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色小說只在小強文學網首發!如果你喜歡本小說 請記住我們的網址http://www.xiaoqiangxs.com 《【白潔傳】》 正文 (前引) 我生在天津,卻長在河北,天津對於我沒什麼印象,到是老家河北給我印象 頗深。那是北方少有的一處水鄉,距北京天津都不遠。 我出生時,父親三十一歲,母親卻還不滿十八歲。這樣的年齡做媽媽在今天 看來很是稀奇,但在五十年代卻是司空見慣。 父親早在讀大學之前,在老家農村便已結婚,大學畢業後留在天津城裡教書, 我的兩個姐姐則隨她們的媽媽在河北農村生活。後來爸爸的學生,也就是我的媽 媽走進了爸爸的生活。爸爸和前妻離婚後和媽媽結婚。我就是這樣來到了這個世 界。 災難終於降臨了。文革開始後,因為出身的關係,父母雙雙被打成反革命, 之後被吊銷城市戶口,帶著我被遣返到了父親的老家農村接受監督改造,於是, 接連不斷的批鬥開始降臨到我們一家三口的頭上。 爸爸高而帥,但性格內向、被動、懦弱。他的文章寫的極好,五十年代的雜 志、報刊上經常有他的名字。媽媽則開放、冷靜、大膽。她什麼都想的開,似乎 天大的榮辱都不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享受過天堂般的寵愛。從她上小學起,就有 專門的小轎車接送她上學放學。她也遭受過非人的虐待。文革的十年,她不知被 多少男人凌辱過。但她始終那麼淡定坦然,似乎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全如 演戲似的只是多了一種體驗似的。 媽媽特美,我甚至認為直到今天我也再沒遇到過比她更美的女人。這並非感 情使然,是拋開感情後純粹從姿色上講的。 最讓我對媽媽刮目相看的,是有一,我們小學生停課參加拾麥穗勞動時, 一個小學生到河邊玩耍時不慎落水。在附近勞動的恰好是婦女隊員,當時當地 的女人沒有下河游泳的風俗,因而沒有女人會游泳。她們嚇的只會大喊大叫,會 游泳的男人卻全不在近前,我們又全是小學三年級以下的學生,也都不敢也不知 如何下水救人,若是再去喊會水的男人來,那小孩肯定早就淹死了。就在這時, 正和女員們一同勞動的媽媽,不聲不響地向著河邊跑去,一邊奔跑,一邊甩掉 了外衣和鞋子,到了河沿,飛身一躍,纖長好看的身體在空中轉了一個角度,然 後呈一條直線筆直地插入河水中。不多一會,那小男孩被救上岸來,撿了一條 生命。 就在當天的晚上,全公家家戶戶都關燈睡覺了的時候,那小男孩的六十多 歲的奶奶和他的還是黨員的媽媽,冒著混淆階級陣線的極大危險,偷偷溜進我家, 一聲不吭地放下一大包紅糖和一兜子雞蛋,直到媽媽答應收下,才又悄然地離去。 從那以後,出身貧農的那一家人,包括他們的本家七個叔伯兄幾十口子人中, 儘管鬥爭十分地積極,可在媽媽被批鬥或遊街時,再沒有一人上台打過媽媽一下 啐過媽媽一口。 直到現在,我的腦袋裡仍然清晰地保存著媽媽那一路奔跑的姿態和入水那一 刻的優美圖像。因為在那個時代的農村,根本看不到女人下水游泳,甚至壓根就 不相信女人也有會游泳的,而媽媽不僅下了水,而且那入水的鏡頭竟然是那樣的 好看,游泳的技術又是那樣的嫻熟。 正文 (一) 仲秋的傍晚,收工後,媽媽和我正在晚飯,街上的高音喇叭令人討厭而恐怖 地響了起來:「第一生產大隊的革命員們,晚飯以後,到大場開批鬥會,全體 四類分子提前到場!」 這樣的播音對任何員來說都不陌生,但對於我這樣的四類家庭來說,仍不 啻一枚響雷。我和媽媽聽到這聲音,都沒作聲,但卻都將手中沒有喝光的半碗粥 倒進鍋中,不敢再喝。這是擔心挨批鬥的時間過長,憋尿而不能撒的緣故。 距生產隊的打麥場距離最近的,就是我家了,只隔一條馬路就是。實際上坐 在炕頭上,透過玻璃就能看清楚打麥場上的一切。 正在青春騷動期的我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想像著過不一會媽媽極有可能 又要讓人捆綁起來批鬥,有恐怖,有羞辱,也有莫名的說不出的另外的感覺。 我每過幾秒鐘便透過玻璃窗向打麥場上觀望,媽媽也時不時地觀望。雖是秋 季,晚飯後天仍然很亮,打麥場上最早到來的是一群孩子,在那沒有任何娛樂活 動的年代,批鬥會就成為孩子們也包括大人們最好的娛樂,我也是如此,雖 然我出身四類家庭。 漸漸地,吃過晚飯後的大人們也陸續來到了打麥場。出身好的員們,男人 叨著煙袋,脫了鞋當坐墊坐著,女人們或自帶了馬扎小凳什麼的坐著,或找塊磚 頭當凳子坐著,有的抱著吃奶的孩子,有的帶著針線活,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圍 攏著聊天,孩子們則跑著跳著嘻笑打鬧。四類分子們也到了不少,但他們沒有說 笑,沒有圍坐聊天,而是在早到的背著各式步槍的民兵的吆喝下集中到一起,一 個個低著頭立正站著,沒有一個人講話,也沒有一個人東張西望,連雙手也緊緊 地貼著雙腿外側,像是受過軍事訓練的一樣,一動不動。那年頭,四類分子們被 規定不許亂說亂動,四類分子之間,更不敢隨便交流。 看著時間不早,四類分子們差不多要到齊了,媽媽才在最後一次上完廁所後 走到了打麥場,加入到那一堆四類分子隊伍中,低下頭立正。 貧協席到了,大會即將開始。 「咳!大會準備開始,啊大家坐好了!坐齊了坐齊了,不要吵了!學生們坐 這邊,員坐這邊,快點快點!」一個小個子胖胖墩墩的年青人開始發話,並招 呼著群眾坐整齊。他是革命造反組織「從頭越」戰鬥隊的什麼部長,名叫劉玉石。 這人不太壞。 革命群眾並不太理會他的話,仍舊談笑著,但也慢慢慢騰騰地往指定的地方 挪動著。 民兵連長郭二麻子背著一支日本鬼子的王八盒子,氣勢洶洶地過來了。這是 個三十多歲的復員軍人,濃眉惡目,一臉凶相。他一到來,現場氣氛便驟然緊張 起來,那一幫子低頭站立著的四類分子們,似乎連呼吸都不敢大口了。 「站成四列,他媽的快點!操你媽往這邊站」,郭二麻子一邊說著,一邊用 腳踹了一個四類一腳,指定位置。 沒有任何的囉嗦,四類分子們像是聞聲而動的機器人,隨著民兵們的招呼, 男男女女很快地站成了四列。 「蹲下!」二麻子又一聲大吼,四類們像是受過軍事訓練似的,沒有絲毫停 頓,齊刷刷地蹲了下去,按照以往的規定,不用人招呼,便都乖乖地將雙臂背到 背後,規規矩矩地蹲著,眼睛看著地面,靜靜地一動不敢動,就是偶爾有蚊子叮 咬,也強忍著不敢動一下。 「你們不要嚷嚷了好不好!老張家的,別讓孩子在這拉屎行不行,抱遠一點 拉不行嗎?」劉玉石部長仍然在招呼著革命群眾,但革命群眾仍然亂成一團地談 笑,甚至打鬧,以至於將劉部長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郭二麻子這邊,已經開始點名了,「羅開群!」 四類隊伍中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應聲答應:「有!」隨即站立了起來。剛 才劉玉石喊破了嗓子也沒能制止住的吵嚷,突然間停頓,整個打麥場一下子變得 鴉雀無聲,連原來哭鬧著的小孩子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滾出來!」 那男子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站到了隊列的前面,雙手緊緊地貼著雙腿,雙 腳腳跟緊緊地併攏到一起,垂下頭,立正站好。 「操你媽往那邊站!」郭二麻子又是一腳,將羅開群踹的一個趔趣,但羅沒 敢抬頭,乖乖地按照要求挪動了位置,又乖乖地立正站好。 「劉占元!」 「有!」又一個四類,一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站了出來,和羅開群站到了一 起。 一些年輕的員圍了過來,在四類分子的隊伍周邊圍成一個圓圈,小孩子們 更是近距離地圍著,看著郭二麻子點名。 劉玉石部長仍然在招呼著,「過去,過那邊去,離這麼近幹嗎?坐那邊不是 一樣看得見,過去過去,別在這圍著,哎呀!你們過去!」 劉部長的效果不是很好,仍然有大部分年輕的員和學生、小孩子們近距離 地圍觀。 「鹿一蘭!」 「有!」隨著一聲尖細的略帶南方口音的答應,一名長的十分苗條俏麗的三 十多歲的女四類走了出來,站到了先前出列的兩名男四類的旁邊。 這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四川人,是個川劇演員,是隨他的丈夫一同被下放到 這村的。她的丈夫也和我爸爸一樣,出身地家庭,大學畢業後在南方做官,文 革後被吊銷了城市戶口到農村來的。 和幾個粗蠻的北方農民站在一起,鹿一蘭顯得更加地纖弱嬌小,她也像其他 四類一樣,雙腿緊緊並在一起,低著細細的好看的脖子,戰兢兢地等候著發落。 「許還周!」 一名四十歲出頭的、禿頂、略顯肥胖的男子被叫了出來。這可是個不簡單的 人物,文革開始以來,他就因為鬥爭積極當上了公中學的校長,後來又成為有 名的「全無敵」造反組織的總司令,就是他帶頭奪了公領導機構的權,又是他 帶隊去了井岡山進,還是他,曾經作為省裡的代表受到過中央大官康生的接見, 但不幸的是,半年前,另一個革命造反組織「從頭越」戰鬥隊從外地搞出了這許 還周的反動出身,原來他曾在解放前參加過國民黨的三青團,於是他一下子被打 倒,由一個專政者變成了專政對象。 已經有五男一女六個四類分子被叫出來。郭二麻子瞪著黑而凶的眼睛,繼續 在四類分子的人堆中著,像是今天到農家樂吃飯的人點殺活雞活兔一樣,那 一群還沒被點名的男女四類們,則就像是待宰的雞兔一樣,全都紋絲不敢動地背 著雙手蹲著,等待著他的點名,連呼吸也停止了。 「鄭小婉!」 雖然有意料,但聽到這聲吼叫,仍然讓我全身一震鄭小婉就是我媽媽。 媽媽同樣按規矩答了一聲,「有」,站到了六人的一邊。 群眾開始了小聲的議論,「就知道二麻子肯定要喊這娘們。」 「幹嗎每次批鬥會都要鬥她們兩個女人,這不是欺負人家外鄉人嗎!」 也有相反的意見,「他媽的,看她們那瞧不起農民的神氣,就是要狠狠鬥斗 她們。」 這方面的意見立刻得到贊同,「就是,我的好大嫂子,你在吃糠咽菜還要給 人家做活挨人家罵的時候,她們可是穿金戴銀凌羅綢緞的享受著呢,今天借毛 席的福,不讓她們頭朝下撅著,你還想讓她們翻了天繼續騎在我們頭上不成嗎?」 也有的說的更直接,「不鬥這倆娘們,那這批鬥會還有什麼看頭。」 一個婦女頭盯了說這話的人一眼,罵道:「沒一個好東西。」 這些話,當然全部傳進媽媽他們的耳朵中,從這些話中,他們感覺到了革命 群眾的報復心理。他們沒有理由不害怕。 郭二麻子看了一圈似乎沒有再找到適的對象,於是走到了那被喊出來的七 個四類面前,「在無產階級專政面前,只許你們好好改造,不許你們亂說亂動, 到了我二麻子手裡,不信今天就治不了你們」,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 「聽口令,原地踏步走!」 七個男女四類,開始原地抬起腳步,踏起步來。當著眾多老少鄉鄰的面,這 樣的玩弄讓他們不好意思,腳步便也極勉強地只是稍稍抬離了地面。 「操你媽你的腿上灌了鉛嗎,給老子抬起來!」隨著郭二麻子的叫罵,那名 叫劉占元的胖胖的地的腿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腳。小狗跟著大狗叫,又一名地 的腿上,被一名民兵用槍托子狠狠搗了一下,疼的那個地禁不住叫起媽來。 但這效果真不錯,包括媽媽在內的七名四類分子,在眾多群眾的哄笑聲中, 七名被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制服了的四類分子,含著極度的羞辱,高高地抬著雙 腿,隨著郭二麻子「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踏起步來。 圍坐在四周的員們全都發出噓唏的哄笑,尤其是小孩子們,更是開心的大 聲喊叫起來,因為畢竟,三四十歲的成年男女被這樣耍弄,是很滑稽,很讓人開 心的。 進行了十來分鐘,七個人在郭二麻子的口令聲中立定,又排成了一排站好。 郭二麻子走到許還周面前,站住了,直直盯著他看著,半晌,他叫道:「許 還周!」 聲音不大,但透著陰森的威嚴。 「有!」許還周將本已並在一起的雙腿誇張地又一次緊緊靠了一下,小聲地 答道。 郭二麻子卻揚起手,「啪」的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有你媽個逼呀你! 你個狗娘養的蔣匪幫的狗特務,不好好改造,還想繼續騎在人民頭上嗎?」 這是沒話找話的一句話,許還周挨了一耳光,像個木頭人一般動也不敢動地 仍舊使勁低著頭立正站著,想答,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答出來。 人群中發出一陣的議論:「哎!打人了,打人了,郭二麻子打許還週一嘴巴。」 又有一撥子人圍攏過來。 「真的嗯!看吧,當年這麼牛逼的人也有今天。」 這些聲音全部灌入許還周的耳朵,當眾讓人打嘴巴又不敢動一下,人格上的 羞辱遠遠超出臉頰的疼痛,他很氣,但他更怕,他不知該如何答這全無任何具 體內容的指責,但他也知道他該做的,就只能是老老實實地任他打罵。 「你媽的逼的,嘴裡咕噥什麼呢?」 這下許還周不敢再沉默了,他低下頭,小聲地答:「我有罪。」他本不想 這樣,畢竟當著全村的男女老少的面,讓人打了耳光還要給人認罪,對於他這樣 曾經很有身份的人不是很容易接受的,但同時他也知道,若不及早認罪,郭二麻 子極有可能會讓他更難堪。 「啪!」又是一個耳光,「你他媽也知道你有罪呀,你他媽知道你會有今天 嗎?」 許還周全身戰抖著,他能做到的只有不住的認罪,「是是是我罪該 萬死,我認罪」 群眾中有人喊到,「把姓許的這王八蛋捆起來好好鬥爭鬥爭。」 「對,他怎麼鬥別人來著,今天就怎麼鬥他。」 「許還周,把頭低下去。」 打人的郭二麻子不是什麼好人,挨打的許還周同樣不是好人,而且由於他在 當權時作惡太多,群眾對他挨打便也只有開心而並無憐憫。 許還周害怕地將上身向前彎下去,差不多彎成了九十度。那一刻,我想他大 概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沒有等郭二麻子再一個一個地教訓,媽媽在內的其他六名四類分子,看到許 還周被喝令低頭,便也無聲地將上身彎下去,彎成一個很大的角度。七個人全都 屏住呼吸,緊張地併攏著雙腿,彎著上身,有幾個已經控制不住開始了戰抖。 我和我們全校的同學們已經排成隊坐在一起,這時,從我的側後,傳來低聲 的抽泣,我頭看去,正是和我同班的女同學,許還周的女兒許林朗,雙手捂了 臉,那嗚咽正從她的指縫間流出來。 「許還周不老實,給我捆起來!」隨著連長的一聲令下,兩個民兵上前,將 許還週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之後,又有兩名男四類在郭二麻子的指示下被同樣捆綁,其餘四名男女四類, 則沒有再上綁。 大會終於開始了。 批鬥大會的持人是我的鄰居,也是我的同學,大隊的廣播員趙小風,只見 她走到打麥場的一角,拿著事先寫好的持詞,開始了激情澎湃的持:「四海 翻騰雲水怒,五洲振蕩風雷激。正當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走向深入之時,黨的九 大又給我們吹響了革命的號角」念過很長的一大段必須要念的開場白後,只 聽她一聲大喝:「把妄想復辟變天的四類分子給我押上來!」 包括媽媽在內的七名四類分子,每人被兩名大背著步槍的民兵扭住胳膊,按 住脖子,將頭用力向下按去,按得超過了九十度,差不多要到膝蓋部位了,而將 那四名沒被上綁的四類的雙臂反背著向後上方高高地抬起來,然後幾個民兵到 了群眾隊伍中,七個挨斗的反革命分子卻沒有因為解除了控制而絲毫地改變姿勢, 上身仍然大彎著,沒上綁的四人的雙臂也仍然向著後上方高舉著,像被施了定身 法似的定在了那裡。 之後是由貧協席宣佈反革命罪狀。其實什麼內容也沒有,更多是空洞的口 號而已,什麼妄圖復辟變天呀,什麼妄圖反攻倒算呀,什麼妄圖繼續騎在人民頭 上呀,說了一大堆。 再之後是群眾發言。最先是一個老貧農上台,他是每次批鬥會都要發言的, 而他的話,公大人小孩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 「我給劉占元家扛活的時候,給他家打頭,吃什麼呢?窩窩頭都是摻了糠的, 可他呢,坐在樹蔭下搖著扇子,還吃饅頭鹹鴨蛋。員們你們說,這公平嗎?他 要進城,他有腳不走路,要我們抬著轎子送他。都是人,為什麼他們要做人上人, 我們要做人下人呢?要不是毛席,我們還不要繼續給他們扛活受他們剝削嗎? 今天,貧下中農翻身了,壓迫我們的地反革命頭朝下撅著了,我們可不能讓他 們的反革命陰謀得逞,再壓在我們頭上,我們要讓他們永遠地頭朝下低著在我們 面前服服帖帖,你們說對不對?」 群眾高聲地喊道:「打倒地階級!」 「讓剝削我們的地反革命分子永世不得翻身!」 「狗東西們撅的不夠低,讓他們把腦袋再撅低點。」隨著說話,一個四十多 歲的員竟然走上前去,用手按住一個地的脖子,將他的頭用力再下下按去, 按的額頭差不多碰到膝蓋了,才撒手。 我注意看媽媽,她也和其他五名沒有被按到的四類分子一樣,動地將頭又 往下低了一下,讓頭部幾乎碰到膝蓋,從後面看,七個大大小小的屁股已經舉著 朝了天。 可這壞蛋並沒有就此罷休,仍然一個一個地按著其他幾個四類分子的頭,當 然也包括媽媽和鹿一蘭。兩個女人細細的脖子沒能射過那雙骯髒的大手。 那發言的老貧農受到了革命群眾的鼓勵,又看到有人上台動手,更來了勁, 他走到五花大綁著的地劉占元跟前,照著他低垂著的腦袋狠狠地打了兩個耳光, 問道:「劉占元,我問你,你想到過會有今天嗎?」 這一問,把那個叫劉占元的地,不知該如何答才能滿足革命群眾的心願, 想不出詞來,只能答非所問地小聲說道:「我剝削有罪,我低頭認罪。」 這老貧農感覺十分地舒暢,性脫下鞋,舉在手中,照著低著頭認罪的劉占 元沒頭沒臉狠狠地打了起來,打一下罵一句:「操你媽的,我讓你坐轎子,你坐 呀,今天坐飛機了吧,狗地,你們也有今天呀!」 接下來是鹿一蘭的丈夫發言。這是一個戴了深度的近視眼鏡,大腹便便的男 人,他被迫地走到挨斗的幾人身邊,掏出不知在多少次的批鬥會上用過多少遍的 揭發材料,低著頭念起來。 「反革命分子鹿一蘭,十三歲起,就頻繁地出入國民黨反動派的官僚家中唱 堂會,傳播反動的淫穢的資本義的文化。她認了多個乾爹,有國民黨的軍長、 司令,有土匪頭子,有黑會的袍哥大爺舊會,她窮奢極欲,光是她乾爹 送給她的一雙高跟鞋上的兩顆珠子,就夠買二畝地的,這不都是勞動人民的血 汗嗎到了新會,鹿一蘭反動本質不改,時常懷念那些反革命頭子,對抗江 青同志的革命文藝路線」 這位丈夫的發言群眾已經聽過無數遍,員們已經沒什麼興趣,到是對撅著 挨斗的兩個女人有著無盡的話題。 「哎!你說,這倆娘們怎麼他媽的三十多了還像個十八歲的,吃什麼長大的 呢?」 另一個感歎道,「還是共產黨好哇,不然的話,像她們這樣闊的少奶奶,你 連親一下她們走過的腳印也不敢呀,可現在,讓她們撅著她們不敢跪著,讓她們 撅成九十度她們不敢撅成八十度。」 另一個又說,「看她們撅著的屁股,嘿!他媽的倍圓。一會我要上去發言, 非摸摸她們的屁股不可。」 一個長的又高又瘦的女人,沒等鹿一蘭丈夫發言完畢,便走上前去搶著發言, 「貧下中農同志們,你們聽聽,一雙臭鞋就能值二畝地的錢,我長到十六 歲了,還沒穿過鞋呢。人家給提親,相親那天,想找我娘家村裡財家借雙鞋, 他們家那麼多雙好鞋,我媽媽求他們說只借一雙舊的,不露腳趾就行,可狗財 不僅不借,還嘲笑我們臭女人,你一雙鞋就值二畝地的錢,那得夠我們貧 下中農買多少雙鞋呀你們說,我們能讓他們翻身嗎」 「不能!」佔半數的群眾響應著,但也有半數的人大概壓根就沒聽見那女人 說的什麼,所以也就沒反應。 「把這臭女人的鞋扒了讓她用嘴叨著。」 「對,還有鄭小婉這娘們,也是臭破鞋一個,也給她扒了。」 那年月群眾的鬥爭積極性真的不是今天的群眾能比的,很快的,就簇擁上好 幾個革命的群眾,上前將鹿一蘭和媽媽腳上的鞋扒了下來,並各取一隻命令二人 用嘴叨著。媽媽和鹿一蘭便只穿了襪子撅著挨斗了。 挨斗的七個人中,四個沒有上綁的,必須要高高地舉著雙臂,只不過呢,不 肖半個小時,四個人的雙臂便全部無法再舉,而是落到了極度彎著的後背上。 一個年輕的女員好奇地說:「哎,二嫚你說,是讓他們舉著手挨斗累還是 捆起來累呢」,不等那叫二嫚的答,她便自己答道:「應該捆起來還好些吧, 就不用老舉著胳膊了。」 那叫二嫚的姑娘調皮地推了那同齡女員一把,說道:「你去,陪他們撅一 會,不就知道了,嘻嘻!」 挨斗的四類們累,沒挨斗而是蹲在正面的四類們,因為不能像革命員們那 樣可以坐在地上,更不敢隨意走動,蹲久了也累,其中就有一個四十多歲,長的 很有些豐滿的的地婆,因為實在累的不行,又不敢坐,便將雙膝向前拱了一下, 變成了跪著,試圖換個姿勢減輕一點疲勞。 不幸的是,這個地婆的這一動作恰好被一個人看到了。一個戴了眼鏡,胸 部極其前凸,,豐滿的連腰都不見了的三十出頭的女人恰好在這時來到了批鬥大 會的會場。她姓米,因為近視,人稱瞎老米。實際上她很年輕,比她三十多歲的 實際年齡看著還年輕些,「老」字在當地,並非年老的意思,比如老姑老舅老疙 瘩等,往往是說排行最小的。她不是本公的,而是縣裡群專隊下派到我們公 指導搞階級鬥爭的。 為了來個下馬威,這個肥嘟嘟的女人立馬對著蹲在一堆的四類分子們吼道: 「今天是人民的天下,不許你們亂說亂動」,說著,對著那個地婆,「黃淑鳳, 你個吸貧下中農血汗的地婆,誰讓你跪的?給我滾到前邊來!」 早在看到瞎老米來到會場的那一刻,地婆已經重新又改為規定的蹲姿,但 晚了。聽到點名,那地婆全身戰拌著走到了幾個挨斗的四類身邊後。瞎老米對 著她說道:「你不是想跪嗎,就在這跪吧」,說著加大了聲音,「跪下!」 那地婆乖乖面向著革命群眾跪下了。 瞎老米飛起一腳,狠狠踹向地婆,「跪直了。」 那地婆將本來向前低著的上身改為直立。 「把手舉起來,向人民投降!」 於是這地婆,與七個撅著屁股挨斗的四類分子排成一字橫線,直直地跪在 了地上,雙手高高地舉起來,那樣子十分地滑稽。 批鬥會又繼續進行了。 瞎老米又發現了什麼,突然嚷到:「你們看,反革命的氣焰是多麼地囂張, 挨斗都不老實,手全搭到後背上了。」 的確,經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批鬥,媽媽等四人原本高舉著的雙臂已經無力 再高舉,全部落到了後背上。不過在聽到瞎老米這話後,四個人的雙臂卻像是暫 時充了電一樣,重新又高舉起來,但明顯地,八支手臂都在抖動,只是兩分鐘, 那兩個男四類的手臂,竟然又落到自己的後背上,但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又 自動地高舉起,但僅僅一分多鐘,便又落到後背上,於是再高舉起來 到是媽媽和鹿一蘭兩個女四類,重新舉起的雙臂比那兩個男四類更久地堅持 著,但也明顯地晃動著。 「把他們全給我捆起來!」 瞎老米一聲令下,幾個如狼似虎的民兵走上前來,走到媽媽等四人身邊,開 始上綁。我忍不住偷偷又看了看媽媽,捆媽媽的是兩個膀大腰圓的青年民兵,媽 媽纖弱的身子在兩個粗壯的民兵的控制下無助地隨著他們的動作而紐動,兩個民 兵先是將一根長長的繩子搭在媽媽的後脖子上,然後將繩子沿著媽媽的雙臂一圈 一圈地纏繞,繞到手腕處時,將兩個手腕捆在一起,打結,再將多餘的繩子向上 穿過脖子後面的繩套中,用力向下勒,在套過手腕處的繩子後,又復向前繞,從 乳房的上面和下面各繞了一圈後,才最後系死。經過這樣一綁,不消說媽媽的雙 臂絲毫動彈不得,整個上身也像是一個粽子般,特別是兩個碩大的乳房,原本是 穿在寬大的衣服中並不顯眼,但經這兩圈繩子一勒,便也十分醒目地凸現在眾人 的面前。 革命群眾又流著哈啦子開始了議論,「嘿嘿!你看,那娘們的奶子,這麼一 捆,咳!嘖嘖!真他媽的大。」 他旁邊的一個員也說到,「真他媽的想上去親兩口。」 我又看了看鹿一蘭,同樣的,她的雙乳也同樣被一上一下的兩道繩子勒著, 同樣的凸現出來。再看其他幾個男四類,令人吃驚的是,他們都僅僅是反綁了雙 臂,卻沒有胸前那兩道繩子。這讓我在多年以後都不得不讚歎,在那個不能進行 色情虐待的年代,革命的群眾是真他媽的能夠充分利用他們手中的權力呀。 那個郭二麻子,走到剛剛被捆綁的一個男四類面前,用力地將他反綁著的雙 臂向上抬了抬,像是在檢查捆的緊不緊。似乎感覺是滿意的,便又走到第二四類 面前,伸出一支手,張開虎口,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地向上托去,直到將他 的臉托的朝了天,然後得意地笑了笑,這才鬆開了手。 再之後,他走到媽媽的面前,先是抓住媽媽那被繩子勒得緊梆梆的雙臂,之 後又提了提勒在媽媽後脖脛上的綁繩,這才轉到媽媽面前,仍然伸出那又厚又粗 又髒的大手,狠狠捏住媽媽的下巴,同樣地向上托舉 我偷偷抬起眼睛向媽媽看,媽媽的臉被托舉得揚起來,在那雙大手的肆意捏 弄下改變著形狀,像個全無感覺的布娃娃般,害怕地任他弄著,郭二麻子很壞, 弄著弄著,竟然將手指伸入到媽媽的嘴裡胡亂地掰著,媽媽的小嘴便在那雙大手 的侵犯下不斷地或張或我想,郭二麻子托前邊那個男四類怕只是為了托弄 媽媽做的煙霧吧。 坐在場地上的員們,小聲地議論著:「他媽的二麻子,佔便宜呀!」 又一個說道:「那小娘們的臉,摸起來肯定他媽的舒服。」 最後,郭二麻子又用基本同樣手段檢查鹿一蘭的綁繩,我吃驚地發現,那雙 大手,竟然好幾次假裝著檢查綁繩而抓住了鹿一蘭那鼓鼓的奶子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跑累了也鬧累了,坐到他媽媽的腿上,問:「什麼叫 剝削呀?」 那媽媽推了一把小男孩,說道:「剝削就是狗地欺負我們貧下中農,今天 毛席教導我們要打倒地,去!上去打他們這些狗地。」 在他媽媽的鼓勵下,那小男孩果真勇敢地走到八個人面前,從腳上脫下鞋子, 舉在手中,學著老貧農的樣子,從最邊上的跪著的胖地婆開始,一下一下打起 來。那胖地婆一動不敢動地挺直了身體,任那孩子的鞋子落在自己的頭上、臉 上。那孩子打一下還罵一聲,「狗壞蛋!狗地!」 打完了地婆,又順序地向下打去。先是緊挨著地婆撅著的羅開群,小男 孩沒頭沒臉地照著這個長很又瘦又高的地的頭上打著鞋底 「小虎,打他們嘴巴!」坐在距七名挨斗的最近的一個員對著打人的小孩 喊道。 那小男孩很聽話地改變了打法,對著因為低頭彎腰而將臉低到只有一米高的 羅開群,將鞋底橫著掄起來,一下一下地打嘴巴。 打完了羅開群,接下來是劉占元 在這個小男孩的帶動下,又有一個和他齡的男孩子,也加入進來,對著還沒 被打到的幾個四類,搶起了鞋底。 媽媽撅在最這邊,還沒有被打到。一個坐在幾個挨斗的四類背面的特別壞的 員,目不轉睛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媽媽和鹿一蘭高舉著的圓圓的屁股,一口一口 地吞嚥著口水,悄悄地向一個也正想上前加入打地行列的小孩招手,待那男孩 走到他跟前,那壞蛋竟然將一根「葛針」(棗樹上帶硬刺的針狀物)交給那孩子, 小聲地對他說:「敢不敢扎那兩個壞女人的屁股?」 小男孩當然敢,接過了「葛針」便走上前去,對準鹿一蘭高高舉著的倍圓倍 圓的屁股便紮了下去,「哇呀疼」鹿一蘭失聲叫著,一頭向前載去,載倒在 地上,口中叨著的鞋也掉了下去。 「起來,撅著!」革命的員們對著倒在地上的鹿一蘭喝道,鹿一蘭重新起 來,重新彎下了身子,像個蝦米般撅著。 「栓子,扎的好,繼續扎。」有人在給那小孩加油鼓勁。 鹿一蘭高舉著圓圓的屁股,聽到人們這樣教唆那小孩,嚇的全身抖動著,用 帶了南方音的話求饒:「別紮了呀,我認罪。」 我害怕地看著撅在最邊上的媽媽,知道這「葛針」很快就要扎到媽媽的屁股 上,我的心揪著,媽媽明顯也知道這一點,高高撅著的屁股開始抖動起來。 那小孩子還想繼續扎,但就在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應該是這小孩媽媽的 女人衝上去,一手抱住小孩的身子,另一手照著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幾下子,然後 連拖帶拽地將那孩子帶離了批鬥場地。一邊離場,還一邊衝著那教唆小孩扎人的 男子罵著:「缺德吧你。」 謝天謝地!媽媽躲過了挨扎。 我是坐在挨斗的四類的正面的,能夠清楚地看到七個挨斗的四類後背的形狀。 七個人的後背反剪著,手指般粗細的麻繩從每個人的肩部、大臂和小臂集中到後 背的中間打結,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五花大綁吧。 和所有男群眾一樣,我的目光也密密地落在媽媽與鹿一蘭兩個女人的後背上。 在要是心痛和屈辱的同時,不知為什麼,我竟然在兩個年輕媽媽級的美女捆綁 著的後背上,感到了異樣的性感美。真的!那被麻繩勒著而凸顯出的嫩嫩的肉體, 那被繩子勒得不能動彈的手腕,那高高舉著的圓圓的屁股,以用那麻繩構成的精 美的圖案,都無不給人一種另類的美的視覺。也許,這便是每次批鬥大會都要將 媽媽和鹿一蘭拉出來捆綁批鬥的原因吧。 輪到一個公中學的女老師發言了,她上得台來,先大講了一通九大以來全 中國以及全世界的革命形勢,然後開始揭批,她似乎專門衝著我媽媽來的,將她 與我媽媽同在公中學負責美術牆報工作時媽媽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例,全部安 上反革命的標籤,強行要媽媽承認。她揪住媽媽的長髮,揮手打了媽媽一個響亮 的耳光,然後問道:「臭破鞋鄭小婉,我問你,你向革命學生宣揚資產階級反動 畫技,妄圖用反革命的文化,顛覆革命的文化,你說,是不是你幹的?」 媽媽口中叨了鞋,無法答,那女人便取下媽媽口中的鞋,就用那鞋底又抽 了一下媽媽的臉,「說!」 媽媽像是配她排練一齣戲般,乖乖地答,「是我,我有罪。」 那女老師揪住媽媽頭髮的手並不鬆開,繼續問道:「看你那趾高氣揚的派頭, 你不是揚頭吐氣目空一切嗎,今天怎麼頭朝下撅著了,你還敢不敢抬起頭來呀?」 媽媽雙臂緊緊地勒在背後,紋絲動彈不得,任由這女人擺弄著,仍舊按部就 班地答:「不敢了,我低頭認罪。」 那女老師這才像是出了氣,又狠狠狠地揪了媽媽的頭發來來拽了幾下後, 又朝著媽媽的臉上,「啊呸!呸!呸!」地連啐了三口唾沫,這才鬆開手走開去。 兩個同是公中學的女老師顯然對這女人的行為不滿,小聲地議論:「可輪 到她鬥爭別人了,瞧她那副德行!」 「看人家樣樣比她強,忌妒,借批鬥報復唄!」 大會繼續進行著。又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近距離地站在三個已經被鬥了一 個多小時的壞分子的面前,呆呆地看了好一陣子,突然跑到媽媽的懷中,把小 臉蛋貼到媽媽的耳朵邊上,小手指著直直跪著又高舉著雙臂的地婆,悄悄地說: 「媽媽,那個老婆兒給打哭了。」 她的媽媽卻說:「活該,他們是壞蛋,壞蛋就該打。」 折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後,帶了孩子的女員有的開始起身家了,劉部長 招呼了半天招呼不住,貧協席只好宣佈大會結束,員們家睡覺,四類分子 們被要求打掃乾淨會場,於是員們開始散去,一直蹲著觀摩批鬥會的四類分子 們則開始在民兵的持槍押解下動手清理員們散落在地上的磚頭、梨核、瓜子殼 等雜物,卻沒有人給七個五花大綁著的四類鬆綁,而沒有得到命令,七個挨斗的 四類分子也全都按照剛才挨斗的姿勢繼續撅著,沒人敢動一下。 郭二麻子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會場後,兩個民兵這才對著打掃衛生的四類們說 了一句:「各人給各人家的鬆綁,明天把繩子交到民兵連部來。」說完,一身疲 倦的兩人背著大槍離開家睡覺去了。 挨批鬥的四類的家屬們,這才走上前去,給自家的四類分子解開綁繩。因為 距我家最近,媽媽沒有在外面鬆綁,而是在得到民兵的命令後逕自朝家中走去, 我提起媽媽被人扒掉的鞋,和媽媽到了家中,這才開始給她鬆綁。 但我沒有馬上給媽媽鬆綁,因為她強烈地吸引了我,也打亂了我。我站到媽 媽的身後,看著她背後被人捆綁的圖案,竟然激動起來,意識在那一刻變得異常 混亂。 媽媽見我半天沒動手給她鬆綁,便轉過身,大概是想問我為什麼還不動手給 她鬆綁吧。可就在她轉過身後,那被繩子勒的愈顯碩大的雙乳卻又暴露在我的眼 前,像兩個跳躍的火焰,燃燒著我的意識與身體,那一刻,我的心亂了,不知是 出於對媽媽讓人羞辱與打罵的心疼,還是出於對她五花大綁著的美妙身形的愛戀, 我不顧媽媽仍然五花大綁著,不顧一切,難以控制地張開雙臂,一把將比我低半 個頭的、被繩子勒得一道一道的媽媽抱在懷中。媽媽沒有反抗,不知是因為受到 了非人羞辱與虐待感到了委曲,還是因為挨斗時一直那樣的姿勢太累了,還是其 他什麼,她微閉雙眼,順從地任我摟抱,將火辣性感的身子軟軟地倚在我的懷中, 好久,好久 正文 (二) 在我朦朦朧朧地進入青春期時,我遭遇到了批鬥,但那時的批鬥已經不太殘 酷,而多數是為了完成任務走走形式而已。 我的第一次挨批鬥也全沒有任何原因,就是上邊公有指示了,說我們學校 階級鬥爭的火焰明顯落後於其他地方,要趕上去,要擴大要深入要揪出新生的階 級敵人,於是,全校所有的六年級以上的四類家庭出身的子女們,一個不拉地被 批鬥了一。 我們那個地方,文革時實行的是義務九年教育,也就是所謂的高中普及教育, 從一年級讀到九年級,算是高中畢業。其中一至五年級算小學,六七年級算初中, 八九年級算高中。這只是那時這麼個叫法,如果按今天的教育程度比,什麼也算 不上。 我這一年,正在讀八年級。 這天上午,班任將幾個紅衛兵骨幹和我們班全部共五個四類子女叫到了辦 公室,然後義正辭嚴地宣佈:根據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新的攻勢,地、富農 階級出身的狗崽子們必須進行批鬥,以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並促進無產階 級文化大革命向深度與廣度進軍。 召開批鬥會也是要有一定的準備時間的,不是說開就開的。 批鬥會的準備階段內,這天下午勞動結束後,我正在院子裡用自家的壓水機 壓水,幫助媽媽洗白薯,蘺芭牆外,躡手躡腳地走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走近了, 才知道一個是我們班的四類女同學仝玉蘭,一個是她的媽媽。 來到我家門前,那女人看了一眼左右前後,做賊一般地對我媽媽說:「你們 小北跟你說了吧?」說著話又是縮頭縮腦地左顧右盼一番。這不怪她,那年頭兩 個同樣出身不好的人在一起嘀咕是很危險的。 媽媽不解地看著她,又看了看我,仍然不解地,「什麼事呀?」 那女人又是一番左看看右瞧瞧,才小聲地貼近媽媽說:「孩子要挨斗了,你 們家小北也要挨鬥,六年級以上的出身不好的學生都要挨鬥。」 媽媽過頭,並不太吃驚地又看了我一眼。又聽那女人繼續說:「你說我們 大人挨斗也就算了,這麼大點的孩子也挨鬥,我們家玉蘭多老實呀當著那麼 多人的面在那撅著,讓孩子怎麼受呀!」 「那您這是」媽媽問她。 「找找他們班上的趙小鳳說說,就別鬥了唄。她在班上吃的開,在學校都吃 的開,說話管用。」 媽媽大概不相信,但也不好駁她,就懷疑地支吾著:「那能管用嗎?」 那女人似乎很驕傲地,「我娘家二嫂,跟趙小鳳她姑父是一個村的,還沾點 老表親」 媽媽仍然只是支吾:「噢那那您就試試。」 「咱們一塊去說,你和她們家住鄰居,你又是老師,教過她」 正說著,趙小鳳從外面家,到了她家門口,她先是略帶羞澀地叫了媽媽一 聲,「鄭老師」,又爽快地問仝玉蘭,「仝玉蘭,你在這幹嗎呀?」 我家和趙小鳳家緊挨著,只隔一道不到一人高的什麼也擋不住的土牆,但仝 玉蘭家距我們很遠,在村子的西北角,所以在這裡碰到她,趙小鳳感覺有點意外。 「我」仝玉蘭本來膽小,這時就更是又羞又怕的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 地看她媽媽。 「喲!小鳳,嗯你看你和玉蘭還是表姐妹呢,平時你就照顧她,你看這 次批鬥會能不能」 趙小鳳聽到這裡,臉上一下子籠罩了陰雲,將好看的小臉側歪著扭低了下去, 小嘴也努了起來。 「小鳳,你看,我們家本來也就是富農,跟地不一樣,要是定成分時再劃 低一點,也就是上中農了你是幹部,你給說說」 我不願意再聽她們的,便端起已經洗好的一盆白薯,到了屋子裡。 就如我媽媽認定的,仝玉蘭媽媽的活動一點沒用,包括仝玉蘭在內,挨斗的 我們五個人一個也沒少。 批鬥將在週六的下午進行。週五這天上午第三節課時,我們班的班長那 時叫連長汪海龍奉了不知誰的指示,將我們五個準備挨斗的四類子召集到 大會議室,進行了嚴厲的全無任何理由的訓斥,無非是要我們在挨斗時必須老老 實實,如何地低頭認罪等等。 和我們年齡一樣大的汪海龍神氣地坐在本來是老師才能坐的籐制的圓椅子上, 上身微微向後靠著,冷冷地盯著我們,審視著我們的臉。我們五個則面對著他站 成一排,全都低垂著腦袋,聽著他滿嘴的革命宣言。 三個女生先後開始了啜泣。這讓汪班長更加地光火,他用教鞭打了一下辦公 桌,大聲喝斥:「不許哭!四類狗崽子,要你們向人民認罪,還委曲你們了嗎? 知道你們是吃什麼長大的嗎?是吃勞苦人民的血汗長大的,現在貧下中農翻身了, 你們難道不該向人民群眾低頭認罪嗎。」 「汪連長,我們也是生在新會,長在紅旗下的,上哪去吃人民的血汗呀?」 我向來不服汪海龍,也就了他一句。 這一來,他更氣了,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魯小北,你放老實點,不然批鬥 時他們可以不捆,單獨把你捆起來。」 我一臉鄙薄地迎著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房間裡的空氣變的緊張。 正對峙間,我們班的班任侯老師進來了,她走到我身邊,對著我說道: 「魯小北,你老實點!」 因為距離近,她說話時的吐氣,全部地被我吸收,一種只有女人才有的味道, 我的腦袋裡竟然有了某種激動。 侯老師叫侯茹,是因出身好又敢於鬥爭而被推薦到省裡讀大學,畢業後仍 到農村任教師的。說是大學,只是那時的講法,用今天的標準,其實也就是兩年 制的中專。但在當時,能推薦到省城讀中專的,那可比今天讀劍橋博士還牛逼, 所以可知當時侯茹的身價。本來讀過中專就能夠成為國家幹部,由國家分配在城 裡工作了,但他們這批偏偏不巧,正趕上一個政策,「來去」,她便又到 了村子裡。對了,她還是我們學校「從頭越」造反戰鬥隊的第二號首領。 侯茹還是個美女,不論用當時的標準還是今天的標準,她都稱得上美女。她 可不是那種小家碧玉般的美女,她那細細的長長的眉毛,單眼皮下面的大而黑的 眼睛,那有點上翹的秀氣的鼻子,讓她有著某種令人不敢對視的冷艷與霸氣。我 也一樣,我喜歡偷看她,但卻怕她。 她見我低下頭不動了,又說道,「魯小北!只許你老老實實,不許你亂說亂 動,知道嗎?」 「是,知道了。」我低頭垂立著,小聲地答。 說真話,我特怕她,儘管她比我也不過年長三四歲。這怕,起緣於一次見不 得人的事。有一次勞動課,我被責令家取手推車。當我一個人走到一處女知青 住的集體宿舍前邊,我被窗台上的一雙小巧的女式球鞋強烈地吸引了,那年頭農 村人是穿不起也買不到這樣的鞋子的。鬼使神差般,我在那窗台前停住了腳步, 偷偷拿起一隻鞋,這才發現那鞋裡還塞著穿過而沒洗的襪子。我的心咚咚跳著, 將那臭襪子從鞋內取出,放到鼻子下面,啊!好大的味道,我將那鞋那襪子使勁 地緊緊貼到我的口鼻之處,貪婪地狂吸 「味道很香嗎?」 正在我進入到仙境般的狀態時,一個好聽的女聲從我的背後傳來,正是「從 頭越」戰鬥隊的二號頭目侯茹、侯老師。 我的眼前一下子全黑了,手裡拿著那鞋襪,整個的人全木在了那裡。好半天, 才終於反應過來,慌忙地將鞋襪放原處,使勁地低下頭,小聲地,「侯老師, 我錯了」 「你個流氓,你知道你這是什麼性質的行為嗎?」 正在這時,幾個女知青從外面走進了小院,看到我垂首受訓,遠遠的就和侯 茹打招呼,又問我又犯什麼罪而受訓。 「他想偷吃轉蓮,正好被我看到。」她應那幾個城裡的女知青說道。 聽她這樣說,我幾乎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抬頭看了看她,又轉頭,這才發現 那放鞋的窗台上,真的有幾個收割下來的淺盤子大的轉蓮(向日葵)正擺在窗台 上。偷吃生產隊的轉蓮和偷聞女知青的鞋襪,那對於我的聲名可是大不相同的。 那一刻,我像是正在向著無底的深淵墜落而注定要死的人,突然被一隻無形的大 樹擋住又活了過來似的,向著侯老師,感恩地低下頭。 那幾個知青哄笑了我幾句,侯老師又訓斥了我幾句,就讓我走了。 自從那件事後,我就特怕她,而且一直持續到日後多年。 晚飯後,刮起了六級大風,天也陰的伸手不見五指,我和媽媽吃過了晚飯, 因為停電(我們村那時有電燈,但有電的日子反而不如沒電的日子多),媽媽便 在煤油燈下用粉筆無聊地畫畫,我則戴上了一個舊的耳機,聽著裡面時斷時續的 廣播。突然,呼嘯的北風中,敲門聲響起來,是和我家一牆之隔的我的女同學趙 小鳳,她沒進門,只是拍打著窗戶通知我,到大隊部接受審訊。 我和媽媽對視了一眼,列位,你們絕對猜不到,媽媽俏麗的臉上現出的卻並 不是痛苦,而是俏皮,她向我抗擠了擠眼兒,輕鬆地對我說:「沒什麼,當玩就 是了。」 多年以後,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搞不懂,這是媽媽故意對我表現的輕鬆呢? 還是她真的就沒把這挨批鬥當成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兒。 我出了門,趙小鳳還在門口等我,夜風中,她背著小巧的美式卡賓槍,瑟瑟 地捲著嬌小的身子,竟然讓人生出一股憐愛。 「走。」她衝我說了一個字。 我說,「走哇。」 她用對待階級敵人的口氣,用槍衝我指了指,「前邊走。」 於是,她持槍在後面,我在她的前邊,頂著怒號的北風到了紅衛兵大隊部。 吃驚的是,我以為全校的所有四類子都要來的,可這時的大隊部只有趙小 鳳一個人。 見到沒有別的人,我稍稍放鬆了一路緊張著的心,問她,「趙富春(也是准 備挨批鬥的四類子)他們怎麼都沒來呀?」 她是播音員,這個大隊部,同時也還是全村的廣播站。此時的她正在擺弄著 擴音器,見我問話,便頭也不地答我,「就你一個,人家表現都比你好,用 不著來。」 我突然感到害怕,又想再問她,她卻頭衝我示意了一下,要我不要出聲, 我知道,她的話筒已經打開了。「員同志們,現在播誦指示,現在播誦最 新指示」 通過她的朗讀,通過設置在全村各個路口的高音喇叭,將偉大領袖的指 示傳達到每戶員家中。 我不再出聲,因為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便靜悄悄地坐到一個椅子上,無聊 地拿起一本紅寶書翻看著,聽著她、也看著她鏗鏹抑揚地廣播。 趙小鳳中等個頭,胖呼呼的,長著一副北方人不多見的小圓臉,薄薄的異樣 的嘴唇。那臉蛋,那神態,都像極了台灣歌壇美少女組SHE中那個短髮少女, 十分的潑辣,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其實我們關係不錯。因為她喜歡和男孩子 瘋鬧,我們又同班而且鄰居,平時在一起玩的還是多的,但階級鬥爭是不能講這 些的,他的父親是個老八路,現在還在公當幹部,而我的出身是地反革命, 這就注定了我與她便只能分居兩個陣線,一個挨鬥,一個持並進行批鬥。 她念完了,關掉了擴音器,轉過身,這才發現我正悠閒地坐在椅子上,於是 十分吃驚地對著我,「四類崽子,誰讓你坐著的!」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儘管我也知道,這個專用於對我們這類人實行專政的地 方,是萬萬沒有我們坐著的道理的,但我想畢竟我們是同學又是鄰居,而且 此時的大隊部裡並沒有第三個人,我才認為沒必要弄的那麼正規的,誰承想 唉! 我不是很情願地站起來,極不自然地垂手立正。 她對我的喝斥,與我被其他革命闖將的喝斥、與她喝斥其他的四類分子相比, 並沒有兩樣,但在這樣的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裡,作為天天在一個教室裡上課的同 學,作為只有一牆之隔的鄰居與幼年玩伴,一下轉變成專政與被專政的角色,真 的感到有點那個。 大概她也有著同樣的感覺,半天不做聲後,她又對我說:「算了,你還是坐 一會吧,一會還得撅著呢」,說完,又補充道,「一會他們來了你要老實點啊。」 我重新坐到椅子上,但已經感到事態的嚴重。 「噢對了!」半天無語的她,突然叫了一聲,然後用頭向牆角擱著的幾塊青 磚示意了一下,「那五塊磚,你自己用繩子把它拴好,一會他們進來自己掛脖子 上,然後撅著」,說完又補充,「本來說讓你從進門開始就吊著磚撅著的。」 我轉過臉,看著那幾塊青磚,就是當時普通的蓋房用的青磚。當時四類分子 挨鬥,撅成噴氣式時,脖子上經常要掛上這麼一摞磚的。可我從沒掛過,而 且,我認為今天晚上不應該這樣鬥我。 見我沒動,她有點急,「動不動呀你?」 我沒辦法了,便磨磨蹭蹭地蹲過去,用一根麻繩將那五塊磚拴成一摞。 她走過來檢查了一下我拴的情況,又用手拎了一下,「哎呀!好沉呀!」 「那掛三塊不成嗎?」我藉機對她說。 她揚起好看的小臉,斜起鳳眼,冷冷地看了看我,算是答。 我坐在椅子上,她也坐在椅子上,等著即將到來的批鬥。這滋味、這感受, 並不比萬人大會上的批鬥好多少,只是我沒有撅著而已。 又過了一會,大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正猶豫著,趙小鳳卻小聲而急促地衝著 我說道:「站起來撅著!」 我加速地站了起來,先將那摞磚掛脖子上,然後自己低下頭彎下腰撅著,雙 臂也自動地背到背後。 進來的是三男一女,全是八九年級的男生,也全都是「從頭越」戰鬥隊的成 員,「哎!趙小鳳,衛老師他們又揪出一個隱藏的反革命,一會還要抄他們的家 呢。」 趙小鳳並不十分感謝興趣地應了一句什麼,那幾個人卻仍然興致勃勃,「哎 呀你沒去你不知道,那地婆嚇得尿褲子了,跪著跟我我們叫爺爺叫姑奶奶,怕 我們捆她遊街」 他們好像這才終於發現了我撅在屋子中央的我,問道:「魯小北怎麼在這?」 趙小鳳說,「他不老實,讓他撅著好好反省反省。」 那幾個人大概有什麼很急的事,說了一會到那地婆家的情況後,又急急地 走了。 待那幾個人走後,半天,待確信那幾個人已走遠,我才試探著慢慢地將上半 身直起一個角度,偷看了一下,卻發現她也正抿著薄薄的好看的小嘴,不出聲地 微微笑著,像是觀察一件不明的飛行物那樣觀察著我,見我看她,才像是自言自 語地說道:「誰發明的這種斗人的姿勢,咯咯!難受不難受?」 我一下子變得又羞又怒,但也不敢發作,我到不是怕她趙小鳳,我是怕這個 環境,是這間屋子給了我巨大的恐懼。 偉大領袖的指示被她播誦了三遍,趙小鳳已經完成了她今晚的任務,而 我卻等不來衛小光他們的到來,而且從剛才那幾人的說話中,我也已經知道他們 今晚要揪另外的反革命,是不會來開我的批鬥會的,那麼接下來是什麼呢? 我疑惑著,忍受著趙小鳳的調戲,敢怒而不敢言,也不敢動地仍然低頭彎腰 地撅著。 趙小鳳走到我身邊,「你不老實,得把你捆上。」她真的取出一團麻繩,走 到我身後,「魯小北,給我老實點。」 我是絲毫不怕她的,又知道衛小光他們今天有別的事兒,便不解地問:「誰 批鬥我?」 「誰批鬥你,當然是革命小將批鬥你了。」說完又補充一句,「衛老師說了, 今天把你弄到趙老疙瘩家一起陪鬥。」 我仍然疑惑著,甚至產生懷疑,雖然那時時興陪鬥,但我和趙老疙瘩風馬牛 不相干呀。我想出說我的疑問,但我沒說出口,也不敢反抗,任由她用麻繩將我 的雙臂反綁。綁的不是很緊,也不是日常所見到的批鬥會上那種五花大綁,而只 是將我的手腕在背後捆到了一起,不過我的手是不能動彈了。 趙小鳳捆完了我,然後關燈,關門,背著卡賓槍押著我,離開了大隊部。 天仍然黑的什麼也看不見,風繼續刮著,趙小鳳押著我向南走,走了一陣子, 我又感覺不對勁,趙老疙瘩家住在村西,可我們走的卻是家的路。我更加重了 懷疑,頭問道:「去哪兒呀?」 「不許說話,老實點。」 我們繼續走,不一會,已經到了我和她家共同的小南半街(我和她家住在最 村南,我們的家對面已經沒有人家,故稱南半街),我更不解,便想再說什麼, 她卻不等我說完,便哧哧笑著對我說:「魯小北,謝謝你陪我走一趟呀,天這麼 黑,又刮這麼大風,我一個不敢走的。」 啊!原來她是因天黑風大不敢走夜路,讓我來陪她的。我要氣炸了,但雙臂 被反綁著,卻又奈何她不得。 這時已經到了家門口,我憤怒地:「給我解開。」 「我不,解開你要打我呀,哼!家讓鄭老師給你解吧。」說完竟自跑進了 她家的院門,從矮牆上又探出頭來說了一句:「繩子明天還給我呀。」 我只好反綁著雙臂到家中。媽媽仍然在等我,見我雙臂反綁,便急急問道: 「孩兒,他們怎麼批鬥你的?一直撅著嗎?打你沒有?」 我說了實情,媽媽一邊為我鬆綁,一邊念道:「這個調皮丫頭。」 到了正式召開批鬥會的這天下午,我比往常提前半個小時到校,侯茹老師說 還要在正式開批鬥會前再走幾遍台。 那時有好多同學是沒有午休的習慣的,我們到校時,教室裡已經有好多的人。 侯老師還沒到,但紅衛兵的連長指導員卻全到齊了。我進教室時,趙小鳳在看她 持用的稿子,汪海龍則在組織幾個紅衛兵骨幹,積極地一遍又一遍地將已經早 我到校的另外四個黑五類押著走上走下。 「魯小北,快點!就你他媽的屄的來的最晚。」汪海龍大聲地衝著我叫喚。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想還嘴,但嘴角動了一下,沒有出聲。我走過去,便 被汪海龍等二人揪住。我想表現出一點不服氣的樣子,以保留點面子,但看看其 他的四人正像個布娃娃般任人擺弄著,又嗅到今天的氣氛,便沒敢怎麼,而也和 他們一樣,任汪海龍等人對我揪過來揪過去。 在一次押我下台時,因為汪海龍聳我的力太大,使我一腳踩空,全身向前裁 去,一隻腳踩到一名小個子女同學的腳上,而我正欲向前跌倒的頭,則又撞到那 女生的臉上。那女生尖叫一聲,毫不猶豫地揚起手,「啪!」地一下,不偏不斜, 正打在我的左臉上,打完,她還不忘罵了一句:「地狗崽子!」 我還沒完全進入到挨斗的角色,讓一個小女生這般打嘴巴,還無法忍受,便 奮力掙脫汪海龍扭住的我的手臂,一把將那女生仍然揚著的手抓住 「地崽子要耍流氓!」 「魯小北不老實,把他捆起來!」 幾個紅衛兵喊起來,讓原本就遲疑著不知該不該出手的我更加地遲疑,很是 狼狽地將那隻手放開。我的雙臂再一次被汪海龍等緊緊地扭住。 這一下,很快讓幾分鐘後即進到教室的班任侯茹得知。她原本就不放心我, 這下更是加重了她的擔心,於是她很是氣憤地命令我在幾排課桌的中間空地上撅 著,然後她坐下來,用教鞭一下一下地打著我從背後高舉著的手臂,一句一句地 教訓著我,每教訓一句,就要我答一遍還敢不敢呀,認罪不認罪呀等等。 教室裡空地不大,撅著的我身邊全是圍觀的同學,近到好多人就蹭到我身上 在那圍觀,我很怕即是班任又是造反副司令的侯老師,老實地按照她的問話一 句句應著。 這時,剛才那個被我撞了一下的小個子女生,還擠到我的面前,又一次掄起 手,「啪!」地一下,打了我一個更響亮的嘴巴。 這第二次挨嘴巴,我一動也沒敢動,仍舊倒背著手撅著。 大概這第二次挨嘴巴我沒動讓侯老師放了心,於是她對著趙小鳳說批鬥會可 以開始了。 正式批鬥開始前,我們五個挨斗的,還有十名押解的,在教室的後面站好, 等待持人的命令。前者五人全都羞的大低著頭立正站好,後者十人則分站在我 們身後,互相地看著,有的還小聲地嘻笑著,也有的則在我們背後小聲地警告: 「老實點,讓你撅高點,不老實的話,把你按到腳面上去。」 指導員也就是我的鄰居趙小鳳宣佈將地階級的狗崽子們帶上來時, 那十個紅衛兵同學,便兩個對我們一個地將我們押到講台上來,一字排開,把我 們的頭用力向下壓去,同時將我們的雙臂從背後向上托舉,使其直直地向後上方 伸出,然後例行公事一般地將我們的雙腿踢了幾下,使其緊緊地併攏,他們就下 去到他們的座位上去了,我們五個便像已經聽到「各就位」口令的游泳運動員 一樣,做著那樣奇怪的動作,又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敢動地撅在講台 上,開始挨批鬥。 至於批鬥的內容,幾乎是千篇一律,最先全是極其空洞的革命口號而已。像 什麼不忘階級苦呀,牢記血淚仇呀,農民階級如何在解放前吃苦受累養活了地 富農呀,地資本家又是如何地剝削壓迫貧下中農呀,如何聽毛席的話呀,如 何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呀,等等等等。 儘管那時年輕,身體柔軟性好,撅著這樣挨鬥,時間稍長,還是很累的,但 更難受的到還不是這個,而是當著全班男女同學的面任人命令著、審問著、訓斥 著。 老老實實地長久地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感覺特別的羞辱,而那時的紅衛兵們, 卻從一般的批鬥會上已經養成了一些習慣用語,總會在批鬥進行中大聲地命令: 「某某某,給我老實點!」或者大聲地審問:「某某某,那天在什麼什麼時候, 故意破壞會義勞動工具,是不是你?」等等。這次批鬥也一樣,我們被問到 的,便都小聲地衝著自己的腳面答:「是。」「是我。」 當然,也這樣問到了我,是趙小鳳問的,「魯小北,你給我老實點!」 我撅著,背舉著雙臂,看著地面,聽到她如此命令,便依慣例,小聲地答: 「是。」 她又問:「上次鋤棒子,偷摘生產隊鴨梨吃的,有沒有你?」 我答:「有我我有罪。」 其實,作為盛產鴨梨的我們那地方,勞動中口渴摘梨吃,幾乎每個員都有, 但作為四類出身的我,是不許有的,如果有,就是犯罪了。 她又按慣例命令:「撅低點,手不許晃!」 批鬥進行到十多分鐘後,每個挨批鬥的,在後面高高舉著的雙臂,便都開始 不穩地晃動起來。我也一樣,因為堅持不下去,雙臂便落到後背上,但卻不敢真 的落下去,於是就自動地重新高舉,但舉不了多一會,又會不由自地落下,於 是不用命令,便再次舉起,就這樣反覆著,不晃是不可能的。但每當聽到持者 或革命群眾的命令,雙臂便要高高地舉一下,並且要保持較長的時間不敢落下。 一個半大小伙子,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長時間一動不動地撅著,還得讓一個與 自己同齡的女同學如此地訓斥、審問,還得當著全體同學的面老實地答,那種 羞辱,沒有身臨其境,是絕對體會不到的。 在一個接一個的紅衛兵代表上台發言時,時不時的,仍有人學著樣地喝斥、 審問,有的男同學還用手按住我的後脖子,一邊按一邊命令著:「給我撅低點, 狗崽子!」 我撅著屁股,背著雙臂,脖子上還要受人這樣擺弄,一種莫名的感覺一下子 湧滿了全身。這感覺,是屈辱,是憤怒,還有一種我當時並不願意承認的刺 激受虐的刺激,以及因受虐而引起的快感。 批鬥到最後時,是我們五人做感想發言。我們一個一個地直起身子,面對著 台下全班的同學發表感想,我說的是:「感謝毛席,感謝侯老師,感謝革命的 群眾教育我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好好改造」 五十分鐘後下課的鐘聲響起,批鬥會也就結束了,下一節課我們依舊與其他 同學一起重新坐到座位上上課了。 那三個和我一樣首次被批鬥的女同學,全爬在桌子上哭,整個一個下午,一 直到放學,再也沒抬過頭。 當天晚上,我沒出去找人玩,也沒人來找我玩。又正好停電,早早的我和媽 媽就上炕睡覺了。在炕上,媽媽什麼也沒問也沒說,沒問我撅著累不累,沒問我 讓人打沒打耳光,只是把我攬在懷裡,無聲地愛撫著我,慢慢的,我就睡著了。 正要進入夢鄉時,門外突然有人在敲門,似乎還有人在叫著我或者媽媽的名 字。 我們都驚醒了,很快,我們聽出是趙小鳳的聲音。媽媽趕緊催我起來穿衣服, 因為按照慣例,黑天來叫我們,肯定是要進行批鬥了。 媽媽也是睡的懵懵懂懂的,趕忙穿好衣服去開了門,見趙小鳳正站在門口, 便開口求道:「趙指導員!讓我上個廁所再捆我行嗎?」 趙小鳳卻趕忙說:「不不不,不是鄭教師,我是找您家借點白面的。家 來客(我們那地,客字讀qie音)了,好幾個人,白面不夠了。您家有嗎?」 媽媽這才弄清楚怎麼一事,於是到另一間屋子的面缸裡給她舀面。 實際上當時並不太晚,只是那時農村沒有任何的文化活動,又停電,我們就 睡的早,又在睡夢中驚醒,所以才以為是夜間了,而實際上,當時也就差不多八 點鐘左右。趙小鳳的爸爸在公當供銷的任,經常帶些朋友在晚上到他家中 喝酒。那時我們一年也吃不到十天的白面,但為了待客,都會存下一些白面的。 趙小鳳的家境遠比我家好,我想她家的白面應該是吃的差不多而沒來得及去將麥 子磨成面的緣故。 我本來已經穿好衣服準備挨鬥,這時又將衣服脫了,倒下去躺著。在炕上, 就聽到另一間屋子裡,趙小鳳正有些愧疚地跟媽媽解釋:「批鬥魯小北是上邊定 的」 媽媽沒說話,半晌,才聽她說,「兩瓢夠嗎?」趙小鳳連聲說夠了,就躡手 躡腳地走了。 虛驚一場後,我們母子又解開衣服繼續睡,但半宿也沒能睡著。 第二天,那個被我撞了的小個子女生,眼睛竟然腫了,看來我的確把她撞的 不輕。不過意外的是,到了課間,她卻找到我,一反昨天那種潑辣勁,而顯的十 分不安地對我說:「昨天你把我撞疼了,我才打你的其實你也不是有意的 再說,趁你挨斗時打你,也太」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努起小嘴。我正 不知說什麼,她又繼續支吾著說道:「要不我賠你一根鉛筆」 正文 (三) 第一次挨批鬥後,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不敢抬頭走路。那些天走在任何一個 有人的地方,似乎前後左右男女老少的所有人都在指著自己議論:「看,就是他, 上次在檯子上撅著挨斗的。」 不過,畢竟是那個年代,批鬥會並不是罕見的事,又有幾次比批鬥我更火熱 的大會開過之後,自我感覺人們的議論已經轉移,這種羞辱的感覺才漸漸地談去, 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種對於被批鬥被人欺負的渴望。開始時,還只是經常地憶, 到了後來,竟然在憶時心理與生理全有了某種異樣的衝動。 在那個年月,像我這等出身的,想不挨斗難,想挨鬥,太簡單了,於是,三 個多月後,我又一次遭遇到更嚴歷的批鬥。 在當時,我們那個村的教室裡,冬天都要生爐子取暖。那爐子並不是鐵製的, 而是用磚砌成的。就是在教室的過道中間,用磚砌了一個大大的方方的有一米高 的傢伙,中間有爐洞,長長的煙筒先是向上,然後再拐成一個直角,由教室的窗 戶伸出去。爐子燒的是煤球,煤球也是學生們自製的,是用煤沫滲和了膠泥搓成 又曬乾了的。 為了節約,放學後,爐子也就滅了。由於煤球點燃時會有大量的濃煙,上課 後再生火是來不及的,必須要在上課前至少一個小時前就來升火,好讓煤煙燃盡 而變成通紅的火苗。這生火的事,就理所當然地落在了我們班上五個四類出身的 同學身上。 這天,輪到我和仝玉蘭一起生爐火。早早的天不亮,我便從熱被窩裡起來, 從自家柴堆裡抱了一小捆的劈柴打成捆到學校去。 到了學校,仝玉蘭已經將從自家帶來的棒子骨頭(玉米芯)點燃放到爐子洞 中,她一邊怪我來晚了,一邊要我動手幫忙。我不耐煩地將幾個又粗又大的劈柴 放入爐洞,卻將她已經點燃的火壓滅了。她急的要哭,我卻不願意理她,拿出隨 身帶來的一把我最最喜愛的皮鞭玩起來。 直到快到吃早飯的時候,我不管她那剛剛又生起的微弱的火苗能否將煤點燃, 便將一大簸箕的煤球一下子倒進爐洞,然後拉著不願意離開的她,離開了學校。 到了上學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我們的教室裡正冒出滾滾濃煙,那說明爐 火沒有生成。 我的全身開始了發抖,害怕也激動 到了教室,幾個根紅苗正的紅衛兵已經將仝玉蘭圍在當中。你一言我一語地 審問著、訓斥著,她直直地並著雙腿,大幅度地低著頭,哭著,小聲地說著什麼。 我膽戰心驚地走進了教室,同學們發現了我,立即把她丟在一邊,呼啦一下 子將我圍在了當中。 「地伢子,說,你是不是故意破壞,成心用煙嗆我們?」 「故意讓我們挨凍,你是反革命之心不死!」 我心裡害怕,卻也並不完全服氣,便一聲不吭,也不理他們對我的指責,逕 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上課時,幾個老師因我沒能將火生成而讓我和仝玉蘭到教室的最後一排靠牆 罰站。 罰站,不論對於我這樣的四類子,還是對於出身好的同學,都是常事,不 算什麼。只是那陪我一同罰站的仝玉蘭,委曲地流下了眼淚。 一直到上午放學,又一直到下午參加生產隊的積肥勞動,都沒有出現什麼, 我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可就在我吃過晚飯後,趙小鳳在牆頭那邊喊我,通知我晚上到學校去,我才 意識到問題嚴重了。 晚上到了我們班的教室,才發現仝玉蘭已經到了,辦公室還有幾個紅衛兵干 部,也全是我們一個班上的。仝玉蘭直直地立在屋子中間,頭用力地低垂著,幾 個男女紅衛兵則散亂地圍在她的周圍,有的說笑,有的則在指責著她。 我進去後,我們班上的紅衛兵連長(相當於今天的班長,紅小兵時就用這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用軍隊的編制稱呼)汪海龍的命令我:「魯小北,在那站好, 今天你要好好交待你故意不生火的反革命問題。」 我站到了仝玉蘭的旁邊,低著頭,看著地面。 「魯小北,轉過來。」汪海龍狂妄地大聲命令我。 我心中不服氣,但迫於形勢,還是慢慢騰騰地將身體轉成正面對著他,仍舊 低著頭。 「站直了雙腿併攏手放好不許亂動。」 其實我的雙腿已經併攏,站的很直,手也規規矩矩地貼在褲縫處。若是其他 人或其他場,我肯定還是會進一步地使自己的身體更加緊張,以表示我老實認 罪的態度的,但對於汪海龍,我沒這份服氣,所以也就仍然那樣站著,雖然也沒 有更放鬆,但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緊張。 「魯小北,因為你故意將火弄滅,經過革命的紅衛兵班委的討論,我們將在 全班開你的批鬥會。我警告你,不要和無產階級革命的教育路線相對抗,老老實 實向全班同學低頭認罪,爭取寬大處理」,說完又大起聲音來問了一句:「聽到 沒有?」 我垂立著,沒有吱聲。 「聽到沒有?」他加大了聲音。 我也不想把事態鬧大,便不甚恭敬地答:「聽到了。」 第二天下午後兩節課,我們的勞動是積肥。作為四類分子的子女,我和其他 幾個出身不好的男同學負責起豬圈,也就是將豬圈裡的糞與漚的肥從豬糞坑裡泡 出來扔到地面,那幾個同是出身不好的女同學則負責用手推車或挑筐將糞集中到 指定的位置堆集整齊。而貧下中農出身的同學們的勞動是整理羊草,也就是將夏 秋兩季打來並已經曬乾的成垛的乾草打成捆入庫。 和以往一樣,後者的活要輕鬆的多,所以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幹完了。 但不到下課的時間是不能收工的,所以他們便在打麥場上玩鬧起來。分配給我們 幾個黑五類的活實在太多太重。北方的冬季,豬糞坑裡全結了凍,用鐵掀是根本 不可能挖動的,必須要用十字鎬一點一點地刨開,然後再從深達一米半以上的糞 坑裡將凍成塊的糞肥扔到地面上來。這活,別說一個小時,就是到了下課,我們 肯定也幹不完。看來今天又要干到天黑什麼也看不到為止了。 汪海龍玩了一會,便走到了糞坑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幾個黑五類撅著 屁股彎著腰刨糞,沒話找話地大聲喝到:「快點幹!別偷懶,他媽的出糞是對你 們罪惡靈魂的最好的改造。」 我原來是揮著十字鎬負責刨糞的,這時卻找人換了一把鐵掀向地面上扔糞, 趁著汪海龍轉身的時機,我用鐵掀將一掀糞塊照著他拋去,正好砸在他的腦袋和 後脖領子上,他大吼著,指著我罵:「魯小北,操你媽的是不是你幹的?」 我本來就懷著怒氣,便他,「操你媽是我幹的。」 他從地面上撿起一塊凍成硬塊的糞塊,向著我打來,我躲開,他繼續,我便 也從下面向上反擊,但你來我往投擲了多次,誰也沒砸到誰。我感覺我在下面十 分的不利,便提了專用於冬天挖河道用的窄而長且十分鋒利的鋼掀,一縱身便跳 到了地面。汪海龍手裡沒傢伙,於是扭身便逃。這時,帶領我們勞動的一個老師 過來把我吼住,我便重新又跳到糞坑裡繼續勞動。 地面上的汪海龍繼續罵著,其間又撿了幾塊糞塊打我,但也都沒打到我。那 個老師於是又吼他,他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又過了一天,到了放學時間了,汪海龍趾高氣揚地大著聲音對我說,「魯小 北,把教室打掃乾淨。」 我了一句:「又不是我值日。」 他卻將雙手叉到腰上,對著我,「叫你干你就老實幹,你破壞無產階級革命 教育路線的事兒還沒完呢,老實改造可以爭取寬大處理,不然後天斗死你。」 我沒理他,也隨著同學們向外走,汪海龍又一次叫住我,「魯小北,你走哪 去,讓你他媽的打掃衛生,你沒聽到嗎。」 我聽他罵人,就了一句,「誰他媽的。」 他更加地囂張,「你他媽的!破鞋崽子。」 我閃電般衝到他面前,揮拳便朝著他的臉打去,因為有身體的前衝產生的推 力,一下子,便將他打的血從鼻孔流了出來,沒待他反應過來,我又打出第二拳, 又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他的嘴角也開始流血。這時,他開始反擊,出拳打向我, 但被我躲開,他的手揪住了我的衣服,我先拉又推將其拌倒在地,騎壓在他的身 上 正在我們在地上滾打時,有幾個同學上前勸架,還有幾個紅衛兵小頭頭威 脅我,最後我鬆開了手。可就在我鬆手後,汪海龍卻抄起了一條二人坐的窄而長 的凳,揚起來欲打向我,我不待他高舉的凳砸下來,猛撲上去,再一次將其 撲倒在地,不過那凳也落到我的頭上,只是因為是他正在倒地時落下的,沒有 什麼力量而已。 同學們再次將我和他拉起來並隔離開,我們的戰鬥才告終止。 我們打架的事很快讓學校知道了。就在打架後的第二天,下了第二節課後, 學校裡出現了一連串的大字報,有幾個黑色的大字特別地醒目:「打倒妄圖進行 階級報復的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 「很狠剎住魯小北破壞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的邪氣」 我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心中開始前所未有的恐懼。 果然,在晚飯後,一個並不和我同班的男生,也是「從頭越」戰鬥隊的骨幹 來到我家門外通知我,馬上到「從頭越」司令部去。 我膽戰心驚地按要求來到了「從頭越」造反司令部。這司令部也就是在我們 公中學裡,是一處十九世紀末由洋人建造的天堂。這幾棟建築和其他的農村 的建築比起來,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很高大,正中一棟樓呈「H」型,一東一 西是互相平行的兩棟南北走向的三層樓,連接兩樓的是東西走向的一棟略矮的樓, 農民不識「H」,因而稱之為「工字樓。」 辦公室裡,已經有衛小光和他手下的幾員得力干將汪海龍等四五個人在等著 我。進得屋來,只見衛小光靜靜地坐在羅圈椅子上,汪海龍等四人則或坐或立地 攏在他的周圍,全都像盯住一個獵物似地盯住我。 「魯小北,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破壞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你妄圖 復辟變天呀!」衛小光對著我說。 這衛小光,是個下鄉的知青,年齡也就二十歲不到的樣子,也是天津人,因 為敢於鬥爭,便當上了我們公中學的副校長,造反後又成為「從頭越」戰鬥隊 的副總指揮。他中等的個子,但挺壯,挺勻稱,也挺英俊。他很壞,那張英俊的 臉上永遠透著嘎氣,似乎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玩人的鬼把戲,批鬥會上種種虐 待四類的花招便多是他的發明創造。所以全校的黑五類都怕他,我也一樣。 我立正,低頭,心跳開始劇烈起來。 「我我不敢」 「不老實!」 我不敢再說話。 「把手背過去。」 我知道這是要捆綁我的命令,我已有預料,也不敢說什麼,乖乖地將雙臂背 到身後。 早已做好了準備的兩個人反擰住我的雙臂,手指般粗細的麻繩搭上我的後脖 脛,繩子通過我的雙腋,在胳膊上纏繞了好幾圈後,在手腕處打結系死,又將余 下的繩子向上穿過我後脖脛處的繩套,用力向下拉緊繫住。我就這樣被緊緊地五 花大綁起來。 捆完我的汪海龍轉到了我的面前,掄起手,「啪」的一個耳光,「操你媽的, 你他媽老實不老實?」 我雙臂緊緊反綁著,上身也向前傾斜了一個角度,臉上挨了嘴巴,也不能動 一下,實際上我也不敢動。 「啪!」又是一下,「問你吶,老實不老實?」 我猶豫著,不能還手,也不敢還嘴,準備著認罪,卻對這個汪海龍仍然不服 氣,不願意當著其他幾個人的面就這麼輕易地服了他。 見我仍然不說話,另一個也是曾經與我多次打架的八二班的紅衛兵骨幹孫玉 虎繞到我的面前,同樣也是先打了我兩個耳光,然後又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將我 的臉托舉得朝了天,我的嘴也在他用力的捏弄下張成了圓型。 「呸!」一口唾沫正對準我的嘴啐過來,大部分吐進我的口中,同時在鼻子 左右,嘴角四周也零星的沾了許多。 我「呸」的一聲將那一口唾沫吐了出來,又嫌沒吐乾淨,便又反覆地「呸呸 呸」地吐著,不過我自知目前的處境,沒敢往孫玉虎的臉上啐。 「狗崽子不老實,給他來個捆豬。」 於是我被臉朝下按倒在地,我的雙腿被從後面彎起來,很快的,我的雙腳的 腳腕處被拴上了繩子,那繩子又穿過我反綁著的手腕,然後被用力地拉緊,再拉 緊,我的身體便反方向成了一張弓型,我的頭向著前方揚了起來。 孫玉虎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來,用手捏著我的臉,壞笑著,「哼哼!好玩 吧,」說著將手托著我的下巴,向上舉,舉了一會,又向下壓,我的身體便像個 蹺蹺似的,在他的作用下一附一仰地動作著。 「哎!這不錯,來,給爺爺磕頭,哈哈!」 汪海龍也湊過來,用手提著連接我的手腳的綁繩,用力地向上拉著,那本來 已經綁的很短的繩子,在他的拉動下更緊地牽動著我的手與腳乃至全身,胳膊與 腿酸痛難忍。 「哎喲!哎喲!」我禁不住叫著。 汪海龍改成用腳,在我的後面用力地踩著,和用手拉的效果相同,每踩一下, 我的全身都發劇烈的疼痛。 「哎喲!別踩了,哎喲哇!」 「魯小北,昨天跟老子打架,我說要操你媽,你怎麼說的?再說一遍我聽聽。」 我不敢還嘴,臉上已經現出恐懼,但仍然沒有求饒的意思。 「啪!」又是一下,「操你媽我問你吶,抗拒答是不是?操你媽的。」隨 著又是幾個耳光。 「我錯了。」我開始認錯服軟。 「操你媽,我沒問你對錯,我說我想操你媽,你怎麼還嘴的?你說應該操誰 媽?」 我聽出了他的壞心思,但當著四五個人的面,還是不願意把他要聽的話說出 口。 這時,一旁的孫玉虎已經站起來,用腳在我的頭上踩下去,我的頭被踩到快 要貼近了地面,腿部則從後面蹺了起來,之後他抬起腳,我的頭靠著自然的平衡 力上揚了起來,他卻再次用力踩下去,手上腳上的麻繩在這樣的來起伏下疼著。 「操你媽,你說不說?」 我知道我必須要說了,「別我說,我說。」 「那你說,操誰媽?」 我不能再要面子了,但還是猶豫了一下,答道:「操我媽。」 「什麼?操誰媽?我沒聽見呢。」仍然蹲在我面前的汪海龍在我的臉上打了 一個耳光,問道。 「操我媽。」我加大了聲音。 「聲音太小,沒聽見,再大點聲。」又是一個耳光。 「操我媽。」 「哈哈那你說,我要是操了你媽,你得管我叫什麼?」 孫玉虎仍然在我的頭上反覆地踩著,我只好叫了起來,「爸爸」 汪海龍揪住我的頭髮,一前一後地搡著,「好玩不好玩?」 「我錯了我認罪好緊鬆一鬆行嗎?」 「行啊!叫我幾聲好聽的,老子給我鬆一鬆。」孫玉虎開口答道。說著也蹲 到了我的前面。 我疼的難受,累的難受,只好對著兩個曾經與我打過多次架的壞小子,無奈 地叫起來:「爸爸」 「給爸爸磕頭,磕三下叫三聲,叫完了我給你鬆一鬆。」 我將身體向前壓下去,但雙臂綁在後面,沒有任何支撐,用了好大的勁,也 只是將上身向下低了一下,遠遠沒有挨到地面。 「爸爸」 「不行,他媽的,要把頭磕到地上,磕出響聲來才算。」 我又用力地將上身向下壓去,「爸爸。」但仍然無法貼近地面。 就這樣叫了三聲後,兩個壞蛋才假意地說著,「龜兒子怪可憐的,算了,不 勉強了,給他鬆鬆吧。」於是二人走到我的身後,解開了連接我的手和腳的繩子, 「看著啊,給你松」,說著話,卻反將那繩子更緊地拉著,使我的身體也更大幅 度地向後彎起來。 「哎喲!爸爸我錯了,哎喲我認罪,不要哇!親爸爸」 二人又一次將我的繩子繫緊後,問我:「好不好玩?」 「這樣,原地轉三圈,轉完了給你解開。聽到沒有。」這是一直坐在一邊的 衛小光的話。 汪海龍和孫玉虎用腳踢著我,催促道:「轉,快你媽逼轉。」 我的頭仰著,雙腳勾著也向上仰著,只有腹部貼著地面做支點,拚命地原地 轉動起來,每轉動一下,連接手腳的繩子都勒得我疼痛難忍,但我仍然在他們的 腳踢和辱罵下使出吃奶的勁轉動著蠕動著 「你媽的,快點!」兩個壞蛋在我的身上踹著,踩著,罵著。 好不容易轉了三圈,我開口求饒:「我轉了三圈了,我知錯了,鬆鬆吧。」 「轉三圈了嗎?我感覺像是轉了一圈呢」,汪海龍說著,又假意地問孫玉虎, 「你看他是轉了三圈了嗎?」 孫玉虎當然會意,「沒有哇,我也看到只轉了一圈呀。」 我臉上痛苦地看著他們,無奈。 「還有兩圈,轉不轉,轉了給你鬆開。」 我又開始了艱難的轉動,每動作一下,全身都勒得疼,而且特別地累,用了 吃奶的勁,卻只轉動很小的角度,但我仍然用力轉著,一下,一下 又轉了兩圈,我已經全身汗透。我抬起臉,看著他們,「轉完了,給我鬆鬆 吧。」 「鬆鬆?誰說的。」 我感到了不妙,但仍然說著:「轉完了說給我鬆開的嗎。」 汪海龍假裝不解地,「啊,我說的?我說過嗎?」 孫玉虎又配著,「沒有哇,沒人說轉三圈給你鬆開呀。」 我無奈地抑著臉,幾乎要哭出來,「我錯了鬆鬆吧。」 孫玉虎走過來,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壞壞地笑著,嗓子裡「吭」地一個長聲, 嘴對著地面,「呸」的一口,一大口唾沫吐在地面上,然後用手指著對我說: 「吃了。」 我可憐而無助地看著他,半晌,才找個借口說:「夠不到。」這到是真的, 我被捆成個兩頭翹的那樣形狀,嘴是根本碰不到場面的。 孫玉虎則說,「夠不到,這好說,我幫助你。」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 抬起一隻腳踩到我的頭上,向下用力,我兩頭上翹的身體變成前附後翹,我自身 無法動,他又用手調整了我的位置,然後重重地再踩下去,我的臉便越來越近地 接近了他剛剛吐到水泥地面上的唾沫,直到我的嘴接近它。 「給老子舔著吃了。」 我被迫地伸出舌頭,又撮起嘴唇,將那冒著氣泡的剛剛吐到地面上的一大口 唾沫,連吸帶舔地吃到口中,頓時,我的胃裡猛然間又激烈地反應起來。 「嚥下去。」他重又蹲下,弄著我的下巴,命令我。 我使勁地上眼,咬著牙努力地將那口唾沫咽進了肚子。 「嚥了放了我吧好難受哇!」 「你不是挺英雄挺好漢嗎,怎麼吃我吐的唾沫呀」?他戲弄著我,又問, 「怎麼樣?好吃不好吃?」 「孫玉虎」隨著一聲拉長了聲音不甚滿意的叫聲,侯茹侯老師進來了。 「侯老師。」孫玉虎對她打了一聲招呼,停止了對我的戲弄,卻並沒有給我 鬆綁。 「你怎麼來了?」衛小光問。 「來看看你們有沒有做壞事。」侯茹的聲音甚是輕鬆,甚至有種調皮。 「我們在對魯小北實行專政,這小子是你們班的,極不老實。」 「是不太老實。」侯茹冷冷地看著仍然呈一張弓狀伏在地面上的我,冷冷的 答。她的答令我失望,也令我緊張。 衛小光自信地說,「我就喜歡調教這種不老實的」,說完對著侯茹,「你 家休息,第二天早晨我就讓你看他如何的老實。」 「我不!我要在這,無產階級專政,也有我的份。」 衛小光轉過頭,直直地看著侯茹,二人的目光毫無避地碰撞到一起。半晌, 衛小光才又開口說道:「玩拱豬(一種撲克遊戲),好不好?」 孫玉虎拿出了撲克牌,汪海龍搬來了凳子和茶几,幾個人圍著茶几坐成了一 圈。沒人理我了,可也沒有給我鬆綁,我仍舊反方向極度彎曲著身子貼在地面上, 旁邊,是幾個男女紅衛兵闖將們開心的嘻笑。 幾圈下來,汪海龍連輸了幾次,他走到我身邊,蹲下,揚手打了我一個嘴巴, 「你媽的,我輸了好幾圈,是不是你在咒我?」 我本來用不著答,但還是答:「我沒有龍哥,給我鬆一下吧真 的受不了了。」 「先他媽的說下一圈老子是輸是贏?」 「贏」 這一圈,汪海龍果然贏了,而孫玉虎卻輸了。拱完了,這小子也來到我身邊, 什麼話也不說,「啪」的一個耳光打來,「你媽的,你讓他贏,他贏了不就是讓 老子輸的嗎?」 我仍然無奈地配著答:「我沒有。」 「操你媽賤逼的,老子輸了拱豬,得在你這解解氣。」說著又是幾個耳光。 打過後又問,「那你說,下一圈誰贏?」 「我不知道。」 一邊坐著的汪海龍接過話來,「不行,必須得說,說准了算你表現好。」 孫玉虎又用手揪我的耳朵逼我快說。我便說:「都都贏。」 幾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很開心地笑。 侯茹也笑著,笑過後,她對著幾個人,「你們夠壞的,有你們這麼欺負人的 嗎?」 衛小光開口了,「怎麼叫欺負人呢,這是對狗崽子的專政。」 他們繼續玩鬧嘻笑,我仍然在他們一旁痛苦地彎著,麻繩在我的手腕腳腕處 勒著,像是著了火般。我不敢動,聽著他們歡快地玩鬧,忍受著艱難的體罰。 又玩了一陣子,侯茹小聲地耳語傳進我和耳朵,「行了別弄出事來,你 看他全身都出汗了。」我知道她是在說我,心中充滿感激。 而此時幾個人也不想玩了,衛小光重新衝著我,「魯小北,轉過來。」 我只好繼續轉動,拚命地用力,像個青豆蟲般在地上蠕動,費了九牛二虎 之力,才終於轉到了衛小光的正對面。 撲克牌已經收了起來,我面對著衛小光,上身在繩子的拉拽下被迫極度地上 揚著,卻不敢看他,只是低著頭看著他的腳,等著他的發落。 衛小光略略向前傾了傾身子,用一支手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扳得朝向他, 左右上下地搖動了幾下,然後用壞壞的大眼睛對著我打量起來,像是觀賞一件從 未見過的物品。我的頭在他的擺弄下動著。衛小光打量著我,他像是自言自語地 說:「挺帥的呀。」說著轉臉看著侯茹,「他媽這小子把他爹媽的優點繼承了下 來,長的到是挺帥。」 侯茹和他對視了一下,會意地微笑了一下,臉上現出壞壞的表情,這樣的表 情,讓我感到她不像我的班任,到像是一個女流氓。 「魯小北,這麼鬥你也不改,你說你怎麼這麼壞呢?」侯茹像是在欣賞一件 有趣的事物,近距離地看著我。 「我就喜歡斗這種狗崽子。」衛小光說。 「我也喜歡。」侯茹的目光又一次與衛小光碰到一起。接著她又說:「魯小 北,縣群專隊可有你一號了,以後到那裡邊,比我們這可好玩多了。」 「群專隊」這三個字,讓我一下子高度恐懼起來,便帶了口腔,小聲地, 「我不敢了,我以後改。」 「哼!你能改?我就是相信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也不相信你能改。」她說著, 接過把玩於衛小光手中的我的臉,同樣用細嫩柔滑的手捏了我的臉腮,左右上下 晃動了幾下。我順著她的手向她看去,一雙長長睫毛下象蒙了霧水的大眼,正跳 躍著灼熱的火焰,那火焰像是要將我燒燬一般。我仰望著她,說不清楚此時的心 情,到底是害怕,還是貪婪。 「啪!」不知她的手什麼時候揚起來的,我的臉頰已經被她打了一個響亮的 耳光。 「看什麼看你,低下去!」 我的頭低不下去,但臉和眼睛是可以低下去的。我看著地面,和地面上她的 腳。我本來是伏在地面上的,儘管我的上半身被繩子拉著上揚,但仍然不及她的 膝蓋。我的面前就是她的腳。我的心「咚咚」跳起來,一股異樣的體味飄進我的 鼻腔,沁入我的心肺,那是一個二十歲少女的體香。 她蹺著的腳晃動著,好幾次差不多要踢到我的臉上了。他穿的是一雙黑色平 絨鞋面的偏帶鞋,鞋底不是一般村民自己納的千層底,而是買來的暗紅色塑料底, 而且鞋跟的部位很厚,高於鞋前掌的部位至少有三公分,這在當時的農村中極少 見,估計應該是她在省城裡買來的。她的腳不大,胖鼓鼓地藏在鞋裡,儘管看不 到腳趾,但透過那平絨的鞋面,卻能讓人想像到它的嬌嬈與秀美。這一刻,我好 象忘卻了剛剛受到的污辱,也好像忘卻了我正在遭遇的威脅,我像漸漸進入到夢 幻一般,悄悄地但卻極用力地吸氣,想聞到她腳底的芬芳,儘管我實際上什麼也 沒聞到,但我的腦海深處,卻已經將她的腳底印在臉上、心上。 正在我陶醉時,一句不大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來:「我的腳好看嗎?」 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聽到她這樣的問話。我慌張地 使勁搖頭,是想告訴她我並沒有偷看她的腳,但又想這樣會造成我否定她腳好看 的誤解,便支吾著:「不不是我沒」我一下子找不到適的動作與 詞句來辯解。 正在這時,和那雙秀美的腳挨在一起的另一雙腳,衛小光的兩隻腳互相蹭了 一下,將右腳上的軍用高腰解放鞋蹭掉,取出了穿著不知什麼原色的破襪子的腳, 然後揚起來,直直對著我的臉伸過來 「唔」一股像是來自地獄中的極臭的味道猛烈地向在我襲來,我本能地 想偏過頭去躲避,但也只是稍稍轉動了臉偏向一邊。 「媽的狗崽子,你還敢躲。」 是的,我不敢躲,我的臉向一旁偏轉,不過是出於本能,在聽到他這聲威脅 後,我不敢動了,於是,那只臭腳,便穩穩地踏到了我的臉上。那隻腳又厚又寬 又肥,肉肉的腳底把我的臉死死地罩住,使我動彈不得,或者說根本不敢動彈。 那襪子是那種很厚的棉襪,腳底部位已經磨破而又沒有補,露出一塊粉紅色的肉, 汗漬和污垢混後形成的沖天的腳臭,就直直地鑽進我的鼻腔中。 「好好聞聞,你媽最喜歡的味道,今天讓你也給老子聞聞。」 衛小光肥而厚的腳底軟軟地卻又實實地壓在我的臉上,粗而密的腳趾覆蓋著 我的口鼻,強烈的腳臭侵犯著我,我的意識在這臭味與人格的羞辱交互的作用下 開始變得模糊,似乎那不再是衛小光的腳,而變成侯茹的腳,那臭味也開始變成 了我夢寐以求而不得的香味,我竟然又一次悄悄地用力吸起氣來。 「好聞不好聞?」 到是這句話,將我從千里之外的天空拉到了地面,拉到殘酷的變態刑訊 中。恐懼與羞辱再一次佔據瞭解的全部。 「我有罪」我用這句萬用的語言答非所問。 「狗崽子!服不服?」 「服」 經過了充分的準備,週六的下午,批鬥會正式召開,不是我們班召開,而是 全校師生共同召開,不是批鬥許多人,而專門批鬥我一個人。 大會在「工字樓」面南的高而且寬大的檯子上進行。 二樓的走廊外側,也就是席檯子的正上方,一條麻繩串起了幾張白紙,白 紙上寫著斗大的大字:「批鬥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大會」 我早已等候在工字樓右側的房子裡,班任侯茹、我們班的鬥爭骨幹汪海龍、 八二班的連長孫玉虎,持人趙小鳳等也都早早等在房子裡。幾個人在對我進行 最後的警告。 「今天的大會,是全校師生對你的批鬥大會,你要搞清楚,態度老實了好說, 不老實送你到縣群專隊去,聽到沒有?」侯茹說道。 「聽到了,我老實。」我緊張的並緊雙腿,正面對著她,將上身前傾成一個 很大的角度,恭敬地答。 這時,參加批鬥會的各年級的學生陸續到達,因為還沒到開會時間,沒有集 ,因而許多人擁擠到門口,像瞧什麼稀罕物一樣看著我挨訓,儘管我背對著門 口,但仍然感到那無數雙眼睛,正在象鋼針一樣刺在我的背上、心上。 「魯小北,撅下去!」 「打倒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 隨著起哄,有幾塊土嗑啦砸到我的背上。我不敢頭,也不敢躲閃,仍舊膽 戰心驚地低頭立正。 「出去,看什麼看,到你們各班去集。」侯茹對著將門堵的嚴嚴實實的學 生們叫著,但絲毫不起作用。 「讓魯小北跪下!」隨著起哄,又一塊又髒又臭的什麼東西扔到我的脖子上, 粘呼呼的粘在脖子上,我想用手去拿開扔掉,但因為我是立正的,雙手緊緊貼著 褲縫,所以沒有敢動一下。 大會時間到了。 在念了一段毛席語錄後,趙小鳳大喝著命令將我押上來,於是,早就等候 在門外的我,便被汪海龍和孫玉虎押著走了檯子。檯子正面是公中學七八名 從六年級到九年級的學生,黑壓壓坐了滿場子都是。有人帶頭呼起了口號,於是, 場子裡響起了幾乎要將屋瓦震飛的口號聲。 我沒有被捆綁,只是雙臂高高地背在背後,身子用力地向下撅著。同學們已 經準備了幾天的發言,一個一個地上台來,歷數我幾年來有的和沒有的罪行。每 發言完一個,趙小鳳便大聲命令:「魯小北,立正站好,老實交待你的反革命罪 行。」 於是,我撅累了的身體便可以站直起來,但雙腿仍然保持著立正的姿勢,取 出衣兜裡已經修改過多遍的認罪書,雙手捧著念起來。 「在反動家庭的熏陶下,妄圖復辟資本義的罪惡念頭在我的思想中形 成,於是,我開始想著如何破壞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 但每念到一段,與以往批鬥會的慣例一樣,趙小鳳便會大喝一聲:「念的什 麼亂七八遭的,魯小北,給我撅著。」 我便重新撅下去,接著,便會又有一個發言的上台來。 然後又是直起身來認罪。 然後又是被打斷,再重新撅著等人們上台來發言批鬥。 這都是例行的程式,一點也沒有新意,但單獨地批鬥我一個人,那種屈辱的 感覺,卻遠遠地超出了第一次批鬥。 這次批鬥會上,最最令我意外的,是同為四類分子子女的、那天和我一同生 爐火的仝玉蘭對我的批鬥。她念著念著,突然地對我發問道:「魯小北,那天我 已將火生著,你故意接來一盆水將火潑滅,還說讓革命的師生上不成課,你說, 你為什麼如此地仇恨無產階級的革命教育?」 我撅著,聽她這樣發問,我一下子驚的不知如何答,這是根本沒有的事。 要想接水,得到很遠的地方的手動壓水機去壓水。生長在北方的四十歲以上的朋 友大概都知道,十冬臘月的,要想在手動的壓水機裡壓出水來,真是談何容易。 一貫老實怕事的仝玉蘭,為什麼杜撰出這等情節來害我。 見我不答,這個同是四類崽子的弱女孩,竟然狠狠地將我低著的頭揪起, 衝著我的臉打了一個耳光,打完,又狠狠地問我:「抬起來,給我跪著。」 謝天謝地,能夠改變一下長久撅著的姿勢,跪著,無疑成為一種恩典,我面 朝著仝玉蘭跪下了。 沒說什麼,仝玉蘭先是左右兩個耳光打來,然後,這個平時最是膽小怕事的 小個子女生,竟然大聲審問我:「妄圖破壞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你還不老實 交待,說,是不是你用水澆來了爐子?」 檯子下面有人高喊:「魯小北,你認罪不認罪?」 我只好看著自己腳下的地面,答著:「是我有罪,我認罪。」 接下來,就是汪海龍帶頭的口號:「打倒妄圖復辟的狗崽子魯小北!」「把 魯小北批倒批臭!」 他喊一句,師生們便跟著喊一句,口號聲在這組高大的洋樓房間碰撞,發出 響,反覆的碰撞,反覆的響,這房子差點給震倒了。 她的發言仍然沒完,在革命的口號剛剛落下,她便又一次發問我:「你為了 不讓廣大的革命師生知道真相,威脅我,不許我說實話,還說什麼我要敢說你就 找沒人的時候打我,是不是你說的?」 這也太沒譜了,我從沒想到過和女同學打架,哪怕她曾批鬥過我。我不得不 辯解:「我沒有」 「你不敢答了,是吧?給我撅下去。」 於是我起身,重新撅下去。 但還不行,仝玉蘭走近我,用腳使勁地踢著我的腳,「狗崽子,雙腳併攏, 給我老實點!」 挨批鬥的,和一般人們的立正是有別的,一般人立正時,雙腳腳尖要分開 一個角度,而挨批鬥的人的雙腳,腳跟與腳尖都要緊緊併攏在一起。剛才我並沒 有做錯,仝玉蘭踢我,只是為了表現她的革命鬥志而已。 因為同樣的出身的原因,仝玉蘭在我們班是最膽小最受人欺負的,但今天的 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當著檯子下面黑壓壓的師生,變著法地表現著她的鬥爭 積極性。 在我不動也得動地將雙腳用力地併攏了一下後,仝玉蘭用手使勁地將我的頭 向下又按去,使我的頭幾乎要貼到腳背,雙腿也不能不彎下去,屁股也不由得晃 動起來。 「魯小北不老實,我們革命的小將能答應嗎?」 毫無疑問的,下面響起了像是按編好的台詞似的整齊的答:「不答應。」 接著又有人高呼:「打倒死不認罪的魯小北!」「魯小北必須坦白交待!」 仝玉蘭的手並沒有拿開,仍然按在我的脖子處,另一支則去揪我那不長的頭 發,將我的臉用力地向上搬起以面對檯子下面的滿屋子的革命群眾。擺弄好了我 的姿勢,她離開,我的手並沒的任何的束縛,但我不敢動,在好幾同學的觀賞 下,仍然用力保持著她給我規定的彎度,雙手也使勁地向後上方高舉著。 等又一個同學上台發言完畢,我再一次被趙小鳳命令著站直了身體,交待那 不曾有過的事,「我想逃避無產階級專政,就威脅仝玉蘭,不許她說真 話還說」 之後又是撅著 又是揭發又有人上台來按我的脖子,打我的嘴巴,在眾多學生們的觀看 下,表演著無產階級專政 於是,我又是認罪 又是揭發又是耳光又是口號 批鬥會開了整整兩節課,才在革命小將們的口號聲中結束。 正文 (四) 放寒假了,已經好幾個月沒能抓出新的典型來進行鬥爭,我和嘎柳子便重新 進入革命闖將們的視線,要利用寒假農閒時掀起一輪階級鬥爭的新高潮。為什麼 要批鬥我和嘎柳子,一個原因,是因為農閒沒事幹了,借口搞階級鬥爭而批鬥人 欺負人,早已成為好多紅衛兵幹部們最大的樂趣,還有一個原因,則是正當批鄧 反擊右傾翻案風的當口,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歲月裡,不揪出一個反動典型來說 不過去,當然大概也有我們的個人原因吧。 大雪封門,學生們員們都貓在家裡,但得到通知,我和嘎柳子要去接受批 鬥。因為天冷,我們兩個被命令提前將「工字樓」大辦公室中的爐子生好,為的 是鬥爭我們時暖和些。 這嘎柳子本屬於根紅苗正那一類。他比我大兩歲,卻仍然和我同班,那年頭 讀書不像今天這般正規,同一個年級相差五六歲的比比皆是。這嘎柳子是特別地 調皮搗蛋,凡是村中有的壞事,基本都有他的參與,故而他便也經常享受我們四 類子女本該享受的待遇,動不動便挨批鬥。而他似乎並不懼怕批鬥,反而越鬥越 壞,不論你怎麼折磨欺負他,鬥過後仍然嘻皮笑臉。 其實我們雖然打架多次,但似乎並沒有結仇,反而在許多時候是很好的夥伴。 比如夏天偷瓜,冬天逮兔子,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他都願意喊我,而我也 願意他喊我。他長的算英俊那一類,高個,大眼、濃眉、唇紅、齒白、鼻挺、口 正,如果全公我算第一帥哥,那麼他絕對算第二。 我們兩個都早起就到了「從頭越」的司令部,開始生爐火。這是修建於半個 多世紀前的建築,英國人修的還是美國人修的,看上去仍然特結實,門窗的木頭 選村應該相當的不錯,仍然像新的,那年頭農村基本不得一見的木製的地,也 仍然像剛剛鋪上去的,沒有絲毫的裂縫和縐褶。和農村其他住戶口、教室不同, 這工字樓大辦公室裡的爐子是西洋風格的壁爐,東西兩側各有一個。後來我看到 電影裡西洋的壁爐是燒柴的,但這間大辦公室的壁爐大概經過了改造,卻是燒煤 球的。這爐子的煙道也修的特別好,不論是燒柴引火還是添煤摳煙,卻全被吸走, 房間內不會有一絲一縷的煤煙和氣味。洋鬼子的東西真的令人佩服。 因為是兩個爐子,我和嘎柳子各負責一個,所以也就不敢偷懶,到日上三桿 時,騰騰的爐火已將房子裡烘的暖暖的,連棉衣都穿不住了。整個屋子也打掃的 乾乾淨淨,門窗上、桌椅上、地上,連一點煤渣甚至一絲灰塵也摸不出來。 衛小光帶領著汪海龍等幾個人進屋時,嘎柳子筆直地立正,我便也學著他的 樣子立正,並將上身向前傾斜成一個角度,低下頭,像奴隸迎接人那樣迎接他 的到來。 「他媽的,沒規矩了。」衛小光吼道。 嘎柳子趕忙跪了下去。我本來不想跪,但看到他跪了,我不跪會顯得我不老 實,便也慢騰騰地跪了下去,跪在了衛小光的面前。這讓我有些異樣的感覺,什 麼感覺呢?說不出來。 衛小光神氣地斜仰在椅子上,晃動著二郎腿,那膠皮底的軍用高腰帆布棉鞋 差不多要晃到我和嘎柳子的臉上。他用一隻手扭著我的下巴,附視著,問:「你 媽的屄的,這幾天認識的怎麼樣了?」 「我有罪,我認罪。」我按照他們定的規矩,儘管沒有被捆綁,也自動 地將雙臂反背到身後。他坐著,我跪著,臉被他捏的東一下西一下、高一下低一 下地,極屈辱地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做什麼。 他弄了一會我,便轉過臉朝著嘎柳子,「好久沒給你看瓜了,最近做過什麼 壞事沒有?」 嘎柳子跪著,將身體向前傾著,誕著臉,「衛老師我哪敢呀,不信您問 問,我都好久沒幹過壞事了。」 「他媽的,你們兩個我還不知道,上次去偷女知青曬的柿餅,不是你們?給 魯陽文具盒裡放壁虎,不是你們?他媽的,我就知道你們是皮子癢了,找斗了。」 衛小光壞笑著,對著身後幾個緊緊跟隨他的汪海龍等人,聲音並不大,臉色 也並不嚴厲地命令:「給他看上。」 說到「看瓜」,大概只有冀中以及京津一帶的人們才知道。它是一種民間玩 鬧的遊戲,文革時則變成對壞分子專政的手段,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它應該又算 是一種SM的方式。《戰鬥的青春》、《艷陽天》、《瓜棚柳巷》等以冀中及京 津地為背景的小說中,都有「看瓜」的描寫。 「看瓜」的玩法,是先將被玩者的雙臂反綁,然後再將腦袋強行塞入他自己 的褲襠之中。這樣固定後,整個人便沒有了絲毫的反抗餘地,而只能任人踢打翻 滾折磨。 嘎柳子的褲子並非老一代農民穿的大襠褲,腦袋無論如何無法塞入自己的褲 襠內,幾個人便將他的頭與他的兩隻被扒掉了鞋的臭腳緊緊地捆到一起。這樣捆 好後的嘎柳子,與其說像個瓜,到不如說像個餅,或者說更像個烏龜,團成一團 一動不能動地坐趴在地上。 汪海龍等幾人將嘎柳子的衣領抓住,緩緩地將他提起,直到屁股那一端著地 而頭部在正上方時,一鬆手,絲毫也沒有自制能力的他便像個磚頭被推倒般地, 臉朝著地面,「吧嘰」一聲,死死地摔下去。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雖然這種惡作劇在我們那一帶的農村經常得見,但每次 看到,卻仍然讓我全身湧起某種感覺,這感覺火燒火燎的。 「爬一圈!」 嘎柳子的臉緊緊貼在自己的腳心處,開始向前爬,這與其說是爬,不如說是 蹭,即每次都是用力將雙腳往前掙扎著挪動一下,然後屁股再向前慫一下,於是 整個身體才能往前進一步,因為雙腳捆在臉上緊緊的,基本沒有什麼餘地,這每 一個動作,便也只能往前挪動幾個厘米,卻要費出吃奶的勁。 「哎喲!好疼呀!」 「往前爬!爬。」幾個人用腳踢著他。 「哎喲!別踢了,親爸爸,這哪爬的動呀。」嘎柳子依舊嘻皮笑臉地嚷叫著。 「答我,你是不是王八羔子?」 「是是,我是王八羔子,放開我吧,好累呀!」 這樣的虐待我也是經常享受的,我知道那滋味。也仗著那時年輕,所以儘管 將腳貼到臉上十分的難受,但還不至於把骨頭弄斷,年齡稍大些的,肯定要玩出 事來。 「哈哈,好玩,那你爸爸豈不是公王八,你媽媽豈不成了母王八,說,是不 是?」 嘎柳子並不猶豫地答:「是是,我爸爸是公王八,我媽是母王八,哎呀我 腿好累好酸,親爸爸,求您老給鬆鬆吧。」 一個革命闖將揪住他的腦袋將他提起,將被捆綁的呈圓盤狀的嘎柳子提到呈 餅子立起樣子時,一個對著另一個說:「你猜他往哪邊倒?」 「後面倒」,另一個紅衛兵小將答著,將他的身體只是略微向後傾斜了一 點點,然後鬆開手,絲毫無法平衡的嘎柳子便向後倒去。因為後背兩條反綁著的 雙臂,也因為他的腰呈弓形彎曲,向後倒時沒有象前倒那麼地死。不過這時, 他的臉卻正面朝天了。 衛小光搬動了一下坐騎,湊近他,附下身子看他一會,然後脫去了鞋,將兩 只又肥又厚的臭腳,蹬到了嘎柳子仰面朝天的臉上。 「聞聞,香不香?」 嘎柳子卻伸出了舌頭,在那骯髒惡臭的腳底上舔舐起來。 我全身湧起某種異樣的感覺。 正在我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時,隨著一陣冬天室外的涼風的侵入, 一個稍顯撒嬌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衛老師,你腳太臭了吧,我都想吐了!」 衛小光卻一臉壞笑地對著腳下的嘎柳子命令:「聽到沒有,還不快點舔乾淨 了,人家都嫌臭了。」話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把鞋穿上了。 就這樣嘻皮笑臉的,一個上午就過去了,什麼正經事也沒幹,那年頭的革命 行動也不過如此。 冬天,沒什麼農活後,學校房頂要砸膠子。什麼叫砸膠子呢?就是在房頂上 抹一層石灰和膠泥的混物用於防水。那時我們那的農房房頂沒有瓦,一般的人 家都是麥桔和泥抹的,好一些的便是砸膠子了。 這砸膠子的活並不請人,而全由學校的師生加上全村的四類分子們承擔。 這天吃過早飯,我和媽媽便帶著工具到了學校,我到了各班的集點集, 媽媽則站到四類分子的集點,由背著步槍的民兵們集,然後開始分配工作, 和泥、和石灰、傳泥、砸膠子、磨膠子等等。 民兵都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子,不過這些翻身農民的後代也是真他媽的 壞,明明有男四類也有男學生的,可他們偏偏分配所有的女四類分子和石灰泥, 而讓男四類們干其他的活。和石灰泥如果是正常的用鐵掀四齒鎬什麼的攪和也不 算重活,但民兵們壞就壞在,他們卻非要求女四類分子們脫了鞋襪踩到石灰泥中 用腳去攪和。要知道在那時的北方農村,人們的思想觀念還相當的守舊,女人的 腳還是象封建時代一樣,是屬於第二性器官,不能暴露給外人看的,尤其是幾個 中年的地婆,都還是纏足,這就更是羞辱和刁難了。 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甚至沒有人敢於遲疑,包括媽媽和鹿一蘭等在內的全 體女性四類分子,全都脫去鞋襪,高高地挽起褲腿,排成一隊站好,等待著下一 個命令。但那幾個纏足的地婆,卻為難地不肯當眾暴露小腳,其中一個便向著 一個民兵小聲衰求道:「我不嫌鞋弄髒,穿鞋去踩也一樣。」 答她的是厲聲的斥責。無奈的,她脫去尖尖的小鞋,穿著布制的襪子,停 住了手,遲疑著,看著另外的幾個也是纏足的地婆,幾個女人仍舊沒有動手脫 去鞋襪,另一個民兵上來,揪住其中一個的頭髮,「啪啪」就是兩個耳光,口中 罵著:「他媽的狗地婆,現在是無產階級專政,就是要從肉體到心靈給你們一 個徹底的改造,膽敢抗拒改造,要你們知道知道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 又一個民兵上前,掄起三八槍的槍托子,朝著一個地婆的腿上打去,把那 個地婆打得「哎喲」一聲,倒在地上。這一著很靈,幾個纏足的女人再不敢遲 疑,羞辱地扒去了鞋襪,露出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從不示人的三寸金蓮,規規矩 矩地站好。 面對著一排赤裸著腿腳的女人,那個背著美式衝鋒鎗的民兵排長,有一句沒 一句地開始了訓話,訓話的內容除了口號則全都是廢話一堆,他的本意卻並不在 此。在七十年代的北方農村,成年女人是沒有穿裙子的,即便是炎熱的夏天,女 人們也是長衣長褲,不像今天這樣可以在大街上任意觀賞女人暴露的大腿的,更 不要說赤足了,所以,現場的所有男人們,甚至包括男四類分子們,都不時偷偷 把頭扭轉過去,看著那群高高挽著褲管暴露著大腿和赤足的女人。幾個纏足的地 婆臉上寫滿羞辱,但她們不敢哭,也不敢躲,無地自容地排隊站好,任由人們 淫邪的目光在她們的腿上、腳上侵犯著。 沒話找話地訓了足足有十分鐘後,那個排長的眼癮與心理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這才又一聲命令,把女四類分子們趕進了石灰與膠泥和著的泥淖中。剛剛邁進第 一步那一剎那,幾乎所有的女四類分子全都用牙齒使勁吸了一口氣,「絲啊 」但也僅僅如此,沒有人敢說第二個字,一個個邁動著雙腿,在泥水中踩動 著攪和起來。 那已經是北方大地冰封雪凍的季節,赤腳踩在石灰泥中,那個滋味是可想而 知的,而更大的痛苦還不是肉體的,而是精神上的。 羞辱還遠遠不止這些,就在勞動結束時,那幾個小腳地婆,其中兩個人的 鞋襪卻不知被人給藏到了什麼地方,找不到了。另外還有兩個,都只找到一隻鞋, 好在她們聰明,為不至於再次受辱,或是藉著裹滿雙腳的泥漿的遮掩,不動聲色 地低下頭走開了,或是穿上自己男人的大鞋趕緊走開了,只有一個,不知是腦筋 差點還是腿腳被凍壞了,卻沒有走開,而是無奈地蹲下身子,用一塊破席片遮住 小腳,屈辱地不知所措。很快,大家知道了是誰幹的,於是這位地婆的兒子, 也和我同年級的一個四類崽子便向比我們大不了兩三歲的一個民兵幫助他媽要鞋, 那民兵正拿起一件皮猴往身上穿,聽到這四類狗崽子給他媽要鞋,絲毫不隱瞞地 指著旁邊一口水井答他,在那裡面,想要自己下井去撈吧。那四類崽子看了一 眼旁邊的井口,無奈地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卻惹惱了那民兵,他丟掉正在往身 上穿的皮猴和手中的中正式步槍,照著那四類崽子打去,出身不好的他不敢還手, 任他打著,頭上臉上都挨了好幾下。 我早已看不過去,趁他全神貫注打人,便附身抓起他的皮猴,丟進了井裡, 然後揚長而去。 皮猴,就是帶有風帽的短大衣,不一定是皮的,也可能是棉的,這東西在當 時我們那還是鳳毛麟角,能穿皮猴的,都是城裡有親戚或特別有身份的人,一般 人是買不起的。 這小子丟了皮猴,到處找,也懷疑我,但這傢伙人緣不好,找了好幾天也沒 問出個下落來,弄的他家裡的父母也幫助他找,他母親還心疼地哭了好幾場,並 揚言是階級敵人有意報復,還告到了公革委會那裡。這在當時也的確是件大案, 公也真的很重視,還專門派人到大隊駐下來進行排查。 這天晚飯後,天又刮起大風,仍然是沒有月亮,趙小鳳又一次敲打我家的窗 戶,通知我跟她到大隊部接受審問。有了上次的教訓,我感覺她又是怕黑,因而 故伎重演想要我陪她去念革命語錄的,但一來是不敢確定,擔心萬一;二來是她 說皮猴的事公來人調查我讓我害怕;三來呢我心底也有一種東西在催促著 我,於是我便又和她來到了專門用於對階級敵人進行專政的大隊部。 「你丟趙狗子皮猴的事公知道了,一會他們要來審問你,我得把你捆起來。」 剛剛進屋,她便取來繩子,對著我說。 我看著她調皮的臉,八分不相信、十分不害怕地說:「得了吧,天黑,你怕 鬼吃了你,又讓我陪你走夜路的」,說完我看著她的臉色,更加堅定了我的懷疑, 便說道,「陪就陪了,還捆我幹嗎?」 她裝出嚴肅地拉著臉,說道:「你給我老實點,誰要你這四類狗崽子陪」, 說完大聲命令我,「轉過去。」 我仍然八分的不相信,但我還是轉過了身體,把後背對著她,並自動地背過 了雙臂任她捆綁。 「跪下,你那麼高我怎麼捆。」 我順從地跪下去。她很快捆好了。 她轉到我面前,低下臉衝著我,「你要放老實點,就不讓你撅著了。」 她站著,我跪著。本來我可以起來,但我沒有。她的身體緊緊地挨著我,少 女體內的芬芳似乎正透過厚厚的棉衣襲擊著我,我從沒這麼近距離地和女生在一 起,而且是跪在她的面前,那一刻,我有點神魂不清,竟然忘記了身份,將臉向 著她的腰部貼近,並大口地吸起氣來。 「你好香啊!」 「啪!」一紀響亮的耳光打在我的左臉頰上,「你個流氓!」 我的臉上立時火辣辣的,但我的另外一種感受卻倍千倍地抵消了疼痛,我 揚起臉,看著那張憤怒而可愛的小臉,發自內心深處地緩緩地、輕輕地說出: 「好舒服!」 她再次揚起嬌嫩的小手,「啪」的又是一下。 我愈加強烈地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感,揚著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真美!」 她來氣了,掄起手左右開弓地打在我臉上,「臭流氓,我讓你舒服,我讓你 美!」 我也不知挨了多少下,我的臉已經麻木,我的心底、甚至我的身體卻蕩漾起 一股異樣的衝動,但我不再開口,不是怕疼,不是怕挨打,怕的是她真的生氣。 她見我不再說話,大概認為我已經屈服,而那時,我的臉開始灼熱,大概已 經紅了吧,於是她停住手,使勁地瞪了我一眼,「給我起來撅著。」 「撅著好累,我就這樣給你跪著還不行嗎?」 「什麼叫給我跪?這是對你的專政。」她駁斥道。 「反正現在就你一個人」 「不許說話。」她打斷了我,開始播誦偉大領袖的語錄。 我跪著,看著她好看的小嘴誇張地朗誦著,聽著她誇張的文革特有的聲音, 像個女神般的神態,儘管我和她有好幾米的距離,儘管她穿著寬大的厚厚的棉衣, 但我似乎朦朧中看到了她玲瓏有致的少女的裸體,嗅到了她體內散發著的誘人的 氣息。 我沉醉在她打給我的耳光的疼痛與快感中,努力地吸聞著那留在我臉頰上的 她的手的味道,像正在品著一杯高醇度的美酒,欲醉欲仙的感覺。 播完了,她轉過身來,看著我,眼睛裡含著一種憤怒,還有隱約的嬌嗔。我 仍然面朝她跪著,迎接著她的目光,目不轉睛地仰視著她。 她起身走近我,用一支手撥弄著我的下巴,藉著燈光,察看我肯定已經被她 打紅了的臉頰。 「你的手好軟!好香呀!」我仍然是從心底裡說出。 她又是一句「臭流氓」,然後揚起手,卻沒有打下來,而是揪住我的耳朵, 反我的頭前後左右地弄著。說真話,我感受到的並不是痛苦,而是從未有過的享 受。真的,那柔軟的小綿手的擺弄,弄的我全身都酥軟了。 她的任務完成了,該家了。 「我早知道你是要我來陪你的」,她看了看我,知道已經不能再騙我,便不 再說什麼。 「給我鬆開吧。」 「不行,你不老實。」 就這樣,我仍然反綁著,陪著她走家。但這次,她沒有再讓我家由媽媽 鬆綁,而是在我家門口時給我鬆了綁。在鬆開綁那一刻,我好想抱她,但,我沒 敢。 也許是皮猴的原因,也許什麼原因也沒有,公革命委員會真的要來我們大 隊開批鬥會了,這其中,我又一次被列為批鬥對象,於是在一個上午,「從頭越」 戰鬥隊開始排練對我和其他幾個四類狗崽子的批鬥。 怎麼批鬥還要排練呢?對了,稍正規些的批鬥大會,為了保證批鬥的質量, 也經常會像排節目一樣,要將預先準備好的程序走上好多遍才行的。尤其是這次 批鬥,因為公革委會要來人觀摩,於是這批鬥就更不能馬虎的。 「好了,先讓嘎柳子準備一會的發言」,說著衝著剛剛進來的幾個女紅衛兵, 「你們幾個,今天好好練習練習,來!李紅衛,你來,把魯小北捆起來。」 這實際上也是對紅衛兵鬥爭性的訓練。 嘎柳子哪肯老實地準備這些,紅衛兵們也知道他皮子賤,三下五除二,又給 他看上瓜。 這個叫李紅衛的,是我們年級另一個班的紅衛兵幹部,也是今天四個女生中 最靦腆的,她聽到衛老師點自己的名,極不情願地,「怎麼捆呀?」 「就按批鬥會上那麼捆。」 那個女生手拿著粗如手指的麻繩,走到我身邊,對著我,聲音並不威嚴地, 「跪那兒。」 在一個靦腆的女孩子面前,含著羞辱,也含著興奮,我跪了下去。 她不好意思地用力抖動著雙腿,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撒嬌似的看看這個又看 看那個,「怎麼捆呀」 但她終於還是開始捆了。她先是衝著我又算調皮又算不好意思地打了聲招呼: 「你別怪我啊。」說著便將繩子搭到我脖子後面,然後從腋下穿過,在胳膊上纏 繞,纏繞到手腕部時,重複了兩圈,將繩子向上穿過脖子後面的繩子,用力下拉, 繫緊,我的雙臂便反剪著捆在背後紋絲不能動彈。 「這哪行呀?你捆的這個像是戲台上的。不行,重新解開,要勒緊。」衛小 光對她的手法打了不及格。 她又解開系死在我手腕上的繩扣,衛小光說胳膊勒的也不夠緊,她性又將 繩子全部鬆開重新捆綁。捆到最後,大概怕勒不緊,竟然用腳蹬在我的後背部位, 而用兩隻手狠勁地勒,重新拉緊。 「噢啊」我疼的忍不住叫著。 綁完了,她用手抓住我身上的繩子,扯了幾下,繃繃緊,對著衛小光,「衛 老師,你看這行了吧?」 衛小光:「將就吧。」 捆綁完畢,他們便像排戲一樣地開始討論大會開始前由誰領呼口號,口號呼 多少句,呼什麼,持人用什麼樣的語氣宣讀批鬥大會的開始,發言人如何地現 場揪鬥我、審問我,幾個發言人後我開始交待,交待到哪裡時打斷我的交待繼續 撅著等下一個人上台發言,等等。 討論了一會,於是持人趙小鳳開始練習。 「偉大領袖毛席教導我們,一切階級敵人」念了一大串席語錄後, 她加大了嗓門,「把拒不改造的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押上來!」 聽到她這一聲吼,我被押到席台正中位置,頭被使勁地按下去。 「哎呀!不行!錯了,不是說好了要揪著他的頭髮的嗎」,是那個女知青的 聲音,「重來!重來!」 我又被押了側屋。負責押送我的汪海龍用手在我的頭上猛地揪了一把,罵 道:「你媽屄的以後頭髮留長點,他媽老子揪都揪不住。」 「哎喲!衛老師,放了我吧,我的腿要斷了。」 正在心裡背誦持詞的趙小鳳被干擾,生氣地對著嘎柳子,「喊什麼喊,再 喊把你嘴堵上。」然後說道,「前邊我不念了。從這句開始把拒不改造的反 革命狗崽子魯小北押上來!」 汪海龍二人改成用一手扭我的胳膊,一手揪我的頭髮,將我押上來。 「哎呀!又錯了,不是說好了,把他腦袋按下去後,要踢他的兩腿嗎。」又 一個不滿意的聲音。 那個與汪海龍一起押我的紅衛兵不耐煩地:「他腿自動併攏了的,還踢什麼 呀!」 一邊看著的衛小光站起來糾正那個男生,「那不行,不踢他,就少了革命性, 必須得踢」,說著又衝著我喊,「魯小北!」 我仍然撅在席台正中位置,答著:「有。」 「你他媽的上台來把腿叉開點,知道不知道?」 我撅著答:「是,知道了。」 「重新來。」 趙小鳳:「把拒不改造的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押上來!」 我又一次被押到檯子中間,聽話地將雙腿叉開著站立。 汪海龍照著我的腿踢了一腳,然後並不按照台詞那樣對我訓斥道:「腿叉的 太開了。魯小北,你以為這是像你媽跟人搞破鞋時挨操呀,把腿叉那麼大」 趙小鳳在一旁叫嚷開了,「流氓!文明一點好不好嗎。」 汪海龍聽到趙小鳳罵他流氓,只是做了個鬼臉,又衝著我,「魯小北!聽到 沒有?」 「聽到了。」 「操你媽聽到什麼了?」 「聽到不把腿叉開太大。」 折騰了不知多少次,押我上台的戲總算過關了。 接下來又排練我被喝令當場交待的戲。這是在批鬥大會中間,當一個人發言 完畢後,持人命令我跪到講台前沿一個專用的話筒前背那認罪書的。 持人趙小鳳:「魯小北,對於群眾剛才的揭發,你認罪嗎?」 我走戲般撅著答:「我認罪。」 「跪下去交待你是如何XXXX的。」 我原地跪下,我的腳下,早已預制了一個話筒,就是一般的話筒,是放在桌 子上使用的那種,很矮的那種。但此時這矮腳的話筒卻直接放置於地上,所以 我必須跪下,才能將嘴對準那個話筒。 「六月,有一次學校組織我們拾麥穗,我出於對會義豐收的忌妒與仇恨 」 「不行,臉埋的太低,下面看不到。」一個紅衛兵小將又提出意見。 於是我跪在那,他們就繼續討論,有的說要我站著認罪的,也有的說要我跪 在桌子上認罪的,也有說就讓我繼續保持著撅著的姿勢認罪的,七嘴八舌,全當 我是一個沒人人格的玩具似的。 嘎柳子一個人仍然被捆成龜狀,疼痛難受,又在喊叫求饒。一個女知青走過 去,也學著衛小光的樣子,將一支腳踏到仍然仰面朝天的嘎柳子的嘴上 「唔好臭哇!」嘎柳子誇張地喊叫。實際上那女知青並沒有脫去鞋,而 是穿著球鞋的,啊!對了,就是我曾經路過時偷偷聞過的那雙,只是此時的這 雙鞋大概因為勞動後有幾天沒洗過,鞋面前部兩側已經有汗漬浸出來,但仍然比 一般的布鞋乾淨十倍。我羨慕地看著嘎柳子臉上的腳,想像著那鞋中的腳和腳的 味道,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我的下體開始急促地反應,若不是因為向前傾著 身體跪著,大概會讓人看出來了 「魯小北。」侯茹的聲音,不大,卻猶如一聲驚雷般,將我從雲裡霧里拉 到現實中來。 她繼續說道:「你看什麼吶?是不是又想」 我害怕她繼續往下說,因為她知道我曾經偷聞過這雙鞋的,便趕忙喊了一聲: 「侯老師!」隨即轉動雙膝,正面朝著她,本來因為挨斗而不敢抬頭的我,卻揚 起臉看著她,微微地搖頭,用眼神向她傳遞著我的哀求。 我的舉動生了效,她將那後半句話嚥了去,改口說道:「你給我老實點, 不老實像嘎柳子那樣也給你看瓜。」 對我的排練在繼續。 「不行,還得讓這小子跪低點,不然他媽的太囂張。」孫玉虎說著,還走到 我身後,真的將一隻腳踩到我的脖子處,「跪低點,你媽的屄的。」 我在他的腳的踩壓下,將身子進一步地向前探去,臉幾乎要貼到地面。 衛小光說著,「不錯不錯,試一下,抓緊時間,試一下。」 於是,我在得到持人的命令後,便原地跪下交待,汪海龍和孫玉虎分別在 我的後脖脛處踏上一隻腳。 又有新的意見,「兩個男的踩不好,要換一下,一男一女,各踩一隻腳。」 那個男紅衛兵被換下,換上一個女紅衛兵。 「嗯,好,只是」,衛小光讚賞著,又搖起了頭沉思什麼,半晌,才又 說,「狗崽子的頭太低了,都貼到地面了,效果反而不好。」 那個踩我的女紅衛兵發言了,「踩高了更不好,沒效果,你們看」,說著, 她又重新將一隻腳踩到我的頭上示意。 我在她的踩壓下頭向著檯面貼去,卻被她喝止,「跪高點不行,太高了, 低一點好,就這樣,不許把臉貼到地面上。」 於是,我的頭上承受著她的腳,身子向前保持到一定的角度才被喝止不許動。 終於,這一方案被通過了。 嘎柳子已經傳出了低聲的哭泣,大概是擔心再這樣捆下去會弄出事來,便給 他鬆綁。接下來,是作為新生的壞分子嘎柳子如何地在批鬥大會上對我的犯罪行 為進行揭發。 「柳太華,你今天是陪鬥,不給你上綁繩,但你要撅著,而且手要背高,聽 到沒有?」衛小光訓斥著。 「是是,我一定低頭認罪。」鬆了綁的嘎柳子艱難地活動著已經麻木的手臂, 答道。 趙小鳳對著嘎柳子,「去,過去,到魯小北旁邊撅著。」 嘎柳子自動地走到我的旁邊,低頭彎腰後舉手,呈噴氣式撅著。 「現在,由新生的壞分子柳太華揭發他如何與地狗崽子魯小北相互勾結, 破壞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的。」 嘎柳子站直了身子,掏出早已寫好的發言材料,開始念起來:「魯小北妄圖 復辟資本義,一直想著重新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那天我和他一同挨過批 斗後給豬圈起糞,員們剛剛收工,他就鼓動我磨洋工,站在那不幹活,等著天 黑。魯小北,你說,這是不是你幹的?」 「是我幹的,我有罪,我認罪。」 嘎柳子繼續發言,「魯小北反動透頂,他用報紙擦屁股,故意把屎擦到革命 旗手江青的照片上」 衛小光打斷了他的發言:「他媽的誰給你寫的稿子,不行不行,不要這段。」 我仍然難受地撅著,嘎柳子繼續表演,他走近我,先是揮手打了我一個嘴巴, 然後審問道:「魯小北,你說,你媽是不是臭破鞋?」 我心中罵著他,但卻不敢當著衛小光等人的面有任何的反抗表現,便小聲地 答:「是」 「是什麼,說出來!」嘎柳子又對我打了一嘴巴。 「我媽是臭破鞋。」 「魯小北,你給我老實交待,你有沒有跟你媽搞過?」 我一動不敢動地撅著,聽他如此發問,卻不敢還一個不字,正在這時,趙小 鳳發話:「嘎柳子,你臭流氓!按照稿子上寫的說。」 嘎柳子卻小聲地:「毛席不是教導我們,要發揮觀能動性嗎?」 「臭流氓,你是不是還想看瓜,撅下去!」趙小鳳走過來,舉起卡賓槍,用 槍托子在嘎柳子的屁股上狠狠搗了兩下,嘎柳子這才不再貧嘴。 嘎柳子後,又一個同樣出身反動家庭的黑五類孔衛紅上台揭發。這個孔衛紅, 原名叫孔凡花,其父原為解放前國民黨軍中的一名報編輯,北平和平解放後到 北京一家工廠工作,彭真當市長時清理階級?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薔B患冶任乙患腋q緄蹕?br /> 城市戶口到農村挨鬥。她可是真革命的,不僅將名字改的更具革命色彩,還大 滅親地揭發她爸爸將載有江青大幅照片的報紙當做手紙去擦屁股,於是,她就為 公了兩個典型:一個是她爸爸,成為反動典型,成天被游鬥;一個是她自 己,成為黑五類中人人羨慕的「可教子女」。 現在,她又非常積極地擔任了批鬥我的角色。在我又排練到該挨耳光的時候, 她揪住我的耳朵,將我的臉揪成面向著她,然後掄起手,「啪啪」就是兩個響亮 的耳光,然後又「呸」的一聲,一大口唾沫啐到我的臉上。 「不錯,打的夠響亮,可教子女就是要有這個革命的勁。」 說到這裡,衛小光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對著幾個女紅衛兵們說:「你們幾個, 還不如一個可教子女那麼敢於鬥爭,我看你們好像還怕魯小北,這不行,要革命 就不能怕,反革命是不打不倒的」,說著又具體地命令,「你們,一人問他至少 兩個問題,每個問題兩個耳光一口唾沫,一定要將魯小北的反動氣焰狠狠地殺下 去」 見幾個女將仍然不動,汪海龍替衛小光發話了,「開始呀!革命不是繪畫繡 花,不是寫文章,不能那樣雅致。」 見幾個女生仍然沒人動,衛小光又一次命令,「先從劉文藝開始,要他跪過 去挨打。」 聽到衛小光點名,一個八一班的女生開始了,「魯小北,過來!」 我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好。 她沒說話,後面有個男生說話了,「跪下,狗崽子!」 我羞辱地跪下了,跪在了一個女生的面前。 那個女生在批鬥大會上是打過人的,至少我就看到過她打過不止一個四類, 但此時不知為什麼變得羞怯,猶豫地伸出手,卻又停止住,向左右幾個女生擠了 擠眼,才向前探出了身子,眼睛看著跪在她前面的我,「老實不老實你?」 「老實。」我跪著,說不出什麼滋味。 「啪!」地一聲,打來,又說道,「早點老實不就不挨斗了。」 我的臉上被一個女生這麼打了一下,真的並沒有過度疼痛的感覺,反而產生 了一種強烈的興奮,我抬起臉,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看著打我的這個別的班的 女生。她梳著兩個短辮,一身綠軍裝,細腰上一條帆皮腰帶,胳膊上一個紅衛兵 袖章。單眼皮,大眼睛,兩個小酒窩,嘴角有點蹺,顯得十分的大膽與調皮,似 乎笑意永遠在她臉上抹不去似的,給人一種歡快與樂觀的感覺。 「給我低下去,誰讓你抬頭的!」藉著這句話,又是「啪」地一下,重重在 打在我的左臉上。 打完了兩個耳光,她附下身,用嬌嫩的小手托起我的下巴,將我的頭向上扳 動著揚起來,於是,那張調皮可愛的小臉便和我只有一尺的距離了,我享受著她 的小手的撥弄,並不害怕地看著她的小臉,一種莫名的激動。 她的小巧好看的鼻子動了一下,隨即鼻腔中「吭」的一聲,喉嚨裡又「咳」 的一響,小嘴先是微微張開一條縫,後又嘬起,對準我的臉,「呸」的一下,一 大口唾沫便落在了我的左眼睛與鼻子之間。 她的任務完成了,接著是另一個女生,「魯小北。」 「有。」我應著,按照規定轉向她,走近,然後跪下去。 她也有點不好意思,不願意看我的眼睛,而是羞怯地命令:「不許看我,把 眼閉上。」 「不用,把眼睛給他蒙上不就行了。」隨著說話,一條黑色的東西蒙上了我 的眼睛。 「這個辦法好!」有人贊同。 「啪!啪!」不是一下,是同時的兩下,顯然,這不僅僅是那一個女生打的, 因為右臉這下明顯重的多,是一個我無法看見的男人不聲不響地從我的身後打來 的。緊接著又是一腳踹到毫無察覺的我的後背,使我不能控制地向前倒去,卻正 撞到那女生的腿上。於是招來身後幾個人的哄笑。 「揚起頭來。」這是孫玉虎的聲音,隨著他的命令,我的頭被粗暴地扳動著 高高揚了起來。 「把嘴張開。」 我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但還是乖乖地按他的要求張大了嘴巴。 「來,對準他的嘴,來。」這是他在教唆那個女生。 「哎呀好噁心嗎!」這是那個女生的說話。 「對階級敵人不能心慈手軟,快點。」這是汪海龍的聲音,隨著他的說話, 一陣腳步聲走近我,「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吐進我的嘴裡,這是汪海龍的。我 的肚子裡一陣翻江倒海般運動 「操你媽給我嚥下去。」 我知道自己的處境,乖乖地將那口唾沫咽進肚子。 「看吧,就這樣,來,快點。」 在幾個人的催促下,一口不太多的唾沫無聲地落在我仍然張開的嘴中,我知 道這是那女生的唾沫,我仍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快感,沒用命令,我便嚥了進去。 說真心話,我沒感到那唾沫有汪海龍孫玉虎的唾沫那麼令人噁心,相反,卻像是 瓊漿玉液般讓我全身都激動起來。 接著又是一個女生走來,兩個耳光一口唾沫 又是一個接著,仍然是兩個耳光一口唾沫 又一個女生走近我,先是一紀耳光,並不太重,但卻是連續的打,與其說是 打,到不如說是打著玩的。一邊打一邊問道:「魯小北,耳光挨夠了沒有?舒服 不舒服?」 這是趙小鳳的聲音,想起曾經在大隊部的事兒,我不知該如何答她的話, 便用萬能的答方式答道:「我老實。」 「以後還敢不敢破壞公家東西了?」又是邊打邊問。 「不敢了。」 「以後還敢不敢在班裡散佈反革命言論,攻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了?」她 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因為打的並不太重,我又感受致函那種異樣的興奮,甚至感 覺嗅到了她的體香。 「不敢了」 「再敢亂說亂動,打爛你的狗嘴,知道嗎?」 「知道了。」 「讓你跪什麼角度你就老實跪成什麼角度,這是對人民的認罪」,說著話, 她加大口氣,「跪成45度。」 這是當時我們那村由衛小光等人發明的一種對四類分子的控制體操,有多個 動作,光是跪,就有「跪9度」、「跪45度」、「跪零度」、「跪35度」 等。聽到命令,我將上身向前傾斜成45度。 「跪成零度!」 我又將上半身伏下去,盡量地伏下去,一直伏到我的臉幾乎貼到她的腳尖。 雖然眼睛蒙著布,我似乎仍然能夠看到趙小鳳那穿著偏帶布鞋的腳,就近距離地 貼在我的鼻子下面,我甚至能夠聞到那鞋裡特有的味道 已經到了正式排練的時間,將和我在同一個批鬥會上挨斗的另外三男二女五 個四類子女來到了排練場,於是,包括我和嘎柳子一共七人的批鬥會排練才正式 開始 正文 (五) 我們下放的這個村子,還是公所在地,是個大集鎮,據說是河北省的四大 集鎮。解放前,還曾經短時期的建市。當時的這裡,既產麥,又產稻,還產魚蝦 和蘆葦,陸路上通北京,水路東通天津,因而又是商賈雲集之地。 星期天,正好趕上大集。北方冬天的集市十分的熱鬧,特別是快要過年時, 集市上人山人海,放了假不用去上課的我們,便也都喜歡到集市上湊熱鬧。集市 上有好多賣鞭炮的。當然與今天的動轍幾千元幾千響的鞭炮不能相比,那時,能 花上八毛錢買上一響的鞭炮,已經不錯。而對於我,就是連這個,也得不到。 雖然苦苦地相求,媽媽仍然不給我一分錢供我買炮。想想也是,賠那八塊玻璃的 錢,還是借了好幾家才湊齊的,至今也還沒還完,哪還有錢再供我買鞭炮玩呢。 買不起,但逛逛炮仗市,樂趣也是盎然。於是便約了三五玩伴,上集湊熱鬧。 東逛西逛,有幾個夥伴便買了鞭炮。我們幾個便不斷地從那一響的鞭炮中摘取 一個兩個,點燃扔出,聽個響。 炮仗市上那些個賣鞭炮的,為了招徠生意,到是動不動地點燃一掛鞭炮,以 吸引買者,每當這時,我們便聚集在那周圍。 炮仗市當然不是只有一家賣炮仗的,這家響過,那家又響,於是我們便隨著 響聲奔逐於集市間。突然,有一家賣炮仗的「炸了」,也就是說,他的幾十掛上 掛鞭炮被連續地引燃,於是炸個不停。這對於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好玩了。那 炮仗足足炸了十多分鐘才結束,賣炮仗的看的直哭,可也沒法上前撲救,而我們 卻樂的開了花一般。 快散集了,我們仍舊沉浸在剛才炸炮仗的興奮中。這時,不知是誰,指了指 正從我們身邊走過的推著手推車的一個矮個子賣炮仗的,說:「看,他的麻袋裡 還有半麻袋炮仗,問他能不能便宜點賣。」 於是我們幾個走上去,問他能否便宜賣,沒想到這個小老頭十分的吝嗇,一 分錢不少,弄的我們幾個挺掃興。於是有人提出,我們去偷他幾掛,一想不行, 那老頭太精,沒空子給我們偷;便又提出,我們去搶,一想也不行,讓民兵逮著 又完蛋了;最後商定,炸了它。 計議已定,我們走到那賣炮仗的小老頭面前,「大爺,我們挑幾掛行不行?」 那人停下手推車,並給我們解開了麻袋的口,我們便分三個人遮擋他的視線 並找他說話分散其注意力,我和另外一個則將悄悄點燃的幾顆炮仗塞進了他的麻 袋。生怕引不燃,我還將一根火柴擦燃,並塞進還剩半盒的火柴盒裡,然後連同 火柴盒一起塞進了麻袋。 「啪!」的一聲響,那老頭趕忙伸頭往麻袋裡瞧。 「啪!」、「啪!」又是兩響,那老頭慌了,一邊伸手到麻袋裡去抓,一邊 扭頭罵我們:「好哇你們小兔崽子,你們」 就在他一句話沒罵完時,「嘎嘎嘎嘎」麻袋裡的鞭炮被點燃了,這一燃 可就不得了,「辟嚦啪啦」的又有好多鞭炮被引燃,並不斷有「光!光!的巨響, 這說明,裡面不僅有掛鞭,還有麻雷子。 到了這時,連那吝嗇的老頭,也不敢再管他的麻袋,慌忙地丟下手推車躲開, 抓起一根棍子追打我們。我們奔跑著,跳躍著,歡呼著,卻不肯離開,我們要享 受這歡樂,直到那鞭炮全部炸完,才在那老頭的罵聲中跑開。 我們被告發了,星期一的上午,五個人便全部被叫到學校辦公室,分別地進 行審問。防線很快被攻破,五人中,包括我在內有兩人出身不好,屬於黑五類, 所以甭管事實是怎麼樣的,照成分論推理,我們二人便成為這次事件的謀。 這次的事還驚動了公革委會,於是鬥爭便升級了。 因為正好公正要準備在年前召開一次萬人批鬥大會,正在向各村分配挨批 斗的名額,像什麼改造時不老實的四類分子呀,破壞會義生產的壞分子呀, 妄圖復辟資本義的什麼什麼呀,傷風敗俗的流氓與破鞋呀等等等。因一同炸炮 杖市的五人中有三人出身好成分低,而另一個富農出身的狗崽子和我二人,便有 幸入選。 這天下午,正在參加義務勞動的我被叫到大隊部,和我同行的還有那個比我 低一年級卻比我還大兩歲的富農子。我們知道是為什麼,乖乖地自動走到大隊 部報到,還沒走近大隊部,從敞開的大門處往裡看,沿西牆根已經站了一排的四 類分子,這其中,又有我的媽媽,有鹿一蘭,有許還周不論男女,全都雙腿 緊緊併攏,規規矩矩,低著頭,等待著發落。 我和那富農子也加入進來,聽那治保任宣佈,臘月二十七,準備接受全 公萬人批鬥,而且被告知,批鬥大會後要遊街。 宣佈完又對我們進行了一番教育後,多數人便得令了家,但媽媽和另外兩 個女四類被留下,要過年了,要為大隊部掃除。 一直到了快到做晚飯的時候,媽媽仍然沒有家。我不會做飯,便到門口去 望,卻正看到媽媽抱了很厚很多的大木牌子向家中走來,我迎上去,幫助媽媽拿 那些牌子。牌子大約4公分長,3公分寬,5公分厚,其上穿有鐵絲,共有 十一塊,一看便知這是供遊街時的四類分子掛在脖子上的那種。原來,媽媽是去 受領任務,即在十一個牌子上書寫挨斗人的姓名與罪行。 剛要進門時,鄰居的趙大嬸正好和趙小鳳一同出門。那大嬸看到我們母子, 便喊住母親,說要媽媽後天到她家幫助她炸排盒(當地過年時吃的一種油炸麵食)。 因後天正好是我們將要挨批鬥的日子,媽媽低著頭,又不好意思又帶著分的歉 意為難地說:「後天我」,說到這,媽媽便看了一眼趙小鳳,下面的 話就沒能說出口。 趙小鳳是知道後天的事的,便拉著她媽媽的手,一邊催她快走,一邊說: 「哎呀媽!別麻煩鄭老師了,我幫助你炸不就是了。」 那女人卻不走,一邊甩開女兒的手,一邊繼續囉嗦:「要去趕集嗎?後天是 大集,你們家的年貨置辦的怎麼樣了?」 媽媽苦笑著搖了搖頭。趙小鳳搶過了話說:「媽你還有完沒完呀,大冷天的 老在這站著幹什麼呀,讓人家鄭老師家去了。」 到家,媽媽抱住我,半天什麼也沒說。然後做飯、吃飯。快睡覺時,媽媽 才說了家後第一句話:「怕挨斗嗎?」 我努力地裝出一二十分的無所謂,了一句:「沒事。」 我的答令媽媽得以寬慰,她點了點頭,在我的面額上親了一口,我一個 微笑,什麼也沒有再說。 媽媽的表情,並不是照一般人想像的那樣無奈,而帶有幾分寬鬆,甚至帶有 某種鄙視與凜然。 第二天,媽媽很快地就將那些木牌子寫好,也包括我掛的和媽媽掛的那塊。 我掛的那塊寫著:「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媽媽那塊則寫著:「反革命臭 破鞋鄭小婉」。名字是另起一行的,其字體明顯大於上面的字,而且故意寫 的七扭八歪,中間的「小」字甚至是倒過來寫的。 剛剛寫好牌子,門外就來了人,是兩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媽媽情知不妙,便 到門口,雙腿立正,雙手緊緊貼在腿的兩側,口中還念起毛席語錄:「反革命 不打不倒。」 兩個來人都是婦女幹部,到是不凶,其中一個又高又胖的四十歲左右的,還 顯的很親近地拉著低頭垂立的媽媽,「哎呀立正幹什麼,沒那麼多事兒。」說著 話便拉著媽媽的手一同坐在炕沿上。 二人拿來了十一頂紙糊的高帽子,要媽媽在上面寫字。 「十一個人的,遊街時要戴,噢!對了」,那任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對 著媽媽關心地說,「你自己挑一個戴著適的,不適的戴著不舒服,扎腦袋。」 媽媽羞辱地低頭不語。那胖女人似乎完全覺察不到什麼,又取出一大張紅紙, 對媽媽說:「就再麻煩你,給我們家,還有我娘家幾個兄家,寫幾幅對聯,詞 我也不懂,你就隨便編吧。」 另一個不愛說話的,也是幹部,也取出一大張紅紙,同樣要媽媽幫助寫春聯。 媽媽一一收下。 那二人起身要走時,那胖子婦女任又關照媽媽說:「明天挨鬥,穿髒點、 破點,免的弄一身唾沫什麼的」 另一個插話:「有些壞蛋說了,可能要扒你的鞋。」 胖子任才又說:「對了,我忘記了,你自己的鞋要穿好繫緊,有人想壞 意說到時要脫你的鞋讓你用嘴叨著。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胡來的。」 大概是看到媽媽不說話,臉色也不太好,另一個年輕一點也秀氣些的,又安 慰媽媽:「游一條街就到晌午了,人們餓了就家了。哎!反正也躲不過去,想 開點就是了。」 臘月二十七這天,是我們將要挨斗的日子,早上,我和媽媽只是就著鹹菜各 吃了一個貼餅子。便做好了挨斗的準備。 快要到大隊集前,媽媽要我再上一次廁所,把大小便排乾淨,這我知道, 因為不知道批鬥會要開多久,批鬥會結束後也不知多久才給我們鬆綁,期間,是 不會允許我們大小便的。 因為是年關大集,又要召開批鬥會,還要遊街,特別是照例還要有幾個破鞋 遊街,這天的花魯灣那真是人頭挨著人頭,就比趕廟會還熱鬧。 因為有的村並不像我們村這樣是公的所在地,為了不至於遲到,好多村很 早就將他們村準備挨斗的四類分子押到了公,我們還在家中沒出門時,大街上 便有人在呼喊著:「李家窪的四類押過來了,快去看呀!」接著便是咚咚的急促 而雜亂的腳步聲。又過一會,又有人喊:「二嘎子快來看呀!洪家務的四類來了, 還有一個破鞋。」於是又是一陣的腳步聲與叫嚷聲追逐而去。那時的人們,看批 鬥,似乎比今天的人們看劉德華演唱會更積極。 不一會,趙小鳳腰扎皮帶,皮帶上圍著子彈袋,手持著一支美式卡賓槍與另 一個掛著五三式步騎槍的女民兵到了我家。我和媽媽知道是來押我們的,便都站 了起來,低頭垂立。 趙小鳳有點不好意思,對著媽媽說:「一會還要等王大中來再走呢,您先坐 一會吧」,緊接著又叮囑了一句,「您去廁所了嗎?要沒去趕緊去吧。」 正說話間,兩個男民兵也持槍到了我家。我和媽媽本來已經上過兩次廁所, 但還是又去了一次。 趙小鳳仍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們都去了」她的意思我們都聽的明 白,是說要給我和媽媽上綁了。 我和媽媽低頭不語,趙小鳳便又開口道:「那就捆了?」 四個人分別動手,很熟練地將媽媽和我五花大綁。 要綁好沒綁好時,民兵營長郭二麻子背著王八盒子走了進來,看到我和媽媽 已經就綁,便關照了一句:「抓緊時間,好多村都到了。」 而這時,門口也已經擁來好多看熱鬧的,並不僅僅是小孩子,還有成年的男 男女女。趙小鳳一改剛才還有的羞澀,端著卡賓槍,用槍托子搗了一下媽媽的後 背,加大了聲音:「臭破鞋,走!」 郭二麻子在前邊走了。我們一行剛剛要跨出門時,只見門口早已圍堵了黑壓 壓一片看熱鬧的群眾,爭相看我、當然要是看媽媽讓人綁著押走的好戲。我和 媽媽都使勁地將頭低下去,以躲避本是鄰居的革命群眾的目光。 「看,快看,鄭小婉給捆出來了。」 「哎!他媽的怎麼穿這麼髒這麼破,這多沒勁呀,要是我說,應該給娘們穿 漂亮點,那捆起來多他媽的得勁呀。」 「怎麼沒掛鞋呀?」 員們無數的眼睛看著我們,議論著。我和媽媽五花大綁,每人由兩個持槍 的民兵押解著,低頭穿過人群,向公大院走雲。那一刻,真想鑽進耗子洞去躲 起來。 公大院裡,已經集中了足有三十多個四類分子,真的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當然,女的只是少數,年齡最小的卻並不是我。有一個特點今天想來特有趣的, 即所有男女老少,全是一色的黑棉襖黑棉褲,沒有半點雜色。 批鬥大會的會場就設在公革委會辦公樓前面,席台也就在這座曾經的地 大院前面的高台階上。這是一棟有著歐洲古城堡式樣的地大院,坐北朝南, 光是台階便有一房多高,解放後成為鎮政府辦公地點,性將原來的台階又進行 了擴建改造,台階頂部愈加寬大,容納三十多人同時挨鬥,也是綽綽有餘。 會場四周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大大的紅色標語一幅連著一幅,高音喇叭裡 交替播放著毛席語錄和由語錄譜寫的革命歌曲。大會還沒開始,但席檯子上 已經有很多人在忙活,檯子下面更是聚集了成千上萬的革命群眾,真的是萬頭攢 動,人聲鼎沸,彷彿是要將這湛湛青天也要擠暴似的。 公的革命幹部還沒有到,各村的革命者將本村的四類分子們押解著,有的 在做最後的交待。 在等待批鬥大會的當兒,我們大隊的民兵與四類分子們集中在一起,一群正 在準備接受批鬥的的階級敵人,一個一個五花大綁著,全部呈立正姿勢,緊緊面 貼著牆壁罰站。一群一群的革命者則或坐或倚在房間裡,有的抽煙,有的嗑著瓜 子,有的則在說笑,還有的互相追逐打鬧。 汪海龍、孫玉虎等都是持槍的民兵,因為沒事,幾個壞蛋便想著法地拿我們 解悶。 「魯小北。」孫玉虎拖著長聲叫著我的名字。 「有。」我本來面朝牆立正,聽到他的喊叫,便按規矩轉過身來,正面朝向 他,雙腿挺直併攏,上身向前傾斜成一個角度,恭敬而又小心地聽候他的發落。 本來若是平時,儘管我出身不好,對這幾個壞蛋也是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和他們 打架暢快是家常便飯,但今天不同,畢竟是第一次參加全公的批鬥大會,我很 怕,所以對於他們的訓斥,也就滿懷了一二十分的恭敬。 「老實交待,最近看到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不吱聲,因為我媽媽也在這間房子裡,也和其他等待挨斗的四類 分子一樣,面向牆壁立正罰站呢。 「操你媽問你吶,老實交待。」 「沒有。」 我的話剛剛出口,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操你媽的,到現在還不老實,我 再問一遍,看到過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猶豫著,嚅嚅地答:「沒」 就在我剛剛吐出一個字時,又一紀響亮的耳光打來,是汪海龍打的,「他媽 的還敢抵賴,知道今天是什麼場嗎?不老實大會開完送你去縣群專隊。」 「我」 我正在猶豫,又有幾個壞小子擠了進來,一個壞蛋解下腰間的帆布腰帶高舉 了起來,我怕了,便只好說,「看到」 「怎麼看到的?都跟誰?老實交待。」 我又不吱聲了,這時,一個年齡稍大些的民兵,衝著媽媽的背影喊了一聲, 「鄭小婉。」 媽媽也和我一樣,按照即成不變的規矩,聽話地轉過身來。朝向喊她的那個 民兵立正站直,低頭聽訓。 「臭破鞋,告訴你兒子,跟誰搞的破鞋。」 媽媽遲疑著,半天不說話。 那民兵走近媽媽,用手托著媽媽的臉蛋,嘴裡的臭氣直衝著媽媽的面頰,仍 然大聲地問道:「給我放老實點,說!」 媽媽的臉和那壞蛋的臉幾乎貼到了一塊,看那小子並沒有鬆開手的意思,便 嚅嚅地答:「許還周」 「對著你兒子說,怎麼搞的?」這是又一個年齡更大的民兵,也湊到媽媽近 前,也伸出手抓住媽媽的頭髮,將媽媽的臉扳得向上揚起,然後直直看著媽媽, 惡聲惡氣地問。 媽媽無助地任那壯漢在她的小臉上侵犯著,「三哥我三哥」這 小子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媽媽叫他三哥,但實際上他比媽媽小七八歲呢。 正在這時,門口處一個中年的女人的聲音罵道:「你們不是你媽生的,是石 頭縫蹦出來的,趁人家挨鬥,欺負人家一個女人,你們缺德不缺德。」 幾個壞蛋這才嘻笑著鬆開了媽媽。 我們又到牆壁面前,頭頂著冰冷的牆壁,雙腿緊緊併攏著。 「親爹呀哎喲疼呀!親爹饒了我吧親爸爸」一陣慘叫傳來, 我朝牆立正站著,禁不住好奇,偷偷轉身看去,正是那個曾經的另一個造反派的 司令許還周,被幾個民兵圍住,極度恐怖地叫著,原來,幾個民兵正扒下他的鞋 襪,在往他的腳底上按著圖釘 會場上的廣播喇叭裡,震耳欲聾地播報著偉大領袖的語錄,「革命不是請客 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 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終於,批鬥大會開始了。 隨著持人的一聲大喝,我們被一字押上席台,整齊地排成一排,撅著。 然後是革命群眾走上台來當場給我們掛牌子、戴高帽子。 因為人多,所以儘管對我來說這次批鬥大會規模空前,雜在三十多人之間撅 著,到也並不比前幾次挨斗更羞辱。之後便是革命群眾代表上台來發言,貧協代 表、工人代表、學生代表、婦女代表,一個一個都上台來,至於發言的內容,卻 全不是針對我們某個人,而是老一套的什麼「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呀、什 麼「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呀、什麼「反革命不打不倒」呀等等等等。我在當時就 沒有聽進去幾個字,今天憶,就更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實際上他們說的 全是套話空話,也真的什麼內容也沒有。反正我們是一直撅著的,也並沒要我們 在大會上交待什麼。 大會開的時間比在村裡開的批鬥會還短,也就一個小時左右,就宣佈結束。 接下來是遊街,而這次遊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 在持人宣佈遊街開始時,我們被依次押下高高的席台,沿著席台前的 東西大街往西走。三十多名四類分子被排成前後一長串,前面是一男一女兩個紅 衛兵拿著喊話筒帶頭高呼著口號,兩旁則有民兵武裝押解,挨斗的人們全都反綁 著雙臂,戴著紙糊的高帽子,掛著碩大的牌子,大彎著腰,在人群中勉強擠出的 過道裡艱難地遊行。 我遊走在隊伍的中間,不敢抬頭,因為身邊好多認識的同學與鄰居,這樣讓 人像捆棕子般的五花大綁,又讓人像牽狗似地遊街,有多麼地丟面子,是可以想 象的出的。 開始的時候,遊街還是有秩序的,但很快就亂了套。有革命的群眾自發地走 過來,選擇與自己有過結或看著不順眼的,開始揪著頭髮或耳朵抽耳光,啐唾沫。 挨打挨罵的四類分子們沒有人敢還一句嘴,更沒有人敢動一下,到是不斷地應聲 答著,「是,是我幹的,我有罪。」「是,我以後不敢了。」「是,我以後老 老實實,低頭認罪。」等等。 就在遊街開始後不久,群眾又往我們的脖子上吊上成摞的青磚或大塊的石頭, 媽媽的脖子上,則在原來已經掛上了大木牌子的基礎上,又加上了幾隻又髒又臭 的破鞋。 說到破鞋,誰都知道意指作風有問題的壞女人,實際上在當時,許多被指為 破鞋者,卻未必真的與人有染,有的只是和戀人牽牽手而已,有的什麼事也不曾 有過,是硬給扣的帽子,而像媽媽與鹿一蘭等,則是被迫讓多人性侵後,其中的 某個逼姦過她們的人又被打倒後供出而形成。當然也的確有真的偷人的破鞋,但 她們往往卻不是出身不好的四類。 街上人太多了,把我們擠在中間,遊走變得十分地困難,而對於那些想占便 宜打我們弄我們的壞蛋們,卻了極大的方便。 儘管喜歡趁機佔我們便宜的只是極少數,儘管有賊心又有賊膽真正實施對我 們的打擊與侵害的,就更是佔少數中的少數,但因為街上的人太多了,因而從絕 對值上看,就仍然很多,遊街進行到不多一會,就不斷地有人被踢翻在地,耳光 聲、「呸!呸!」的唾沫聲此起彼伏。 我緊挨著媽媽走在她的後面,為了不被人們的唾沫等髒東西弄髒了新衣,也 為了盡量不被人所注意,媽媽穿著一身極髒的、又寬又大的黑棉衣,但她姣好的 臉蛋與纖弱的身材仍然吸引著圍觀的群眾。走著走著,一個四十多歲的黑壯漢從 人群中擠出來,走近媽媽,用那骯髒的大手托舉起媽媽的臉蛋,在那臉上反覆地 揉捏著,弄了好一陣子,又舉起媽媽脖子上掛著的臭鞋,將那散發著惡臭的鞋口 對準媽媽的臉,先是使勁地捂在媽媽的口鼻處,之後又往返地搓了幾下子,這才 放手。 「哎呀真能想出花意,你看邊家務的趙福成家的,一家五口哎。」一個聲 音高喊著。 「作孽喲,那麼大點的孩子也陪著挨鬥。」另一個聲音歎息著。 他們說的是別的村的一家人,有爺爺、父親、母親和一男一女十多歲的兩個 孩子。三個大人被五花大綁著,兩個孩子去沒有綁,而是手中牽著三條繩子,三 條繩子拴在他們的父母和爺爺的脖子上。在人們的哄笑中,還不知誰出的餿意, 那兩個孩子,還被迫地高喊著口號,先是那稍大一點的女兒高聲地念道:「我的 狗爹趙家祥、妄想復辟資本義,打倒趙家祥!」那女兒喊完一句,那最小的大 概也就十三四歲的地崽子則跟著念:「我的狗媽地婆杜月芬,是文化大革命 的絆腳石,打倒地婆杜月芬!」 並沒有什麼人跟著他們高呼什麼,但拿一家五口人取樂的卻不少。 「再喊,大聲喊,喊好了讓你們當可教子女。」 「喂!老地,還有你呢,怎麼啞吧了,喊起來!」 於是,那一家之中最年高的爺爺,便也被迫地高喊:「我剝削窮人,罪該萬 死!」「我妄圖復辟,萬惡滔天!」 隊伍中的許還周是挨打最多的,因為他當權時做惡太多,群眾對他的恨太深。 又因為他的腳底事先被民兵按上了圖釘,因而走路時便只能像個殘疾人那樣用腳 的某個部位落地,而群眾的要求是我們必須撅著屁股遊街,這樣的他行走起來便 更加地艱難,但偏偏群眾卻並不憐憫,反而動不動走到他身後給個「窩頭」。什 麼叫「窩頭」呢?並非吃的那種窩頭,而是一種動作,即走到被批鬥的四類的身 後,對準四類分子高高撅著的屁股,抬起膝蓋猛的一頂,這四類分子便腦袋著地 戴倒下去,於是群眾隊伍中便會暴發出一陣歡笑。 我當時特害怕,怕極了,因為遊街和批鬥不同,批鬥會上,我還從未見過有 人將挨斗者打的特別慘的,但遊街打死人卻經常出現,因為它基本上沒什麼秩序。 為了盡量地不顯露自己,我還努力地將身子彎下去,將頭低下去,一方面為 的是讓人認為我認罪態度好,更要的是減少人們的注意力。 「哎!你看,魯小北,你瞧他捆成這個樣,多難受呀!」 「誰讓他出身不好呢。」 幾個同班的女同學也在擁擠的人群中指點著我議論著,我又羞又怕,在經過 她們身邊時,頭幾乎要埋到褲襠中去。 「算了,我們走吧,讓他看到我們在看他遊街多不好意思呀。」一個女同學 壓低了聲音說著,但仍然還是讓我聽到了,因為她們距我太近了。 一個別的村的比我小半個頭的壞蛋擠到我身邊,將用力彎低著頭的我揪起來, 用一隻手托舉起我的下巴,別一隻手則從後面狠勁地拉扯我的綁繩,使本來撅著 的我不得不仰面朝天,面對周圍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男男女女。 「疼不疼?」這傢伙一邊勒著我的綁繩,一邊壞笑著問我。 「哎喲疼」 「呵呵!要的就是叫你疼。叫聲爸爸,我給你松一扣。」 當著這麼多同學鄉鄰,我不從。他便更加用力地拉扯我背後的綁繩,將我的 胳膊扭得很疼,「哎喲!噢疼哎喲!」 「叫不叫? 我不得不叫了,「爸爸。」 「不行,再叫大點聲。」 又有幾個認識的女同學圍過來,我不出聲了,那傢伙也不再逼我,臉上弄了 一下怪相,走開了。但很快的,又有幾個、十幾個壞小子過來人們的鬥爭熱 情似乎要將這北方的冬季變成赤道般的炎熱。 批鬥會上或遊街時,最刺激人們眼球的,就是破鞋。這天的大會,媽媽以外, 還有另外兩個女人也和媽媽一樣,是作為破鞋而被游鬥的,於是她們三個的周圍, 便集中了裡三層外三層的革命群眾,成為熱點中的熱點。 鹿一蘭肯定是躲不過這樣的場的,她和媽媽每次都是這樣的娛樂節目的 角,只是今天的批鬥與遊街,她享受到了其他四類分子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她是 坐在手推車上,被自己的男人推著遊街的,只不過呢,和她同坐在一輛手推車的, 卻還有自己的公公,二人是面對面坐在一起的,二人的脖子還被用一根繩子拴在 一起,拴的很緊,使二人的臉完全貼到了一起,這意味著她與公公搞破鞋,那時 我們那兒批鬥破鞋,都要用一根繩子將姦夫淫婦二人拴到一起以示辨別,而之所 以用小推車推著走,則是因為她公公的腿腳不好,行走不是很方便。 「哎!聽說那個南方城裡下放的小侉子和她的公公搞破鞋,你看那不是拴在 一塊了嗎。」一個肥胖的老娘們尖著嗓子嚷嚷。 「哎喲!缺德喲!啊呸!呸!」一個女人似乎滿懷了深仇大恨,解氣地地往 鹿一蘭的頭上身上吐著唾沫。 又有一個壞蛋,對著獨輪車猛地踹了一腳,鹿一蘭的丈夫長年在城市生活, 駕車的技術本來就不過硬,經這一腳,車子一歪,車上自己的父親和老婆便連在 一塊被摔了下來。人們一陣起哄叫好,又架住二人,再一次將其弄到車上。 「他媽的小侉子,來,跟你公爹親個嘴給我們看。」 「對對,親個嘴!」,幾個壞蛋光說還不算,竟然走向前去,將二人的頭用 力地往一塊,使本來就貼在一起的二人的臉更緊緊地貼在一起,「伸出舌頭來, 伸出來,伸他嘴裡去,快點!哈哈!」 鹿一蘭早已嚇的花容失色,機械地按照革命群眾的要求,伸出舌頭,塞進公 公的口中。 也有的壞蛋對著推車的鹿一蘭的丈夫嘲笑著:「喂!四眼,快看快看,你老 婆跟你爸爸親嘴呢。」 「對了,四眼,他們搞破鞋是不是你發現的?」 那男人不敢嘴,面對著眾人的羞辱,卻又不敢逃走,繼續推著自己的老婆 與父親在大街上走著,任人參觀與唾罵著。 「哎!她真的跟她公公搞過?」一個看熱鬧的群眾一邊欣賞著公媳的表演, 一邊向他身邊的人問道。 「那怎麼可能,只不過這樣斗好玩罷了,你還真信。笨蛋一個!」另一個人 應著,又補充一句,「這小侉子跟鄭小婉兩個人在一個被窩裡讓許還周搞到是真 的,應該把這三個人拴在一塊遊街才是。」 又有一個人接話:「這誰都知道」,然後又像自言自語似的說,「他媽的許 還周這王八蛋還真行啊,一個炕上操兩個騷娘們,你說他能老那麼硬嗎?」 「能操這等水色的城裡娘們,一晚上操五個我都能硬的起來。」 這些話全聽進我的耳朵裡,但他們根本沒想過要避諱我,作為挨斗的地狗 崽子,讓我聽到我又敢怎麼樣呢? 我本來並不緊挨著媽媽的,但沒游上幾十米遠,就有幾個很壞的民兵,將我 帶到了媽媽身邊,並且又用一條繩子將我也與媽媽拴在一起。 更多的群眾圍擠過來,就像電影《列寧在98》中圍斗那女特務一樣, 將我們緊緊地圍在中間。好在趙小鳳一直在旁邊用槍拚力阻擋著人群,民兵營長 郭二麻子也更多時間地遊巡於媽媽身邊,用他那魁梧的身子將媽媽遮擋,媽媽才 不至於過分地受傷害。 「誰那麼缺德拴的繩子?」正持著卡賓槍走在我和媽媽的身邊的趙小鳳上前, 好心地為我和媽媽解開拴連在一起的繩子。見又有幾個流氓壞小子大聲嚷嚷著我 們母子二人搞破鞋,便衝著那些人大聲地說,「你們別胡說,魯小北不是和他媽 搞破鞋才挨斗的,他是炸炮仗市才挨斗的。」 不過他這話說出後,自己也感覺似乎有點那個,便又大聲補充說:「魯小北 沒搞過破鞋」只可惜,她的聲音全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和人聲的呼叫 聲中。 也有的是對媽媽的同情與憐憫,「那個城裡下放來的,真的與那麼多人搞過 破鞋?」 另一個聲音:「我才不信,看人家成份高又長的好,欺負人唄。」 又一個說,「怪得著她們嗎?許還周要睡她,她們敢不從嗎?還有睡過她們 的吶,那不是正挎著盒子槍巡邏嗎。」她指的是郭二麻子。 「哼!別看今天神氣,許還周當年多神氣,一個被窩裡抱兩個城裡娘們睡, 你看現在怎麼樣了。」 此時的許還周,正被幾個婦女圍在中間,幾個人用□鞋底用的錐子,在他的 大腿上、屁股上紮著,扎得他再也沒有了昔日造反派司令的風采,一個勁地求饒, 「哎喲親媽呀!疼呀哎喲姑奶奶呀!饒了我吧。」 「你不是會整人嗎,你到是整呀,你整呀!」 「姑奶奶呀,扎兩下別紮了呀,哎喲媽呀!我不敢了呀!」 正在這時,一個長的矮矮胖的女人,用鐵掀鏟過來一堆狗屎,放到跪著的許 還周的面前,「想不挨扎也行,把這個給老娘吃下去,就饒了你。」 許還周哭著,自然不肯吃,於是,幾隻女人的腳踩到他的頭上,把他的臉整 個給踩到那堆狗屎上 就在趙小鳳解開我們母子相連的繩子沒一會,又有一條更粗的拴牲口用的繩 子被人拴連到我和媽媽的脖子上,而且這次拴的更緊更短,以至於我和媽媽的臉 都差不到要挨到一起了,媽媽脖子上拴著的幾隻又髒又破的布鞋,還有與鞋拴在 一起的幾雙髒的分不出原色的破襪子,幾乎貼到我的臉上,一股惡臭象無數討厭 的小蟲,直鑽進我的五臟六腑。 「哎!看呀!這個臭不要臉的跟她自己的兒子搞破鞋哎!」就是給我們拴繩 子的一個壞蛋,拴完繩子後大喊。 人聲太亂,趙小鳳等的聲音完全被壓住,但這一聲卻讓好多人聽到了,於是 又是唾罵,又是高呼著起哄 「讓他聞聞他媽媽的騷屄。」隨著這一聲叫喊,幾個壞蛋上來,將我媽媽的 上身按下,屁股高高地衝著天撅著,而將我按跪在媽媽的屁股後面,將我的頭從 後面按到媽媽的屁股上 「喂!狗崽子,你媽的屄什麼味呀?」 「哈!看這狗崽子聞他媽的屄吶哎!」 對於眾多的精力旺盛卻又不像今天這樣可以找小姐發洩的男人們來說,這是 個很好看的節目,於是很快的,我和媽媽的周圍便聚攏了裡三層外三層的群眾。 媽媽被揪起來,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架住她,用力扳動她的雙肩向後,將她的 身體弄得不是向前傾斜而是向後仰靠在二人的身上,她的雙腿則被踢開,成雙腿 叉開站立的姿態,又有幾個壞蛋將我按倒在媽媽的面前跪下,將我的頭按到媽媽 的兩襠之間,「使勁聞聞,聞聞你媽的逼。」 又有人開始審問,「喂!狗崽子,告訴我們,你在幹嗎吶?」 我的頭被幾雙手按住,臉緊緊貼在媽媽的兩腿之間,但我不想答。 我的後腦挨了一皮帶,「他媽的,問你吶,你在幹嗎吶?」 又有幾個人的聲音催促著我,後背上也又挨了幾皮帶,於是我不敢再違抗他 們了。 「我聞我媽的逼。」 「哈哈!說,你媽的逼什麼味?」 「騷味。」我按照他們希望我說的答。 他們又轉向我媽媽,兩個人的兩隻大手揪住媽媽的頭髮,將媽媽的臉揪得高 高地衝著他們的臉揚起來,「喂,臭破鞋,你的逼為什麼是騷味?」 媽媽也不想直接答,但在經過了威脅後,被迫地按照他們的要求答了, 「我是騷逼」 說真話,即使是那個年頭,也還是有好人的,正在我和媽媽被一幫壞蛋玩弄 侮辱時,一個長的十分高大的中年婦女,擠進人群,沖那幾個壞小子罵道:「想 聞騷屄自個家聞你媽的屄去,人家挨鬥,佔人家便宜算什麼英雄好漢!滾!滾! 滾!」隨著幾聲粗野的叫罵,那女人竟然猛地推開了那幾個壞蛋,把媽媽和我救 了出來。 鹿一蘭與她的公爹此時正按照革命群眾的要求,互相往對方的臉上吐著唾沫, 並按照群眾的要求互相地罵著對方。 「呸!你個老地,臭流氓!」這是鹿一蘭按要求罵著自己的公公。 老地臉上挨了一口兒媳婦的唾沫,羞的不知說什麼。 「他媽的,快點,教你怎麼說的。」隨著這聲拆罵,老人的後腦挨了一皮帶。 他不能不說了,「呸」一口唾沫吐到了兒媳婦的臉上,卻想不出該如何罵,又遭 了一耳光後,才被迫地罵出來,「你臭戲子,臭破鞋!」 「又該你了,小侉子,快點,繼續!」 於是鹿一蘭又往公公的臉上啐了一口,「呸!」然後支吾著,「你你 」你了半天,卻想不出詞來。 又輪到老公公,又是一口唾沫啐在媳婦臉上,然後又是鹿一蘭吐加上原 來革命群眾吐上去的,二人的臉上已經是白花花一片。 「行了,不吐了,咱們讓他們兩個互相把臉上的唾沫舔乾淨,你們說好不好?」 哪有不好的,群眾齊聲說好,又齊聲強迫著二人,那公爹只好先來,伸出舌 頭,在兒媳婦的臉上舔舐起來。 群眾隊伍裡一陣歡呼。 待二人將對方臉上的唾沫全部舔進自己的口中,並且嚥下去後,極富創造性 的革命群眾又提出了新的創意,「我聽說他公爹最喜歡舔兒媳婦的腳丫,咱們讓 他們表演一下好不好?」 於是,二人脖子上的繩子被鬆開,鹿一蘭腳上的鞋卻被扒掉,幾個人用手舉 起她的腿,把她的腳丫舉到公爹的臉上,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那老爺子無奈地把 嘴湊到兒媳婦的腳底,舔舐起來 「喂!香不香呀?」 「香極了,啊哈!」 又有人揪住鹿一蘭的頭髮,命令道:「喊起來!」 於是鹿一蘭按照事先群眾教導的,高聲喊叫起來,「我是破鞋沒有底!」 那公公緊接著也喊了下句:「我就愛聞這個味!」 那個時候,批鬥是有組織的,遊街時則由各村押著本村的四類,什麼時候結 束也沒個規定,全看各村民兵的積極性有多高,看看熱鬧的群眾答應不答應,群 眾和民兵的積極性高,就有可能遊遍全鎮的大街小巷,群眾的積極性不高,也可 能在集市上走一趟就各自帶到各村了。 每逢這樣的遊街,最壓軸的節目肯定是與破鞋有關的人和事,這不,已經接 近晌午了,員們一多半都家了,但留下的仍然鬥志不減,游了一大圈後,熱 情高漲的群眾簇擁著最後的十多個四類分子又到了遊街出發時的原點,公革 委會的高台階下面的馬路上。這十多人中,除了他們認為最壞的或最好欺負的, 便是幾個最能引起人們性趣的女四類了。 這其中,公另一個生產大隊的一對挨斗的母女,也是人們頗感謝興趣的, 那母親也不大,應該不到四十歲,那女兒更只有和我差不多大。 「狗崽子小破鞋,老實交待,你是怎麼和許還周搞破鞋的。」一幫子人圍著 這對母女,審問著。 那女兒低頭站立著,卻不肯說話。 那對母女都同樣的五花大綁,脖子上一塊大大的木牌子,外加幾雙臭鞋,不 同的是,她們都只是穿了襪子,鞋卻不知到哪兒去了。 「你和你的破鞋媽媽是不是和許還周同時睡過一個被窩?快說!」 在四周密不透風的革命者的逼問下,這個可憐的女孩不得不開口:「他說我 不睡他就要送我去縣裡群專隊的。」 「是不是和你媽一起跟他睡的?」 那女孩又不說話,群眾當然不會放過,「別忘了,你的佬爺和舅舅都還在台 灣,對你這樣的階級敵人,我們隨時可以送你到縣群專隊接受更嚴厲的專政,你 放老實點,坦白自己和反革命的三青團分子搞破鞋的事兒,揭發你反動媽媽拉攏 三青團分子搞破鞋的罪行,可以寬大處理你,放明白點。」 那時,我們這些出身四類家庭的人,一聽到說「群專隊」三個字,大概就像 日偽時期聽到「七十六號」或二戰時期聽到「蓋世太保」一樣的感覺吧。 「說吧,交待了不送你去群專隊,表現好了還可以爭取『可教子女』呢,快 說!」 在一個比一個更嚴厲的審問下,最後她不得不承認,「是」 「是什麼?說清楚。」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發問,看來人們對這樣的問題 有著高度一致的興趣。 「和我媽一起」 「和你媽一起幹什麼,他媽的要說清楚。」 「和我媽一起和許還周」 「先干的你先干的你媽,說!」 女孩又不說話了,群眾正在興頭上,哪能允許她不交待呢,於是又是威逼恐 嚇,女孩這才嚅嚅地答:「我媽先」 「他干你媽,你在旁邊幹什麼?」 那女孩子再也不肯說話了,任憑如何的威脅與打罵。 這時,不知哪個造反派闖將,竟然弄來一起公照相館的照相機,幾個人抬 著,還押來一個戴著眼睛的照相館的老工人一起過來。「來來來,照張相,你和 你媽一起過來。」 一幫子極富創造力的革命群眾,命令許還周跪著,將身體向前傾斜成一個很 大的角度,然後命令那一對母女在其兩側站立,各將一條腿叉開夾到許還周的脖 子上,「對了就這樣,來準備拍照」 那母親的腿在其女兒的後面,便在那將要按下快門的瞬間,羞辱的將身體躲 到女兒的身後。而鑽在這對母女胯間的許還周也在按下快門的瞬間,用力地將頭 埋了下去。這可氣惱了造反派們,幾個耳刮子打去,最後乖乖地按照要求,許還 周將頭露出在母女的胯下,那對母女胸前吊著臭鞋,一個將身體右側著,一個將 身體左側著,用褲襠夾著曾經的惡魔許還周,看著鏡頭拍照成功。 「哎哎!照相機來了,別白來呀,給那兩個破鞋也照一張」,一個壞蛋說著, 又大聲喊叫起來,「把鄭小婉和鹿一蘭帶過來,他媽這兩個大坡鞋跟許還周睡了 那麼多,不能不照一張呀。」 於是群眾積極響應,「對對對,來來來,一左一右,也按剛才那麼拍,臭破 鞋,你媽的快點。」 「哎哎哎!給他們來個全家福,來張影」 「對,對對,把四個破鞋的腳拴一塊,掛這王八蛋脖子上。」 「快看呀,張大肚子讓人給踹的不能動彈了哎!」不遠處有人喊叫著。 「哎呀壞了,可能不行了。」 「就是呀,六十幾歲的人了,又是半身不隨,哪還經得起這麼批鬥呀!」 張大肚子是我們村的老地,因為人長的胖,故有此稱。其實即使他不胖, 也會被稱作張大肚子。因為那時我們那個地有稱地為大肚子的習慣,我爺爺 就被稱作魯大肚子,實際上我爺爺自始至終沒胖過,肚子也一直癟癟的。 眼看要弄出人命了,公革委會一個幹部出面干涉了,再加上此時晌午早過 了,革命者們肚子也早餓了該家吃飯了,批鬥與遊街這才在人們歡快的談笑聲 中停止了。 這個年前的大集日,人們過的十分的開心,十分的滿意,在那個文化生活基 本等於零的年月,適當地進行幾場這樣的批鬥會,多麼地令人激動哇!如果做個 對比的話,就是有十個劉德華、二十個張慧妹,也達不到當年那樣踴躍的互動狂 潮。 (完)特色小說只在小強文學網首發!如果你喜歡本小說 請記住我們的網址http://www.xiaoqi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