話。小雨揣度她正跟聽眾約會。「不會吧！明目張膽地約見聽眾未免太不知道死活，這裡可是公司樓下。」進了電梯，我不敢相信地反問她們。
　　「你別慪人了。現在我們老員工比新招的主持人愚鈍，她們見聽眾是小菜一碟，溫情和鄭總也放任自流不聞不問。」阿言有意見地說。
　　我噥噥著：「那公司怎麼不煞煞這股不正之風，抓個典型，殺雞給猴看以儆傚尤不好嗎？」莫兒老道地說：「主持人私自約見聽眾是限制不了的，所以溫情也就睜隻眼閉只眼。其實我們與聽眾戀愛成功，能夠結成良緣也是好事一樁嘛。」
　　我哦了一聲，不再發話。我自己都在和聽眾談情說愛，我有什麼權利說教別人？
　　心情極端惡劣的我接過惠楠的班，她看我的眼神很怪異，也許打算告我第二次黑狀。不過我不在乎，也沒有心情考慮工作方面的細節。
　　AM9：00其它線有電話打進來，響聲擾得我頭暈腦脹。我趴在工作台上，心情鬱悶至極，這時傳呼機不甘寂寞地尖叫起來。我一看，是原天呼我。
　　「我這裡有很多進口水果，你想不想吃？」他在電話那頭興沖沖地說。
　　聽起來是關心我的疾苦，實際上這是他想見我的理由。我所犯的錯誤是明知此路不通，卻不能立刻調頭。我對原天猶豫不決，就像吃了迷魂藥。就算原天傷害了我，就算他是那樣的卑鄙，可我阻止不了思念他，愛他。當原天再次找我時，我總是無法控制地去見他。
　　我厚著臉皮請假，莫兒有點不高興。我說：「改天發工資，我請你吃自助火鍋。」
　　她爽快地答應了，說：「行！」我坐的士過去，他抱起我就在廚房忙活了起來。
　　他的蒼老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才明顯的暴露出來。他已除下了各種虛假，松塌下來的肌膚不再光滑密實，非常真實地反映出了他那個年齡段的悲哀。我輕撫過它們，發現有點理解原天了，他和聽眾浪人有著驚人的相似。他們是可憐的人群，因為他們格外孤獨。
　　原天找一個又一個的年輕女孩，想要戰勝人生的殘酷，然而無論你多有錢，無論你的地位有多高，總是逃避不了自己的恐懼。他瘋狂侵佔女性的尊嚴、肉體，只是想證明生命與他同在，他活得有價值、有意義。
　　我可憐自己想抓牢的這個男人。看到他不再年輕的皮膚，看到他的孤獨，我同情他，沒想到一個這麼優秀的男人竟是這樣讓人心酸。我獻身於他，是因為憐憫和同情，或者更多的還是貪念，無疑這是愚蠢的行動。可惜我沉淪於此道，無法自拔。其實很多女人都是這樣，對於深愛過的男人都是一樣難以忘情。我們的母愛總是悄然來臨，不顧及理智，不顧及自己的利益會否永恆。等他熟睡了，我替他清潔房間，然後趕回公司值班。莫兒只准了我三個小時的假。
　　夜3︰00「外面可能要下雨，不知你帶傘沒有？天不熱了，不知你晚上睡好沒有，蓋毯子了嗎？明天太陽可能很猛烈，你記得帶長袖衣服，戴上帽子，別讓太陽把你的肌膚給曬黑了。你有暫住證嗎，晚上沒事就少出去，因為你是女孩，一定要多加小心自重。」聽眾常孚深情地囑咐我說。
　　明白自己和原天的真實關係後，他是我蓄意接近的一個男人。我們談得很好，我激活了他婚外的感情生活，他要不是有個女兒正上五年級，早就和沒有共同語言的老婆揮手說再見了。主持人只能用感情收買聽眾，我跟其他同事們的本領不相上下。「我再也不會愛別人了。」我對聽眾常孚說。「如果是這樣，你的損失將更慘重。」他好言相勸。
　　我曾細細講出了自己的身世與戀愛史，我的故事令他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我已體會到愛是種折磨，既然這麼痛苦，我不想繼續做愛的傻子……」我故意抽鼻子，讓他覺得我在流淚。「你能認認真真地愛也不錯。感情的來去不需要理由，想愛就愛該恨就恨，不要像我如同木偶被動接受現實的擺佈。」他想到自己的婚姻，怨懟地說。
　　「如果我願意無所求地愛你，你會接受嗎？」我多情地試探他，帶有激動、緊張和期待。我緊張地呼吸著，常孚思考片刻說：「會的！」他笑瞇瞇地放了電話。
　　我想，世上哪有不偷猩的貓。以前常孚保證自己不會發生婚外戀，現在照樣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2日星期二陰有霧
　　「樂樂小妹妹，這樣稱呼你，應該不會介意吧。其實我很瞭解你現在的處境，雖然收入低，可你們沒有跑到外面坐台、賣身，我覺得了不起……我是一個很重情誼的男人，對家人對朋友，我全心全意、真情實在，但在深圳卻處處碰壁……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中專，我從來沒有親近過女孩子。為什麼呢？因為我明白自己還不成熟，不想過早進入情關，從而傷害到對我好的人。我深知沒有把握結局的能力。當今社會上一心追求快樂的騙子很多，樂樂你別輕易相信他人，社會的複雜性與多變，要靠你自己的眼光識別。光憑一腦子的文化知識與短暫的相處來交朋友是行不通的……」張雷春大口地嚥著飯菜，他大聲說道，「讓我們來做一對不見面的知已，好嗎？」他家女性居多，父親長年在外做生意，家裡只有長輩和姐妹們，因此他是一個對女性特別敬重的男子。
　　身心疲憊的我坐在椅子上，聲音淒惶地答應著：「放心，我會注意的。」
　　早點提醒我多好，我也不至於上到原天的賊船下不來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5日星期五陰轉多雲
　　今天快到晚飯時間，公司大門外的電門鈴被撳響。莫兒款款地走到門口打開門，她怔怔地看著門口巋然挺立的黑□□男子，不解地問：「你找誰啊？」
　　他有些誇張地說：「請問阿言在嗎？我給她打過電話，我叫鍾志誠。」
　　聞聲蜂擁而至的同事們面面相覷，聽眾怎麼知道地址呢？小雅悄悄地捅了阿言一把，也不知是好心還是壞意地說：「快躲進去，別讓他發現你。」
　　阿言莫名其妙地遭到出賣，臉色變得蒼白，她嗔怪地瞪小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非常尷尬。正撓頭的聽眾鍾志誠聽小雅一說馬上認出了阿言，他直奔阿言，握住她的手誠懇地告白說：「阿言你好難找。我根據信封上的地址找了三個小時才找到這。文錦渡太偏僻。你還記得嗎？那天我們談得很盡興，我無意中知道了你的家事。你說你沒有父母，在孤兒院長大。聽了這些我好難過，這麼好一個小妹，沒有父母雙親的愛，老天太不公平。茫茫人海中，結識你這位善良可愛的小妹是我莫大的幸運。有什麼希望我幫助的事，你儘管開口，我會照顧你的。今天我特地給你送四隻雞來，我在農場幹活，沒什麼好東西，只有這個，你一定要收下。」說完，他邋遢地用衣袖抹去鼻涕和汗水。
　　阿言出其不意地湊到後面，扯著莫兒的衣袖求救。值班負責人莫兒狡獪地對鍾志誠說：「小鐘，我們這裡不允許男性進來。我們老總過一會兒要過來巡查，他見到你會不高興，阿言也會被你連累。請你現在快點回去好嗎？阿言以後和你再聯繫。那雞你先放在這裡，我勸阿言煲湯喝補身子行嗎？」她把鍾志誠連哄帶騙送至樓道口，見他懷抱雞籠進了電梯才鬆口氣回來。滿屋子的同事都捧腹大笑，互相拿聽眾的愚笨開玩笑。
　　我誇張地拍手大笑：「阿言，敢情你現在是孤兒了，明天是不是該變成西施？」
　　阿言憂悒不樂，「你還有心思說笑？做我們這一行不隨機應變怎麼行？聽眾喜歡聽什麼你就得說什麼。鍾志誠告訴我他是孤兒，我想與他同病相憐，讓他多打點電話給我，怎麼了，你對聽眾不說謊嗎？」
　　「親愛的阿言別生氣，我佩服你功夫深，趕緊教我兩招吧！」我摟住阿言親一口，賴皮地說，「阿言你的口紅好鮮艷哦。」她莞爾一笑，捏捏我的鼻子，算是風平浪靜了。
　　夜10︰50回到宿舍，莫兒動手把雞宰了，阿言讓四川妹童謠動手炒辣子雞丁。童謠放了兩勺豆瓣醬，炒出的雞很香，我聞不來辣椒味，旁觀她們動作純熟地夾起雞塊狼吞虎嚥，吃得嘴角流油。
　　她們吃飽喝完都四仰八叉在沙發上看明珠台的恐怖片，阿言跟男朋友通電話，喋喋不休地敘述白天發生的事。我獻慇勤收走碗筷去洗，故意倒了許多洗潔精，嘩啦啦的沖水聲影響了客廳的小姐們。趁恐怖片插播廣告，她們同心喊：「樂樂，你真能幹，以後一定是個賢妻良母。」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搬來宿舍住覺得不好意思，我得盡量多做事收買人心。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9日星期二晴
　　小雨昨夜通宵未歸，今天清晨一上班，馬上向我匯報：紀洪武健碩英俊，兩人一見如故，中午共進午餐。紀洪武趴到桌子底下揀筷子時，手順著小雨右腿褲腳處溫柔地探進去，漫無目的地遊走。小雨不行了，她夾的鹵豬蹄又回到了盤子裡。顧不上飢腸轆轆，兩人打的去了紀洪武大信大廈的家……然而，小雨馬上又語帶不滿地嘀咕道：「昨天我住他那……可我覺得他不像個有錢人，連個手機都沒配……」
　　「天吶！你別熊瞎子掰玉米沒個夠，先搾他點油再說。反正不結婚，你也不是玉女，沒什麼損失，將就一下吧。一部手機才多少錢？大信大廈的房子就要七八十萬，他要是沒錢怎麼會住這麼貴的房子？」我一語點穿，小雨馬上默不作聲了。她伏在辦公桌上打嗑睡，嘴角流著口水。我發現小雨脖子上多了條璀璨的金項鏈。
　　AM 10︰00呼機響了，拿起來翻查，是原天call我。我片刻也不怠慢，立即復電話。他怒火沖天，聲音裡壓抑著對我的不滿：「夢玫，你為何把我的手機號碼透露給你父親？」
　　我瞠目結舌，「沒有啊！我確實沒做這樣的事。請你相信我。他打你電話做什麼？」
　　我突然想起爸爸抄走了我電話本上朋友的號碼，他找原天沒好事。
　　「我在大連跟幾個朋友談事情，你爸打通我的電話說了半個小時，還說要到北京紀檢委告我，還要找我父親出面解決。你爸怎麼這樣？我問他有什麼事，我盡量幫他辦。他又說不清楚，你說我怎麼辦？他什麼難聽話都講，我非常沒面子……」原天語氣生硬。
　　「對不起，前些天我們吵架，他偷抄了我的電話號碼，我也不想這樣的。請你別誤會，他說的話也別理會。我打電話罵他好嗎？」他的話音裡有止不住的怒氣，我畏懼地賠禮道歉，心亂如麻。
　　夜11︰30下班了，我坐中巴車回家，見到媽媽，我就大聲衝她吼，話沒說完，撲面的淚滾滾而落。我為自己有如此德行的父母噁心。
　　「房東的房子要拆遷，咱家的店想轉讓出去，房東不同意。到時候拆房子，店裡的貨物總不能搬到大街上去吧？你爸打原天的電話，拜託他出面安排人過來找房東談談，有大人物出頭，房東不敢不同意……」媽媽替爸爸解釋來龍去脈。
　　「那原天怎麼看我？反正你們找他就不行，他會瞧不起我。」我哭得死去活來。
　　爸爸氣得臉快要變形了，責罵道：「你這個掃帚星！原天是個什麼人？你不清楚我明白。你以為他對你好啊？要是對你好，一早買房子給你，戶口也辦到深圳來了。我打他電話求他幫忙，他問我憑什麼？我說就憑你和我女兒的關係。他說不認識秦夢玫，我才教訓他。你以為他愛你，對你有感情？他是耍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我死口硬牙地哭著拗嘴說：「我不會幫你們的，你想告他我也不作證，我就當作不認識他……」揩掉眼淚，我氣惱地砸了只碗，頭也不回地離家遠去。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23日星期六陰有霧
　　我將原天的禮物全部包好，準備還給他。
　　小雨歎息不止，「樂樂，你別傻了。原天要是真的已經誤會你，不會因為你把東西還給他就回心轉意。沒有必要損人傷財……」小雨就是直腸子，什麼都是通的，我思忖了許久，只有眼前這一招了。如果想留住原天，只得拚命投入一場維護尊嚴的戰爭。小雨懂什麼？光知道眼前利益，淺薄啊！我扔掉空空如也的煙盒，「小雨，你不理解我。我愛上他是因為他這個人。現在我和他弄成這步田地，分手還留著東西做什麼？這樣他會認定我是貪財而愛他。得不到全部，也只好放棄。」
　　「可這項鏈是他送的信物，其他還掉，項鏈留下吧！」小雨惋惜地說，大概在心裡覺得還掉不如轉送給她。「不！」我跑去白沙嶺市場花50元雇禮品店的人送還了全部禮物，原天收到後自然會明白我的意圖，我希望他別認為我和父親是串通了的。
　　睡覺前，我在滾燙的熱水中哭泣，龍頭噴出的水花甚至不如我流淚的速度快。我堅信，原天會回頭的。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29日星期五晴
　　小雨打開我的名片冊，尋找晚上可以請我們吃飯的對象。我們倆就是這樣，肚裡的饞蟲生怪時就挑個人出來作東。我將她的內衣掛上三合板。房間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以擺衣櫃，我們釘幾顆釘子，衣服就掛在上面。「樂樂，你怎麼認識他的？」小雨反常地驚呼。
　　我探身見她手指岳廣青的名片，大大咧咧地說：「嗨！這個臭男人是咱們一聽眾，我見過他。」
　　小雨眼皮緊張地顫抖，她雙手按住我肩膀，「你見過他？你是不是給他上了？」
　　「你胡說什麼？不過他差點作踐了我。他說自己離過婚，求我嫁給他，一分錢沒給，還想佔便宜。我摑他一巴掌跑掉了。」我開始認真看著小雨，她的表情難以琢磨。
　　「這個流氓，」小雨詛咒岳廣青，「叫他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你不是跟他也有……」我膽寒地面對小雨詰問，扔下手中折疊整齊的衣服。
　　「我四月份接到他的電話。他約我到金碧苑去。那時他女兒在外面住校，姓岳的騙我上床，先開了張支票給我，然後佔有了我。他很下作，讓我口交，你不知道，他那玩意撒尿後沒洗，有很重的尿騷味，直到第二天，我還吃不下飯……我去銀行兌現支票，工作人員發現支票是過期的。我找他算帳，他對保安說不認識我……」小雨咬牙切齒地說著，她渾身顫抖。
　　我想她氣得不輕，「那你打算怎麼樣？」我看著小雨因動氣而通紅的臉問道。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小雨講出這句話時，牙根確實咬得很響。
　　小雨看客廳裡沒有人在，撥通了岳廣青的電話，「姓岳的，還記得我嗎？我就是那個受騙上當的小雨。我告訴你，樂樂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倆決定去告你玩弄女性，企圖強姦。」「想告就告去吧！難道法院院長也是你的情人不成？我不相信我來深圳混了十幾年，還鬥不贏你！說吧，你想找誰？市領導裡也有我的哥們，人家是信我還是信你？打官司？我還反告你一個污蔑科學家的罪名呢！」岳廣青理直氣壯地說。
　　小雨擱下話筒，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先前的豪氣蕩然無存。
　　我很肯定地對小雨說：「坦率地告訴你，我們確實沒有任何辦法報復他。他來深圳這麼多年，又有成就，社會高層人物他肯定認識不少。他是無賴，我們只是弱不禁風的女人，你拿什麼同他鬥？我勸你還是放棄吧！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要逞一時之勇。」
　　小雨的心由於憎恨變得愚勇，她絕不饒恕地說：「不！」
　　「既然你不願意這樣放過他，那麼找紀洪武商量一下，他出面好些……」我頗有深意地笑著對她說。小雨身經百戰，愛過的男人遍佈祖國各地，沒想到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我們倆傻傻地坐著，無言無語彷彿失去了思想。
　　下班歸來的同事們打開門，紛紛吵嚷著，要打開碟機大唱卡拉OK.阿言和莫兒的破嗓子使我倆的心更煩躁。我大喊：「這有《金瓶梅》，誰要看啊？」
　　阿言耳朵靈，她放下麥克風，打開小房間的門，「在哪？我想看！」
　　我拿出黑膠袋裡的三級片，交給阿言。宿舍裡休息的同事全跑出來看。前不久，溫情和鄭總買了房子，喬遷新居，沒空嚴管大家。十二集影碟，一幫女孩子從下午五點鐘看到凌晨五點才上床睡覺。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30日星期六陰
　　今天上班，沒休息好的幾個同事接連不斷地打哈欠，瞌睡很容易就傳染到我，我站起來，想找點事情做，免得沒精神接聽電話。
　　我拿著水杯走進客廳，準備倒點礦泉水清洗隱形眼鏡，三天沒顧得上清洗，害得眼角膜都發炎了。飲水機前的水桶裡泡著康師傅方便面的軟包裝紙，到處是水漬和灰黑的腳印。真不明白，這些女孩子出門會客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氣撲面，生活小節方面卻粗枝大葉。男人能透過臉上的化妝來鑒定一個女性的美與醜，可個人衛生怎麼檢查？他日娶回家肯定後悔不迭。
　　往玻璃茶杯接了一半清水，我對著門框的鏡子摘下隱形眼鏡，放入杯中，隨手丟在客廳的茶几上。我嚷嚷著說：「姐妹們，我的隱形眼鏡放在杯子裡，你們可別給我倒掉了……」
　　小解回來後，我倒頭呼呼大睡，根本不顧硬硬的椅子硌人。小雨推醒我，「樂樂，我打電話給紀洪武了，他在樓下等我們，商量報復岳廣青的事情。」
　　我一聽，匆匆起身問她：「那電話怎麼辦？我們還在當班呢。」她膽子大得包天，上班時間怎能出去辦私事啊。「別管它，先掛起來。我跟莫兒溝通好了，她說別走太長時間……」小雨新紋了藍色眼線，顯得妖裡妖氣。我慶幸自己與她是朋友，不然早晚會遭她算計。她是個寧願玉碎也不要瓦全的人，善良也很狠毒。所以說，惹誰也不要惹老實人，因為你不可能按照對付壞人的那些辦法去防範好人。
　　我準備取出眼鏡戴上，一下沒看到杯子，我心想不妙，可能是新來的員工拿杯子裝水喝了。「杯子呢？那裡邊有我的隱形眼鏡，誰給我動了？」沒人承認，我挨個台檢查。博士倫花了我六百塊錢，必須追究。小雅的台桌上放著一模一樣的玻璃杯，我揪住她的衣領問：「我的眼鏡呢？誰讓你動我的杯子？」
　　小雅很胖，屁股墩實，我沒力氣把她扯離座位。她辯解說：「我沒拿你的杯子，這是我從辦公室的雜物櫃發現的。」我舉高杯子，底座貼有106的標籤，我踢她的椅子，怒不可遏。她耷拉下頭，嘴硬地說：「不是我，不是我弄的。」
　　同事們簇擁到801台小小的空檔，「你賠我眼鏡！進口博士倫，實價六百塊錢！」我抱臂靠著隔音板，怒氣沖沖地看著小雅。「我不賠。我憑什麼賠給你？誰見我倒了？」小雅攢著眉說。小雨攛掇我：「樂樂，人家不賠，你怎麼樣？」
　　近日的煩惱特別多，心頭早就積聚了一把熊熊的火焰，正愁沒地方出氣，我大叫一聲「啊」，一頭撞得小雅一個踉蹌，順手扒下她的褲子，我促狹道：「你不賠也可以，雖然你的□不值六百塊，可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咱們兩清了。」我挺直腰，盛氣凌人地踢了她一腳。
　　「你這個婊子，破貨，你也不過是個打工的……」小雅的褲子落在腳面，她也不管，站起來罵我。「媽的，我叫你罵，打死你個騷婆娘！」小雨憤憤地掐向小雅。
　　我怕事情鬧大，對小雨說：「走吧，還有正事要辦，以後再修理她。」身後的小雅捶胸跺足，發出悲嚎的哭叫聲。
　　AM 11︰00樓下咖啡廳裡，我們三人蹉商復仇大計。小雨欲起訴岳廣青，戳穿他的真面目。紀洪武使勁搖頭，「不行，萬萬不可。他有錢有勢，關係網瓷實，我們扳不動他。再說了，你們又沒有確鑿的證據。」我有些洩氣地說：「小雨，算了吧，我們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小雨咬牙切齒道：「不行，他白白玩了我就想算數，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這種人就需要嘗嘗惹麻煩的滋味。」
　　紀洪武朝侍應生招手叫來一盒三五煙，小雨幫他點著火，他低下頭冥想，「有了，」他按熄煙興奮地講出計策，「我們用另外的方式對付他，殺人於無形之中……」
　　我由衷地佩服紀洪武，除了這個辦法，恐怕沒有再好的報復手段了。我也特別希望岳廣青受挫，他這種人暴屍街頭亦不為過。紀洪武前腳走，我朝小雨說：「抓緊他！」小雨默契地點點頭，每當她想起紀洪武，不禁熱血沸騰。好戲即將登場上演，想到岳廣青要面臨的報應，我和小雨的心情變得輕快起來，哼著歌兒回到了公司。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1日星期日小雨
　　小雨碰到一個新聽眾，她扮可憐，在電話裡胡編一通：「小三哥哥，我沒爹沒媽，吃不飽穿不暖。我現在窮得叮噹響，想參加電腦培訓班也沒錢……」
　　聽眾小三說：「有困難我會幫助你，你叫我哥哥不是白叫的。我希望你有個堅定的信念，朝著積極的生活不懈地努力。」小三哪裡曉得，他的小雨妹妹年近三十了。
　　「我不想這麼多，隻身在他鄉，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我好累。」小雨成功地擠出眼淚，幾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小妹，凡事三思行之，切切不要衝動。世界是美好的，還有那麼多錦衣玉食等著我們呢。」小三慷慨地說，「你的通信地址呢？告訴我，我寄些錢給你救急，只要你學好，我堅決支持你。」小三是證券公司的操盤手，兩年炒股賺了八十萬，他說他要真心幫小雨。
　　小雨飛快地報出宿舍地址，把真實姓名告知小三，以免寄錯。他收線前說：「永遠祝福你，我可愛的小雨。願上帝行在天上，與你同行，阿門！」
　　107的主持人東方高呼小雨的名字，「小雨，你雖說窮，還叮噹得起來，我窮得連硬幣都沒有了。」
　　「前天，你那個聽眾情郎寄來的五百元錢這麼快就揮霍完了？你還有個印尼的華人，怎麼他不給錢你用嗎？」小雨反譏東方，彼此心照不宣。
　　AM︰9︰00電話響過，牡丹江的許正創問我：「樂樂，你想開嗎？」
　　「想開什麼？」我的思想轉不過彎。剛剛還聊著美國的《花花公子》，他現在抽什麼瘋呢？「我來幫你開處啊，聽你的聲音就知道你未開苞。我的小弟弟很壯，盤龍十八式招招精湛，搞不到你快活的話我無償搞你一輩子。」
　　「聽了你的話，我才知道作為一個男人的辛苦。如果騸了你，應該沒有這麼多的煩惱。我認識農場裡騸豬的聽眾，免費介紹給你做手術得了……」我回敬許正創。
　　他倏忽逃走，電話斷線。
　　我用眉鉗將眉毛修得挑上眼眉骨，搽點淡藍的螢光眼影粉。拿起鏡子，我搔首弄姿地笑著，「您好，溫情熱線！」幻想著聽眾聽到我美妙的聲音時陶醉的模樣。
　　AM 9︰30話務間裡嘁嘁喳喳，主持人們生意興旺。莫兒的身上生了毒瘡，她撩著裙子用棉簽往小腿上抹藥膏。鄭總突然出現，他直奔100台，無意間看見莫兒的黑色三角褲，他慌裡慌張地說：「莫兒，你讓大家掛機出來開個短會。」接完，鄭總轉身走了出去。這一幕剛好被我盡收眼底，我捂著嘴巴笑話莫兒，模仿鄭總的口吻說：「過來親我一下。」她大幅度地扭動屁股離開100台，拖鞋後粘著幾綹頭髮絲，我撇撇嘴唇想：瞧你騷的那樣。客廳白板上寫著：臨到年關，請大家備妥暫住證和未婚證，出門小心防賊。
　　又是證件，在深圳免不了辦證件的煩瑣。
　　「今天我想告訴大家，主持人應慎用對質性語言。昨天有人投訴到180，我們公司有小姐謾罵聽眾……」鄭總非常嚴肅地說。
　　他是法律系的碩士研究生，具有很強的專業意識。「請問鄭總，您認為我們什麼時候使用對質性語言比較恰當？」阿妙不甘落後地學習騙聽眾的伎倆。
　　老主持人挺不喜歡開會，熱線行業喜歡討論芝麻大的事，沒啥新意。我們認為開會就是傳播壞消息，查找工作上的麻煩。
　　「主持人有事實根據時可少量適時運用對質。但要避免個人發洩，不要無情地對聽眾進行人身攻擊，要建立在良好的咨詢基礎上。主持人要密切注意聽眾的反應……」
　　鄭總接著說：「大家別因一己小利而喪失意識，你們非得要人家的手機嗎？普天之下沒有免費的午飯，不要上聽眾的當，他們要是迷暈你們再拐賣到偏遠山區，公司不負這種責任。」鄭總沒說完，我便竊笑，他乾脆停止講話，「樂樂，你有什麼意見？」他雙手放在褲袋，以稍息的姿勢站著對我講。
　　「不是。我們主持人不騙聽眾都是罕見的啦，哪還能給聽眾騙？」我笑得面紅耳赤。舉座的同事附和著大笑。事實如此，鄭總也不能唯心地否認，只好悻悻地宣佈散會。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2日星期一晴
　　溫情公司包兩頓工作餐，每天承擔三十塊錢菜金。大伙共同做飯，輪流洗碗。經常有人喜歡踩著馬桶方便，整得馬桶蓋和坐墊都壞了，現在大家全部改成蹲在馬桶沿上。廚房、洗手間的衛生沒人搞，髒得令我心煩。我買來一副紅膠皮手套，用鞋刷沾洗衣粉刷地，洗手間的每寸磚都被刷得亮堂堂的。窗明几淨後，噴上空氣清鮮劑我才有空休息。
　　中午吃飯時，我洗淨胡蘿蔔，咯崩咯崩地嚼。
　　「樂樂，你天天吃胡蘿蔔怎麼不變兔子？眼睛還這麼黑，這麼美。」阿言說。她往碗裡添飯，不露痕跡地讚美我。她這人說謊不眨眼睛，恭維恰到好處，別人不得不相信。
　　「你別小看胡蘿蔔，它裡面的胡蘿蔔素可以轉變為人體所需的各種維生素，對皮膚可好啦。」我不是喜歡吃，而是我這人不愛吃大鍋飯，買來水果又不夠分享的，吃蔬菜沒人跟我搶。所以我喜歡。
　　這時，住在大信的小雨打Call機呼我：「速來，XYC計劃開始實施。」
　　PM 1︰00走到樓下時，一嬉皮笑臉的小男孩惡作劇地問我：「小姐，你有沒有穿內褲啊？」我湊在他耳邊沒好氣地說：「回家問你媽。」現在的孩子腦袋亂七八糟的，我懷疑他父母親晚上照著三級片演習被他見到過。
　　我坐461到了紀洪武的家。二房一廳的房子沒幾件傢俱。客廳有台康佳鏡面數碼9900彩電，飛馬組合音響，房間裝修成日本榻榻米風格，得半跪著談話。我心驚膽戰地與褚玲促膝而坐，她是個愛滋病患者。
　　「樂樂，褚玲是我哥們的表妹，她答應幫我們。」紀洪武說。
　　「別怕我，我的病不是很嚴重，還能活個三五年。我不會傳染給你的，放心。」褚玲一邊展露她慘淡的笑容一邊說。褚玲是在當年攫取台灣上司金錢時染上愛滋病毒的。那雙深陷卻依舊嫵媚的妙目隱隱展現出她昔日的美麗，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絕症病人。
　　「你能成功嗎？」我把岳廣青的名片交給她時遲疑地問。褚玲略顯狂躁地說：「染上病是我的舛誤，我恨有錢的男人。我幫助你們是因為岳廣青壞，臨死前拉個墊背的挺好。老天也許假借我的手懲罰他。你相信我，他在劫難逃。」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堅韌的光芒。這麼一個美人胚子，可惜了！突然間，我想到了原天，我打了一個寒顫，會不會有不甘心的女人也這麼對待他？我不敢想下去。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5日星期四陰
　　公司的業務差到了突破歷史紀錄的地步，迷信意識沒那麼強烈的鄭總也受王堅的煽動，打發我去仙湖「請」尊財神像回公司，我爽快地答應了。加上溫情給的五百元錢，那天我的錢包裡統共有千餘元。現在查證件特別嚴，出門從不帶證件的我破天荒地攜帶身份證和暫住證，興致勃勃地出門了。儘管不是初到仙湖寶地，熙攘熱鬧的場面還是令我激動不已，很快融入遊客群。
　　神像專賣店的老闆是個年輕麻利的廣東人，他嘴裡不停地喊著「靚女」，熱情得令我不好意思不買。我沒敢討價還價，有經驗的人知道，那樣做對「神」大不敬。380大元就順利請到財神像，完成任務，我悠閒地逛著，買了兩件稱心如意的護身符，準備打道回府。我一手攬抱包裹嚴實的神像，一手提著手袋。剛出大門，看見一個十多歲的男乞丐摟著兩個孩子，正在有氣無力地央求施捨。我駐腳把神像放在台階上，拉過背後的雙肩包，想意思一下。但是，我的包口敞開著，裡外翻個遍也沒找到錢包。心情本來不錯的我愣了，明白錢包肯定被竊了。那個乞丐的手依然朝我伸著。我急了，怒瞪兩眼：「還衝我討錢？我的錢包丟了，現在還不知道怎麼回家呢！」他立馬道歉，連聲說對不起。我用手指狠狠地摳著神像。求神拜佛只為平安順心，現在倒好，為了它反而連累我被偷。
　　身上分文沒有，身邊的兩個男人喝著可口可樂，又渴又急的我很想發出求助信號，愛面子的我壓根張不開口。正猶豫間，旁側踱過一個老年乞丐，有著令人同情的花白鬍鬚和癟進去的嘴巴，只見這乞丐躬下身子撿起地上的易拉罐，捏扁後放進手拎的蛇皮袋，「小姐，發發善心，可憐可憐我這老頭吧！」他連續點頭，眼巴巴看著我。
　　眼圈紅紅的我沒好氣地說：「走開！我被偷光了。哪兒有錢救濟你！」誰料想老乞丐深表同情，建議到崗亭找巡警幫忙。天，如此狼狽的狀態去巡警面前露醜，打死我也不幹。要知道，他們是我心中的偶像。
　　老乞丐考慮片刻，問我回家需要多少錢。我很意外地抬起頭，嚅囁道：「二塊五。」我心裡在冷笑，難道你還支援我不成？
　　他果真遞來二塊五毛錢，用來乞討的爛瓷碗分外刺眼。撿易拉罐的乞丐居然借錢給我？
　　他說：「拿上錢，先回家吧，我只能給你這麼多！」
　　我捏著二塊五毛錢哭了，「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我要報答你。」老乞丐笑了笑，靜靜地走開了。回到公司，我沒向別人提起這事，我怕同事譏笑我。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6日星期五晴
　　小雨和紀洪武的頻繁做愛終於導致尷尬的結果。小雨早上起床後空腹到紅會醫院驗小便，回來後笑意盎然地宣告說：「樂樂，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感覺她笑得太早了，「小雨，你覺得他會像你一樣開心嗎？我猜紀洪武不會要這個孩子。」
　　小雨垂下眼皮，手輕柔地撫摸小腹，「他會要的。儘管他從未提起結婚，可我知道他愛我。我希望有個孩子推動我們之間的關係。我要用孩子逼他娶我。我也該有個老公，有個家了。」她流浪多年，先後與不同的男人發生過感情，時常感到極度的疲倦，她想有個家，有個固定的男人。
　　我思想混亂，預計紀洪武可能做出的種種反應，我提前給她打預防針，「小雨，假如紀洪武不要的話，你就看開點。不要死纏濫打，孩子是你們兩人的，你要考慮他的感覺。」
　　「如果他真的狠心不要這個孩子，我就把他生下來自己撫養。我積攢的十萬塊錢足夠維持將來的生活。」小雨的眼睛噙著淚花，底氣不足地回答。
　　「一個新生的孩子需要健全的家庭關係，你不可以給孩子父親的感覺。錢雖然可以代替很多東西，可父愛是無法轉移和代替的。」夕陽暖暖的餘暉斜照我們的小房間，我盡量勸阻她不要有超現實的想法，就像我不敢奢望能和原天有個美滿結局那般。
　　她笑了，那笑容裡充滿著自命不凡的味道。我知道她遲早會吃虧，一個聰明的女人碰到男人總是變得十分愚蠢；這個時期的小雨絕對IQ為零。她換上新買的黑色時裝裙，送我一個飛吻，興沖沖地走了。也許，她覺得紀洪武珍惜他的骨肉。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7日星期六晴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準備上班。早起的阿言沒看見小雨，問我說：「樂樂，小雨今天又不舒服？」我說是。她和莫兒彼此對視一眼，挎起手袋率先下樓。我想，小雨長期請假，如果再這樣下去，公司不會容忍。
　　「樂樂，你沒電話了吧？快出來看王芳跳芭蕾舞。」客廳裡的同事們嚷嚷說。
　　新來的主持人王芳畢業於湖北師範大學，馬臉，暴牙。她優美地長伸雙臂，腳尖踮起，繃緊小腿肚，頭歪擰著上揚，神采奕奕地跳《天鵝湖》。她在芭蕾舞團被上司侮辱後，一氣之下跑來深圳自謀生路。沒電話的時候，她的舞蹈是同事們的消遣項目。
　　熱線行業內人才濟濟，初來深圳的女孩子，最好能來熱線行業鍛煉一下，學習騙人、講謊話的本領，流入人世才不會被欺負。
　　阿言和櫻子、田靜跟王芳學跳四小天鵝。我在一旁拍手助興，天天捧本《大鵬灣》聚精會神地看，阿妙編織著毛衣，口裡為王芳哼《天鵝湖》的調子。門外響起兩聲沉重的敲門聲，阿言離話務間近，她認為風頭不對，迅速撤回自己的台裡。阿妙坐在沙發的另一頭姿勢不變地織毛衣，她說：「誰去開門？」
　　田靜開了門，是鄭總。
　　鄭總看看我，我迎也不是避也不是，只好乾巴巴地笑。鄭總說：「樂樂，你還是台長呢！見到阿妙上班織毛衣也不制止，你是怎麼回事？」
　　我溜進話務間，臉紅得像火燒雲。我哪有臉批評人家，自個兒都在瞎摻和。
　　阿妙伸伸舌頭，「鄭總，我們織織毛衣其實沒什麼。反正聽眾也不曉得對不對？」
　　公司裡的同事不太怕鄭爽，他常講起年輕時節的歷險記，有時來公司見到我們躺在椅子上睡覺也不問，所以主持人們敢狡辯一二。可溫情一來，我們則噤若寒蟬，工作認真，心情再不好也不敢對聽眾發火。我覺得管理企業還是要君臣分清，上下級永遠要分清。
　　鄭總瞅她一眼，自顧打開辦公室的門，拿出話務量的月積成績表走了。我們恢復原狀，歡騰跳躍，如同過年一樣。古靈精怪的阿言拿起電話復機。
　　又有人敲門。阿言首當其衝地跑回話務間，她的電話沒掛好，對面傳來清晰的「喂喂」聲。其他人驚惶失措，逃竄間花容失色。誰知道這次是不是溫情呢。
　　我開門，是小雨。她得意得差不多忘形，把懷孕的事說給每個人聽。公司上上下下的同事都恭喜小雨喜結良緣，終於有人嫁出去。只有我看小雨的眼睛有憂傷的思索，彷彿期待什麼的到來，也不否認忌妒她的即將成功。
　　某些時候，莫名其妙的幸福是災難的前奏。小雨不明白這一點。她下班不回宿舍，天天住在紀洪武的家。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8日星期日晴
　　今天小雨回來上班，興沖沖地對我說，紀洪武決定為即將出世的孩子積蓄資本，他們共同湊資二十一萬販綠豆到深圳來賣，肯定會賺大把鈔票。我一聽，傻了眼：「多少？」
　　「二十一萬，他出十萬，我出十一萬，也是為這個家搏一搏」。傻兮兮的小雨甜蜜的說著。
　　小雨還告訴我說，她親愛的紀哥送了一隻五克拉的鑽戒給自己。同時得意地將五指張開，鑽石在陽光下閃耀出無限輝煌。我憐憫地望著她，漲紅了臉。這個女人沒救了，這顆鑽石根本不值十一萬元人民幣。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9日星期一雨過天晴
　　「小雅，你是深圳戶口對嗎？」沛沛放下聽眾的電話，高聲問小雅。
　　「是啊，我前任老公幫我遷的戶口。」小雅的回答帶著坦率的自豪，她認為深圳戶口是種驕傲，至少在那麼多異地主持同事面前是。
　　「我這個聽眾單位分最後一批福利房，他想尋覓深圳戶口的女人辦假結婚申請分房，你願不願意？聽眾出三萬塊錢的報酬。」沛沛用一種誘哄的語氣對小雅說。
　　「真的？三萬塊錢辦個假結婚，是不是付現金？」小雅帶著濃厚的興致追問。為了錢，沒啥事是她不能做的。沛沛抬頭看小雅，認真地說：「當然是真的。人家還沒掛電話，等著我回話呢。你幹不幹？」多離一次婚怕什麼，又不是沒離過。「那好，我自己跟他談。」小雅拿起沛沛的話筒，眼光迷離，津津有味地同想出三萬塊假結婚的聽眾攀談起來。
　　我不屑地笑了笑，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居然會假結婚，真想得出來！
　　「小姐，你說我的行為是病態嗎？」又一個聽眾用手捂著嘴咳嗽著，求助於我。他剛剛撥通我的電話。「您所指的行為是哪種呢？」我立即梳理思路，鎮定下來，手快速地寫下通話時間和具體案例。「我和我老婆還有我們的鄰居夫婦，四個人倒換伴侶做愛。開始時不大適應，現在反而形成定律。我們四個人統統不要後代，居住一套房，晚上同時做愛……」他的語調舒緩柔和，違忤倫常的事情從他口裡吐出來好像再普通不過了。
　　我嚇一跳，很肯定地回答他：「您的問題很特殊。我不是心理咨詢專家，無法給您專業和科學的心理輔導。」
　　他發出長久的悲泣聲，嘴唇不斷抖動。他歎了口氣，沉默無言地掛掉電話。這種聽眾最令我們主持人擔心，我們對他們的境遇表示同情和關懷，卻又不能解決任何實質問題，讓人又揪心又操心。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12日星期四陰
　　我和新同事吳雪霜去洗手間。她使用的「衛生巾」竟然是報紙疊成的。我有些粗暴地問她：「吳雪霜，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用這種東西，多不衛生，墊在身上也不舒服呀！」
　　她痛苦地擰著眉頭，繫著束褲腰的紅色布條，對我說：「我來深圳三個月，一直找不到工作。錢花光了才來做熱線。我欠的房租還沒交齊，哪裡還有錢買衛生巾？我白天拚命加班，就是因為有兩餐飯吃，不然我連吃飯的地兒都沒有。」她低著頭，眼淚不安地滾動出來。
　　我的心一陣顫抖，拿出五十元錢給她，「應應急，我幫不了你很多。」
　　她感激地掃了我一眼，飛快地接過錢，扭頭凝視窗外安如泰山的羅湖山。我猜想她本不肯接受，然而報紙當衛生巾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小雨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講著私話，紀洪武說有公幹出差，讓小雨晚上回宿舍睡覺。我看見她目光迷離，礙眼的藍色眼線流暢柔和。以前的小雨勢利、庸俗，還有點背信棄義，決定嫁人後她變得善良了。但是相較之下，我還是欣賞從前的她，起碼理智得多。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29日星期日多雲轉晴
　　妊娠五十多天的小雨表情煩躁，她不安、弱不禁風，我依然懷疑，此刻小雨對自己的幸福沒有絕對的信任。我的心甚至暗暗詛咒小雨，希望她能出一場丑。我從不曾知道自己的嫉妒心有多大，現在才發現它是那麼可怕。
　　紀洪武昨天由北京回來立即到寫字樓接走了小雨。小雨被記大過一次，她滿不在乎地挎著紀洪武的臂膀走出公司。她獲得了生活的靠山，又怎會注重幾十元錢的罰款。武哥講過，結婚以後不用小雨出來工作。今日憑空蒸發的小雨紅腫著臉走進辦公室，面帶古怪的笑意。我有點懷疑地打趣她說：「昨天的小別和新婚相比，滋味怎樣？」小雨當著其他主持的面發出朗朗笑聲，卻又使眼色讓我到陽台去。
　　跟到窗口，小雨取出一張短箋對我說：「樂樂，武哥昨晚對我真的很體貼，做了許多好吃的東西，還特地給我買了惠氏的健體奶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回喝這麼貴的牛奶。武哥要去出差，讓我自個兒安養一段時間。樂樂，你可要多支持我呀。」
　　我一暈，定眼看那短短的兩寸便箋，上面寫著：小雨，我愛你！我要出國一段時間，你在宿舍好好養胎，我的房子會有朋友接管。我的歸期便是結婚的大喜日子，吻你！
　　「你傻了嗎？房子怎麼不交給你看管？他圖謀不軌，你要防備他啊！」我斷定紀洪武的行為可疑。「樂樂，你怎麼了？我問你，就算我發現他使壞，可我的錢沒了，我能怎麼樣？我只能等待明天，懂嗎？」沒有退路的小雨眼圈已經紅如蘿蔔。
　　我長歎口氣，身邊的她噓聲不斷，她是孤注一擲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1日星期三晴
　　莫兒今天心有餘悸地說：「昨天下班你們有沒注意電梯口有個穿紅色夾克衫的小伙子？他理著飛機頭。他是我的聽眾，不知誰告訴他地址，他專門過來等我……」她臉上那塊東西通過多次激光治療，漸漸平復了。仔細一看，莫兒算得上是個五官端正的女孩。
　　同事們哄哄大笑，就聽眾的問題爭相討論。主持人的互通消息使蠢豬的形象活靈活現，他們的隱私通常是主持人逗樂的內容。
　　「這些聽眾有時候笨得可愛……」小雨說著，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下來，她旋即順著沙發的靠背倒下。所有的人都目睹了黑色沙發上有紅色的液體，大股大股的淌出小雨的身體，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血，瓷磚地上很快凝聚成連貫的一大灘！跟她並排坐的我褲管也浸染著腥紅的血。大家嚇得不知所措，我的熱淚嘩嘩流下來，不知誰喊了聲：「快送醫院啊！」我們慌張地抬著小雨衝向最近的門診部，醫生診斷後告訴我們孩子已保不住，並且火速注射止血針。粗大的針尖扎進小雨的靜脈血管，血登時回流，我想她的血被激怒了。醫生問我們：「你們誰簽字？她必須清宮。」
　　同事們屏住呼吸，不敢隨意開口。我上前說：「我來簽，她是我的好朋友！」
　　醫生幫小雨清完宮，我黯然神傷地守在小雨的床前，譴責自己那些卑劣可恥的念頭。
　　良久，她恍如隔世地醒來，聽到孩子沒了的消息驀地尖嚎，她像是失去了自制力。我強行按住歇斯底里的她，當頭棒喝：「小雨，你還不回頭？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嗎？」
　　她含糊其詞地咕噥，眉宇間粘染上揮不去的陰影，瞬間彷彿蒼老了許多。她的神態使我不安。沒良心的紀洪武一定是在牛奶中放了流產藥，扼殺了生命力微弱的孩子。他丟下良心逃走了。更可惡的是，他騙光了小雨浸泡著血淚的積蓄。
　　小雨萬念俱灰，我勸她請病假，她不幹。我怕她一時想不開幹傻事，不敢合眼地陪著她。心急事多，我都要垮掉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3日星期五陰有霧
　　夜已深，宿舍裡的同事們都在看電視，聲音開得非常大。小雨睡在床上啃聽眾浪人送的紅富士蘋果，月經來潮的我臉上冒痘痘，怎麼睡都不成眠，小雨找出兩粒安眠藥給我，我就著可樂咽進肚子，昏昏沉沉地睡去。
　　夜裡有只涼嗖嗖的手握緊了我的胳膊，我猛一激靈就甦醒過來，我看見面色枯槁的小雨披頭散髮，她像個走出墳墓的活幽靈，正準備幹點什麼壞事。我驚呼道：「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樂樂，我們倆一起死好嗎？那些死男人咱們不愛了，今後我們唇齒相依永不分離好嗎？」小雨伸長了她的手，掐向我的脖頸。
　　我無計可施，「啪」一記耳光打回她的手。她停下動作，雙眼無神地看著我，嘴裡喃喃自語，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她氣息奄奄，與醫院裡等死的病人無異。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4日星期六晴
　　小雨今天早上好點了，她不願起床上班，非得繼續休息。
　　我和阿言一起去上班，莫兒必須趕快寄走匯給父母親的錢，她提前出發了。阿言半路上打聽我倆有沒有吵架，我搖搖頭說：「沒！是她說夢話。我也被嚇一大跳。」
　　聽眾毛毛打通我主持的熱線，他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我剛剛工作的時候，一天掙三塊錢。你知不知道我幹什麼？我是泥瓦小工。現在想起來，我有點不相信怎麼堅持下來的。那時渾身都是臭汗，整天跟石灰、水泥、磚頭做伴。我還記得當時手掌上皮膚很嫩，突然割出個口子，一條血線拋出來。當時都沒時間感覺到疼，到了晚上洗手的時候，我才體會到十指連心的含意，痛得一夜都沒睡著。現在雖然體力勞動少，但是沒有以前充實……」
　　毛毛是新聽眾，流浪深圳已經十年，由泥瓦小工人爬到建築工程公司部門經理的位置，至今未婚。我輕聲曼語道：「記住，健康是人生最大的財富，不要勞命傷財……」
　　「很幸運認識你、阿言、莫兒、小雅、西施、南南，和你們談心是我來深圳第一次心理放鬆。來深圳能夠結交你們幾位，是我莫大的榮幸。多謝你們的話語給我心靈上的安慰……」
　　「我們也高興你理解我們的工作，接受熱線主持做朋友。要知道很多聽眾不能正確對待我們……」掛下電話，我寫下了以上的當班紀錄。
　　莫兒突然趴在我的辦公桌上問：「小雨昨天哭什麼？是不是半夜雞叫？」
　　我嚇了一跳，拍拍胸口說：「沒事，她想起負心漢難過，我安慰她……」
　　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小雨糟糕的現狀，作為朋友，我有責任保守她的秘密。
　　AM 11︰00「小姐，我很傷心。你說我活著有什麼意思？每逢不開心我就跑到公交車站，從起點出發，沒準哪站下車，又在哪站上車……我像夜遊神似的瞎逛，老公對我放任自流，不管不問。他迷狐狸精我可以不管，可我怎麼也想不通，他居然還和他媽媽睡在一起！那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啊！嫁給他之前，我就聽人家講過，有的日本寡母獨力撫養大兒子，兒子為了報答母親不改嫁，就滿足母親的生理需求。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你說我怎麼面對這一切？」女聽眾滿心悲憤，對我傷心地敘述。
　　「大姐，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但是，人是有理智的，假如我是你，我會反問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如果不是你所能掌握的，就應該直接讓你老公正面解決。他才是癥結，惟有此通才能百通……」為什麼世間有這麼多煩惱呀？說完這些話，我憂傷地坐著，呆愣地盯著天花板。
　　夜12︰00深圳廣播電台的夜間談話節目開始了，莫兒准點打開收音機，她點了外放鍵，這樣一來，沒有電話的同事都可以聽節目了。
　　雖然工種不好，地位也不高，可我們多半也愛學習，尤其關注主持方面的技巧。深圳電台第五頻道有個節目叫《夜半無語時》，主持人據說原來是個關外工廠裡的打工妹，憑著不懈的努力，付出終於有了可喜的回報。我們以她為榜樣，總聽她的節目，從她那裡採擷經驗。「大家晚上好！我是古月，又是一個嶄新的夜晚，我在等待接聽您的電話！」
　　聽到熟悉的聲音，莫兒站起來，示意大家斂聲，全神貫注地聽。
　　我偷笑，心想，什麼古月，什麼名主持人，她的開場白跟熱線主持人不相上下。
　　「古月姐，我碰到麻煩了。你能幫幫我嗎？」聽上去是個小婦人。
　　「你能說給我聽嗎？」
　　古月的聲音裡明顯有竭力掩蓋住的虛偽，她剛當主持人的時候，對聽眾的態度的確還行，從頭到尾都充溢著熱情和智慧。她拿了許多獎項之後，姿態便跟著身份漲了，自以為是的德性漸漸充斥在通篇說教之中。根據我的主持經驗，她的聽眾和打熱線電話的聽眾素質類似，所提問題的差距也不大。我感興趣的是，古月如何解答。
　　「我老公在酒店當經理，很年輕，也很英俊。我們結婚一年了，可他跟我的話題越來越少，最近幾乎無話可說。我不知道這是出了什麼問題。我注意到，他愛跟酒店裡的女孩子們聊天，經常煲電話粥，當著我的面也那樣。我很苦惱，古月姐，你說他會不會已經變心了？」
　　「夫妻相處貴在理解和溝通，首先，你要相信他，如果他真有那種壞心思，他根本就不會讓你知道，他會想方設法地遮掩。至於打電話給別的女孩子，你就權當作他是打聲訊熱線了。男人嘛，需要新鮮感，他滿足於經常接觸外面的異性，這可以說是一種虛榮吧！」古月笑著說。她的笑聲非常討厭，底氣不足，既虛偽又造作。
　　我氣憤地拍拍桌子，大聲說：「真是噁心。她憑什麼這樣說？她的話裡透著瞧不起聲訊台的意思，她有什麼權利歧視我們？」
　　「就是！實際上她跟咱們有什麼不同？她接電話，咱們也接電話。噢，就因為她接的是免費電話，她就有資格貶低咱們呀！咱們還不是一樣地幫聽眾開解心事嗎？」櫻子道。
　　「要我說呀，她古月才廉價，咱們的台收費一塊錢一分鐘，物有所值才會存在。
　　「她那個不要錢，擺明了是白打白上的呀！」新人小花一語道破天機，快人快語道。
　　「莫兒，」阿言叫道，「關掉收音機，咱們再也不要聽她的節目了！」
　　古月的言外之意太讓人寒心和失望，阿言曾經寫過幾封信給她，同她講和聽眾打交道的種種苦楚，雖然古月從來沒有復過，可阿言依然鍾情於她的節目。然而，她今天的一番侃侃而談傷害了所有的熱線主持人。
　　自此以後，主持人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的約定，每逢有嫌電話費貴的聽眾，大家就推薦他去打古月的熱線電話。誰讓她自恃位高品尊呢，要她也嘗嘗難纏聽眾的苦頭。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5日星期日陰
　　今天下了班，我們去華強路的嘉年華舞廳跳舞。嘉年華的舞客頗多，舞廳四周是客人的座位，中間舞場有些霓虹燈幽暗地閃爍。我們五六個女孩聚攏，面對面蹦迪。我放縱地搖頭擺臀，想甩掉內心的不痛快。一個四十幾歲長相顯老的男人湊到我身後俯耳道：「小姐，你的臀真性感，扭起來很帶勁，就是缺點節奏感。」我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他呼哧呼哧地喘息，「跳完舞，我請你宵夜好不好？我是市政府的公務員，我有私家車，可以開車帶你游車河。」公務員摳女的水平真下三濫，以為有車就能吸引我。我坐過的寶馬奔馳不少，沒見過這麼恬不知恥的狂徒。我用左肘往後撞他，繼續跳我的。
　　的士高舞曲放完接著放探戈，我坐著休息。同事董珊說：「樂樂，你怎麼不跳了？」我沒講話，我心裡一直擔心小雨，七上八下的。莫兒的恰恰跳得不錯，她那令人遺憾的黑痣在幽暗的場合被忽視了，許多男人輪流請她跳。阿言八面玲瓏地調換舞伴，我想今晚的宵夜找到苦主啦。大腹便便的某男人用力甩頭，誰料想假髮飛落牆角，觀看的人齊聲喝倒彩。
　　幾個男人陸續過來邀請我跳舞，剛才老男人說我沒有節奏感令我情緒受挫，不想再跳。
　　有個氣宇軒昂的男人賴在我身邊不走，我只能直白自己沒有樂感，踩不到節拍，所以不想跳舞。話說到這份上，他才不好意思勉強，「小姐你是禮儀公司的嗎？身材好，臉蛋俊俏……」我點頭稱是。輪到慢三，他自告奮勇帶我跳，我盛情難卻地上了舞池。他緊張地貼近我，下身非常不要臉地迫近，他的東西硬硬地頂住我下面，我對他說：「你的舌頭伸錯地方了。」推開他，我回到位子上。散場時阿言問我去不去宵夜，我說：「我不放心小雨，我回宿舍。你們盡量吃窮那些臭男人。」
　　我順著華強北路走。小雨今晚會理智一些嗎？她能撐過這一關嗎？我思緒連翩，一個人走著。經過華富路口的崗亭，兩個巡警正修理摩托車，我的腳步聲喚起他們的注意，胖巡警問同伴：「靚不靚？」
　　同伴瞇縫著眼瞅瞅我的背影說：「靚，是很靚。」
　　我瞇眼一笑，很放肆地拋出一個飛吻。他倆揮揮手，我愜意地邁著碎步繼續走。電話公司對面的樹開著小黃花，風拂過，花瓣輕揚刮在我臉上，一切顯得生氣盎然，生活其實充滿了希望，也許，我該勸小雨多出來看看外面的美景，日子總是有好有壞的。
　　夜12︰00我拍拍防盜門上的鐵環，沒人應門。我掏出鑰匙自己打開，客廳的布窗簾隨風捲動，電視機正播放新聞。推開小房間的木板門，床墊表面四處亂扔著衣服、化妝品、未拆封的衛生巾。鏡面粘有小雨簡短的留言：「說真的，深圳不值得我留戀。唯獨認識你之後說到回家，我才感覺似乎有東西放不下。我好捨不得你，怕這一離去，咱們今生今世不會再見面了。流離深圳八年，徐娘半老的我戶口仍在四川農村。紀洪武弄走的十萬塊錢裡，每一厘都是我用血肉換來的，我付出了青春，廉恥，如今卻人財兩空，耗在深圳只會徒增煩惱。我要走了，從哪裡來，回到哪裡去，我也該回家看看了。」
　　看著看著，我的眼潤濕了，心像被打潮了似的。然而，從某種意義來說，她走得也真好！眼不見心不煩，萬事都有一個了斷，總不能哭死自己吧！「明天會好的。」我喃喃自語。
　　小雨的驟然離去，使我的神經一下子輕鬆下來，這間房終於歸我啦。我收拾房間，將破床墊扔到天台，拖乾淨地面，把殺蟲劑噴遍房間的角角落落，進行徹底消毒。我從陽台搬來多餘的鐵床架進房間，墊木板在床頭，書碼在板上，床底擱雜物。房間清理出來清清爽爽，我取出清妃香水淡淡地灑在被子上。幹完這一切，我開大煤氣閥，用滾燙的水洗澡去垢。結束短暫的離愁之後，我興奮得睡不著覺，坐在床上端詳鏡中的我，一面提醒自己不要犯小雨犯過的錯誤。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7日星期二陰
　　老聽眾李遠鋼出差回來打通106說：「我很高興能夠在異地他鄉認識你，並且受到你的信任。畢業參加工作三年，過去好像渾渾噩噩，而今天，你給了我這份好心情，不知道這是否就是緣份，但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和你交談的分分秒秒。在此我滿心感激你，樂樂。」如果說李遠鋼是心存善念的人，那陳珂就完全是自以為是的小騙子，他經常打電話和我交心，夢想我什麼時候和他交歡。每隔兩天，他的電話就會應時而到。
　　「你現在還好嗎？好幾天都沒有跟你通電話，不知道你在不在意我們上次的通話？為你，我一定會打開這本比小說、電視劇的內容還豐富的書傾訴我的人生。可以寄來你的玉照嗎？我們能夠成為那種朋友嗎？」聽眾陳珂十分矯情地表白。
　　我呸，自大狂！他哪裡知道，我想聽他的故事是因為我沒話找話說，誘惑他多打些電話，他還以為我真的鍾情於他。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9日星期四天晴
　　聽眾李亦寄特快專遞給我，裡面有好吃的果脯，還附帶一封信：「樂樂，昨天晚上，打完電話去睡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樂樂兩個字，眼前彷彿都是你飄然的倩影。我猜你一定非常漂亮。就這樣想著你，好不容易熬到四點鐘，我才睡去。今天早晨醒來，我跌跌撞撞地去東莞虎門，忙碌一整天回到住的地方。我獨自呆坐，四周靜得好像連鍾都不走了似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消沉，總覺得自己還有件事沒有做。知道嗎？樂樂，我成天想著你，好想跟你通電話。你說長途打不進來，我不信，一定要試試。我衝出房門，跑到街上找電話亭，真是活見鬼，電話亭都關門了。天下著雨，我一口氣跑過三條街，終於找到一間商店，撥你的熱線號碼，電腦提示音說我的號碼是錯的。我再打，同樣的回音，一連打十多分鐘，同樣的回音重複不斷。老闆也生氣了，罵我真笨，連個電話號碼都打不通……我想見你，等我回到深圳，咱們出來見見面好嗎？我想送你一隻戒指。」
　　傻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又不是沒告訴他。心裡罵著他，拿果脯分給同事吃。我在電話裡對李亦付出的關心和熱情，使他以為我們有一種超越朋友的感情。其實這樣對我們的工作太有利了，每個聽眾都把主持人看作女朋友來牽掛，電話業務不就源源不絕了嗎。
　　夜10︰00「媽的，這女孩真丟人，敗壞我們熱線的整體形象。」莫兒摔掉電話後罵罵咧咧。「怎麼了？是誰惹我們莫兒動氣了？」我扶住隔音板，上身前伸到100台問莫兒。小雨走後，我刻意促進了同她的關係。人在集體生活中，不能沒有朋友。
　　「103新來的張小宇去見一個聽眾，非要聽眾請她吃飯。人家聽眾從洗手間出來，她已經走了。買單時聽眾發現公文包裡的錢包沒了，手機也找不到。不是張小宇還有誰會拿？現在聽眾打電話過來投訴……」莫兒說完，走到客廳CALL聽眾。現在電話不多，為了話務量我們主動呼聽眾打熱線電話進來。
　　這個張小宇也真笨，有名有姓有單位的，怎麼跑得掉？沒隔多久，大家又發現文文沒來接班，都覺得納悶。我問103台下班的同事文文為何沒來。同事鄙夷地說，「她前天偷南天大廈的自行車，被關到銀湖收容所去了。昨天她打電話過來求我們拿錢贖她，這種丟臉的事誰願意幹……」這倒好，又有人折騰進去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11日星期六陰
　　近來進線頻率降低，鄭總和溫情晚上請我們管理人員喝茶，順便召開公司首腦會議。我們看著老總的臉色叫東西吃，淨揀便宜的點：油條、馬蹄糕、麻團、青菜、白粥、豆漿。蕌如今公司每條單線做二萬分的成績，核算的結果是虧損。溫情語帶慍意地說：「最近主持人對聽眾的態度惡劣，是話務量降低的主要原因。你們各個分台開會重申，再發生類似情況，公司不會坐視不管……」蕌基於公司效益不好，鄭總決定取消底薪制。每分鐘提成一毛六分錢，免除台長職務，三班各評出一名值班經理來管理日常工作。我吊兒郎當的工作態度當然評不上值班經理。莫兒人穩辦事牢靠，成為我們A班的領導人。蕌下面幾名台長嘀咕說：「整天虧損虧損，他們的新房子從哪裡來的？」蕌「是啊，他們買的房子是我們主持人用口水換來的。」櫻子不甘落後地捎上一句。蕌我在一旁默默地算著將來的收入，看來在藝術培訓中心學吹洞蕭的課程必須結束，我再也付不起二百塊一周的學費了。蕌我冷眼看著鄭爽夫婦的表演，心想：我要是被你扣了一個月薪水，我就去勞動局黑你一狀，你的聲訊台准倒閉。整人須往死裡整，打架的怕拚命的，拚命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就怕陰險的。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12日星期日陰有小雨
　　打進的電話少了以後，我們上班就聊天吹牛開辯論賽以打發時間。
　　「姐兒們，猜個謎吧！樂樂吹簫，打一個字、一個成語、一種行為，你們猜猜吧！誰猜中，我請她去國貿的旋轉餐廳喝早茶。」102的主持人秦沛沛說。同事們競相猜測，答案全不對。沛沛得意萬分，「告訴你們，打一個字是咬，成語是吞吞吐吐，行為嘛……」她嘿嘿地笑，賣關子不講。
　　身為管理者的莫兒說：「你們不要講黃色段子，鄭總聽到就慘了！」她皮膚上堅持不懈地長膿皰，正抹著藥水。
　　沛沛說：「唉呀，班長。不怕的，現在話務量這麼低，我們對聽眾說這些，話務量會有所提高的。現在哪還有人看黑白電視，來點色彩皆大歡喜，多好！」沛沛是已婚婦女，乳房長在肚臍上方四指高的地方，她天生如此。一個怪女人。
　　「沛沛，到底是什麼？哪種行為呢？」東方吃著芝麻糊問，芝麻香鑽進每個人的鼻孔。
　　「告訴你們，是咬字，指口交！」沛沛放蕩地笑著，她下半身晃個不停，椅子吱吱地響個不停。大家笑著罵她太流氓了，這時102的電話響了。「喂，你好！」沛沛以丹田之氣發聲，迎接聽眾。
　　「小姐，你會唱十八摸嗎？」聽眾問沛沛，他提的問題正好是沛沛的專長。
　　「我不會唱，可我會做。你想不想試試？我用泰式按摩法給你推油，從腦門到口，到胸……」沛沛調戲著聽眾，嘴巴邊講邊用手由臉摸到屁股，說話聲音低了下去。我聽到沛沛在小聲耳語什麼106的，剛想坐起來聽個究竟，我的電話就響了。「喂，你好！」匆忙地接起電話，含糊地說。
　　「小姐，你喜歡不穿內褲嗎？」聽眾流里流氣地問。
　　「怎麼回事兒，你流氓啊？」我窘得氣急敗壞，口不擇言道。
　　「我想幹你！沒有內褲多省事，我輕輕一用力……」聽眾的穢語比三級還三級。
　　我豁出去地罵：「你干我？我還操你媽呢！」
　　「行啊，只要我媽沒意見。」對方看來很喜歡講髒話的女孩，他的答辭中有壓不住的興奮和快慰。我衝著話筒那頭大叫：「你他媽的日後生孩子沒屁眼，不得好死！」砰地掛了電話，這樣的錢我寧願不賺，一分鐘才一毛六。「沛沛，你太不夠意思了，你一來就引動這麼多惡鬼色狼。」我怒形於色地衝著她發火。
　　沛沛惺惺作態地說：「好樂樂，別生氣。輪休時到我家來，我請你吃飯好吧！剛才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把難對付的電話轉到你線上。親愛的樂樂，生氣會長皺紋的，別這樣好嗎？我家有好多香港的毛片，你到我家隨便看還不行嗎？」
　　我瞟瞟她，捏起台上的西瓜子嗑。別的同事也起哄：「沛沛，我們也要看毛片……」
　　「莫兒，你知道嗎？小雅和聽眾聊黃色內容，電話裡的聽眾手淫……」沛沛訕笑著告密，她唯恐天下太平，總趟渾水。
　　PM 5︰00 100一對多的電話響了，莫兒接起來。聽眾不說話，她唾液星子滿天地飛，聽眾還是收線了。接著102的電話響，沛沛抓起電話，聽眾悶著傾聽二分鐘收線。103響起，新主持倩倩接起電話，聽眾馬上掛斷。104又響了，我跑過去：「我來接，我來接。我斷定是同一個聽眾打的，我來對付他。」拿起電話，我就說：「我知道你又想掛電話，不過我不怕你。因為我會先你一步。」說完我掛了電話，滿屋子同事痛快地傻笑著。105的電話響了，我推開阿言接起電話說：「嗨嗨，沒想到吧！還是我，氣死你嘍！」聽眾馬上收錢，打到106.我的電話是自己掏錢買的子母機，我拿起子機去客廳倒水，嘴巴說著：「我叫樂樂，你鬥不過我的。山不轉水轉，咱們山水相逢在106，你就到此為止吧！」話務間的主持人對我挑大拇指，說這樣的癩痢頭樂樂剃得最好。
　　聽眾不答腔，我又說：「您是一個男人。我拿頸上的人頭打賭，如果對的話，請按一下鍵，假使不是，請按兩下鍵。」
　　他陰森地說：「不錯，我是男的。」他那邊沒有丁點背景聲音，他的呼吸彷彿被過濾掉了。
　　我倒要看看你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執拗的脾氣上來，做聲訊這行的難道不會騙人嗎？「您真有性格，肯定是重感情的人物，是響噹噹的男子漢……」我把奉承話流水一般淌給他聽。聽眾說：「你敢出來見我嗎？我聽說你們聲訊台的小姐個個牛頭馬面，中聽不中看。」
　　他有意識激怒我，我卻無所謂地說：「有緣份就可以見面。今天接到你的電話是緣，至於份呢？」「份？糞不是丟進馬桶裡了嗎？你敢不敢真面目示人？廢話少說。」他很不耐煩。「好，你開寶馬車來接我，我就見你，而且我要你請我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吃西餐。辦得到的話萬事好商量，辦不到一切免談。」我大唱高調，想逼退他。「行，元月二十五日那天我有空，我在你們樓下的停車場等。我派人接你。咱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記住，別耍我，不然有你的好看。」我提醒他公司地址。他說：「不用了，你們那個鳥地方瞞不了我，這是我的地頭。」他掛斷電話，我後怕起來，這人來勢洶洶，止不定是什麼厲害的角色。
　　PM 6︰30「樂樂，快來。我們打升級，你來剛好湊夠四家。」沛沛推開話務間的門對我說。
　　「那有什麼好玩的？我們玩打電話才有意思。」我把電話放回106台的機座，壞笑著說。亂打電話是我的拿手好戲。
　　「怎麼玩？」沛沛叫出幾個沒電話的主持人，濟濟一堂地擁在客廳。我寫下幾個臨時編的手機號碼，讓沛沛撥。一個女人來聽電話，沛沛是整人天才，她變態地沖人家喊：「去死吧！」這部電話是分機，我們不擔心機主回撥。
　　莫兒打個138字頭的手機號碼，是宏亮的東北口音接聽。莫兒柔聲地說：「還不回家吃飯，老在外邊浪什麼？快回家，要不人家今晚不讓你上床。」
　　東北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是誰啊？我哪個老婆，我聽不出聲音來……」
　　他一個勁追問，我拔掉電話線，又插上，指使阿言撥130的手機，「我愛你！」在我的示意下，電話通後大家齊心合力地吶喊。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13日星期一陰間多雲
　　今天，我和劉流去沛沛家，她住深港花園，老公是做走私生意的香港人，個把禮拜回來一次。沛沛不愛他，但看在錢的份上，婚姻還算完整。沛沛拿拖鞋給我們換，她說：「我不知道愛不愛他，反正我離不開他和錢。」
　　四房二廳的房間貼著淺藍色的壁紙，落地窗吊著四重窗紗，遠處的青山綠翠隱約可見。王牌大屏幕彩電，健伍家庭影院3500A.玻璃餐桌配有六把三足鼎立的血紅色椅子。四拉門的冰箱下層放著價格昂貴的進口水果西梅、加州提子、桃駁李、奇異果、黑布林、山竹，上層是令我涎水滴流的柳橙汁、爵士朗姆汽酒、梅酒、百利甜酒、果汁香檳、舒波樂啤酒、星格檸檬蘇打酒伴侶。音響是舶來品，怕她笑我沒見識，就沒問是什麼品牌。
　　沛沛的臥室有一張圓形的大床，床上方的屋頂嵌有碩大的鏡子，兩隻玻璃衣櫃立在屋角，其中一隻掛有她結婚時的粉色婚紗。衣服五顏六色非常漂亮，我愛不釋手地比試著，我問沛沛：「你們的床為何沒有稜角？睡起來沒有邊界多彆扭。」
　　沛沛曖昧地笑，手摩挲著床說：「我老公喜歡這種床，可以隨便睡。我們做愛時方便。」我想，以後結婚，我也要定做一張這樣的大床。
　　「好傢伙，這裡面都是什麼啊？」我眼睛睜得很大，揉著鼻子問帶我參觀書房的沛沛，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是我老公的寶貝。他吃飯的傢伙。你慢慢看，我給你們弄燕窩粥吃。」沛沛繞個圈後出去煲粥。劉流坐在客廳打電話，她是熟客。
　　沛沛的傢俬幾乎全是玻璃的。這間書房四面牆上是釘入牆皮內的組合玻璃櫃，裡面放有閃閃發亮的VCD光碟、黃色書刊等。我驚訝地東摸西碰，感歎世上的人真會瞎鼓搗。沛沛瘦得鎖骨凸出，一陣風足以刮倒。燕窩滋補品愣沒抹平她臉上的痤瘡印，她憑什麼擁有這些？我有些嫉妒她。
　　劉流肘撐貴妃椅復聽眾情人郝應時的電話，她從進門一直打到現在，沒完沒了。沛沛的燕窩燉好放上餐桌，紫水晶湯盆底下鋪著草花墊。我喝完後吵著要看碟，沛沛關閉吊燈，打開地板角落安裝的水銀燈，房間裡頓時瀰漫著令人蝕魂的氣息。
　　「我對這些沒感覺，不知怎麼回事。」劉流的小拇指彎曲，掏著鼻孔裡的污物。
　　她留長小拇指的指甲專門用來挖鼻垢。吃飯、接電話、聊天，那手指與鼻孔總是形影不離。她們台上接班的人每次上班前都要用自備的二鍋頭清洗話筒。
　　「你的意思是說你還是處女？」可能是自己已非完璧的緣故，一聽到誰自稱是處女，我就覺得很刺耳。
　　劉流來深圳五年，從事酒店服務業四年半，我不相信她始終守身如玉，這不可能。看她的身材，肚皮部位的脂肪多得可以搾油，育齡婦女的屁股，怎麼瞅都像殘花敗柳。她怎麼不害臊呢！
　　「是啊，我是！」她反彈出鼻垢，繼續大言不慚地說，「樂樂，你聽說過上次送花給我的聽眾郝應時吧？和他開房睡在一起幾次，我都沒反應。他急得冒火，可我就是不想……」
　　一次沒事，幾次下來還風平浪靜？誰信你！我沒再理她，眼睛回到電視屏幕。
　　大約半小時，劉流走了，說郝應時在國賓酒店等她。假設她是正經人，老花人家的錢又不給人家便宜占，郝應時也不是笨蛋吧？她分明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沛沛拿出一件沒穿過的睡衣給我，她讓我睡她的圓床，我懷著特殊的目的堅持睡貴妃椅。就在靜夜中，意猶未盡的我模仿三級片裡的鏡頭自慰了一次，顯然比過去做得熟稔，結果，我在疲倦的快感中進入了夢鄉。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14日星期二陰
　　清晨起床，我們吃西式早點，沛沛烤了幾片土司麵包。我抹著黃油，沛沛把一件東西放我大腿上，我馬上放下餐刀，耳紅心跳地還給沛沛，「我不要，我要它幹嘛！」蕌「這東西多方便，隨身攜帶有備無患，市面上開價幾百塊呢。我們這種是正宗港產貨，保濕性能好，電子微波振動，別人想要我還不給呢！」沛沛推搡著給我，她送給我的是性用品店裡出售的女性自慰器，造得跟實物不相上下。蕌我還給她，一本正經地聲明自己沒這嗜好。雖說心裡想要，可我怕沛沛那張嘴。「沛沛，有老公養你，你為什麼還去做聲訊？」我急忙轉移話題。蕌「嗨，悶唄！」她大大咧咧地說。蕌坐中巴回黑風崗的路上，我的腦袋裡全是自慰的細節，底褲濕褡褡得厲害。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15日星期三晴
　　十三天的朝夕日落，小蘇於前天才回到深圳。她從家裡帶來自醃蘿蔔乾、豆腐乳、醬茄子、蒜黃瓜，同事們津津有味地分食。小蘇屬於80年出生的小女孩之列，天真也純樸，頭髮梳成兩條大辮子，走起路來甩得很有青春活力煩人的是，話務間裡不絕小蘇的咳嗽聲，她吵得大家睡不好。我們吃了她的嘴軟，唯有硬撐著忍讓。兩個夜班下來，小蘇的臉變得臃腫，小腿也浮腫，手一按頓時陷進一個坑，半天起不來。鄭總在今天開總結大會時，關心地盯著小蘇說：「北方的天氣和深圳的溫差大，你來回折騰，可能得了傷寒病。盡快檢查，別大意！」
　　叮噹陪小蘇去紅會醫院檢查，確診是急性腎炎。醫院囑咐她快點入院根治。腎炎是富貴病，窘困的小蘇住不起院。我們急切地勸說她回家養病，她連回家的路費也拿不出，鄭總號召公司的同事捐錢，送她上了火車。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1日星期二晴轉多雲
　　日子一天天混得很快，很多天了，都沒有什麼可寫的，我都快麻木了！
　　小蘇哥哥打電話到宿舍來，他哀傷地說：「小蘇昨天去世了。臨死之前惦記放在宿舍裡的衣服，請你們幫忙給她寄回來。」
　　接電話的阿言驚叫起來：「小蘇死了？她走的時候只是患了腎炎，怎麼這麼快？」
　　正睡覺的我一個鯉魚打挺，躍身起床，坐到阿言旁邊聽電話。天堂裡人來人往，為什麼總是好人多？想起小蘇善良純真的笑容，我難過得想哭。
　　小蘇哥哥哽咽著說：「她一回來，我們馬上送她去醫院。但腎炎已轉化為尿毒症，回天乏術，根本沒有可能救活。麻煩你們操心寄回她的衣物，畢竟是她臨死的心願！」
　　阿言放下電話，大夥兒坐在一起默哀靜思。如果她沒有堅持抱病上班；如果她有錢當即住院治療；如果她有錢坐飛機回東北，沒有耽擱時間延醫，可愛的小蘇絕對不會就這麼死去。
　　公司出面發唁電給小蘇的家人，衣服我們原封不動地寄了回去。大自然的淫威下，人脆弱得可怕。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2日星期三小雨
　　天轉涼，夜裡值班飢寒交迫。交接班前，我們買棕子和即食粥帶去公司，還要準備御寒的衣物。莫兒用毛毯蒙著頭，像個阿拉伯大媽。阿言從男朋友那弄來一件軍大衣，包裹精幹的身軀，只留頭部透氣。
　　話務間內空氣渾濁，地氈、隔音板的塵土肆無忌憚地飛舞，我考慮到清潔的問題，不帶取暖的衣物上班，最多在睡覺時打開幾張報紙披蓋。
　　交班的主持人各自在白板上登記當天值班的話務量成績。班長評出最高分，在名字後面畫個大拇指，最低分後面有顆警鐘，提醒主持人加油。
　　「小紅，你的電話響了。」王芳喊104的主持人接電話，小紅放下煲著的電話粥矯健地跑回話務間。
　　等待復機的莫兒出人意料地說：「怎麼取這個藝名？聽起來多像怡紅院的窯姐。」
　　阿言準備吃棕子，她先用紙巾擦淨唇膏，「這女孩能夠留下來也不容易，她對隔音板的纖維過敏，全身長紅皰。抓哪哪腫，打了兩天吊針才堅持下來……」
　　話務間的地毯氈常年不曬太陽、不消毒，灰塵交集一起，確實很髒。經常有小蟲子爬到我們身上或者衣服上呆著，導致許多人前前後後地過敏。
　　毫無疑問，做熱線是下下策。況且主持人與聽眾發生的一系列故事是季孫之憂，這種勢頭形成惡性循環，毀了聲訊業的服務宗旨，我影影綽綽地感到熱線的陽光活力沒了。
　　夜2︰00 103的主持人鈴當失去理智，嘶聲大哭。同事們紛紛問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阿言拿起鈴當扔在地上的話筒，傳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叫聲。阿言後背透出涼嗖嗖的冷氣，難怪鈴當嚇得花容失色。阿言氣極而厲地說：「我們也是父母親的掌上明珠，出來從事這份工作是因為有渴望得到幫助的聽眾。你這樣做只能證明你的靈魂可憐，你這樣做根本沒有什麼意思！」
　　「告訴我你的芳名台號，我交你這個朋友！」聽筒裡傳來一句人話，惡作劇者已經關掉錄音機。有些聽眾心態怪異，很難揣測，主持人得改變策略進攻。
　　夜4︰00「您好，歡迎您撥通106.我是主持人樂樂。」我扔掉蘋果核，修剪著眉毛招呼熱線客戶。
　　「你在幹嘛？」他措詞裕如地問我。
　　聽聲音感覺可能是個老聽眾，瞭解我們聲訊行業的秘密。
　　「我在發抖！天很冷，沒錢買衣服穿，我要等到28號發工資……」我隨口答道，我們經常編些謊言博取聽眾的同情心。
　　「我借錢給你好不好？我認識好多聲訊台的主持小姐，我也借過錢給她們。」他聲調仍舊不高不低，顯然陽氣不足。
　　「不用了，謝謝！我不習慣借別人的錢。那些主持人還錢了嗎？」我好奇地反問，拉著發冷的顫音。天涼，確實凍得我發抖。
　　「有的還了，我沒要。有的欺騙我，借了錢後連人影都不見！」他說這些話時，我聽得出他的不屑和鄙視，而且明顯帶著惡意。
　　他是何方神聖？我極其詫異地想，「那你還要借錢給我？你不怕再次上當嗎？」
　　「我是作家，想寫反映聲訊市場的報告文學。我要接觸你們主持人，認清你們的品格。熱線這種行業害人不淺，我要真實、客觀地批露內情，所以我以各種方式結交主持人，進入你們的隱秘世界，你跟我講的話，我已經錄了音，也許會是一個小插曲。」對方大大咧咧地回應著。
　　「你這種行為極不道德，沒有我的允許，你憑啥錄音？你馬上洗掉，並且道歉！」我聽到他給談話錄音，一股怒火莫名而至。
　　他平淡地笑，「再見，樂樂，我會記住你的。你的名字我會如實寫入報告文學。」說完掛斷電話。我恨透了這種高高在上的所謂作家，為了滿足自己的種種需要，他誘使主持人醜相百出，達到不可告人的醜惡目的。呵呵，這就是所謂的報告文學，見鬼去吧！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4日星期五下雪
　　昨天聽眾余嘉敏約我見面。我吩咐他身穿藍色呢大衣，手握報紙在鋼琴酒吧門口等我。六點半至七點鐘他幾乎call爆了我的呼機，我邊嚼巧克力邊聽呼機震天的響。余嘉敏說話隨便，常對我語出不敬，我故意捉弄他。
　　今天我接白班，他打電話給我：「樂樂，你怎麼能夠這樣？這麼冷的天，我開車從蛇口趕到羅湖需要半個小時，然後站在酒吧門口等了半個小時，把我凍得快成冰棍了。你太過分！」
　　我扮得很無辜：「沒有啊！我還想罵你呢。我在酒吧門口等了一個小時，一直沒見有你這麼一個人出現啊！你執意怪我，我也沒辦法，大家一拍兩散算了。再見！」放下電話，我把余嘉敏的奇遇講給大家聽，她們笑得非常開心。難道只許聽眾捉弄我們，不許我們玩聽眾嗎？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4日星期五下雪
　　惡作劇讓我們快樂昨天聽眾余嘉敏約我見面。我吩咐他身穿藍色呢大衣，手握報紙在鋼琴酒吧門口等我。六點半至七點鐘他幾乎call爆了我的呼機，我邊嚼巧克力邊聽呼機震天的響。余嘉敏說話隨便，常對我語出不敬，我故意捉弄他。
　　今天我接白班，他打電話給我：「樂樂，你怎麼能夠這樣？這麼冷的天，我開車從蛇口趕到羅湖需要半個小時，然後站在酒吧門口等了半個小時，把我凍得快成冰棍了。你太過分！」
　　我扮得很無辜：「沒有啊！我還想罵你呢。我在酒吧門口等了一個小時，一直沒見有你這麼一個人出現啊！你執意怪我，我也沒辦法，大家一拍兩散算了。再見！」放下電話，我把余嘉敏的奇遇講給大家聽，她們笑得非常開心。難道只許聽眾捉弄我們，不許我們玩聽眾嗎？
　　PM 1︰30「小姐，你有男朋友嗎？做我女朋友吧？如果你已拍拖，我就收線打別人的電話……」聽眾打通電話，直入主題地問櫻子。
　　櫻子是東北大妞。外觀看上去像阿姨的她實際才二十八歲半。她抽煙用一桿舊式煙槍，個性孤僻。夜深人靜我們都休息了，她卻獨自坐在客廳嘴對酒瓶喝酒，看國際頻道的恐怖片。我們背後管她叫「老姑婆。」
　　「我沒有男朋友。我才十九歲。我冰清玉潔，沒有談過戀愛……」櫻子做作地哄騙聽眾。主持人不會輕易承認自己有男朋友，聽眾打電話過來，多半想找女朋友，主持人告之自己名花有主，話務量必受影響。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5日星期六陰
　　不知不覺，今天是我和兇猛人物的約會期。
　　當天交接班過後，同事先後離開辦公室，我留在公司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什麼風吹草動，心想，可能又是一個愛吹牛的聽眾，他不可能真的開寶馬車來見我。
　　我拎起手袋，踏出公司的門檻，只見門口有個黑睛密眉的年青男孩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吃驚地問他：「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大哥說敢出來見他的，肯定是你們公司裡最出色的一個，我當然能認出你。大哥等著您呢，您叫我小海好了。」男孩客氣地走在我身後。
　　寫字樓的停車場，車尾站著一個頎長身材的男子，上身洋灰色毛衣，下面黑色牛仔褲。我彈彈車窗，輕聲說：「你好！」
　　他飄逸地瞥我一眼，神情混沌：「你好，我是裴炎偉。」他拉開車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車開往香格里拉大酒店。
　　我抿著唇問，「你有沒有180公分？」
　　他輕笑，「我長到185公分才告一段落。」
　　我嫵媚地低頭坐著，心歡暢得都要唱起歌來。不知為什麼，我對他突然有一種莫明的好感。看來寶馬確實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我喜歡被昂貴的物質包圍。
　　我今天身著嬌嫩的粉紅色兔毛緊身上衣，微現前胸的美人骨。下身配條藏青色瘦身西褲，秀巧的腳上是雙箍帶的黑色小牛皮鞋，檸檬黃相思帶做成的玫瑰花結繫在腕上。整個裝扮在隨意中流露出娟秀與典雅。
　　來到香格里拉大酒店，我們靠近窗邊的位置坐下，裴炎偉讓我隨便點菜。我原打算見面後宰他一餐。眼下芳心暗動，我不由自主地有點底氣不足，只點了原汁鮑魚、法國鵝肝和西柚汁。他自己要了兩客黑椒牛排。
　　我怕他笑我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
　　侍應生打開香格里拉的特製香檳酒，為我們鋪開餐巾，我感覺自己像個王后，餐廳則是我富麗堂皇的宮殿。
　　「樂樂，怎麼說呢。我見到你確實歡喜……話我也不多說，我們長春人是以酒達情，現在我先乾為敬，咱們一醉方休！」裴炎偉喝光了杯中的酒。
　　「好，我干！」我豪氣沖天。按道理講，喝香檳哪有勸酒的規矩，這不合乎情理。
　　「感情深一口悶，咱倆接著來……」
　　香檳酒就這樣見了底。
　　「樂樂，你還想去什麼地方？儘管講給我聽，我能滿足你的任何願望。」裴炎偉大著舌頭講話。
　　我抄起刀叉吃鮑魚，不假思索地說：「我要去金沙灣揀貝殼。以前天熱游泳的人多，我揀不到。現在天冷，海邊人少，我們肯定能夠撿到許多貝殼，我喜歡它們。」我兩腿叉開坐著，渴望受到對方強有力的進攻。自慰到底是種慾望的發洩，少了骨子裡的滿足。
　　他痛快地答應我。我抬眼凝視他的面龐，出其不意地問：「你究竟是哪條道上混的？」
　　他瀟灑地將手一揮，「樂樂，別打聽這些好嗎？你不用懂這麼多。我們現在去金沙灣。」
　　深圳的夜絢麗而曖昧，晚上出來活動比白天精神，這是個充滿了幻想的良宵。我們漸漸遠離鬧市的喧囂。
　　裴炎偉放了首張學友的《想和你一起吹吹風》。
　　我解開鞋扣，腳貼車前玻璃而放，後仰身子，兩隻手緊張地扶持著大腿內壁，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他卻誤以為我的行為是種解禁的暗示，當即停車路邊，放倒車座，手蜿蜒地游動，他捏住我的手臂，半真半假地盯住我的眼睛。蕌「鐺鐺！」是誰敲車窗？我愣了，有些害怕。蕌他按了自動擎，車窗降下，窗前站著兩名表情嚴肅的武警小戰士。裴炎偉打開車裡的冰櫃，從裡面的鐵盒抽出四張五百元的港幣遞過去。武警接過錢，還屹立著不撤退。裴炎偉二話沒說，又加條玉溪煙。戰士互相呼哨著走了，邁著整齊的步伐。蕌不會吧，武警貪污？我說：「走吧，這裡距離金沙灣不遠了。」我想，他不可能對剛才的事情毫無感覺。說不定他也怕。他的鎮定自如也許是裝出來的。蕌深夜的金沙灣被煙霧籠罩，海面廣闊無垠。
　　漲潮的海水沖掩腳面，霎時又後退，推上來的是碎沙、枯枝，還有我想要的貝殼。我彎腰撿拾著海灘的美麗垃圾，臀部美不勝收地後撅，腰部裸出的肉細嫩得酷似嬰兒的皮膚。裴炎偉困難地吞嚥口水，手潛意識地做出觸摸我屁股的動作。「你愛星星嗎？」裴炎偉問。他的語音發顫，飽含深情，似乎有東西快要噴薄欲出了。蕌「天底下有幾個女孩不愛星星？」我翹起腳板，望著皎皎的月亮，腦海裡飛快掠過很久以前原天陪我的日子。我知道，我仍愛著原天。我怎麼了？蕌心以光的速度冷卻下來，我神經質地穿上鞋，一聲不吭地坐上車，我冷冷地說：「開車吧，我累了！」蕌宿舍樓下，他欲吻別，我推開他，蹬蹬地跑上樓。我的心裡裝著原天，我不能讓自己若無其事地面對這一切。蕌整夜惡夢，我大汗淋漓地奔跑，一直有壞蛋追逐我，他手握尖刀，我跑啊跑，拚命地逃……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6日星期日陰
　　原天在我的生活中已經消失了兩個月，可氣的我卻每分每秒都沉浸在對他的思念中，儘管我總是控制自己不去打開情緒的大門。昨天拒絕裴炎偉的舉動，其實並不是因為愛原天，而是莫名地在期待一種重逢。
　　上帝終於聽到我的心跳，他醒了！
　　call機的鳴叫聲嚇得我一哆嗦，我本能地醒來。開燈，姓原的先生呼我。天啊，這彷彿是千年以來不曾出現的奇跡了。
　　「我想你了。我老了，非常脆弱。」為了強調可憐，他抽口煙重重地歎息，「你能過來嗎？我現在需要你。」
　　我的感情不受理智的控制，我說：「我過去陪你。等著我。」誰說有錢就有快樂？他使我相信自己的柔情可以幫助他。我激動而快速地換衣服、化妝。新買的冬裝有了恰當的觀賞對象。
　　他迎我進門。好久沒來，原天房子的佈局如舊。我感受著房間的味道，我要確認原天需要我。他從我夢般的眼睛裡找到了心動，他倦怠地擁抱我，臉埋進我的髮束。他聲音低弱地說，「你太任性了，為什麼把東西還給我？」
　　我平靜地說：「我想保留最後一點尊嚴。」我瞅著陽台外蒼茫的夜空，天上沒月亮，浮動著污濁的雲塊，有些像我的心情。
　　原天咬住我的唇，軟舌遨遊在我的唇齒間，急急待哺的樣子。
　　我克制著自己的激情說：「你不是關節炎犯了嗎？」我需要一點點地呵護，憑什麼讓我獨自承受幾十日的困苦？
　　原天立即穩重下來，捶打著膝關節道：「你好嗎？不在我身邊的這些日子裡。」我熱切地注視他，內心激盪。無論如何，他的話語鬆懈了我所有的不安和戒備。我揉搓他的膝蓋骨，甜甜地說：「疼得這麼厲害，要老實呆著，我來照顧你。」
　　我炒熱廚房裡的半斤粗鹽，包在紗布裡面，熱敷原天的各個關節。熱鹽可以驅趕潮氣的寒冷，這法子是個偏方，從老書上學來的。
　　隨著關節溫熱的舒服，他更喜悅，他像登徒浪子那樣揚起我的臉蛋，那雙世故、敏銳的眼睛此時變得感慨。
　　原天讓兩隻手慢慢滑動，宣揚著他求歡的訊號。他不像以前那樣魯莽，手指細緻、快活地跟隨我表情的反應。我打開美妙的腿，讓他暢通無阻地進入我的渠道。我迷離地握緊十指，週身的血液振奮，我正享受著腳底血液齊湧頭皮的暈眩，此時他卻自顧自地一洩如注了。我睜開眼睛，原天像霜打斷枝的茄子，他極酣地闔閉了雙眼，週身遍佈的皺紋勝過蚯蚓爬行的泥地。
　　我為什麼愛他呢？躺在床上，我苦苦地思索著。為了免去痛苦的清醒，我選擇了投入，我們沒完沒了地做愛。床頭邊有許許多多的食物，餓了就吃，累了就睡。睡醒以後，彼此不約而同地撫摸對方的肢體。
　　AM 7︰00我起床做早餐給原天吃。冰箱裡有現成的豬肉芹菜餡速凍水餃，我煮好撈上桌，切了些海蜇皮放在盤子裡，準備好一切，原天已經起床了。
　　看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我說：「我要去上班了。關節痛的時候，你按照我的辦法炒鹽來暖腿，保證管用。」
　　他急躁地說：「別去上班，陪陪我行嗎？」我低頭洗漱，由衷的不贊成。他說出激動的話來，「咱不要工資行嗎？我付給你錢！」
　　眼前的原天神色凝重，我豈能不從？我打電話給莫兒，請假一個星期。莫兒通融了我的請求。
　　愛吃大馬哈魚籽的他勸我食用，我舀些黃色透明的魚籽咀嚼，沖腦的魚腥味令我噁心，他看著我去廚房漱口，嘲笑我沒口福。我對他的感覺莫名的矛盾，某種程度上，看他看得愈清楚，我愈恐懼，我怕自己握不住他。
　　呆在他的身邊，我竟然仍有些末日將臨的感覺。我寸步不離原天，連他小便我也站在後面摟著他的腰。
　　他說：「你的膽有沒有芝麻大？在自己家裡還這麼拘束……」
　　「我覺得緊跟你才有安全感，好怕一放手你就飛了！」我心悲哀。自己家裡？這是你的家，我算什麼？
　　「怎麼會呢？我不是在這嗎？你別太貪心。我現在守著你，我是你的。」
　　我用口裡的津液潤滋乾涸的唇部，有些困難地放眼四壁。到處似乎都有神秘的眼睛盯著我，目光是仇視的。這個家不是我的，原天更不是我的。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8日星期二天氣很冷
　　整整幾天，我和原天都在翻雲覆雨，好像在彌補兩個月來的渴望和相思。今天戀愛的人不長心。
　　晚餐時分，他的朋友開奔馳房車接我們到格蘭雲天吃飯。包房掛著原天的名字。在邀請之列的客人依次序坐好，我坐原天右手邊的位置。官大一級壓死人，眾人的態度是卑躬屈膝的崇敬，原天的任何發言都引起他們高興地拍手。然而，那些客人生動的表情有些內容毫不留情地損傷了我的自尊，他們眼裡的我只是區區一名情婦。我沉默無言地吃碗裡的螃蟹，心中的淚一滴滴地湧出：「總有一天，我會有自己的名份的。」
　　原天舒適地仰靠椅子，儼然一副大地在我腳下的氣派。有求於原天的客人謹慎地談論問題的細節，闡明他們不同的目的。我冷眼旁觀，度視男人的醜態。我突然感到他們並不比我高貴多少。
　　一個鞍前馬後忙碌的客人張衛結了帳。我攙扶酒醉的原天乘電梯下樓，眾目睽睽之下，他的左手始終捏著我的乳房。車取來了，停在上海賓館門口，正欲上車，一個討飯的老太婆瞥見原天，銳利地窺出原天深厚的資本和權勢。她伸出手討錢，原天興致蠻高地笑說：「給你錢不是不行，但是你必須先說說你是哪裡人。」
　　「河南人。老闆，您行行好吧！」她胳肢夾著要飯棒，背著好像褡褳的蛇皮袋，點頭哈腰，越發起勁地扮作可憐相。
　　「河南人不給。我最恨的就是河南人。」原天態度改變，情緒不佳地站在寬闊的大理石台階上看著她。
　　老太婆從原天怪異的語句中悟到些什麼，她急忙更改道：「不，我不是河南人。俺是安徽過來的。」
　　原天遞給老太婆十元錢，非常偏激而又惡毒地說：「河南人最壞，坑、詐、誘、拐、騙，無惡不作。河南人從事的職業範圍也就是看相、算命、工廠流水線和專業乞丐。心術不正的人太多啦！」
　　他的話挺可笑的，想必偷走白金打火機的女人是河南人。
　　張衛幫我攙他上車，下車。他乘原天不備，胳膊後肘故意頂了頂我的小腹。我忿恨地瞅瞅他，掏出鑰匙開門。原天猛然嘔吐，張衛用紙巾擦拭原天的嘔漬，原天低沉地呻吟著，無力地摟住我，「我們走吧！」他說。
　　張衛以飛快的速度離開，我聽見奔馳車遠去的聲音。
　　我彎下身子幫他除下外衣，呼機刺耳地鳴響起來。我復電話過去，是夢帆呼我。我悄聲細語地與她通話。
　　原天呆滯的眼睛露出喜色，他俯在我臉旁輕語：「邀請你妹妹來做客吧！我想見見她。你不是說她學過跆拳道嗎？今年招兵的時候，我可以把她弄進部隊！」
　　「真的？」我回頭看著他問。
　　「當然是真的，弄個把人入伍不是問題。邀請她來吧！」
　　我欣喜地點點頭，跟妹妹說：「夢帆，來我這裡。一個朋友說能讓你當女兵。」
　　夢帆比撿到了金磚還要高興，她說：「那我馬上過來！」
　　放下電話。他猛地撲倒我問：「你妹妹有你漂亮嗎？」
　　「當然，她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我驕傲地說。
　　夜12︰00夢帆坐的士過來只用了二十分鐘。我打量著妹妹，她出落得如朵百合花。直亮的緞發無需打理自然地散著，素面的臉上閃爍著少女的光澤，吹彈欲破的面部毛細血管紋理清晰，條條可見。喇叭型的白牛仔褲上面是件粉藍色的中長袖薄毛衣，曲線玲瓏，姿色過人。原天眼睛發呆，頭探得長如烏龜，一點也不掩飾對夢帆美色的垂涎三尺。
　　「叫原哥哥，夢帆。」我有些難堪地拉著妹妹的手說。
　　「原哥哥！」靦腆的夢帆咧嘴笑，聳然顯露出兩只可愛的小虎牙。
　　「好，好。過來坐在我身邊。」原天安排夢帆坐在左手邊，我坐在右手邊。三人對飲藍帶馬爹利。得見貌美娟秀的夢帆，他興奮得自喝三杯。
　　原天用色情的目光覷視夢帆，「夢帆多大啦？」
　　「不足二十歲。在酒店裡工作。」我抬高眼皮，警惕的答道。
　　「我可以讓她去參軍。你說好不好？不知她同不同意……」原天強調說。他神色嚴肅，喉嚨裡嚥著口水。
　　「我當然高興啦。我希望她未來的路途平坦過我。如果你願意真的幫她，我們姐妹倆都會深記這份情義。」我瞳孔的熱情的光芒噴射，激動地說。
　　原天頻頻舉杯規勸夢帆喝酒，夢帆窘迫地看著我，我做不允的暗示，夢帆舉杯輕抿了點酒。原天繼續頑固地和夢帆交談。我接過夢帆手中的酒杯，勉強笑著說：「她還小，不會飲酒作樂。你也別喝多了。夢帆明天要上班，讓她休息吧！」
　　原天雖怏怏不樂，夢帆敬了一杯酒後，他便順水推舟地同意了。他吩咐夢帆睡二樓的客房，我不放心原天，叮嚀夢帆鎖緊門。她一絲不苟地反鎖上，我再三檢查才離開。
　　原天動作猛烈地愛撫我，試探說：「咱們三個人睡在一起好嗎？我斷定夢帆是處女。你說服她陪陪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大受刺激，雙眼可怕地瞪著原天。我尖酸地說：「你還是個人嗎？平日裡左擁右抱，難道還不滿足嗎？我是你的情人，夢帆是我的親妹妹，你怎能如此玷污我們的尊嚴？」蕌「不就是睡在一張床上嗎？屁大的小事，處女地遲早要被開墾的。再說我送她入伍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不要斷了你們飛黃騰達的路子。」說著，原天有些憤怒，「別浪費女性的天然資源，更何況性生活能使你們煥發活力。」蕌我是愛錢，我是已經毀了，但我絕對不希望妹妹蒙受屈辱。我強抑怒火，「我千想萬想，卻沒料到我愛的男人是個敗類，」你真髒！「
　　原天口中「唷唷」地譏笑我：「你愛我？我要是沒錢、沒地位，你會愛我嗎？我這個將近五十歲的半拉老頭子值得你愛嗎？別甜言蜜語了，你們這些女人無非是相中了我的錢。」
　　我氣得口不擇言：「你以為自己很能幹嗎？我坦白告訴你，和你做愛，我從來沒有過高潮。你是個冒牌貨。你去抱著那些髒錢睡覺吧。」我跳下床更換衣服，我怕繼續逗留會忍不住打他幾巴掌。
　　他的呼氣換氣很困難，手顫抖著無法引燃香煙。除去價格昂貴的衣服，他的確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暮年老人。
　　「姐，怎麼了？」夢帆推開臥室門問。她沒睡熟。
　　「這個老雜毛想佔有你，姐跟他吵了一架。你自己告訴他，你願意為了參軍而獻身給他嗎？姐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心甘情願，姐不攔你。」我扯著夢帆，站到原天的面前說。
　　「我不，我要賣也要找個年輕點的。姐，你看他都該回爐了。」夢帆經典地說道。叉著小蜂腰的她講這話時更神氣了。
　　我拉著夢帆離開，天上的月亮輕快地與雲彩捉迷藏，忽隱忽現，沉默無言的夢帆抬頭望著星星們說：「姐，活著真難呀！」
　　我歎氣，招手叫輛的士，領她回宿舍過夜。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29日星期三天很冷
　　莫兒起床洗漱，她見到提早起床梳洗的我，訝異地說：「樂樂，你不是請了假的嗎？」
　　「忙完了不就回來上班？要不怎麼養活自己。工作至關重要，我要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我虛假地糊弄莫兒……我們的值班經理。
　　我煮了一鍋麥片粥，夢帆吃過早餐心急火燎地走了。臨走前，淚汪汪地盯著我房間裡的全家福看，我倆的心情相同，都在擔心父母親。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30日星期四大雪紛紛
　　裴炎偉接我下班。我和莫兒鑽進寶馬車去吃雞煲。天冷，雞煲、火鍋攤檔的生意特好，通街都是食肆搭接的桌位和招牌。我們挑了間人少的大排檔坐下，點麻辣雞煲吃。莫兒追點了些時令青菜，她吃素。她去洗手間的時候，裴炎偉親暱地湊到我耳邊，低聲嘲笑道：「你這個同事怎麼是張陰陽臉？」
　　這時，砭骨的冬風刮進我的牛仔褲，我臉色失去光彩，看著對面的賣花小女孩傷感不已。
　　裴炎偉看得出我在發抖，他握住我冰冷的手指，耐心為我取暖。莫兒一言未發，在熱得冒泡的湯中專心涮著碧綠的菠菜。我突然盯著裴炎偉熱淚盈眶，我寄希望於男人身上，最終獲得的答案……他們全是秕子和糠。
　　裴炎偉慌亂中手腳亂舞，「不要這樣，你為什麼流淚？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心一跳一跳地疼，不知是什麼突然奇襲令我頓覺茫然與苦楚。我說：「送我回去吧，我胃疼。」
　　裴炎偉顴骨上重新現出一些紅潤的顏色，他想到了哄我開心的辦法。所以他高興地說：「你們想不想見到我們不花錢吃飯的小把戲？」
　　莫兒有些興奮：「好啊，我從來不知道吃飯不用買單的滋味。」
　　裴炎偉換個姿勢，桌布拉起來遮在腰以下的部位。他樂兮兮地張開嘴巴，從褲襠裡拔出根毛，捏在手裡舉給我們看。莫兒惶惶地別臉向路人，不好意思看下去。那根陰毛曲了幾道彎，又黑又亮。我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裴炎偉丟毛進鍋裡，用筷子攪拌幾圈後，撈出來放在金針菇上，他示意酒樓部長過來，請她處理。
　　部長焦急地解釋：「這真不好意思。不如這樣，我給您打個八折怎麼樣？」
　　裴炎偉剔著牙尖刻地發難，「不行！我們可是吃完了裡面的菜。吃完以後才發現這根毛，有多噁心你知道嗎？你們讓我在二位靚女面前丟人。這頓飯我不付錢。你不同意的話，我奉陪你們到衛生檢疫部門協商處理。」
　　部長的臉色時紅時黑，她服從了。
　　我大笑，坐進車裡。莫兒不屑地閉眼欣賞音樂，我奚落說：「我今天真是受到了再教育，裴先生的技能折服了我。」
　　裴炎偉思索幾分鐘，「你的胃還疼嗎？別瞧不起我，人要學會自己找樂子。」
　　「行了，送我們回宿舍吧！」我暗示性地撓撓莫兒手心，相對微笑。裴炎偉簡直是神仙放的一隻屁，怪胎一個。
　　宿舍安靜得像靈堂。水磨石地上，黑色的腳印、瓜子殼、花生皮、水果核、長短不一的髮絲、紙巾團丟得到處都是。我厭煩地踢開堆滿垃圾的塑料筐，搶先跑進洗手間。同事們懶得太過份，掃掃地也嫌累得皮疼。自從我某天主動清理房間後，她們義不容辭地視我為捨長，一個沒有任何津貼的垃圾頭。她們一面無恥地誇獎我功不可沒，一面任意糟踐地面，枉費我的辛勤勞動。
　　小便瀝瀝啦啦，排解不暢，我感到錐刺般的痛。暫停一會，我尿出了豆腐渣樣的粘狀物，我懼怕萬分，手摸向錐痛的地方，察看有何不妥。只見那個地方醒目地長出幾枚紅色顆粒，局部粘膜充血水腫，呈現散佈的紅斑點。完了！我面如枯槁，心跳猛烈。原天從來不戴避孕套做愛，他有那麼多女人，他完全有可能傳染性病給我。這個該死的臭男人！我打開煤氣閥門，用溫水沖洗那裡。劇痛難忍，我甚至想割掉算了。
　　坐在床邊，我照著鏡子，拿針扎破患處，血晶瑩地湧出，我以為問題解決了。夜裡奇癢難耐，我撇開雙腿，愁眉苦臉地斜倚著牆壁，直到天明。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月31日星期五天灰濛濛的
　　今天，下身的小紅疙瘩長得更多。我惶惶不可終日地踱來踱去，得病必須去醫院治療，我一沒錢二沒臉怎麼辦？聽說性病的治療費用昂貴。
　　我時時搔下體，搔得手指血跡斑斑。宿舍的衛生沒人打理。同事們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她們如常地活著。我的病情愈發嚴重。接聽電話時，我一邊詛咒原天，一邊拚命搔下面。撓重了出血，搔輕了難受的邪癢。不僅如此，21歲的我正在長智慧牙，攢滿力氣往外長的牙齒雪上加霜，整個牙床鬆動。我吃不下，睡不香，精神幾近崩潰的邊緣。
　　縈迴不散的疼痛折磨著我，想到了死亡，我願意一了百了。我為自己設計了死亡的方式：上吊死相不雅觀，投河肚子脹得難受，割脈我又怕痛，我無計可施，不知道死亡有沒後門走？我要找最佳途徑。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日星期日陰
　　今天向聽眾打探消息，和同事聊死亡的一百零一種味道。最後沛沛給予我幫助。沛沛的敘述寧靜如畫，她夢一般地囈語著對我傳授經驗：「樂樂，你要真的不怕死，那你就按照我的方法做。買瓶紅葡萄酒，用紅酒送服安眠藥。然後靜靜地躺在床上睡覺。沒有痛苦、沒有彷徨地塵歸塵，土歸土。」她的雙頰泛著紅暈，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
　　「真的嗎？你試過啊？」我問。
　　「16歲那年，我為了狂愛的男人自盡過一次，用的就是這種方式。我媽媽買菜回來，砸開了房門，把我送進醫院，才救活了愚蠢的女兒。」
　　「後來，你沒有再想不開？」
　　「我甦醒以後，我媽媽跟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我的好女兒，如果你能為那個拋棄了你的男人而死，為什麼不能為了你自己的媽媽好好活下去？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起過自盡的念頭。」沛沛柔聲說，似乎曾經的自暴自棄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兒。
　　是啊，她回頭是岸，為的是媽媽。可我呢，我的媽媽甚至不值得我繼續活下去。
　　去深圳的藥店買安眠藥不必受盤查，一瓶兩百片隨便哪裡都買得到，只需十元錢。安眠藥的便宜令我不太高興，活著不痛快，死的時候我希望高貴典雅地踏上不歸路。我去羅湖一家超市買了支波爾多，三百八十元。我設計死亡的地點在深圳最高建築物的天台，那裡距離星星、月亮近。只要我這樣死了，《深圳特區報》說不定在頭版頭條發佈我的死訊。活著沒有出人頭地，死後我要讓深圳乃至更多的人們記住有這麼一個美麗的蓓蕾，她的末路壯麗優美。
　　我給自己留下十天的生命，在這十天裡我將奉聽眾為上帝，當同事為至親的人，指望在最終時刻撒下一點青春和熱血。我把銀行帳戶的密碼寫進日記，給父母留了簡短的信和不多的錢。我要他們後悔失去我。我的遺言寫得簡潔感人：如果有來生，我不願出世。
　　嘉驥著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7日星期五陰
　　今天是我生命倒計時的第五天，同事們睡不著午覺大擺龍門陣，話題的中心是論聽眾與主持人結婚的可能性，大家激烈地鏖戰。有人不禮貌地敲響辦公室的門，確切地描述應該是砸響。我嚼著核桃，輕盈地走出話務間去開門。我故意用牙床啃它，嚼它。我以毒攻毒，牙疼反倒神奇地消失了。
　　門口，一個身體羸弱的中年婦女面帶凶狠的神色，惡毒地詰問我：「洪小珠那個賤人呢？她在哪？我找她！」
　　洪小珠是公司招聘的新員工，身材很棒。近來，熱線行業收入極不穩定，辭職的人劇增，導致公司三天兩頭招人，我時常都需背熟新人的名字。
　　未動腦筋的我隨口喊道：「小珠，有人找你。」
　　小珠站在話務間門邊，熱情地問：「是誰找我啊？」
　　說時遲，那時快，中年婦女猛衝上去揪小珠的頭髮，因為彼此身高懸殊，她改作揪住小珠的前襟，狠命地拖出話務間。「你這個賤人，破鞋！叫你勾引我老公，打死你也不解恨……」她老公是小珠的聽眾。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怎麼不管自己的老公？你不怪自己沒本事，還來糾纏我，真是蠢人豬腦。難怪你老公移情別戀啦……」洪小珠俚俗地還罵。她踢中婦女的臉，婦女撒潑大哭。
　　「你將來也要結婚成家，你不虧心嗎？我們已經有了兩個上學的孩子，你不出現，家至少是完整的。」婦女凌亂的電板粟米發，雜亂無章地搭拉在她的臉上。
　　小珠背靠毛糙糙的玻璃門，像訓斥兒童的家長一樣：「不是我故意勾引他，是他的心不在你身上。我希望你接受現實，沒有我，同樣有其他女人出現。你聰明的話就別管，鬧對你沒有好處，只會令他更厭棄你。」
　　「他是我的男人，我決不讓你得逞。我的孩子需要父親，哪怕是軀殼。我要找你們領導出面，告你第三者插足，破壞他人家庭幸福……」婦女目光炯炯，話裡帶有威脅的意思。她黔驢技窮，只得使出女人慣用的殺手鑭。
　　全體主持人圍觀她們的談判，各自偷笑。
　　小珠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冷漠地注視著她，「你以為是在內地嗎？找組織反映問題，領導會干涉這種事情？告訴你，這裡是深圳，這是我的私事，公司沒有權利過問我的個人隱私。難怪他不愛你。你跟他隨遷五年了，他每天在進步，你只知道老公孩子和鍋台，根本不學習新生事物，所以你倒退，所以他拋棄你。麻煩你動腦子想想清楚，你不適合他。」
　　洪小珠摔門而出，我們擁上前勸告中年婦女。小珠說的話令大家瞠目結舌，她怎麼不記得婦女的老公是公司的聽眾了？怎麼跟公司沒關係？婦女嚎啕聲大作，滿地打滾。話務間裡的電話紛紛響起，主持人返回崗位接聽。沒人搭腔的婦女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拍拍屁股走出公司。洪小珠那天不知流浪何方，她沒回公司上班。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8日星期六一個晴朗的日子
　　凌晨五點鐘，有人撥通小珠的電話，她打著哈欠，伸著懶腰接聽電話，「喂！」
　　一個彷彿從地洞傳來的淒厲聲音在嚎叫：「洪小珠，我在你們寫字樓的天台上，我準備跳樓自殺，以血和生命的尊嚴來詛咒你的靈魂……」
　　洪小珠扔掉電話，她瘋狂地搖醒大家。我們匆匆跑上天台，小珠的臉煞白一片，往日的囂張和高傲蕩然無存。
　　我們齊心協力地撞開天台緊閉的門，那個女人就踩在天台的短階上，她的亂髮在微風中飄動，她痛苦地言道：「我呆了很長時間，我不想回家面對孩子無辜的雙眼，我無法解答他們詢問父親去處的疑惑。我要你們警覺，杜絕發生類似我的悲劇。」她面對小珠說，「我知道你會來，我就是希望你親眼見到我的死亡。」
　　她的話就像把挫刀，一點點將看客們結痂的心擊得粉碎。
　　新同事小歡急切地說：「大姐，別跳。我們老總若知道了，全體主持人的下場不堪設想。」
　　只見中年婦女臉含笑意，隱隱透出輕蔑和仇恨。她的手提電話從手中輕盈地跌落，傳來一陣清脆的粉碎聲。洪小珠沒有遲疑地跪下，「大姐，對不起。我會悔悟的。您別跳，是我該死。」
　　婦女狂笑，淚水不住地往下墮。她恨恨地說：「世間沒有屬於我的東西了，不值得我留戀。」她伸直胳膊，大鵬展翅般地張開兩臂，緊閉雙眸在夜風中顫抖。
　　「別，千萬不可以跳！」我們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大姐，您可以為了那個男人和失敗的婚姻而死，為何不能為了兩個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沛沛語氣懇切，「正如您所言，孩子是無辜的，您不能讓孩子失去母親。」沛沛腦海裡浮現出母親當年在醫院緊握脫離危險的女兒的手說：你既然能為了那個罪惡的男人去死，怎麼不可以為了自己的媽媽好好地活下去？
　　看到那個女人稍微平靜，沛沛動情地講起了自己經歷過的往事。
　　眾人都在這緊張的時刻沉默，女人的抽泣和悲哀在瞬間化為無盡的輕煙，還有什麼能比生命更高貴？她的猶豫已經被理智完全戰勝，終於，她妥協了。
　　當她走下短階，我們一起抱頭痛哭，幸福和快樂彷彿來得如此容易，希望又回到了我們心中。
　　嘉驥著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10日星期一天氣晴朗
　　下班後的第一時間，我跑到羅湖門診部去掛號，生命是多麼可貴，為什麼不珍惜呢？我不大體面地推開性病專科診室的門。一個青年男醫生接待我，他詢問我症狀突出在什麼部位。我紅著臉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下面。」
　　醫生嘲弄地大笑：「那我怎麼給你看？你還是看婦科吧！」
　　我溜得賊快，跑到婦科門診。婦科女醫生循例查證後給我檢查。她摘掉橡皮手套，扔進龐大的垃圾筒，木乃伊似地說：「你把取樣的分泌物送去化驗室，結果出來後拿回這裡。」
　　我端著小藥瓶去化驗室，瓶裡的一根棉棒沾有我的命運。十五分鐘的時間過得很慢，我頭重腳輕，等待著接受最嚴峻的打擊。化驗室終於有人喊我的名字了，我蹦上前去，接過輕如鴻毛的單子，三步並作兩步跑步前進。醫生接過化驗單，她輕描淡寫的解釋使我大呼萬歲。我患的是念珠菌並發滴蟲性陰道炎，女醫生開了陰道泡騰片、滅滴靈等藥物給我。
　　宿舍空空如也，她們星期六從不老老實實地待著。外面有大把目的不明的男人願意為她們花點小錢，揩點小油。
　　我沖淨下身，塞進泡騰片時呲牙咧嘴地嘶聲叫，好疼啊！我告誡自己，再別跟男人上床，不要相信他們的甜言蜜語。
　　嘉驥著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13日星期四多雲
　　創口很快痊癒，我果真不再亂來，只不過往床上一躺，我不聽使喚的手就徑奔敏感點。當班期間，突然來勁的我也抽空躲進洗手間裡，蹲在便池上滿足衝動。我操心地想，白天看起來道貌岸然的人們是否也幹著與我同樣的勾當呢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14日星期五寒冬
　　嘉驥著馬上臨近春節了。
　　深夜的寫字樓周圍一片靜謐，只有走廊渾黃渾黃的光碌碌地照個不停，早到的冬雨淋淋瀝瀝地玩了幾個鐘頭，這時候也倦了。
　　一個諳熟世事的聽眾對幾欲瞌睡的主持說：「有個正當妙齡的女人，她中午下了班喜歡回家吃飯。她有個習慣就是飯後吃個水果。那一天她的時間不大充足，拿了根飽滿的香蕉裝進大衣口袋便出門上班了。大巴車上非常擁擠，她手探進口袋，小心翼翼地握住香蕉，防止被擠爛。車前行幾站路後，緊挨她的小伙子可憐巴巴地說，大姐，你能放手嗎？我到站下車了！」聽眾詭秘地問我說，「樂樂，好玩嗎？香蕉的味道不錯吧？」
　　我立即想通笑話的含義。除了香腸，只有香蕉，怎麼不來點有新意的？我故意陳腐地說：「你為何講黃色內容？我們是高尚的熱線電話節目。」
　　「熱線本來就是供我們消遣的。你們台的那個什麼主持陪聽眾睡覺，一夜一千塊錢。誰沒風聞？別假扮高尚，你們虛情假意，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聽眾楊躍利滿口胡言。「你也不想一想，我們如果真的做了，怎麼會衣食短缺呢？請你尊重我們。」我試圖和這個王八羔子溝通主持人的痛苦，他忽地掛掉電話。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呸了一聲。
　　主持人的形象是多麼尷尬啊！聽眾需要傾訴、解脫的時候打通聲訊電話，丟下了他們的煩惱，輕鬆上路。我們與聽眾產生戀情或者種種禍端的確存在著，可它是必然的。聽眾是翻臉不認人啊。我不敢想像下去。熱線內情苦，主持辛酸淚，聽眾荒唐言，誰解其中味？
　　夜12︰00「樂樂，我睡不著，因為想你。今年是咱倆共度的首個情人節，我多麼希望賦予它難忘、特殊的內容，意思的長久將會持續到無窮盡期。說吧！你想要些什麼禮物？」是情人又非情人的常孚說著甜言蜜語的話，像電影播放似的出現在我的腦海。
　　「我做夢都想有個愛我的男人，送我九十九朵白色玫瑰花，還有一隻水晶打磨的花瓶。」我看著台上的日曆表，已經是2月14號了。
　　這時，有人拍響鐵門環，我放下手中的零食，支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阿言高聲尖笑：「樂樂，有人給你送花。我幫你簽字好嗎？」她開心地接過九十九朵白玫瑰，還有一隻硬包裝的大紙盒。
　　門外陸續有人送東西過來，同事們也有花和物品收。大家飛速拆包裝，紛紛攀比手中的禮物，活像一群正開辯論會的麻雀。我的花兒超過旁人的美艷。她們只有十一枝，我有九十九朵呢，花的氣勢使我的虛榮心得到了空前的滿足。紙盒裡有花瓶、隨身聽和兩盒金莎巧克力。常孚送的花瓶是國貿商場裡購買的日本進口貨，具有水晶刻花工藝，散出冷峻幽美的光芒。
　　SONY品牌的微型小隨身聽裡有盒小小的磁帶，我放來聽，是他錄的一段話：「可曾記起素未蒙面的我？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竭力將自己關進書叢的字裡行間。癡癡地等待了多少年，才等到你出現在我的生活中。這個極特別的日子，我生平首次送花給自己最愛的女人。你是我第一次送花的女人，也是最後一位收到我的花的女性。因為你是我的唯一。夢玫，我愛你！有你的日子，我總是過得很開心。」
　　我澀澀地笑，看來這個男人真的動情了。唉，可我為什麼就沒有真正愛上他呢？愛，的確需要溫度、濕度和空間。我們沒有緣份！
　　夜2︰00這種節日，唯有莫兒形影相吊。她一個星期前剛做了激光手術，臉頰貼著大塊的紗布。往日，我不情願她的臉治好，而在今天這種情況下，我倒真心祝願她的臉恢復健康。其實她長得並不難看，五官絕對端正，鵝蛋形的臉，狡黠的眼神使她顯得聰明無比。
　　鐵門再次被驚動，莫兒身著荷葉邊的花棉布裙去開門，我為吊籃澆水。「請問，莫兒小姐住這裡嗎？」敲門的年青小伙子手拎兩袋東西問道。莫兒當機立斷，用很大的力氣關上門。小伙子感到奇怪，不甘心地繼續敲。
　　我開門，氣哼哼地說：「沒有莫兒這個人。你想做什麼？把我們的門敲壞怎麼辦？」小伙子慌忙道歉，走下樓去。他若是英俊三分，我的態度尚且不會如此惡劣。
　　躲到廚房的莫兒撫胸吁氣，一副很慶幸的樣子，「我知道他是誰了，憑講話的聲音，應該是我的聽眾木頭魚。我留宿舍的地址與他通信，誰知竟被他找上門來。好在我沒開口，要不事情就壞了。你也知道我這副樣子，怎麼見人？」
　　我同情地說：「是啊！」
　　電話的鈴聲又使莫兒驚魂未定，她顧不上喘氣，拿起話筒說：「找誰？」我擺弄著玫瑰花偷聽，原來那小伙子尋不見人，遂打通宿舍電話告訴莫兒他買了食物想送給心上人。莫兒吩咐木頭魚把東西寄存在停車場旁的小賣店裡。
　　「當當，」有人輕巧地叩擊門環。莫兒害怕地跑回房間裡躲藏，可憐的莫兒！打開門，外面站著的竟然是小海。我心咯登一下，接過小海遞來的紅絨首飾盒。我說：「裴炎偉呢？他沒來嗎？」小海樂呵呵地回答：「您邁出腳步就明白大哥的心意了。祝您節日快樂，萬事如意！」
　　我快步地踏出門坎，天哪！我眼花繚亂了。樓梯的走道兩邊插滿了荷蘭玫瑰和白色紫羅蘭，天啊！我邁開步子，快樂地吻著花朵，濃郁的花香瀰漫在這幢樓的角角落落。我有些狂喜，有陣陣驚魂不定的顫抖，我的眼睛濕潤著淚水。
　　他愛我，他愛我！我來到裴炎偉的車門前，我不動了，步伐固定在他面前。他身著絳紫色西裝，黑色襯衣系白色領帶，絕配。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怎麼穿衣服都是有氣質的。我呼吸短促，有種內心的燥熱和浪潮眩暈的欣喜感。裴炎偉稜角分明的臉四射著無窮的魅力，我碰了他一下，手指冰涼地觸摸他的耳根。他立即付諸行動，拖我進車內，全自動車窗緩緩升起，黑色捲簾布隔開了外面的世界。
　　「不，不要。」我無力地對他說，卻宣告著我的需要。
　　他老馬識途地拉開我後背的長拉鏈，脫下綴著蕾絲花邊的緊身胸衣，飽滿的乳房聳立著。
　　「啊！」我痛得尖叫起來，腳蹬開他，裴炎偉想享受後庭花之媚。我因疼痛惱羞成怒，拉過衣服遮住身體。他停頓了一下，隨即猛撲上來，大力撕扯我的衣服。我失去理智地抬腿踢向他的小弟弟。
　　他摀住下身，淌出黃豆粒大的汗珠，上了定型摩絲的頭髮離群耷在前額，他罵：「你這個婊子！」
　　我慌不擇路地逃出車廂，內心一片荒涼。情人節？這就是我一直盼望的情人節？我不打算恨裴炎偉，他的興趣沒有錯，失誤在選擇對像錯誤。他幹嘛不是同性戀呢？難道是嫌棄男人沒有原版正宗的乳房嗎？帶著孤獨和苦楚，我度過了長夜。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15日星期六多雲
　　這幾天臨近春節，許多漂泊深圳的異地人都回老家去了，遍城都是有家有口的熱鬧人。我們的電話少得可憐，收入降低到熱線歷史最差勁的水平線下，白天的話務量竟然出現了零的突破，公司有隨時倒閉的跡象。
　　阿言的男朋友工作調動去了上海，她樂不可支地隨遷而去。南南去嘉年華跳舞，摳到某某集團的一個分公司的部門經理，兩人閃電式結婚了，據說孩子七個月後准出世。還有些老員工隨時隨地準備走人。留下來的主持人們無組織、無紀律地見聽眾。鄭總和溫情幾經挽救，熱線實在沒有起色，夫妻倆開始全心全意地操辦旅行社的生意，似乎喪失了對熱線生意的信心，對種種劣跡不聞不問。
　　莫兒的臉痊癒，搽了粉的她有七分姿色。我夥同莫兒約見總想圖點什麼的聽眾。他們出錢陪我們玩世界之窗、錦繡中華、歡樂谷、未來時代、小人國、香蜜湖、東方神曲，醉生夢死地度過這兔年的最後幾天。
　　我和莫兒發誓泡遍深圳所有的酒吧，這個願望被一一實現了。深圳的第一流酒吧威雀、鳳凰台夜總會、世紀會、夜貓、JJ、DJ、FACE、群星、太陽城廣場、騎仕吧、柏寧是我們玩膩了的地方；人氣最旺的龍勝吧、德堡啤酒城、世紀宮夜總會、公牛吧、金殿、輝煌、花花公子、金楓葉、紐約，還有地王的硬石、畢打奧、聖堡羅、黑巴德的自釀啤酒城、君悅、麥迪遜……這些地方海賺足了每個尋歡作樂者的錢財。
　　靜下心來卻又感到非常心酸，別人是在大大揮霍一年的沉積，而我們在這最喜慶的日子身無分文，還要為前程憂心忡忡，命運啊，為什麼這般捉弄我？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18日星期二夜很黑
　　嘉驥著春節來了，對於我們這種一沒錢，二沒固定住所和工作的主持人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由於自家捨不得拿錢出來慶祝，莫兒便傳呼了她的一名鐵桿聽眾，要求他請吃年夜飯，聽眾爽快地答應了。
　　沒錢過年的滋味真是很悲慘。今天晚上，莫兒的聽眾章賓群包群攬，請吃台灣花園的元太祖蒙古烤肉。我倆幾乎樂瘋了。
　　蒙古烤肉店裡男女老少臉上帶笑，除夕晚上富裕的生活是沸騰的。我羨慕他們，甚至有股搶光他們錢夾子的衝動。我從莫兒流露的眼神中觀察出她亦有同感。
　　窮人的肚裡沒有油水，飢餓的肚子轉眼間填飽，吃飽喝足之後，我對莫兒耳鬢廝擦一番，卸磨殺驢的莫兒徵求章賓的意見：「我們想回宿舍看春節聯歡晚會。」
　　坐在對面的章賓鬼祟地打著小九九，這個人不會白花錢，總喜歡順便佔點女人的便宜。他一揚頭，脆生生地說：「那怎麼行？年三十的，一定要狂歡盡興。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伶牙利齒的我說：「一年就一次，可不能放過，該睜眼時一定得睜眼。」
　　章賓無可奈何地買單，同時又不悅地招來的士請我們上車，說了聲再見便揚長而去。我和莫兒絲毫不意外地對視，莫兒低聲說：「他不送我們，的士費得自己出，多不值！」
　　我靈機一動，對司機說：「對不起，我們還要到前面買點東西，現在下車。請多包涵。」
　　大鬍鬚司機扭頭衝我們輕蔑地咆哮：「有沒搞錯，沒有錢別坐車！」
　　我和莫兒步行回到宿舍，稍近就能感受到冷清寂靜的氣息。
　　我們兩個傻瓜打開電視機，「鏘鏗」聲聲，電視台文藝聯歡晚會的安塞腰鼓猛烈地敲響，震得我耳朵疼。
　　我剝光糖紙用開水溶化，沿著窗戶根倒。我想吸引螞蟻或者爬蟲，看看它們，心裡也許會舒服點，至少沒那麼寂寞。莫兒心疼地說：「你看你，這糖是一分錢一分貨買回來的。別忘了，公司扣來扣去，我們一分鐘才賺一毛四。」
　　我笑嘻嘻地上前摟住她，「買個紅燈籠，添點喜氣，怎麼樣？」
　　下樓買了只巨大的紅燈籠，掛上客廳的吊扇葉片。燈籠大，走來行去難免碰到草綠色的長纓。我說：「莫兒，我們把它挑在窗欞上吧？這樣多礙事呀！」
　　「這間房這麼冷清，需要紅色來沖沖喜。弄到窗欞上像什麼樣子嘛？又不是家裡死了人挑燈籠？」莫兒一臉嚴肅地說著。
　　我倆傻瓜般地搶著燈籠，一會她掛回來，一會我挑去窗欞，折騰得四肢疲軟。哎！春節就像一場與我無關的大夢，美麗縹渺卻又無法掌握。半夢半醒之際，我好像哭了。我想媽媽，雖然她沒那麼好。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19日星期三陰
　　今天交早班。公司的利市分八毛、八塊、八十塊裝在紅包內，放在紙箱子裡讓大家抽。按人頭每位主持人都有，各憑運氣摸獎。莫兒得到唯一的八十塊利市。講定下班以後去向西村吃麻辣燙，她請客。莫兒酸溜溜地說，逮著機會，大家都不要放過呀！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0日星期四晴
　　常孚打電話給我，深陷情網的他說：「樂樂，我很想見你。……出來吧，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大大的利市。」
　　一聽這話我樂了，等的就是這紅包。我揣摸常孚承諾的「大大的利市」究竟有多大？有沒有一千啊？口氣這麼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應約去安順和大酒樓見他。
　　見了面，我有點失望了，本以為他是個又高又成熟的男人，沒想到，常孚個頭那麼矮，臉上明顯呈老相。
　　寒暄了十來分鐘，他才取出紅包。這紅包看起來腰大氣粗，真的可以塞進很多很多的人民幣。我興奮不已，找個借口假裝上洗手間，我偷偷點了點錢，誰知只有區區兩百元。我有些惱怒，但瞬間又面紅耳赤。「這算什麼？我居然垂涎陌生男人的不明錢財！人窮志短啊！」
　　我惡作劇似的點名貴菜式：紅燒官燕盞、雞骨炒煲生魚、木瓜燉鮑翅、生灼游水蝦、明爐石斑魚、竹絲雞燉水魚。不替你花掉三千塊我就投河自盡算了！
　　他為我倒稠稠的椰奶汁，嘴巴蹭著我的腮，經驗老到地說：「你呀，要多吃點燕窩和水果，它們對皮膚的延緩衰老有奇效。我老婆天天吃這些，四十三歲的膚質靚過你。我這樣說你別往心裡去，我是為你好，關心你！」
　　我有些心理不平衡，你老婆有條件我可沒有。你老婆有你賣命賺錢買燕窩、雪蛤王吃，我哪有啊？你老婆靚過我，為何還要與我動機不純地坐在這裡。男人真是沒好東西！
　　服務員端上珵亮堂皇的銀質餐具，左手背置腰後，稍哈上身尊敬地為我們打開蓋子。菜餚冉冉地升起熱氣，我面朝美食，這樣能夠令皮膚汗毛孔伸縮透氣。
　　服務員呆板地守在包房門外，沒人叫，她應該不會進來。他抱住我，西褲的前門拉鏈處硬如卵石，我不掙扎，也不迎合，我討厭這種女氣的小男人。
　　「不行，我受不了！」常孚放開我，他進入包房裡的洗手間。
　　幾分鐘後，「放掉了？」我問他。
　　「嗯！不放掉的話，我怕傷害你。」他疲累地說。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0日星期四晴
　　常孚打電話給我，深陷情網的他說：「樂樂，我很想見你。……出來吧，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大大的利市。」
　　一聽這話我樂了，等的就是這紅包。我揣摸常孚承諾的「大大的利市」究竟有多大？有沒有一千啊？口氣這麼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應約去安順和大酒樓見他。
　　見了面，我有點失望了，本以為他是個又高又成熟的男人，沒想到，常孚個頭那麼矮，臉上明顯呈老相。
　　寒暄了十來分鐘，他才取出紅包。這紅包看起來腰大氣粗，真的可以塞進很多很多的人民幣。我興奮不已，找個借口假裝上洗手間，我偷偷點了點錢，誰知只有區區兩百元。我有些惱怒，但瞬間又面紅耳赤。「這算什麼？我居然垂涎陌生男人的不明錢財！人窮志短啊！」
　　我惡作劇似的點名貴菜式：紅燒官燕盞、雞骨炒煲生魚、木瓜燉鮑翅、生灼游水蝦、明爐石斑魚、竹絲雞燉水魚。不替你花掉三千塊我就投河自盡算了！
　　他為我倒稠稠的椰奶汁，嘴巴蹭著我的腮，經驗老到地說：「你呀，要多吃點燕窩和水果，它們對皮膚的延緩衰老有奇效。我老婆天天吃這些，四十三歲的膚質靚過你。我這樣說你別往心裡去，我是為你好，關心你！」
　　我有些心理不平衡，你老婆有條件我可沒有。你老婆有你賣命賺錢買燕窩、雪蛤王吃，我哪有啊？你老婆靚過我，為何還要與我動機不純地坐在這裡。男人真是沒好東西！
　　服務員端上珵亮堂皇的銀質餐具，左手背置腰後，稍哈上身尊敬地為我們打開蓋子。菜餚冉冉地升起熱氣，我面朝美食，這樣能夠令皮膚汗毛孔伸縮透氣。
　　服務員呆板地守在包房門外，沒人叫，她應該不會進來。他抱住我，西褲的前門拉鏈處硬如卵石，我不掙扎，也不迎合，我討厭這種女氣的小男人。
　　「不行，我受不了！」常孚放開我，他進入包房裡的洗手間。
　　幾分鐘後，「放掉了？」我問他。
　　「嗯！不放掉的話，我怕傷害你。」他疲累地說。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1日星期五陰有風
　　我值夜班，四點半時分，電話徹響。暈睡的我嚇得一激愣，手懶散地抓起電話筒，「喂，我是樂樂！」
　　「找的就是你！」我聽見裴炎偉一字一頓地回答。接著他放慢語氣，壓低嗓子說，「見見我好嗎？我在你們樓下的天橋旁，這兒的風陰冷地吹著我火熱的心。我真的好想你，讓我親自賠禮好嗎？求你了！」裴炎偉哆嗦著，他用手機打的電話。
　　我說服自己的抗拒心理，披上外衣乘電梯下樓。踢得他那麼用勁，但願沒有留下後遺症。
　　天橋上的車急馳而過，風聲嗚咽，刺激著我的耳膜。他揮動手提電話，遠遠衝著我打招呼，五個黑衣男子分散包圍了我。當我匆忙走近時，才發現自己掉進了不能後退的陷阱。他的神情奇厲，充滿了怪異的仇恨。我想逃，已經來不及了。他惡狠狠地一把拽過我，用鋒利的三角刮刀摩擦我的臉蛋，「小東西，你敢情練過功夫是吧？你踢傷我一個睪丸，咱們這筆帳怎麼個算法？」
　　我嚇得淚流滿面，這陣勢我哪裡經歷過！我要是早知道他會下狠手，哪敢踢他呀，他想要我還來不及獻身呢！我強作歡顏地說：「我一時性急，所以碰了你一下。不知者不為罪，你放過我吧！」
　　裴炎偉掂著刮刀，「誰敢這樣對我？你敬酒不吃飲罰酒，給你桿子你就往上爬啊！我有兩條路給你選，一則你乖乖聽命於我；二則我給你美妙的臉劃個十字叉，自己挑吧！」
　　我落淚了，明白這是一個橫行無忌的人，求他饒恕已無用，索性橫下心說：「我寧願選擇第一條路。」
　　他哈哈狂笑，以高傲的姿態割著我的皮膚說：「老子反悔了，偏要把你往第二條路上推。你就認命吧！我瞧你以後怎麼媚惑男人！」
　　我的頭「隆」的一聲變大，全世界都在我面前粉碎掉了似的。我大滴地淌著淚，用手緊緊地去拉他的肩。我寧可失去生命也不要毀容。他眉頭顰蹙，眼內是愛恨交雜的衝動。他粗暴地撩起我的冬衣，心情複雜地親吻我……
　　五個黑衣男子漠然地站在一旁，就像在看一場古老的鬧劇。
　　五個黑衣男子把我和一隻又破又臭的自行車綁在一起，口裡塞著裴炎偉的襪子，他們看也沒有看我一眼就走了。我的淚在這新年的夜空中那麼地多餘，糊住我細長的睫毛。寒冷的風吹疼一絲不掛的我，我哭泣著，地球快爆炸吧，人類快點滅亡吧，如果誰救了我我就嫁給他。
　　掃大街的清潔工發現了我，他粗糙的手解開繩索時有意摸向我的胸部。我的頭又熱又疼，只想徹底破壞一切。我努力靠向他，大聲問道：「真想要嗎？」他嚇壞了，掄起掃帚唰唰地衝向角落。
　　我攔下一輛的士直奔黑風崗，到了地方，我淒慘地笑對司機說：「我沒錢，要不你摸我一把？」
　　乾柴棒司機瞅了我兩眼，自認晦氣地說：「算了，你下車好了。載你這麼個女人！」推開車門，司機罵了聲，「神經病！」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2日星期三一個大晴天
　　一個人如果注定要倒霉，那她就永遠別想有奇跡出現。裴炎偉對我的襲擊的陰影還未消褪乾淨，莫名其妙的爛事又找上門來。
　　今天下班剛回到宿舍。南南走出房間，「樂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爸媽剛離開，留了封信。喏，寫字檯那，你看吧。」
　　我拆信，尚未看完就手腳冰涼，眼淚潸然而下。
　　「怎麼了？樂樂，哭什麼？有事說出來，大家可以幫助你。」阿言問，她忙於切碎土豆用來煎雞蛋吃，下夜班的主持人早飯都吃這個。
　　噙著眼淚，我顏面無存地說：「哪有逼自己的親生女兒賣淫的父母啊？」
　　阿言幾個輪流閱讀信的內容，驚歎不止，起初她們對我長期不回家不理解，甚至暗地裡不相信我父母的為人那麼差勁。現在事實在眼前，由不得她們不信。
　　爸爸是這樣寫的：夢玫，根據目前家庭困境及必須扭轉的趨勢，我告誡你有必要轉變自己思想的標準，為解決全家的生活問題，為立足深圳努力。我們來南方，一是因為了避難。二是以你和你兩個妹妹的前程為主，希望你與夢帆攀上高枝移民國外，徹底擺脫農村。三是實現定居南國，達到光宗耀祖的目的。
　　出來容易回去難，家鄉已回不去。就現狀講，全家遷來深圳的人，無一個像我們家這樣困難的。為了扶持家庭走向平穩的生活，為了給將來的幸福奠定基礎，爸爸特地把夢帆從小餐廳花錢轉到安華大酒店工作。在那裡可以結識「大人物」、高層次的富貴之人，繼而幫助我們發家致富。現在夢帆已經覺悟，正在設法拯救家庭，挽回就要覆沒的家庭。
　　你雖蒙爸多次教導，也未能夠理解自立創業的意義，至今我們已來深圳兩週年，你未給家庭添設資金，又失去多次難得的機遇，落得自己無有長進，真是痛心啊！
　　看看別人來深圳，有的一至兩月就過上了好日子，買房亦買車，我們卻仍是討飯郎！深圳的確是個好地方，只要有本事就可以打出天下，實現我們的願望。有些別人尋覓不到的機遇你卻任意揮霍，你怎能對得起爹媽給你的天資？一定要記住我們必須實現定居南國的目的，徹底砸碎禁錮自己的清規戒律。你媽落後的思想也進步了，又在怨恨你不把握機會，你還不如沒有文化的婦人。來深圳已兩年多，也該長些心眼了吧？
　　希望你能夠就地成材，盡快成為深圳的時尚小姐。「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我們老百姓同樣適用。誰先富起來，誰就是英雄！深圳就是這麼一個現實條件。再不成長，悔之晚矣！
　　近期，你從未關心家中生活，我們度日如年啊！希望你和你妹都具有現實的思想，創造一個嶄新的未來。把信看上二十遍，定可以改變你的原來觀念。
　　爸爸親筆。
　　「他讓你讀二十遍，我看一眼都受不了。你這自吹自擂有文化、懂情理的父親用親情的鞭子逼你上梁山，逼你去出賣自己。樂樂，不要妥協，為了這樣的父母葬送一生的幸福不值得。」南南同情地抖著信拿給莫兒。
　　「我覺得你父親真是無恥之尤，家庭的責任和擔子怎麼能壓在一個柔弱女孩的身上？他堂堂一個男人，為何不能負責？又不是老得不能動了，為什麼把擔子強壓到女兒身上？」阿言氣憤地丟掉手中的菜，撫著我的背安慰我。
　　「叫我怎麼辦？我無論躲到任何地方，他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我，威逼我！他早就擱下話了，要是我不經他的同意結婚，他就跑到我家門口喝農藥，上吊。」我哭得臉呈灰青，一張臉隱約作疼。
　　南南瞅著我心碎難過的樣子，機靈地說：「樂樂，我有辦法。你花錢另外買個戶口，就可以不受父親的控制，以後談戀愛結婚完全自主。」
　　聽到南南的建議，我自然無法鼓起信心，親情是可以任意拋掉的嗎？為什麼我會出生在這樣無恥的家庭，難道我的前世幹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嗎？
　　再說了，法律上好像只有解除過繼收養關係，親生父女是無法斷絕的。我真是死無出路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4日星期五陰
　　我決定買個新戶口，這事我得找常孚幫忙。
　　我打電話約他出來，心裡一直在反覆思量怎麼提出這檔子事。他雖然有錢，但願不願意為我花卻是不能肯定的。想想他的那個所謂大利市，我就胃疼。可目前除了這個男人，我還有誰可以求？真難啊！
　　我們開間房吃飯，點了六個菜一湯：烤鴨、馬蹄烙、四隻乳鴿、西芹燒蝦球、蜜汁吊燒白鱔、宮保雞丁、兩盅冬蟲草燉水鴨湯。我吃烤鴨不喜歡往小面皮裡夾大蔥，濃重的蔥味令人口氣不清新。瞅著我吃東西，他的一盒三五煙快見底了，我搶過煙盒自己叼了根，常孚幫我點燃。「你胃口不好嗎？怎麼不動筷？」我吐出煙圈，微笑著問他。
　　聽我提意見，他別彆扭扭地拿起筷子，覺得不自然又放下。我看不過眼，夾起一塊馬蹄烙餅餵他。常孚受寵若驚地囫圇吞嚥下去。
　　「你多吃些，你瞧你瘦得快成林黛玉了。以後想吃好的就找我，我帶你出來解饞。」他滿含愛憐地說。
　　「請我吃飯的人多的是。可家裡的事鬧心，所以人漸消瘦。我想獨自弄個戶口，和家裡人斷絕關係。」我輕描淡寫地引入正題，戶口的事才是見他的主要目標。
　　「買個深圳附近的戶口吧！河源、紫金那邊的戶口三四千塊就買到了。深圳關外的指標得等買房子的人往外賣，市內根本買不到，你要得很急嗎？」常孚的目光游離不定，閃爍著我捉摸不透的光芒。
　　「越快越好，」我說，「近來我的壓力太大，我的忍耐到了極限，你不幫我誰幫我呢？」此刻，我說的完全是真心話。
　　「你想改個什麼名字？」他盯著我的眼睛。
　　「我想換成凌子這個名字，它的意思是凌波輕雲的天之驕子。你覺得好嗎？」我有些不自信地問。他讚賞地點頭，煙不離手。我摸著他焦黃的手指，邀功說：「我又報了四門自考課程，去年考的八門順利過關。你難道不誇誇我嗎？」
　　他一點也不意外，平靜地說：「誇什麼？我認為你具有這樣的天賦。在我心中，你是完美的。」
　　我溫熱的唇貼向他，眼看就吻到他，服務員推門進來了。他條件反射地推開我，正襟而坐。我自我解嘲地拿張紙巾，逕直去洗手間。
　　我一臉委屈地坐回椅子，等他就剛才的舉動道歉。他捏起我的手，放下三千塊港幣，我驚愕地抬起頭，「我收你的錢不合適，這種方式的贈予令我不安。你不是已經幫助我了嗎？」紅暈飛滿臉頰，我的心有些激動。
　　「不是，」他溫情的眼睛俯視著港幣，「再沒有誰比我更瞭解你，你可愛、善良，我為擁有你的愛而陶醉。這錢是元宵節的禮物，你得接受我的一片心意。」他見我默不作聲，打開我的皮包把錢放進暗層。
　　為著他的善解人意，我主動上前快樂地吻他。常孚經不住我驚濤駭浪的吻，喃喃道：「知道嗎？我怕見到你衝動，出門前先釋放掉才敢來。」
　　「要知道我是愛你的，如果你想要，我會給你！」我半做作半誠懇地表白。
　　「不，」他疼愛地抱我，動也不動，「我不想傷害你。既然不能娶你，我當然不能佔有你，我們可以柏拉圖式地戀愛，直到永遠。」
　　突然我有一種預感，我是不是會開始轉運了。「常孚，常孚」不就是「長福，長福」嗎？我的心有些無法把持。
　　結束晚餐後，我找了家中國銀行，將三千塊港幣兌換成人民幣，又趕到招商銀行申請了一張一卡通。個人存款總數首次突破五千塊，我高興得走起路來姿勢變了又變，渾身飄飄然。
　　尚沒拿到改弦更張的新身份證，我就以凌子的身份自居。CALL台機主姓名改換成「凌子」，同時翻找電話本通知要好的朋友，我舊貌換新顏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5日星期六陰
　　今天晚上，我們趕到公司值夜班。隔著遠遠的一段距離，發現同事們群情激憤地砸公司的門。我湊近房門，上面貼著張字條，上寫：公司經營虧損，即日起倒閉。我後腦勺涼絲絲地冒冷氣，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別鬧了，他們肯定早有打算。不然不會昨天發完工資，今天宣佈關門。吵是沒用的，老闆還算有良心，上個月的工資不是發給我們了嗎？」我勸道。
　　「我們發的是上個月的工資。公司有三十個人，每個人還有二百塊押金被扣，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我們的錢是怎麼來的，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我建議找勞動局、找市政府、找行管辦，我們告他非法經營。做了這麼長時間，公司不跟大家簽訂勞動用工合同，我們的損失有多大啊！」北京人佼佼翹著捲舌說。
　　「要告你們告，我不參預。」我悄悄拉莫兒，「我們不還住在公司宿舍嗎？我們可得悠著點。」
　　莫兒隨我快步離開，她憂心忡忡地說：「宿舍大概也不能長住了，你還有個家可回，我怎麼辦？」她神色恍惚地問道。
　　「著急也沒用啊，我們回宿舍商量吧！以後找其他同事合夥租賃房子也行。天無絕人之路。」我信心不足地勸慰她。
　　十二路車上，一個靠唱歌討錢的壯年男乞丐手拿破木棒，為乘客獻藝。莫兒說：「別人年紀大了不能賺錢就做乞丐，他年輕力壯還出來討錢，真是不要臉。」
　　「哎，你沒見報上的專題報道嗎？這些乞丐每個工作日賺到的錢超過八十塊錢，比我們的收入高多啦。我要是捨得下臉皮我也去討錢算了。」
　　宿舍的門洞開，輕易不露面的老房東正監視著同事們收拾行李，「怎麼回事？不給我們住了嗎？」莫兒焦急萬分地問。
　　「你們老總已經欠了我一個月的房租。上個月你們居住的是他當初交納的房租抵押金，這個月你們不搬的話我沒錢收，只好請你們另覓住處。」房東說完拿出租房合同給我們看。
　　怎麼辦？只有硬著頭皮回家了。我打電話到安華城大酒店，找中餐部的妹妹，「夢帆，我是姐姐。咱們家的情況怎麼樣了？」
　　夢帆一聽是我，立刻哭鼻子，「咱家搬了，媽可想你了，生了病也沒錢治療。爺爺前段時間去世了，又湊不夠錢回家奔喪。家裡每況愈下，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我現在馬上回家，你別擔心。」夢帆告訴我家裡的新地址，我把東西一古腦裝進蛇皮袋，乘出租車回家。一路上我都在想：爸媽不是有幾萬塊壓箱底嗎，怎麼會連車費都拿不出？該不是又耍什麼花招吧？！
　　在福星路的大門村，我找到了開百貨店的家。媽媽見到我格外驚喜，她不像夢帆形容的病情危急，眼神還是那樣的嚴厲，我誠惶誠恐的心在一瞬間抖了抖，感到了一絲絲不顯著的溫暖。
　　我心悸地觀察爸爸的表情，他有些驚異，眼裡似乎籠罩了一層霧氣。我多麼渴望聽到一句溫和的話……你回來了？
　　不料，爸爸瞧見我手中寒酸的蛇皮袋，氣不打一處來，以恫嚇的語氣怒喝：「你還回來啊？你心裡還有這個家嗎？是不是又混不下去了？」
　　我不以為然，「爸，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什麼總是要把我趕出門去？」
　　「你是長女，爸希望你能起頂樑柱的作用。你的責任是創造條件，保證家人的幸福。否則永遠不要走進這個家門。」他叫喝著，大聲的歎氣。
　　「我們希望你找個香港人結婚，年紀大點無所謂，只要有錢就沒問題。讓有錢的香港人幫家裡買套房子，把戶口遷過來，跳離苦難。上個月有人提親，過幾天，你可以和人家見見面。」
　　我突然有點接受他們的理論，我總不能任由自己將來步入風燭殘年時孤苦無依地等死。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8日星期二天很冷
　　今天是我和那個老香港人見面的日子。我們約在福華路的品上品咖啡廳接頭。
　　這個老頭委瑣醜陋，還把小算盤打得滴溜溜轉。談話沒進行多久，他就狐狸般狡猾地說：「我給你們家買完房子，萬一你不願意再跟我好怎麼辦？那我的損失可太大啦，三十幾萬的房屋不是小數目。」
　　他想得的確細緻入微。我年輕漂亮，陪伴著老人家能守住寂寞嗎？如果紅杏出牆他也無法阻止。老頭異常清醒，智叟一樣地審視著對面的我，目光炯炯。
　　我氣噎了，嫁給他以後紅杏出牆是毫無疑問的可能。然而，錢對我們一家來說太重要了，我必須搞定他。我非常偽善地保證：「我絕對可以做到對你和婚姻忠實，只要你成全我家裡提出的條件。」
　　他詳細地打聽我的工作、健康、處女與否、懷孕與否、家庭安排、學歷、性要求頻率、個人心理衛生的情況。我盡量耐心地回答任何內容的提問，要知道這次相親的結果太重要了。
　　分手後回到家裡，兩個香港人正帶著談好價錢的妓女買我們店裡的避孕套和毛巾、牙刷、牙膏。媽媽五塊錢一盒進貨的避孕套賣了十五塊錢，她笑逐顏開地找錢。
　　媽媽見我回來，連忙追問結果。我實況轉播了香港人的狀況。媽媽揮著手臂擦拭冰箱，她聲聲鏘鏗：「別嫌人家老，只要有錢就成。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只要有了錢，你可以再找喜歡的男人，他那麼老也管不了你。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弄到房子，懂嗎？夢玫，你可得長心性，別再犯傻。什麼是感情？有錢就有感情，就是這麼回事。你也二十多啦，趁著眼前的光景多賺些錢，以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媽，沒有感情怎麼一起生活？你討厭我爸，看到他就煩。你讓我理解你，你為什麼不理解我？」我委屈地哭了。
　　「那是因為沒有辦法。你看，就算你像我當年，找個像爸一樣的男人從頭開始。等到他有了錢，一樣會變心。早知如此，不如現在計算清楚。」
　　我無話可答，我決定打個電話給常孚，我奢望他能買房給我，我必感激他一生一世。我打通他的手機，結結巴巴地開口：「是我！我爸媽想把我賣給香港老頭，你能不能拿錢出來給我家供套房？錢以後我還也行呀！」
　　「不行，我想送女兒到法國學跳芭蕾舞，這需要很多錢。這事我幫不了你。」
　　我呆呆地坐著，手提電話的信號中斷，電話筒發出刺耳的叫聲。我果真很傻，太愛幻想。常孚憑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滿足我的慾望，我自己都覺得太過份了。
　　我脫下外衣，拿起一本法學課本，走進房間，媽媽在外面喊道：「夢玫，過來，幫我去五號樓送貨。」
　　媽媽的聲音就像摔壞的收音機，乾癟沙啞，令人心煩。我幾乎條件反射地答應了一聲，淚水頓時溢出了眼睛，我小心地抹掉淚珠，深埋著頭走了出去。我衷心希望香港老男人能同意父親提出的條件，這樣至多只有我一個人陷入泥坑。
　　一出雜貨店，耀眼的陽光立即蒸發了臉頰的淚痕，留下兩行乾巴巴的隱行線，讓我有點疼，有點癢。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2月29日星期三陰
　　儘管我委曲求全地出售良心，結果仍然令人沮喪。香港老頭轉告媒人說我太漂亮，他不放心，為免生事所以棄權。我轉眼成了家裡吃閒飯的人，爸爸的臉色比晚期癌症病人的還難看。我得找工作，得貼補家用。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3月5日星期一陰
　　深圳的夜晚總是人聲嘈雜，沸沸揚揚的叫賣聲佔據了福田村的星空，在這一大片農民住宅區內，什麼都是廉價的，包括感情。我走上天台，呆呆地坐在一把淘汰了的破椅子上，呆呆地眺望著遠處，那邊有高聳入雲的高級住宅樓，一盞盞暖暖的燈光若隱若現，像是一個個正在打招呼的天使。幾時，我才能搬入那樣好的家呀？
　　我淚流滿面，全身激烈地顫抖著，仿如被通上了電。此時，我才知道極端痛苦的人往往不能放聲哭泣。我不敢仰頭面視天空，它是那樣的威嚴，我甚至不敢問它為何懲罰我。
　　就在這時，我聽到有人叫我，是媽媽響亮的高嗓門：「夢玫，夢帆來了！你快下來吧！」
　　「噢！」我答應著，從天台走了下去。
　　「姐！出去玩玩吧。我請你吃飯。」夢帆微笑著說，她的臉上現出單純愉快的神情，永遠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喲，怎麼不請請我啊？」媽媽含笑說道。夢帆不耐煩地拉著我，轉身就走，「哎呀，行了！我每個月往家裡交三百塊錢，自己才留二百塊，還嫌少啊？嫌少讓我爸去賺呀！」
　　「你還怨媽，我正想找你算帳呢！你告訴我說媽媽病危，媽媽不是好好的嗎？你怎麼也跟爸爸學，為了達到目的什麼瞎話都說？」我不滿地說。
　　「是爸教我說的。他說，只要你一跟我聯繫，就把你騙回來。我也沒有辦法，你不在家，他的氣全衝我撒，我快受不了了！姐，咱倆的命真苦。」夢帆歎口氣，險些被路邊的一根棍絆倒。
　　看著親妹妹歎氣，我的心被揪緊了。沒來深圳之前，我倆互相不理解，她常怨我干涉大人的事兒太多，牽連她跟著倒霉；我則恨她不幫我驅逐小冉。好些年，我們姐妹倆你指責我，我怪你，從來就沒有好好相處過。現在，處境日益艱難，彼此反而能相互體諒了。
　　想到這，我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多年了，這是我們第一次手拉著手走路，箇中的滋味真是不提也罷。
　　「姐，我交了一個男朋友！他叫劉偉辰，是我們酒店貴賓房的行李生。今天我們發工資，他說要請你吃飯。」夢帆快樂地說，一提起這個名字，她的聲音都飛揚起來。
　　「家裡知道嗎？」
　　「知道，他們不同意。媽媽還打電話去酒店罵過他，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哎，真不明白，媽媽幹嘛總跟爸爸狼狽為奸，什麼都聽爸爸的。感覺她一點也不心疼我們。」我記得媽媽曾經很憎恨爸爸，為什麼他們又會同仇敵愾了呢。
　　「姐，你知道嗎？媽媽當初並不願意嫁給爸爸，相親的那天晚上，路遠一時回不去，媽媽就住下了。爸爸強姦了她，媽媽才不得已嫁給了他。」夢帆有點難為情地說，她的手潛意識地拉緊了我，手心裡全是虛汗。
　　「真的？媽告訴你的？」這個消息當頭一棒，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去年說的。當時聽媽媽講這樣的事情，我還挺不好意思的。畢竟是自己的媽媽，跟女兒講這種事，我有點難受。」
　　「咱爸竟是這種下流的人，真噁心！」
　　「就是，他要是沒生咱們倆多好。」夢帆停住腳步，認真地看著我說，「媽還說，她以前很擔心，怕爸爸對咱倆動壞腦筋。」
　　我馬上就弄懂了夢帆的潛台詞，想雖這樣想，我相信爸爸還不至於壞到那種程度。我說：「媽真是，該防的小冉她不防，倒想到咱們的身上。」
　　無論如何，媽媽的擔心使我們多多少少覺得恥辱，我和夢帆緩慢朝前走著，一路上，我倆再沒講話，都心事重重。
　　穿過繁華熱鬧的夜市，走到麥當勞門前，我們停下了腳步。劉偉辰迎上前來，叫了一聲：「玫姐！」
　　劉偉辰的個子頗矮，比夢帆高不到一頭，身體瘦弱，他口腔上火，嘴裡生了毒瘡，兩隻嘴角都爛了，粘著創可貼。雖然我有思想準備，可仍舊非常失望。夢帆是個單純的大孩子，眼光肯定好不到哪兒去。意外的是她竟選了一個根本配不上的人做男朋友，大概真應了醜漢找美妻的俗語了。
　　媽媽不同意那是肯定了，家裡的搖錢樹怎麼可以下嫁給一個活像是放牛娃的長工呢。
　　「走吧，進去再說！」我不冷不熱地哼了聲，向麥當勞裡面走去。我談過許多次戀愛，雖說都沒落個好，可哪一個都是拿得出檯面的漢子。妹妹比我漂亮，眼光卻差得可以。不行，我得勸勸她。
　　有點冷場地坐了下來，我喝著手中的可樂，雜亂無章地想，怎麼樣才能破壞他們的關係。「你是什麼學歷？」我問劉偉辰。
　　「中專。我沒念多少書，從小就不是塊讀書的材料。」他迎著我訕訕地展開一個微笑，握緊了夢帆的手。
　　「這可不行，做酒店不是份固定的工作，萬一被炒掉，想重新找工作都難呀。學歷太低了，在深圳混不了多長時間，」我認真地打量他，兩人的手始終握著，我的心不由軟了，「那你多大了？」
　　「我屬羊，小夢帆半歲。」他不好意思似的搔了搔腦袋，說完又把頭低了下去。
　　「天哪，夢帆，他比你還小，咱媽肯定不同意。你們倆以後誰照顧誰呀？女人過了三十歲就一天比一天老，到時候，你說不定會像是他媽。」我驚呼道，彷彿聽到了本世紀最不能接受的新聞。
　　夢帆可憐巴巴地說：「姐，求你了。別幫著媽媽反對我們，我們真心相愛。誰比誰大，有什麼關係！你看咱爸，比媽大好幾歲，他對媽也不好啊！」
　　我第一次從妹妹臉上看到了投降時的表情，上小學時我常常被她騎在身上打，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求過我。我有些傷感，辛酸地別過頭去，漫無目的地注視著透明櫥窗外的行人們。
　　他倆極有耐心地坐在我對面，等待我說一句「我支持你們」。就在那時，我聽到一個小孩「咭」一聲笑，我大夢初醒般地站起來，說：「我該回家了！」
　　外面的熱氣撲頭蓋臉地吹過來，眼鏡片上馬上結滿了霧水，我除下眼鏡，取出一片紙巾去擦，看到劉偉辰正蹲在地上，為夢帆系脫落的球鞋帶。我的臉有些發紅，赧然地盯著眼前的人，感覺到來自內心深處的些許衝動。我不得不承認，劉偉辰真夠細心，他雖然不優秀，可他對夢帆好，這就夠了。
　　想想自己真是很勢利眼，一見別人無錢無貌，馬上投否決票，也不考慮夢帆自己的感受。我有點不自持，喃喃說道：「你們一定要好好幹，創一番自己的幸福來。」
　　夢帆和劉偉辰的手臂自然地搭在一起，我似乎可以聽見他們的快樂。想想父母親的逼迫，夢帆比我要幸運，至少她有自己的目標，而我呢，只有胳膊腿與自己並肩作戰。
　　回到家裡，媽媽說：「喲，回來啦！改天你們姐倆合夥也請請媽媽，媽媽十幾年沒有游過泳了，你們請我去小梅沙玩玩！」
　　「行！如果能找到有車的老公，讓他開車送你去。」我故意這樣酸溜溜地說。
　　「今天夢帆交錢了，你的伙食費呢？該交了吧？一天十塊，一個月得三百塊，這是最低標準了。」看報紙的爸爸插話說，語氣冷過冬天的刺骨風。
　　我抽出三百元錢，往桌上一摔，氣沖沖地跑進房間，我覺得自己就是他眼中一具待宰的肥羊，作為女兒反倒一文不值。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3月8日星期四晴
　　蕌我是個閒不住的人，爸爸就算不催我，我也無法心安理得地無所事事，仔細思考再三，我看來還是比較適合重操舊業，去做一名熱線主持人。溫情公司的工作經驗使得我在聲訊行業隨便找個主持人做做還是暢通的。東家不打打西家，我肯定能找到一個位置。我去街上買來一份《深圳特區報》，上面有大把熱線招聘啟事。蕌其中有一個名為白雪情感撫慰台刊登長期招聘主持人的啟事，我按招聘電話打過去，我應聘使用的身份是凌子，我希望有個新的開始。經理結合試機和形式粗糙的考核後，通知我被錄取了。蕌整個深圳熱線行業的話務間格局大同小異。白雪公司的工作間也是用隔音板分出一米半見方的空格，擺上電腦台，再放上部電話機，一張椅子。主持人八個人一間房。為了方便領導們隨時檢查，每間房互通，沒安裝門板。蕌白雪熱線的勞動強度很高，每月二十個班，每個班十二小時。白班需要從早上九點鐘值班到晚上九點鐘；夜班從晚上九點鐘到早上九點鐘，有五元錢的夜宵補助。工作時間不能下樓，不能打電話。這種不平等的待遇使我們忿忿不平，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經理助理常說，你們離開白雪公司，白雪公司不可能轉不了圈，深圳人才一大把。蕌白雪情感撫慰電話各方面的要求都是嚴格的，這一點跟溫情熱線毫不相像。白雪情感撫慰電話有標準的服務用語：您好！這裡是白雪情感撫慰電話。我是××，這位朋友，您好！請說話。小姐（先生）請說話。請問我該怎麼稱呼您呢？我能不能叫您××先生（小姐）？我稱呼您××好嗎？如果您不方便（不願意）報出姓名，請隨便報一個化名，好嗎？請您稍等一下，好嗎？又有一個朋友打進熱線，請您稍等一下，我招呼一下他（她）好嗎？謝謝您的讚美（誇獎）！您過獎了，謝謝您的電話，和您交談我獲益匪淺。多謝您打來電話，我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很高興認識您這樣一位朋友。請您別急，慢慢說。別著急，想好了再說好嗎？我想，您可能一下子想不起來要說什麼，沒關係，我們可以隨便聊聊。先別著急，有什麼問題說出來，我會盡力幫助您分析的。我知道您很難過，也能理解，但請您冷靜一下再慢慢說，相信我會盡力幫助您的。好的，您先忙，有時間請再打來電話，再見。好，今天就聊到這兒，希望能夠再次聽到您的聲音，再見。好，謝謝您。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歡迎您再來電話與我們討論。如果您對我們工作滿意的話，請再次撥打我們的熱線，再見。這些要求當中最強調的是面對尋死的聽眾打來的電話，公司要求我們與聽眾訂立穉榔踉肌D諶菔牽何抑𠊠濫𥡗淺M純啵𦹅星嶸椂哪鍆貳5埾□褀鷯ξ遙媫謖庋㼄鮒漖耙歡ㄏ卻蚋齙緇案𤉷搖＊這是一個管理極為正規嚴格的公司，我相信自己能夠幹下去。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3月18日星期日陰
　　前段時間初進公司時我做的是單線。今天有位老主持人辭職，空出了一條多方通話的熱線。我交上了由一對一熱線台調到一對多熱線台的申請報告：「我是公司員工凌子。自從事熱線工作以來始終都認真負責地工作。我有一年多主持熱線的工作經驗，我希望公司能夠將我調到一對多，好讓我以倍增的通話業績報答公司的信任。毛主席說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而我的格言是數熱線風流人物，還看我凌子。請領導相信我的潛力是掘之不窮的，給予我這次難得的機會。」
　　公司領導久聞溫情熱線培養出來的主持人素質優秀，他們同意了我的請求。我如願以償地調到收入較高的多方通話台。一對多的主持人平均每月拿得到1600元錢。
　　公司多方通話的線有五條，111、222、333、444、555.主持多方通話的主持人多半是公司精英。多方通話和單方通話提成相同，收入區別的關鍵是話務量。一對多每條線的月累積分約有二萬八千分，個人收入約一千多元；一對一線每條線話務量約有一萬二千分左右，三個主持人分攤，寥寥無幾。公司雖說每分鐘給員工一毛六分錢提成，實際核算工資時員工僅能拿到一毛五。一毛五乘以月總結的個人話務量成績，再加上一百元房租補貼、夜班五元的夜餐補助，就是每位聲音動聽的熱線主持人的全部收入。
　　公司有《年輕無悔》與《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兩條男士專線。男士主持人的文憑較高，大專以上，身材挺拔，樣子嘛，好像也還看得過眼。
　　我主持的是《一打就相識》這個欄目。這條線屬三方通話，兩位聽眾朋友可以同時和主持人聊天，同電話公司開展的三地通話的業務相類似。一對多的優勢在於其他的聽眾可以旁聽主持人和聽眾的談話內容，仍然照價收費。
　　我堅信不用幾天，我就會適應新環境。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4月1日星期日晴
　　淅漓的春雨下到了四月份，陰霾的天氣如同我憂鬱的心情一樣難以開懷。因為爺爺的祭日瀕臨，父親在猶豫是否需要花這筆好似可以省卻的金錢時心煩意亂，夢帆成天不著家，他的火氣全部撒向了我。
　　今天輪到我休班，我去酒店探望夢帆，打算跟她聊聊家裡的事兒，起碼可以分擔一下憂愁。
　　酒店的停車場放滿了豪華車，奔馳、寶馬應有盡有，川流不息的人們衣裝鮮華，舉止飛場。
　　我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就去大堂等她。坐在沙發上，透過中間長長的一道玻璃窗，我看見夢帆倒背雙手站在餐廳的中央，她今天負責迎賓。她楚楚可憐地佇立在那裡，像一朵盛開的合歡花兒，耀眼奪目令人駐足不前。
　　面容姣好的夢帆幹這樣低檔的工作著實委屈，我環顧周圍，發現那些就餐者的視線老是圍繞著夢帆打轉，她穿著蔥綠色底繡粉紅鴛鴦的旗袍，一笑就亮出潔淨的牙齒，端莊又大方。
　　正思量間，夢帆走了出來，她已換掉衣服，隨便地穿了一件大T恤，梳著簡單的小辮，寫意而輕鬆。「夢帆！」我叫她。
　　「姐，你怎麼來了？」
　　我歎了口氣，悶聲悶氣地回答說：「剛被咱爸罵完，來找你說說話！」
　　「別理他。」夢帆的話突然被打斷了，一個上了歲數的男人追了上來，他有一張精心保養過的四方臉，胖得跑幾步就喘個不停。「小姐，能否賞光一起吃頓飯？」他說著，遞上一張不尋常的名片，離得很遠就能聞到散發出的香味。
　　「不好意思，我姐找我有點事，我們要走了。歡迎您下次再來我們酒店吃飯。」夢帆急促地說，她挎著我的胳膊，像躲瘟神一般快速走開。
　　「誰呀，他是？」
　　「一個有錢佬唄！去年底，經朋友介紹來我們這裡吃特色菜，一看到我就叨叨嘮嘮的，像個說話機器。春節的時候，他來吃飯，吃完以後給我一個紅包，是用那種唐緞包裝的金項鏈，配著一隻翠玉吊墜。我打開一看，這麼貴重，就直接還給他了。一般的客人不過給一二百塊的紅包，哪有他出手這麼闊綽的呀！我沒敢收。姐，你也知道，我不會幹那種事的。我們酒店八成的女孩都被客人包了。我跟劉偉辰挺好的，跟著他喝西北風也行。我很怕將來找個男人要過爸媽那樣的日子，太可怕了！所以，我一定要找一個相愛的男人結婚。」夢帆邊說邊心有餘悸地望著後面，生怕那個男人跟在後邊。
　　我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以我們家的現狀，我已經被毀了，總不能再拖夢帆下水。「姐尊重你的選擇，不過，你也要多方考慮，任何男人都不足以依靠一輩子。」
　　我們一道去男生宿舍找劉偉辰，叫他去喝茶吃點心。我變得有點喜歡劉偉辰了，據說他將每個月的薪水全交給夢帆打理，自己只是每星期領十塊錢的零用錢。他也不抽煙，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就是有點小心眼；聽說爸媽不接受他，一時有些想不開的牴觸情緒。大家偶爾在一塊聚聚，他就不高興聽到談論女朋友父母親的事情。
　　無論如何，我決定全力以赴支持她倆。雖然愛情不是最長久的，可目前是最真實最美麗的。我們要的是一株長在心中的花。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4月23日星期一晴
　　嘉驥著一位聲音醇厚的聽眾打通了我的電話。他叫華東南。他說很久之前，他有一個男性朋友曾在我們公司的男線供職，名叫徐坤，但他忘記了徐坤的電話號碼，請我幫忙找找。
　　我問了三個人才知道徐坤春節前已經離開，當我告訴他後，他失神地說：「那怎麼辦？他欠我錢呢。」
　　「你不用太難過，就當存了一筆不能動用的定期吧。」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甜美，每個男人聽到後或多或少都會喜歡，他亦不例外，我倆頗有情趣地聊了好幾個小時。他是東北人，在電話公司工作，專門給用戶安裝電話，高薪的工作淹沒了他的理想與情趣。但他不想未來，只是沒有意義地接剪著繁多如絲的電話線。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非常投契，我們在一句一字中將這種邂逅不知不覺地延續了下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4月28日星期六陰
　　昨天晚上，華東南打電話想和我見面，雖然他提到自己已有女朋友，好勝的我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答應了。
　　我一天都心緒不寧，擔心他對我沒有電話裡那樣好的感覺，所以用了足足六十分鐘的時間打扮自己。下班前的幾分鐘，終於接到了華東南的電話。我嗔怪地問他身在何處。他告訴我在振興西路的紅牛桌球城，讓我打的過去。我趁著沒有電話，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特意跑到洗手間照了照鏡子，鏡子裡面的我無可挑剔。一到九點，接班的月兒剛到，我就衝向樓下。內蒙的女孩秦凡追著我喊：「凌子，去不去女人世界啊？」
　　我頭也不回地說：「我有事。你自己去吧。」
　　站在樓下，我等著攔的士，秦凡拍拍我的肩膀，「你看你興沖沖的樣，是不是去見男朋友？」
　　燦爛的笑容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的士停下，我招呼秦凡上車，我說：「既然順路，那就載上你吧。」她抬腿就上車，還真不客氣。我們坐後排車廂。可能因為感激我，她的言語中帶著巴結的成份。我很少說話，偶爾答腔也是字圓聲潤的標準普通話，我總希望自己成為白領階層。我不實話實說，沒人知道我是藍領。
　　車開到華強北路，我請司機放下秦凡，看著她的背影我不屑地想，袋裡沒錢瞎逛啥呀，身上還生著病。近日，她全身長著大大的水泡，很癢很痛，塗滿了紫藥水。她的男朋友是有婦之夫，鬧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男的為了擺脫她，打發她遠避到深圳，自己卻在家裡逍遙快活。秦凡麻木不覺地等著與他會合，私底下我們幾個對她的評價是傻B一個。
　　從八卦嶺到振興西路計價收費人民幣15元。得，今天的班又白上了。近幾天話務量不高，總共才100來分鐘，算起來剛好十多塊錢。
　　上到四樓，我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桌球檯，滿處是人，我傻眼了。離我最近的服務台有電話，我開始撥華東南的手提號碼，傳來的卻是關機的提示音。我有點納悶，怎麼回事？
　　坐在桌球城的吧檯前，浪漫的音樂悠悠然然地繞耳縈迴。有個男人離得老遠朝我笑，直覺告訴我那一定是他了，羞澀、驚喜的感覺重重包圍了我。他長得極為健壯，剃著板寸頭，大概一米七五的高度，略圓稍微拉長的臉型乍看上去給人一種不易接近但極其踏實的感覺。當時他剛從三樓的健身房上來，背著一隻好大的運動包，裡面林林總總地裝著衣服和網球拍等體育器械，笑起來特精神，顯得陽光十足。只一眼，我就被他吸引住了。我愛青春活潑的健康型男孩，他們就像盛夏的太陽，使人產生忘卻煩惱的幸福。
　　「嗨，」他走近了我，輕聲說。
　　他伸手接過我手裡的物件，我故意在外面的透明文件袋裡裝著我一張得意的噴墨照片，讓他看到，我想讓他收下做紀念。華東南果然仔細地看照片，抬頭說了句傻傻的話：「親愛的，你真漂亮。」
　　我一直用那種微低面龐，稍抬黑眸的姿態，掛滿嬌媚的笑容面對他，面對如此的我，他的心一定也蕩漾開了波紋。
　　「來，樂樂，我給你介紹。」華東南牽著我的手，指著桌球檯邊的男孩說，「這位是樂樂，也叫凌子。這位是阿BOO，我的好朋友。那位打電話的叫阿龍，都是玩得很好的哥們。」
　　名叫阿BOO的男孩高高大大，挺斯文的長相，戴副眼鏡，他隨便地點了點頭。阿龍看上去已不能稱做男孩，一副小老頭的德性，細溜長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口裡熱情地做自我介紹。我不太喜歡同時結識若干人，因為自己缺乏整體照應的能力，逐個攻關是我的強項。
　　我坐記分欄左側的凳子，阿龍的視線一直圍繞我。華東南打桌球的技術不高明，總是輸給阿BOO，阿龍笑話華東南：「凌子沒來之前，你還勉強能贏兩盤。現在倒好，神不守舍似的……」
　　華東南不好意思地笑了，臉轉向我，口裡做著舔口水的動作：「是啊，寶寶，都怪你，我的心撲到你身上去了。」話說完，他把棍往桌球檯上一扔，毫不在意地表達起自己的感受來了。自從我們倆在電話裡互相親吻以後，他便改口叫我寶寶了。
　　阿BOO也笑，他拍了拍華東南的屁股。阿龍擺著手，嘖嘖地說：「我看也打不下去了，走吧！」
　　阿龍好奇地打聽我的職業，我搪塞他說做文員。他不理解文員怎麼九點才下班。華東南恰巧回來，他對這幫朋友宣稱我在郵電部門的機房工作，儘管我倆誰都清楚這不是真的。出門在外，做熱線的主持人不喜歡真實地告訴別人自己的職業，因為誤解我們熱線的人太多。
　　三個男孩很紳士地讓我先進出電梯，看來他們也頗講究這些細節。
　　阿BOO的車是白色凌志，他說送我們。我疑惑地問華東南：「去哪裡？」他解釋說帶我回宿舍看照片，我抓緊華東南的T恤，好像只有這樣他才屬於我。隱隱約約的預感告訴我，這一去意味著我倆關係的性質大有轉變。
　　華東南和阿BOO討論車的款式，華東南說自己喜歡切諾基，很想在近期內購置一輛，到時，他還要裝配最高級的音響。坐在前邊的阿龍始終沒說話，但他一直在通過反光鏡偷看我，我知道。
　　阿龍在遠東大酒店下了車，走動時，小小的屁股扭呀扭的，透著女人的味道。「就這傢伙，沒啥真材實料，還想著移民去德國。」華東南說。
　　「去德國做什麼？他懂德語嗎？」阿BOO回過頭尋找街上阿龍的影子。
　　華東南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懂什麼呀！他說去德國開餐館做中餐，我勸過他很多次，他不聽……」
　　又一個紅燈把車攔在一個十字路口，兩邊的行人匆匆搶過馬路。阿BOO手指腳蹬「恨天高」的女孩感慨地說：「現在女孩穿的鞋跟高得離譜。有次我去陽光喝茶，見到一個女孩挺靚的，但看那雙腿感覺不應該有一米七那麼高，低頭往她腳上一看，我操，穿的鞋絕對高跟……」
　　車停在華東南單位的停車場，華東南家住鹽田，只有週末或特殊的日子才回家。這個住宅區的第三棟別墅是阿BOO的家，東南告訴我阿BOO是廣東省某局局長的兒子。樓下的經警很熱乎的和華東南說話，並沒有詢問我的來歷。我則盡量腰挺直，胸抬高，一本正經的姿態，其實心虛的不得了。那些人明明清楚華東南「名草有主」，他們怎麼看我？華東南的情人嗎？
　　上樓的時候，華東南不自信地問我為啥愛他，譬如阿BOO就條件很好，又有車又有房子，家勢顯赫，怎麼不去愛他那種男人。我心裡覺得華東南有些天真，他什麼都要問個明白。
　　我喜歡錢，真的。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感情一旦與金錢相衝突，我總是偏向感情。也許，我天生成不了大器。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房間的凌亂還是令人驚訝。長條沙發上到處丟著穿過的衣服，幾根黑色皮帶胡亂搭在電腦旁的靠背椅上，很大的一隻箭牌煙灰盅裡倒有一灘模樣慘不忍睹的米線，大約五十隻火機散散地擺在大理石茶几上。亂七八糟的淡藍色被子佔領了床的面積，地上是躺著站著滿著空著或者半瓶的純淨水。一仰頭，我瞧他掛在房間裡的窗簾很奇異，靠近窗式空調的地方少了四四方方的一塊布，我忍俊不禁地問：「你是不是故意剪掉那一塊的？」
　　他呵呵笑著，「當然了，要不冷空氣怎麼透得進來啊！」
　　他打開電腦下的櫥櫃門，拿出幾大冊影集，翻開來一一指給我看。由小至大，當兵時的、外地旅遊拍攝的、全家福、朋友聚集的照片，把由受精卵變成如今二十四歲的他的全部展現了一番。對於他的事情，我全都願意知道。
　　影集翻完，接下來的節目是聽音樂，他和我都是齊秦的歌迷。他把《月亮代表我的心》重複地播放，這淒淒歌聲使我的心緊張，我猜他想留我過夜。剛開始他可沒說要我留宿啊。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他送我回福星路，站在路燈底下，我倆的身影一左一右地分佈在兩側，戀戀不捨地執手相對，捨不得分開。他首先打破了寂靜，說：「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免得你家裡人擔心。」
　　我點點頭，咬著下唇，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家，再回首，他的影子拉得極長，茂盛的樹葉沙沙地吵鬧著，顯得他異常孤獨。我兔子般矯健地跑回去，撲入他的懷抱中，我想我是愛上他了，可能嗎？真實嗎？我竟然再一次愛上了素昧平生的男人？
　　心裡問著無數疑問，我的手卻緊緊地攬住他的腰，我似乎想擠入他的心房，安安靜靜地居住下來，再也不回到現實。
　　「回家吧！太晚了，你爸媽不擔心你嗎？」
　　聽到家這個字眼，我的心驀地一疼，「不，我不想回去。帶我走，隨便去哪裡！」
　　我不相信天荒地老，只想在此刻實實在在地擁有一回。我們一起跑回他的宿舍。
　　他自己沖完涼，穿著一件黑色大T恤、同色大短褲出來，半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兩隻手，「去沖涼吧？」
　　我沒出聲，搖搖頭。他感覺到我的擔憂，非常溫柔地說：「放心，寶寶，我不會動你的。好嗎？」
　　我這才乖巧地點點頭，「那你拿件長T恤給我……」
　　拎著T恤，我鑽進洗手間，想鎖門的時候，看到鎖是壞的，只有個鎖洞嵌在門上。我百感交集地洗完澡，換上他的大T恤不太自然地出了洗手間，他正看電視，930頻道播放的西片裡男女主人公正深情地接吻。
　　他關掉電視機，示意我躺在挨牆壁的一側，輕音樂的徜徉中，我倆談起電話帶來的緣份。我盡量用被子將身體蓋嚴實，免得他認為我在給他某種暗示。他覺察出我有些不自然，作老友狀地打聽我有過幾任男朋友。我承認有過兩個，當然實際情況並不止兩個。
　　我很動情地談起當年的艷史。他則顯出現代時尚男人的度量，從容又調侃地說：「現在的男人都不追究從前了。」
　　「寶寶，你恨李明嗎……」華東南充滿同情的問。
　　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疼，「恨，不可能不恨他。如果由你選擇，還能接受有我這種經歷的女孩嗎？」
　　「會的，如果她像你一樣美麗。」
　　這一霎那，我們倆全部掙脫了白晝賦予人類的束縛，什麼都是赤裸裸的，不管是心，還是肉體的渴望。我支起身子，手托著泛紅的腮深情款款地凝神以對，他小心試探地親吻我，期待已久的我立刻瘋狂得燃燒，銷魂而又使勁地吻他。
　　他像一匹徹底放開的野馬，全身的肌肉發出巨大的能量，他快樂幸福地動作著，我的口微微張開，每一根神經都在享受他帶來的快感。
　　我們來了一次又一次，就像貪得無厭的孩子。
　　風暴過去，華東南疲憊的四肢沉浸著愛過之後的幸福。「睡吧，寶寶！」他拍拍我的肩。
　　「那你要抱著我睡……」我撒嬌，撅起艷艷的唇親他。我真的覺得非常快樂，如果上帝讓我去死，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女人呵，幸福來得多麼容易。輕輕唉了一口氣，我也沉沉地睡去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4月29日星期日陰
　　早上八點鐘，華東南的CALL機響個不停。被驚醒的我不得不推推他的胳膊，喚他起床。他打開手機復CALL，簡簡單單不耐煩地應付一通，重又躺下來，粗壯的胳膊環著我的脖頸，又睡了，呼吸是那樣的均勻。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躡手躡腳走到洗手間。瓷質的盥洗用具裡放著名目繁多的洗漱用品，我用清水漱了口，又用男士專用的洗面奶洗臉。
　　鏡中的我蒼白憔悴，長期內分泌失調使得臉上汗毛孔擴張，膚質粗糙。白天的我根本不敢直面向人，只好選擇晚上約會，夜色掩蓋了臉上的缺陷，還若隱若現地表現出朦朧美。男人好笨，他們不知道想看清楚一個女人，最好還是在青天白日之下跟她約會。
　　我將滿頭的碎發紮成兩根小辮，仔細地撲細細的露華濃粉，睫毛膏塗染的眼睫毛稠密捲曲，活力足夠。調到多方通話後，我每個月的收入主要體現在我隨身必帶的化妝品上了。
　　這套房是帶有衛生間和廚房的單身公寓，對面是高尚住宅區。房間很靜，只有窗式空調不嫌累的連軸轉，發出一點嗡嗡聲。我知道我是愛上華東南了，心靈卻嚴肅地警告我：不要假裝不知道，他是別人的男朋友，而他正默默地等待她回歸。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傷心，華東南似乎也疲倦了。正在此時，我出現了，這算不算是一種投機呢？
　　「寶寶，這麼早就起來了？」華東南從後面抄手抱住我的胸，他終於臥龍睜眼了。
　　「嗯！你穿衣服準備上班吧，已經遲到了。」我遞牙刷給他，牙刷上已擠好牙膏。華東南倦怠地笑著點點頭，乖乖地刷牙洗臉。「我幫你洗臉嘛！」我蠻橫地奪過大帕子擦試他的大臉，全然不顧白沫子濺得四處都是。
　　肯定沒有女人這樣對過他，他受寵若驚地笑，我的內心好得意。
　　「寶寶，我有鑰匙。有人按門鈴，千萬別開門。」他怕我不開心又解釋說，「我們主任經常過來這裡，讓他看到不好。」我領悟他的意圖，聽話地答好。「躺下！」他命令我，拉起空調被蓋在我身上，自己打開門，凌空拋了個飛吻。
　　白白住了一晚，我好像在此住了幾十年，我決定徹底打掃衛生，給華東南一個驚喜。說幹就幹，我利索地疊好空調被，揭下已油黑發亮的枕頭罩，幾十件待洗的衣服全眼巴巴地候著，我分揀歸類。阿迪達斯的T恤、夢特嬌的襯衣和鱷魚牌的休閒褲沾滿灰塵，還有小狗的細毛，我歎息華東南太大大咧咧，不愛惜衣服。我挑出淺色的衣服先泡進洗衣機，倒入一大勺洗衣粉，接著往洗衣機裡放水。這種全自動的愛妻牌洗衣機我沒用過，研究一通後才敢貿然操作。噪音出乎意料地小，證明了「名牌就是好，便宜沒好貨」的說法。
　　屋內的電話突然響了，頑固得令我打寒噤，會不會是華東南打的呢？只有他才知道房間裡有人。但我還是沒有接聽電話，他的朋友都知道他好睡懶覺，萬一是他女朋友就糟了。我企圖撥他的手機，發現電話欠費停機了。這麼大的人做事沒規律，還是很煩人的。
　　Call機的呼叫聲打亂了我渾沌的想法，低頭一看，「華先生來電。」「鈴，鈴」電話聲再次響起，必是他無疑了。
　　「寶寶，怎麼不接電話？」
　　「我不敢，要是你的女朋友打過來找你，不就穿幫了嗎……」我的手沒有停頓，用力抹淨瓷磚地上的污垢。「我有好多事情要做。中午叫個外賣給你吃，晚上我們去肯德基好嗎？」忙碌的他有點氣極敗壞。我們濕潤地接了個吻，這個吻很專注，很有慾望性。他什麼也不顧，聲音顫抖地說，「寶寶，我想要，想要你！」這話讓我有隨時準備做愛的衝動，我的雙腿頓時一陣麻栗。「好好上班！晚上再犒賞你。」
　　PM 5︰00傍晚變了天，雨沒有原則地下起來。
　　華東南呼我：「寶寶，雨太大了，我們不出去吃飯啦。阿龍、彬偉，我們幾個打牌呢。你鎖好門，到201我的辦公室來。」
　　我關掉電視機，反鎖了門，姍姍地下樓。下到二樓，華東南和朋友划拳的鬧吵聲已飄傳入耳。我抬胳膊敲門，沒關緊的門吱一聲開了。
　　「進來呀，愣著幹嘛？」他叫。
　　我靦腆地抬起腳，邁著輕輕的步伐走到他身邊，兩隻手非常緊張地貼著褲縫。貼牆擺放的寫字檯上面立著幾瓶金威啤酒，三袋紅泥鹹花生。阿龍兩腿交叉，屁股壓住寫字檯，左手抓撲克牌，右手捏著手機，倒是兩不耽誤。
　　華東南讓我坐他的位置，自己拽來一張靠背已拆的電腦椅，「這位是彬偉，偉哥。那個是阿龍，昨天你們見過的。」
　　我沖彬偉和阿龍笑了笑。
　　「笨蛋，傻了是不是？叫人啊，叫偉哥。」他沖彬偉擠眼睛，又說，「偉哥好厲害的，老婆吃不消他，飛了！」
　　「這是凌子，叫她樂樂也行。」華東南介紹我時語調平和多了。
　　彬偉大度地甩牌，「別譏笑我，把人家嚇跑了，多不好。」他有眨眼的毛病，眼睛很快地睜閉，讓人心煩。
　　他們三人玩「鋤大D」，阿龍輸掉五百元錢後退出牌局，專心打電話。他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百折不撓地重撥同一個號碼。電腦錄音立場堅定地說：「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阿龍，你這傻B，打不通別打了，玩牌玩牌。」彬偉、華東南先後勸阿龍。
　　不消片刻，突然停電了。外面的雨傾盆潑下。華東南到樓下士多店要來蠟燭，燭光忽明忽暗，動搖不定，我們三人的倒影在牆壁和地上拉長變短，加寬減細，像一場自然界的魔術表演。華東南的電話響個不休，他接電話接得舌干唇焦。
　　台上的彬偉已經打出了一副同花順，滿心巴望華東南手裡沒打出的牌是臭牌，華東南反卡手中沒有戰鬥力的牌說：「洗牌，重新來過，」他的電話又響了，「沒有出去。我在公司辦公室打牌呢！還沒吃晚飯？好的，那你過來吧！」
　　我模糊地聽到是個女孩子說話。眼看華東南往外走去洗手間，我不由自主地跟出辦公室。阿龍高高仰起頭顱，大聲喊：「東南去洗手間，你也跟著，太誇張了吧！」
　　我拖住他，毫不掩飾內心的醋意地問：「是誰要過來？是你女朋友嗎？」
　　「是啊，她沒吃飯，過來一起吃晚飯。」華東南一臉無所謂的神情，彷彿不擔心她發現我的存在。
　　「你怎麼不告訴我她要過來？我怎麼辦？」
　　「那有什麼，她不會久呆的。你不用理她，坐在那裡就行……」他說完，轉身往走廊最裡面的洗手間走。
　　他居然不當一回事，我不明白這個大男人到底在想什麼，我大聲說：「既然她來，那我回家。」
　　華東南兩手搓掌，連連埋怨自己：「寶寶，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要不我打電話給她，不要她來。」他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我難受。
　　雖然他有可能在逢場作戲，但只要肯這樣說，我已經很高興。「不要這樣。答應了的事別反悔。你好好陪她，我先回家了！」我心裡說，再也沒有下次了，我們不會再見面。
　　他緊緊攬著我，撐著雨傘把我送上的士，戲劇性地對司機說：「我已經記住了你的車牌號碼，你要安全地送她回家！」
　　我默默地告訴自己，這就是一夜情，第三者的真正地位。我根本不會打電話給華東南，也不想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件。
　　回到家已是十一點，一路上華東南不斷CALL我，我將CALL機徹底關掉。躺在床上，淚水撲面而來。家裡的電話響了，媽媽喊我聽電話。我死氣沉沉地「喂」了聲。
　　「寶寶，怎麼CALL你不復機？我好擔心你……」華東南焦灼地說。
　　「的士壞了，我走路回來的，所以晚了時間。不用擔心我，沒事的，你繼續玩吧。」我故意誇大事實，希望他心疼我淋了雨，我誠心懲罰他。
　　「她坐了幾分鐘就回去了。後來我和彬偉去墨西哥吧喝酒，心裡惦記你。寶寶，你是不是打算不再見我了？」他真的非常像做錯事的孩子。
　　「不是，我沒這樣想。」我否認剛才的決斷。
　　「寶寶，我想你。我好後悔讓你走。我喝酒時不停地想你，好像吧裡的每個女孩子都是你……」他憂傷地訴說自己的一點點哀求。我歎了口氣說：「我也想你。」
　　「寶寶，我愛你！」他脫口而出，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真切誠懇。
　　我哽咽著，他愛我，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我想見你！」他說。
　　我轉身背對媽媽，撲簌簌落下淚來，「我也想見你。」
　　「十二點半，我準時在沃爾瑪左邊的發展銀行門口等你，好嗎？」他決定親自過來接我。
　　「好的。」破涕而笑的我急急換衣服，感到心滿意足。或許有愛我便安於現狀了。愛是我的主人，他就是我的幸福。我蒙住雙眼，使理智所見到的真相全部隱沒在了黑暗之中，我怕看得太清楚，我的愛就消失了。也許愛情本身不需要深究，有了虛幻才更漂亮，所以我選擇一條路跑了下去，直到沒有了激情才放手。
　　夜12︰00他佇立在發展銀行的門前，面色灰暗地正對我。看見他，我浮躁的心一下安穩踏實了，不願意再和他分離。
　　「親愛的，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別生氣好嗎？」他緊緊地抱住我，彷彿一鬆手彼此就會融化掉。
　　我咬他的嘴唇，咬他的鼻子，想把他含進口裡慢慢地品味。我們如同兩隻五彩的畫筆，以大地作為畫板，描繪著激烈的愛情。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4日星期日晴
　　我愛上一個男人就會為他神經質，把戀愛視作生活的頭等大事。上班想著他，睡覺想著他，跟同事講話的話題少不了他，甚至蹲廁所都想他。打噴嚏時巴不得打通他的電話，證實噴嚏是由於他的思念而產生。
　　我對華東南的愛完全影響了自己的工作態度，我變得熱情開朗，一掃往日對聽眾天馬行空的散漫態度，連春青痘也閃爍著喜慶的光芒。
　　在他面前，我是成熟和堅強的女孩，他完全不用擔心我。我徹底溶入了對他的愛裡，只要有絲毫的機會就會奮不顧身地聚在一起。我們一起玩，一起喝酒，一起在氣氛迷離的酒吧裡放縱自己。我明白，其實他非常孤獨，經常泡吧的人都很寂寞，他們想找伴，找個可以理解自己的人和可以填充自己的氛圍。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10日星期四天氣晴朗
　　輪到我值晚班，出門前，我呆在房間裡收拾衣物。昨晚房東又來催繳拖欠了二個月的房租和水電費，看著媽媽捉襟見肘的為難樣子，我心裡委實有些不安。對著桌子上的小鏡子，我輕輕撫著臉龐，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出現了一條小細紋。看著日漸憔悴的自己，淚水悄悄地蓄滿了眼眶。天知道，我是多麼想做一個好女孩，能夠出污泥而不染，能夠考上名牌大學，能夠讓父母省心。可這一切，偏偏離我那麼遠。
　　夢夢推開門走進來，她扯著獨有的破鑼嗓子說：「姐，支援一點零用錢吧？我窮死了！」
　　聽見她進來，我慌忙捏起粉撲，掩蓋住淚痕。
　　夢夢與現代開放城市的小孩子一樣早熟，包括她的聲音，像是大孩子變聲期後的不良產物似的。她的聲音乍聽上去和唐老鴨的沒有什麼區別。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女孩擁有如此驚人的音質，就算她是我的親妹妹，我也無法摒棄這種厭惡的感覺。
　　我皺皺眉頭，用力把衣服塞入簡易衣櫃裡，不耐煩地說：「沒錢！我還想找個地方融點資呢。」
　　她很狡猾，看到我穿著一件大露背的吊帶上衣，馬上叫嚷起來：「媽媽，你快來看大姐姐，她好風騷呀！」
　　媽媽是個很矛盾的人，她既希望我憑借魅力釣來金龜婿，又總對我袒胸露背的小衫指指點點。夢夢這麼一激化，她少不了又是一通苦口婆心的牢騷。媽媽總是和《大話西遊》裡的唐僧一樣煩人。我趕緊去拿錢包，摸出十塊錢說：「叫什麼叫？你要錢可以，但是得求我才行。」
　　夢夢立即單膝跪在地上，伸出一隻手來，像個沿街討乞的窮要飯的，「姐，拜託你可憐可憐我吧！」
　　為了使錢花得更有價值一些，我充分拿出一副闊小姐架勢，高高在上地瞄著她：「錢打算怎麼花啊？」
　　就在這個時候，媽媽走進來了。她詫異萬分地看著夢夢問：「你怎麼了？幹嘛跪在地上？」
　　夢夢立刻趴下身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掏沙發的旮旯，口裡說：「沒什麼。姐姐有五塊錢港幣滾進了牆角，我幫她找錢呢。」
　　媽媽用拖把掃走灑落地面的頭髮，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房間。
　　我把錢塞進夢夢手中，連推帶搡地將她弄出了房間，然後在心底長長地歎了口氣，穿上外衣，準備去上班。心裡不禁想著，希望今天的話務量可以高一點。
　　夜9︰10首位打進來的聽眾不開口講話，我想著華東南，心中充滿了柔情，甜蜜地引導他說：「請問您是哪位？怎麼稱呼您呢？我是凌子，我們可以隨意地聊聊天。您如果不想說話請按鍵表示好嗎？您如果是先生請按一下鍵，是小姐請按兩下鍵。如果您還是不想說話，我可以念詩給您聽。我們這裡有散文和腦筋急轉彎，您如果不想聽詩，我可以唱兒歌和流行歌曲……」
　　我的千般慇勤萬種變化都沒打動聽眾的鐵石心腸，他不屈不撓地聽我唱獨角戲，沒有丁點反應。當我真的準備念報紙時，他終於掛線了。演這通話時間長達五十五分鐘的單簧累得我直喘粗氣，灌進了兩杯開水。
　　222的主持人妹妹說我的行為是戀愛綜合症，她說，凌子談戀愛，全世界的人都分享了愛的滋潤。
　　「凌子，我有一個聽眾來自湖南，姓楊。他敘述他有嚴重的心理變態傾向，嗜好收集女人的短褲，深愛吻女人的腳。他見到欣賞的女人的腳就會激動萬分，不惜一切代價總要吻到才能心安理得，不然自己會痛苦萬分，必須用刀子割自己的肚子才解恨。你說他這是什麼毛病？是不是那種戀物癖？」蘆葦最近運氣不好，空線的機會多，並且頻繁被變態聽眾騷擾。
　　從潤迅傳呼台跳槽來的蘆葦是廣東清遠人，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微胖，長相不靚，人比較厚道，沒有太多的主心骨。她看到別人的牙籤都覺得比自己買的優質。
　　「你沒建議他到康寧精神病院做徹底檢查嗎？」我漫不經心的回答，心裡眼裡全是華東南的吻。他的嘴唇很性感，稍薄於普通男人，面積大於女人，肉感豐富，我喜歡用力吮吸，他被我吻之後嘴唇至少要腫兩天。
　　「說了。他自己曾查閱有關的專業書籍，效果不明顯。再說他是個律師，臉面促使他必須對自己的行為保密，要不還有誰找他打官司……」
　　「被他吻腳的那些女人也會往外講啊，他同樣臉面不保……你說他吻腳做什麼？多髒啊，想吻也該挑乾淨的地方對不對？」想起華東南的吻，我潮濕了。
　　蘆葦喃喃說：「是啊！我也這樣想。現在的人，真難以捉摸……」蕌我認為聽眾楊所述的情況不見得百分百真實。電話裡不乏胡編亂造的人，他們為了表現個性，給自己蒙上捉摸不透的假象，反正我們彼此不能見面。主持人如此行事的更多，只有我不愛對聽眾說自己美麗，我只說不影響市容。
　　夜10︰30夜晚的一對多匆促繁忙，誰也沒閒著，如果用放大幾千倍的顯微鏡觀察電話筒上面的消毒電話膜，裡面的細菌一定駭人聽聞。我喜歡拿紙巾包裹住話筒接聽電話，雖然這樣做很麻煩。
　　「你好，白雪情感撫慰電話，我是主持人凌子。」
　　「凌子，我是元元。今天輪到你夜班？」元元是我主持一對一欄目時結交的老聽眾。
　　「你也上夜班嗎？好久沒有你的消息啦，最近忙嗎？」我記下元元的打進時間。記錄本是自己掏錢買的，白雪公司吝嗇，捨不得發記錄本。
　　「是啊，你知道我只有上夜班才方便打電話給你。今天我倒下旬的夜班，你這個星期的夜班我可以陪你聊天了。」
　　元元說話間，電話響起嘟嘟兩聲的提示音，表明有第二位聽眾加入我的「一打就相識」。「謝謝！請稍等一下，旁邊又打進一位新朋友，元元，我們倆一齊來認識他。」我示意元元暫停，趕緊招呼新聽眾，「嗨，您好！請問您怎麼稱呼呢？」
　　「小姐，我姓劉，你們這裡是聊天電話嗎？」他生澀地問。
　　「可以談心啊。您第一次打通我們的電話吧，我是主持人凌子，請允許我首先介紹旁邊的另一位朋友，他叫元元。咱們三個人可以同時在電話裡聊天。」我寫下他的打進時間，把他和元元的記錄用數學概念的大括號連接，這樣表示雙線通話，有利於統計總話務量分數。
　　做一對多的主持人應調動聽眾談話的興致，打開他的話匣子。「元元，你是老朋友了，先跟劉先生打招呼好嗎？」我鼓勵元元。多方通話主要靠聽眾之間的配合，兩個聽眾如果有話聊，主持人可以賺雙倍的話務量。
　　「我不想認識別的朋友。謝謝你主持小姐，BYE-BYE！」劉聽眾想必不高興結識更多的人，而且還是男人，溜之夭夭。
　　就在這時，提示音告訴我電話進了新線，「晚上好，我是凌子，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阿青。」他慢條斯理道，吹出一口煙氣。
　　「你好，近來怎麼樣？混得還好吧！」阿青是我不喜歡的潮洲人裡出類拔萃的特例。他本來是留念的聽眾，自從聽了我的聲音和故事，便把我特殊對待，不再撥打其它主持人的熱線電話。
　　「沒撐死，也餓不著。你跟華東南還好嗎？」阿青認識華東南，他倆有一個夜晚同時打電話碰到過，兩人交談默契，大有相識恨晚的感覺。
　　「還好。」元元的電話沒斷，我不方便說華東南的情況，「元元，認識一下阿青好嗎？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他們倆客套地招呼一聲，馬上出現冷場。我急忙撮和這種會談，「元元，你郵給我的照片收到了，你果然很講信用。阿青，人家元元高大魁梧，不愧是偵察兵出身。你不會比他遜色吧？
　　元元受了誇獎，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的硬氣功很厲害，上次元旦，這個節目得了一等獎。」
　　阿青問：「當兵的生活單調，很多人都喜歡在部隊練功，是嗎？」
　　元元說：「當作是生活的娛樂內容，自娛自樂。」
　　就在這時，元元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這幾天一直給凱子打電話，都說號碼暫停使用，是不是你們的線路出了問題？」
　　「那是因為你用的電話打滿了十個小時的熱線咨詢，所以當月打不出來了。」
　　行管辦限制聽眾的每部話機一個月之內固定的聲訊費為六百元，超過則按市話計費。平素，電話打滿十個小時，技術部門就鎖定呼出聲訊號碼，二十一日後重新恢復打通。
　　他感觸地說：「沒想到，我這過氣偵察兵的技能只能用來偷接電話線了……」
　　有人喊元元去吃宵夜，元元掛斷了電話。阿青勸我離開華東南，他認為華東南不會放棄女朋友選擇我。我口頭答應，以便他為我增添話務量。到十二點四十四分，阿青通話計足六十分鐘，我請他重撥過來。我不喜歡通話六十分鐘斷線重打過來的規定，太累人。有時聽眾說得忘形開懷，不大會想到電話費的支出；主持人一旦提醒聽眾掛斷電話重撥過來，聽眾當然心疼話費，就此黃鶴一去不復返，造成我們的損失。
　　阿青果然放下電話睡覺去了，已經凌晨三點五十四分，夜正深。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14日星期一晴
　　嘉驥著我們上夜班很疲倦，合衣趴在工作台上睡覺是公司默許的。台底下的一格塞入腿，木椅子容納上半身，湊合一下可以躺下來睡覺。如果你不心疼50塊罰款的話，儘管躺下來睡。
　　我趴在台上，迷糊地進入夢鄉，我夢到華東南，拉著他的手不忍放開，我對他說，這就是永恆。接著，我被來歷不明的黑狗血澆了個透心涼。
　　夜4︰35鬼魅似的電話驚醒了我，我拿起電話，「您好，溫情熱線。」糟糕，忙中出錯。
　　「小姐，請問你覺得做人難，還是難做人？人難做還是做人難呀！」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很彆扭。
　　我按太陽穴，希望藉此提神，「既然您問我，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如實告訴您。我個人認為做人難難過難做人。」
　　「為什麼？你不覺得當今社會金錢至上，沒錢難做人嗎？」聽眾尖尖的聲音教人心裡不舒服。
　　「因為來到世上就是人了呀！只要活著，你就是人，所以並不難做人！至於做人難是因為做好人不容易。」
　　「我問你，我現在痛苦得想自殺，你怎麼開導我？」他非常嚴肅地問，話音乾脆。
　　「我不瞭解您遭遇了何種不幸，您說您想自殺，假如死能解決問題，那麼你去死吧。但是，你遺留了更多的痛苦給親人，他們為你負擔了更多的成份。你覺得呢？」我照念平時抄在本子上的警句名言。做熱線這些時間，不知有多少人在電話線那端叫嚷著要自尋短見，最後都在我們的言談善語中變成一場活劇。
　　「為什麼你們說話總是那麼浮和飄？小姐你實際點行不行？」他講起話就像患了□症，搖擺不定。
　　「那你還打熱線電話做什麼？」我氣急，同時又覺得有點理虧。
　　「這很簡單，因為我無聊。而你們需要我這樣的人充實你們的腰包，給你們一口飯吃。」他理直氣壯的冷哼。放下電話，我心裡非常苦悶，每天就和這些鬼一樣的人討論什麼人性、生活，不瘋掉才怪！
　　旁邊的男主持章晨光的慢性鼻炎犯了，正看《午夜陽光》那本書。他對我說：「對這種人不用太計較，他如果再打電話來，你就用猜謎語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你問他兩隻馬並排念什麼字？三隻馬並排念什麼？」章晨光有個很鐵的女聽眾名字很怪，姓馬，名字當中一共有五個馬字，外號是六匹馬。這兩個字少見，晨光告訴我兩次，我都沒記住怎麼發音，至少我沒在字典上見過，八成是女聽眾騙他的。
　　鬼魅男子再次打進來，吵著要結果。我很坦誠地說：「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生活中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清楚你需要轉移重心，適當地調節自己的情緒。」我話鋒一轉，馬上問他那兩個生僻字的普通話發音，他支吾著說不知道。我用英語說：「我的天，你不知道啊！」
　　他立刻說，「I open you mouse，Give me kiss，I ask you yes？You say yes.」
　　我聽不懂他不合語法的對話，自告奮勇地說要教他講外語。
　　「你教我外語？告訴你，我英語四級呢！」他極不服輸，掛電話時還妄想糾正我，「人難做還不如難做人呀！」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0日星期日晴
　　嘉驥著早上九點鐘下班，我們C班全體開會。公司開會從不佔用當班時間，怕妨礙接電話。公司經理黃英主持，助理張嚴和班長555線的主持人歐陽維持紀律。我見到黃英有種犯人見到警察的恐懼，她的相貌相當嚴肅。
　　這不是專門的會議室，充其量只是公司的大客廳，連著走廊和洗手間，拂過的風夾帶著洗手間的味道。看著大家皺起眉頭掩鼻，陽光悄悄嘀咕：「這會何時結束……」
　　「我們三令五申地強調禁止與聽眾談論其他主持人的話題，總有人違反規定。我重複宣佈一次，如有再犯絕不姑息養奸。現在當著大家的面，我唸唸電話裡主持人慎談的話題。」黃英厲害的雙眼掃射參加會議的全體主持人，清清嗓子說，「一、本台其他人的外貌、家庭、婚姻狀況；二、本人的個人資料，如真實姓名、婚姻狀況、工資待遇；三、本月個人話務量的情況，工資發放情況；四、涉及家庭關係、倫理道德及特殊行業的信息（如股票，非熟悉行業等）。除了以上四條，我希望我們公司的主持人遵守郵電局的六不准規定，有技巧地聊天，別談低級趣味的內容……」
　　大家心裡不以為然。黃英說得怪好聽，嚴格遵守規章制度肯定會導致我們揭不開鍋，打擦邊球是難免的事實。
　　男士線的章晨光和夏天滔滔不絕，傳授自己成功主持熱線節目的經驗之談。經理提醒新人提出工作疑問，趁老主持人在場好予以解答。沒人踴躍開口，黃英環視全體，點白天的名發言。白天靦腆地說：「其實也沒什麼，漸漸地適應了。只不過好多新聽眾提出的關於我們熱線是做什麼的問題不好回答，聽眾對於我的解答不滿意，想請教這個問題。」
　　《夏日男女情》欄目的主持人石頭有個呆頭呆腦男性化的藝名。她不慌不忙地解答：「這個問題可以根據聽眾的性格自由發揮，盡可能地幽默，輕鬆。譬如我們的工作是把悲傷留給自己，把快樂帶給你……」
　　助理張嚴對石頭的解答挺滿意，他強調另外一個屢見不鮮的惡習：「最近有聽眾投訴反映，我們的主持人深更半夜CALL人家打聲訊電話，引起了聽眾家人的誤會。這個問題希望大家以後注意，不是不准你們CALL聽眾，但必須把握分寸，別令聽眾反感……」
　　老員工輪流發言，黃英的眼睛掃到誰，誰馬上發言。她是威嚴不在聲高的那種女人，主持人在背後稱她葉赫那拉再世。
　　「最好是週末或者平時留台給聽眾，祝他快樂，工作順利。聽眾才不會責怪我們只為了商業利益才CALL他們……」
　　同事們各抒己見，好的點子紛至沓來。
　　我沒有突出的表現，黃英的眼睛瞅我已有一陣子，看樣今天再不有所突破是難過這關了。我鼓了鼓勁說：「我覺得最好不要CALL聽眾，如果聽眾長時間不打電話給我們，才有必要和聽眾聯繫，最好加上祝全家快樂之類的話。我從前接到一個很不開心的聽眾電話，他和我徹夜攀談不休息。我下班時CALL他留台說，今天的太陽很好，請把你潮濕的心拿出來晾曬。他很高興，以後成為了我的忠實聽眾……」我的發言激起了同事的感觸。
　　黃英權威地說：「大家應該學習採納凌子的觀點。處理聽眾這個問題一定要考慮清楚，沒有計劃地行事，只會壞事。」我懷疑她的管理熱線的策略中融入了分兵佈陣的策略。
　　大家相對點頭，無聲地同意黃英的說法。
　　「黃經理，聽眾百般挑剔，我們應該怎麼辦？」又一位新同事膽怯地說。熱線人員變動頻繁，兩個月下來，公司員工的面貌就煥然一新，做到一年以上的幾乎成了妖精。
　　「顧客就是上帝，無論他怎樣挑剔，我們都要包容。就算聽眾罵出髒話，你都不能和他急。最好是暫時別聽。等幾分鐘再拿起來，萬事就OK了。」雪蓮是元老級的主持。她也是妖精，一個其醜無比的妖精。
　　「關於這點，我想說幾句。」我坐直身子，坦蕩地說，「不知道大家有沒注意美國的連鎖超市沃爾瑪。沃爾瑪超市的牆壁上貼著兩句話，一、顧客永遠是對的；二、如有問題，請參照第一條。看到這兩句話對我的工作幫助很大。聽眾打進電話來，只要你想著聽眾是衣食父母，無論他怎樣不禮貌，我們的心情都可以平衡。」
　　我語出驚人，同事們奮袂而起為我鼓掌。
　　班長歐陽說：「是啊，聽眾不講話也不要緊，反正我們拿起電話就有一毛五分錢的進帳。積少成多，月底不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嗎？」
　　提到錢，會議的氣氛振作起來，工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5日星期五陰
　　333線的艾然在福星路租了房，我們倆下班後結伴走路回家，她說走路消耗熱量能夠保持身材苗條。她無須多講，我明白，走路更能省兩元車錢。蕌「我情緒變化大，隨時會改變自己的計劃，我的父母一心撲在錢眼裡，絲毫不理解我在想什麼，我需要怎樣的生活。其實我也想錢，可能比他們還想，可是我愛上華東南後，不知不覺的甘心和他同享清貧了……」我對艾然述說，家裡的壓力很重，我必須找個人疏通一下。
　　她吃過的苦比我還多。可以說，我現在承受的痛苦都是她的曾經。如今她的思想成熟而理智，是個擁有卓越智慧的哲人。
　　「問題在於你的想法來自瞬間的念頭而不是深思熟慮，所以你的生命裡常有不可思議的偶然事情發生。你對華東南的感情只是一種感覺。人如果任性，不去分析自己的未來，遲早會後悔……」她輕輕地說著。
　　「我不去想也不敢想將來。我愛華東南，所以我跟著感覺走，至少今天我幸福。明天的事想來有用嗎？說不定明天早上出門就被車撞死了……」有時我真的很頹廢，覺得什麼都不重要，只要有一個美好的今天足矣。
　　她的胸部長得比臉好看，這是我的新發現。我跟艾然一起常常談論各種生活思想，她是我相好的女朋友中唯一有頭腦的人。
　　經過新世紀酒店，我教不識車款的她辨認名車。她老記不住，說寶馬和奔馳沒有區別，都是用來開的高級名車。行至沃爾瑪門前我們才分道揚鑣。
　　睡覺前半小時，我吞服兩粒安眠藥，打開隨身聽，戴著耳機，在馬季的相聲段子中努力入睡。通宵達旦的熱線生涯使主持人失眠，並且精神衰弱。我滿頭厚厚的黑髮掉得只剩一小半。作研討會議持續了近兩個小時。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8日星期一小雨
　　早上我七點半起床，八點鐘出發，去中醫院那一站坐車上班。白班沒有很多電話，我們只好看書、讀報，公司的雜誌、報紙被翻得次數過多，面目狼藉地掛著，報刊架破爛不堪，我嫌髒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寫日記。字裡行間，儘是華東南的一舉一動。
　　夜8︰00下班前，華東南打電話給我，說在舊金山餐廳酒吧等我。我打的過去，華東南和他的朋友們正喝酒，吧檯上有半瓶1981年產的傑克丹尼威士忌和幾杯君度甜酒，我挨他坐下。
　　君度甜酒的味道醇香，沁人心脾，呷到口裡心肺都爽。
　　華東南的朋友倒威士忌加雪碧給我喝，我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肚。頭很快變重，我跌跌撞撞地去二樓洗手間，只見門上掛著漂亮的性別區分牌。我對洗手間嘖嘖稱讚，衛生間竟然給了我開心的感覺，真是太潔淨了。
　　回到吧檯，華東南擔心地吻我臉頰，我嬌滴滴地笑，「暫時沒事。」
　　我骨子裡一直有種想變壞的慾望，我喝酒、泡吧，想找點放縱變壞的感覺。其實我深諳自己的酒量不大，我怕男人嫌我不能喝而不和我玩。我孤獨得可憐。寧願時時受聒噪，也不肯寂寞度日。
　　唱歌的歌手徐仁是華東南的朋友。可我已經醉得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一個勁地傻笑附和。
　　「把你妹妹介紹給我認識，行嗎？」他冒昧地提出請求。
　　「啊！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妹妹？」醉雖醉，我沒有洩露家裡的情況啊。
　　他枯陷的眼球轉動著，「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怎麼樣，介紹我們認識認識……」
　　我隱約記起來，我好像從手袋裡摸出妹妹的相片給他們看過，怪不得他知道我有個妹妹。我口齒不清地說：「不行，她有男朋友了！」
　　另外一個歌手筏子獻唱英文歌，他唱得很動情，可惜我聽得暈暈乎乎。吧人們熱烈地喝酒，沒人跳舞，也沒有人喊寂寞。我不敢坐得太直。只要挺直脊背，便有東西欲破喉溢出。我硬憋了一陣，酸辣的胃液仍然拱到了咽喉。
　　華東南攙扶我上洗手間。「對不起，親愛的！」我對他講千篇一律的話，我不應該喝醉，害得他丟臉。
　　兩個洗手間均滿座，他叩敲緊閉的門，委實支撐不住的我跌往地面，他迅速扶住我，把我的雙臂環繞他的脖頸。我臉貼他的胸膛，我感到自己在滑呀，滑呀，就像坐在無法控制的雪撬上。
　　「如果早知道你不能喝，我絕對不會讓你喝這麼多酒。」華東南責備的說，他看著全身癱軟異常難受的我心疼不已。
　　兩點鐘，回到華東南的宿舍，我乘著醉態，快活地和他共同洗泡沫浴。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5月29日星期二晴
　　嘉驥著早上醒來，看著他健壯的身軀，堅硬滑順的肌肉，我的心又被挑動起來。華東南懶懶地睜開雙眼說：「寶寶，我的下身有點發炎，別鬧，好嗎？」我邊點頭，邊用手溫柔地摩挲他的身體，我就是想要他。他按捺不住，一翻身就將我壓在身下。「寶寶，你有沒有啊？」他總愛歸納高潮的次數。
　　「嗯，有。」我甜蜜的說。這些男人真是，總要問這些。
　　他抹去額頭的汗水說：「騙人。我週身出汗，你一點沒出，淨騙人！」
　　我伸手摸他的皮膚，漬漬的果然全是汗跡。我也奇怪，除了自慰時身體流汗，做愛時我滴汗不出。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2日星期六晴
　　嘉驥著「寶寶，我的小弟弟腫了，好疼好癢！」華東南似乎邊說邊抓下面。
　　「怎麼回事？」我關心地問，不知會不會有其他聽眾打進來聽到。
　　「我上次告訴你小弟弟發炎了，現在又腫又紅，好難受啊。」
　　「是不是毛囊發炎，你包皮過長可能導致炎症，不如去做包皮環切手術。」華東南的小牛牛我熟悉，它包皮過長我記得非常清楚。
　　「和包皮長沒關係……」
　　「什麼時候長的？」我開始懼怕，是不是性病？萬一華東南有事，我亦不能倖免。
　　「就是跟你一起以後。沒事的。寶寶，別提心吊膽，我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我先睡覺，你好好上班，記得想我啊！」他百般叮嚀。
　　「我沒有問題。相信我，肯定不會有事。明天告訴我化驗結果好嗎？」我忐忑著安慰他，也開解自己。他說跟我一起以後才出現這樣的狀況，該不會懷疑我有病吧？想起自己患過陰道炎，我坐立不安。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3日星期日陰
　　嘉驥著傍晚華東南打電話給我，「寶寶，檢查結果出來了。」他很沮喪，軟弱無力的說。
　　「怎麼樣？沒事對嗎？」我非常緊張。
　　答案是殘酷的，他說：「是梅毒。」
　　「啊！怎麼會這樣？可我是乾淨的呀，我絕對沒有病源……」華東南如果染上梅毒，我和他都脫不開干係。我急急分辯，心虛得要命。莫小米寫的《米》裡的老掌櫃就爛死於梅毒，那是駭人聽聞的性病。
　　「別怕，打半個月的針就好了，雞毛也患過。雞毛讓我帶你去醫院驗血。等你休息，我們去……」雞毛是他哥們的外號，我見過一次。
　　「我想可能驗錯了。」華東南告訴我那所醫院的名字，我說，「幹嘛要去一家小醫院？我們去省醫院重新檢查，好嗎……」
　　「好。現在我過來接你一起吃飯好嗎？我想見你。」他說。
　　「我在沃爾瑪門口等你，不見不散！」放下電話，我極力不去想有關梅毒的事兒。事情未經證實，多想無益。
　　我找到一個紙袋，裝入媽媽煮的鹹花生，他喜歡吃煮的鮮花生。
　　暫時不去想一個事實辦得到，長久不去想卻是不現實的。
　　我覺得自己潰散開來。倘若我真染有梅毒，倒不如一頭撞在地王大廈的牆壁上，死掉算了，實在是沒臉活下去了。
　　七點多正是塞車高峰期，八點鐘華東南才到。他臉紅得不可開交，我兩眼睜得溜圓，緊盯他，他非常可憐地看著我。我撲了上去，時間完全停止下來。我吻著他的臉什麼也不說，我的內心一片空白，悲憐自哀大於相互指責。我不用他解釋道歉，天知道，是誰製造了這場梅毒！
　　上了車，我剝開花生，一粒粒餵給他吃，他摟著我不放手。剩餘的時間不充足，沒法去吃晚飯，我們直奔八卦嶺。下了車，進鵬盛超市買了兩袋旺旺小饅頭當夜宵，我已到接班時間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4日星期一晴
　　夜歸的華東南打電話進來。
　　「玩得開心嗎？親愛的！」我一直在擔心他會被疾病擊倒。
　　「不開心，想著你。寶寶，你沒事吧？我想你。寶寶對不起，有些東西不是你所想像的，也許……」他內疚的說。
　　「你知道我愛你。即使為你染病我也無怨無悔。」我聽到他抽鼻子，「你哭了，不是吧！」
　　「沒，我才沒哭。寶寶，」他否認自己流淚，可我明明聽到哭泣的聲音。「寶寶！」他再叫我，語氣放鬆。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對了，今天跟誰出去玩？」我覺得應該分散他沉重的注意力。
　　「高小、雞毛他們一幫人。高小摳到一個戴紅帽子的女孩……高小這次很認真，見到大家與那女孩摟摟抱抱，還走到一邊生悶氣。」
　　我的心緊了又緊，擠在一堆。我酸酸地說：「你認為認真是種錯誤嗎？」
　　「你不知道那女孩子是怎麼一個人！她不是正經貨色。現在高小他們四個帶那女孩回宿舍了……」
　　華東南沒有事業心，沒有鬥志，也沒有一個好品質的知心朋友，除了享受，他懂的東西極少。可我就是愛他，沒有任何理由。別人看起來不可理喻，而我卻自樂其中。
　　我們倆甜甜蜜蜜地訴說著情話，彷彿這條222是我們的專線。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誰能破壞我的快樂？
　　章晨光借我拔眉毛的鑷子拔手臂的汗毛，他絮絮叨叨地說：「我們男線裡有個同性戀聽眾約我見面，受他的干擾我有點心煩意亂。偶爾，一不小心從腦子裡閃出一個念頭來，乾脆做個同性戀算了。你知道嗎？同性戀之間的感情比異性戀深遠……」
　　我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對他的話覺得希罕。章晨光有些女人氣，作為男人微型了點，陽氣不足，做女人鬍鬚又濃了些，同性戀倒是上乘之選。
　　章晨光歎氣，拔毛的舉止有趣，「哎，我覺得做了熱線以後，沒有什麼性慾了！」
　　這話讓我驚詫之餘不免釋懷，細想想，哪個男人耳濡目染女性的真實生活後還能產生慾望。連我瞅見主持人臉上愕人的化妝和不循規蹈矩的著裝也打寒噤。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0日星期日陰
　　下了班，我沒告訴任何人，直接到園嶺醫院驗血。我厚著臉皮到婦科開化驗單，交了六十元檢驗費，跑到一樓的注射室抽出一管質地不明的血，送到了二樓化驗室。
　　通宵達旦的談話工作耗神奇大，兩隻絢麗的眼睛格外神經質，我累得手軟腳乏，差點想用火柴梗撐住打架的眼皮。兩個小時後，化驗室的窗戶外掛出一沓檢驗單。我生怕有熟人碰到，左看右窺地偵察一番才上前鬼鬼祟祟地尋找，「孟輝」的單子就是我的。我抽出這張假名字真情況的化驗單，迅速掠了一眼，陰性，不用找醫生了，我沒事。斜睥沒人注意，我撕毀單子，哼著歌走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1日星期一陰有小雨
　　今天夜班，我懶散地核對話務量，冰兒心明眼亮地傳遞小道消息給我：「你知道嗎？打掃衛生的小阿姨撿起我們扔的飯盒洗淨後，倒賣給快餐店。我親眼看見他們交易。」
　　「吃完飯用筷子捅爛飯盒，用圓珠筆寫上字，她就沒轍了……」我端著水杯走開，水杯裡面泡的野菊花已爛掉，我去換新的。
　　冰兒佩服地說：「對啊，這樣干准行。」
　　班長逮到冰兒串崗，喝斥她回自己的台上，並聲明罰她十元錢。自認倒霉的冰兒吐吐舌頭，交了十元錢罰款。
　　男線主持夏天在讀報紙，全神貫注如同考場的監考官。我去他身後的電熱水壺接水，他態度懇切地說：「凌子，你聽我讀報紙好嗎？」
　　「讀報紙做什麼？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我將手隨便地放在他單弱的肩頭，咧開嘴說。趁班長去洗手間，我們可以趁機輕鬆輕鬆。
　　「不是，昨天夜裡一個女聽眾批評我普通話講得不標準，不願意跟我繼續聊天，讓我返校學習……」他疊好報紙，面對我傷感的說。
　　「費心耗力的，何苦來著。再說你們江西人的口音重，怎麼練習都練不好的啦。你又不是從小學講普通話，現在帶點家鄉口音很正常……」我安慰他放輕鬆，如果別人怎麼要求就怎麼辦，累死自己也達不到。
　　「你聽我讀讀。既然知道自己有缺斤少兩的地方，當然要改正……」他簡直有些固執，非常較真地念起報紙來。
　　「我沒心思幫你更正，找別人好嗎？」我突然大聲說。夏天和同事們都驚訝地看著我，沒有吱聲。我心暗想，哪有閒心幫你糾正普通話，又不付報酬。
　　艾然的工作台有許多書，書的內容換湯不換藥，全是心理學方面和人生勵志之流，我嗤之以鼻地離開。她不像我，檯面上放著《東方的故事》、《方與圓》、《家庭自我美容》、《夢與心理健康》，我喜歡不費腦子的休閒書。
　　熱線行業的主持人隔三差五去逛書城、圖書館。大家的專業水平一般體現在去書城、圖書館的次數上。聊起來才不會覺得自己落伍庸俗，沒有素質。
　　經理要求我們多學習，多搜集資料。通常，聊天的內容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工作、感情、我愛你、他恨我、傷心、失意、煩悶、慾望……世間所有的題裁經主持人的加工都可以利用，哪怕走路跌了一跤也可以移入我們的聊天話題裡，盡心盡責的主持人打個嗝也會記下時間、地點、發起原由，靈活運用到熱線中。如果剛好有聽眾打嗝，馬上闡述打嗝的原理，聽眾肯定會另眼相看。
　　夜10︰00「小姐，請問你的三圍是多少？」
　　「對不起，這種類型的問題，我有權不回答。」我撮著話筒說，手在臉上拭擦，蘆葦帶來絲瓜，我們準備做面膜。
　　「那我問你，一個身高一米六零的女人三圍是三十八、二十六、三十六，這可能嗎？」
　　「真抱歉，我確實不清楚。」
　　他繼續問：「能不能把沒有聊天限制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打過去問……」
　　「您可以撥打香港的173開頭的電話，您想怎麼聊都行……您打香港114查詢……不用謝，再見。」市民們對香港電視台關於熱線電話的廣告記憶深刻，鏡頭鎖定性感嬌媚的女人，身著露點泳裝；有的仰臥在泡沫四飛的浴缸內，非常柔情地接起電話。聽眾因為這種宣傳，對深圳熱線產生誤會，我們覺得很受傷。有色情傾向的聽眾打進來，主持人唯有推薦他們打香港熱線。
　　夜11︰00 333的主持人甜甜握住話筒，一邊講話一邊把臉挨到蘆葦手邊，蘆葦會意地倒出些緊膚水拍甜甜的臉。甜甜一如既往的黑，增白粉蜜抹得成堆也沒見起色，名牌化妝品對她反應呆滯，塗也是浪費。
　　絲瓜敷佔了我臉上大部分的面積，才涼爽了五分鐘，電話響了。
　　「生意來了，有客到。姐妹們精神點，接客了！」房間拐角處的章晨光吶喊。
　　我拿起話筒回頭凶巴巴地瞪他，口裡招呼著，「HI，晚上好。」說話牽動臉部皮膚，嘴唇旁的絲瓜片掉落，和地毯氈上辨不清主人的毛髮混雜一起。
　　「小姐，我下邊好硬，我勃起了，你說怎麼辦？我好想摸你的波。我的手慢慢深入，你的大腿根好扎手，你毛好多啊……你親親我行嗎？……」一等一如假包換的黃色聽眾。
　　「什麼？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今天的電話線路有故障，請您稍後打過來好嗎？再會！」我裝作不懂他的黃色誘惑，毅然掛電話。這樣的錢我不賺。
　　蘆葦的電話接著響，她拿起話筒，「您好，白雪情感撫慰電話……對不起，請你收線，我們沒有你需要的服務。你可以去巴登街找雞，是的！」
　　那聽眾說：「小姐，找雞不衛生還得掏錢，打你們的電話，公司交電話費……小姐，我想幹你……」蘆葦呸了一聲，掛掉電話。這只電話一直打完公司全部的熱線，打到哪條線，我們就提醒她注意。其實這還不算過分，專門搞惡作劇的聽眾喜歡半夜三更打通電話，主持人接起之後他立馬掛掉，主持人放下電話接著睡，聽眾再打，反覆折騰主持人，讓我們睡不成覺，只能吃啞巴虧。
　　現在熱線市場不景氣，許多單位到電話公司申請了聲訊號碼的呼出限制，個別公司還明智地換用IC卡電話機。公司的廣告力度雖然加大了，可新聽眾的電話並不多。95年到97年是熱線行業的鼎盛年代，錢被先驅者們賺光了，後起之秀揀點殘渣剩飯吃，也日漸艱難。
　　夜1︰05「菲菲在不在？」
　　「她下班了，您是哪位？」我小心翼翼。
　　「我是華仔，菲菲的老聽眾。明天我生日，想請她過來慶祝……」
　　「您知道公司不允許我們見聽眾。她可能去不成，不過我幫您轉告她，好嗎？」
　　「收起你的臭把戲。菲菲我不是沒見過，」華仔滔滔不絕地形容菲菲的外貌，「她不矮，有一米六五。臉長，眼睛深陷，有許多皺紋。人長得不醜，只是眼睛顯得比年齡蒼老，笑起來魚尾紋不少……你們公司在八卦一路，哪棟最爛哪棟是你們公司。辦公室裝的藍色有機玻璃……」
　　雙線上的另一個起哄說：「才不是，她們的玻璃已經換成黑色的了……」
　　他們倆對公司的情況瞭如指掌，說一有一，言二有二。兩個臭味相投的傢伙在電話裡談得驚天動地，極為投機。我個人對一對二的電話中冷落主持人沒感覺，男聽眾是我流星般的上帝。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2日星期二晴
　　華東南爸爸生日，他回家祝壽，想到他在教育局工作的女朋友光彩照人地陪著他，我傷心得睡不著覺。我自慰，想在這顫慄的衝動中耗盡所有的精力。由於情緒不集中，我很辛苦才達到了高潮，然而，冰涼的全身伴著沉寂的夜色，我整個人變得無比卑瑣可憐。我真是累了！
　　一大早起身化妝。頭髮綁成兩把刷子，噴上名流摩絲，用細齒木梳將頭髮打成碎花，卡上今年風靡全球的迷你頭飾。七點半，我坐在中醫院入口的鐵欄處等艾然，我們約定八點整接頭，共同走路上班。
　　行人手中的煙勾起我的煙癮。我取煙叼在唇上，燃著火，旁若無人地吞吞吐吐。我吸煙很少入肺，煙氣沒吞對人體無甚傷害。一個肥胖老頭倒背雙手踱出醫院，他看了我一會，猥狎地摸出一支煙，靠近我，沒臉皮地說：「小姐，請借個火。」我遞一次性火機給他。老頭沒要，擅自抽走我中指根部夾住的煙，點煙的姿勢下流。他見我懷抱幾本書，故意問，「小姐，你是學生嗎？」
　　我有意戲弄地說：「是啊，我是中華武術學校的學生。」
　　老頭抬頭看我，居然未敢多停留，連說：「謝謝，謝謝。」就匆匆跑開了。
　　八點整，艾然未來。我心事重重地上了九路冷巴車。我是否建議華東南來醫院治療，他的梅毒是一期二期還是三期？
　　交完班，我把CALL機換成震動，上班時間話務間內嚴禁聽到CALL機的鳴叫聲，違者罰款二十元人民幣。我拿起班長的文件夾，裡面夾著當日話務量統計表，分成日期、班次、當班主持人名字、話務量成績、報紙廣告新聽眾反饋幾欄。上面填得密密麻麻，統計表上的話務量成績大可不必相信，登記分數時主持人都藏龍臥虎，盡量把分數報低，保守前進。月底電腦打單公佈，平日不起眼的主持人在排行榜上往往遙遙領先，令人瞪目結舌。公司每月發放獎金給前八名，最高額獎金八十元，依次類推，最後一名拿十元，平庸之輩只能望洋興歎。
　　上午我們業務不太好，寂寥的我們養精蓄銳。經理黃英手叉裙腰，筆直地坐著，辦公電話多次響起，她均不接聽，歐陽說她與老公正鬧離婚。
　　中午12︰00中午的盒飯是麻婆豆腐、干炒黃豆芽、洋蔥炒雞蛋和雞骨架冬瓜湯。菜做得吃不出鹹淡。大伙嚷嚷著把飯盒丟在經理的辦公台上，罷食。領導階層中午回家用餐，人家眼不見心不煩，只苦了我們。
　　「先後提了多次意見，為什麼不換家餐廳訂飯？房間裡一呆十幾個鐘頭，那麼累，吃還吃不好……」班長歐陽說，她挑頭罷食。
　　「我快患上厭食症了，不如咱們寫抗議書，全體員工簽名，不愁她不批准。」我火上澆油。
　　「沒用。我在A班沒調到你們C班前，A班的人連續兩天罷食，並且寫意見書申請換餐廳，黃英根本不予理睬。你們不知道，送飯的是她親戚……」章晨光胸有成竹的說。
　　全體主持人都罵罵咧咧，葉平甚至跺了黃英的椅子兩腳。
　　PM 3︰00忙裡偷閒的華東南打電話給我：「寶寶，有沒想其他男人啊？」
　　「沒有，我已經貼上你的標籤，不會再屬於別人。放心！」
　　他問：「寶寶，你的暫住證辦好沒有？辦不辦啊？我可以幫你辦！」我心裡好意外，他竟然還記得這件事情。他聽我不接茬便說，「是意外我還記得這件事，對嗎？」
　　我說是，接著悶頭不吭聲，我不想他給我辦暫住證，我一無所有，除了一點可憐的感情，我不擁有任何東西。每個女人邂逅自己愛的男人都想結婚，綁住他，我也是。愛促成我的狂熱，我的激情湧向他，真摯得令自己吃驚。是的，所有的都是為了愛他。蕌他誤會了，說：「算了，隨便你，如果你覺得找別人辦方便，那就找別人辦好了。」蕌我喃喃地吐出一大筐自尊自愛的謬論。他沒有堅持，或許他的內心也不是那麼堅定吧。
　　他說也許有一天他會鼓起勇氣娶我。但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會傻到那種地步，為了一段情放棄守候多年的女友，還有一段看似更光明的前途。雖然我有資格愛他，可我不能為他的奮鬥史減少征程。我只會成為一個可悲的攔路石。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4日星期四晴
　　華東南、雞毛、小胖幾個去龍勝酒吧玩，我一下班就去找他們。
　　小胖瞧上去只有九十斤。他的三個女朋友在美甲沙龍做事，手指甲繪有紅花綠草並佩戴著銀首飾。小胖說這樣的手指美容一百元做一根。她們玩篩盅，劃小蜜蜂拳。我蜷回自己的手，不敢與她們盡善盡美的指頭相提並論。
　　華東南摟著我的腰，唱動力火車的歌。我醋意大發，「你看她們的手指多神氣，幹嘛不理人家？去和人家喝酒啊！」
　　他憨態可掬地吻我，眼睛描向幾隻美甲：「我怕你晚上不准我上床！」
　　我笑著捶他。小胖拿著麥克風問：「凌子，你會唱歌嗎？」
　　我搖頭：「我天生五音不全。」
　　小胖哈哈地笑，「不會唱歌最好，現在聽我的……」
　　小胖殺人不見血地唱歌，三個女孩站在包房中間跳舞。我撒嬌地坐華東南的腿上，妒忌地看著她們，他的U2T恤後背破了個小洞，我不知不覺間摳得小洞成了大窟窿。
　　三個女孩分著吃粉紅色的搖頭丸。小胖吃了一顆半，雞毛吃二顆，給我的一粒我沒咽，我怕失態。華東南不吃搖頭丸，他把大麻輾碎摻進煙桿裡抽。收拾好現場，他喚戴綠色假髮的侍應小姐開一瓶特級蘇格蘭威士忌，一併拿來他存放的半瓶軒尼詩XO.小胖放冰塊調酒，不知從哪來了股勁，拉開雞毛的褲子往裡灌冰塊。雞毛不示弱，解開小胖的皮帶推向三個女孩。小胖狼狽地提起褲子，打了雞毛一巴掌。雞毛不嚷不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華東南的臉青裡透黑，他照著包房裡的鏡子點煙，怎麼也點不著，他迷迷糊糊地說鏡子中的人沒有臉。雞毛給我的感覺像喝醉了酒，嘴裡念著經，「一二三四五，大傻B呀大傻B……」
　　三個女孩呢喃著，多才多藝地舞動。小胖狂蹦瘋跳，砸得桌子彭彭響，左手抄右手舉過頭頂，小兒多動症似地扭動。
　　整個夜晚，我們都在狂亂地發洩。天近晨曦，大家才左摟右抱地喊著回去。華東南告訴我小胖想摳女又沒錢買單，請華東南過來幫幫錢場。他狐朋酒友成群，買單的責任總是他負。我其實真想問問，朋友叫他出來是想他，還是想他付帳。
　　回到華東南的宿舍，我們倆在顛狂狀態中作愛，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我感到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倦怠和疲憊。我竟然失去了快感，是避孕套的原因嗎？還是什麼地方出了毛病？我的頭疼得像要炸裂。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5日星期五陰
　　嘉驥著雞毛陪我們去流花醫院，重新抽血化驗。半小時的功夫，取回兩張化驗單，上面赫然蓋著紫青色的陰性印章。華東南呆了，他患的是濕疹，治梅毒的針幸好沒打。
　　從麥當勞吃飯出來，他送我到公司樓下，自己去赴酒會。
　　夜8︰30公司樓下的大門口，迎面走來一位不知名的新主持人，絲襪亮晶晶地發光，我注目凝視。她居然把破了一個大洞的絲襪用透明指甲油粘住。我有點看不起她，她真丟女人的臉。
　　她手拿有炮捻的散裝小花炮和綁有蠟燭的竹棒。我停住腳步，假裝等人，偷看她的下一動作。路邊花壇裡有一泡狗糞，她躬下腰，把小花炮插在狗屎的中心位置，她手持綁在竹棒上的蠟燭遠距離地點燃炮仗。我立刻走人，避開四處飛濺的狗屎。我想她大概受了什麼刺激吧？不過這樣洩憤真有點叫人吃不消。
　　夜9︰00剛一接班，就收到一個心情頹喪的聽眾電話。他自稱曾犯事進獄，女朋友攜款跑路，自己對一切都失去了信任。
　　「小姐，你相信海誓山盟嗎？」他提出一個不現實的問題。
　　「愛著的時候相信，渴望擁有愛的時候相信……」我神往地盯著窗外，不著邊際地反問，「你覺得人間沒有真愛嗎？」
　　「沒有。蹲過監獄後我就不相信了。沒有海枯石爛的感情，維持較久的感情只是一種慢性中毒的遲鈍反應。結婚是男的想通了，女的想開了，離婚是因為男的知道了深淺，女的知道了長短……」
　　「你女朋友拿跑的三百萬是你挪用的公款？」我戰慄著說，空調有點冷。
　　「我還不是為了和她結婚！沒想到，她攜款逃走，丟下我當替罪羊。小姑娘，悠著點活，別對男人死心踏地，可也別傷害男人，男人有時更想有個依靠……」
　　我不以為然地掛了他的電話。
　　夜10︰00「小姐，我是報刊編輯，你猜猜我們報社最歡迎什麼？」
　　「歡迎光臨，歡迎檢查……」我心情不好地應付聽眾。我心情異常亢奮，好像張本以待發生什麼事情。說不定又是家難。
　　「錯了，是歡迎來搞。」他大叫著收線離去。
　　聽眾玩弄主持人，主持人欺騙聽眾，過程太亂太黑，討厭的深圳熱線為何不關閉呢？
　　「小姐，你知不知道上個月每天晚上打電話的那個人的真實姓名？」厲聲喝問的女人追究電話費超額損失的實情。
　　「不知道！」
　　「我跑到電話公司打了當月的通話記錄，已經報案了，上面的聲訊號碼就是你們公司的。請你告訴我他的姓名，他害苦我了，我上個月的電話費三千多元……」
　　我頑固地說不知道。雖然打通熱線電話的聽眾自報家門時多用假名，但是她說的聽眾我認識，姓曾。不過我不能告訴她，這是熱線保護主義。聽眾打電話過來為我們增創效益，我們不會出賣他們。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6日星期六陰
　　經理找我和087的主持人馬晴晴談話，命令我們寫出這個盜打電話的聽眾資料。公司查下來，我當然如實上報，把聽眾的姓名、通話時間寫在複印紙上交給助理張嚴。寫完後，我看著華東南的照片浮想連翩。馬晴晴靠了過來，狡猾的她責怪我不能虛與委蛇。她說：「聽眾打電話是我們佔便宜，即使他盜打電話，我們也不能出賣他。現在趕緊塗改內容，胡亂編個姓名上交。我就是這樣做的。公安局萬一查出來是小曾打的，他麻煩大了……」
　　我找張嚴要資料加以更正，張嚴叫來馬晴晴訓斥：「好你個馬晴晴，跟我玩貓膩，對公司你也隱瞞真相……」馬晴晴為自己打掩護，措辭聽來還真有點感人。
　　張嚴對我倆說：「你們想改內容也行，可是萬一公安局來人調查，你們必須眾口統一，別露餡。不然我們公司會受牽連。你們想保護聽眾，我理解，公司也理解，但是一定要做得漂亮。以後不允許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馬晴晴細聲嘀咕道：「怎能杜絕？只要熱線還營業就不可能杜絕。」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7日星期日陰
　　男線主持夏天委屈地收拾雜物櫃，滿臉的不情願。陽光打趣夏天說，「哥們，別這樣，反正坐享其成，有錢以後找個情人……」
　　眼瞅著夏天邁出公司的門檻，我疑惑地問道：「陽光，他怎麼了？」
　　緊接著得到了一個大爆冷門的消息：夏天被女聽眾強姦了！乍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造謠，一個男人怎麼可能被強姦？
　　事情還真不是編造的。那名女聽眾撥打夏天的熱線已有三個月的時間，她是某集團公司的財務總監，常利用集團的幾十部電話給夏天掛機。她坦誠布公地講自己的不幸婚史，一個單身女人的艱難拚搏使夏天流淚。夏天心太軟，就應邀見了她。女人常開著公司的凌志車接夏天下班，幾次小恩小惠之後，帶夏天到新買的第四套房子度週末。進入房間，女人調了多種雞尾酒給夏天喝。夏天醉到將要酩酊時，女人寬了夏天的衣，也解了他的皮帶。法式大床上，女人採取女上男下的方式強姦了處男夏天。這個變態女人懷孕了，非他不嫁。
　　想像夏天用他那不標準的江西普通話喊救命，我頭暈腦脹。世道變了，真沒有什麼新鮮事了。
　　下班前，公司發放工資表。我有一千六百五十八元，在公司話務量的排行榜上位居探花，九千多分；狀元是歐陽，一萬三千多分；榜眼是陽光，八千多分。
　　從建設銀行出來，我直接跑到萬佳買送給華東南的禮物，他的生日到了。我買了兩包底褲、附送光盤的《看上去很美》，還找到齊秦九八年開西藏演唱會的碟。郵電代辦所的工作人員說影碟不能寄，必須有文化局的證明。於是我去花店訂了十一朵紅玫瑰，配上滿天星、情人草、勿忘我，連同買的東西一起裝進漂亮的袋裡，花店的人馬上按照地址送去了。
　　我這人不存財，有點小錢非得花光，才能夠睡著覺。我進柏林名店買了條自由鳥的白色休閒褲，一件粉紅色的短袖T恤。適逢華強北路的百麗鞋分店打折酬賓，我花二百八十元買了雙乳白色平跟涼鞋。聽說國外已有知名模特跌死於鬆糕底鞋，我沒敢買。
　　回到家，我給了媽媽五百元生活費，她樂不可支地數了兩遍。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19日星期二晴
　　凌晨，大家都沒電話，男主持阿森推開窗戶呼吸新鮮空氣，看著不遠處的體育館和川流不息的車輛，瞇縫著眼說：「樂樂，我真想展開翅膀飛啊！」話音剛落，他的豪情被干擾，電話響了。「喂，你好！」他跑回工作台，接起電話。
　　「你在做什麼？」女聽眾問阿森。
　　「我看景色，我想展開翅膀飛出這裡啊！」
　　「你可以啊，你當然可以啦……」這個日本歸來的未婚富婆想給阿森一對高飛的翅膀。她打算自籌資金拍電視紀錄片到日本賣，阿森在北京廣播學院三年的光陰沒白耗，他倆的靈與肉極其完美地結合了。
　　他對我說富婆每月付他五千塊，不包括床上服務。就是這麼一個男孩，來到公司一個月未滿，干了兩個女聽眾。千真萬確，他親口告訴我的。
　　艾然勸我離開華東南，我心煩意亂，上班有聽眾吵，下班也不得清靜。我加快腳步，躲閃著呼嘯飛駛的車輛。一想馬上就要看到喋喋不休的父母，我的心迅速萎縮。我怕聽到他們有關錢的嘮叨。
　　遠遠地看到媽媽倚著雜貨店的門框憩息，交插袖口的雙手和黑黑的布鞋令我心尖掠過酸酸的痛，心頭的不滿剎時煙消霧散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6月28日星期四晴
　　我準備今年一舉攻下《法學基礎理論》、《憲法學》、《行政法學》、《刑事訴訟法》四門。我已經通過了哲學、政治經濟學等其它八門，另外二門中國通史、民事訴訟法需半年時間，如果不出意外我可以拿到大專文憑，實現我的大學夢。
　　我梳著半濕的頭髮，復機給一個聽眾。小輝念職業技術學院計算機系二年級，他苦惱地說：「凌子，我討厭父母，我考不到前十名他們就拒絕給零用錢。為什麼電視劇裡那些通情達理的父母在現實中不存在呢？那樣的人物也許是與我一樣需要理解的孩子塑造出來的吧……」「是的，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我們……」我對小輝說，也對自己說。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2日星期一陰
　　中午，華東南打電話吵醒了安眠藥作用下熟睡的我。
　　「寶寶，出來吧。我想見你。今天下午我休息，帶你去康泰娛樂城玩，吃麥當勞……」
　　我換上白底黑花的絲質長裙，坐的士到了康泰門口。我們買了一堆食物，還有肯德基的炸雞腿，我的最愛。接著，他聽了一個電話，摸著我的脖子無比歉意地說：「寶寶，你先回家吧！阿BOO的女朋友紅梅今天生日，他非要我趕過去，改天再陪你。」
　　我的心像被突然急凍，沉靜得聽不到任何跳動。「帶我去不行嗎？」
　　「不行。孫麗的好多朋友也在，他們見到你，一定會跑到孫麗面前說三道四……」他有點不忍地摸著我的背部，試圖安撫我。
　　我的淚湧了出來，這算什麼？我和他不是正在相愛嗎？為什麼那個女人即使不在現場也能左右我的生活？我希望自己是他身邊堂堂正正的女人，希望聽他對人介紹：「你好，這是我的女朋友樂樂。」然而，這種奢望竟成了可望不可及的空幻。我的心又開始疼了，扯得五臟六腑都疼。我用不銹鋼勺子狠狠地搗雪糕球，冰淇淋一點點地融化，溢到桌面。我問他：「既然你怕孫麗知道我們的事情，為什麼又跟我在一起？」
　　華東南脫口而出：「誰讓你這麼愛我，我又那麼地愛你。」
　　既然愛我，為何不能百分百的對我好？你們兩人又沒有正式結婚，躲掩迴避總不是長久之計呀！我永遠記得當初許諾，願意不求結局，我希望他過得好，比任何男人都幸福。可是，為什麼我不能成為唯一的選擇呢？
　　我哭著道：「我覺得你很愛她，如果不是的話，為何總會在有衝突時選擇她？」
　　「寶寶，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和她不能相比。我和孫麗好了三年了，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雖然沒有你我會難受，可一想到跟她分手我會更痛苦……你先回家好嗎？我待會打電話給你。」
　　多麼狡猾的男人，他就是不親口說出真相，就是要讓我獨自沉迷於愛河中蕩漾，他只是自得其樂的上帝，只能無憂地享受。是的，我不是適合他的結婚對象，我只有四千塊買來的紫金戶口，憑什麼去爭？我無法和孫麗相提並論，像他所說的根本沒得比。我悲哀地發現，老爸老媽的話是對的，當愛情來臨時，你要有足夠的金錢去維繫。我沒有，所以失去了。我走出康泰娛樂城，看著黃昏尚在妊娠的天空，攔了輛的士。他擠進車子，堅持送我回家再走。我一直望著車外的景色，希望天空來一場突變，砸爛這個世界！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8日星期日晴
　　我在家裡足足休息了兩天，什麼電話也不接，包括華東南的。今天，我覺得自己恢復了體力和精神，應該起來行動了。窮人家的女兒沒這麼容易倒下。
　　我需要一帖膏藥，溫敷遍體鱗傷的疤痕。
　　我即刻撥打范愛民的電話，告訴他我想見面。他沒有異議的答應了，他是我的聽眾，對我大獻慇勤很久了，我還沒有見過他。
　　愛華東南有何用處？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我不應該苦苦挽留，對他而言，我只是個驛站，是個飲水乘涼的亭子間，他的需求被滿足，他便離開了。
　　「我要和他分手！」我這樣對范愛民說。
　　他耐性十足地坐在我對面，我沒料到他長得這麼帥。一米八十，棗紅色襯衣，黑褐色超世洋服，對跟我的約會，他過於莊重了。他一言不發，眼裡淨是心疼。他要了兩瓶鮮奶，說服我喝下去。他說，夜班應該多喝奶。他說，應該好好享受年輕的快樂。他說，他不想我長皺紋。
　　他比華東南好，他非常在乎我的感受。我後悔一直忽略范愛民了。
　　他像是一爐燃燒著的安神香，使我心清目明，立即能想清楚許多事，做許多理智的決定。我又一次斬釘截鐵地說：「我要離開他！」
　　范愛民仔細聽著我的傾訴，就像我在電話裡盡心地分析他的煩惱那樣，我讓他有種慌亂的感覺，他偷偷地燃了一口煙，在我的對面呼出一隻隻形狀可愛的圓圈，任由圓圈們飄去，漸漸飛到房間盡頭消失。
　　「別哭了，凌子，你的眼淚使我也忍不住想哭，想疼愛你。」范愛民有些抑制不住。
　　我們結伴走出舊金山時，外面的世界早就變成了雨水的樂園，我無言地行走，沐浴著上蒼的憐惜。我想起了華東南，我永遠記得當初自己的許諾：願意不求結局，只想好好愛你。范愛民望著我，我知道自己的臉上分不出哪是雨水哪是淚水，隱隱可見我唇角邊的苦笑，我的哭是無聲的，就像一場即將暴發的山洪，沉靜中蘊含了無比強大的破壞力。然而，他不敢離我太近，沉默地跟著我，陪我走了很長很長時間。
　　天黑了，又漸漸亮了，四周燃起的綵燈帶來了一片光明。最後，我們在街心花園的籐椅上坐了下來，我伸出一隻手，跟他說：「握握我的手吧！為我帶來一點溫暖。」
　　范愛民突然用手摟過我的肩頭，疼惜地說：「凌子，一切從頭開始，我在這裡！」我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冷。「以後不快樂的時候，就找我好嗎？」他用清澈的眼神注視著我，輕輕地說。
　　「嗯，」我點點頭，不聲不響地走在了前面。
　　如果華東南有范愛民這麼體貼我，該有多好啊。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10日星期二陰
　　「阿青，放《月亮代表我的心》聽聽好嗎？我想聽。」我跟華東南分手了，心好痛！我的淚淌下面部。
　　阿青在電話線那端反覆播放給我聽。我的鼻涕眼淚一起流下來，所有的面巾紙都被用完了。阿青小心試探：「凌子，明天去泡吧好嗎？我們去三九的月光城，你可以帶朋友，我也帶……」
　　「不去，沒意思。」我淺淺地喝了口茶。
　　「來吧，我來安慰你，你需要關心。快點忘記他，可能有一個更好的等著你呢。」
　　「我願意選擇這種方式繼續愛他。」我說。
　　他用力吸口煙，噓氣說：「明天出來吧，多和外面的世界打交道，自己充實了，也就沒有時間想他了……」
　　「好吧，我明天再決定。」我拿乾淨的毛巾擦拭面目俱非的臉。
　　他說他可以放心地掛電話了，「凌子，想開點，那種人不值得你這樣！」
　　「陳紅，有你的電話。」歐陽喊一對一的主持人陳紅接公司的辦公電話。陳紅是長春大妞，高得嚇人，瘦如排骨。她若扮演吊死鬼，准像。
　　陳紅接完電話，氣憤地吼叫起來：「我們宿舍被盜了！棋子的存折被偷走了，上面有四千多塊錢，存折沒有設置密碼……」
　　我們七嘴八舌地問報案了沒有，她搖搖頭。過去，宿舍有很多同事住，從沒丟過東西，現在反而出事了，最近公司招進很多人，很難說是不是家賊難防。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11日星期三晴
　　我、艾然、阿青與他朋友高明中到體育館的琦琦吧玩，阿青叫自由古巴和B52喝。B52也叫轟炸機，小小一杯，端上來時冒著藍色的瑩光。阿青吹滅火，一仰脖子喝了。我見他喝得輕巧，也一仰脖子灌進口，辣辣的，有點苦，不好喝且後勁威猛，進了肚子燒燒的難受。玩到十一點鐘，琦琦吧裡人越來越多。我們嫌鬧，開車轉到三九大酒店的月光城玩。
　　買了一打喜力和兩袋爆米花，我們玩篩盅。本來還興高采烈，帶點醉意的我在洗手間門口看到了雞毛，草草地打個招呼，他說：「東南這幾天重感冒。」
　　回到自己的座位，我繼續玩篩盅，但每盤必輸，我照規矩喝酒，淚卻不由自主地滑落。天啦，我竟然對他牽腸掛肚。已經一個星期了，我仍然無法忘記他。我徹底的失敗了。
　　那天一別，我曾寄信給他。我寫道：孫麗的存在傷害了我們的戀情，這種脆弱的愛完全經不起風雨的洗禮，為了我們能有一個美好的回憶，再見了，我曾經最愛的情人！我醉得天旋地轉，心痛得痙攣，身體彷彿不再是我的了。阿青和艾然安慰我，他們都知道我為誰而醉，即使我什麼都沒說。忍了很久，我對他們說，我想我的男朋友。他們問我要不要打電話給他，我已無力抬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崩出電話號碼。阿青撥號，但是轉接到秘書檯。阿青幫我留台說，凌子愛你。沒過多久，阿青搖我：「凌子，你愛的那個人呼你，復不復電話？」我沒說話，我不知該不該復機。阿青太聰明了，他幫我打電話給華東南：「小華是嗎？我是阿青。她整晚說你聊你，為你哭得淚水成河。你說怎麼辦？……」
　　阿青低頭對我說華東南要來，我聽到了，跌跌撞撞地起身，欲回家。阿青拖著我，「何必呢？」
　　我推開他，心情黯然地坐在那裡迷糊，突然聽到旁邊有沿街賣唱的，天下的可憐人中賣唱是最易讓人落淚的，我蠻橫地讓艾然掏十塊錢給賣唱女。這舊社會盛行的街頭賣藝成為新現象，不知是進步還是倒退。
　　「寶寶，別這樣，我難受！」不知什麼時候，華東南趕來了。他緊緊地抱住我，熟悉的阿迪達斯香水味道暖熱了我的心。
　　阿青說：「我們把她交給你了，你好好照顧她，她是個多可愛的女孩……」
　　我的白色的裙變成了邋遢的抹布。艾然理順我的頭髮，目送我遠去。華東南半拖半抱著我站在西武大廈門口截留的士，我像一段燒熔的磁鐵，又軟又粘。他弟弟華西北緊跟我們的後面，上樓時搶先打開門。我栽進沙發，華東南抱起我去沖涼，噴射的水花清除了我濃濃的酒味。
　　他抹掉淚水，「寶寶，別這樣，或許我不值……」
　　「我愛你，愛你！我就願意這樣……」我用散開的濕發圍住他，親他。看來分手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夜，華西北戴著兔子大眼罩，睡在沙發上。而我倆埋進被窩做愛，他太用力，我咬住被子，免得發出叫聲。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12日星期四晴
　　一早起床，華西北已經不在了，他回學校上課。他早聽說過我的存在，只是我不願見面，想不到竟然被他看到我爛醉如泥的德性。生活中的不經意太多了，你無法掌握它的規律，只能適應。
　　華東南送給我一張護身卡，他燒香時求回來的。
　　我問：「你去鳳凰山求的卡，怎麼標著弘法寺的地址？」
　　「是啊，我剛開始也詫異，可和尚師傅說他們是聯網的。」華東南打開吸塵器，吸著房間的地面說。
　　「不會吧，和尚廟也聯網？」這事有點玄乎。
　　「就是！」清洗著污垢的華東南附合我。
　　「你愛我嗎？」
　　「當然愛啦，又說什麼傻話呢？別多慮。」他看了看表，「寶寶，我待會要去接孫麗下班，她說今天去看房子……」
　　「那你還和我上床？去接你的女朋友、結你的婚吧，別再說愛我這兩個字！」我愣怔地捏著平安符，那種以為從此會好起來的心被擊得稀爛，千瘡百孔再也無法縫補。我氣憤得腿愣抖，幾乎說不出話來。
　　「寶寶，理解我好嗎？別給我壓力，你說過，會沒有條件沒有要求地愛我……𤥂」
　　我說：「我不想再聽了。」
　　「別給我壓力，是你說的，沒有條件沒有要求地愛我……」
　　用我的承諾掩我的口，太卑鄙了。我說：「那麼記住，我今天再次告訴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也不要再來找我。」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摔門離去。
　　華東南沒追我，也許他想，也許他根本不想。
　　我失魂落魄地交接班，比死了爹娘的臉色還要難看。
　　我意識到，我不是一名稱職的熱線主持人，我常帶著不良情緒參加工作。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13日星期五陰
　　嘉驥著嘟嘟兩聲過後，「HI，您好。白雪情感撫慰電話，我是凌子。」我有氣無力地招呼聽眾。
　　「你們的電話是做什麼的？」一個大傻包聽眾好奇地問。
　　我簡短幹練地說：「我們的電話是窮聊電話。」我不開心，隨口一句扔得比沙包還重。其實，這還真是精妙！
　　聽眾掛了，跑得比兔子還快，沒人喜歡真相。
　　我翻開課本，背誦概念。黃英靜悄悄地走過來，遞給我幾封鼓鼓的信，我連忙拆開來看，其中一信寫道：「凌子，我是豆豆，你是不是要考試了？一定要加把勁好好複習。小弟有一個請求，給我寫封信！你別像小月一樣，我寫給她四十封信，也沒有收到她的回信。她騙我說給我寄過照片和卡片，還假惺惺地問我有沒有收到呢。凌子，你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相信你不是她……」
　　是這樣的。主持人收到聽眾的信照總是互相傳閱。自己懶得寫信，還有照片羞於見人的，只好騙聽眾說寄了，然後嫁禍郵電局丟失了信件。不過，聽眾寄來的信那麼多，每封必復的話不累死也得窮死。現在郵票漲到了八毛錢一張，我們接五分鐘的電話才賺一封信的郵票錢，誰捨得？
　　其實我們的存在對社會極其有益，因為有熱線電話，可以減少夜晚犯罪。我們對稅務也有卓越的貢獻，要知道，每個月幾百萬的聲訊費用，上交利稅的數目可觀。再有，大齡青年打電話說不定可以解決終身大事，聽眾、主持人戀愛的也比比皆是。
　　你可以盡情想像聽眾與主持人見面的神秘場面，有時拿著一本雜誌；有時安排接頭暗號，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有時兩人各著標新立異的服裝。只有馬晴晴純潔無瑕，她被稱作白雪情感撫慰電話的聖母瑪利亞，也有叫她聖女貞德的，因為她從不約見任何聽眾。雖然我也取笑她迂腐，可我還是希望她堅持下去。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18日星期三陰
　　「小姐，你說一個有老婆的男人會不會為了我懷孕而離婚？」一個慟哭的女聽眾。
　　她的啜泣聲很有誘惑力。我很小心地引導她：「別傷心，慢慢講。」
　　「我們是在酒吧裡認識的，他對我非常體貼溫柔，我創造一切機會見他。當時有個香港人包著我，他知道，他說他不在乎。當我發現自己完全愛上他時，我離開了香港人。他那段日子缺錢，我取出自己全部的私己錢給他用。那張存有二十萬港幣的存折，我至今還保留著，上面只剩餘十元錢的工本費……把錢給他的第二個月，我發現懷了BB，我馬上打電話給他，他說他的心很亂，需要時間考慮……」
　　「確診了嗎？」
　　「我有個老鄉吃不下飯，想吐，臉色蒼白浮腫，姐妹們打趣說她有了的時候，我發覺同樣的症狀在我身上也有發生。星期六的上午，我做了早孕檢查，呈陽性反應。我想生下這個孩子！」她抽噎著。
　　「你找他談判，他要不娶你，告他！」我咬牙切齒地講。
　　突然間，她的電話因為系統故障斷線了。
　　誰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為了錢而接近她？人在寂寞無助之際做出的決策往往不明智，最好別隨便找伴。
　　歐陽的電話離奇的紅火，占雙線不斷，上班四個小時已有四百分的話務業績。等她終於放下了電話，我問：「男人會不會因為情人懷孕而拋棄家庭和社會地位？」
　　她板著鴨蛋臉，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會，你跪下求他，他也不會放棄他的利益。男人的功利心很重，什麼對他更重要，他心裡清楚得很。」
　　我看著她瞬息萬變的臉，推測她說不定曾跪下求過哪個男人。我反覆聽《泰坦尼克》的主題曲。我不知道哪裡找得到真善美的愛。
　　內心深處，我等待著華東南的道歉。面對感情，女人總是沒有理智。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20日星期五晴
　　苦惱的日子難捱，范愛民成了治療我傷痛的解藥。
　　他用分期付款買了一輛香檳色的凌志，買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一起到海邊去燒烤。海邊空無一人，他搬下自備的工具和食物，我們在海灘上燃起了熊熊篝火。天灰灰的，水黑黑的，臉是金色的，一陣炙人的火焰把生活鍍成了夢境。
　　他親手烤給我吃，但技術欠缺，烤得魷魚和雞翅都糊頭糊面，我伸手拿過雞翅，香噴噴地吃起來。他呆呆地看著我嘴角的焦黑，突然抱住我長久地不說話。看到翻浪捲花的海水，我的心根本無法平靜。不知怎麼地，有一種背叛的感覺。我想適應范愛民，接受他健全的呵護，可我做不到。我沒有一刻鐘能忘記華東南的面孔，還有那夜夜激情。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26日星期四晴
　　我有些故意放縱，下了班跟著同事們鬼混，反正她們有要好的聽眾買單。我喜歡飄的感覺，它令負擔過重的我暫時忘記肉體，沒了自己當然不再有煩惱。我希望撞見華東南，弄清楚他到底在不在乎我。我反覆地問自己，看到我他會不會後悔？遺憾的是我碰不到他，過去他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他。
　　我覺得自己活得沒意思，沒錢，沒愛情，沒有幸福的家庭，就像一個小乞兒，可能連狗都不屑於一咬。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7月27日星期五陰有小雨
　　「小姐，你是凌子嗎？」女聽眾操著一口生硬的普通話問。
　　「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還記得我嗎？我上次告訴你我懷了有婦之夫的孩子，後來電話斷線……」她提醒道。
　　我一下子想起她，親熱地說：「原來是您啊！事情解決了？」
　　「前天，我第二次去找他談。他說不可能要這個孩子，他掏了三千元錢給我，逼我做人流……」她的聲音輕得就像將斷的捻線。
　　我也心酸，氣憤地說：「他連醫院都不陪你去？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她斷斷續續講：「婦科醫生問我吃藥還是人流，我怕疼選擇了吃藥。醫生囑咐一天二粒。我恨他的絕情，可又不相信他會是在玩弄我。我想如果我把自己弄傷了，他肯定會馬上趕來。於是，我上午連吃了三粒藥，下午吃了三粒。半夜，血就像長江的洪水一樣流出來，看著滿地的血，我嚇壞了，給他打電話，他卻讓我自己解決。男人，為什麼這麼沒有良心？」
　　「你的錢呢？」
　　「我倆鬧僵了之後，他再沒承認借過我的錢。」
　　我惡狠狠地講：「我相信有報應，你可以通過正式的法律渠道討回來，不能這樣輕易放過他。」
　　「我懷過他的孩子，我愛他。我不想因為錢和他對簿公堂。沒了愛情，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她哭著掛斷了電話，大有一了百了的趨勢。
　　我焦急萬分地給黃經理掛電話，請她查女聽眾的電話，她說沒辦法。我的心像石頭一樣沉重難受，白雪熱線的服務假如有溫情那樣周到，就好了。
　　PM 3︰00「你們倆隨便聊吧，我給你們充分的發言權。」我鼓勵電話裡的兩個聽眾。男聽眾遇到女聽眾，滿心歡喜地約她見面。
　　「先生，你打我的號碼，我們聊聊好嗎？凌子這裡說話有些不方便……」女聽眾留下她的電話號碼，原來是別家公司的主持人撬牆角。樂不可支的男聽眾聽她說「不方便」，屁顛屁顛地收線離去。我向班長反映了這種不道德的情形，班長記下了女聽眾的號碼，準備次日交給黃英，黃英準會聯繫那家聲訊台投訴解決的。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1日星期三晴
　　主持人韓萍告了我的黑狀，把我跟聽眾聊抽煙、喝酒、泡吧的事鸚鵡學舌地抖落出來。黃英訓了我兩個小時，我氣得差點暈過去。艾然勸我說：「狗撲到人身上咬一口，人總不能再回咬狗吧。別理她，你沒見她整天還抱著《老狐狸精》看嗎？離過婚的女人有些心理變態，別跟她一般見識。」
　　說真的，我對聽眾說這些話問心無愧，我喜歡以真面目示人。我告訴他們是因為我不想說謊。聽眾打電話進來誰願意聽大道理？再說我喝酒、抽煙、泡吧是個人作為，為什麼不能講？
　　我怎麼也想不通，坦誠是種錯嗎？
　　我去找張嚴探討孰是孰非的問題。他很不雅觀地吹著煙灰說：「熱線行業我干了兩年，分得清誰對誰錯。公司不會隨意處罰人，安心工作，別有思想壓力。」
　　他是個婆婆媽媽的甘肅小子，愛佔點小便宜，知道我必備萬寶路，經常蹭我的煙抽，沒有男人的大方氣度。主持熱線節目一年半後升了助理，唯一值得誇獎的就是他的聲音。我走回自己的座位，有種被人當作小丑的感覺。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仍像頭強驢子，講話直白得驚人，我實在是不忍心欺騙聽眾們。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2日星期四晴
　　我幾乎得罪了一對多的所有主持人。公司決定調我到一對一的084台上班，同時通知我到科技館參加主持人培訓，培訓費分兩個月在工資裡扣除。
　　其實調到一對一也不是不好，她們都很團結，不像一對多。何況一對多的寶座不容易坐穩，話務量連續兩個月達不到八千分以上，全部下放一對一。唯一讓我不高興的是一對一生意清淡，收入明顯減少，我心理不平衡起來。公司主腦明明是偏袒韓萍，或者說是出於報復心吧，公司嚴禁講真話，我們偏要陽奉陰違。我們聚集一處，沒電話時胡扯瞎編，充份發揮想像力，話題多得不得了。聽眾比較喜歡和我們聊天，因為隨意，他們不用擔心聽到的全是沒勁的假話。
　　PM 5︰00我收到幾封信，其中一封醒目地寫著楷體大字：「凌子，有句話很想對你說，就是I love you！I hate you！」裡面有一位聽眾的照片，儼然一副英雄本色的神態，一身保安服牢牢地繃在身上，理著三七開的小漢奸頭，兩尾八字鬍分撇在豬形的厚嘴唇上，脖子幾乎粘著肩膀，就這，還妄想染指我樂樂！我捂著肚皮笑個不停，現在的聽眾真不知天高地厚。
　　打開另一封信，是妹妹寄來的。𣿅姐姐，你好：好久沒有看到你了，我很想你。聽說你還有幾門就能拿到專科文憑了，我很為你高興。你一切都順心嗎？一個顧客找到酒店部門經理，讓人家炒掉劉偉辰。經理不想惹麻煩，就同意了。我們不服氣，一起去了勞動局，告酒店無故炒人。姐，你是學法律的，應該知道我們要拿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的權益。結果，偉辰又回來工作了。可爸爸拎著木棍又來找事，當時有很多人旁觀，我的面子都丟光了。我發誓再也不打電話回家，同他們一刀兩斷。
　　本來爸媽想靠你我能有一些出頭的機會，但想不到我會走到這一步，我也不想再回頭。我換了間新的酒店，現在挺好的，一個月一千多，雖然不包吃住，但居住環境不錯，我很滿足了。
　　這份工作，我先暫且做著，沒有什麼長遠打算，只是有點累。好了，不再多講，一切要小心。
　　記得寫信或打電話給我。不要把地址和我的電話告訴爸媽，我會生氣的。𣿅妹帆手中握著幾封信，我再也笑不出來。看到街頭行色匆匆的行人們，便從內心深處升騰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彷彿犯了十惡不赦的罪過似的，鼻頭一酸，眼淚落了下來。我可憐、可悲的父母親呀，你們幾時才能醒悟過來，因為你們的貪錢、勢利，家已不像家了。
　　我和夢帆就像無魂的孤兒，四處流浪，乞討別人的情愛。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3日星期五晴
　　夜班後，我匆匆趕到科技館參加培訓，另外三名同事已先到了。容納三百人左右的課室裡坐著全市招集來的熱線精英一百四十多個。我參加的第二期心理咨詢熱線行業人員培訓班，收費二百八十元，這是優惠讓利後的價格，第一期好像接近五百元。
　　班主任老師開場就給了我們一個總結：「我們熱線行業一直遭受社會的誤解，問題出在我們的主持人沒有高水準的專業知識和思想認識。通過這次系統的學習，我們的主持人將會邁上一個新的台階……」
　　大家稀稀拉拉地鼓掌，然後好奇還有點新鮮地前觀後仰，打量著每一個同行。
　　第一節課是男老師關於心理咨詢的講解。他說作為熱線主持人應該具有知識、技能，還要有高尚的職業道德。老師講解了如何處理兩性心理差異導致的矛盾。他還講了認識男人、瞭解自己、創造幸福的理論。
　　我舉手發言：「請問老師，為什麼有的人能同時愛著兩個人呢？」華東南說過人一輩子不可能只愛一個人。
　　「那必定是這個人有另外一個人缺乏的東西，愛著兩個人的人有求全的心態。」老師打著政治家的手勢解說。
　　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否決分手的理論，今天終於找到了。
　　真愛著的女人是沒有自尊心的，我以為自己有孫麗身上沒有的東西，華東南愛我的正是這些。我認為責怪他是錯誤的，我入神地想著。
　　「凌子，想什麼呢？老師往下講了。」紫絳用胳膊悄悄撞了撞我說。
　　「哦！」我趕緊收回思緒，一本正經地聽課。
　　經過同行們的互相交流，我和同事紫絳大叫吃虧。天龍熱線的人說她們一對一做到五千分就有一千六百元工資，四千分拿一千四百元，一般每人每月接一萬多分，如此算來她們足以拿到四千元的月薪。我們問她們天龍熱線招不招人，可惜她們的工資高福利待遇好，人員流失的情況少見。她們說幫我倆留意。
　　「咱們公司太黑了。賺我們主持人的血汗錢都拿去買藥吃了！」同事紫絳說。
　　我同意！幹得這麼累，白雪剝削得太多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14日星期二晴
　　經過十天的艱辛，我的自學考試順利結束。我感覺臨場發揮不錯，相信又是門門綠燈。一結束，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渴望，給華東南打了電話。
　　火速復機的華東南有把握地說：「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
　　我去了他的宿舍，我倆放蕩地接吻，手隱晦曲折地探索彼此的身體，他把我擠往牆角，我驀地扯掉他的外褲，裡面空空如也。他告訴我乾淨內褲換光了，所以光屁股穿褲子。傻瓜，他傻得好可愛，我笑道：「我也沒穿。」
　　他啃啃我的屁股，「真的！」他十分激動，再也控制不住，像個率兵直搗黃龍的將軍般勇猛，我倆又一次同時攀到了兩性的高峰，釋放的一霎那，我幸福地哭了。
　　一旦找到愛情的味道，我變得如饑似渴，沒完沒了地試了一次又一次，我沒時間想將來的前途，有了他，就等於擁有一切。
　　回家已經很晚，睡前我往臉上塗淡黃色的蜂王漿，美容書上介紹蜂王漿能夠治療青春痘。我通常睡前抹上，次日起床才洗掉。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14日星期二晴
　　經過十天的艱辛，我的自學考試順利結束。我感覺臨場發揮不錯，相信又是門門綠燈。一結束，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渴望，給華東南打了電話。
　　火速復機的華東南有把握地說：「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
　　我去了他的宿舍，我倆放蕩地接吻，手隱晦曲折地探索彼此的身體，他把我擠往牆角，我驀地扯掉他的外褲，裡面空空如也。他告訴我乾淨內褲換光了，所以光屁股穿褲子。傻瓜，他傻得好可愛，我笑道：「我也沒穿。」
　　他啃啃我的屁股，「真的！」他十分激動，再也控制不住，像個率兵直搗黃龍的將軍般勇猛，我倆又一次同時攀到了兩性的高峰，釋放的一霎那，我幸福地哭了。
　　一旦找到愛情的味道，我變得如饑似渴，沒完沒了地試了一次又一次，我沒時間想將來的前途，有了他，就等於擁有一切。
　　回家已經很晚，睡前我往臉上塗淡黃色的蜂王漿，美容書上介紹蜂王漿能夠治療青春痘。我通常睡前抹上，次日起床才洗掉。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15日星期三晴
　　中午醒來，看到我的蜂王漿瓶不在原地，我沖夢夢厲聲吆喝：「我的蜂王漿呢？」
　　小夢夢無辜受到冤枉，她指指櫥櫃說：「那不是嗎？」
　　我端過來一看果然完好無恙，為了好下台，我說：「是不是你把我的蜂蜜拿去那裡的？」
　　夢夢用小手撥弄爸爸的腿，問他：「是不是你弄的？剛才你問那裡面是什麼來著。」
　　「誰動了？」我問，但我沒動，……他悻悻地嘟囔：「我敢動嗎？」
　　他恨我幾個月以來不跟他講話。
　　夢夢不住口地說：「你沒動？那是誰弄的？反正我沒動……」
　　我快快跑進房間，摀住嘴笑，蜂王漿面膜扯得臉很緊。我慌忙扒拉嘴角和眼角，防止生皺紋。媽媽進來掃地上的頭髮，她說：「你說你是不是過份，其實你爸爸不敢罵你，也不敢動你的東西，天底下的父母疼頭生孩子，你明不明白？」
　　我翻翻白眼，走去洗臉，她說得好聽。我可沒忘他撬過我的抽屜，還逼我賣身諸如此類無恥的事情。哪個疼愛孩子的爹幹得出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16日星期四陰
　　今天一走進話務間，就聽到了新聞。
　　「上次偷錢的那個人是田野。她辭職後暫時沒搬走，見到人家的存折眼讒……」馬晴晴宣傳她的小道消息，她什麼都好，就是有話擱不到天明。
　　「是嗎？難為她清清純純的樣子居然是三隻手，不過我早預料到了。她常牛逼的說自己玩過多少有錢的男人，我就不相信，她要是有錢還來做聲訊啊……」我把椅子牢牢地抵住牆，逍遙地坐在上面，來回地晃著腿說。
　　擦掌霍霍的陳紅走到我面前，打量我的頭，「帶了洗髮水沒有？我的洗頭癮又犯了。」她做過洗頭妹，她當作秘密資料透露給我們幾個。
　　我照著粉盒裡的小鏡子，「沒帶，誰帶洗髮水上班啊！」
　　棋子大言不慚地說：「長得不好的人喜歡照鏡子，邊照鏡子邊用意念命令自己變成漂亮的人。像你凌子吧，就是對著鏡子祈求臉上的青春痘快點飛到別人的臉上去……」
　　眼睛細小的陳紅深有同感地說：「是啊，我也希望自己的小眼睛變大。其實我搬到宿舍住以後，還沒照過超過巴掌大的鏡子呢……」
　　我諷刺她：「幸虧你臉長得小了點，要不然太麻煩了，角度不好選……」
　　馬晴晴的電話響，她接起電話：「你好，白雪情感撫慰電話。」
　　聽眾問：「你們台的文新是不是長得像豬八戒？」
　　馬晴晴暴跳如雷，「我最討厭你這種人。素質低得要死，你是不是做民工的？人家長得怎麼樣關你什麼事情？想知道自己問，不要道聽途說……」
　　「素質低？人家民工雖然幹的是力氣活，卻通過正當的途徑掙飯吃。不像你們張張嘴皮子，騙飯吃。不要以為讀過兩天書很了不起。我博士後出身，我也沒覺得誰素質低呢！經常說別人素質低的人其實最低賤……」聽眾粗聲粗氣地批評馬晴晴，然後掛斷了電話。
　　馬晴晴一副很後怕的表情，「為什麼我從不見聽眾？因為我看透了這些聽眾。他們沒有一個值得我去見，全都無聊、噁心、色情……」
　　陳紅拍了拍她的腦袋，不屑道：「馬晴晴，你的第一次是不是也因為沒找到值得付出的男人，所以才保留著？」馬晴晴有點嗔責地瞪她一眼，坐下讀她的英語日常用語九百句。我們覺得，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進入熱線行業是種浪費。她分辯說，她是在收集素材，以後準備寫這方面的書。
　　棋子說：「別吵了，聽我說。昨天我碰到一個算命老頭，他給我看手相，他瞧我的左手嚇了一跳，說是大富大貴的福相。再看我右手又嚇了一跳，說亂紋交纏是苦命相……」
　　我說：「明智之舉就是趕快辭職，向二奶進軍，來錢多快啊……」
　　陳紅打個哈欠，伸懶腰說：「我要睡了！」
　　男士線的江圖悄悄溜進來，他扶著我的工作台問：「凌子，今天殺了多少分？」
　　「沒有多少，一百多分。女士線不如你們男士線火爆，況且我都老了，殺不動嘍！」陳紅的哈欠傳染了我，我伸著懶腰說。
　　「你是哪一年的？怎麼敢講自己老？」江圖問。
　　看著賊頭賊腦的他，我很乾脆說：「我是熱情奔放的馬。」
　　「78年的呀！78年我都會走路了。你還嫩著呢，鬍子都長不出來。」江圖不以為然。
　　「你是哪年生的？」
　　「我不喜歡拐彎抹腳，本主持77年出生。」他挑著大拇指，動作可笑。是啊，78年我出生時他剛好一歲多，肯定學會走路了。他的幽默不錯。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20日星期一晴
　　培訓班的老師告訴我們，她向行管辦提出建議，希望把我們參加了正規行業培訓的熱線主持人的基本工資定為一千二百元左右。我估計行管辦同意也沒用。聲訊台的老闆承包熱線是為了賺錢，他們哪裡肯？再說也難保沒有人渾水摸魚。我們這個行業吃不上大鍋飯。
　　課堂裡，我們覺得熱線工作非常崇高；但回到公司就洩了氣，進入了一如既往的工作狀態。道德與本性相悖，學問與生活並不完全套得攏。我們學到專業的心理咨詢知識，但是主持人畢竟不是心理門診的專家，聽眾多變。他們大多只求放鬆，就像尿急的人迫切需要一個出口。我們就是那個盛裝廢物與垃圾的馬桶。
　　我跟其它聲訊台的江蘇籍男主持方鴻約好改天泡吧，AA制。我其實討厭AA制，咱窮。調到一對一後我的月薪僅有七八百塊。「你和女朋友一起出去玩誰買單？」我問。
　　方鴻擠眉弄眼，不好意思地說：「當然是她，我又沒錢。做熱線的人都是窮光蛋。除了你們，就數我們的老闆摳門。不過這次培訓倒是公司掏錢。」
　　公司的業務逐日萎縮，離職的人越來越多，她們中有許多人把聲訊台當作踏板，找到了新工作，誰也不願長期從事熱線工作。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28日星期二晴
　　當一個女性為情所困，她什麼也不會做只是哭。今天打進電話的女孩KK在電話線里長久地沉默著，我不知說什麼，用隨身聽播放那首鄭中基的《愛是如何傷了你我的心》給她聽。
　　「聽說他快結婚了，也不知道應該送什麼禮物。也許更好的辦法是什麼也不送，躲得遠遠的。我告訴他我也要去美國，他說大家以後不要刻意製造見面機會了。他能做到完全忘記，我做不到！我想知道他過得究竟好不好。那個有錢的寡婦漂亮嗎？對他體貼嗎？……」她鼻道阻塞，發音不清。
　　思想混亂的KK始終堅持認為他是真正愛過自己。他的選擇是為生活所迫，是情不能已。我說他根本不愛KK，但KK不明白。他們的愛裡摻雜了太多的物質，早就發酵變質了。
　　痛並快樂地活著，這就是生活的本質。
　　天天聽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話，主持人非常疲倦，我們被聽眾當作了垃圾筒。
　　PM 2︰00張嚴拿起盒飯發放，剛巧撞見陳紅躲在房間換褲子，張嚴指著她罵：「這是辦公室你知不知道？在這裡換褲子是對大家的不尊重，你給我滾出去！」
　　「換衣服怎麼不行了？廁所髒成那樣怎麼換啊？我怎麼不尊重大家啦……」陳紅提著褲子硬著頭皮尖聲說，她有些虧心。可當著大家的面罵她，太沒面子。
　　陳紅口裡的唾液不甘示弱地噴出，張嚴罵罵咧咧地衝向陳紅，當胸一拳頭，陳紅倒地了。我們拉走張嚴，感覺男人打女人實在是不像話。陳紅也不想上班了，拎起手袋下了樓。
　　下班後，張嚴回家必經樓下的汽修廠，被一名陌生男子手擒一塊紅磚砸到了天靈蓋上。兇手是誰，好像沒有抓到。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8月3日星期一晴
　　我拿到了省心理學會、省心理衛生協會和心理咨詢專業委員會簽發的培訓證書。雖然這不是一個獲得國家承認的證書，但是，只要在省內的任何一個城市應聘主持人都沒有問題。這畢竟是我們這行的從業資格證明。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18日星期二陰
　　我去教育局的自考中心領回了紅色的專科文憑證書，立馬打電話給華東南，真想他跟我一塊分享喜悅。他卻說，結婚的日子定在來年的五一。
　　這無疑是最糟糕的一個壞消息，我淚雨滂沱，始終不肯承認這個事實。「為什麼新娘是她不是我？你不是說愛我嗎？」
　　「寶寶，別生氣。因為她比你先到！」華東南從內心深處發出感慨，眼看著婚期一天天逼近，他不想在我們兩人的傷楚上再加一點浪漫的色彩，生活永遠需要你真實地投入，作秀只能保持三分鐘的光芒。於是，他的說話變得殘酷，真實得讓自己都十分壓抑。
　　「聽我說，我也不想這樣。以後咱們要是想見面，就得謹慎行事了。她最近常搞突然襲擊，你也不想被她逮到吧！」面對事業穩定家風嚴正的未婚妻和溫柔可人的女朋友，華東南真的不想捨棄任何一方。他多麼希望一夫兩妻制能在現代社會中存在。男人，有誰不羨慕齊人之福的？
　　「好吧！」我真的非常無奈，也只有在說教別人時才最堅強。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25日星期二晴
　　我們約會的時間改到夜裡，這樣只是為了能夠在他孤獨的時候需要我的時候我能陪著他。每次偷偷摸摸地下樓，我孤單的身影逕自走到十字路口時，我都要花大力氣強忍淚水，不知怎的，在他面前，無論怎樣我都發不了脾氣，這種關係不像一對戀人，我成為了一個百依百順的奴隸、愛情的犯人。我們的約會減速了，不那麼頻繁地見上一見，有時候只能在電話裡聊聊，接觸到他隔離了的呼吸聲。
　　我晚上常睡不著，一對一的主持工作極不成功，我意志消沉，幾乎要絕望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9月28日星期五晴
　　范愛民在這幾天頻繁地給我掛線，他說自己能力有限，只能用這種方法幫助我。我虛弱疲憊的嗓音令他難愛。很多次，他都在打通電話後告訴我：「凌子，什麼都不要說。我放音樂給你聽。」就這樣，我能在暈迷中靜靜地休息兩個小時，聽到的也全是席琳迪翁的《我心依舊》。呵，我這個失敗的女人，怎麼還敢談愛？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3日星期三晴
　　迷惘的我，什麼都不想寫。那些憂傷啊，思念啦，吵鬧啦都隨著華東南的徹底離去而模糊了。范愛民愛著我，可我還沉浸在舊情的苦海中，怎麼辦？誰能幫幫我？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0日星期三晴
　　我和范愛民在舊金山喝酒，旁邊一桌的男人聊來聊去，總脫離不掉男女情事，我感覺很厭惡。
　　我點了炸薯條、香蕉船、水果沙律、濱海羊肉串燒、熱檸檬茶。范愛民要了雷博士龍舌蘭和紅色金門橋。我讓服務員拿來一瓶番茄醬，用不銹鋼叉子挑著薯條沾番茄醬吃，最近我特別愛吃酸的。
　　范愛民利用一切機會表達對我的關心，我很感激他。可他也太像是被媽媽改良得沒有個性的男人，我說咋做就咋做，男人怎麼能夠這樣？我等著他粗魯地罵我，然後直接剝去我的外衣，告訴我他的需要。可悲的是他如一個陳舊的君子，怎麼也不肯揚起好逑的本色。他的著裝是那麼正派，這和華東南有著天然的反差。我總是在最不適宜的時候想起華東南。天啦，就是那個活躍的男人拋棄了我，我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呢？范愛民的老實，真的是傳說中男人對心上人的尊重嗎？
　　我挑著麵條，亂七八糟地想著心事。「嫁給他，日子也許會有所變化。」
　　「2000年的上半年，假若我沒找到願意娶我的人，那我嫁給你好嗎？」我突發奇想地看著范愛民，鄭重其事地問。
　　「好的。」他簡短地說。
　　坐了一會，我提議買單走人。他立即像接到聖旨似的掏錢，付帳，彷彿我的話便是他的主導，不容反抗。
　　他總是對我作出非常認真的承諾，彷彿我的吩咐是一件很神聖莊嚴的大事。
　　我們攔的士去書城買三毛的小說。找了半天居然只有一本《萬水千山總是情》待售，再也找不到其它的作品，范愛民說三毛的小說現在沒人看了。
　　「我不管，反正你要給我買到她另外的書，除了她，我沒有喜歡的女作家了。」我撅著嘴，不高興地說。
　　我感覺自己可以沒有顧慮地朝他撒嬌，不用擔心他高不高興。
　　「好的！明天我去羅湖區的新華書店找找，如果沒有，我出差去北京的時候再幫你找。」他讓我的心裡滋出一絲驕傲，女人被寵真好！華東南也許就是這樣對他老婆的吧？我的心一酸，幾乎想哭。
　　我仰起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逮捉到他眼睛內閃爍的柔情，這讓我的心猛地一顫，我挎著他的胳膊，親親熱熱地說：「走吧！」
　　還會有男人像范愛民這般好嗎？想到這裡，我淺淺地歎了口氣，胳膊不禁加重了力度，用力挎住他的手臂。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5日星期一陰
　　吃過晚飯，范愛民把我送到了公司樓下，我拎著他買的酸奶和飲食，不緊不慢地走進工作間，「今天話務量怎麼樣？」我問沈珠。
　　「唉，不行！一整天才五個電話，統共一百來分。這個月又要喝稀粥了！」沈珠帶著不良情緒收拾好皮包，出去了。
　　我橫過身體，戴上眼鏡，看了看交接班的同事們，心想，愛別人痛苦，被人愛幸福，被人愛同時愛別人美滿，可我和華東南相愛並不美滿。一切都該結束了，主持人是幹不下去了。工資收入沒有保障，一個月拿三四百塊錢，交完家裡的伙食費，我連買自修本科的資料錢也湊不齊。既然范愛民願意娶我，為什麼不接受他？任何女人遲早是要嫁人的，他又是個人品優秀的男人，嫁給他不至於虧了我。何況家裡那一攤子，沒有幾個男人能夠坦然承擔。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17日星期三晴
　　慵懶的我梳著濕濕的頭髮交給夢夢一塊錢，吩咐她買兩個北方饅頭，她乖張地伸出小手，「我幫你買也行，你得給我一毛錢的小費。」
　　媽媽開的百貨店需要送外賣，不重的貨物都由夢夢送去，送一次付一毛錢小費。她放進蠟光紙折疊的存錢罐，天天晚上睡覺前像個守財奴似地數一遍。
　　我啞然失笑，按著她的頭說：「你攢多少小費了？」
　　她拿來存錢罐一古腦往書桌上倒，好大一堆一毛的硬幣，堆成了一座小山，她一絲不苟地清點著，「有十二塊五毛錢！」她神氣十足地答道。
　　行，比我強。我二十多了還沒有值得自豪的存款。我苦楚地看著存折上的二千元錢辛酸不已。這是我節衣縮食六個月的結果。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0日星期六陰
　　我決定買一部二手電腦，價格不算貴，大約一千八百元。早在溫情熱線時，我認識了廣東人東仔，東仔是觀瀾本地人，他上個月開了間網吧，專門承接裝機、維修電腦之類的生意。他有渠道保證給我的舊機是PC機，質量沒問題。
　　他貌不驚人，侃起電腦網絡卻頭頭是道。為了照顧我，那台只用了半年的電腦他收了我一千五百元錢。我往電腦前一坐，幾個小時的光陰便不翼而飛，我樂此不疲地坐到電腦旁，手指劈哩叭啦地敲字。我向網絡發洩著自己的怨氣，全然不管月後怎麼結帳，聽說用96340撥號上網，每月至少要三四百元呢。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29日星期一陰
　　今天晚上，艾然的一個聽眾請我倆泡金色時代夜總會的酒吧。
　　我們高坐吧檯，品著加州產紅葡萄酒伴吃魷魚乾片，艾然一併叫了足有輪胎那麼大的果盤。這聽眾啥都沒有，就是有錢。
　　「艾然，你們是否邊聽電話邊織毛衣……」
　　聽眾冤家問艾然一個別具特色的問題，我失控地大笑。
　　「不是。我們公司哪會允許我們上班時間織毛衣，下樓復機都不行……」
　　艾然說著擰我的腿，讓我講話要小心。她是個工作態度認真的女孩，對聽眾的容忍已經超過了所有的主持人。
　　「我有一個朋友，他喜歡打聲訊電話。前兩天他告訴我說，有一次他正在熱火朝天地講催人淚下的故事，電話那頭的主持人卻編織著毛衣，口中時不時嗯哈兩聲應付他。那聲音如同黃色錄像裡的日本妓女……」
　　我有些心煩，張口就說：「真討厭，有你素質那麼低的人嗎？」
　　「他媽的，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了不起啊你？老子有錢，想找什麼樣的女人陪酒不行？你他媽的不識抬舉……」已經喝了兩瓶馬爹利的冤家高卷毛衣袖子，拉直雞心領裡凸起的領帶，一記耳光掃向我的臉。
　　我摔下吧椅，順手打翻了飄著黃色檸檬片的紅酒，紅色的液體弄濕了我的衣服，淡紫上衣的顏色立變。我當場閉氣，無法呼吸。
　　手足無措的艾然愣在那裡，看到我痛苦地摸著咽喉，喘不過氣來，她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扶持我的手臂，拉我起來，我匍匐在地上，痛苦得恨不能人間蒸發。
　　沒人尖叫，狂歡的浪子蕩女們冷眼旁觀。剛才和我聊天的DJ幸災樂禍地看著我。男聽眾以為我是裝樣，艾然一把沒拉住，他衝我當胸又踹了兩腳。我兩眼一花，湮沒於無聞的黑暗。
　　經過很久，我睜開眼睛，艾然妍美的睫毛奄忽閃動，她見我醒來，哭泣著道歉：「凌子，對不起，他喝醉了，不是有意的。」
　　四面的牆壁潔白如雪，窗戶稜刷著藍色的漆，這場景真像醫院啊。我的神智突然異常清醒，「醫院！我怎麼會來醫院？出了什麼事？」我嚇得四肢冰涼，我以為我殘廢了。
　　「別急，沒事。你昏迷了幾個小時……」
　　「我肚子痛，你扶我去洗手間。」我說。
　　「艾然，我頭暈得不行，天旋地轉！」聞到洗手間的尿鹼味，我噁心得嘔吐，滿嘴都是黃色的粘沫。
　　艾然嚇壞了，叫來值班醫生。醫生詢問我的經期，我說已超二天。她把了把脈，讓我做尿檢。她把早孕試紙放進尿液，我親眼看見一根紅線出現，緊接著又是一條淡淡的紅線。「你懷孕了，現在呈弱陽性。好好保養……」醫生上下打量著，眉頭擰結成了一個結，好像我的懷孕是她的「傑作」似的。
　　不安的聽眾跟前跟後，我讓他付了診費先走。有些事情毋須追究對錯，何況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打算怎麼辦？」艾然問。
　　「不知道。現在回家睡覺。不過，我想要這個孩子。」我雙眼漠視前方，痛下決心說，「你幫我開病假條交給公司，我不想繼續上班了，這事慢慢想辦法……」
　　艾然同情地看著我，輕拍我的後背，「我想華東南不會要這個孩子，你做好思想準備。」
　　我們攔了輛黃色的士，司機緩緩地駛向福星路。
　　夜3︰00爸媽還未打烊，他們在清點貨品。高置貨櫃上的電視機熒屏的表層粘附著不少的小蟲。它們熱火朝天地扇動翅膀，發出刺耳的噪音，我神經質地拿起殺蟲劑噴射螢光屏，整間屋裡充滿了死亡和血腥的滋味。爸爸新仇舊恨齊湧心頭，他氣憤地說：「弄錢的本事沒有，折磨爹娘的能耐倒蠻高啊！」
　　「人家香港人不要我，我有什麼辦法？」我懶得吵架，踢開房間的門，啟動電腦撥號上網。我往BBS的吧板發帖子，我寫道：我又醉了。我是一個不甘寂寞的女孩嗎？如果找到另外的愛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嗎？我不明白，我好像失去了自我。我畫了一個大大的哭臉上去。
　　呼機響，是范愛民，他約我明晚去雨花西餐廳吃飯，我答應了。那一覺睡得很踏實，我的手牢牢護住腹部，孩子是我的希望。華東南不是說過孫麗有毛病，不能要孩子嗎？他說不定會看在骨肉的情份上同意娶我呢。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0月30日星期二陰
　　晚八點五十分，我準備赴范愛民的約會，出門前接到華東南的電話：「寶寶，我在舊金山。你過來嗎？」
　　我的心突然急跳起來：「我來。」還有什麼能改變我的癡情呢？
　　絞盡腦汁地編了半天理由，我留台給范愛民說爸爸帶領全家人吃飯，無法赴約。候在雨花的他反留台，祝我玩得開心，週末快樂。
　　我穿上血紅色的吊帶馬夾，下身配牛仔細腰長裙，特地蹬了雙半高的統靴，這樣不會有人知道我絲襪的腳底處已經抽絲。媽媽看不慣地冷哼，我橫著臉繞過她。如果好言好語地跟她說，她反而會囉哩囉嗦地問個不停。
　　「去舊金山！」我盡量小心地刷透明指甲油，路面的顛簸令指甲油刷到指蓋以外的皮膚。該死的破路。我輕輕往異軍突起的痘痘外面拍粉，不化妝我沒膽量見人，我注意到自己的臉色難看得像絕症患者。
　　到了舊金山門口，我不由擔心范愛民湊巧過來玩。轉眼間，華東南的笑容浮現眼前，我心一橫，急不可耐地推門而入。華東南身披一件黑色夾克，正在喝酒，面前有七八瓶酒。桌面一片狼藉，軒尼詩酒瓶裡還有四指寬的液體。我笑容可掬地吻他的臉頰，他一把揪住我的馬尾辮，調侃說：「想要嗎？」
　　我撅撅嘴巴，要了杯君度甜酒喝。他喜歡不分場合的開性方面的玩笑。
　　我瞥見匆忙趕場的女歌手離去前吻唱歌的男人，好奇地問華東南：「演藝圈子的男女關係是不是很濫？」
　　一個女性氣十足的男人將腿張開，坐在台上唱歌，他們說這是一隻「鴨子」。
　　他唱的歌是滿文軍的《懂你》，華東南紳士地邀請我跳舞。我從來沒有跟男生跳過舞，我想跳今生的第一支舞。或者，他知道我有孩子的消息後，會給朝思暮想的愛情拉上幃幕。
　　他牽著我的手走到舞池中央。我環摟他，臉貼他的胸部，闔眼享受這溫情。華東南用慢三的步子帶我跳，我低聲說：「別走步子，我要你摟著我隨便跳……」我話沒說完，他的嘴堵住了我的口。音樂結尾時，他抱起我在舞池轉圈，所有的人都為我們鼓掌、吹口哨。
　　十二點，舊金山舉行抽獎活動，大獎是台暖氣機。華東南把三張紅色的抽獎卡遞給我。我以一種必中無疑的姿勢坐著，從容地等待主持人報頭獎號碼。我有預感，孩子將給我倆一個喜兆。事實證明我的第六感準確無誤，我們抽中了唯一的一個大獎。他轉手就送給了坐在旁邊的朋友，他說那人住的地方需要暖氣。我有些不高興，我家何嘗不需要暖氣機，他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想法？
　　兩點多，我們轉移場地玩，奔赴濱河路的根據地吧。開破吉普的樂手唱著自己填詞的歌：「沒有老婆的日子不好過，冬天沒人暖熱窩。那天晚上，天上的月光很美，我的床上睡著一個女人，她說她來自香港尖沙嘴，跟老公吵架回不去，特地免費陪我睡……」
　　醉酒的東北女歌手攬著我醉語連篇：「小妹，找到東南是你的福氣啊，別讓他跑了。」她拍著華東南的腿又說，「小兄弟，我們女孩子很容易受傷，你一定要對她好，聽見沒有？……」她晃來晃去，也不擔心吐到別人身上。
　　華東南壓低嗓子講了她的歷史。她是香港人，唱歌唱了十年，把處女給了前任男朋友。賤人男友並沒因此愛她更深，反而用她的錢在外面亂來。她要求分手，他倒讓她賠償青春損失費。她不得不離開傷心地，來到深圳發展。
　　一股錐心的痛溜出心門，我同情地理理她的亂髮，此刻她顯得非常安靜。我記得網友星星說過，用酒精麻醉自己，跳得肢體散架，何苦呢？還不如好好地安排生活，醉生夢死終究是慢性的毒藥！我想，我們都需要重新設計人生的內容。我偷看華東南，他的眼神茫然不定，他是我的幸福嗎？
　　我們這輛車最後抵達根據地，先到的七八個朋友沒人主動買酒喝。華東南拉我往外走，「寶寶，你身上有錢嗎？」他難為情的打聽。
　　「沒有。只有幾十塊錢。」我幫他拉好衣服拉鏈，戶外的天氣有點冷。
　　「壞了！」他喪氣地拍打褲腿的塵土，嘴唇撅得老高。一見他沮喪，我就心疼不安。
　　我吻他的耳垂，「我有卡。前邊有間發展銀行，我去取。四百塊夠不夠？」他哪裡知道我的一卡通卡裡僅存五百元錢。
　　華東南接過錢，讓我先進根據地，他轉了一會兒才進來，買了一打喜力讓侍應生送那堆朋友喝。一個傢伙看是喜力，脫口質疑道：「怎麼是啤酒？」
　　我生氣了。他們當華東南是朋友還是冤大頭，一毛不拔還想喝洋酒。一瓶軒尼詩XO九百八十元，華東南要上多少天班才賺得到？我說：「按你的意思，該喝哪種酒？」
　　另外幾個人呶了呶嘴，意思是說當著我的面不要胡說，「無所謂，啤酒就啤酒，一樣的。」
　　那個樂手招手喊華東南過來坐，故意掏錢買了一扎啤酒。華東南表情內疚，我於心不忍，拉著華東南說：「我們走吧，我好睏。」
　　樂手附合說：「是的，東南。我看她早想睡了。」
　　終於被解放的華東南跟這群酒肉朋友握手道別，我不知道他每天陪著這些人瞎混到底為了什麼。我開始瞧不起華東南，他軟弱，沒有主見。
　　凌晨4︰00躺下來時已經凌晨四點鐘，我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自作聰明地說：「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他側目看了看枕邊的我，泰然地說：「先聽壞消息。」他說完，臉轉向電視機屏幕。
　　「親愛的，我懷了你的孩子！」他呆板的臉沒有半絲笑容，好像我懷的是別人的孩子。我結結巴巴地接著說，「我做了早孕檢查，醫生說我弱陽性，但確實有了。」
　　「你的好消息是什麼？」他臉朝我問。
　　「我本來的好消息是你要升級做爸爸了。」我感覺這句話說得十分費力。
　　「不是吧！你不是準備把他生下來吧？」說完，他的頭扭向電視。
　　我的心頓時碎成粉末，我不知不覺地緊握拳頭，他真的不要這個孩子，他不能娶我！我爬起來穿上毛衣，我希望他挽留我，希望事態有轉機。
　　他拉我的胳膊，「你怎麼這樣？一點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你。聽我的話，乖乖的，我還不具備做父親的資格，你也不適合成為一個母親，改天我陪你去醫院……」
　　他曾經說過的情話仍迴響腦際，我憤怒地掙扎，質問他：「因為懷孩子的是我對嗎？如果是孫麗，你一定娶她是嗎？」
　　「在我沒有輝煌的事業之前，她就算嫁給我，也不會有懷孩子的打算……你難道想孩子生下來就住宿舍嗎？你不是想當律師嗎？生下這個孩子，有很多的事情辦不到……」他自私自利地拚命開脫自己的責任。
　　我挑釁地問：「如果我堅持生，你怎麼樣？」
　　他殘忍地警告：「你會毀了我。那我就消失，你永遠不可能再見到我！」
　　我狠狠地摳自己的手指，心冷得直打哆嗦。
　　他胡亂親吻我：「寶寶，聽我說，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我負不起這個責任，條件成熟的時候再生BB好嗎？」
　　他徹底摧毀了我的希望，「我們只有這個孩子的緣份。沒有他，我們不可能有下一次機會。」我的話飛舞在房間裡，落在了地面。
　　「不會，我們可以再生，相信我。咱們不要鬥氣，難道你想我對所有的親戚朋友講我的情人懷了孩子嗎？他們會怎樣看？」他急不擇言，終於講出了深埋心底的一句話。這句話其實始終存在，只不過他從沒親口承認罷了。
　　「我是你的情人！說得好，我是你的情人，只是情人！」我哼哼冷笑，話裡已沒有先前的狂熱。我突然間覺得，我為什麼會想要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一個從開始就不會有愛的孩子，我瘋了嗎？他侷促不安地抱我，力求安撫我。
　　「寶寶，別這樣。我愛你發自內心，我不是狠毒的男人，只是他生不逢時。才三十多天沒什麼，他還不算是生命……」
　　「好吧，你決定弄死他，我聽你的。」我徹底認輸了，在這場競技中，我是一個失敗者，注定要被猛獸吃得乾乾淨淨。我根本沒有自尊，沒有信心再愛了。窒息的我講出了早就想講的話：「你為何總是希望我來理解你、接受你的要求？總要求我退讓，總要求我做出犧牲？為何她想見你，隨時都可以，而我不可以？為什麼？」我的心疼了又疼，甚至能夠聽到摔成碎片的聲響。
　　就這麼分了吧！我必須接受他不屬於我的現實。我在淚水的浸泡中沉沉睡去。他的房間很冷，給了我世界末日的壞感覺。我凍醒了，看看床頭的時鐘，是凌晨五點，我搖醒暈暈沉沉的他，請他記住欠我一個孩子。他說：「是的，我欠你一個孩子。」接著他用響亮的鼾聲為我的輾轉反側伴奏，我首次正視了他作為男人的無情。他只想盡快解決麻煩，絲毫不擔心做出何種承諾，因為他並不打算實現。
　　我決定去做人流。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4日星期日晴
　　嘉驥著我正式遞交了辭職報告，經理牽強地講了些挽留的話。其實，我領頭搗亂，晚上懶得接電話，把電話線拔掉用毯子蒙住頭呼呼大睡，我暗地裡告誡聽眾再不要打聲訊電話，她遲早也要炒我的魷魚。我按規定值了一個禮拜的義務班。那七天，我大肆談論感情，棋子她們勸我說范愛民才是我的男朋友，華東南只是情人。
　　回顧走過的歲月，我想，我這個當局者終歸不如旁觀者看得明白，她們說得不錯，范愛民才是我的男朋友。一個女人如果十八歲時是盲目的，那她成為真正的母親以後將不再盲目！有一雙曾經晶亮的小眼睛會永遠盯牢她，告訴她罪惡是從慾念中成長起來的。
　　老人說，懷孕的女人害喜實際上是孩子在挑食。我不想虧待腹中短命的BB，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全方位滿足胃口。我花枝招展地打扮，變著法子給自己好心情。我將結束苦難的歷程，準備全身心地融入范愛民的世界。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2日星期一晴
　　那天我在圖書館看了一整天書，累得腿抽筋，早早就躺到了床上，晚上八點四十九分，電話鈴聲響起來。直覺告訴我，這個電話是范愛民打來的。
　　「你在家呢！最近好嗎？我打電話到你公司，她們說你辭職了。」他關切地問。
　　「是呀！我很累，想休息一段時間，好好考慮將來怎麼辦。」我四肢無力地拿著電話，身體挨著寫字檯的邊框。
　　「能出來嗎？有話跟你說，非常重要。」
　　「好吧！」我放下了電話。
　　回頭一看，媽媽警惕地盯著我：「誰啊？不要一個電話一來，你就出去了，一點女孩子的矜持也沒有。對男人啊，一定要吊高他們的胃口！」
　　「行了，還有完沒完？」我取了包，就往外走。
　　范愛民站在路邊接我，他一臉喜色，一看我跳下車就把我抱在了懷裡。我沒想到一個星期沒見，竟對他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伏在他的胸膛，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聲，我十分踏實。
　　「來，給你看一樣東西。」他提著為我準備的一大包東西，左手撫在我的後背上，細聲說。我們就近找了一個酒吧坐下。
　　燈光下，我的憔悴一覽無餘，他驚訝我的蒼白。我說：「我很累，不想再流浪了，很想找個男人的肩膀靠一靠。」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裡有層朦朧的心疼，彷彿比我的傷還要痛。「我一年前買了套龍珠花園的房子，一直沒裝修。我們把你父母接來共同生活，戶口指標剛好夠用。我想你做我龍年的新娘。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會對你好。有句話雖然我始終沒說，可我真的愛你！」
　　美好的結局來得太突然，我不知所措。父母的終老與我的下半生有了依靠，這是真的嗎？我傻瓜似地瞪著許我婚姻的男人，熱淚掛滿妍面。
　　「我瞭解你的心情。你今晚考慮考慮，明天答覆我。如果你不願意，我仍然會做你的好朋友。你不是想成為一名律師嗎？我可以做你堅實的後盾，我願意對你負責，善待你多難的家庭。……」我一言不發地喝完香檳酒，范愛民送我到沃爾瑪門口，獨自走了。這個男人瞭解我的家境清楚我的出身，還給了我承諾。深愛的華東南卻根本不知道我天天進出的是兩間狹窄的出租屋，爹媽開雜貨店，經濟非常困窘，我愛他愛到沒了孩子和希望。老天給了我多麼不同的兩個男人啊！
　　進了家門，我逐件往外掏包裡的東西。撂在上層的是廣東旅遊出版社發行的《三毛作品集》全冊。接著是種類不一的巧克力和車厘子，我提過一次愛吃這些。感覺包裡還有軟綿綿的東西，我倒出來，是淡藍色的暖水袋，他記得我冬天暖不熱被窩。
　　我抄起電話，撥通191留言給范愛民：如果注定了我是你生命中的花兒，那麼我願意為你靜靜地開著。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3日星期二晴
　　一大早，雞毛陪我和華東南奔赴流花醫院。女醫生開了化驗單，囑咐先做B超，第二天上午手術。我告訴過道裡的華東南：「今天不行，做手術的人太多了，醫生建議明天早上再做。」
　　他為難地說：「那怎麼行？我明天還要上班，很多電話沒裝，用戶該投訴了……」
　　雞毛建議去他老鄉開的診所做手術。我木然地上車，心裡惴惴不安，不知我能否承受人工流產的摧殘。雞毛直言不諱地埋怨華東南不小心，華東南表情呆滯，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
　　雞毛的老鄉當下安排我做手術。兩名女醫生帶路，我接其後踵進入人工流產室。顯眼的一張婦檢床，鋪著白色的布，上面有漏滲的血水，顯然之前已有人做過。醫生教我脫光下身躺到床上，她幫我檢查胎位，她習以為常地說：「孩子不太大，兩分鐘搞定……」她的助手放一包器械在鐵架上，醫生往我下身打麻醉劑，然後用冰涼的擴宮器殘酷地撐開宮頸口，一條鉤狀物體長探入體內，血水順著彎彎曲曲的膠皮管淌下。我的淚如泉湧，不因為肉痛而是心疼我的孩子，誅戮他是我的罪過。
　　醫生往備好的漏勺裡倒血水，在手術室的水槽裡沖淨血液後拿給我看，儘是肉塊和白色的小碎肉。她淡淡地說：「就是這些。放心吧，我做得很徹底，月經只有兩三天。記住一個月不能同房。」
　　我坐直，困難地穿好褲子，「麻煩您叫我男朋友看看好嗎？」
　　華東南走上二樓看護我，坐在床邊說：「你怎麼忍心讓我看？」
　　我大聲說：「那是你的孩子，你應該看！」
　　我就是要讓他看，我要折磨他，讓他也有我的痛苦感覺。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16日星期五晴
　　昏睡了兩天兩夜。正常後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范愛民，約他吃飯。
　　我需要每天吃著精美營養的食品，愛情將像流星點綴我的夢境。我終於清醒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22日星期四晴
　　我和范愛民的婚禮將在三月六日舉行。我宣佈了這件事情，父親說：「他想娶我的女兒，就得拿二十萬彩禮來。」
　　我氣憤地說：「你等著吧，等到你進棺材也別想住進新房子。」
　　母親到底是心眼活點，她打圓場說：「他爸，咱們一起去看看房子，差不多就行了。總是斤斤計較，吃虧的是自己人。」
　　父親去了龍珠花園，我打開一扇接一扇門，他目睹了這套四房兩廳的複式新居，眼睛都直了，而且激動得有點說不出話來。他的發財夢終於開始接近正版了。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29日星期四晴
　　我們火速辦了註冊手續，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家。我興奮地說：「愛民，我要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艾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咱倆請她吃飯好嗎？」
　　他看著興奮得滿臉通紅的我，笑嘻嘻地掏出手機：「行，你想請全台的女孩吃飯都行！」
　　艾然來了，她穿著一條素雅的裙子，雖然笑容滿面，但似乎心事重重。
　　「艾然，這位就是范愛民，我的先生。」我拉著她的手，介紹說。艾然看著一臉幸福色調的我，說：「凌子，祝賀你！你找到了一個好男人。」我把手放在艾然的手上，希望過渡一點我的幸福給她，「以前無聊的時候才見聽眾，沒想到果真找到不錯的歸宿。」
　　她同感甚深，「是啊。我要是有你這麼好的機遇就好了。」
　　她問我父母親的關係可有轉機，我搖頭，「老樣子，一天不吵都過不去。我媽那個人真怪，我爸不罵她她還難受，找碴也要吵幾句……」
　　艾然很肯定地說：「其實你媽非常愛你爸。她只是不能好好地表達，吵架是她的方式。」艾然點破了我父母之間的幾十年婚姻的真諦。
　　「對了，公司那邊怎麼樣？現在打電話的人多嗎？」我一圈圈地轉動著戴在中指上的戒指，感覺到一種很淳厚的溫暖沁入了血液。
　　艾然憂心忡忡的說：「別提了，老總已經在報紙上登了啟事，要把聲訊台賣出去。說起來，咱們這夥人當中，數你混得最好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我吃驚，這才幾天的功夫，公司就搞到將要垮台的地步，想想那些離家幾千里出外謀生的姐妹們，我無法繼續高興。我不禁回頭去看范愛民，眼睛裡遍佈一種無名的酸楚，范愛民站在旁邊，給我做了一個會心的笑意。我頓時放心了，世界在變，我身邊這個男人的愛不會變，我還能奢求什麼呢？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1月30日星期五晴
　　第一次，范愛民和我這麼靠近的擁吻著。
　　龍珠花園被一片夜色環繞，密密的樹枝沙沙作響，彷彿秀色可餐的浮雕，又彷彿怨女的歎息。深秋的夜鎖不住它的躁動，也鎖不住兩個血性男女的撫觸。
　　范愛民就著窗口侵入的月色，輕輕掀開我的胸衣，掀開那層覆在粉色肌膚的薄紗。他綿纏著我的身體，而月色在沉甸甸的慾念中飽滿起來。
　　「把你放到月光中去。」他輕聲低喃。
　　「不要」，我很害怕暴露自己的肉體於這個純潔的男人面前，也許，這對他更好。
　　他問：「你怕什麼？」
　　「我怕蚊子。」我說。
　　其實，我怕的是過度坦白與交流破壞了彼此的默契，他們都告訴過我：幸福的婚姻是在黑暗中，千萬不要放在光明裡。
　　我一直很笨，但我今晚想要聰明一回。
　　一個聲訊小姐的隱秘日記12月8日星期六晴
　　我接父母和夢夢到了龍珠花園的新家，媽媽的眼圈紅了又紅，她百感交集地撫摸房子的門鎖，她一直渴望終有一天某套房的鑰匙不用交還給房東。
　　爸爸也流淚，他摩挲著全家福說：「這不是在做夢吧！」
　　按照老家的風俗習慣，新居入伙的第一頓飯是要在家裡吃，才顯得興旺。下午，爸媽準備親手剁純牛肉的水餃餡，吃餐團圓餃子。
　　來深圳好幾年了，這是首次親手剁餃餡，一切都圓滿了。
　　就像童話裡的美麗結局一樣，我們一家也許算是過上了美滿的生活。我的「聲訊小姐」的日子終於在今天中止。當元旦的鐘聲響起，我希望寫的會是一本「一個已婚女人的快樂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