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色小說只在小強文學網首發!如果你喜歡本小說 請記住我們的網址http://www.xiaoqiangxs.com 《【雲舞月揚】完整版》 正文 【雲舞月揚】1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2-9-2發表於: *********************************** 編者話:古裝劇,可能不會再有人妻情節出現。早想寫一部古裝劇,總算有 了適的題材,今天先來第一章。依舊是以情節為,色依照劇情而定。 另外,中國海軍該雄起了! *********************************** 第一章 當天剛開始下雨的時候,陳六正走進高家店的正門。 天氣因為雨的關係變得有點冷,但是店內的氣氛卻是熱火朝天。一夥軍漢光 著膀子,吆五喝六的正在執色子關撲,還有些坊內的閒漢地痞也在跟著下注,分 了幾桌正玩得痛快。這些軍漢們臉上大多刺著金印,粗壯的身上紋身花繡刺虎刺 鷹的一大堆,看繫在腰間的軍袍服色,有禁軍也有藩軍,還有些是巡檢弓手。 軍紀在這裡並不存在,因為這個勾欄是專門做軍中士卒的生意的。敢來洪德 寨這等兵危戰凶之地做生意的商賈,本身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多是不怕死的亡 命徒。 自仁宗慶歷年以來,朝廷和西賊黨項叛匪數十年交兵,環慶路作為和西夏接 壤的前線歷來都是兵火荼毒的重災,人命賤如草。 而洪德寨在環慶路亦算前線,不是什麼太平之地。 事實上,洪德寨內大小六十六間店舖,都是作軍隊生意的。 要麼是易走私,要麼是放高利貸,要麼是勾欄,而他們背後的東家只有一 個,那就是堂堂的大宋禁軍。 陳六走了進來,看見人群湧動,便往旁邊湊了湊。湊到了一夥軍漢身後,堆 著笑臉答茬。 那伙軍漢正耍得來勁,沒人理他。當兵的,尤其是西軍裡當兵的,大多經歷 過戰陣,見過生死,知道自己有今兒個沒明兒個,也不在乎那倆錢,關了餉之後 便吃喝玩樂。一把把的銅錢堆在桌上,只見那莊家把色子一搖一放,頓時有人大 聲咒罵有人喜笑顏開,笑鬧聲亂哄哄的響成一片。 那坐莊的軍漢喜滋滋的把錢摟到懷中,才抬眼看了一眼陳六。 「你這鳥人來做甚?」 陳六也識得此人,嘿嘿笑著說道:「三哥請了,不知唐頭兒……」 那喚作三哥的軍漢也知道陳六這閒漢近來與都頭有些來往,不過這倒不關他 的事,他現在眼裡只有眼前那堆得好像饅頭似的銅錢。他不耐煩地往後院一指, 「唐頭便在後面消遣,你自去他便是。」 那陳六點頭哈腰的和這班丘八粗賠見過禮,便往後面走,剛到後房,卻聽見 動靜不對,只聽得陣陣女人的浪叫自門後傳來,他側耳聽了一陣。 暗暗啐了一口,罵聲晦氣,便又轉身退了出來。 只是靠牆角站著,再不言語。 若不是這些赤佬們把持著延邊易的商路,鬼才願意和他們打交道,一個個 臉上刺著金印,看就是殺千刀的短命鬼。 不過也因為這些賊配軍們,自己才能有利可圖。歷來戰爭,都是最能讓人發 財的。 先帝神宗皇帝在位,一心要平滅西夏,恢復河西漢唐故地,陝西五路幾十萬 官兵同西夏一打就是十幾年,其中既有王韶開拓熙河、種鄂復綏德的輝煌大捷, 也有五路西征、永樂城這樣的慘敗,為了補貼軍費,朝廷下旨允許邊軍易以補 充軍用,這道旨意在陳六看來,真是朝廷這些年干的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 就因為這道旨意,他才從原來一個地痞無賴,變成擁有現在的身家的陳大官 人。 六年前神宗皇帝病逝,大宋朝廷換了新的趙官家,高太后垂簾聽政,司馬相 公作了大宋朝廷的新宰相,要行什麼元佑更化,說是要同西賊停戰和好,把元豐 四年大軍西征時收復的國土再割給西夏,重新給西夏歲賜,這樣就不用打仗了, 大家都不用再吃苦了。 說的倒是挺好,但是地也割了,款也賠了,兵也撤了,也不知道朝廷那幫相 公們是怎麼搞的,西賊的侵攻反而比以前更加猖狂兇惡。 去年一年之內三次入侵,大掠環慶、涇原諸路,黨項前鋒游騎甚至公然深入 到了慶州境內,今年西賊的韋州靜塞軍司又在沒煙峽大肆修築堡寨,集結擒生騎 軍,很可能是準備再次入侵。 而朝廷這邊熙河路也在修築定遠城,顯然是準備對西夏採取報復行動,這下 任誰都知道朝廷行的元佑更化算是自打耳光了,不過對於陳六來說,這又是發財 的良機,不打仗了,他靠什麼發財? 後房內。 唐雲和他身下緊壓著的婦人都是赤條條一絲不掛,兩人互相緊緊摟著,肉體 淫靡的壓擠絞纏在一處,翻滾著在床上縱情折騰。女人結實修長的雙腿在男人的 侵略下淫蕩的左右張開,緊夾著唐雲的健腰,雙腳互相勾著,一身性感豐滿的白 肉在男人大手有力的揉磨下顫動著,留下片片紅痕,臉上帶著滿足的神情,隨著 男人的動作縱情吟哦。 「哦……哦……噠噠……親噠噠……哦……」 男人氣喘如牛,將全身重量緊壓在女人的雙腿間,雙手兜住她的屁股,猛力 往裡挺動,將床鋪晃壓得吱呀呀亂響,還有淫靡的肉體汁液研磨的粘響。 女人的雙手摟著男人精赤健美的脊背,伴隨著陣陣的襲來的快感,指甲不時 地扣進肉裡。 這女人乃是個暗娼,借這個勾欄賣身餬口,她男人是本地的一個無賴閒漢, 吃喝嫖賭全沾,家當敗光了之後便靠渾家做皮肉生意養家。 此刻正在前面給人幫閒。邊地軍州市井之內多的是這樣的鳥人,只因官兵與 西賊常年交戰,兵禍連結,邊民們朝不保夕,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看到這場漫 長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也許明天戰爭就又爆發,自己便會命喪沙場,命都顧不住,誰還在乎出賣肉 體呢。 誰會知道黨項狗賊下一次殺到家門口時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活一天便算一天。看不到未來的情況下,能在乎尊嚴名節的人就太稀少了。 「你個淫婦……呼……呼……看爺爺如何炮製你……」 唐雲汗流浹背,猛力的挺動著身子,享受著和女人肉體廝磨絞纏的快感,這 女人的裡面早就濕的一塌糊塗,自己那粗壯的肉莖在裡面舒服的攪動著,每次都 能抵到卵眼的深處,干的猛了,在裡面磨的這娘們陣陣發浪,一陣陣的淫水往外 尿。 「起來……」 女人肥膩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手兜住,輕輕一提就給提了起來。她的下面被塞 的滿滿的,這男人的本錢是她見過的最大的,此刻這要命的東西讓她下面淫水直 流,陣陣酥麻的快感好像海嘯一般將她吞沒。 她順勢起來,雙手勾住男人的脖子,雙腿絞纏鉤掛在男人的腰上,屁股懸空 往下一沉一座,濕漉漉的肥厚肉穴便將那銷魂的肉棒槌又吞進了體內。 男人咬著牙呼吸著涼氣,赤腳站在地上兜著女人的胴體懸空猛頂,一連串不 知是尿還是淫水的液體順著兩人結處滴落滿地。 皮肉拍擊之下,陣陣細小水星四濺,怒張的肉莖不停的被吞入女人的濕粘陰 戶,帶的裡面的暗紅嫩肉時不時翻出,上面還帶有白色的粘液細絲。 女人的屁股被撞得掀起陣陣肉浪,這些軍漢們個個都是粗魯漢子,力氣大得 驚人,在她身子上發洩一次往往要把她折騰得腰酸腿軟,而這個唐都頭更是其中 的佼佼者,別看生的眉清目秀一幅好皮囊,但是下面的肉根卻是好大一條,力氣 也是最大,抱自己這多斤的身子就像抱著小孩一樣,連續顛了數下,面不紅 心不跳。 但也是因為如此,她才最愛這個年輕的都頭。 有時她想,為何自己不是他的渾家,這才是真正的男人,不知哪家的女子有 福給他做了渾家,那真是夜夜春宵,想想都覺得爽快。 唐雲粗喘著摟著女人的屁股,這麼懸空弄著,女人體內的嫩肉絞纏著他的陽 具,箍著肉莖來研磨,那滋味美妙之極。這城內的勾欄瓦捨暗娼土窯多達四十 四家,但是就是這家這個孫二娘的滋味最爽,床上風情萬種不說,還生的一幅好 皮囊,杏眼桃腮瓜子臉,體態風流妖嬈。 嫁了那個張青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想想就讓人嫉妒,越嫉妒就越想讓 人猛幹上幾下,他抱著她的屁股把她放在桌上,低頭吻住她大張的紅唇,身體摟 緊貼緊,忍著快感猛力往濕肉裡擠插,似乎想把裡面最後一絲淫水也搾出來。 女人終於力氣不濟,被男人折騰得身子也軟了,腿也耷拉到了兩邊,唐雲越 是發性,又將女人抱起,直接站著抵到了屋門上,忍著最後的快感用力猛頂,女 人的腿間已經濕的跟失禁了一樣,第五次也是最強烈的高潮很快來臨,身體痙攣 的抽搐起來,失去力量的雙腿再次盤緊了男人的屁股,指甲摳進了男人的肉裡。 唐雲猛顛了兩下之後,只覺得一陣海潮般的快感直衝後腦,用力一頂之下, 竟將房門撞倒,兩人赤條條摟抱著跌出門外,唐雲跌到後依舊壓著女人,帶著跌 到的勢子一下頂到了最裡面,之後大鼓大鼓的陽精噴湧而出,完全灌滿了女人的 內陰。 前面的人聽到動靜,有的探頭出來看,見狀都是哈哈笑了起來,唐雲一點也 不在意,依舊那麼摟著女人,直到自己把最後一點精液也擠了出來,排進女人肉 體的深處之後,才喘著氣不動彈了,女人的身體也漸漸的平息下來。 此刻好些軍漢閒漢都探出了頭來看熱鬧,那張青初時聽到動靜嚇了一跳,急 忙竄到後面來,看到這情況也是一愣,臉上陣紅陣青,不知自己渾家有沒有事。 雖然自己已經是打定了意當王八了,但是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幹的高潮到了 失神的狀態,從床上干到地下,從屋裡感到屋外,連房門都干到了,眾目睽睽之 下兩人趴在院子裡達到高潮,他的臉上也不好看。 「都頭,這是……」張青勉強賠笑著嚮往前湊。 「娘的,看什麼看,莫不是討打!」唐雲大大咧咧的站起來,胯下那根肥碩 陽具還沾著女人體內的粘液,油光水亮的,隨著他的動作滑稽的擺動著,他一把 拉起忙不迭捂身子的女人,轉身進了屋,順手又把垮掉的房門扶了起來。 哄笑聲中,眾人又去賭錢去了,只剩下張青站在那裡呆若木雞,臉色白的 好像張紙。 「都頭,你真是……奴家還有何臉面……」孫二娘在房內手忙腳亂得穿著衣 服,沒口的埋怨。 「怕個鳥,你又不立貞節牌坊。拿著,爺賞你的。」說著自腰中褡褳裡取出 一吊銅錢,扔給孫二娘。接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往腰中一摸,臉色變了:「我的 玉珮呢?」說著便在床上翻找起來,定是剛才脫衣服的時候不知掉落在哪裡了。 翻來翻去,總算找到,唐雲長出了一口氣,仔細察看。 只見那玉珮乃是藍田玉雕成,通體溫潤光滑,乃是一隻獨角獸的形狀,只是 在左上角,有一個小小的「雲」字。 「幸好沒有摔壞。」唐雲喃喃自語,小心的貼身收好。 「都頭這玉珮看起來不是凡品啊。」 「家傳之物,我和我兄各有一塊。」唐雲心情愉快,話便多了。 「都頭還有個兄,倒不曾聽都頭說起。」 「你打聽這些做甚?」 唐雲翻眼看了看她,穿好衣服站起來,仰天呼出一口濁氣。 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覺得渾身舒泰,慾火發洩完了之後人總是特別的輕鬆。 到了前面,眾人看見唐雲出來了,頓時哄笑連連。 一個個怪叫唐都頭好本事,唐雲嘿嘿笑著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看見牆角的 陳六,他對他招了招手,陳六笑嘻嘻的湊上前來。 兩人出得店外,到了個僻靜處。 「你來做甚?某家不是說了到了日子自會支應你。」 「都頭息怒,實是小人的東家等不得了,只求都頭給個實在日期。」 唐雲臉一沉剛要發作,那陳六眼明手快,手中塞了一物,唐雲一看竟是一個 銀餅子,怕不有十兩重,頓時面露喜色。其時大宋朝廷行的是銅錢,這金銀之物 要麼為富戶收藏,要麼就是給了遼夏歲幣,等閒難的一見,看來這陳六的東家, 出手確實大方。 「你須知,這干的可是殺頭的買賣,一旦吃那些御史相公們知道了,便要吃 不了兜著走。」 「別人做不得,到唐都頭這裡,還不是小菜一碟。這洪德寨到肅寧寨、安塞 堡、烏蘭寨十里邊地,便是折太尉說了算。咱們大宋朝,誰不識得河東折家將 的威名,唐都頭乃是折太尉的牙兵都頭,誰敢不賣個面子。再說這易之事,幾 十年前便有了,朝廷慣例而已,又算得什麼大事。當年範文正相公都作得……」 這倒是實話,自從神宗朝熙豐新法行了將兵法之後,宋朝將領對手下軍卒的 控制日益加深,儘管後來元佑更化盡罷新法,但是軍隊有軍隊的對策,不是朝廷 一道旨意就能搞定的。 從洪德寨到肅寧寨,還真是一言堂。 洪德寨和烏蘭寨還好些,多是禁軍把守。肅寧寨那裡乃是環州慕家藩騎的首 領慕化駐防,藩部本就紀律散漫,再去易,肅寧寨現在已成無法無天之地,就 是因為有折可適罩著,才一直沒人去管這個事。 不過話卻不能明著這麼說。 「你懂個屁,現在章經略相公總領環慶路,早就下令只許和青唐吐蕃羌部 易,何時允許和西夏易了,莫忘了西賊正和咱們開兵見仗,這叫資敵,抓住便 是死罪。」 「是是是,小人糊塗。」 陳六點頭哈腰,淨說好話,心中卻是冷笑。 陝西的邊將,哪個屁股是乾淨的?暗中都做著易生利,其中相當一部分人 和西夏也有暗中來往,兩邊打仗並不妨礙底下的人各取所需,只要只要戰爭一天 不再次全面爆發,這種走私就將存在下去。 折可適雖然號稱名將,但是,暗中也遣自己的親兵易,自己能搭上你這條 線,就說明你乾淨不了,還裝什麼蒜。 唐雲斜眼看著陳六,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這易說起來不算什麼,朝廷的 公使錢,封樁錢都公開發到邊將手裡當本錢去做生意去了。 沒人會真的在乎這個。但是自己的行為卻有些出格,那可是上千匹的絹,不 比平常小打小鬧,這麼大的數目聽起來可有點嚇人。 朝廷歷年來都有錢荒,再加上邊境有易的需要,每年的軍餉很大一部分都 用絹代替,成幾十萬匹的絹一批批得發往邊軍手中,邊軍由此變賣生利,補貼軍 餉。而他因為替折可適暗中做著這種生意,所以得以便利為自己謀些利益。 絹發往青唐吐蕃等地,一匹得利四貫錢。他便暗中勾結這陳六,由陳六出錢 先將這絹買下,前前後後有千餘匹絹,得錢四千多貫先交上去充賬。之後在暗中 將陳六手中的絹運往西夏境內販賣,因連年交戰市易斷絕,此物西夏境內奇缺, 千匹絹可換得良馬二多匹,這二多匹馬或運往內地或就地賣給軍隊,一匹良 馬可得錢上貫甚至數貫,乃是實實在在的暴利。 如果軍隊導的話,得了良馬自然可以用於操練騎兵,或者販賣生利補貼軍 資。但是唐雲現在是背著別人用軍隊的絹轉手來為民間商賈生利,軍隊得不到好 處,所以完全是挖軍隊的牆角給自己找好處,這要叫人知道可不是說笑的。軍隊 作為一個利益共同體,最恨的就是這種吃裡扒外的叛徒。 再加上自己的上司是折可適,這位爺可不是個好糊弄的。 宋朝的武人,沒有不知道河東折家將的。北宋初年,有楊家將、呼家將等顯 赫一時的將門,但是到了現在都沒落了。 到西夏崛起,范仲淹、韓琦等名臣總領西北軍事,白手起家艱難經營起了龐 大的西軍,其間也出了種家將、姚家將等「新貴」,但是其底蘊也沒有折家將那 般深厚,畢竟這是大宋朝唯一允許存在的藩鎮,而且是代代出名將、代代有人死 於王事的藩鎮。 而折可適,便是折家這一代當中最耀眼的將星。 當年年紀輕輕,便被名帥郭逵視為「真將種」,補入御前侍衛班直,後隨種 鄂出塞巡邊,當時種鄂夜渡大理河,攻克綏德,大破西夏,為宋軍報了好水川之 仇,西夏恨之入骨,探知其出塞,便選驍將隈才浪羅潛入鄜延路邀擊種鄂,折可 適單騎迎擊,刀斬隈才浪羅於馬下,持其首級而還,一戰名動西陲。後來五路西 征之時,以橫行正使的身份獨領一軍,先破西賊於三角嶺,再破敵於米脂寨、又 破敵於蒲桃山,元豐五年先克金湯城,再取霞盧城,朝廷特旨嘉獎,將霞盧城改 名洪德寨命他駐守,在西軍中有常勝將軍的外號。 這樣殺人如麻的鐵血將領,心都是用冰塊雕成的,若是有人惹惱了他,他決 不會手下留情,哪怕自己有多大的功勞也沒用。 唐雲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會不會惹惱他,但是他寧願自己不知道。 陳六瞅著唐雲,他不相信這個賊配軍會放棄到了嘴邊的肥肉。為了那每匹馬 十貫的抽水錢,換了他他殺頭也干了,那可是倆千多貫,在這裡這就是天文數字 了。 「也罷,便把腦袋壓上去關撲這一。去告訴你東家,十天之後子時,我 在南門外十里青沙溝馬鋪等他。」 夜深,洪德寨城內宵禁。 陳六的身影出現在高家店的院內,張青和孫二娘一改早上的神情,三人在屋 內密談。 「總算是鬆口了,看在兩千貫的份上,誰能站得穩。」陳六說起唐雲時,一 臉的不屑。 「那戰馬要何時才能到手?」 「十日之後便去交割,屆時你們通知大龍頭,做好接貨的準備。只要有了這 幾匹戰馬在手,河東河北西京的綠林道,就得奉咱們紅蓮會為瓢把子,官兵咱 也不懼。到時候再招兵買馬,大事可期啊……」 「那唐雲真的和夏狗那邊有勾當?」 「我打聽清楚了,這唐雲原本不是漢人,是西夏那邊逃過來的漢奴撞令郎, 只因通曉西夏言語,才給折可適收為親兵,專門為了他打探西夏軍情的。我跟著 他去過幾趟,那邊的西夏狗真的和他有交情。」 「他是個西夏人?」孫二娘一皺眉頭。 「這些時日苦了二娘了,此時我已稟報大龍頭,日後必有嘉獎。」 十日後深夜,青沙溝馬鋪。 四十輛大車組成的車隊,滿載著貨物在山路間行進。深夜間不敢舉火照明, 只有借助天上的月光摸黑前行。自從章桀任環慶路經略安撫使之後,一改神宗朝 時的那種動輒十幾萬人大兵團出塞得戰鬥風格,開始對西夏零敲碎打步步蠶食。 章相公極力鼓吹「築堡淺攻」的戰略,每占一地必築城堡,然後選拔精銳騎兵掃 蕩周邊,之後五里一堡十里一寨的往前推進,整個環慶路遍地堡寨,而據點外圍 明暗馬鋪更是數不勝數,如果沒有知道內情的軍隊人士帶路的話,這種規模的車 隊想避過宋軍的監視是不可能的。 而此地屬於折可適的防,而唐雲又是折可適的親兵都頭,所以唐雲恰好就 屬於熟知內情的軍隊人士。他帶著車隊慢慢前行,七繞八拐,而今天晚上的馬鋪 暗樁似乎也鬆懈了,諾大的車隊竟然慢慢滲透過了宋軍的防線。 閃過一片樹林,前面出現了被挖的橫七豎八的深坑壕溝,還有人為放倒的樹 木石塊,看樣子是一道人為的分界線,道路被破壞的非常厲害。唐雲舉手示意停 下,扭頭對陳六說道:「此地已是邊界了,再往前便是夏狗的地盤,車隊是不能 過了,咱們需步行前往。」 陳六以前雖然跟著唐雲到過夏境,但是仍然害怕,腦門上汗珠已經下來了。 唐雲在前引路,翻過那些壕溝木石障礙物,前方便是一條小路,這裡是西夏 靜塞軍司的防,前面不遠便是靜塞軍司下轄最大的據點尾丁屯,每次西夏入侵 環慶路,這尾丁屯的屯兵都是入寇的先鋒,雙手沾滿了漢人的鮮血。而且此地還 是西夏臭名昭著的擒生部隊的要活動之一,平時隔三差五就要越境打草谷, 呼嘯來去掠漢人為奴,邊民對其恨之入骨,宋軍對這個據點也是視為眼中釘肉中 刺。 陳六跟著唐雲提心吊膽的走了一陣兒,周圍全是山石林木,黑乎乎的也看不 清楚,彷彿周圍藏著無數的人,隨時隨地會跳出來給他們來一箭。 「到了。」唐雲突然停下腳步,陳六差點撞到他身上。 在看前面,黑乎乎的聳立著一個高大的建築物,這便是尾丁屯設置在這裡的 烽火台。近年來宋軍的「築堡淺攻」之策成效顯著,西夏不怕宋軍大兵團長驅直 入,但是對這種步步為營的蠶食攻勢十分頭疼,被迫也學宋軍在邊境要地修建烽 火台,不過顯然不善築城的黨項人只學了個皮毛,諾大的尾丁屯只有這一個烽火 台,而且修得十分高大,跟個小城堡似的,裡面裝個二三人估計沒問題,但是 平時只有二十多屯丁駐守,這情況唐雲是早就弄明白的了。 陳六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座烽火台,但是心中已就不由自地升起敬畏之 情,實際上,凡是在陝西邊地討生活的邊民們,談起西夏都是又恨又怕,畢竟這 是宋朝這個人口數千萬的強大帝國耗費幾十年卻無可奈何的對手。 前面黑暗中閃出數條人影,接著烽火台上的台窗處,有人打出了燈籠。 藉著亮光,能看得清楚面前的四個人都是西夏屯丁的打扮。 穿著生鐵牛皮甲,腰挎長刀弓箭,腦袋上的髮型是令人噁心的禿髮,好像倭 人的河童妖怪。不過這些傢伙都是熟人了,為首的那個是個小首領,張嘴對著唐 雲便是一連串的西夏話。 陳六是一個字也沒聽懂,唐雲也沒給他翻譯,只是自顧自得用西夏話和對方 對答,你來我往說了一陣之後,只見對方哈哈笑起來,顯得甚是歡喜,過來還給 唐雲行了個禮,看樣子很是親密,而唐雲拉著他的手也是一付多年老友的模樣, 然後對方去之後,唐雲跟陳六說:「他們答應了,五匹絹換一匹馬,咱們的大 車過不來,他們同意到邊境那裡去交割。」 說完,只見對面的一座小山後面,大群的馬匹被人趕過來了,接著烽火台裡 的屯丁們也都出來了,幫著趕馬群,一起到了那堆人為的障礙物跟前。 現場的氣氛相當怪異,互相交戰的兩個國家的軍人,隔著一堆垃圾山般的障 礙物,一邊互相戒備一邊開始互相做生意,這邊數夠五匹絹交給那邊,那邊便牽 一匹馬過來。 整個過程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等到全部數目點清,黑暗的天幕已經有點開始 發亮。 「該走了。」唐雲催促道。陳六帶來的人裡面看樣子有牧民之類的人,驅趕 引領著馬群一起朝走,但是這次他們走的並不是來時的路,唐雲並不在乎,交 易完成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現在已經沒他的事了,除了收錢之外。 兩千多貫,自己肯定是無法獨吞的。那些馬鋪裡的夜不收們,他們既然這麼 配,肯定封口費是少不了的。還有肅寧寨的藩兵們,這幫雜碎昨晚撤掉了巡哨 的游騎,這筆辛苦費也得給。還有親兵隊的同胞們,他們要幫自己打掩護,胃口 也小不了。 想來想去,幾乎周圍所有的人都得打點,不知道這兩千貫最後能剩下多少? 能剩下三成唐雲就心滿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折可適大爺…… 等到洪德寨的時候,唐雲依舊是兩手空空,半路上他和陳六帶來的人已經 分手,他們帶著馬群走了另一條小路取道環州,唐雲不知道這幫馬販子究竟走 的哪一條路竟能讓如此龐大的馬隊避過官府沿路的關卡,不過西北道上馬販子多 數都與綠林馬賊有聯繫,這些馬賊平日裡出沒山林之間,確實知道一些平日不為 人知的秘徑小路,自由出入兩國邊境,甚至自由出入興慶府都不是難事。 兩千貫銅錢重量實在太重,裝箱也得好幾大箱,根本不肯能隨身攜帶,陳六 約定好了城之後用等價的金銀付賬,唐雲不知道這幫人哪來的那麼多金銀,但 是他沒興趣刨根問底,趕來邊境走私的商人們大多都是神通廣大之輩,到時候收 錢再兌成銅錢或者別的什麼硬通貨也一樣,反正軍中那幫人渣們分賬也不急於一 時。 他倒不覺得陳六會賴賬,因為唐雲覺得這些人可能想做長久的買賣,一旦失 了信譽,邊境上將再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以軍隊的力量做到這一點完全是輕易 而舉的事。再說對方有一千貫的押金在自己的手上攥著呢。 到了城門口,此時天色已亮,城門開放,軍民進出熙攘。 唐雲眼尖,看到門口的門軍比自己離城時多了數倍,而且城外還有些自己不 認識的軍士在那裡歇馬。看他們打的旗號,竟有環慶路第六將黨萬,還有第二將 劉所,這都是在環慶路各霸一方的土皇帝們。 而哲可適乃是環慶路的第七將,更是經略使章桀的心腹愛將,這幫人湊到一 處,定是有什麼軍機大事要商議,聯想起最近風傳的西夏正在韋州集結兵馬、沒 煙峽大興土木,說不定便是來這兒商議對策來了。畢竟環慶路諸將中,哲可適乃 是當之無愧的智勇第一。 是要重新開戰了嗎?或許自己一直等待的機會終於來臨了…… 眼看著陳六進了城門,唐雲特意拉開了一段距離才進城,將通行牙牌和令箭 交給門官驗看,他這幾天輪到出城巡更定鋪,是領了令箭的。 城得官衙繳令,之後再找機會去陳六拿錢。 反正這廝必定會返城中,並不急於一時。 結果正在城門口時,卻見對面沿路來了一隊牙兵,領頭的正是自己的同僚兼 好友,牙兵左都的押官高龍,看見自己之後面色有些古怪。唐雲心中不由一動, 卻見高龍快步走到自己身邊說道:「唐雲,太尉有令,著你城之後便去參見, 這便去吧。」 唐雲笑道:「五哥,何事這般著急?我看外面那些軍士,多是黨將軍和劉將 軍的部下,莫非太尉傳我是有要緊公事吩咐?」 高龍臉色不豫,朝他打了個眼色說道:「太尉有何公事我如何得知,快走快 走。」 唐雲一看便皺了眉頭,這高龍乃是他的好友,又是同僚,平日裡他撈到的錢 財也有一份是給他的,看他這樣子,怕是有些不妥。 接著頭一看,卻見高龍帶來的牙兵們竟然分散站在自己的身側,隱隱形成 了看押的姿態,立刻就知道自己的事終於曝光了,這些人就是折可適派來招呼自 己的,都是自己認識的人,各個都是武藝出眾的精英。 看來是真的了,以這幫人的本事,有兩三個人自己就只能甘拜下風,現在有 十個人,再加上個高龍。 該來的始終要來嗎,終於到了這一天了……唐雲心中長歎了一聲,也沒有什 麼別的動作,只是任高龍他們押著走向官衙,這一切都被不遠處坊牆後面的陳六 看了個分明。 這是怎麼事?陳六也非等閒之輩,吃綠林飯的,眼力不好就活不長。眼看 唐雲似乎是被人給押走了,雖然沒上鐵,但是看那架勢絕對錯不了。 難道這狗官的官司犯了?這可大大的不妙,自己好不容易走通了這條路,上 下打點,眼看著就要斷了?他是不是因為這同西夏易的事吃官司呢?難道這廝 真的要給砍頭? 唐雲這狗官死不死他倒不在意,但是這廝現在是唯一一個願意並且有門路同 西夏易的武官,並且有權有勢,能罩的住他們。他們還指望能通過他多搞幾批 戰馬呢。 而且他會不會把自己咬出來?陳六幾乎肯定一定會。 但是自己又不敢確定唐雲一定是因為此事……現在最明智的決定是趕緊離開 這裡,但是如果自己是誤會了,唐雲肯定會認為自己是賴了賬跑了,好不容易接 上的線就斷了,而且自己以後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怎麼辦? 陳六正在發急,突然背後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一驚,頭看時,卻見 身後站著的卻是一個健壯的中年男子。 滿臉絡腮鬍子,穿著上是一個行商的打扮。 「大龍頭!」陳六頓時認出了來者的身份。 男人做了個隱秘的手勢,陳六心道正好,這事正好跟他說。 「大龍頭,剛才……」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 男人舉手示意他閉嘴。 「收拾東西,馬上離城。這條線就此斷了也不打緊。」 「這……這樣便走,是不是太可惜了……」 「我適才在城內看見了章桀那老賊的心腹家將,只怕他是已經察覺我們的動 向了,抓這個姓唐的狗官絕不是無的放矢,為了幾千貫不值得這般冒險。反 正馬匹已經到手了,以後再找路子也不遲,我蘇延福縱橫江湖這麼多年,也不靠 這些狗官成事。」 「章桀那老賊!」陳六低聲驚呼,隨即咬牙切齒,蘇延福原本是荊州一帶有 名的巨匪,佔據天王山,一手創辦紅蓮會,人強馬壯,官兵碰見這幫土匪也要退 避三捨,原本荊湖路那些佔山為王的綠林好漢們都聽他的招呼,在綠林當中乃是 有名的魁首。但是後來章桀提點荊湖北路刑獄,對這些綠林盜匪們痛加清剿,死 在他手裡的綠林人數不勝數,蘇延福被章桀剿的老巢都丟了,在南方站不住腳, 最終流竄到了北方,現在慢慢的恢復了元氣,但是聽到章桀的名號,仍然心驚膽 顫。 「早晚有一天,將這老賊拿了千刀萬剮。」 「大龍頭,若是如此,只怕咱們的退路也難保了,章老賊現在經略環慶路, 環州也是他的地盤,咱們的馬隊二多匹馬,這麼大的?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須W隆覛?br /> 「這倒不必擔心,此地藩部眾多,這些藩子大多從小在山林中長大,熟悉很 多隱秘的道路。我已從中收買了一個名叫孟真的藩官,此人熟悉一條秘道,可從 此地直接行至環州南門外的山裡,不必走官道。」 「難怪高七他們,不進城直接往山裡轉,原來大龍頭早有安排。那張青和二 娘……」 「大家一同上路,這些日子委屈他們兩個了,佈置好的伏棋卻沒用上,白吃 了那麼多苦。」 「大龍頭,那個藩官孟真靠得住嗎?」 「他若靠不住,現在報官拿了我們豈不是功勞一件,再說這藩部與咱們漢人 不同,他們又不是宋人,平日裡目無法紀慣了,對官府並無效忠之心,只要給錢 什麼都干。反正咱們只勞這廝給咱們帶路,沒用處時,一刀殺了便是。」 ***    ***    ***    *** 夜色降臨,環慶路起伏的山川在月色下蒙上了一層皎潔銀霜。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今天月也不黑風也不高,但是唐雲的心情卻是想 殺人。他走的還是那條老路,身後跟著的隊伍比上次小了很多,一匹絹,五輛 大車,十三個人。 沒人知道上次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實上聽說這事的人覺得他還能活著都很 奇怪。 唐雲私下裡通敵易的事肯定是露餡了,以折可適那森嚴的軍法,還有現在 環慶路的帥章桀那殺人不眨眼的性格,這樣頂風作案的人正好拿來殺雞儆猴。 但是唐雲現在還好好活著,這就不能不引起一些人的猜想。 有人覺得折可適可能是看上了和西夏易的豐厚利潤,現在叫唐雲繼續出來 做買賣就是證據,只不過現在沒有底下人撈錢的機會了,這叫大魚吃小魚。 有人覺得折可適惜才,這唐雲為人精明強幹,一身槍棒武藝在胞澤中十分出 眾,現在二十出頭就在牙兵裡當都頭。 折可適曾說過此子將來能做到他這個位置。眼看宋夏又將展開大戰,正是用 人之際,給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也說得過去。 不管別人怎麼猜想,當事人自己卻是和平常一樣輕輕鬆鬆。 「到了嗎?」有人低聲問道,來的十三人全都身手矯健,大步流星,而且一 路上話很少,這麼遠的路仍能保持隊形和紀律,一看就知道是軍隊裡的精銳。此 次奉命押車的人都是從折可適的親兵裡選的久歷戰陣的老手。 「快到了。」唐雲頭都沒,自從他當年從西夏逃來的那一天起,他的心 就麻木了。但是現在,他感覺他的心裡好像開了鍋一樣,那種難以抑制的激動讓 他不敢多說話,因為他怕別人聽出來。 前方,尾丁屯烽燧隱約露出影子。 烽燧上,雷丁密蘭扒著垛口望著東邊的方向,唐雲又傳來消息,今天又有利 市可發,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個好消息。 雷丁一族乃是個黨項小部族,對他們來說,與龐大的東朝作戰不過是生存的 手段而已。他們需要東朝的財貨糧食來養活自己的族人,如果不用打仗不用死人 也能得到這些,何樂而不為。靜塞軍司乃是仁多族的天下,西夏十二監軍司掌權 的都是豪族大姓,他們這些小部族只有供人驅使的份,每次於宋朝開戰,都是他 們這些小部族衝在前面當炮灰,而那些大部族則在後面跟著撿便宜。 當然雷丁密蘭沒能力改變現狀,但是小部族自有小部族的生存之道,一邊是 西夏,一邊是龐大的東朝,他們夾在中間,只有左右逢源才能生存。宋朝是西夏 的敵人,是仁多族的敵人,但不一定是雷丁族的敵人,儘管雷丁族現在也是西夏 的一分子。 白上國作為部落組成的國度,部族才是第一位的。 嵬名族的王位,自有他嵬名族的人去操心。我們雷丁族需要生存,沒有必要 對你們誓死效忠,反正貪婪的仁多一族總是把我們這些小部族安排在危險的地 替他們做擋箭牌,就像這裡,一旦開戰,這裡肯定是首當其衝的攻擊目標,如此 用心險惡,我們又何必對你死心塌地。 「來了。」眼看著熟悉的身影出現,雷丁密蘭一陣興奮。 「雷丁密蘭!」下面是西夏語的大喊,確實是唐雲。今天帶來的東西不多, 這倒正常,上次千多匹絹自己還沒消化完。 他們不就是要馬麼,黨項人別的不多,就是馬多。 「下去看看!」雷丁密蘭招呼守烽燧的人一起下了塔樓。這個烽燧裡面共有 正軍五人,負擔十人,還有十名雜役,此刻全都出來了。 「唐郎君,果然是守信用的人啊。」雷丁密蘭隊面前這個英俊的宋朝武官頗 有好感,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願意兩國的邊境永遠這麼對峙下去,永遠和這個 人做生意。接著他看到唐雲向後面招了招手,只見幾輛大車吱啞啞過來了,他頓 時一愣,宋軍通常都是把大車停到邊界上,然後兩邊到邊界交接,今天怎麼過來 了,他們是怎麼把大車拉過障礙物的? 不過再一看,對方就十幾個人,都是赤手空拳,己方人多,他也就不放在心 上了。 「不知今日如何交接啊。」 「照老規矩便是。」唐雲說著一招手示意他過來,「雷丁頭領辛苦了,小 這裡有禮物奉上,不成敬意,希望笑納。」 雷丁密蘭哈哈一笑,「唐郎君太客氣了。」說著剛剛往近前走了兩步,猛地 發覺不對,只見那些個同來的大漢各個面沉似水,身上有一股無法用語言表示的 氣勢,就像食肉猛獸正盯著他們的獵物一樣,絕對不是普通人。而且他們隱隱站 的位置也很不對勁,一旦開打的話,他們所佔的位置都是最利於發起攻擊的。 作為一個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不好有詐!」 他用盡全力飛退的同時扯著嗓子大喊,然而他的腳剛離地,對面的唐雲速度 竟然比他更快,身子一晃鬼魅般的出現在他的跟前,雷丁密蘭驚恐的看著對方的 胳膊一抬,接著眼前一花,一道驚虹般的刀光直接抹過了他的胸口,雷丁密蘭的 身子直接倒飛了出去,生鐵牛皮甲被砍成兩半,胸口開了一條大口子,血花飛濺 之中跌落塵埃。 「殺了他們!」雷丁密蘭吐著血狂叫,但是唐雲就像一股旋風般撲上,舉刀 橫掃狂揮,一個人竟然擋住了所有人的路,而對方的那些大漢們第一時間紛紛掀 開大車的箱子,快速取出裡面的大型弩機。 「閃開!」有人大吼,唐雲身形一縱,平地竄起一丈多高,橫著跳了開去。 那些舉著兵刃狂叫著衝過去的西夏士卒迎頭遇見一陣箭雨,射得非常準,眨 眼工夫就倒下八個。有的人竟然連身子都被射穿,給生生釘到了地上和烽燧的牆 上。 現場頓時一片大亂。 「這是……」雷丁密蘭此刻已經站不起來了,但是他能看到倒在他身邊的族 人的屍體,鐵質的鎧甲被釘穿,身體也被穿透,深深插著可怕的箭桿。他認識這 種箭,木羽點鋼,西夏軍中是沒有這種箭的,天下各國之中只有一支獨一無二的 軍隊才使用這種恐怖的殺人武器,那就是東朝禁軍的神臂弓部隊。 完了,這不是唐雲這狗賊想黑吃黑,這是宋狗宣戰了,這是戰爭的開始! 「快點烽火!」 這是他喊出得最後一句話,接著唐雲的刀就抹過了他的喉嚨,他的視線顛倒 了幾下,然後看到了自己無頭的屍體。 唐雲一刀斬下雷丁密蘭的首級,接著直接竄到了烽燧的大門口,裡面有人拼 命關門,唐雲舉腳猛踹,大門被踹塌了半邊,一名雜役舉著長槍從門裡刺出來, 被他一把抓住槍桿順勢一削,直接將他的手給削斷,接著一腳蹬翻,飛身就往裡 面闖,現在最要緊是趕緊佔領頂樓的烽火堆,萬一被人點著了可就功虧一簣了。 折可適早就知道自己的事,之所以留著自己,就是為了今天出其不意偷襲烽 燧,自己需要向他顯示出自己的價值。 幾步上了頂樓,總算鬆了口氣,上面沒人。再看下面,卻見那十三人已經將 所有活口斬盡殺絕,這幫人都是軍中精選出來的武林高手,身經戰,又有神臂 弓助陣,對付這幫雜兵自然是不在話下,十三人連一個受傷的都沒有。 「唐雲,上面沒事吧!」高龍在下面大喊,同時幾個端著神臂弓的殺手也上 了頂樓,佔據了制高點。 「無一漏,快報知太尉!烽火台已拿下。」 下面的一人解開一匹拉車的馬,翻身上馬轉頭直向宋境奔去。 不久之後,大地傳來微微的震動聲,好像滾雷在地上滾動。大地的遠處湧起 了狂野的軍氣,大氣在激盪,甚至撲面而來的風中都帶著兵戈的豪氣。數不清的 人馬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湧現了出來,無數只人腳馬蹄將所經之處踐踏的草木皆 平,到得近前,藉著火把的光亮再看全都是身穿紅色戰袍的大宋官兵,個個盔鎧 甲冑齊整,黑壓壓漫山遍野不知來了多少,隱約約看著槍戟如林,旗旛遍地。 「唐雲繳令!現已奪得夏狗烽燧,守軍二十五人具被梟首,夏狗烽火未及傳 遞,請折帥定奪!」唐雲翻身跪倒,他面前是一個騎著大黑馬的武將,此人年紀 四十歲上下,長相好生威猛,身上披掛著一套精工打造的明光細鋼甲,外罩皂羅 袍,腰扎十蠻帶,得勝鉤上掛著一柄鳳咀刀,鞍下掛著大弓,濃眉大眼,一雙眸 子深處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劉所。」 「末將在!」劉所雖然和折可適乃是平級,但是此次行動章桀下令由折可適 總領,軍法可開不得玩笑,所以口稱末將。 「自你軍中留一都兵馬看守此地,餘者隨某家去取那尾丁屯。」 「得令!」 「某早已使人探的明白了,今西賊抽調韋州之兵數萬,實為圖熙河路之定遠 城。靜塞軍司之兵早已被抽調一空,目前不過虛張聲勢。韋州諸堡寨屯守之兵各 自不過數而已,皆老弱之輩何足道哉!今韋州空虛,正是天賜良機,我等先破 尾丁屯,再取韋州,燒了仁多保忠那狗賊的老巢,看他不軍!如此大功唾手 可得,大丈夫封妻蔭子,功名正當馬上取!唐雲,你到選鋒隊做擎旗,不把旗子 插上尾丁屯的城頭,你便提頭來見!」 「得令!」 「願隨將軍破敵!」初戰得勝,宋軍的士氣已經起來了,一齊大呼小叫。 唐雲不知道折可適怎麼想的,尾丁屯是個大據點,平時駐軍數千人,折可適 口口聲聲說對方只有數人,這個情報不知道準確性如何。 己方看起來有備而來,但是折可適顯然想出其不意打夜戰突襲,夜戰最是容 易發生混亂,一旦情報失誤,即使原本佔據優勢的軍隊也很容易引起軍心動搖。 但是這是折可適的決定,他現在是全軍統帥。 黑夜中,數不清的人影在山路中穿行。 黑壓壓的和周圍的山林夜影融為一體,浩浩蕩蕩彷彿直到天邊,宋軍的軍卒 們一個個牽著馬,嘴裡咬著樹枝,小心翼翼的前進。黑夜中騎馬容易出事,現在 是最不能出事的時候。 唐雲所在的選鋒部隊在最前面,他們都由折可適的牙兵組成,擔當的是最艱 巨的任務,待會兒戰鬥打響他們要最先發起進攻。折可適帶兵最是賞罰分明,親 兵隊平時拿最多的犒賞,享受最好的待遇,但是戰鬥時也要擔任最危險的任務。 此刻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手裡握緊了戰馬的韁繩和兵刃,路他們是熟悉的, 平時牙兵們擔任硬探斥候曾多次深入夏境偵查,尾丁屯就在前面不遠,但是兵馬 真的只有幾人嗎? 所有人的腦子裡都在轉這個念頭,唐雲也不例外。依照折可適現在的部署, 應該是趁夜色襲破尾丁屯,然後在此歇馬直到天亮,養精蓄銳之後靠騎兵的速度 一舉衝到韋州城下,幸運的話夏軍甚至可能做不出有效反應。 如果情報正確的話,靜塞軍司的力,此刻不在韋州,這確實是個可行的計 劃。 現在宋軍可不是當年仁宗朝的時候了,在那個兵甲不練、戰馬奇缺的年代耗 全國之力也只能集結出來萬餘能夠野戰的馬軍,儂智高那種不值一提的化外蠻夷 在兩廣嶺南之地引發的小小兵亂也能讓朝廷大臣們如臨大敵,但是現在情況已經 不同了。 自王韶開熙河征服羌人之後,宋朝每年能從熙河青唐吐蕃之地,得到兩萬匹 馬,還有熙豐新法推行的馬政,不惜背上殘民害民的名聲,在付出高昂的代價之 後,宋軍缺馬的現象已經逐漸得到了改善。現在陝西五路,每路駐軍之中馬軍都 有萬騎上下,有的多達兩萬,此次拉出來的八千多騎,清一色全都是久歷戰陣的 精銳馬軍。 不過話說來,這八千多馬軍,幾乎是環慶路十幾年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積 攢下來的一多半的家底,宋朝和契丹、黨項這種馬背上的國度不同,對於遊牧民 族來說,八千騎兵不算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即便折損了轉頭便能聚集起 五倍十倍的人馬來,若是宋軍這八千多騎折損了,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補充 來。 都是寶貝疙瘩,就這樣也敢拿出來賭,這也就是折可適有這個膽子。 前面,終於看到了尾丁屯拿低矮的寨牆,雖然是要寨,但是黨項人作為遊牧 民族築城的技術實在無法與宋朝相比,整個西夏能讓宋軍重視的也就只有興慶府 和靈州,其餘的都不值一提。韋州的城牆宋軍根本不放在眼內,更別說韋州下屬 的尾丁屯。 寨牆的吊斗上,一個西夏士卒正在打瞌睡,他們葉石族比不得仁多族那般人 多勢眾,當兵不過是混日子而已,凡事沒必要那麼認真。而且前面的烽火未燃, 就說明前方一切平安無事,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現在的西夏軍隊不是李元 昊時代那樣賞罰分明了,梁氏專權仁用私人,排擠異己,有功不賞有過不罰,仁 多族的那幫雜碎有什麼好事不想著他們,淨叫他們來幹這吃苦的差事,鬼才給他 們認真幹活。 正瞌睡著,他揉揉眼突然看到幾條黑影不知何時竟從外面爬上了寨牆,他疑 惑的看著這些人,瞌睡的腦子還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是擅自離營的軍卒趁夜 營,於是上去喊了一句:「爾等何人?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麼?」 沒想到,對面的人一個個滿臉猙獰之色,其中一個一抬手就是一把飛刀,正 中胸口。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了夜空。 接著號角聲,銅鑼聲,戰鼓聲,人喊馬嘶聲,狂暴的殺聲響成了一片,半空 中還有一個個火球好像天女散花一樣拋進寨中。營房中的西夏士卒衣衫不整的沖 出了院子,好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戰馬嘶鳴著橫衝直撞,整個寨子徹底陷 入了混亂的漩渦之中,那情景就像世界末日到來了一樣。 葉石寧浪目瞪口呆的站在寨牆上,現在他的半個寨子都已經燒起來了。襲擊 開始的時候,作為此地的守將,他正摟著一個漢人女奴睡得正香,這女奴是他從 仁多族擒生軍那裡換來的,花了他四貫錢,搞起來特別爽。 結果等他被噪音驚醒的時候他是一絲不掛的衝出了房門,而現在他也只穿了 褲子,上半身披著半拉甲,光著腳帶著頭盔,手裡拿著一張大弓。 城內現在到處是宋軍四處亂躥,和自己的族人廝殺在一起。而城外到處是火 把,藉著火光的映襯,宋軍黑壓壓的攻擊人潮讓他驚呆了,此時寨門已經失守, 甚至東牆不知被宋人用了什麼武器竟被直接撞塌了一大截,密密麻麻的宋軍士卒 正在蜂擁而入,而一桿宋軍大旗正歪歪斜斜但是很牢固地插在西牆上。 此刻還掌握在夏軍手中的,只剩下了南牆。但是南牆外面,也有數不清的宋 軍。 人人口中都在高喊剛才折可適所下的命令:「全殲夏狗,人人有賞!」 完了,葉石族完了…… 葉石寧浪滿臉悲色,張弓搭箭嗖的一聲射到了下面的一名宋軍。 大喝道:「孩兒們,拚死殺賊,殺光這些宋狗!」 下面的夏軍完全被宋軍的人數壓倒,跑不了也打不過,節節敗退被無數刀斧 槍矛擠向四周,然後被分割包圍,每退一步都接二連三的有人到下,無數人體被 戳爛被刺爛被剌爛,然後橫七豎八的被推倒。此刻宋軍已經完全佔了上風,葉石 寧浪的喊叫沒有激起任何士氣,反而引起了宋軍弓弩手的注意。 「那是個夏狗大首領,宰了他!」有人在人群中大吼。 過張神臂弓、馬黃弩、黑漆弩、黃掖努不約而同的從四面八方抬了起來, 對準了南城牆。此刻夏軍非死即逃,還肯留在葉石寧浪身邊的都是他的骨肉軍賬 親兵,眼見將有難,立刻奮不顧身的衝上前來,數面盾牌把葉石寧浪遮了個嚴 實,接著一陣亂箭就到了,奪奪奪奪一陣爆響,盾牌被射穿,甚至接著穿透了後 面的人體,道道血浪濺起,澆了葉石寧浪一身,再看他的親兵被弩箭射的慘不忍 睹,身體和盾牌完全串連到了一起,就算死了也保持著護衛他的姿態。 「宋狗,爺爺與你們拼了!」葉石寧浪血貫瞳仁,一抹臉上的血污,猙獰的 好像地府出來的鬼神,扔了大弓轉身抄起一柄守牆用的長柄大錘,推開身邊的屍 體大喝一聲從牆上就跳了下來。 周圍的宋軍士卒一看來得正好,齊發一聲喊便圍了上來,槍槊齊下,但是這 葉石寧浪在西夏軍中也是以武藝高強著稱的名將,兇猛異常,一柄大錘舞動起來 呼呼掛風,使得水潑不進。 宋軍士卒被他打的刀槍亂飛,轉眼間已被他打死兩人。餘眾只是圍著,沒有 再貿然靠近。 折可適此刻已經駕臨西牆上面,再看葉石寧浪如同一頭瘋虎一般左衝右突, 而下面的宋軍多是他的牙兵組成的選鋒士,竟然不能近身,頓時讓他惱怒不已。 他的牙兵多大本事他是清楚的,都是他自己親自挑選招攬的,平時和自己練武打 個四五十招也不見得能落下風,此刻卻奈何不得一個困獸之鬥的蠻夷頭目。 接著他又看到謝雄上去搏殺,這人是他親兵中的什長。 素來以武藝高強著稱,結果上去沒十招就給一錘子砸在胸口上,口吐鮮血倒 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折可適的手握緊了刀柄,一直忍住自己親自下場一決高下的衝動。他現在是 擔負一方重任的朝廷大將,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子。他沉聲說道: 「誰若能取了這廝的狗頭,賞錢貫!」若能在單挑中擊敗此人,對於士氣來說 也是有很大幫助的。 話音未落,就見身邊一到黑影掠了出去,再看,正是唐雲。 葉石寧浪正在發狂的亂舞大錘,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他掄錘橫掃,那人竟泥 鰍般的滑身躲過,接著順勢搶入自己懷中。葉石寧浪一聲冷笑,腳尖點地身形飛 退,同時大錘向前疾送,直擊來者胸膛。 那人本領也端的了得,身形疾旋再次躲過。 手中朴刀化作一道白光直削脖子,葉石寧浪低頭躲過,大錘反撩帶起一股勁 風,那人躲避不及,只好舉刀硬擋,只一下手中的朴刀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身形一個趔趄被震得差點坐倒。葉石寧浪大喜,運錘猛擊,那人就地一滾躲開, 團起身子一個鯉魚打挺,剛站起來卻發覺自己全身都處在對方大錘的攻擊範圍之 內,若是對方一錘橫掃只怕是躲不開了。 果然葉石寧浪見來的這個宋軍武官身手高明,估計也非無名之輩,自己的命 運已經注定,若臨死能多拉幾個宋軍夠份量的人墊背,也不白死。 立刻虎吼一聲,舉錘狂掃。那人眼見躲不開,邊舉拳往他腰間打去。葉石寧 浪心想你赤手空拳能有何厲害,老子便拼著挨了這一拳,之後便將你砸成肉醬。 誰至對方這一拳擊在葉石寧浪的腰眼上,頓時一大團鮮血湧出,再看那原本 空無一物的手上,不知何時竟握著一支木羽點鋼的箭頭,像是剛才倒地時撿起來 的。這一下插的極深,鮮血噴濺,葉石寧浪慘呼一聲,一陣劇痛讓他險些大錘撒 手,但是依舊揮到,這人知道躲不開,順手在地上拾了一面盾牌遮擋,這一錘便 將盾牌擊碎,他的身子也被撞出去丈多遠。 葉石寧浪搖搖晃晃的站著,大錘脫手,一隻手捂著腰間,鮮血不斷地從指縫 中冒出。 而唐雲則吐了一口血,左胳膊整個已經疼痛至抬不起來了,但是右手卻又拾 了一把朴刀,幾步奔過去摟頭便剁,葉石寧浪躲避不及,下意識的舉手去擋,被 一刀剁下半個手掌和四根手指,他再次大叫一聲,接著叫聲嘎然而止,唐雲的刀 已經深深地砍進了他的脖子裡。 當最後一個夏軍士卒也被亂刀砍死之後,戰鬥終於結束。 整場戰鬥,宋軍共斬得首級九五十五級,獲得馬匹三八十匹,救出漢人 奴隸四零九人,獲得軍糧軍資若干,還俘獲西夏婦孺一千多人,但是沒有一個 男子俘虜,整個尾丁屯內所有的黨項男子不分老少全被斬盡殺絕,只因西夏實行 的是全民皆兵的政策,男人平時農耕放牧漁獵,戰時拿起刀槍便是兵卒,既然西 夏自己都沒有兵民之分,那在宋軍眼中就更沒有兵民之分,只要是男人就都是敵 人,這就是同西夏戰爭的規則。 而宋軍方面陣亡二十九人,輕傷一一十七人,重傷六十人。無論如何,這 都應該算是一場大勝,而傷亡方面基本上都來自折可適的牙兵選鋒部隊,這就是 折可適的帶兵風格,公平第一,最親信的部隊就得承擔最重的傷亡。 「傳令,派一指揮兵馬送傷兵和俘虜先去,其餘各軍就地休息,遠放哨探 至前二十里,查探夏狗動向。」 各軍忙碌起來,各自找紮營的地方。而唐雲和其他的傷兵則踏上了途, 對於他們來說,此次戰鬥已經結束,甚至有人的軍事生涯也已結束。但是能撿 一條命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很幸運了,而且他們知道他們的將折可適絕對不會虧 待他們,所以一路上除了重傷員需要用車拉著以外,輕傷能騎馬的還是騎著馬, 還在互相說笑。 「唐雲,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斬了西賊的大將,去太尉定有升賞啊。」 「僥倖而已,我這條膀子保不住便要廢了……」 「嘿嘿,此次太尉好大胃口,連韋州都要一口吞了,我看仁多保忠那狗賊有 難了。」 「活該,西賊便是該死,待我傷好了,便要再隨太尉上陣,總有一天便連興 慶府也要奪了下來。」 即便是傷兵,但是士氣依舊不減。不過唐雲卻沒心思想這些,對於今後是否 陞官受賞也根本沒去想,他只是在琢磨折可適究竟是怎麼想的,自己的表現是否 能讓他滿意。自己冒險搏殺葉石寧浪這樣的猛將,實在是拼了性命的,這張投名 狀能讓折可適滿意嗎…… ***    ***    ***    *** 環州道,山中小路。 這樣一條密徑,平時是少有人通行的,只是偶爾有獵戶從這裡走過。但是今 天卻熱鬧了起來,數的馬隊在林中穿行,而且押隊的人穿什麼的都有,不是朝 廷的官兵,都是姓的打扮,手中也是持槍帶刀,有的還拿著弓弩,走在前面的 便是蘇延福和孟真。 「漢人,再前面便過了環州城了,說好的錢該給我了吧。」 蘇延福眉頭微皺,鄙夷的看了這個貪婪的番子一眼,蠻夷就是蠻夷,不明白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不過殺他也就是早晚的事,給他便給他了。 想到這裡,抄手便從鞍下的兜囊裡取出一包錢扔給他。 孟真接過之後便在馬上打開來看,只見裡面全都是銅錢,還有雜著幾塊銀餅 子,頓時眉開眼笑。 「好了,我的活幹完了,這便告辭。」 蘇延福見這孟真接過了錢,翻身便要走。急忙上前攔他:「你這藩官好沒道 理,未曾帶到地方如何便要走。」 「你說帶路,我便帶路,此地便是你們要去的地方,我不走待何?」 「這是何處?」 「鬼門關哪。」 糟糕!蘇延福驚的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中計了!再看這番子臉上雖然帶 著笑,但是出手如電,蘇延福拔刀迎擊,兩刀向碰崩出火星四射,蘇延福反手一 刀,這番子輕撥馬頭閃了過去,撥馬便跑。 「抓住他!」蘇延福心中大恨,終日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沒想到被一個 藩子給騙了。 但是此時只聽得周圍一陣梆子響,亂箭自四周林木之中飛射而出,他的手下 慘叫著紛紛中箭倒地,接著喊殺聲大作,數不清的官兵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齊 聲大呼:「莫走了賊寇!」如狼似虎的撲向盜賊們,盜賊們突遭亂箭襲擊,死傷 一片,本來已經心驚膽顫,再看見官兵四下圍,人數明顯多過自家幾倍,那還 不知道自己中了官兵的計策。 這時若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說不定還會結陣自保或者齊心協力突圍,但是 盜賊畢竟是盜賊,沒有紀律可言,大難臨頭立時顯出了烏之眾的本色,儘管蘇 延福拚命大喊隨我來,但是幾乎沒人聽他的,只是四散奔逃。 蘇延福哎呀一聲,氣的咬碎鋼牙,無奈之下,只得和陳六,張青,孫二娘等 心腹,帶著勉強聚集起來的十幾個騎術好的盜賊,縱馬奪路便闖。 這些人都是積年的綠林馬賊,馬術精湛不說,各個都是武林高手,官兵的刀 槍只管朝他們招呼,他們在馬上左躲右閃鐙裡藏身,不時發箭還擊,竟將官兵射 倒了十餘人,官兵們見這幫人凶悍之極,一擁而上過來堵截,亂箭齊發,頓時有 數人摔下馬來。那蘇延福手使一桿大槍左挑右刺,縱馬衝撞,挑翻十餘人,竟給 他衝出重圍。 「快追!」帶隊的慶州兵馬都監張存眼見匪首脫逃,頓時大怒。自己帶著千 多人埋伏二多土匪,竟然還叫匪首跑了,顏面何存。只是這山林之中,雖然便 於埋伏,但是也不便於騎兵行動,而那匪首梟悍異常,而且騎術精湛之極,在林 木紛雜之地騎馬也能奔馳如飛,這種本事張存只聽說過涇原路渭州藩騎之中有精 擅此道者,沒想到漢人當中也有此道高手。 數十官兵聞訊去追,但是速度明顯跟不上,已接連有好幾騎盜賊藉著馬術逃 出了包圍圈,張存大怒,下令放箭,亂箭之下卻沒射著幾個人,對方在林木遮掩 之下已經跑得看不見影子了,追擊的官兵明顯只是跟在屁股後面吃塵。 當章桀抵達現場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 馬匹在戰鬥中中箭死了九匹,還有一小半受驚跑散了。 盜賊中箭死者十七人,傷者十九人,一六十六人被抓獲,匪首之一的插翅 虎陳六、鑽天鼠張青持械拒捕被亂箭射死,但是鐵面判官蘇延福和胭脂虎孫二娘 脫逃。 「末將無能,走了匪首,請相公恕罪。」張存見了章桀,垂頭喪氣的覆命。 「蘇延福這賊子當了幾十年的綠林盜匪都未曾落,自有他的本事,當年某 家在荊州便被他走脫了,想不到今日潛入環慶興風作浪,又被他走脫。速速遣人 追捕,並傳海捕公文陝西河東諸路各城各寨,畫影圖形通緝此賊。」 「啟稟相公,這些都是河套馬。」一名章桀的親兵牽著馬走來。 「果然是來買馬的,必是從西賊手中買到。」章桀打眼一瞅就知道是好馬, 河套馬的馬源掌握在西夏人手中,宋軍中的河套馬多是從戰場上搶來或是以前 易所得,軍中自己都不夠用,定不會賣給別人,蘇延福有這麼多馬必定是從西夏 人的手中得到。環慶路的邊軍以前私下易的現象就很猖獗,但朝廷眼睜眼閉, 兩下一,怎麼事已經很清楚了。 「環慶路邊軍之中必有人暗中與蘇延福這賊子勾結向西賊買馬,本官三令五 申不得與西賊易,否則按通敵論處,沒想到還是有人膽大包天頂風作案,還勾 結朝廷明令通緝的盜匪,哼哼哼……」 十天之後,河東路,火山軍境內。 蘇延福和孫二娘還有六個馬賊氣喘吁吁的在山間趕路,自從環州脫險之後, 就一路逃命,不敢走大路,只在山林小路間穿行,吃得苦就別提了,到現在擔驚 受怕吃不好睡不好,每個人都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渡過黃河,才到了河東路境內。一路上所過之處,到處都是他們的 畫影圖形通緝令,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此次西行又栽在章桀手中,好不 容易聚集起來的精銳折了大半,看來只有太行山老寨再做計較。 現在唯一欣慰的是吊在身後的官兵尾巴總算是甩掉了,直到過了黃河,章桀 的追兵才沒影了。這要感謝朝廷的制度,陝西的官兵不能越境跑到河東。 「太行山嗎?」 孫二娘看著蘇延福,此次出去這麼多人,來的只這幾個,真是慘不忍睹。 「前面有個村子,不如進村找些吃食,餵飽了馬再說。章桀老賊,若有一日 落在我手,將你開膛摘心搓骨揚灰,才能消我心頭之恨。」蘇延福恨恨的說道, 說罷一撥馬下了山,山下一處平地,形成一個自然村落,炊煙渺渺。 八騎呼嘯著下山,口中發出呼嘯怪叫,村民們看見土匪出山了,頓時大亂, 沒頭蒼蠅一樣的亂跑。蘇延福也不管他們,只管進了最大的一間房子,二話不說 先將男人殺了,接著抓住女人讓她端上吃食。 這般盜賊在官兵手中吃夠了苦頭,憋屈已久,此刻終於又能耀武揚威,四下 裡便在村中搶掠起來,自稱是太行山上的大王。 今天下山來借糧,收起刀落之間,已經殺了數人。村中頓時哭喊聲四起,盜 賊們哈哈大笑,四下追逐著年輕女人,有的進屋翻箱倒櫃。 孫二娘一看頓時大皺眉頭,現在還沒脫險呢,怎麼就這樣,這些村民萬一走 脫一個去報官,就憑自己這幾個人,定是凶多吉少。 她正要去找蘇延福說事,突然間就聽見村口一陣大亂。 滾滾沉雷的悶響傳來,那是數只鐵蹄敲打大地的聲音,她大吃一驚,轉 頭再看,只見一大群披甲騎士狂呼亂嚎著聽不懂的音節出現在視線內,好像一陣 旋風般闖進村子裡。 孫二娘大驚失色,她本是河北雄州道上一個弓箭頭領的女兒,自幼習武, 後來他老爹販私鹽事洩被抓,官府判了死罪,她便入了蘇延福的盜伙到了河東, 整日在邊境上活動的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遼國的騎兵! 宋遼經過檀淵之盟後,已經停戰了幾十年。但是大規模的戰爭沒有,小規模 的軍事衝突仍時有發生,互相越境打草谷之事從來沒有停止過。只是宋軍勢弱, 越境的話需要化妝改扮,遼軍則直接大搖大擺的越境搶糧擄掠人口,連身份都懶 得掩飾,這股遼兵隸屬遼國西京道大同府的騎軍,原本是越境前來打水,後來干 脆順便搶劫一番。 「快跑!」 孫二娘嚇得翻身便跑,遼兵的殘暴世人皆知,落到這幫畜牲手裡,那可就生 不如死了。 此刻村子裡已經大亂,那些四處搶掠的盜匪們一見遼兵頓時嚇得四處亂竄, 但是遼軍人多勢眾,幾下包抄便將這些人截住。 一陣亂箭便將他們一一射下馬來。剩下的姓們哪裡是對手,遼兵騎在馬上 哈哈大笑著,邊跑邊在空中揮動套,一下一個轉眼間已經擒住了十幾人,這種 馬背上的民族,走馬擒人乃是拿手好戲。 孫二娘沒跑出多遠便被截住,她生的美貌,早被視為頭號目標。幾個遼兵騎 在馬上狂笑著圍著她兜轉,看樣子打算先戲耍一番。 後面的遼軍則開始四下裡掠,所有沒來得及跑掉的宋人姓皆被趕羊一樣 的聚集在一起,用繩子捆了一串。接著遼兵便開始挨家挨戶的搶東西,所有值錢 不值錢的東西全都給翻了出來。 怎麼辦……孫二娘的腿都在發抖,以前聽說過遼軍的獸行,女人落在他們手 裡,經常被輪姦致死,有的更慘被賣為奴隸,自己雖是綠林盜匪,但是好歹也是 漢人,怎能給這群蠻夷野獸作奴隸。 正哆嗦著,突然有遼兵大喊接著慘叫,眾人一陣騷亂。再看一騎飛出,正是 蘇延福,敢情是他正準備趁亂開溜,結果被洗村的遼兵撞個正著,情急之下出手 擊斃了一名遼兵,奪了馬匹便要硬闖。 「漢狗討死吧!」眾遼兵一看有人反抗,立時被激起了凶性。有十餘騎策馬 衝出,揚起手中的馬刀和骨朵,直取蘇延福。 蘇延福乃是綠林巨盜,江湖上著名的武林高手。眼見對方來的兇猛,也不慌 亂。一名遼兵與他追得馬頭並馬尾,擰槍猛刺他後心。 蘇延福如同腦後長眼一般,身子一側雙手抓住槍桿,雙膀一叫力,劈手竟將 長槍奪下,那遼兵被他這神力生生從馬上拽了下來。 有兵刃在手,蘇延福更是猛不可擋,舞動大槍橫衝直撞,連挑翻四騎。遼兵 紛紛摘下弓箭,亂箭只管向他射。 孫二娘眼見圍在身邊的遼兵注意力都被引開,立刻發難。 身形一縱騰空而起,一腳點在一名遼兵的咽喉之上,這一腳她使足了十成的 力道,那遼兵的頸骨被踩得粉碎,鮮血狂噴,屍體栽倒馬下。孫二娘趁機奪了馬 匹,催馬便走。 遼兵眼見一個女人居然也能傷人奪馬,等反應過來已經遲了。孫二娘衝出包 圍圈,剛跑了幾步,斜刺裡突然一騎擋住去路,馬上的騎士手使大鐵鞭,閃電般 的一鞭打在馬頭上。戰馬暴聲嘶鳴,好像倒了一堵牆一樣轟然落地。 孫二娘縱身滾出一丈多遠立起,再看擊斃自己馬匹的騎士竟然是個二十多歲 的年輕遼國將官。 「哈哈,這個美貌娘子,好俊的功夫啊。」 這年輕遼將一張嘴竟然是字正腔圓的漢話,孫二娘心往下沉,不由得仔細打 量來者。這人並不像一般契丹人那樣五大三粗,反而是眉清目秀的一個年輕美男 子,只不過說話間有些輕浮,但是眼角眉梢,帶著千層的殺氣,身前背後,有 步的威風。 「你是漢人?」孫二娘知道遼國的南京道和西京道有大量為遼國效忠的漢人 存在,難道此人是個漢人?看他年紀輕輕,竟然是這些契丹騎兵的首領? 「不錯,某家乃是大遼西京蕭留守相公賬下的遠探攔子馬軍押隊韓月,看娘 子身手不凡,想必有些來歷……」 說著一雙淫眼色迷迷的只是往孫二娘身上來巡掃,作為就在邊境活動的攔 子馬,韓月自是知道宋境內民間有數不清的弓箭、忠義等民兵組織,其中頗 有武力強橫兵強馬壯者,只是不知道這女人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呸,好好的漢人,卻去做遼狗的鷹犬!」 孫二娘眼見不免,心一橫想至少拉這個將官墊背。身形一縱便騰空而起,雙 腳直點韓月的面門,韓月嘿嘿一笑,收起鐵鞭,舉起一面旁牌往外一開,一腳正 蹬在上面,將孫二娘凌空震出去一丈多遠,落地之後雙腳一軟直接坐倒在地,旁 邊兩名遼兵上來就把她給按住了。 「別打壞了,這是女人是我的!」韓月吆喝一聲,棄了旁牌,匡噹一聲砸在 地上,孫二娘這才看出來這旁牌竟是實心鐵鑄的,心中大駭,心像難怪自己這練 了十幾年的八步趕蟬腿法連碗口粗的木樁都能踢斷,卻踢不壞他這旁牌,感情是 鐵的,這廝的筋力當真厲害。 轉頭,再去看蘇延福那邊,卻見他衝不出遼兵的圍困。 但是仍在舞槍頑抗。 韓月一撇嘴,罵道:「好個賊廝鳥,還要叫爺爺費事嗎。」說罷就把大弓摘 下來了。 蘇延福此時已經累的呼呼直喘,這些遼兵各個身手高明且實戰經驗豐富,四 下堵死了各個路口,待他靠近便是放箭,又有十餘人緊隨著他,消耗他的體力和 馬力,眼看自己就要命喪刀下,突然一道寒風襲來,他下意識的一扭身,一枝長 箭自他左肩釘了進去,完全粉碎了他的肩胛骨。 「啊!」慘叫過後,蘇延福自馬上摔了下去。 「來呀,將這廝綁了放在馬上,所有活口都帶去!」韓月心中猜測這一男 一女恐怕不是等閒之輩,說不定是有來歷的人,若是如此,抓去之後便叫他們 的親眷來贖人,這又是一筆橫財。 眾遼兵各自捎帶上搶來的值錢物什,驅趕著俘虜們便要離開。 就在此時,韓月的頭皮突然一陣發炸。 殺氣! 當身邊的氣流突然產生變化的時候,他就本能的察覺到了不妙,他在馬上甚 至看都沒看,完全是條件反射的一個鐙裡藏身靈活的縮到了馬肚子下面,幾乎同 時一股可怕的狂飆呼嘯而過,那一瞬間甚至讓韓月產生了錯覺,似乎一隻展翅雄 鷹的黑色影子自他眼前高速掠過,直接沒入了遼軍的人群之中。 炮彈般的箭矢穿過了一名遼兵的身體。 接著又穿過了第二人的身體。 巨大的力量幾乎把這兩人帶的離鞍飛了起來,兩具屍體跌落之後,很多人還 沒明白怎麼事,但是韓月轉眼往北側看去,卻見村子另一側的一處山崖上,一 個宋朝武官騎著馬正舉著大弓,遙遙正對著他們。 而他的腳下平地處,大批宋軍已經絡繹出現,看衣袍服色,乃是地方上的巡 檢弓手。 好強的箭法,韓月大吃一驚,沒想到宋軍當中竟也有如此善射猛者。 看距離,對方應使得四石大強弓,這還是在馬上。就是在以騎射立國的遼軍 中,韓月也沒聽說有什麼人能在馬上開得四石弓,這這種距離上一箭穿兩人,還 是披著鐵甲的人,這傢伙莫非是怪物? 對面的武官也是驚奇不已,口中罵道:「好遼狗……竟能躲過某家這一招鷹 沖。」好勝心起,便又搭上一枝箭,「再看這招雕射。」 韓月滿頭是汗,因為他突然想起來關於宋朝河東火山軍的一個傳說,要是對 面那武官真的是那人,憑自己的本事絕難取勝。眼見對方又搭上箭,頓時凝神戒 備,然而還是慢了一步,他甚至都沒看清對方的動作,致命的殺機已經憑空越過 了四步的距離,一陣撕裂大氣的凜冽罡風就已經碰到了他的頭盔,在頭盔暴碎 的一剎那他還是抓住機會把頭一仰,一股巨力撞擊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的腦袋被千 斤巨斧劈開了,鮮血迸濺之下一個跟頭從馬屁股後面就折下去了。 沒錯了,定是那姓何的怪物……這是韓月腦海中唯一想到的事。 他落地之後直覺天旋地轉,直到這是頭腦受了震盪之故,舉手一摸,滿手是 血。身子一歪,又坐倒在地。 沒人能躲的過我的禽弓之術,天王老子也不行。宋軍武官的嘴角露出一絲得 意的冷笑,振臂長嘯,聲震長空。 對面的宋軍見將得手,頓時士氣大振,一窩蜂似的叫喊著衝了過來,一邊 沖一邊射箭。而遼兵對於這些巡檢弓手絲毫不放在眼內,但是對面那個可怕的神 箭武官也縱馬衝了下來,聯珠發箭,弓弦每響一聲至少定有一騎遼兵落馬,轉眼 間竟被他射倒了二十多騎。有的箭射穿了人體之後竟又牢牢的釘進了山石之中。 遼兵哪見過這樣的猛人,齊齊發箭去射那武官,卻被他撥馬輕巧閃過,接著 手連射,竟又將數人射下馬來。遼兵頓時膽寒,眼見勢頭不妙,將又不知死 活,只好撥馬從地上撈起滿臉是血的韓月,順道夾帶上被俘的孫二娘,一窩蜂似 的調頭狂逃,轉眼間路上只剩下飛揚的煙塵,連影子都不見了。 那武官的手下巡檢弓手多是步卒,追之不及,只是來得及解救一些被俘的 姓。 蘇延福身上帶傷,無法行動,否則早就跑了。此刻也只能留在原地,只是低 頭含混著,希望能從官兵手中混過去。但是那些姓卻向官兵「熱心的」指出這 位壯士力抗遼兵光榮負傷的英勇事跡,那巡檢武官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招手便讓 士兵過去給蘇延福包紮傷口,接著又安撫了下姓之後,竟又親自來找蘇延福。 蘇延福心中只是叫苦,無奈之下只好低頭裝傻充愣。 「這位壯士,本官乃是火山軍巡檢何灌,不知壯士的傷勢……唉……哎?壯 士,樣子很面善哪,咱們是不是在何處見過?」 自然是見過,老子的畫影圖形便在各處張貼,你這巡檢既是捕盜官,自是見 過。 「呃……大人記岔了吧,草民未曾見過大人……」蘇延福嘴上胡混應付,只 是把頭低了又低。但是那何灌卻是圍著他左看右看,好像在看什莫珍稀動物,越 看越是嘴中嘖嘖稱奇。 「怪了,真是覺得在何處見過,壯士,抬起頭來。」 蘇延福哪敢抬頭,「草民面相醜惡,恐大人不樂……」剛說完一隻手捏著自 己的下巴硬抬了起來,面前卻是何灌那滿是懷疑的面孔。而旁邊一名士兵正拿著 通緝自己的榜文在自己的臉旁邊對照著,上面的畫影圖形清清楚楚。 何灌的眼睛不停的在兩邊看來看去,顯然是在比對。 過了良久…… 「……你蘇延福吧。」 (待續) 正文 【雲舞月揚】2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2--4發表於: 第二章 西夏靜塞軍司,韋州城。 莊浪麻看著倒塌的城門,眼角的那道刀疤就止不住的肌肉微顫。 韋州城在西夏只算是一般的城池,城內客戶只有幾戶,雖然在宋朝這甚 至連一般的鎮子都算不上,但是這在西夏已經算是人口非常密集的地了。而現 在整座城池看起來就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死城,城內到處是冒著黑煙的殘垣斷壁、 滿地的無頭屍體、還有一些細軟狼藉的四散各處。 這種情景莊浪麻很是熟悉,作為靜塞軍司所屬的擒生軍正將之一,以往他們 越境進入宋境燒殺搶掠的時候,往往帶給宋朝城鎮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低矮的城牆上沒有破損的痕跡,表明宋軍殺到城下之時並沒有受到激烈的抵 抗,甚至都沒有進攻城牆,直接就破門而入。而那幫敗退下來仁多族兵馬聲稱自 己是受到了突襲,激戰之後寡不敵眾才被迫棄城而逃。 受到了突襲應該不假,但是奮勇激戰就未必,十有八九是不戰而逃,將韋州 城白白送給了宋軍。 莊浪麻打心眼裡唾棄這些殘兵敗將,但是自己又不姓仁多,仁多族自己的老 巢自己都不在乎,他又何必操心。現在他要操心的是這股來襲的宋軍現在究竟在 什麼地方,他們大掠韋州之後是繼續深入,還是返宋境?據敗兵們說宋狗來的 都是馬軍,打的旗號乃是折可適的旗號,人馬不下四五千眾。 若是折可適的兵馬,只恐不能等閒視之。 環慶路的宋將之中就以此人最為梟悍,而且智略過人,殺伐果決。以他用兵 的風格,不能用常理視之。若是其他的宋將,此刻連續突襲得手,斬獲頗豐,大 功已經到手,正是見好就收,收兵營。而換了折可適,只怕他攻下了韋州仍不 滿足,埋伏在附近等著吃掉前來救援的援軍也是很有可能的。客軍孤軍久滯敵境 乃是兵家大忌,但是以此人的膽量,不是幹不出來這種瘋狂的行徑。 莊浪麻的心裡相當矛盾,也許折可適此時就在附近偷偷地窺探著自己,等待 著自己慢慢地一步步走進死亡陷阱之中。 但是自己又不能在這兒什麼也不幹,若是仁多保忠知道自己坐視韋州失陷而 無所作為的話,就算自己是擒生軍的將領,仁多保忠也必然要了自己的命,畢竟 現在擒生軍這塊招牌不是以前了。 當年西夏的鼎盛時期號稱十萬擒生,連威震天下的契丹鐵騎都敢與之一較短 長,而且是巍名氏皇族直轄,在西夏諸軍之中地位顯赫,是真正的精英部隊。而 現在雖然還是號稱十萬擒生,但就真的是「號稱」而已,歷史上大概只有李元昊 統治時期擒生軍才真的達到十萬這個數字,而現在莊浪麻不知道有一半沒有。 至於地位,更是不堪,堂堂中央軍淪落到依附地方軍司,如今莊浪覺得好像 是個人都能指使擒生軍做這做那,就像沒娘的孩兒一樣任人擺佈。 現在已經不是李元昊的時代了,現如今興慶府的人名義上姓李,實際上姓 梁。 當年景宗皇帝設十二監軍司,將黨項各部團結起來,從各部之中挑選精兵別 立一軍號擒生,由皇族領之。以李元昊無以倫比的威望和鐵腕,黨項各部自然號 令如一。但是現在西夏王朝經過涼詐、秉常兩代之後,外戚梁氏專權,李氏王族 大權旁落已久,兀卒的子孫後代淪落成為梁氏的傀儡,地方統兵的豪族大姓對於 梁氏多有不滿,也就不願再把自己的精兵交出。而且擒生的兵源大多來自黨項各 部,與地方豪族們有親如骨血的聯繫,梁氏在這些人當中得不到人心,興慶府也 就漸漸失去了對於擒生軍的控制。 後來大安七年梁氏政變,殺夏親信漢臣李清滿門。 以下犯上幽禁夏秉常,地方軍司忠於秉常的軍閥們紛紛擁兵自保,西夏幾 乎爆發內戰,而由各部組成的擒生軍也就被順勢瓜分了。接著禹藏花麻引宋軍入 夏,宋朝趁勢大軍壓境,這便是有名的元豐西征,西夏一度處於亡國的邊緣,一 片混亂當中也沒人顧得此事,之後好不容易挺過這場災難梁氏自知眾怒難犯,也 就默認了此事。 現在十二監軍司屬下很多部隊頂著擒生軍的番號,但是卻是各部的私兵,莊 浪麻這支兵馬就是如此,既然不想為梁氏賣命,作為仁多族的親戚,他們現在只 能依附仁多保忠,因為只有仁多保忠能替他們頂住來自興慶府的命令。 「野力才!你帶三人馬入城,看看有無活口。」 「得令!」 一個小首領呼嘯一聲,數隊騎兵脫離大隊,跟在他身後衝入城中。莊浪麻又 下令放出遊騎四下打探,他是昨天下午遭遇的韋州敗兵,因為天黑怕中埋伏,所 以今天天亮啟程,等到這裡時已是中午。也就是說,宋軍有近兩天時間可以從容 行動,而且對方又都是馬軍…… 難道折可適真的敢繼續深入?宋朝環慶路的馬軍總共只有四十指揮,這是公 開的秘密。據那些敗兵說韋州城下有五六千人馬,正是折可適所統兵馬之數。就 這幾千人,就敢在韋州繼續興風作浪?況且他還帶著擄掠的財貨,韋州城內還有 不少漢奴…… 不多時,野力才來稟報,滿城之內儘是無頭屍體,全城被洗劫一空,屍體 看服飾皆是黨項男子,這宋狗當真是心狠手辣,看來韋州失陷之時沒逃得出去的 黨項人皆成宋軍刀下之鬼。而城內的漢奴皆已不知去向,看來全是被宋軍給救走 了。 不出所料……莊浪麻沉吟,折可適若真是帶著這些漢奴上路,不可能再有餘 力作戰。若是如此,必要在附近布下疑陣,將追兵誘往他處,他才好從容軍。 又等了一陣兒,游騎斥候也來了。 「統領,折可適必是走尾丁屯環州,尾丁屯想必已經失陷,何不追擊之? 他隨隊帶著上千漢奴,那些人沒馬,全是累贅,走不快的。」 「是啊,正好給宋狗一點顏色看看!」 斥候帶的消息證實有大隊人馬步騎經過的痕跡,直奔尾丁屯而去,屬下的 首領們開始按耐不住了。此事在莊浪麻意料之中,五七千人馬行動無論如何掩飾 都不可能完全把痕跡消除,就是諸葛孔明再世也做不到,除非折可適是神仙,更 何況還是在敵境。 而附近的城寨多看到宋兵自城下經過,寨丁們不敢出戰,只能坐看宋軍抄掠 鄉野部落,之後便掉頭呼嘯而去。 「此乃疑兵!」莊浪麻冷笑著喝道,打斷了部下們的叫嚷。「折可適非等閒 之輩,最好用詐,我料他必定走的不是尾丁屯。宋狗此次入寇乃是走的尾丁屯一 路,我料邊界處定有大隊人馬接應,我等此去又能討得什麼便宜?」 「正是有大隊兵馬接應,折可適才會原路返……」部下有人不服氣的爭辯 道。 「折可適若是要避開追兵,自是走此路可也。但若是要圖謀追兵,便不會走 此路。爾等思量下,若是我等順路追擊,直至邊界,突遇大隊兵馬攔路,宋狗是 以逸待勞,我等卻是一路勞苦,爾等可有把戰而勝之?」 下面沒人吭聲了,與宋軍打了這麼多年仗,早知道宋軍大陣的厲害,只要宋 軍把住險要,結起他們慣用的大軍陣,便是契丹鐵騎來了也要束手無策,更別說 黨項人。黨項騎兵每每對付宋軍大陣,要麼死圍斷其糧道,待其自敗。要麼調集 鐵鷂子、步跋子、撞令郎這等敢死隊不顧傷亡找機會硬衝。現在己方只有騎兵四 千不到,根本沒有能力去冒險。 「一旦我等久戰不下人馬疲憊,此時折可適突然自背後殺出,必臨大禍!」 「統領神算,我等不及!」底下的人齊聲讚歎。 「傳令,取道山北,走怪楊灘,我料折可適必定是在玩弄疑兵之計,我等只 要不上當,他孤軍膽子再大也不敢久駐敵境,若是等到仁多統領大軍一到,那他 想走也走不了了。況且,折賊此來,雖是出其不意,卻也犯了兵家大忌。」 「不知統領何出此言?」 「便是糧草!折賊輕兵疾進,輜重難帶,必然是隨身攜帶數天糧草。他雖攻 下了韋州,頗有虜獲,但是卻又放了過千漢奴,多了這千餘張嘴吃飯,只是這五 千多人隨身攜帶的糧草豈能夠吃?而他偏偏又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圖謀我軍。 客軍入敵境,利速不利久。只要我軍不中他計,過得兩三天糧草耗盡,必然軍心 大亂,屆時發兵擊之,可期全勝!」 「不知統領如何得知折賊只有兩三天糧草?」部下有人頗為不解,平時他們 出兵放馬,隨身攜帶個十天的糧食乃是平常事,折可適乃是宋軍名將,攜帶給養 豈會如此之少? 「哼哼,東朝馬軍,畢竟不如我等世代遊牧。我塞外戰馬,吃苦耐勞,有時 啃點青草便能打發了。東朝戰馬卻不然,需喂精料,每頓不吃小麥谷子便不行, 只需斷了一頓,戰馬便要掉膘。故此折賊所部除了兵糧之外還要隨身攜帶馬料, 戰馬一頓可比人吃的多得多,一個士卒頂盔貫甲弓箭刀槍齊備,已是極沉,又能 帶多少人吃馬喂?宋軍馬少,至多一人一馬,又無馱馬相隨換乘,故此某斷言, 折賊此次出兵,隨身攜帶最多不過五日之糧草,再多便要拖累速度了。」 「統領高明,既如此,我等只需待其自敗便可。」 「哼,休要小看了折可適,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要他察覺奸計 不成,不管他是躲在何處,必然立刻轉移,這附近能藏幾千人的地方不多,還要 有足夠的水源,某料折賊若移兵,必然是沿著靈州川水源走,走此路若宋境無 論如何都必定要過怪楊灘,我等便在那裡等著他!」 「統領,若他返身韋州又如何?」 「不妨,鳥密雄連!」 「末將在!」旁邊閃過一員將領。 「你帶本部兵馬,在尾丁屯至韋州一帶廣佈疑兵,多立營寨、虛扎槍旗,做 出大軍雲集之勢。折賊糧少兵寡,必不敢冒險。他只有走怪楊灘一條路。」 「得令!」部下的小首領們再無疑慮,一個個撥轉馬頭,依次傳令,號角聲 響起,騎兵們開始紛亂亂的調頭,數千兵馬黑壓壓的蠕動著,帶著漫天的煙塵, 順著山路向山北繞去…… 天色陰沉,雲很厚,黃土高原上特有的朔風帶著土味掃過山脊。 陝北峻峭的山嶺之中,西夏大隊兵馬在山路上蜿蜒行進。 矯健的游騎不時脫離大隊,遠遠登上附近的山頭,遠望著四周。莊浪麻自從 昨天發現了宋軍的行蹤之後,就將所有的斥候游騎集中起來編了十隊,遠遠的吊 著宋軍。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運氣竟然這麼好,這麼快就發現了宋軍的蹤跡。 顯然折可適一發現奸計不售,立刻便果斷的命令部隊轉移。平心而論,此人 的果斷確實是讓他非常意外,自己希望依靠糧草戰術拖垮對方的計劃未必行得通 了。現在雙方都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但是這裡是西夏境內,地理上面莊浪麻自 信要比折可適佔優勢。前面的宋軍有五六千人,而且其中還有大量的步行之人, 顯然折可適並沒有打算拋棄那些救出來的漢奴。有這些累贅在,折可適別想甩掉 自己。 東朝的漢人就是這樣,喜歡講究什麼仁義道德,這樣的累贅帶著做什麼? 有這些累贅在,糧草耗盡之時,對方的隊伍便會被拖垮。到時候就是自己進 攻的時刻。當然折可適也不是無能之輩,他不會坐等自己士氣低落。 現在他最後的機會就是怪楊灘,趁著現在士氣還可以,糧草還夠,在那裡等 著自己真刀真槍幹上一場,他現在行蹤已經暴露,動權已經易手,形勢與自己 非常有利。 只要自己先於折可適趕到怪楊灘,甚至不用先於他,只要不讓他輕輕鬆鬆通 過怪楊灘,就不怕他跑掉。宋軍現在行蹤暴露,每多耽誤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糧 草,就有更多的夏軍向它四面包圍過來,但是若宋軍通過怪楊灘,就有可能跳出 包圍圈,所以折可適也是看準了這一點,知道怪楊灘是個必爭之地,所以才有把 握在那裡等他莊浪麻。 自己決不會讓他在眼皮底下無驚無險的通過那裡,折可適也算準了這一點。 不論誰的軍隊先到達那裡,就是真正戰鬥的開始。 雙方心裡在想什麼,已經都不是秘密了,雙方的目標都是怪楊灘。 「報統領,宋狗在怪楊灘下寨,正在羅船隻搭建浮橋。」斥候帶來了好消 息,莊浪麻心中一陣冷笑,果然不出所料。怪楊灘就是開戰之地! 「傳令,全軍休息兩個時辰,埋鍋造飯。」莊浪麻下定決心,對身邊簇擁的 首領們說:「寬養馬力,待到孩兒們飽餐之後,便是大蟲出山的時候了。怪楊灘 便是宋狗的葬身之地。」小首領們一陣怪叫歡呼,紛紛各歸本部。莊浪麻倒是沒 有和折可適死拼的念頭,反正黨項騎兵的看家本事就是打不過便跑,之後再來 打,只要騷擾著折可適,多給他製造點傷兵,能撿點便宜就撿,當然如果真的有 機會的話,他也不介意來一場大勝。 不管怎麼說,和宋軍激戰一場,足夠和仁多保忠交差了…… 當宋軍嘹亮的號角聲響起時,怪楊灘一帶所有的平地上已經全都擠滿了密密 麻麻的人馬,隨著旗號的擺動,煙塵之中一隊隊的馬軍列開陣勢。 而對面,黑壓壓的西夏騎兵好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漫過了平原和山林,一面面 軍旗迎風招展,而對面的宋軍陣中顯然有些混亂,一座插槍為營的簡易營寨就搭 在河邊,裡面好多老弱婦孺哭喊連天,而周圍有過千宋兵保護著,這一切都在高 坡之上的莊浪麻盡收眼底。 對面的旗號打的是折可適的旗號,但是自己卻看不到折可適在哪兒。 這也對。對方身為大將,責任是指揮全局,不太可能輕易現身。而且對面的 宋軍顯然也有所準備,儘管後面有些混亂。 但是前面的馬隊盡量維持著陣型不亂,看人馬,戰兵約有五千左右。 全都在這兒了……莊浪麻哈哈大笑,心中得意。折可適乃是東朝名將,曾經 屢敗夏軍,自己若能擊敗他,真是大功一件。此刻他的膽子也壯起來了,心想自 己手下也有四千人馬,也都是身經戰的精銳,而且士氣正盛,真打起來也未必 怕了折可適。 「擂鼓!吹號!野力才,毛龐連俄,爾等二人率部先行進軍,務必衝亂宋狗 陣腳!」 「得令!」 狂野的號角聲頃刻之間響徹雲端,隆隆的戰鼓聲震撼人心。從高空看,數以 千計的西夏騎兵好像密密麻麻好像鋪滿大地的螞蟻一樣,在大地上狂奔,帶起陣 陣的煙塵,接著對面的宋軍也分出千餘人馬,一窩蜂一樣的迎了上來,近萬隻鐵 蹄瘋狂的敲打著大地,兩千多戰馬經過短暫的奔跑之後,瘋狂的撞在一起…… 千軍萬馬混亂之中,野力才大吼著揮舞大斧,橫殺亂砍,與一個宋軍小校戰 在一處,對面這個小校武藝也十分高明,一桿槍使得上下翻飛。 馬術也相當精湛,純以雙腿控馬,竟與他戰了個旗鼓相當。 周圍儘是戰馬奔馳,冷箭亂飛,局面現在完全就是混戰。 人喊馬嘶金戈交鳴,成群結隊的夏兵和宋兵團團追逐廝殺,雙方的騎射功夫 都相當了得,衝在前面的旗手在最開始的亂箭對射當中幾乎全都戰死,失去了旗 號的指揮,雙方的騎兵便開始各自為戰,野力才的身邊有十幾個親兵始終緊緊地 跟隨著他。 至於毛龐連俄那廝,初時見他兇猛無比,連續砍翻了四五個宋軍小校,此時 被亂軍不知衝到何處去了。 「殺!」有人大吼,野力才轉眼看,卻見一名宋將帶著幾十號人在亂軍之中 橫衝直撞,手中一桿大槊好生厲害,連挑了數名夏軍落馬。眼見他是個頭目,竟 然調頭衝他狂衝了過來。 野力才舉斧格開那宋軍小校的長槍,身邊的親兵立刻補上與他戰在一處。他 摘下大弓,對著那宋將便是一箭。 誰料那宋將機警非常,聽到弓弦響動,面前惡風不善,抬手便是一槊,直接 將箭給撥飛了,接著摘下大弩狠狠還了一箭,野力才一閃身,結果這一箭射到了 身後一名親兵胳膊上,那人疼得大叫一聲,差點摔下馬去。 這時恰好一股夏軍和宋軍互相追逐廝殺,竟無意中跑到了野力才的身邊。夏 軍眼見在亂軍之中找到了將的位置,全都簇擁到了野力才身邊。那宋將一見將 大槊一舉,身邊的宋軍紛紛熟練的張弓搭箭,一陣箭雨劈頭蓋臉便潑灑而至。 這邊廂夏軍也是老練慣戰的精兵,用不著將吩咐,幾乎宋軍那邊開火的同 時這邊的亂箭也離弦而出,雙方各有數騎落馬。那宋將大吼一聲,催馬狂衝,幾 步之間竟然就到了野力才的馬前,手中的大槊掄圓了迎頭就是一個泰山壓頂,野 力才怒目圓睜,大斧一舉就是一個舉火燒天,大槊掛著勁風狠狠砸在斧桿上,當 的一聲巨響,野力才被震的雙臂發麻,大斧差點就拿不住了,那宋將的大槊也被 高高彈開,一撥馬頭錯身而過,手又是一下,野力才大驚,俯身躲過,接著身 邊的親兵就和對面一擁而上的宋軍衝撞在一起。 宋軍先前就有一股殺到,現在那宋將眼看著又帶來了一股,兩下兵,野力 才感覺到自己人少了。這些宋兵各個凶悍到了玩命的程度,一點也不怕死,有的 身上中了好幾箭竟然還踉踉蹌蹌的不願倒下,戰馬死了就下馬步戰,受了傷就折 斷弓箭,拚命抱住夏兵的戰馬馬腿,自己雖然被踩的腸子都流出來,但是就是死 不放手。儘管自己的部下也是身經戰的勇士,但是人數明顯在逐漸減少。 此時那宋將也被亂軍衝開,但是此人驍悍異常,掄槊連續砸倒了好幾人。此 人神力當真驚人,也用不著什麼招數,只管用蠻力大掄大掃,旁人竟不能近身。 好宋狗,這就是折可適的部下嗎?不愧號稱環慶路第一勇將,他帶出來的部 隊確是我大夏的勁敵。這樣的人在有機會幹掉的時候一定不能放過! 野力才手中大斧猛劈,一斧將面前宋兵的戰馬砍倒。那宋兵大叫一聲被壓在 身下動彈不得。身邊的一名親兵正要下馬取他首級,旁邊斜刺裡一桿長槍飛過, 直接竟將他披著鐵甲的身子刺穿,槍尖從胸口透了出來,連哼都沒哼一聲屍身便 伏在馬上,可見擲槍之人的力道何等狂猛。 「啊呀!」野力才轉頭一看,卻見竟又是先前那名宋軍小校,此人到了現在 竟然還沒死,亂軍之中不知何時竟又繞到了自己的身邊。 「宋狗,吃你爺爺一斧。」野力才眼見自己親兵越死越少,頓時血貫瞳仁。 舉斧便砍,那宋軍小校手中長槍已經脫手,此時只是舉著一柄大刀。斧刀相碰, 一擊便將刀擊飛。接著野力才反手一斧,那小校顯然是力戰已久,筋力已疲,剛 才擲槍用力過猛,此刻竟沒了力氣躲閃,這一斧正砍在那宋軍小校胳膊上,頓時 半截手臂帶著血浪飛起,那小校慘叫一聲,直接從馬上摔了下去。 踩死你!野力才咬著牙策馬便沖,身邊一名沒馬的宋兵好像瘋了一樣撲上來 阻攔,被他策馬撞翻。但是戰馬卻是一陣嘶鳴,卻見剛才那名被戰馬壓在身下的 宋兵不知何時竟爬了起來,手裡的一柄鐵鑭直接捅進了自己坐騎的馬腹之中,接 著用力一攪,竟將馬腹豁開了。 帶著蒸氣的熱血內臟狂噴而出,濺了那宋兵一頭一臉,但是戰馬衝刺的巨大 動能也將他帶翻,馬蹄臨死前的亂蹬正好一下踹到了他的臉上,直接半邊臉給蹬 的塌了進去,腦漿子都流了出來,當時氣絕。 野力才猝不及防,隨著戰馬一起摔倒,右腿在地上被一塊石頭硌了一下,一 陣鑽心的疼。想要站起已是不能,知道這一下恐怕摔斷了腿骨。 四面八方都是亂哄哄互相砍殺的人群,但是有不少宋兵發現了這個便宜。都 捨了眼前的對手直奔野力才而來,夏兵也發現自己的將有難,齊齊上來救援, 雙方就在野力才身邊一陣血拼,當場十幾人死傷。野力才剛剛勉強站起,摻著自 己的兩個部下就中箭斃命,跟著自己身上也連中數箭,堅韌的鑌鐵瘊子甲替自己 擋住了大部分的傷害,但是尖銳的箭頭還是插進了自己的肉體裡,血順著甲葉子 縫流了出來。 他身子一晃單膝跪倒,卻見那宋將指揮著部下紛紛往這裡放箭,自己這邊橫 七豎八倒了一地,而很多死了戰馬的宋兵不要命似的舉著兵器往自己身邊狂撲, 自己的親兵快抵擋不住了。 難道自己真的就死在這裡了……野力才咬著牙挺身而起,接著一個身影直接 就將自己撲倒,一個渾身是血的宋軍小校,少了一條胳膊,那眼神就像地府之中 的凶神惡煞,唯一完好的左手之中舉著一把鐵錘。 又是他……晦氣,倒成全了這廝的功名富貴。 野力才再無掙扎的力量,就等鐵錘往下落。但是耳中卻聽見一陣蝗蟲飛過般 的呼嘯風聲,接著一枝箭射中了那小校的咽喉,那小校身子搖晃了一下,彷彿不 相信眼前發生的事,跟著漫天亂箭好像狂風一樣刮過戰場,那小校頓時被射成了 刺蝟一般,屍體沉重的栽倒。野力才躺在地上,耳中能聽見地下傳來的滾雷般的 震動聲,再看周圍的宋軍和夏軍都是大呼連連,中箭者人仰馬翻,紛紛向四下散 開。 怎麼事,野力才努力撐起身子,會頭看,頓時忍不住縱聲狂嘯。 數以千計的騎兵正在滾滾而來! 己方的大部隊終於出動了,莊浪麻在數親兵的簇擁下,身邊兩側是多達三 千的黨項擒生精騎,那滾滾悶雷便是上萬隻馬蹄踐踏大地的響動。 煙塵滾滾而起,數千夏軍全面展開攻勢,以席捲萬眾之勢向宋軍掩殺過來。 幾乎同時,宋軍軍陣之內戰鼓聲陡然加強,雄渾的號角聲響徹原野。幾乎所 有的宋軍人馬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在無數面軍旗的指引下,傾巢而出! 雙方的力終於開始決戰! 莊浪麻在數親兵的簇擁下,在戰場上找著自己的目標。他的目標只有一 個,折可適。儘管自己場面上佔著上風,但是對方畢竟人多,如果自己能幹掉折 可適…… 他的大弓已經響了十三聲,宋軍已經有十三騎落馬。對方的亂箭始終不離他 左右,但是他的親兵武藝也不是吃素的,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傷到他。現在雙方的 旗幟交錯在一起,很難看得清旗號,折可適的將旗剛才還能看見,現在卻也找不 到了。 一名宋將出現在他的視野裡,當官的都是上等的獵物。莊浪麻的大弓再度拉 起,瞄準了對方的後心。 嗖的一箭飛出,但是半空中一道白光,竟將自己的一箭臨空射落。 好箭法!宋軍中竟有如此擅射者? 莊浪麻轉頭一看,卻見數以計的宋軍騎兵簇擁著一員大將出現在自己的視 野裡,那大將一身重甲,騎一匹大黑馬,得勝鉤上掛著大刀,手中的大弓弓弦微 顫,正冷冷得看著自己。再看身後飄揚的大旗,斗大一個折字,正是折可適。 此人便是折可適!好一員威猛的大將! 「殺!」狂暴的喊殺聲幾乎兩邊同時響起…… 毛龐連俄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現在是第幾次換馬了,他的坐騎早就被射死,換 馬之後又被射死,之後步戰了一會兒,抓住機會又搶了一匹無的戰馬,但是之 後不久又被一個宋軍騎手撞倒。 他身邊的親兵都已經死光了,現在只剩他光桿一人。 眼前的宋軍這股狠勁兒實在是他平生僅見,根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他 們在亂麻般的人群裡就敢用弩箭亂射,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傷到自己人。而騎兵有 的馬術處於下風,就不要命的縱馬往對方馬上撞,儘管自己被擊落,也要把對方 撞翻。這種同歸於盡的打法不是個別現象,到處都在上演。 此刻他的身上,已經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頭盔也不知掉到何 處。自己的鬼頭大刀被一個宋將給打飛了,此時手持的是一桿從地上撿來的三股 叉。而那個宋將在打飛他兵器之後,恰好迎面撞上一枝飛來的冷箭,一箭正中面 門,落馬之後被宋兵搶,此刻生死不知。而他也撿了一條性命,手使大叉只望 自己人聚集的地方衝突。 統領的後陣大軍此刻已經加入戰團,只要能突到對面的營寨內,那些漢奴們 必定會引發混亂,只要他們自己一亂…… 他正想著,突見多騎西夏軍馬已經衝破了宋軍的阻攔,直撲營寨的門口。 他還沒來得及叫好,卻見營內一陣梆子響,亂箭飛蝗般的射出,夏軍離得很遠就 被射的人仰馬翻,那箭雨是如此的綿密,夏軍前赴後繼的衝鋒卻沖不到跟前,不 少騎兵連人帶馬都被射的好像刺蝟,有的被射的從馬上倒飛了出去,甚至連附近 的宋兵都被誤傷了十餘人。 不對!毛龐連俄頓時大驚失色,作為久經沙場的戰將,他一眼就看出來對面 的營寨之中乃是宋軍的神臂弓部隊,而且箭手只怕有上千人。 那營寨裡面不是只有漢奴嗎? 但那分明是神臂弓! 宋軍寨外便有五千人,那寨內的神臂弓部隊是哪兒來的?不是說宋軍只有五 千多人嗎? 難道宋軍不止五千人?那些漢奴是假扮的! 他的腦子裡剛轉過這個可怕的念頭,就見宋軍營中連續響起號炮,接著夏軍 的背後塵頭大起,數不清的騎兵漫山遍野的冒了出來。 看他們的旗號和裝束,和此刻正在交戰的宋朝禁軍大有別,一個個結著發 辮,穿著古怪,有的披鐵甲有的皮甲,有的甚至無甲,但是那種瘋狂亡命的姿態 竟比眼前的宋兵還要狂野三分。 宋朝的羌部藩騎! 中計了! 剛剛與折可適交手十餘的莊浪麻目瞪口呆的看著身後殺來的伏兵,腦中 嗡嗡直響。 這些人是哪兒來的?難道自己中計了?難道宋軍來的不止五千人?對了,自 己只是聽那些韋州敗兵說宋軍有五千多人,但是那只是前來攻城的人馬。自己想 當然的以為進攻韋州這樣的要地宋軍一定會出動全力,但是沒想到…… 折可適來的絕對不止五千人,他在那之前肯定分兵了! 之後自己識破他的疑兵之計恐怕也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動在自己面前出 現,一直引自己到怪楊灘,又使人假扮那些漢奴,就是想讓自己以為這就是他的 力部隊,驕兵之計!驕兵之計! 難道他在進攻韋州之前就已經在算計今天的局面了? 莊浪麻只覺得腦袋陣陣發麻,而宋軍那邊士氣大振,戰鼓聲震天動地,著 士卒口中的呼喊,竟發出了海嘯一般的巨響,紅色的戰袍,紅色的戰旗,莊浪麻 只覺得四面八方全都是敵人,當面的宋軍開始全面反撲了。 「統領!中計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統領,我等保著你殺出去!」 「傳令,撤兵!快撤!」莊浪麻終於撐不住了,撥轉馬頭,在親兵們的簇擁 下催馬奪路便逃。在他的身後,遭到前後夾擊之下無數的西夏士兵好像遇見洪水 的蟻群一樣,四散奔潰。而宋軍的馬隊好像兩股巨大的刀刃,瘋狂的絞殺著奔逃 的夏軍…… 四天之後,當韋州靜塞軍司統領仁多保忠率領三萬軍馬匆忙趕的時候,留 給他的是已經一片殘破的韋州,此次遭遇突襲,仁多保忠在韋州和尾丁屯共失去 了將近兩千名男子,其中約二成是在籍的正軍,以及一千多名漢人奴隸,和三千 多頭牛馬牲畜。 這對於人多就是力量,確切點說男人多就是力量的黨項部族來說,實在是一 場災難。 當然壞消息還不止這些。 怪楊灘一戰,四千擒生精騎被宋軍伏兵夾擊,大敗潰散,莊浪麻身中三箭, 在親兵的拚死保護下奪路而逃。宋軍斬首級三,得馬匹一千二匹,照例沒要 任何俘虜。之後折可適從容渡過怪楊灘,繞道萌井,到尾丁屯,會和留守之兵 後,一把火將尾丁屯燒為廢墟,之後大搖大擺返洪德寨。 宋軍得勝的捷報迅速傳往慶州,大宋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章桀立刻拜表上奏, 但是朝廷的反應卻相當冷淡,現在汴京由「元佑君子」們持著,「熙豐奸黨」 們現在集體呆在嶺南的窮山溝裡數星星,高太后依舊垂簾,趙官家依舊是個只管 往詔書上行璽的木偶。 儘管對西夏割地賠款以換取和平的政策已經破產,儘管西夏的侵略在梁氏的 操縱下一年比一年猖狂,政事堂的相公們仍然掩耳盜鈴似的拒絕面對現實,對於 邊將們的「生事」之舉,即使打了勝仗,他們也不覺得有任何值得鼓勵之處。 但是消息傳到民間,反應卻大大不同,陝西姓們對此歡欣鼓舞。 不論如何,官兵打勝仗總比打敗仗好,雖然戰火一燃,各種各樣的沉重徭役 便隨之而來,但是總比被西賊劫掠的好。沒有人希望陝西總是被西夏賊兵沒完沒 了的劫掠,官兵裡出幾個能打勝仗的將領,姓們便多幾分保障。折可適輕騎奔 襲取韋州,怪楊灘設伏大敗追兵,兵威震動隴右,這等英雄豪傑,實在是令人欽 佩。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心情愉快的…… 黑暗的曠野間,矯健的戰馬在嘶鳴奔馳。 馬上的騎士揮舞著兵刃廝殺在一處,霎那間亂箭如雨般撒至,戰馬悲鳴著翻 倒,戰士慘叫著跌落塵埃,無數張死人的面孔在自己的面前閃現。 光叔、小馬…… 一隻大手將自己從地上拉起,是唐大叔。 他將自己抱上馬,用身子護著自己,摧馬拚命地往宋朝境內跑…… 而那個孩子,那個被契丹人搶走的小孩,自己的。 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同樣是一個陰冷的夜晚,唐大叔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抓著自己的手。 「雲哥兒,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莫忘了你家的仇人……」 我父親……是誰……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遠遠的看過他…… 那個男人……是誰?身形瘦削挺拔,面容威嚴,但是神色中總是帶著一絲淡 淡的苦澀和寂寞,那個男人就是我和月兒哥的父親,是他給了我和月兒哥每人一 塊碧玉獨角獸玉珮,雲和月,雲和月…… 「都頭,都頭!」一陣聲音彷彿從天外傳來。 唐雲在昏睡中醒來,旁邊是軍中的醫官端著盆淨水。 此人是個羌人赤腳大夫,不會什麼高明的醫術,也就能治個軍中常見的跌打 損傷,刀槍箭傷之類,而且下手粗魯,外形彪悍,看起來屠夫多過大夫,讓他治 傷跟上刑一樣。 「都頭,換藥了。」 唐雲無奈的將傷臂伸出,這傢伙解開繃帶,先用水擦淨了傷處,從葫蘆中倒 出藥酒,然後只顧往唐雲的胳膊上血腫處猛擦起來,這便是此人的絕招,不論何 傷便是這藥酒一招。軍中傷兵士卒落在他手中無不叫苦連天,不過此人的藥酒不 知是何方子,倒也不是全無效果。 「都頭的骨頭當真是硬,如何會這般硬法?竟然未斷,嘖嘖……」 唐雲早已知道自己傷情,雖然那一錘砸的結實,但是畢竟自家的硬氣功也不 吃素,那可是唐大叔親傳的絕技,再加上還有旁牌擋了一下,雖然當時被震得七 葷八素,但是臂骨只是裂了條縫,竟未折斷,這大夫每次來給他上藥便要絮叨一 番。 「你這廝,莫不是盼著某家斷了膀子才歡喜不成?」 「都頭這是哪裡話來?」赤腳大夫打個哈哈,「依我看,都頭這身鋼筋鐵骨 在這洪德寨中只怕和折太尉不分高下了。去年冬天我看折太尉十冬臘月光著膀子 在雪地裡練武,四個親兵使槍往身上扎都扎不入,這等刀槍不入的武藝,當真是 神仙手段。」 折可適的武藝如何,唐雲自認是清楚的,畢竟在他身邊做牙兵做了幾年。軍 中武藝以槍棒弓弩為首,折可適雖然使大刀,但是弓馬嫻熟,神力驚人,一石六 七斗的強弓,他在馬上一口氣可以開二十三次,在步下能開四十次以上,據說他 在步下能拉開三石的大硬弓,不過只是傳聞倒無人見識過。唐雲自己也拉過武庫 中的三石弓,只能勉強拉個半開,只覺得那弓只怕不是人使的。 「折帥來了嗎?」 「還未來,這次大捷都頭立功不小啊,斬了西賊的大將,朝廷必有重賞。 洒家這邊先給都頭道賀了。」 此時已是四月,據韋州大捷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他們這群傷兵沒有參加後 面的戰鬥,戰鬥經過都是聽軍中胞澤訴說的。折可適突襲韋州,怪楊灘伏兵大敗 追兵,民間早已傳的神乎其神。但是折可適軍之後怕西夏報復,又在邊界廣佈 偵騎,設下數路伏兵,絲毫不敢怠慢。但是西賊並未追擊,直到十天前他才返 洪德寨。之後又去了環州面見章楶,軍中說是去向章帥討賞去了,所以軍中士卒 無不翹首期待他來。 朝廷官兵打完了仗討賞錢那是從五代晚唐留下來的慣例,這事朝廷絲毫不敢 馬虎。從前官兵陣前弓手齊射一次便要現場放一次賞錢,否則便有一哄而散的可 能。當年折可適自己就親身遇見過這事,元豐西征時他大破西夏於蒲桃山,結果 因為賞錢沒有及時兌現,手下官兵竟然在戰場上嘩變潰散,幸好那時西夏軍已經 敗退,否則調頭再來,必定反敗為勝。他獨自騎馬追了十幾里地,好說歹說,連 哄帶騙,總算是他在軍中素有威信,最終還是將這幫傢伙勸了來。 這也是邊地軍州易無法禁絕的原因之一,邊將手中必須隨時得有現錢以打 賞部下軍卒,否則便有兵變的可能,而環慶路是有兵變的前科的,熙寧四年慶州 那場兵變,朝廷至今記憶猶新。 「這那幫藩騎也發了大財了,他們倒不討賞。某家倒寧願去當藩騎。」唐 雲的胳膊不那麼疼了,便隨口說笑。 「藩騎有甚好的,連餉都沒有。」大夫撇了撇嘴,「一群無賴子破落戶,哪 個是好鳥了。」 言語中對於藩騎甚是鄙視,此事也是軍中慣例。延邊藩部中有家有產的老實 人哪個願意來戰場上賣命?都是些不事生產的地痞無賴才來參軍,而且藩騎平日 裡沒有軍餉,只是戰時臨時招募,殺敵賞格於官兵相同,但擄掠上繳給官府三成 之外剩餘可以歸個人所有。所以藩騎大多數都是以戰爭為生的僱傭兵,不打仗就 沒飯吃。萬一運氣好趕上一場勝仗,擄掠的財貨便夠他什麼都不幹過個一年半載 的。 「前次聽說有個藩官還去和盜賊勾結,但事到臨頭卻賣了盜賊,自家陞官發 財了。」 「什麼藩官?盜賊?」唐雲的表情變了一變。 「都頭想是沒聽說吧,前陣子河東大盜蘇延福潛入環州了,聽說是來找西賊 買馬的,這賊子居然勾結西賊,真正是不知死活。誰曾想給他引路那藩官是官府 一路,設計將這伙盜匪給慶州張都監剿了,幾個匪首都給正法。據說原先咱們這 寨內高家店的馬潑六張青和那孫二娘也從賊了,都給剿了。」 來了!唐雲的心中一陣收緊。 「這真個是沒想到,匪首都死了?」 「這倒不知,不過只聽說那蘇延福在河東道上落了,此事只怕章經略相公 要窮治,便不知折帥見著章相公如何說法……」 唐雲猛地抬頭,盯著這大夫的眼睛。只見他毫不躲避的看著自己,臉上帶著 若有似無的微笑,只是那眼神深處,有些不言自明的東西。 果然來了…… 「你卻是為何?」 「都頭是聰明人,自是知道俺為何。」 「南門外五里有座破土地廟,廟後有棵大楊樹,樹下有塊巨石,將石挪開, 挖地五尺,我的錢都在那裡,總有千貫之數,你若去取時,需帶人手車馬。」 「多謝都頭美意,洒家笑納。」 「那……何時?」 「最遲明日便至。」 「是……誰讓你來的?」 「都頭乃是聰明人,此事自是不用言明,想來都頭已知。」 第二日,折可適自環州返洪德寨,帶了部下們翹首以盼的賞錢,但是和 他同來的還有經略府的兩名虞侯和十名節級,他們是來捉拿唐雲的。據稱這是從 大盜蘇延福口中得到的口供,唐雲勾結綠林盜匪,私下違反禁令,同西賊易, 證據確鑿,形同通敵叛國,罪在不赦,經略帥府下了飛簽火牌,要拿了他明正典 刑。 在遠處,一身姓打扮得唐雲頭上帶著個破斗笠,看著折可適的人馬進了洪 德寨城門,看著那同行的經略府來人,長出一口氣,之後一轉身,鑽進了山間的 小路。 也許自己宋朝官兵的生涯就此為止了。 之後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山林間小路草木叢生,但是地上能看到人走車軋的痕跡,也許前些時候陳六 那幫人就是走的這條路,結果給官兵打了個埋伏。 沒想到陳六居然是蘇延福的人,蘇延福這廝聽唐大叔講過,說是綠林巨盜, 其實是信蓮的,他原來的山門紅蓮會就和幾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彌勒教有扯不清 的關係。 彌勒教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仁宗朝慶歷七年時曾在河北路扯旗造反, 其信徒聚集的貝州、深州、齊州、博州等河北腹地數個州郡駐軍竟然相繼嘩變, 群起叛亂,甚至有信徒滲透進了汴京大內宿衛之中,竟然在皇宮中殺人放火,意 圖刺殺仁宗皇帝,這便是仁宗朝有名的慶歷貝州兵變,後來彌勒教叛亂被文彥博 率軍平定,從此官府對彌勒教採取嚴厲打擊的措施,幾十年沒見聲息,想不到現 在死灰復燃。 不過蘇延福跑來陝西搞事實在是找錯了地方,現在這朝廷裡面最能打仗的官 兵也許就是陝西的官兵了,連殘暴的西夏他們都不怕,收拾你個小小的邪教草寇 更是不在話下。 不過現在自己也是罪犯的身份,這條路也許對於罪犯來說不是什麼好兆頭。 正想著,唐雲的耳朵裡突然聽到了什麼。他將身形一隱,躲在一棵樹後。仔 細傾聽片刻,縱身上樹,忍著臂疼爬到了樹冠裡,將身形藏好,撥開擋在臉前的 枝葉往遠處看,只見不遠處原本人跡罕至的山路裡,此刻黑壓壓的全都是官兵, 好像忙碌的蟻群一樣。 這條路現在還真熱鬧啊,先是賊寇,現在又是官兵…… 接著唐雲看到了很多輛大車,車上不知道裝著什麼體積很大很重的東西,用 青布蒙的嚴嚴實實,還用繩子捆紮著,被騾馬拉著往前走。而一輛大車的旁邊, 唐雲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高龍?他不是隨折可適去環州了嗎?剛才他來…… 剛才真沒注意高龍,沒有印象他到底是不是跟著折可適一起進城了。但是現 在他出現在這裡,說明折可適在玩什麼障眼法,這個人又在策劃某個針對西夏的 計謀了。那些神秘大車裡藏著的東西肯定和此有關。 唐雲目不轉睛的看了一會兒,看樣子不像是運送糧草。能讓官兵出動,除了 糧草就是軍器,走這等鳥不拉屎的小路,而且車上還遮的那般嚴實,難道是什麼 秘密武器?故意隱而不宣,以便戰時出其不意麼?頗像折可適的風格。也對,此 次韋州之行使西夏受了如此恥辱,不遭報復才怪,折可適乃智謀之士,當然會早 作準備。 到底是什麼?要往哪裡去? 唐雲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官兵了,而是個逃犯,自己操 這心做甚,以折可適之能,他在這搞這勾當,必有他的用意。自己還是先顧著自 己的事情吧。他悄悄的從樹上又爬下來,轉身消失在密林深處…… 之後不過三五日,慶州經略府一紙公文發到陝西路提刑司衙門,大宋朝陝西 路諸城鎮的門口便又多了一張畫影圖形,通緝令以及海捕公文一城一城的傳遞下 去,轉眼間,唐雲便由朝廷官兵變成了通緝犯…… ***    ***    ***    *** 西夏,韋州城。 城內,西夏韋州靜塞軍司都統軍仁多保忠,帶著數名親兵部將,在城內巡 視,每多走一步心中的憤恨惱怒便增加一分。 宋人何時也變得和西夏一樣了? 全城上下給洗劫一空,能燒掉的房子都給燒了,顯然宋軍並沒有在此久駐的 意思,大掠之後便拍拍屁股走人。這是以往西夏軍隊的做法,現在卻被宋人學了 個十足。以往那些宋人不是這樣的。 他一邊走一邊想怎生派奸細把宋軍的暴行傳到東朝的那些士大夫耳朵內,到 時候有的是迂腐之人出來彈劾折可適和章桀二賊。 在戰場上自然是對敵人越殘忍越好,這就是西夏的法則。但是東朝不一樣, 東朝自居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幹什麼都講究個禮儀道德,尤其是現在舊黨當政, 那些「君子」們只要知道了折可適亂殺平民俘虜,必定有人彈劾。 這就是東朝的士大夫,他們不講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講究以德 服人。 仁多保忠真的希望這樣的蠢貨東朝能夠多一些。 還有莊浪麻這廝,在西夏的土地上,居然被宋軍給伏擊大敗,實在是恥辱之 極!無能之極!擒生軍都是精兵,這等損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充來的。這樣 的大敗,實在是難以容忍,難道西夏軍還不如宋軍瞭解自家地盤的地理不成? 其實早在大安七年,宋軍大舉犯境的時候,高遵裕數萬大軍出其不意翻越岷 山天險,兵不血刃攻陷韋州,還有前幾年張存也打過韋州,從那時起,韋州的地 理形勢對於宋朝來說便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當然這時候,仁多保忠正是惱怒非常,自然而然的將此事忽略掉了。在他看 來,打敗仗就是打敗仗,一切理由都是借口。 還有梁氏……堂堂白上國現在真是烏煙瘴氣,都是因為梁氏當權亂政! 東朝熙河路定遠城,正是卓羅和南軍司當面,自己的靜塞軍司要防備東朝 環慶路。自己以都統軍身份兼領左廂六軍司,卓羅和南軍司也是自己該管。但是 梁乙逋這奸賊仗著自己為國相的身份,居然插手自己的左廂事務,公然以乾順旨 意的名義越級命令自己出兵,搞的韋州空虛,才被宋軍趁虛而入。 這是對自己公然的挑釁和侮辱!仁多保忠腦門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周 圍的將佐們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說錯一句被仁多保忠抓來砍了出氣。 也許梁乙逋就是故意的,一方面打壓削弱自己在左廂的權威,另一方面就是 要借刀殺人。借宋軍之手毀掉我仁多族的基業。自己出兵自認做的非常保密,宋 軍如何會知道的這麼清楚?時機把握的這麼好?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在給宋軍通 風報信? 仁多保忠越想越覺得必定如此,畢竟仁多氏和梁氏的矛盾天下皆知,當年秉 常時期,他仁多保忠便是梁乙埋的政敵。 和李清、禹藏花麻等帝黨重臣交情莫逆。梁氏兵變幽禁秉常,他仁多保忠是 十二監軍司裡第一個公開擁兵自保的諸侯,後來雖然梁氏假意迎秉常,雙方關 系表面上緩和,但是其中有多少誠意這是心照不宣的事。 現在新帝繼位,大家表面上同殿稱臣,相安無事了幾年,但是彼此之間都知 道肯定會有算總賬的一天。現在梁氏家族依舊掌握著大夏國政,挾天子令諸侯, 自己無法抵禦大義的名分,只要梁氏一天不公開造反,自己就無法拒絕他們以乾 順名義下達的命令,哪怕自己明知道他們是驕詔!所以自己才會隱忍至今。 但是現在,他們終於準備對自己動手了嗎? 梁氏不除,西夏亡無日矣!我仁多氏亡無日矣! 當年梁乙埋和梁太后把持國政,甚至公然兵變幽禁國秉常。 差點激起內戰,而宋軍趁勢大舉西進,西夏險些亡國。從那時起,仁多保忠 便已經認定梁氏乃是西夏的大害。甚至後來梁氏重新迎秉常復位,仁多保忠也沒 變過想法,因為那也不過是為了緩和國內矛盾、安撫反梁勢力,並非真心想要歸 政於李氏。 而現在,秉常以死,梁乙埋、梁太后也死了。但是新的梁氏一代仍然把持著 西夏國政,夏乾順只是個孩子,依舊是太后臨朝聽政,而這太后,依舊是梁乙 埋的女兒。而梁乙埋的兒子梁乙逋更是成了新的國相,一切都和十幾年前沒有 別。 仁多保忠不是沒有野心之輩,相反他的野心很大。梁氏現在絕漢俗漢制,用 藩禮,和遼攻宋的國策在他看來實在是倒行逆施,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轉嫁國內 的矛盾,其結果必然要將西夏的國力耗盡引導向滅亡。仁多保忠一向傾慕中華文 化,甚至連西夏文字都很討厭,在他看來西夏只有行漢制漢禮才有前途,就像遼 國一樣。 遼國那麼強大都還用漢制漢禮,西夏為什麼不能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是黨項人,讓他向李氏效忠他還能夠接受,向梁氏 這個漢人勢力屈膝他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他一直自認為自己的才華足夠為西夏國相,一直想取梁氏而代之。不過當年 老梁太后和梁乙埋都是心機深沉精擅權謀之人,姐倆人團結一致,而且掌握著 秉常這個大義的象徵,仁多保忠對此無能為力。而現在梁乙逋這廝根本就是個無 能之輩,而小梁太后並不像她的姑姑那樣咄咄逼人,聽說兩人之間頗有齷齪,自 己是否能夠利用這一點呢? 如果自己的目標只定在梁乙逋這廝的身上呢? 只要自己能夠取梁乙逋而代之,只要擁有足夠的實力制衡之,只剩一個梁太 後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她是太后,是國乾順的親生母親,想要完全扳倒她不 太現實。而且最重要的是,梁太后是個女人,她的後代卻是姓李的。而梁乙逋是 個男人,他的後代還是姓梁的。真正的禍根在哪處,實在是不言而喻。 如果兩人之間的矛盾自己可以挑撥利用的話……倒是頗有可取之處。姐親 情在權力面前算個屁,在西夏這就是權利的法則。 想到這時,他不由的又想起了當年的李清,不知若是李清還活著,他會怎麼 辦。 在黨項人當中,仁多保忠自認為文韜武略都是佼佼者,但是平生最佩服的就 是李清,兩人交情莫逆,而且還是政治盟友。別看李清是個漢人降將,但是其才 華真是堪稱國士。正是他向秉常獻策絕藩俗用漢制漢禮,和宋親遼,借東朝之力 對付梁氏。只要戰爭平息,梁氏就再無理由把持兵權,到那時便可將權力奪還給 秉常,讓秉常真正親政。 這招可說是命中了梁氏的死穴,但是梁氏搶先發動政變,李清身死,滿門被 誅,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李郎君……不知你現在看到西夏如此情勢,又有何計出? 夜晚,韋州城外大營。城內已殘破不堪,故仁多保忠將帥帳紮在了城外。 「都統,興慶府有使者至。」子時,中軍官策馬自轅門馳入,來到仁多保忠 帳前低聲稟報,此人乃是仁多保忠的心腹,仁多保忠召他進來,皺眉說道:「興 慶府的使者?何人?」 「來者乃是御圍內六班直左廂察軍兀藏埋。」 「哦!」 仁多保忠心中一動,目前雖然梁氏兄妹當權,但是梁乙逋雖為國相,卻插手 不得興慶府的武裝力量。御圍內六班直和興慶府戌衛軍以及靈州翔慶軍司都是梁 太后的親信掌握著,梁乙逋所領的只有右廂六軍司。 莫非自己前些時候的試探起作用了? 難道梁乙逋和梁太后之間真的已經起了裂痕? 若是如此,真乃天助我也…… 「快請!」 ***    ***    ***    *** 遼國,西京道,西南招討司,金肅軍。 金肅軍乃是西京道處於河套地的三座軍州之一,它和河清軍、寧邊州代表 了整個遼國在河套地的全部地盤,別看行政級別不低,其實全都是只轄一城的 偏僻邊防城。 其中寧邊州緊鄰南朝火山軍,而河清軍和金肅軍則負責西夏的方向。 當年遼夏交惡,數萬遼軍開進荒涼的河套風沙草原,築了河清軍、金肅軍兩 座城塞作為討伐西夏的橋頭堡,後來李元昊堅壁清野,燒光了整個草原,又在河 流中下毒,使遼軍戰馬無水草可食,又施緩兵之計,拖的遼軍大軍疲乏之際才大 舉反擊,終於艱難的戰勝強敵。 不過此戰也是慘勝,因為戰爭是在西夏境內爆發,草原也是西夏的命脈,元 昊此招雖打敗了遼軍,也傷了自身的元氣。所以之後遼夏默契的再次和好,從此 金肅軍與河清軍便再無戰事,遼國從南京道各自遷了幾戶燕民實此二城,象徵 性的各駐一千秋防軍便不再管了。 之後數十年,這兩座城內的遼軍基本上沒經歷過戰火,而他們的要日常工 作也從防備黨項人入侵變成了越境打草谷,而現在河套地整個處在西夏的控制 下,而與遼國接壤的地則是大片大片裡無人煙的沙漠戈壁,無甚油水可撈, 所以金肅軍、河清軍的要打草谷對像還是南朝的河東路。 金肅軍城內,西門旁韓月宅院內。 屋內空氣悶熱而濡濕,韓月赤身裸體,氣喘如牛,好像發情的公牛般將身下 一絲不掛的孫二娘牢牢壓著,按在桌上,正從背後猛頂她的赤裸屁股,皮肉撞擊 的悶響淫靡而刺激,木桌被這力量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啞。而他脖子上掛 著的那個碧玉獨角獸玉珮上面沾滿了汗水,晃動之中閃著汗光。 韓月搖動著健腰,碩大的陽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濕粘滑的陰肉中抽頂,次次都 能頂到盡頭。他摟著孫二娘健美的腰肢,不愧是常年練武的身軀,全身上下沒有 一絲贅肉,身形風流優美,胸脯挺拔,他的雙手穿過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 揉搓,站著將她的身子扳起,貼的緊密,兩人緊貼站著從背後行淫,孫二娘被他 強大的陽具衝擊的腿都有些發軟,全靠一雙胳膊架著她,雙手也探到後面扶著他 的腰,全力承受著下面陰戶中的刺激。 這遼人小倌,當真好手段,想不到面貌英俊,本錢也如此之大,真個是花柳 班頭。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只怕也少受些罪。 「呼……呼……小娘子……尿了……」韓月干的興起,身形急撞,皮肉拍擊 聲越發急促,孫二娘只覺陰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傳至心頭,情不自 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熱碩大的硬肉磨了幾下,竟是一陣哆嗦洩 了身子。 韓月察覺,便一把將她拋到床上,不由分說便將她大腿左右分開到極限,健 美修長的美腿之間陰毛叢生,顯示出這女人成熟的身軀和旺盛的性慾,而兩片微 微發黑的肥厚陰唇微張著,裡面粉紅嫩肉上沾滿粘液,還有絲絲白帶正順著尚未 攏的陰唇中流出,將黑色陰毛粘濕的一塌糊塗。 孫二娘驚叫一聲,雖不是什麼貞節女子,也早有心理準備做奴婢被人作踐, 但是被一個陌生外國男子扒開雙腿仔細觀察女人最隱秘最羞恥的陰門卵眼,還有 體內尿出來的騷水,終於讓她禁不住摀住了臉。下體的高潮餘韻還未結束,似乎 被男人的視線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騷動起來,似乎被這個男子蹂躪奸 淫讓她心底潛藏已久的某種慾望復活了,她竟忍不住想這男子繼續壓在她的身上 蹂躪她姦淫她。 「小娘子,我來了……」 韓月一臉淫笑,爬上去壓開她的雙腿,沾滿汁液的碩大肉柄油光水滑的,很 容易就重新捅進了孫二娘的淫穴之內。 孫二娘一聲尖叫,雙手摟緊了韓月的虎背。 精赤健美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韓月腰部連沉,深深的捅到了底。 床開始吱呀的劇烈晃動,伴隨著女人亢奮放蕩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動的頻率達到最高潮,韓月壓著身下動人的女性胴體,嗓子裡擠壓出呻 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將女人的雙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壓,將女人的身子折疊, 雙腳高翹,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憐香惜玉,孫二娘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條蛇 般扭動身軀,無奈被壓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獸慾。 猛插了幾十下之後,韓月雙手一掐住孫二娘的小蠻腰。 一下頂到了最裡面,快感襲腦讓他忍不住大吼起來,接著瘋狂的宣洩起來, 熱騰騰的陽精噴射,直接燙到了女人的花芯裡面,孫二娘又哆嗦起來,再次洩了 身子。 此刻她已經忘了壓在身上的男人是個遼國人,而自己是一個漢人女子,她只 知道這個英俊的年輕官人真讓自己欲仙欲死。 完事之後,過了片刻,韓月自她汗津津的肉體上爬起,就這麼赤身裸體的下 了床,胯下那一陀帶著汁液甩來甩去,煞是有趣。卻見他打開櫃子,從中取出筆 墨紙硯,便在桌上鋪開,對著在床上玉體橫陳香汗淋漓的孫二娘,竟運筆如飛, 做起畫來。 孫二娘出身草莽,哪裡懂得這些,只是此刻渾身酥麻舒坦,靈魂正在天外逍 遙,端的是有種說不出的嫵媚風情。韓月見狀大喜,竟是靈感如泉湧,下筆如有 神,不到一炷香功夫,畫已成功。 再看畫中之女子,正是孫二娘,那眉眼妖嬈,體態風流。 誘人玉體橫陳塌上,似睡若醒,淫穢而動人,竟連陰中花唇亦畫的分明,說 不盡的艷情萬種,道不完的千嬌媚,真正傳神之極,與真人竟是一般無二,休 說是男人看了,便是女人看了也是臉紅心跳。 孫二娘便是再放蕩,看了這畫頓時也羞的面帶桃花。 韓月笑吟吟的畫完,自己又欣賞了一番。覺得還不盡興,又在畫旁空白處賦 詩一首。 象牙筠簞碧紗籠。 綽約佳人睡正濃。 半抹曉煙籠芍葯。 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遊蓬島三千界。 夢繞巫山十二峰。 誰把棋聲驚覺後。 起來香汗濕酥胸。 寫完之後,搖頭晃腦吟了一遍,顯是十分滿意。孫二娘雖是草莽,但畢竟在 宋朝長大,宋朝重文輕武,受此影響在她眼中能夠讀書識字的便是真豪傑,能吟 詩作畫的更是如天上神仙一樣高不可攀,此時卻見一個遼軍小校居然也能吟詩作 畫,心中不由得一陣莫名的悸動。然而當她的目光移到韓月胯下,不由得嬌羞大 起。 卻見韓月胯下陽具,不知何時又已變的碩大挺拔,好似鐵杵般雄雄勃發,顯 然是被自己作畫做得又來了興致了。 她心中暗叫一聲,心想自己先前經過的男子,多是綠林道上的採花賊,那些 人整日在脂粉叢中打滾,也不見得由他這般雄壯耐久。 韓月被自己的「傑作」弄得又性慾勃發,挺著陽具大步來到床前,一下撲到 孫二娘的懷中,雙手扒住她的雙腿,只一聳,全根盡沒。 房內再次傳來陣陣淫蕩的嬌喘呻吟之聲……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孫二娘才才悠悠醒來。此時韓月早已走了多時,她一人 在屋內,並無旁人打擾。 她穿好衣裙,卻見那幅畫還桌上鋪著,墨跡已干。她拿起來仔細欣賞,越看 越是臉紅心跳,她雖識字,但是只懂白話,詩詞是不甚懂得,但是畫卻是能看懂 的。 看了片刻,終是害羞放下,卻見櫃子門半掩,之內似乎還有畫卷。 孫二娘一時好奇,取了出來,共有十餘副,展開來看,都是春宮畫,顯然都 出自韓月手筆,下角有印章。而畫中女子各不相同,有在屋內,有在室外,都是 姿貌動人,嬌媚淫穢,栩栩如生,多數都是玉體窈窕,少數薄紗輕掩更顯誘惑。 想來這些女子都是真人,都與這韓月有段露水姻緣。 這韓月不知壞了多少女子的清白,還都要作畫留念,旁邊還要賦詩,卻不知 這些女子都是何人,想來不會都是勾欄中妓女,他偷香竊玉,若中有人妻雲英, 這些畫卷要是傳出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風波。 不知他做此畫是留做紀念,還是別有用心?綠林中的採花賊有些就有用這手 段的,壞婦人貞潔還要敲詐錢財。 其中一副,乃是女子半坐半臥床前,以手掩胸,一雙玉乳真個是渾圓動人, 滿眼慵懶嬌憨,極似雲雨後那疲憊滿足的春情。旁邊賦詩曰。 一雙明月掛胸前。 紫晶葡萄碧玉圓。 夫妻調情倚悵下。 金莖幾點露珠懸。 之外竟然還有首和詩,不知是否那女子所做,贈韓月。 牙床斜臥理金蓮。 半露酥胸半露肩。 故向情郎吐癡語。 奴家今夜哪頭眠。 孫二娘放下,翻看別的,卻見多是此類「床上畫」,背景各不相同,也有此 屋中的,也有別處的。 想來這韓月也是偷香竊玉慣了,而他所畫女子,姿態各異,情趣傳神,端的 是妙筆丹青。 看來看去其中一幅,竟是一端莊貴夫人山中倚樹而立,分明不是韓月的居所 而是野外,山谷中有花有草,春意盎然。這夫人氣質高貴,風姿卓越,偏又嬌羞 含情,眉目流春。羽裳分解,玉肩酥胸難掩,薄紗浮浪,雪股玉腿輕舒。看這情 形,不知是正寬衣解帶準備野,還是行淫已畢,正自品味餘韻。 旁邊賦詩。 鸞鳳相交顛到顛。 武陵春色會神仙。 紅杏臉金釵墜。 淺蹙娥眉雲鬢偏。 衣惹粉花香雪散。 帕沾桃浪嫩紅鮮。 迎暉山下情無限。 絕是人間一洞天。 旁邊亦有和詩。 古來薄命是紅顏。 飄泊東西難見憐。 掩淚每時聞杜鳥。 斷腸盡日聽啼猿。 村酒山醪偏惹醉。 牆花路草愈爭艷。 漫言老蚌生珠易。 先道藍田種玉閒。 所有畫中,只以這幅所畫女子最為雍容華貴,氣質出眾,竟宛若神仙一般。 看裝束像是北國女子,說不定是哪家大官的命婦,韓月畫得這女子,顯是與這女 子也有一段香火情,還是不知羞恥倫常的野,看來這蠻夷女子畢竟不知廉恥, 看似端莊,實則淫蕩。 想著想著,沒由來竟拿自己和這個女子比較,只覺得自己哪裡都不如,一時 心中竟自發堵。 正待將畫收起,卻聽見門外一陣大亂,接著腳步聲起,一個契丹武官打扮的 兇惡大漢破門而入,看見孫二娘,登時兩眼放光,哈哈大笑。 孫二娘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何事。 那大漢也不說話,上來攔腰便抱住孫二娘,接著看到桌子上的畫,不由得一 陣淫笑:「韓月這小白臉子,竟在家中做些這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罷仔細看了 兩眼,越看越是淫火大動,「不知是哪裡的美嬌娘。」說罷轉身扛著孫二娘大步 外出…… 東關,攔子馬兵寨。 此地是遼軍遠探攔子馬的軍寨,攔子馬作為遼軍中的千挑萬選的驍悍精兵, 向來為遼軍所重視。 整個遼國西京道所有的攔子馬軍籍上都屬於西京留守司直轄,但是非戰爭時 期,攔子馬不可能都聚集在大同府。 而且遼軍當中即使是契丹皮室宮衛等常備軍,平時也有自家的生計要忙活, 放牧耕作等事情也不能耽擱。 所以大部分的攔子馬都依照家鄉散佈在邊境各地,平時各忙生計,而當地的 官府對這些攔子馬實際上也是有指揮權的,但是沒有人事權。而為了表示這些精 兵的與眾不同,通常專門別設一寨。 軍寨內,韓月作為押隊剛剛點過了卯,遣散了部下,正信步往外走。 他的腦袋上的繃帶已經拆掉,但是眉心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傷疤,看起來就像 一道豎紋,好像多了一隻閉著的眼睛。 可怕的箭法,韓月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心驚肉跳,這世間竟有如此霸道恐怖 的箭法。那姓何的宋將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他開的弓至少是三石弓,甚至有可 能是四石大硬弓,還是在馬上開!即使是在以騎射威震天下的遼國,普通的戰士 使得也就是六斗弓七斗弓,這已經算強弓了。而有些特別擅射的勇士和將官使得 要再強一些,那就是一石弓,攔子馬當中不少人使得便是一石弓。而能在馬上使 得一石六七斗的強弓,都是萬里挑一的頂尖高手了,比如韓月自己。 但是即使是在遼國,也不存在能在馬上開三石弓而且箭無虛發的人物。 而宋朝偏偏就有這麼一個,就是這個人讓他損兵折將。攔子馬是契丹精銳中 的精銳,他作為一個漢人,能加入這樣的團體,本身就說明他的實力已經得到了 認可。然而自己卻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巡檢手下吃了大虧,差點送掉性命。 折損三十五人大敗而歸,換了一般的人早就行軍法斬首了,幸好自己的攔子 馬軍官身份保護了自己,而且自己的老爹乃是前任薄,韓家在金肅城中也算是 大姓,家丁親族數人,不少壯丁在防軍中吃糧當差,關係比較硬,才將此事給 擺平。 其實西南招討司要是防備西夏所設,現如今這情勢看也沒什麼好招討的, 金肅城數十年來兵備廢弛,在籍的防軍千員,實際上只有七不到,而且其中還 有約兩成都是老弱不堪戰從來不住軍營,只是領糧餉時才露面。衙門裡十幾個衙 役公人,還是輪流當差,大家上下混賬慣了,發落到這鬼地方都是賤命一條,少 那麼三四十人不算什麼大事。而且此次打草谷去的攔子馬其實只有韓月一人,其 余的都是防軍中的漢兵和部族兵,並沒死一個契丹人。而他老爹上下打點此事, 又給死者家屬各送去十貫撫恤安家費,才將此事化解下來。 韓月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其實根本沒必要去送錢,打仗那有不死人的,怕死 就別當兵。他們河套三城打草谷只有去南朝河東路,而與他們毗鄰的南朝河東路 火山軍、保德軍、麟州、晉寧軍,這些軍州都是以驍悍著稱的折家勢力根深蒂固 的地,也是西京道遼軍公認的最危險的地。 去這種地方打草谷,都是提著腦袋去玩命的,哪是什麼輕鬆差事? 攔子馬向來不和別的部隊聯手,當初便是這些防軍裡的潑才沒口得央求自己 帶他們出去打草谷,自己又沒強逼著他們去,現在自家倒落得一身臊,真正豈有 此理。 出得轅門,早有家丁騎奴將馬牽過來,韓月上馬徑直便往家中去,幾個部下 約去飲酒關撲也推辭了,心中只想著那個抓來的女子。 那女子的滋味端的是令人陶醉。韓月自詡也是久歷花叢,但是卻在這女人身 上總是把持不住,最多時一晚上洩了三次。除此之外,倒也老實,未曾見過她想 逃跑的樣子,似乎安安心心便在此給自己當奴婢了。 不過這女人身上的武藝有些古怪,餘者倒是平平,就是那腳法厲害,竟和他 老爹韓肅教他的八步登蓮頗為相似。 當時踩在旁牌上那一腳,外蒙的牛皮沒事,內裡的生鐵牌面上竟裂了一個淺 淺的凹印,震的他險些脫手。還有她踢死的那人,一腳點在喉嚨上,力道凝聚的 很集中,直接將頸骨踩的粉碎,但中招者身子不搖,這等獨門寸勁,正是八步登 蓮的功架。 這女人的武藝和老爹一樣,莫非她的來歷和老爹有淵源? 他老爹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他當初碰見他老爹的時候只有九歲,之前的事情 就像是一場夢。 除了自己的兄長雲哥兒之外,還有唐大叔,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那時候自 己還小,很多事情理解不了,現在已經逐漸淡忘。只知道之後老爹將自己收為義 子,自己的名字便叫了韓月,從此便生活在遼國了。 之前,也許自己是個西夏人吧,因為老爹是在西夏境內將自己搶來的。 老爹對自己就跟親兒子一樣,所以自己也不怎麼懷念以前的事。不過有一樣 他不以為然,那就是家裡老宅的地窖裡有個香壇,老爹總是讓他跪拜,自稱彌勒 子。不知為啥,他就是很不屑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不過老爹說自己的這身武 藝便是彌勒傳人,那也只好拜上一拜便了。 老爹說他們韓家乃是當年南朝的彌勒教餘脈,幾十年前在河北起事失敗,教 首王則蒙難,教徒們在官府的嚴密緝拿之下死的死逃的逃,最終樹倒猢猻散。韓 肅那時跟著他師傅隱名埋姓越境逃入遼國南京道,一直不敢國。 後來遼軍征夏,築金肅城,從燕民中選戶實邊,他們恰好又中選,結果又被 遷往河套,就這樣慢慢在此地紮下根了,後來居然還作了官,現在竟有了人丁幾 口的諾大局面。 而這八步登蓮便是彌勒教的絕技,這門功夫練成了,就算一個瘦小婦人對著 一個雄壯大漢,一腳便能踢死。當年仁宗朝彌勒教鼎盛時期,教徒中會此絕技的 人何止千萬,而河北一帶民間義勇十餘萬,練武者不計其數,官府也管不過來。 但是這種江湖武藝只好用來赤手相撲,單打獨鬥尚可。 於軍陣之上卻是無甚大用,蓋因拳腳再厲害也是血肉之軀,終比不得刀槍弓 弩犀利,哪怕你是拳打猛虎腳踢蛟龍,一頓亂箭過去,也叫你便作刺蝟。所以當 年彌勒教扯旗之後,雖然波及數州聲勢浩大,但是在兵甲精良人多勢眾的官兵面 前,前後月餘便被剿滅。 不過經此之後,至少中原綠林之中便找不到會這門武藝的好漢了,官府緝拿 的緊,誰也不想惹禍上身,沒想到……這女人的來歷當真有趣的緊。 也許老爹能知道這女子的來歷,或許她也是彌勒教的後代呢? 正想著,前面突然氣喘吁吁跑來一人,韓月定睛一看,乃是自己的家丁。 只見這人跑來自己的馬前,大叫大嚷:「老爺不好了,那耶律達方才領人跑 來家中,竟硬將那女子強搶去了,我等攔住他講理,還吃他打傷了兩人。」 「什麼?」韓月頓時火冒三丈,「直娘賊的鳥人呢!」 「六郎追他下去了,小的特來給老爺報信。」 「頭前引路!」韓月暴喝一聲,直接就把弓箭摘下來了。這耶律達當真是活 的不耐煩了,以往只有攔子馬搶別人,今天居然有人敢搶攔子馬,真當爺爺不敢 要你的命嗎? 遼軍打草谷擄掠來的人口財貨,除了上繳一部分之外,其餘的便都歸自家所 有。他搶得的那個女子容貌出眾美艷嬌嬈,城中早已傳遍,早被一眾同僚看得眼 紅。前些天剛來時,有防軍前部都轄耶律達過來想向他討要這個女子,說能保 他此次敗軍辱國之罪,被他一口拒絕。這耶律達仗著是契丹人,大字不識一筐, 叔叔乃是現任知軍,一向仗勢欺人,不把漢官看在眼內,韓月早看他不順眼了, 就是拿錢來換也不給他,更休說空口白話來討。 莫非是看著老子打草谷走了麥城,便以為老子好欺負了!老子便是打了個 敗仗又如何!還「敗軍辱國」,可笑,知不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啊? 韓月氣往上撞,過家門而不入,一路追到西門外。 城門外一片草場上有不少氈帳,有些部族便在此居住,那耶律達此刻正領著 一夥人騎馬到了一座大氈帳前下馬,這廝面貌醜惡,身高體壯好像只沒毛的大狗 熊,孫二娘被他摟在懷中不住的掙扎呼喊,衣襟已被扯開,露出雪白的胸脯,長 滿黑毛的大手在上面揉搓不止,周圍十餘個家丁嬉笑不止。 耶律達下面已經堅挺如鐵,轉身就想先把這女子弄進氈帳好好享用一番,他 打第一次見到這娘們就魂不守舍,只是韓月那小子從中作梗。 這裡是大遼的天下,自己乃是契丹人,契丹人拿一個漢兒的東西又算得了什 麼。今天就搶定這女人了,看韓月那漢兒敢拿自己如何? 「耶律達!直娘賊的給某家站住!」 突然一聲暴喝,就見韓月已經追過來了。耶律達冷笑一聲,沖身旁家丁一努 嘴,家丁們抄著刀槍立刻攔上去了。韓月見狀大怒,抬手一箭,最壯的那個當場 翻倒,咽喉被一箭射穿,鮮血迸流,在地上扭了幾下,即便了賬。 啊?眾人見韓月出手如此毒辣,頓時吃了一驚。韓月趁勢催馬趨前,又連射 死兩人。之後抽出大鐵鞭,只一鞭就打的一人腦漿迸裂,連頭盔都砸碎,轉眼之 間,已經連傷四條人命。其餘的人被唬的魂飛魄散,竟然一哄而散,遠遠躲了開 去。 耶律達大驚失色,他雖是軍官,但是從沒經歷過戰陣。 眼見這韓月面不改色,殺人跟殺小雞一般,心中也怯了,只是強撐著面子喝 道:「大膽!韓月,你反了不成!」 「反你娘的反,你這賊廝鳥膽敢搶我的奴婢,某家便是向你討還來了!」 「什麼奴婢!這明明是我的奴婢!」耶律達此時早把剛才的雄心壯志拋到了 九霄雲外,面對這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硬氣話還是先留著為妙。 「放屁!你有膽子再敢說一遍。」韓月直瞪著他。 「你……你休要放肆!你傷我四個家奴,這女人便是賠償我的!」 「賠你娘個鳥!直娘賊的狗才,休說傷你四個家奴,爺爺便是取了你的狗命 便又如何?」韓月鐵青著臉,破口大罵。三兩步竄到耶律達身前,耶律達一把將 孫二娘往前一推,伸手便抄起了大骨朵,往下便砸。 韓月輕輕將孫二娘往旁一帶,身形一閃輕巧躲過。同時有意在她面前抬腳順 著鐵骨朵下砸的勢子一粘一踹,耶律達便覺一股大力猛震,鐵骨朵脫手而落。孫 二娘神色一變,顯然看出了門道。接著韓月劈手抓住耶律達的手腕,身子一轉便 將他掀翻在地,耶律達摔的七葷八素,差點背過氣去,剛要叫喊,面門已經重重 吃了一拳。 這一拳打的耶律達鼻血長流,眼冒金星,嘴中含糊的喊道:「漢狗,敢打你 爺爺,今日便要叫你吃王法……」 「王法?」韓月哈哈一笑,「在這金肅城中,爺爺的拳頭便是王法!」說著 一拳一拳只顧搗了下去,只打的耶律達哭爹叫媽,滿嘴是血,後來不再叫了,只 是連連喘氣,不斷求饒,祖宗爺爺都叫了出來,再後來便學那死狗般直哼哼。 周圍的人一個個看著不敢靠前,有人早就飛奔去報信,但是更多的牧民卻是 見怪不怪,有的更在拍手叫好。孫二娘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心想這班人竟如此 野蠻,都是契丹官兵動起手來竟然也毫不留情,這般打下去,只怕活活打死了這 廝。 其實塞外風氣便是如此,遊牧民族講究強者為尊。 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便大,彼此之間互相搶掠實在是司空見慣,誰若有本事 搶了別人的東西來,不但沒人譴責,只怕多數人還要讚你一聲好漢。契丹國土遼 闊,境內除了漢人聚集的南京道和西京道之外,其餘各道都是地廣人稀,野蠻落 後,部落之間互相火並之事每天都在發生,這便是塞外的風俗,遼國官府既沒興 趣也沒精力去管,只要不侵犯官府的利益,他們還樂得見到這些「蠻夷」互相殘 殺。 金肅軍雖屬西京道,但是地處河套。 當地部落在契丹的眼中也只能稱為蠻夷,其風俗可想而知。韓月被人搶了女 人,若按宋人想法便是苦,但是若全不反抗,只是想找官府說理,不免便要被 人看輕,到時見了上官只怕有理也變沒理。總要先顯些雷霆手段,讓人曉得自家 不是好惹的,之後才好用事。 「我把你這狗才,當真活的不耐煩了!爺爺不來你的晦氣,便是你家祖上 積德,還敢來事?」韓月拳拳到肉,大罵不休。後來乾脆奪過一條馬鞭,掄圓 了照耶律達身上猛抽,耶律達慘叫連連,身上的衣袍都給打爛了,就地打滾,血 流滿面。 打的夠了,韓月站起來。腳踩著耶律達的臉問道:「我把你這賊廝鳥,還敢 不敢要爺爺吃王法?」 「不敢……不敢……」此時耶律達的臉都腫得變形了,昏頭脹腦,滿嘴牙齒 掉了好幾顆,滿臉是血,眼睛都睜不開了,只是躺在地上不敢動彈。他生性橫行 霸道,結果今天遇見了比他更橫行霸道的人,這一頓毒打挨的當真是刻骨銘心。 「你便去爺爺也不怕!」韓月朝他身上吐了口痰,拉過孫二娘。 這時孫二娘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顯然看出了他的武功來歷。又將自己從這 狗熊般醜惡的契丹惡霸手中救了自己,儘管自己現在是個奴隸的身份,但是做這 個俊俏小倌的奴婢總比服侍這個契丹畜牲強些,她出身草莽,本身就不是什麼三 貞九烈的女子,結交的都是山賊草寇,養成了風流放蕩的性子,平日裡露水姻緣 早不知結了多少。落在韓月手中之後,自知逃脫無望,已是認命,現在卻又萌生 希望。 「八步登蓮?」韓月低低聲音說了一句。 孫二娘身子一震,不能自已。她這門武藝乃是蘇延福傳的,當初說是叫八步 趕蟬,後來自從成了蘇延福的心腹之後,他才說實話這腿法本名便叫八步登蓮, 乃是彌勒教的絕技。天下會這門絕技的都是彌勒教傳人,沒想到眼前這個遼國漢 人武官居然也會,莫非…… 「潑醃才的賤貨,還不給老爺去!」韓月高聲罵道,招手叫來家丁,吩咐 讓把這女子帶到老宅,又低聲交待了幾句。之後轉身來看著耶律達,見他剛剛 努力想撐起身子,又不由得怒從心起,上去一腳蹬在他下巴上,當場把他蹬的吐 了口血,直接又摔了個滿臉花。 「狗潑才,給你家爺爺拿一貫來!」韓月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把耶律達往死 裡整,這一貫銅錢在這裡可是足能讓人傾家蕩產的巨款。 耶律達一聽剛要說話,卻又被韓月往死裡猛打,連話都說不出,只是吐血。 那些家丁看的心驚肉跳,心說這姓韓的漢兒真不愧是做過攔子馬的,聽說那些攔 子馬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刀山火海闖一闖都不皺眉頭,動不動就下死手, 照這樣下去就算等拿錢來,這人只怕也給打廢了。 「好漢爺爺手下留情,我等去拿錢給好漢賠罪便是,只求好漢爺爺手下留情 啊。」家丁中一個老成之輩總算過神來,跪地下大叫求情,連連磕頭,其餘的 人也都跪下了,有一個撒腿飛奔便往城裡跑。 「去搬救兵麼?你倒是看爺爺怕是不怕?」 韓月冷笑,大馬金刀背手一站,卻見城門處一陣騷亂,接著一夥人馬亂哄哄 的奔這邊而來,看樣子能有十人,全是馬上騎手,門外的牧民紛紛躲避,很快 便到了近前。 再看衣甲號服,不出所料果真是秋防軍的打扮,個個手中持鞭懸弓。 韓月只是冷笑,城內的秋防軍中契丹人根本沒多少,有也是犯了罪流放來充 軍的。多數都是城內各大姓豪族的子組成,他們又和耶律達無親無故,來只是 因為耶律達乃是頂頭上司,不得不來而已。 「韓月,休得撒野!」領頭的乃是耶律達的副手,前部判官燕之古,他平日 裡雖也對耶律達沒什麼好印象,但是畢竟是自家的上司,畢竟都是大遼的命官, 現在耶律達被打成這德性,他也是吃了一驚。 自己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若是不聞不問,只怕軍法便要追到自家身上, 大遼的軍法可不是鬧著玩的,動輒處死。 而且韓月身為攔子馬,同為遼軍一分子,對同僚下手如此狠毒,這已經不是 鬥毆的性質了,這是要命! 這韓月也太狂了!他就當真不怕軍法麼?還是說這廝心懷不軌。 「某家便撒野了,你待如何?」韓月背著手站著,不住的冷笑。「適才他的 家奴十數人持刀搶打我一個,我若本事不濟,你道他會對我手下留情嗎?他不來 惹我,我又何必他晦氣?」 「大膽!你竟如此狂妄,膽敢和上官動武!你可知我大遼軍法!」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以下犯上,形同叛逆!你若不想累及家族,自己受縛。」 「我可不是他耶律達的部下,說甚以下犯上,真正可笑。他搶我奴婢,打傷 我家丁,這又如何說。今日拿一貫出來賠我,我才甘休……否則大家便兵刃說 話!」韓月話音未落,只見城門處又是一陣混亂,一隊騎士策馬而來,燕之古 頭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只見來的全是攔子馬,二十騎全都來了。 他也是頗有急智,立時大吼一聲:「上,救都轄!」兩側頓時衝出一群人, 韓月也不在意,只是輕輕一閃,飄身後退,便讓耶律達給他們搶了去。 片刻之間,攔子馬已經全都到了近前,各個剽悍精幹滿臉殺氣,紛紛策馬立 於韓月身後,藐視對面的防軍。 攔子馬乃是契丹精兵,韓月手下多是契丹人,但是此刻卻沒一個願意站在耶 律達那邊,這些人好勇鬥狠,平日裡敬重的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漢,似耶律達這種 貨色,豈會入得他們眼中,再說韓月乃是他們的押隊,支持誰便不用多說了。 燕之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攔子馬乃是金肅城一霸,平日向來橫行慣了,今 日如何肯吃這個虧,不過好在耶律達已經給搶來了。否則真要動手,自己手下 這十人真不一定能打得過這班要命的閻王。 「韓月,今日之事你便等著上官責問吧!」撂下一句場面話,燕之古帶人護 著耶律達,一大群人撥馬便走得遠了。 到軍營,燕之古派人緊守營門。 剛剛把軍醫叫來給耶律達治傷,噩耗傳來,一夥強人直接打上了耶律達的家 宅,男女老幼都給轟出去之後,上上下下給砸了個精光,說是來討債的,一貫 的肉勾債。 耶律達聞訊又氣又急,勉強讓大夫給自己上了藥之後便急匆匆帶人了家, 一看人早走了,自家就差拆房子了,滿屋子器皿都給砸完了,一片狼藉,自己的 一家老小坐在門口正在哭天搶地,一問才知道竟又是韓月帶人來的,說是討債。 「好個漢兒!欺人太甚!不抱此仇誓不為人!」 耶律達咬著牙,眼都紅了…… 夜晚,知軍衙門。 遼國西京道知金肅軍州事兼西南招討司金肅軍都部署耶律和安看著眼前人不 人鬼不鬼的雅律達跪在那裡訴苦,心中真是恨鐵不成鋼。 這個侄子,平日裡總是喜歡賣弄勇武,仗勢欺人。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遼國民風尚武,風俗如此。只不過人總要有些自 知之明,自家本事乃是半瓶醋,惹別人也就罷了,攔子馬軍那些人可都是出生入 死的剽悍之士,個個武藝高強殺人如麻,就憑你這點本事去招惹他們,不是自討 苦吃是什麼?今日讓你撞南牆,也叫你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而且西京道、南京道諸邊防州縣,朝廷的政策向來是倚重當地豪族,自己的 官聽起來挺大,其實也就能管到金肅城,而這城中客戶兵民三千掛零,十之七 八都是漢人和蠻夷部族,自己要治理這地方,必須要靠他們配。 這韓家人丁數,不少人還在防軍中當差,在這金肅城中也是一大勢力,自 己若要問韓月的罪,恐投鼠忌器。 耶律和安知道大遼雖以契丹人為國本,但是在整個遼國範圍內,部族眾多, 契丹族在這些部族當中並不是多數民族,很多地方比如上京道東京道,不少蠻族 如阻卜、女直都有鬧事的傳統,降降叛叛乃是常事,似自己這金肅軍也是如此, 所以處理此事,必須慎重。 今日這事,說起來實是耶律達理虧,自找苦吃怨不得旁人,而且耶律達平日 裡也確實名聲不佳,做過的惡事比韓月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城中的幾大豪族 之中不少人都受過他的欺辱,今日若以此治韓月的罪,只怕這些人不服,萬一有 人煽動鬧事到時候這防軍還有多少人聽命,就難說了。 但是耶律達乃是朝廷武將,自己乃是堂堂知軍,韓月打的是耶律達,實際上 是在藐視自己的權威。大遼倚重這些蠻子不假,但是絕不會本末倒置,這件事自 己若沒有表示,從此威信全無,如何管理這一方水土。 此地乃是大遼的土地!金肅軍不是你們這些豪族說了算,是我們契丹人說了 算! 「叔父,那韓月好生兇惡,實是目無王法……」耶律達還在絮絮叨叨的,耶 律和安早不耐煩,喝斥了一聲,頓時將耶律達嚇的住嘴了。 「早於你說過,練好本事才好出去賣弄,今日如何?吃了虧便知道來訴苦 麼?那攔子馬都是何人,各個殺人不眨眼,你去事,不是自討苦吃?虧你還有 臉來與我訴苦!」耶律和安心中煩躁,就這點出息,要不是自己侄子,早就給一 腳踢出去了。 「這……叔父,那這事便算了不成?」耶律達心中不服,但是嘴上可不敢強 嘴。 「你想打官司麼?你是西南招討司的,他卻是西京留守司的。哪個背後官大 些?況且軍中鬥毆乃常事,又沒死人,這等小事算得什麼?」 「如何沒死人?他殺了我四個家奴,難道白殺了?」 「眾目睽睽之下,是你的家奴十餘人持兵刃先動手圍攻他一人,人證沒有一 也有八十,他若說是自衛,你又有何說?況且你那家奴又不是在籍的正軍,他 卻是武官,真追究起來還是你那家奴以下犯上,正是該殺,你道那時你能脫得了 干係嗎?」 「他……他敗軍辱國……難道不犯軍法?」 「行軍法也輪不到你來行!況且死的都是漢兵和部族兵,打草谷本就危險, 有死傷亦是常事,等你去告,人家上下早打點好了!」耶律和安看著這個人頭 豬腦的侄子,真是不想再跟他浪費唇舌,說罷看了一眼旁邊的燕之古,這人是他 的心腹,頗有智謀,讓他做耶律達的判官,本來也有輔佐之意,不想這個侄子, 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大人,話雖如此,只是此事卻不能退讓,否則城內各族恐有輕大人之意。 這些蠻子本來便桀驁不馴,若是日後有樣學樣,只怕永無寧日。」燕之古在旁邊 叉手行禮。 耶律和安也知道事情逼到這份上了,自己決不能讓步,不過他卻想不出什麼 好辦法。 「某家自知之,卻徒呼奈何,這韓月身份特殊,又佔著道理,強要治罪,只 恐城中不服。」 「大人,依下官愚見,若要治韓月之罪,不能以今日之事為憑,須從他家中 入手。」 「此話怎講?」 「大人可知耶律乙辛之事?」燕之古神情陰沉。 「耶律乙辛,這又有何干?」耶律和古一聽有些糊塗,耶律乙辛誰人不知, 咱們大遼著名的奸臣啊,大概開國以來也沒出過這麼大的奸臣,此人自從平定耶 律重元之亂,就平步青雲,權傾朝野,排擠異己,陷害忠良。和張孝傑勾結,炮 制了著名的「十香艷詞案」,誣陷蕭觀音皇后與伶人通姦,致使皇后被賜死。接 著又陷害太子耶律浚謀反,使太子被廢為庶人,不久又使人暗殺了廢太子。接著 又怕陰謀敗露,又暗殺了太子妃。最後竟喪心病狂想連皇太孫一起謀害,終於被 皇上察覺其奸,找借口貶官罷職,後給處死,人都死了好幾年了。 「你想把韓家往耶律乙辛身上攀扯,又無證據,只怕不易。」 「大康七年,耶律奸賊被皇上罷職編管,其黨羽樹倒猢猻散。而這韓月並非 韓肅親子,次子乃是韓肅收的義子,乃是韓肅某次從西夏境內打草谷搶來的一 個小孩。巧的是,這件事也發生在大康七年,正是耶律奸賊垮台的消息傳到金肅 之後。」 「大人請想,這韓肅若是越境去打草谷,只好往南朝去,如何去西夏境內? 分明是準備舉族叛逃西夏,他是前去探路的。」 「照你這說法,他如何又不逃了?」 「只因後來耶律燕哥這奸賊作了西京留守,燕哥老賊與耶律乙辛乃是一黨, 乙辛黨羽多受其庇護,故鮮有知其奸者。況且耶律乙辛最終以旁事獲罪,其奸狀 皇上不欲宣揚,否則有傷皇上知人之明,故此其黨羽多半苟存,此也是耶律燕哥 之力。其為西京留守時,多有乙辛餘黨或送金帛以賄之,或在其門下行走,這韓 肅也是其中之一。」 「這只怕也是捕風捉影,難以取信……」耶律和古覺得這條計策思路不錯, 但是苦於無憑無證。耶律乙辛得勢之時,門庭若市,與他送禮之人何止千萬,難 道都是黨羽?不過趨炎附勢之徒而已。而且耶律燕哥這人更猛,耶律乙辛之奸謀 多出於此人,而乙辛倒了他居然不倒,照樣受重用,西京留守一方諸侯,巴結的 人豈會少了? 「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只不過當今蕭留守乃是後族,當年耶律乙辛害死皇 後,後族之中的重臣大為不滿,切齒恨之者不計其數。若蕭留守知道此事,定不 會等閒視之。若能弄倒了韓肅,韓月自然是大人掌中之物。」燕之古也知此計勝 算難料,但是上司要自己獻策,自己總要表現個態度出來。當今西京留守陳王蕭 燕六乃是後族出身,對於耶律乙辛奸黨一向痛恨,說不定此計能產生效果。 「不夠,不夠啊。那韓月乃是蕭留守親統的攔子馬押隊,只怕在蕭留守面前 也是能說得上話的,只要他死不認賬,恐怕終是竹籃打水。」 「叔父!叔父!我知道一事!可助叔父成功!」耶律達突然叫喚了起來…… 夜色深沉,窗影紅燭之下,燕之古探了探頭,將房門又重新關好。 「你說什麼?你可看得真切!」耶律和安此時也不禁有點激動了,說話都帶 著顫音。「那畫上當真是阿里介王妃?」 阿里介乃是陳王蕭燕六的王妃,當年也是遼國著名的美人。 更難得文采出眾,在遼國宮廷朝野之內頗有名聲。 「小侄記得兩年前皇上巡行西京道之時……曾經見過蕭留守攜王妃隨聖駕出 巡,確是有九分像。那時小侄還在御帳軍中當差,故此得以隨駕。那韓月乃是蕭 留守帳下攔子馬頭目,自然也是要隨行的。小侄在韓月住所看到十餘張畫,畫中 女子各不相同,且都是這等艷詞春宮,想必都是與他有私情的女子。這鳥人本就 是漢人,慣好丹青,附庸風雅,想必作畫留念,以示風流。不想留下了證據。」 「這……」耶律和安猶豫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弄錯了,蕭燕六必定 遷怒自己,自己可就完了。 「大人,那韓月一向貪淫好色且膽大包天,若說勾引王妃私通,他未必做不 出來。況且他身為蕭王親隨,出入王帳乃是常事,大有機會接觸女眷后妃。似 他這等年輕俊美,正是女人的剋星。況且王妃年過三十,已不似以前那般得寵, 且無所出,蕭王移情別戀,也是平常。王妃正是虎狼之年,又宮闈寂寞,未必不 對王爺心生怨忿。此時在她面前卻又出現了一個年輕英俊知情識趣的好情人,若 是有意挑逗,郎情妾意之下,想來王妃只怕也把持不住。」 燕之古沒說的一句是,反正契丹人也不是什麼知書達理之人,漢人尊崇的禮 儀廉恥你們也不一定懂得,女人通姦偷漢,想必也是平常事。 耶律和安來踱步,又問耶律達:「你可看仔細了那畫上有甚文字沒有?」 「這……是有文字,是首詩,不過大都忘記了。」 「你個蠢材!」耶律和安氣的轉過頭去不理他。 「都轄好好想想,想起一兩個字也是好的。」 「好像……好像……」耶律達努力憶,「就記得有個山字。」 「山……山……」燕之古凝思苦想,想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問道:「可是迎 暉山?」 「對!正是,迎暉山。」耶律達滿臉不解,卻見燕之古滿臉興奮,「大人, 錯不了了,這韓月膽大包天,竟然真的和王妃私通!」 「你如何知道?」 「兩年前聖駕出巡西京道,正在迎暉山下田獵,前後月餘……蕭留守全程伴 駕,那韓月想必也在其中,中間大把機會與王妃私會。畫中畫的女子貌似王妃, 又有迎暉山字樣,這豈是巧?必是兩人戀姦情熱,野之中乘興而作。大人, 這是千載良機啊!」 「嗯……縱使如此,還需拿到畫卷親自一觀。」 「這個不難,前些日接到招討司行來的公文,西夏遣使來朝,恐路上有失, 讓我等沿路軍州派兵護送,大人何不派韓月帶人前往。待他走了,將畫卷偷來一 觀便是。」 「好,就依此計。」 第二日,耶律和安便傳韓月前來差遣,絕口不提昨日之事。只說命他率防軍 騎,過黃河前往天德軍接應夏使。韓月不知這傢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此 事乃是上官正常差遣,自己沒理由拒絕,只得接了令箭,家交代一下,便要點 兵出行。 此時孫二娘已經知道韓家來歷,對韓月也是情意綿綿的口稱師兄。韓月對這 個便宜師妹倒也頗為親熱,只是韓肅對此頗為顧慮。 「爹爹放心,那耶律達再敢來事,下次便打扁了他。」 「你終是性子暴躁。此次如此羞辱耶律達,他豈能善罷甘休?此次不差別人 去,單差你去,我總覺得心中不踏實。」 「我自有準備,若他打算在路上下手結果了我,我便叫他吃不了兜著走。我 乃攔子馬,非等閒可比,他要害我,需問西京留守司答不答應……況且我此次出 行,全都點平日與我親近之人,諒他有何本事害我?」 「這次夏使來朝做甚?」 「還不是南朝又打了勝仗了,聽說宋將折可適輕騎破韋州,連敗夏軍,西夏 損兵折將。想那梁乙逋和梁太后又慌了,想來我國求援的吧。這幾年西夏屢寇宋 境,每戰不利,便要求我國出兵河北,以牽制南朝……今年正月間南京蕭元帥陳 兵邊界,南朝惶恐,這梁乙逋便趁機出兵攻綏德,大掠徑原路五十餘日。今日大 敗,必謀報復,想來是請求我朝出兵河北,牽制宋軍吧。」 「總知路上小心。」 交待了家裡之後,韓月便到軍中點了名防軍,騎馬出城北去。 夜晚,一個人影晃動,鬼鬼祟祟潛入韓月宅中。 宅內家丁有兩人隨韓月出行,另兩人看家。這黑影輕如狸貓一般,輕輕撥開 窗戶,穿窗而入。不久又攜一物出來,三晃兩晃便不見蹤影。 知軍衙門,耶律和安、燕之古和耶律達三人在燈下仔細觀看那幅春宮。 他們三人也是見過阿里介王妃的,一看畫中女子頓時心中已經信了九成,若 非本人,天下女子哪有這般相像的。也虧的韓月丹青妙手,才能畫的如此形神栩 栩如生。再看裝束,確是契丹宮廷貴婦裝束,再讀詩句,更是證據確鑿。 「迎暉山下情無限,絕是人間一洞天。好詩……不想韓月這廝還是個文武全 才,這等淫詩艷詞……嘿嘿……當真好艷福。」耶律和安看著畫中美人,再看詩 詞,不由得浮想聯翩,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這阿里介王妃身份何等高貴,遼國貴婦之中乃是有名的端莊高雅,頗有南朝 名士之風。以她那尊貴的身份,居然也會寫這等淫詞艷詩,可見當時她是何等的 放浪形骸,忘乎所以。能讓這樣的女人墮落忘形,不顧身份好像勾欄歌伎一般寫 下這等下流的艷詩淫詞,這韓月究竟有何種魔力? 「哼哼,這詩只怕是王妃寫的,前四句慼慼哀哀,自哀自憐之意甚明,正 是王妃備受冷落,寂寞怨忿之意。第五第六句,村酒山醪偏惹醉,牆花路草愈爭 艷,正是說偷情之樂。韓月與她相比身份低賤,正應『村酒山醪,牆花路草』。 有了韓月這『村酒山醪,牆花路草』,自有一番『惹醉爭艷』的別樣偷歡樂趣所 在。最後兩句『老蚌生珠,藍田種玉』,正是應了王妃芳華漸逝一直無子,急切 渴望得子之意。大人,這是鐵證如山哪!」 燕之古開始不太確定,以為或許有可能是巧。但是看了這首詩之後,自己 都十成十的相信自己無意間揭發出一宗大案來了。 「大人,事不宜遲,需得向蕭留守舉發此事。此事一來事關我契丹和各部之 間本末關係,二來又關耶律乙辛奸黨事,三來又有蕭王私事在裡面,三管齊下, 大事必成。而且第一,第三都是鐵證如山,只要這兩件坐實了,第二不由得蕭王 不信。倒時以耶律乙辛奸黨之罪一舉剷除了韓家,即可威懾各部,又不傷大人公 斷之名,又可教訓那班攔子馬,一石數鳥啊。」 「好,我這便行文,燕之古,你連夜往西京去!」說著又拍拍手,門外閃過 一人,遍身黑衣,正是盜畫之人,此人乃是個飛賊出身,慣好高來高去,登堂入 室。 「將此畫送原處,需的小心,莫驚動了旁人。」 「尊令。」 十日之後,西京道黃河邊。 「你說什麼?」韓月看著前來給自己報信的攔子馬胞澤,怒目圓睜。 「這次是西京留守司來人,說是令尊乃是當年耶律乙辛奸黨,證據確鑿,要 拿住治罪。令尊持械拒捕,負傷逃脫,現在你家已經給抄了,耶律和安那廝已經 派了人前來拿你。」 「我家也給抄了?」韓月只覺得腦子嗡了一聲,當時差點暈到。 那些畫卷,若是曝了光都是要人命的東西,還有和王妃娘娘的那幅春宮圖, 那東西要是傳出去,不知多少人頭要落地。 他所不知道的是,耶律和安已經觀看了韓月的全部收藏。 之後變得暴跳如雷,家之後將一個得寵的仕妾一刀殺了,同時指天劃地的 發誓要讓韓月不得好死。 城中各部別看平時咋呼的挺歡,一看契丹人動真格的了,而且還是以懲治奸 黨名義,各個都老實的跟兔子一樣,沒一個敢鼓噪鬧事的。自家勢單力孤,自是 難以抵擋。 「定是耶律和安那直娘賊的陷害我家!」韓月此刻真是悔恨交加。 「你快跑吧,再不走就晚了。」 「蕭吼,大恩不言謝,我得去找我爹爹。」 「押隊何出此言,咱們攔子馬敬重的是英雄好漢,俺不知道什麼耶律乙辛, 俺只知道押隊與俺們並肩出生入死,便沖這一節,俺們便不能袖手旁觀。」 「多謝!」韓月掛上弓箭鐵鞭,棄了大隊,轉頭便奔南而去。 跑了一天,仗著地形熟悉,終於在路上遇見了倉皇逃竄的韓肅等人。出乎意 料的是,孫二娘也在其中。據韓肅說,多虧孫二娘救他一命,否則難以逃脫。 「爹爹,都是孩兒的錯!」韓月看著韓肅,背上插著一枝箭,傷勢極重,顯 然就是一口氣吊著一條命,現在看見韓月,似是光返照。韓月心中難過之極, 眼淚差點掉下來。 「不妨……這也是命裡報應……」 「爹爹,孩兒定殺了耶律叔侄這兩個狗賊,給爹爹報仇。」 「你胡說什麼,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又要去送死麼?」韓肅牽動傷口,一 陣痛苦。 「那狗賊陷害爹爹……」 「我說了這是命裡報應……那耶律和安此計雖然毒辣卻不曾冤枉了我……」 「啊?爹爹你……」韓月愣了,難道他們韓家真的與耶律乙辛有關? 「有些事我一直瞞著你……原本過了十幾年便過去吧,沒想到終有報應這一 說。咱們韓家當年確實依附耶律乙辛門下,為他做了不少惡事。當年耶律乙辛權 傾天下,咱們是漢人,要在遼國立足,只有緊靠大樹好乘涼……沒想到過了十幾 年,這事還是被人翻出來了……」 韓月徹底的愣了,鬧了半天,自家還真是「奸黨」。 「後來乙辛事敗,我等依附之人惶惶不安,我便想舉族外奔,當今天下,不 投夏便投宋。我等原本就是宋朝逃出來的,今日遼國也容我不下,只有奔夏。我 暗自領了十餘心腹往西夏境內探路,不成想與一隊人馬不期而遇,當時天黑,都 不知道對方什麼來歷,我們以為遇上了巡邏的夏兵,他們以為是遇上了打草谷的 遼兵,兩邊就動上手了,但是那班人好像都是漢人,我便是那時搶了你來,你 身上唯一的東西,便是那個玉珮……」 「孩兒,莫要報仇,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實是報應……從今之後,望你好 自為之,去找你真正的爹娘吧……」 話說到此,韓肅一口氣盡了,頭一歪,當時氣絕。 留下的,只有荒野之中悲恫的哭聲…… (待續) 正文 【雲舞月揚】3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2//9發表於: 字數:4227 第三章 西夏天祐民安五年九月,左廂保泰軍司,天都山行宮。 行宮之內金碧輝煌、雕樑畫柱。 所有的侍衛武士皆在大殿之外步成排站定,披甲帶刀,戈持戟,殺氣騰 騰,好似一道鐵打的人牆將大殿圍了一圈。他們是西夏最精銳最親貴的御圍內六 班直,他們護衛的是大夏最高統治者,當今梁太后。 大殿之內寢殿,一個三十餘歲的明艷美婦身著薄紗,帶著無盡的媚意,正盡 情享受著年輕強壯的肉體帶來的水乳交融的快意。豐盈赤裸的胴體跨坐在一具強 健的男人肉體上,黑森森多毛的肥碩陰部貪婪的與男人下體緊密交。 坐壓在上,嫵媚光滑的柳腰放肆的扭動著,胸前渾圓沉甸的巨乳微顫,暗紅 色的雙丸好像兩顆碩大的紫葡萄。 顯示出被無數男人開發的淫亂熟透的濃密韻味。 除了身下侍奉之人,在她的面前床上還有一個俊美的少年男子,看年紀最多 十六七歲,一絲不掛的身軀白皙健美,肌肉勻稱。胯下那玉筍般漂亮的陽具充滿 生機的勃起。 美婦帶著滿臉的蕩意,叼著男子的玉莖吮吸舔弄。 鼻息之中發出唔唔的細吟,好似快樂,又好似飢渴,彷彿在品嚐什麼世間美 味,口水攪動著舌頭,將敏感的龜頭含吸夾弄,嘖嘖有聲,充滿了淫靡的氣氛。 「太后,臣……臣……」 年輕的美男子緊皺眉頭,咬牙苦忍。他面前這個美婦正值虎狼之年,平日裡 需無度,每次侍奉交歡,都要把自己搾乾吸淨。 恨不得連皮帶骨的吞下去才好。剛開始自己覺得對方身份高貴,自己能與神 聖不可侵犯的當朝太后燕好交歡,身份的巨大差異讓自己有種禁忌的刺激快感。 但是時間長了習慣了之後,覺得也無甚希奇,反倒覺得這個女人仗著自己至高無 上的身份,為所欲為,絲毫不顧皇家的體面,盡情放縱自己的慾望,所作所為簡 直不配作為西夏太后的身份。 「忍住,莫要尿出來。」女人的髮絲凌亂,滿臉潮紅,口鼻之中呼出的氣息 充滿情慾的媚氣。同時張嘴將整條肉莖完全吞了進去,男子的身子一陣顫抖,腿 完不由自的發軟,腰開始痙攣似的扭動,那快感讓他難以把持。 身下的男人摟著女人豐滿的屁股,揉弄著。 堅挺的陽具在濕粘的嫩肉中攪動,陰唇沾滿淫水摩擦著陰囊,發出淫靡的水 聲。這女人雖然已青春不再,但是內裡的卵穴卻是緊密有力,夾的很緊,讓他很 爽。 這就是西夏至高無上的太后,如此貴人居然淫蕩的跨在我這個低賤之人的身 體上婉轉承歡,絲毫沒有太后的尊嚴,何等刺激。 年輕的美少年一陣顫抖,畢竟忍耐不住,腰部不由自地搖動起來,就在他 感覺要噴出來之時,急於想把陽具從女人嘴裡抽出,但是卻被女人牢牢按住,頃 刻之間如潮快感淹沒了他的神經,濃熱的陽精噴湧而出。 完全瀉到了女人的嘴裡。女人用力將陽具含進喉嚨最深處,貪婪的吸著,好 像在品嚐世間的美味一般,將陽精完全吞嚥下肚。 「臣死罪!臣死罪!太后開恩!太后開恩!」 清醒過來的美少年嚇得魂不附體,竟在太后口中尿了,污了太后的玉口,這 是何等的大罪。他腿都軟了,連滾帶爬的下了御榻,跪在地上連連叩頭。 「無用之物,滾!」女人鳳眼含煞,聲音雖不大,但是卻飽含威勢。美少年 嚇的衣服都不敢穿,屏風後轉來兩個披甲宮女,眉清目秀卻身形矯健,上來老鷹 抓小雞一樣抓住美少年,不由分說便拖到後面去,美少年連喊都不敢喊,面無人 色的光著屁股被帶走了。 身下的男子看見了只做沒看見,這太后雖然放蕩淫亂,但是喜怒無常,若是 不遂她的意,便是剛剛才縱情交歡,轉眼便叫你人頭落地。此刻他只有更加賣力 的挺身,只是將那肉杵猛往陰肉中搗,女人在他身上連續哆嗦不停,顯然情動之 極。 突然女人氣喘變粗,陰中夾緊,然後身子俯下,壓在男人身上,沉甸甸的乳 房壓在男人胸膛,雙手抱緊男人,雙腿也勾曲別緊男人大腿,口中發出好似哭聲 似的呻吟,只是扭動屁股,內裡蠕動磨著。 最後一陣猛烈的哆嗦,陣陣熱汁瀉出,男人見機只是慢慢停住,任由她趴在 自家身上,根據經驗,待會兒緩過勁來還要有第二輪的…… 兩個時辰之後,天都山後山。 後山多石窟佛像,西夏貴人大多信佛,西夏遍地都是寺廟,香火供奉不絕。 此時雖已深秋,但是後山卻是依舊綠樹成蔭蒼翠如春,巨大的石佛姿態各異,卻 是別有一番景致。與前山軍寨刁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相比,卻也是相映成趣。 天都山這個彈丸之地,對於西夏和宋朝來說,都有著特殊的意義,當然對於 宋朝來說,大多數卻是苦澀的。而對於西夏來說,天都山就代表著他們李家王朝 的發跡史。西夏每次發動戰爭,都要在天都山點集人馬,議定攻擊方向。從李德 明攻吐蕃開始直到李元昊時代好水川、定川寨,幾十年間天都山見證了黨項族征 戰四方,稱霸河西的歷程。 宋朝元豐西征時,熙河路帥李憲會同吐蕃首領董氈,力戰收復河西重鎮蘭 州,隨後兵進天都山,一舉攻破天都寨,放火將這個夏行宮幾乎燒成白地,為 宋朝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但之後由於涇原路帥高遵裕嫉賢妒能,排擠猛將劉昌 乍,終於坐失滅夏良機,至有靈州之敗,數十萬宋軍功虧一簣,而天都山最終又 被西夏奪,西夏終於從亡國的陰影中頑強的挺了過來。 可以說天都山和大漠深處的地斤澤一樣,都被西夏視為「福地」。而歷代鎮 守天都山的,都是西夏國中的名帥重臣,其中最有名就是黨項八部之中赫赫有名 的豪族野力氏。 從古至今,野力部在黨項部族之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大部,尤其是元昊時期, 野力族更是人才輩出,權傾西夏。野力余乞、野力旺榮兄等都是一時人傑。元 昊正是用了此二人之謀,才有好水川之勝,後更娶了野力余乞之女為後,而野力 余乞鎮守天都山,麾下精兵數萬,號「天都大王」,權威一時無兩,那時也是野 力氏最強盛的時期。 不過後來野力氏兄為仁宗朝名將種世衡設計誅殺,騙得李元昊自斷臂膀, 野力氏被遷往夏州彌陀洞,改鎮神勇軍司,野力氏從此便一蹶不振,雖然還是世 族豪強,但是再也無復當年之風光。而新起之仁多族等「新貴」,以有後來居上 之勢。 此時,神勇軍司統軍野力名榮正站在後山石窟群像前,畢恭畢敬的看著身前 那仔細端詳著廬舍那大佛石像的女人。 能讓他風塵僕僕從夏州趕往天都山的,只有西夏的最高統治者。 在他身側,數以計錦袍鐵甲的御圍內班直侍衛持戟戈,侍立周圍。而這 女人身後十餘名西夏重臣大將,各個也都是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畢竟眼前的這個 明艷威嚴的女人,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力的女人之一,當今西夏國李乾順的親生 母親,小梁太后。 作為西夏重臣,野力名榮自是清楚現今西夏是梁氏專政,但是他並不具有他 的先輩野力余乞那樣的才能和抱負,不管是誰專政,只要西夏的國名義上還是 姓李,他便還是本本分分的做西夏的臣子。在他活著的時候保持住野力氏在黨項 各族中的地位,並且安安穩穩的交給下一代,做一個武將該做的事,這就是他的 人生目標。 至於嵬名氏和梁氏之間到底有什麼糾結,他不打算去摻和。西夏的權力鬥爭 向來都是血腥而殘酷的,攪得過深有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給賠進去。 況且,梁太后和當今國相梁乙逋他們兄妹之間的齷齪,現在已經明朗化了, 此時梁太后身側的重臣之中,赫然竟有韋州靜塞軍司都統軍兼領左廂六軍司仁多 保忠,西壽保泰軍司統軍嵬名阿埋,栩衛馬軍司副統領兼御圍內六班直統領妹勒 都逋,靈州翔慶軍司都統軍兼領興慶府衛軍葉勃埋等人在列。 妹勒都逋和葉勃埋乃是梁太后心腹,分統御圍內六班直和興慶府衛軍,太后 出行自要隨駕,但是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乃是出名的國相梁乙逋的政敵,此時卻 出現在梁太后的身側,而梁乙逋卻不在,其中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任何稍有政治嗅覺的人此時都不應輕易表態,野力名榮早就打定意,待會 兒除非太后問到自己,自己絕不輕易開口,禍從口出,金玉良言啊。 「太后,國相有表上奏。」一名內侍手捧奏章,跪下捧至頭頂。 「又是要求領兵的吧。」梁太后不屑的冷笑一聲,拿起表章看了一遍,「國 相奏稱願領兵出征,言本宮萬金之軀,不宜輕離興慶府,以使天下疑懼,不知諸 公如何看法。」 「太后,臣以為國相其意雖忠,然見識卻有限。東朝凶暴,犯我韋州,此時 正宜興兵問罪。太后以國母之尊親自點兵,正可鼓舞軍中士氣,使東朝知我不畏 強暴之心。且國相所領右廂諸軍司非與東朝接壤,點集兵馬運轉千里勞民傷財, 此非太后愛民之道。」 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抓住機會連連進言,他們早知梁太后的意思,此時不下 猛藥,更待何時。 「太后……國相典兵日久,久做威福,軍中只知有國相不知有太后,常此以 往,非朝廷保全老臣之道,亦有傷太后之名。太后請三思。」 在場的幾乎全都是梁乙逋的對頭,你一言我一語的就開始進諫。 西夏梁氏專政久矣,凡是忠於嵬名氏的臣子,無不想結束這種太阿倒持的局 面,只是苦無機會。現如今終於看到一線曙光,哪能坐失良機。 當年梁乙埋雖然專擅國政,但是此人其實志大才疏,除了擅長權謀之外,治 國治軍其實並無過人之處。 但是其姐梁太后乃是女中梟雄,工於心計且殺伐果決。梁乙埋雖為國相,但 是事事以梁太后馬首是瞻,兩人配緊密,且掌握著秉常這個大義名分,方能挾 天子已令諸侯。 現如今梁乙逋為相,同他父親一樣志大才疏,而且為人粗鄙不堪,連他爹都 不如。卻又不服他妹妹梁太后,梁氏內訌在即,正是重整乾坤之時。 三月韋州大敗之後,半年間梁乙逋屢次上表請求點集人馬,報復東朝,都被 太后拒絕,可知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心病,太后已不欲國相久掌兵權。權力慾過強 的兩個人碰在一起的話,必然是只能有一個人最後留下來。而梁乙逋和梁太后之 間應該選誰,這是不言自明之事。 對此梁太后自己心裡也清楚。 這些人裡面有幾個是真的支持自己的,幾乎沒有。如果自己不是乾順之母, 恐怕他們都不會正眼看自己。但是沒關係,大家都是相互利用而已。自己的這個 哥哥,現在已經是忘乎所以了。他忘了沒有自己的支持,他始終就不過是個國相 而已。 梁氏是需要依附李氏才能存在的,如果妄圖取李氏而代之,只能落得個萬劫 不復的下場。當年她的父親梁乙埋和姑姑老梁太后只是幽禁了她的丈夫秉常,就 激的西夏國內險些爆發內戰,要不是宋軍犯境又逼得大家團結在一起,只怕白上 國早已分裂多時了。 這些黨項貴人效忠的,只是李氏而已。 而自己這個哥哥,現在居然已經有了取李氏而代之的心思。早就有人向自己 報告,每得東朝歲賜,梁乙逋便在人前誇耀:「嵬名家有如此功否?中國曾如此 畏否?」還說什麼:「吾之連年點集,欲使南朝懼吾,為國人求罷兵耳。」這種 話居然也說的出口,他以為他是景宗皇帝麼? 當初之所以許他執掌兵權,乃是因為梁氏樹敵太多,不掌權不行。而且梁氏 若要地位穩固,只有發動戰爭,將內部矛盾轉移。但是此時梁乙逋在軍中不斷安 插親信,潛謀篡奪,竟然連她這個太后也不放在眼中,這已經超出了梁太后的底 限。 梁太后和她的姑姑不同,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作為一個女人,她知道自己的 地位只能依附於自己的兒子乾順。只要乾順是西夏國,那她就是西夏至高無上 的國母太后,永遠享受著最高權力。而梁乙逋若是取乾順而代之,自己算什麼? 還能是太后嗎? 即使梁乙逋最後真的成功了,與自己又有何好處?梁氏一門的榮辱興衰,與 自己何干?我只要我有生之年都能盡情享受權利帶來的美妙滋味就好,只要有了 權力,自己的一切慾望就能盡情得到滿足。要讓自己為了家族放棄自己的權力和 地位,想都別想。 在西夏的權力鬥爭裡,親情從來都是靠邊站的,實際上整個西夏的權力鬥爭 歷史就是一部親戚之間互相謀殺背叛的歷史。 為了權力子可以殺父、母可以囚子,再出一個兄殺妹也不稀奇。 況且便是從現實來說,梁乙逋也已經不適為帥,自東朝以章楶經略環慶以 來,西夏兵鋒屢次受挫。韋州之敗,更是令西夏顏面掃地,急需一場勝利來挽 顏面。而梁乙逋自誇的那些「赫赫戰功」,在梁太后看來,真是厚顏無恥之極, 因為真實的情況,她是心裡有數的。 天儀治平二年七月,梁乞逋命仁多保忠發兵攻涇原,被宋涇原總管劉昌祚阻 擊,敗還。 八月,青唐吐蕃首領阿里骨叛宋。 梁乙逋發傾國之兵聯手阿里骨攻宋熙河路,吐蕃西夏聯軍二十四萬,圍攻河 州十餘日不克,反而損兵折將萬餘人,再次大敗而還。 九月,偵知劉昌祚病重,再次命仁多保忠發兵十餘萬攻涇原路,結果反被慶 州知州范純粹乘虛發兵襲取曲律山,仁多保忠倉促撤兵。 仁多保忠於此戰後公然指責梁乙逋「不知兵」,所下儘是「亂命」,好不容 易按下的國內矛盾再次抬頭。 天儀治平三年正月,梁乞逋率兵侵府州,被宋將鉗宗翌伏擊,損兵千餘人, 大敗。 三月,又率兵襲擊德靜砦,被宋將張誠擊退。 四月,率兵攻塞門砦,結果被宋兵乘虛反攻石堡砦,破洪川砦,族帳被殺掠 數千人,牛羊牲畜損失數萬,無奈之下被迫撤兵。 天祐民安二年九月,梁乙逋率兵十五萬掠河東,被河東藩騎之中著名驍將孫 貴連續以奇兵突襲,十餘萬人竟然對千餘敵軍無可奈何,連吃敗仗之下最終無奈 撤軍。 可以說梁乙逋典兵這數年之間,對著宋朝敗多勝少,基本上周圍這一圈能碰 的釘子全都碰了一遍了,如此拙劣的戰績,居然還口出狂言,自比李元昊,也難 怪仁多保忠等統兵大將對他不服。所以趁現在,自己也是一個樹立權威的機會, 自己要讓梁乙逋看看,誰才是西夏真正的最高統治者。當年遼國的蕭太后不是也 親自率軍南征,最終與南朝簽訂了譚淵之盟。蕭太后乃是女中英傑,難道我便比 她差了不成?遼國的太后能成就的功業,我西夏的太后一樣也能成功! 「諸公所言,此次出兵,本宮當親自典兵?」語氣雖是詢問,但是實際意思 不言自明。 「太后若親自典兵,吾等願為前驅!」十幾位重臣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既如此,本宮便親自典兵,與東朝一決高下!」 梁太后志得意滿,心中已經知道這些手握重兵的諸侯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 擇,這些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傳旨給國相,就說國相勞苦功高,且足疾未癒,此時勞煩國相,非國家待 功臣之道。只命國相坐鎮興慶府便可,此次出兵,本宮當御駕親征。」 「遵旨。」眾人跪地領命,仁多保忠和嵬名、妹勒等人對視一眼,心中清楚 的知道,有了太后的支持,勝局已定。 梁太后看著這些恭敬跪領自己旨意的重臣們,心中湧起巨大的滿足感。那種 感覺,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就像天地萬物日月星辰都圍繞在她身邊,她任何欲 望都會得到無窮無盡的滿足一樣。這就是權力的美妙之處,只要自己擁有權力, 就無所不能。只要自己擁有權力,輕輕一句話,就能讓成千上萬的人為她去死, 就能讓這些稱霸一方的梟雄豪強俯首聽命,此時,莫名的興奮充盈著她全身的每 一個毛孔每一絲神經,自己乃是天下至尊,自己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自己的一 句話就能決定天下萬物的命運。 火熱的騷動在她的體內再次燃燒起來,自從丈夫秉常死後,她就肆無忌憚的 挑選男人來滿足自己飢渴的肉體欲壑,至於倫理廉恥,她絲毫沒有考慮。自己擁 有最高權力,誰敢表示異議?她深信權力就是一切,自己需要男人,自己喜歡男 人,那麼自己就要擁有男人。 修長有力的玉腿在長裙的遮掩下又禁不住為微微的顫抖起來,那強有力的火 熱雄根有力的填充自己的空虛飢渴,那欲仙欲死的快樂高潮…… 她的眼神禁不住又瞄向那個年輕英俊的內侍,沒有去勢的內侍都是她的性奴 隸,他們存在在宮中的唯一作用就是滿足自己的肉慾直到自己厭煩為止。 想到那雄壯健美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上有力的碾壓深入的美妙滋味,那肌肉上 分泌的汗味,充滿了雄性的迷醉,自己體內的熔爐將男人的精力貪婪的吞噬吸乾 時那種快感。 「擺駕宮!」在她轉身的時候,她的腦海中仍縈繞著香艷淫浪的情景,這 就是權力的好處,如果不能隨心所欲,要權力又有何用…… ***    ***    ***    *** 宋元佑七年十月初一,環州。 此時的陝西諸路,早已是風聲鶴唳。雙方斷斷續續打了快一年的仗,可說 是早已互相知根知底,彼此之間並無什麼秘密可言。 自半年前折可適破韋州以來,即使是普通姓也知道西夏決不會善罷甘休, 早晚必然要發動報復。 九月中旬,邊境的謠言就開始傳播,說是西夏又要大規模入寇,之後各路軍 州派出的探子發現西夏延邊靜塞、保泰、翔佑、嘉寧、神勇諸軍司的兵馬均有大 規模調動的跡象,而西夏境內潛伏的細作們傳的情報大減。 這說明西夏已經開始有意識的加強戒備,盤查道路,隔絕交通,根據經驗這 往往是有大動作的預兆。 接著總算有確切情報傳來,西夏又在天都山點兵了,聚集各路兵馬,這次不 知道哪路又要遭殃。從首當其衝的涇原路開始,警報軍情隨著流星探馬一路路的 傳下去,熙河蘭會路、秦鳳路、環慶路、麟延路等陝西諸路都已經處於高度戰備 狀態,由於地勢處於劣勢,無險可守,既無法判斷此次西夏會攻打何處,又無法 聚重兵於險要把守,所以天都山一旦有警,各路都得戒嚴,鎮戌軍和渭州等地已 經開始深溝高壘,只等西夏來攻了。 而西夏自得意永樂城以來,每次出兵往往動輒數十萬人馬,以絕對優勢之兵 力圍攻宋軍一城一寨,力求在援軍抵達之前一戰得手,若是預定時間內不能得手 也決不停留,立刻撤兵。 而宋軍因為事先無法判斷敵軍攻擊目標,無法預先聚集重兵迎敵,只能平均 分配兵力於各塞之中,往往一城一寨之守軍只有數千人,每次遇敵圍攻都會陷入 苦戰。有時援軍來不及到達便已陷城,去年定西城、土門堡大敗,河東名將李儀 戰死殉國,便是如此。 通化縣城南關集市,長安正店。 作為環州所轄唯一一縣,通化縣實際上也是環州州治所在,通化縣衙和環州 州衙同處一座城池之中,通化縣城實際上也是環州州城,作為被朝廷評為下州的 環州境內唯一的上縣,其繁華自然也是一州之首,其他四鎮馬嶺、木波、石昌、 道等,都無法相提並論。 環州原本藩漢雜居之地素稱難治,但是好在朝廷派往此處牧守的都是一時名 臣良將。 從仁宗朝時的名將種世衡開始,種家祖孫三代到種師中都做過環州知州,幾 十年來環州雖然歷經戰火,但是始終屹立不搖,而且在一代代守臣們的治理下, 竟有越來越繁華之趨勢,迄今為止,客戶七千餘戶,丁口萬餘,而且本地特產 的藥材甘草,還被選為朝廷御用貢物。 南關藩市乃是藩部聚居之處,西北之地本是羌人之地,各種羌部藩部遍地都 是。現今朝廷的禁軍之中,就有藩落馬軍的軍號。陝西之地的禁軍與其他各路不 同,除了教閱廂軍之外,便是藩部鄉兵也可升為禁軍正兵,而且藩部之中有不少 人自家有馬,遇戰從征,不少藩人都是父子三代幾十年為官府賣命打仗。仁宗朝 時,陝西藩軍最盛之時號稱十餘萬強人藩騎,西據元昊屢有戰功,即使到了元佑 年間,不少濫竽充數之人雖被戰火淘汰,但藩人的勢力依舊強盛。 而這長安正店乃是藩市中的一間普通客棧,只因老是長安人故此取了這個 店名。此時店內食客寥寥,掌櫃夥計都各忙各事。卻見門外走進一老一少兩位道 人,看衣著打扮風塵僕僕乃是遊方道人,為首老道看起來面容蒼老,仙風道骨, 手持拂塵,背背寶劍。而後面那個年輕道士看似他的徒,相貌英俊,有點玉樹 臨風之態,手持一條幡桿,背背一個大包袱。 河西之地雖然崇信佛教,但是宋朝對佛道宗教之態度相當開明,並不刻意干 涉。而且慶州城大人多,三教九流匯聚,有幾個道士出沒也不稀奇。 道人進了門後,那掌櫃抬眼一看,停了正在記的賬本,拱手問道:「道爺是 要住店還是用飯?」 「無量天尊,貧道稽首了。不知天字一號正房在何處?」 那掌櫃眼角一跳,仔細端詳這道人兩眼,卻見他一臉平和之色,手中拿出一 枚熙寧通寶輕輕放在櫃檯上。掌櫃拿起銅錢看了看,對著旁邊的夥計說道:「上 房一間,還不帶路。」 那兩名道人被引進了後院一間房中,門一關上,那年輕道人即潛身閃至窗欞 下聽了一陣,確定外面有兩個人守著。 頭看看老道,卻見他根本也不看他一眼,瞇縫著眼老神在在的似乎打起坐 來,於是也轉身來,將包袱放在桌上。 不一會兒,房門開了,一個商人打扮得漢子閃身進來。 「你是何人?」商人神色警惕,盯著老道,顯然已經看出這兩人身懷武藝。 「閣下又何必問,貧道此來見的不是閣下。」 「你雖有信物,然章帥不是隨便何人都可見的。」 「貧道只是傳個口信,此次西夏聚兵,乃是明攻涇原路,暗襲環州。兵馬出 動當在二十萬,而且乃是梁太后親征。貧道不辭勞苦來此地,便是望章相公早作 準備。且貧道還有一物,可助相公拒敵。」 「何物?」 老道指了指那年輕道人背著的包袱,那商人卻皺著眉頭,說道:「打開。」 他雖是章楶心腹,但是章楶此人平日裡心機深沉,御下極嚴,很多事情便是他這 個心腹也不得於聞。他不知這倆道士是何來歷,但是他有義務防患於未然。在他 確定這個包袱裡面沒有什麼危險的東西之前,他絕不會讓這個包袱接近章楶。 年輕道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一臉傲氣。商人冷笑一聲,上步便抓。那年輕 道人一閃身,抓了個空。那老道身形彈起,腳尖在地上輕輕的點了幾下,身體竟 像沒重量般三晃兩晃竟「滑」到了兩人之間,抬臂一架一推,竟將那商人推了開 去。 商人頓時一驚,他自己是受過名師指點的,自然也是識貨之人。 「九宮步,神霄派?」自己的力氣自己知,能將自己單手輕輕推開,這老道 顯然也不是等閒之輩。而他那奇異的步法,相極了道門神霄派的九宮步。 「仙長別來無恙。」 門外響起個喏,再看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儒士已進屋中。那商人見了此人, 立刻行禮:「參見章帥。」 「你先退下。」章楶擺了擺手。 「遵命。」商人立刻行禮離去,連同外面的漢子也一同消失。諾大的院子當 中,空蕩蕩的再無人蹤。那老道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稱讚。章楶雖為文臣,卻是 膽略過人,現如今風聲鶴唳,西夏隨時大軍壓境,環州隨時可能烽火連天。他堂 堂一方諸侯,竟敢微服前往這凶險之地來會自己,只這膽色,已是令人欽佩。再 看他這些部下行動雷厲風行,令行禁止,便知都是戰精銳。剛才那個商人打扮 得漢子武藝也是十分出眾,而且精明強幹,看來他做了幾年率臣,身邊竟是藏龍 臥虎了。 西夏梁太后此來,碰見此公,只怕討不到好去。這樣也好,自己此行身負特 殊使命,若是所托非人,豈不誤了大事。正是要這等殺伐果決豪雄之輩,才可用 事…… 一炷香時間之後,商人在門外等到了章楶,手中拎著包袱。章楶沒說別的, 只是一擺手,低聲吩咐:「備馬,慶州。」 天字房內,老道站立當中,背手輕歎:「章質夫真豪士也!」 那年青道人似乎有些不屑,撇了撇嘴說道:「南朝文士,有何了不起的?只 怕是空談之輩。只有北方的朔風,才能錘煉出真正的豪傑。」 老道皺眉說道:「韓月……莫忘了你現在是宋人了,莫要一口一個南朝南朝 的。我和你爹韓肅同為彌勒傳人,你既受韓肅之托,貧道方才看顧於你。只是你 既入我門牆,便是我神霄派子,以後不許再提你遼人的身份,現如今你便是宋 人!」 「子謹遵師命。」 此時化身為道士的韓月低眉順眼的應聲,這老道武藝極好,自己不是他的對 手。而且他的神霄派和宋朝不少貴人頗有來往,這對於自己這個走投無路的人來 說,正是一個安身立命之所。這還要多虧了孫二娘,孫二娘跟隨蘇延福多時,被 倚為心腹,蘇延福本是彌勒傳人,和各地彌勒教殘餘勢力多有聯繫往來,孫二娘 自然也瞭解不少彌勒教的辛秘。通過她自己才走通了這老道的門路。 想想如同作夢一般,自己本是遼國武官,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宋朝道士。 道士就道士吧,反正道士又沒說不能戒女色。總比孫二娘混綠林道要好些, 自己已經在遼國無處容身,實是不想再起波瀾。 「是了,還有你那彌勒教的武藝,在人前莫要再使,以免節外生枝。」 「子遵命。師傅,那包中的麒麟丹,當真能克西夏?」 曾經身為軍官,韓月很清楚軍陣之上用毒乃是常技,當年元昊敗遼軍,便是 靠了毒藥之功。不過往往軍中一次戰役投毒範圍廣達數里,所用毒物更是車載 斗量,只是這一小包…… 「此乃毒母,乃門中丹士所煉,只要有了毒母,千斤毒粉煮水可得。此間 事了,一品堂的子能不能得償所願,便看他的造化了。」 「一品堂乃是西夏……為何要助宋朝?」 「哼,西賊奸黨內鬥而已,不過此事與我等無關,他西夏內鬥,正與我大宋 可乘之機,此地轉眼之間便要遭兵災,非久留之所,咱們也走吧。」 「往何處啊師父?」 「汴京。」 十月初四夜晚。 慶州經略帥司衙門後院。 這是一處單獨的院落,院內除了一座房間,其餘什麼多餘建築都沒有,而這 院落周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都是帥司衙門的親兵把守,各個神色冷峻。燈籠火 把照得滿院通明,而院中那房屋正門匾額上是三個大字:白虎堂。 此時大宋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章楶正在堂中,堂中安置一座大桌,桌上鋪著一 面沙盤地圖,正是環慶路的山川地理形勢和各城塞,圍繞在地圖旁的,都是環慶 路的高級將領,慶州都監張存,環慶路副都部署李浩,洪德寨寨折可適,環州 藩部首領慕化等十餘員藩漢大將齊集一堂。 「章帥,此次西賊於天都山聚兵,其志非小啊。」 「章帥,涇原路傳來軍報,西賊駐軍齊魯浪,石門水至九羊寨一帶,連營數 十里,熙寧寨,天聖寨,高平寨,懷遠寨,定川寨一帶均發現有大股西賊出沒, 甚至已有小股西賊游騎深入至了德順軍境內。」 「章帥,西賊此次出兵,乃是報韋州之仇,涇原路之賊兵必是虛張聲勢,我 環慶路屢挫賊鋒,此次必遭報復,須早作準備。」 眾將七嘴八舌,說個不停,但是章楶卻沉穩如山,一言不發。 他在三天前便以得知此次西夏攻目標便是環州,但是無奈這種情報來源卻 無法明示眾將,那老道是何來歷他自是知道,折可適破韋州便是他通風報信,此 乃西夏國內梁氏姐內鬥的結果,作為宋臣,章楶自是希望西夏越亂越好,最好 亂的自取滅亡便是老天開眼。 只不過西夏為了內鬥,竟然勾結外敵,此事說出來當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而且那老道雖然同一品堂有聯繫,但是神霄派卻和現在正掌權的舊黨聯繫密 切,神霄派著名道士林靈素出家前便是舊黨重臣蘇軾的書僮,這老道既然也是神 霄派的,那麼是否舊黨也參與了此事,若是參與了,那舊黨諸公和西夏梁乙逋是 否已經有了默契?那這算不算私通西夏? 或許舊黨覺得高太后年事已高,官家親政在即,自家前途堪憂,便想趁現在 先將陝西之事給定下來。或許除了梁太后之後,梁乙逋會再次向朝廷稱臣,再簽 一份和議。只要有了這和議,好戰的新黨即使重返中樞,也無法輕易再對西夏開 戰。 這不是符舊黨「安靜治國」的張嗎?他們想事先給朝廷,給官家上個緊 箍咒。 說到底還是黨爭…… 不過章楶乃是率臣,做邊帥的首要責任是打勝仗。此事是否黨爭他沒工夫去 管,他只想單從軍事角度來考慮。 梁乙逋欲借刀殺人,借宋軍之手剷除自己的妹妹。此事若沒有過硬的證據, 眾將絕不會相信這條情報,朝廷也不會相信。將帥相疑,乃是軍中大忌。 這本身就是一條不能公開的情報,一旦公開,大概自己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舊黨諸公絕不會承認自己和西夏暗中有勾結,也決不會放過自己這個知情人。當 然章楶並不介意誰勾結誰,反正只要能打勝仗便是妙計。 他不由暗歎自己只是環慶路經略。 若是能像范仲淹、韓琦那樣總領陝西五路,必然集結各路精銳至環州給西賊 迎頭痛擊,此乃重創西夏的天賜良機。可惜自己只是環慶路的經略,只能節制環 慶路的五萬兵馬,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就鍋下米。反正西賊最終來不來環慶路,自 己都要做好戰爭準備,這樣一想,也就沒多大別了。 而且有利的是,諸將的意見大多是和自己相同,都認為西夏此次真正的目標 乃是環慶路,這對自己來說,就方便的多。但是若把全路軍馬都調至環州迎戰, 恐眾將仍舊相疑。且就算全軍盡出,面對西夏大軍,兵力也處於絕對下風,正面 硬碰實為以卵擊石。當然戰事一起,但所有人都明白環州才是西夏目標的時候, 涇原路,麟延路,秦鳳路都會派來援軍,不過等援軍趕到環州,西夏恐怕早就撤 軍了。 想到此處,章楶再次感歎自己不是韓琦范仲淹,眼見此千載良機,卻徒呼奈 何。 看來只有退而求其次,力敵不行,此戰當以智取為上。 「諸公!」章楶發話了。 眾將立刻停了爭吵議論,一起躬身施禮。 「此次西賊不來環慶便罷,若來,堅壁清野,疲賊於堅城之下。本路各州縣 鎮堡寨所轄姓,全限期遷入各州城內,沿途不許給西賊留下一粒糧食,沿邊各 寨,只留戌守之兵。凡藉故遷延逾期不至者,皆按通敵論處。各州守令,整頓廂 軍巡檢,查點軍械,凡西賊至,不可出城迎鬥,只須固守,保得城池不失,便是 有功。」 「遵令。」在場的幾個知州全部躬身領命。 「折可適聽令!」 「末將在!」折可適叉手施禮。 「你率本部兵馬守洪德寨,西賊舉兵之時,不可與賊爭鋒!只留守備之卒, 賊進一,我退一捨,彼必謂我怯,為自衛計,不復備吾邊壘。乃銜枚由間道繞 出其後,或伏山谷間,伺間以擊其歸。」 「末將得令!」折可適厲聲高喝。 「許良肱,劉所,黨萬,張禧聽令!」 「末將在!」四將一起躬身。 「爾等各率本部兵馬,沿白馬川各寨佈防,賊至便棄寨,不可戀戰,退至馬 嶺歸折可適節制,不得有誤!」 「末將得令!」眾將齊喝。 「李浩聽令!」 「末將在!」 「張誠,馬瓊聽令!」 「末將在!」 深夜,一道道軍令便在這白虎堂中傳達下去,一匹匹快馬從慶州城中四處飛 馳而出,整個環慶路所有的軍事力量,便在這一道道軍令中充分的調動起來。戰 雲已經在西方的天際悄悄湧起,宋朝巨大的軍事機器開始運轉,整個陝西做好了 準備,準備迎接撲面而來的大戰…… ***    ***    ***    *** 宋元佑七年十月十二,涇原路奇魯浪。 自打夏軍駐軍於此之後,連營數十里,每日便見兵戈聲相聞,還有大隊兵馬 頻繁出入操演。 小股騎兵更是肆無忌憚的在鄉野間四處遊蕩,彷彿正在養精蓄銳,只待一聲 令下便要大舉進攻。 而西夏虎視眈眈,宋軍也沒閒著,鎮戌軍、德順軍、會州、秦州皆已戒嚴, 調動兵馬鞏固城防,只待西夏來攻,但是始終不見動靜。西軍之中將士多為驍悍 敢戰之輩,此時己方根基已穩,西夏既然不來,忌憚之心逐漸減少,便萌生動 進攻的念頭。各州之守將不斷派出斥候硬探前往試探夏軍虛實,雙方小股部隊不 斷髮生遭遇戰,但是始終不見西夏大隊人馬出現。 曠野間,數以千計的馬軍向著夏軍大營進發。 士卒們都穿著宋軍紅色的軍袍,這六個指揮的藩落馬軍乃是鎮戌軍馬軍的全 部家底,知鎮戌軍兼涇原路第五將郭成率領熙寧寨寨張蘊統兵前往夏軍大營, 目的就是一個:踹營。 此舉看似魯莽,其實頗有深意。西夏連年點集,最喜歡聲東擊西,真正出兵 之前往往會大肆宣揚假消息,真正的目標往往南轅北轍。此次西夏大肆聲張要打 涇原路,那麼實際倒霉的可能是其他地方,此地的連營不過是疑兵。和西夏打久 了交道的人,都會有如此的判斷,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敢於付諸實踐,萬一判 斷錯了,幾千人出去和幾萬人野戰硬碰,實在是以卵擊石。 但是這種風險對於郭成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 郭成此人便是在名將如雲的西軍之中也是個傳奇,他乃是當年熙寧朝名帥郭 逵舊部,南征交趾時屢立奇功,富良江一戰,他率部陷陣,力鬥交趾象群,身被 數創卻死戰不退,手刃賊兵數十人,連續砍壞數把佰刀,終破賊陣,勇名一時傳 遍南疆。 元豐西征之時,他隨劉昌乍強渡葫蘆川,血戰磨臍寨天險,夜襲鳴沙城,屢 建戰功。打靈州便是郭成所部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追著西夏敗兵險些一口氣奪 門而入靈州,有人說他當時若跑得快些,可能靈州城便下了,甚至西夏現在都已 經滅了。後來困城時靈州夏軍派驍將出陣挑戰鬥將,又被郭成單騎斬於陣前,西 夏守軍為之奪氣。 而最後夏軍掘開七極渠,引黃河水淹宋軍大營,涇原路宋軍精華幾乎全軍覆 沒,這郭成偏又死裡逃生,活著了宋境。他的功名富貴,都是一刀一槍在沙場 上提著腦袋掙來的,鬼門關前都轉過幾了,對於他來說,生死實為等閒事。 對於這樣一個人來說,只要他懷疑其中有詐,是不會考慮什麼風險的。 此處距離西夏大寨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前面斥候前來稟報,並未發現西 賊大隊人馬出寨,郭成心中越發生疑,西夏人多勢眾,正巴不得宋軍出城野戰, 自己興師動眾而來,正中其下懷,斷無不出兵之理。況且剛才順路消滅了一股西 夏游騎,有一個跑了的,必要來送信,而夏寨此刻全無動靜,其中必定有詐。 難道真是疑兵,若真是,這夏軍走了多久了? 郭成再不猶豫,下令張蘊率一指揮馬軍先行充當先鋒,自己領兵在後徐徐接 應。張蘊那一指揮馬軍如入無人之境,一口氣竟直衝到西夏大寨前,輕易而舉擊 潰了前來阻擊的余夏軍,那些夏軍竟不入營,而是四散奔逃。張蘊也是勇略出 眾的豪膽之輩,立刻發覺事情不對勁,自持身後有郭成的大軍接應,竟然下令闖 營,結果一闖之下才發覺乃是空營一座。 隨後只是一個上午時間,十餘座夏軍大營皆被宋軍踏破,座座都是空營。原 本在此駐紮的數萬夏軍,都不知走了有幾天了,只剩下一座座空營,彷彿在嘲笑 宋軍的怯懦。 「果然是疑兵!」郭成冷著臉看著濃煙滾滾的夏軍營寨,看來西夏是早有預 謀,最有可能的就是環慶路要遭殃。夏軍處心積慮,數萬人的大轉移竟然瞞過了 那麼多宋軍的探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可怕的是,環慶路的宋軍恐怕還不知道 這個消息。 「郭帥,要不要給環慶路發去警報。」 「已經晚了。立刻遣人飛報王帥,請向環慶路發援軍,此刻環州只怕已經是 大軍壓境了。」 同日,環州。 儘管環州軍民已經做好了西夏可能入侵的準備,但是絕大多數兵民心中還是 在求神拜佛希望今次西賊的攻方向是別的路。真等噩耗傳來的時候,所有人的 希望盡皆破滅,環州這次也許真的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上午晨曦剛過,安邊寨、興平寨、清平關、流井堡、歸德堡等環州外圍據點 幾乎同時燃起了告急的狼煙,野外活動的宋軍明暗馬鋪、斥候哨騎在沿白馬川的 所有平川大路上都發現了成千上萬的西賊軍馬大舉入侵,各路夏軍多則上萬,少 則數千,正分頭直撲各堡。 守寨宋軍慌忙燃起狼煙報警,同時點集人馬出寨迎戰,結果眾寡懸殊之下幾 乎是全線敗退,紛紛棄寨而逃,各寨留守兵馬來不及逃跑,結果紛紛被圍困在寨 內,惶惶不可終日。 洪德寨守將折可適聞訊本欲整兵救援,結果剛至白馬川岔河舊道便聽聞前面 各寨兵馬已潰,各寨音訊斷絕,河岸對面遍地都是夏軍,知道事已不可為,便欲 據河固守。結果十月中旬正值枯水季,白馬川歸德川都已斷流,其他支流盡乾枯 見底,不成險阻,數千夏軍趁機從東面河溝淺處繞了過來,出其不意直抵洪德寨 城下,城內數留守宋軍見賊軍勢大,不知將生死,塞死了城門不敢出戰,只 是燃起了狼煙。 哲可適與夏軍隔河對峙已是力不從心,得知後路被抄,前面又有數千夏軍想 從西面繞河卷擊,當即果斷撤兵南走,連洪德寨老巢也不要了。路上數股宋軍敗 兵匯成一路沿白馬川河道一路狼狽敗退至環州,結果前腳剛至,後腳夏軍大將 巍名阿埋便已率軍趕到,雙方幾乎是同時抵達環州城下。環州守軍生怕夏軍趁亂 搶城,閉門不納城外宋軍,折可適無奈,只得繼續南逃,近萬兵馬,竟是一口氣 退到了與慶州交界的馬嶺鎮才收住陣腳。 十月十三,西夏前鋒精兵數萬完全深入環州境內,環州以北所有堡寨全部被 圍,守寨宋軍音訊斷絕,生死不明,城寨失陷與否完全不知。而西夏梁太后親統 的中軍御營十餘萬精銳出現在戰場,沿著馬嶺川河道耀武揚威大舉南下,當日便 抵達環州城下,而環州自此便徹底失去了與後方的聯繫。當日黃昏,西夏前鋒騎 兵繼續往南深入到木波鎮,由於居民已經遷入環州城內,只是空城一座,夏軍所 獲不多,便一把火燒了鎮子,滾滾濃煙直衝霄漢,甚至連馬嶺鎮都能看見南方夜 空的紅光。 至此,前後僅僅兩日時間,整個環州境內除了馬嶺鎮、道鎮、方渠寨三個 據點還在宋軍手中之外,包括治所環州在內的其他地,均已被西夏軍馬淹沒。 十月十四,環州城下。 西夏的營寨連綿不絕,遠達數十里,環州以北所有的大路平坦之處,全都被 西夏的營寨擠滿,自高處放眼望去,遍地的旌旗刀槍,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地平 線的盡頭,被圍困的宋軍堡寨,好像一個個大海中的孤島,顯得那麼渺小可憐。 如此盛大的軍容,令親自巡視前線的梁太后感到無比的興奮和激昂。 難怪梁乙逋喜歡親自典兵,這種盛大的成就感,這種將千萬人置於手下的壯 闊,這種站在千軍萬馬頂峰的豪氣,不親身感受實在不知其中的美妙之處。 她罕有的身著一身戎裝,親乘天子輾駕,仁多保忠、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等 重臣簇擁在她身旁,還有二千名御圍內六班直侍衛隨侍在側,在軍營中巡行。每 到一處,就有成千上萬的軍卒將校跪下山呼萬歲,人浪起伏好像大地都在波動, 那萬人山呼的聲音直似海嘯,彷彿天地間都有音。 「仁多將軍,環州何時可以攻下?」到御營,梁太后心中仍是難掩激動, 她此刻恨不得立刻踏上環州城頭,向天下炫耀自己的武功。 「啟秉太后,東朝軍馬一向怯於野戰,老於守城。環州城雖不及綏德、永樂 那般城高池深,卻也是東朝經營多年的邊塞重鎮,臣觀城內旌旗不亂,城頭守軍 軍容嚴整,可知城內頗有能人。循日之內,恐難以輕下。要並此地,需先克外圍 諸堡寨,斷了環州外援之後,四面圍兵攻打,諒城內兵馬不多,我軍兵馬數十倍 於敵,介時可操必勝。」 仁多保忠雖是有意依附梁太后,但是事關軍國大事,他可不敢胡說。政治斗 爭是一事,但是戰場之上一個昏招,那就是成千上萬的黨項男子的性命葬送進 去。 「宋軍各寨皆龜縮城內,每寨只數等死之徒爾,消息斷絕,他們能有何作 為?」梁太后皺了皺眉頭,「再說本宮何時說要並環州?此次出兵,早已議定方 略,破環州大掠以報韋州之仇,依你之計,要等到何時?遷延日久,若宋軍各路 援兵至,奈何?」 仁多保忠自知梁太后的意思是想盡快建功,眼前環州城乃是環州境內唯一大 城,若能攻下,其餘各寨必可不戰而下。但是若換了他自己用兵,必先清掃身後 各堡,保證歸路安全,然後再作打算。雖然他也不覺得身後宋軍各寨那些殘兵敗 將們能有何作為,但是作為一個沙場征戰經年的宿將,後路有敵軍的勢力存在總 讓他覺得心中不安。 但是現在是梁太后做,況且梁太后所說也有道理。現在的宋軍不是永樂城 大戰時的宋軍了,當時徐禧當權,不納宋軍眾將之策,剛愎自用,幾乎將西軍眾 將得罪完了。 以至永樂城危機之時,各路將都不發援軍,坐視永樂大敗。宋朝自神宗以 來對西夏全面反攻,有兩場大敗最傷元氣,一場是元豐西征時靈州大敗,直接導 致西征功虧一簣,涇原路整整一路將校精華幾乎全部陷沒在靈州城下。另一場就 是永樂之敗,軍民損失高達七萬餘人,麟延路的精英將兵幾乎被西夏一打盡。 永樂之敗後范純粹上表要求全面檢討宋軍各路之間的協同關係,從那時起宋 軍陝西各路之間就互相約定,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可以肯定,此刻秦鳳路、涇原 路、麟延路派往慶州的援軍必然已經在集結中了。 既然此戰只為破城大掠,那倒也確實不必顧慮太多,只要能快些破城,諒宋 軍也無可奈何。自己城下近十萬大軍,難道還奈何不得一座小小的環州城? 旁邊妹勒都逋奏道:「啟秉太后,環州城小,非可守之地。依臣之見,城北 各寨先不必管他,只要破了環州,軍時持其將官擄掠至各寨下,守軍見之必然 奪氣,再設法招降,各寨必可不戰而下。」 梁太后聞言喜上眉梢,即刻下旨令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二將節制諸軍,併力 攻城,今日之內務必攻破環州。 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出了御營,妹勒都逋對人多保忠說道。 「仁多統領,非是老夫無禮,只是太后要見事功,我等做臣子的只可領旨行 事。且太后初次典軍,實不可太過違逆聖意,否則恐有不測之禍。」 仁多保忠施禮笑道:「老將軍說得極是,某非是懼怕這環州城,只是身後未 靖,各寨仍在頑抗。馬嶺鎮還有數千宋軍殘兵,雖然敗逃,但未傷元氣。心中有 些在意罷了。某既為大將,只知效忠皇上,太后既然垂詢,不敢不直言以諫。」 「哈哈哈,仁多統領之忠義,誰人不知。不過太后所言也不算錯,仁多統領 之顧慮某固知之,但怕退路有失耳。但身後各寨,每寨宋軍至多不過千人,少則 幾,而我軍圍各寨之軍皆數倍於敵,宋軍自保尚且無力,豈敢出來送死?至於 馬嶺鎮之敵,新敗之軍已失銳氣,我料慶州及各路援兵不至,不敢輕出。便是出 來了,老夫事先已將鐵鷂子軍、擒生各軍計三萬鐵騎佈於木波鎮要道之上,以我 黨項鐵騎之能,數倍於敵,宋軍不來便罷,若來野戰也只是送死而已,反倒省了 我軍前去攻堅。」 「老將軍高見,某佩服。」憑心而論,仁多保忠認為妹勒都逋的佈置確實老 辣,不愧是老練宿將。 「呵呵,統領過謙了,為將者未料勝先料敗,事先做些準備總是沒錯。且萬 一環州受挫,我等撤兵之時便以鐵鷂子擒生諸軍殿後,諒環州宋軍也不敢出城追 擊野戰。若是出城……想來他的大陣也經不起鐵鷂子一陣衝鋒,那時我軍返身再 攻,只怕連環州也拿下了。若是不出,我軍便原路返,各寨宋軍只有目送我等 國,斷不敢出寨爭鋒。」 「他們連數千人都不敢打,面對數萬人,又豈敢露頭。」 仁多保忠哈哈大笑,心中總算放心了些,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皆為元昊時期 的老將,沙場征戰數十年,稱得上是身經戰,軍中威信素著。 他們作為幾世老臣,斷不會為了討好太后而輕慢軍機,他們的佈置自己看來 也稱得上是老辣嚴密,總算是能讓自己安心幾分。 「只是可惜此時節河水斷流,這環州附近裡儘是沙礫荒地,十餘萬人每日 飲水卻是個頭疼之事,總不成只喝隨身攜帶之水。」妹勒都逋皺眉喝了一口親兵 奉上的皮水袋,環慶一帶白馬川自西夏境內流出,河水苦澀,很是難喝。現在枯 水季,便是連這種苦水都沒得喝,十幾萬軍馬人喝馬飲,每日消耗的水量及其巨 大。況且將士們廝殺一天,極耗體力,每日飲水要比平時多得多。而沿途水井, 在宋軍撤退時早已全部砸毀填壞。 「老將軍且放心,某早已探知,這環州里之內,雖無河水,但城東二十里 有一大泊名曰牛圈,泊內水深過丈,方圓不下十餘頃,足夠大軍用度。某自出兵 之時,早已先遣五千兵馬星夜南下,搶在宋軍之前把住此湖,昨日某又遣負擔役 人刑徒等計萬人攜水車數,前往牛圈泊,晝夜往大營運水,當初議定的此戰 以七日為限,只要有這牛圈泊,這七日足夠應付,行軍打仗,水乃命脈,某豈可 不查。」 「呵呵,久聞仁多統領之能,今日方知所言不虛。」 妹勒都逋心中也是讚歎,這仁多族在元昊時期還是黨項各族之中一個普通部 落,可是之後卻是人才輩出,先有仁多瀚、仁多丁零,後有仁多保忠這樣的雄傑 之士,也難怪發展壯大的這般快法,幾乎能與當年的野力氏相提並論。 「只是這環州城,老將軍在太后面前請令一日攻下,只怕……」人多保忠心 中還是未能完全放心,總覺得哪裡還沒考慮到。 「環州小城,非是永樂、河州那般堅城可比,我軍十萬之眾,只消四面圍住 攻打,何愁不破。況且先前敗逃之宋軍並未入環州城,環州城內,宋軍正卒至多 三四千人,諒他們又有何能為?」 「老將軍……這一路之上,我軍雖未破一寨,但是剽掠鄉野村莊,所獲竟不 多。顯然宋軍已早有準備,人丁牲口……只怕已全部遷入這環州城中了。若是如 此,環州一路戶數七八千,丁口上萬,這人口只怕有三四萬之眾,若是都在這環 州城中,從中揀選壯丁少說也能有數千之眾,若按此論,只怕這環州守軍人數此 刻已經翻倍還不止。」 說到這裡,任多保忠心中突然一動,總算明白自己隱隱約約的擔心究竟是什 麼了,此次出兵環慶路,宋軍竟好像是早有準備一般,人口財貨糧食均已早早遷 入環州城內。夏軍若是不打算消耗兵力攻堅,只怕要空手而。難道章楶能夠未 卜先知?還是他真的神機妙算? 雖然天都山點兵宋軍陝西各路照例要戒嚴,但是佈置得如此徹底乾淨,章楶 是早就預料到此次入侵?章楶此人雖文官出身,但是熟知兵法,富有謀略且殺伐 果決,在宋朝士大夫之中乃是難得的帥才,說是他真的通過某些蛛絲馬跡預料到 了也是有可能的,依照他的性格,還真就能如此徹底的堅壁清野。 但是若是另一種可能呢?若是西夏這邊走漏了消息呢?任多保忠想起半年前 的韋州大敗,那時也是敗的莫名其妙,宋軍恰好就鑽了空子,時機把握的那麼恰 到好處。 他能想到的最大嫌疑者只有一人,但是這種事,現在他是一個字也不敢隨便 吐露的,總是心中懷疑,也只能等打完這一仗再說…… 「如此說來,這倒確是可慮,卻不知環州城內是何人為將。」妹勒都逋手搭 涼棚,遠望城頭。 身邊中軍官急忙叉手施禮:「秉統領,城上大旗乃是一個種字。」 「種?河西種家將麼?是種建中,還是種樸?」 「必是種樸,此人用兵頗有其父種鄂之風,在東朝軍中也是頗有威名,不過 太后已經下旨,我等也只有遵旨而行。縱是他手中有兵,但是環州城小,城頭上 也站不下那許多人,狹路相逢勇者勝!今日,便考考他守城的能耐。」仁多保忠 一掀披風,大喝道:「鳥密跋野!」 「末將在!」旁邊一個大首領,頂盔貫甲,身形雄壯非常,出列行禮。 「本帥給你五千人馬,你本部之兵,共萬人,攻西北兩面!」仁多保忠抽 出一支令箭,扔給他。 「末將得令!」鳥密跋野俯身拾起令箭,高舉著奔出。 「米擒羅!」 「末將在!」又一大將閃出。 「你自率本部人馬,攻東面!」令箭扔下。 「末將得令!」此刻外面已是鼓角齊鳴,旗旛招展貉帶飄揚,人喊馬嘶之聲 轟然一片,數不清的隊列人馬好像密密麻麻蠕動的蟻群,調整著隊列陣型,出陣 的士卒人山人海完全看不到盡頭,無數軍旗在頭頂晃動,好像一片旗幟的海洋。 刀槍劍戟密密麻麻的好似莊稼地裡的麥穗麻林,地面在微微顫動,好似滾雷從地 底傳來。 「傳令下去,各部各軍選本部善射者員,前來陣前效力。」 「得令!」 「傳令……調潑喜軍去陣前,隨時聽候差遣。調三千撞令郎,直攻東西北三 門,不破城門敢退者,格殺勿論!」 「得令!」 一道道軍令傳下,無數西夏軍馬聞令而動,黑壓壓的兵馬鋪滿了大地,從三 個方向慢慢向環州接近,然後突然沉悶的號角聲嗡嗡響起,震的天地之間都有 音。數以萬計的飛蝗亂箭在一陣陣尖嘯匯聚成的狂風中,好像雨點一樣從四面八 方向環州城潑灑而下,而西夏軍卒口中發出駭人的狂叫,舉著盾牌扛著飛梯,大 踏步的向環州城逼了過來。 「圍三闕一,果然高明。」巍名阿埋不知何時也到了觀戰之所在,這一輛特 制的高車,高達兩丈有餘,在上面觀戰可說是戰場看得清清楚楚,仁多保忠和妹 勒都逋見過了禮,仁多保忠說道:「這種彫蟲小技,只怕無甚大用,只是聊勝於 無罷了。種樸乃是將門之後,頗得軍心,真正要建功,還需硬戰一場。」 眾人轉目看去,果然如仁多保忠所說,環州宋軍抵抗的非常激烈,夏軍的箭 雨綿密之極,城頭的木女牆、垛口上面扎滿了密密麻麻的箭桿,宋軍躲在後面, 不停往下發弩射箭。城外的壕溝護河之中雖然沒水,但是宋軍在裡面插滿了尖木 虎落和鐵蒺藜,夏軍用門連成壕橋強過,頭頂上亂箭擂石如雨而下,夏軍不是 失足跌下河壕,便是被石頭砸倒。 有的夏軍乾脆直接想從溝底趟過。 不過宋軍從城頭扔下的瓦罐裡都是猛火油,城頭一陣火箭射下,城腳下便是 火海一片,夏軍在溝內的人被火燒到,全身上下化作團團火球,紛紛慘叫著就地 亂滾,有一座臨時搭建的壕橋也被火引燃,周圍的壕溝裡層層疊疊摞滿了夏軍的 屍體。 近萬夏軍弓箭手此刻集中在陣前,拚命往城頭放箭以壓制城頭宋軍,無數亂 箭好像蝗蟲一樣在天空飛來飛去,不停有宋軍中箭跌下城頭,但是每下去一個就 有一個補上來,環州全城的姓壯丁都已經給動員起來了,所有的壯年男子都發 了弓箭和刀槍,就等著跟西賊拚命。 城頭抬下來的宋軍屍體在城腳下堆得好像小山,越堆越高,後來乾脆不抬了 從城上直接往下推,血水順著城牆縫往下流,整面牆淋成了紅色,屍體堆下面滲 出的血水已經匯聚成了一條紅色小溪。 數以計的漢軍撞令郎抬著大木冒死突至城門前,就被一陣亂石砸倒了十餘 人,還沒等撞門,腳底下頓時傳來機橋翻塌的聲音,地面突然塌陷,數十人連同 大木跌進陷坑之中。接著城頭宋軍每摘掉一塊拓,便有一處陷坑塌陷,數以十 計的夏軍士卒便會跌入坑中,摔得骨斷筋折。 「東朝善守城,果然名不虛傳哪……」仁多保忠看著戰況發展,忍不住輕歎 一聲,雖然夏軍此刻佔著絕對優勢,但是蟻附登城並非他願意看到的,夏軍的傷 亡數字正在直線上升。 「不過宋軍守不了多久了,環州畢竟不是大城。」 妹勒都逋轉目看去,卻見數十架長梯已經搭上了城頭,無數夏軍士卒正在往 上爬,宋軍正用叉桿拚命抵抗,火器煙球冒著煙火拋下,夏軍幾乎是成串的往下 摔,一摔下去就是十幾個,但是每推翻一座長梯,城頭守軍也會被城下冷箭射倒 一片人。 「潑喜軍,該上了!」仁多保忠冷冷的傳令,只見一隊駱駝從陣中行出,駝 峰上都架著大車輪一樣旋風炮,旗幟擺動下,數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騰空而起, 成片砸向城頭,多數砸中城牆,甚至還有誤傷自己人,但是城頭的木女牆也給砸 垮了一排,女牆後面的人跟著也倒了一片,這些石頭都是兩三斤重,砸中人體, 便是非死即傷。 下面攻城夏軍見狀大聲歡呼,迅速聚集起來搭梯而上,不過上面的宋軍也不 含糊,死了一排上來一排,夜叉擂、狼牙拍直往下打,生生又將人給打了下去。 而且上面將整桶的猛火油往下面潑,燕尾炬燃著了只管扔,頓時濃煙四起火海一 片,長梯給燒成了熊熊火炬,渾身著火的夏軍士卒騰空跳下,慘叫聲撕心裂肺的 響起。 仁多保忠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不停下令擊鼓吹號,督促各軍進攻。潑喜 軍不停發炮,環州城頭弩台的宋軍則把床子弩給推了出來,對準潑喜軍的陣地便 是一陣亂射。 床子弩的鐵斗一次裝鐵箭數十枝,數弩齊發彷彿一陣鐵雨迎面打來,數頭駱 駝被這陣鐵雨打的血肉橫飛,哀嚎著躺倒,還有受傷的駱駝四下亂竄,潑喜軍士 卒們也是一陣慌亂,畢竟他們旋風炮的射程不比床子弩,而且對方是居高臨下。 「傳令,潑喜軍各守原位,膽敢亂動者立斬!潑喜軍身負重任,若是亂動, 攻城將士如何得到掩護?繼續打炮,若是潑喜軍死光了,便讓普通士卒上。駱駝 死光了,便用人抬也給我抬起來!」仁多保忠面色冷峻,語調說不出的冷酷。 話音剛落,卻見夏軍人群之中幾道煙跡從天而落,人堆裡爆出通紅火柱,方 圓丈餘頓成火海,數十夏軍士卒被火焰吞沒,狂呼慘嚎著就地打滾。環州城內的 七稍大炮此刻發威,巨大的燃燒彈接二連三砸進夏軍人潮之中,而且還有大量的 毒煙四下瀰漫。夏軍攻城的人潮一陣紊亂,但是頃刻之間便又彌補來。 戰事一直持續到下午黃昏,環州城頭宋軍旗幟依舊飄揚,宋軍守城的人馬看 起來沒怎麼減少,因為看起來城頭的人還是那麼多。 飛石亂弩依舊不停向下招呼,還夾雜著火器火球,夏軍儘管拚命向前,甚至 曾經一度登上城頭,但是最終還是被宋軍趕了下來。 城內外的屍體都在不停增多,但是西夏的屍體明顯多於宋軍。 儘管圍三闕一,但是似乎沒人願意從南門逃跑,也許他們預料到南門外會有 伏兵在等著他們。 仁多保忠已經換了另一批人馬攻城,第一批攻城部隊筋疲力盡,損失慘重, 已給撤大營休整。他想用這種車輪戰消耗宋軍,而大營之內,此刻真是傷兵滿 營,哭爹叫媽之聲不絕於耳,軍醫大夫來穿梭,一桶桶的水被提了過來,苦戰 一天的夏軍士卒們渴的嗓子冒煙,捧著裝滿水的竹筒直著喉嚨猛灌,滿營一片咕 咚咕咚牛飲之聲…… 環州以南,方渠寨。 二天前大概近萬宋軍從前線敗了下來,敗兵從方渠寨經過,直奔後方的馬嶺 鎮而去,這是整個環州所有的野戰力量了。而余夏軍擒生輕騎此刻正在寨外游 蕩,他們的任務是監視方渠寨的宋軍。 雖然夏軍游騎人數處於絕對劣勢,但是他們心中並不慌亂,因為在他們的身 後木波鎮裡駐紮著鐵鷂子軍,沿途軍營之中還有近兩萬擒生輕騎正卒負擔,一旦 有事便可迅速來援。有這數萬精銳作後盾,便是讓他們現在過去踹宋軍大營他們 也不皺眉頭。 對面的城堡內旗幟遍地,城外也有宋軍的營寨。看來這寨子不是臨時搭建的 野營,而是早就紮好的硬寨,寨牆都是一尺多粗的大木連成,上面吊斗林立,外 面還挖著壕溝,擺著拒馬,牆後的宋軍士卒端著弩箭警惕的注視著他們。 環慶路權第七將許良弘站在箭樓之上,一會看看天色,一會看看對面遠遠遊 蕩的夏軍馬群,心中盼著天色快些黑下來,到了天黑,賊軍便會撤兵。折可適敗 退經過此處之時,留下他守衛此寨,以做馬嶺鎮的屏障。 此時他身後的馬嶺鎮之中,雖然城頭各將旗幟飄揚,但是城內只有幾傷病 和手腳遲鈍之人,幾乎就是空城一座。 早些時候,鎮外巡哨的哨兵抓住一個安塞堡來的宋軍小校。 開始以為是逃兵,但是折可適卻要親自審問。很多人都覺得可疑,環州諸寨 都被圍得好像鐵桶一般,要想突圍除非是有薛紅線、聶隱娘那般劍仙本事,但是 得到的消息卻是令眾人驚詫無比,圍困諸堡的夏軍已經開始撤兵了! 不少人都表示不信,但是那小校卻說似乎西賊軍中發了疫病,不少人莫名其 妙的倒斃,屍體就隨便扔在路邊,都是七竅內有黑血,看似中毒症狀。那些西賊 蠻夷以為是受了鬼神詛咒,有些部落紛紛拔營起寨,往環州匯大軍去了,有些 雖然還在圍困,但是似乎也是軍心不穩,故此他方得由地道出寨,赴慶州求援。 折可適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決定親往安塞堡。 將他自己的將旗都交給了許良弘,直接任命他為權第七將,但是只把傷病員 和一些手腳遲鈍的老弱留給了他,整個方渠寨內可戰之兵還不到一千,其餘能打 的八千多人都給帶走了。徐良弘覺得折可適肯定知道些什麼,但是章楶已經明令 諸將歸他節制,違令者軍法從事,所以他也不能問,況且現在他需要操心的是能 不能騙過對面的西賊。 「傳令,諸軍大聲喧嘩吵鬧,多造聲勢。選五十敢戰勇士,各騎戰馬,隨某 出陣。」 作為疑兵,有時候更需要勇氣,對面的西賊不是好糊弄的,不賣賣力氣,不 大可能騙過他們。 「得令!」 寨內此時也只有五十匹馬,這是折可適給他留下以防萬一的。許良弘翻身上 馬,心一橫便準備出寨,突聽得頭頂上吊斗裡的哨兵手舞足蹈的扯著嗓子大喊: 「援軍,援軍來啦!」 徐良弘登高再看,只見南面山路之中,黑壓壓大隊宋軍正蜿蜒而來,旗旛招 展,陣容雄壯,前面數馬軍先行,已是接近了方渠寨的南口,大旗上面一個張 字,為首一員大將看得真切,正是慶州都監張存。 「總算來啦……」徐良弘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地,「開門,迎接援軍!」 對面的夏軍顯然也看到了,一聲忽哨之下,從容而緩緩的撤退了…… 環州,夏軍大寨。 攻城的夏軍已經退去,城牆下層層疊疊鋪滿了雙方的屍體,燒著的雲梯還搭 在城牆上,幾處火頭還在燃燒,整個戰場一片狼藉。 「這是怎麼事!」仁多保忠,巍名阿埋等人此刻身處前寨,一個個臉色鐵 青,看著地上躺著的那些士卒,只見這些人都已斷了氣,面色漆黑,七竅有黑血 流出,顯然是被毒死的,看數量竟然多達上千,旁邊的將領們個個面無人色。攻 城時很多人突然身子抽搐,接著就倒斃了,這樣死的不知有多少,其結果直接引 發了夏軍的潰敗。 而現在,各營各部的將領酋長大小首領數人都已經聚集到了中軍帳,他們 各自的營中都發生了中毒的情況,這種毒毒性暴烈,到現在中毒者沒一個能搶救 過來的,如此大範圍的投毒,足以讓他們喪失理智。 甚至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自己的嫡系部隊之中也有數人中毒死亡。 「定是有人下毒!」妹勒都逋一看就明白了,其實所有人都明白,但是毒從 何來?如何能有如此廣大的範圍。 「水源!」仁多保忠的腦子嗡了一下。 「報都統,其餘各營都有人馬飲水後中毒倒斃,各部首領人心惶惶。」中軍 官跪地報,其實不用他報,仁多保忠已經料到,十餘萬大軍,每日飲水都要 從牛圈泊運,這一天下來,多少人已經喝過了那裡的水! 「傳令!各軍不得再飲牛圈泊之水,已經拉來的水就地倒掉。」仁多保忠腦 子裡嗡嗡直響,毒並不是問題,關鍵是現在軍心已亂,沒人敢喝水了。十幾萬人 馬駐紮在野外,水就是命脈,不喝水就沒法打仗,甚至都沒法生存。 「都統,太后駕到。」 仁多保忠轉頭,卻見梁太后怒氣沖沖的過來了,身邊跟著數班直侍衛。 她剛才在御帳之中,正在和自己那俊美的內侍面首揮汗如雨縱情淫樂,享受著激 烈的肉慾高潮,突然那男子七竅流血,直接就死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差點把她嚇 得魂飛天外,等弄明白怎麼事,才得知她的十幾萬大軍已經是軍心大亂了。 「臣參見太后。」呼啦一下周圍數千人都跪下了。 「免禮平身,諸位將軍,這是怎麼事?」梁太后看著眼前情景,頓時也呆 若木雞,不由得往後少退一步,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太后,有賊子在我軍飲用的水中下毒。各營將士,多遭毒害。」 「賊子為誰?」 「這……只怕是宋軍所為。」 「傷亡如何?」 「各營尚在統計。」 仁多保忠此刻的心中已經是冰涼一片,雖然總數沒報上來,但是他知道絕對 少不了。他知道牛圈湖有多大,要污染那樣大的水泊,所用毒藥份量只怕要用車 來拉,沒個幾上千斤是不可能奏效的,進兵之當日他的人馬就控制了牛圈湖, 那就說明這是宋軍在他們入侵之前就投的毒。這麼多毒藥,決不是一兩天就能准 備好的。也決不是說用就用的。 這可是環州城外唯一的水源,宋軍此舉,足以說明他們是早有預謀,除非他 們非常確定夏軍此次的真正目標是環州,否則他們不可能事先準備這麼多毒藥, 更不可能使用這樣的絕戶計,因為這水源在平時也是要供宋朝使用的。 經此一事,只怕這個湖就此就廢了。 況且此毒毒性如此劇烈,簡直聞所未聞,完全不同於以往所見砒霜、烏頭。 蝮蛇毒、鶴頂紅倒是有如此毒性,但是非常難得,不可能如此大規模的使用。宋 軍能弄來這種毒藥,足以說明他們真的是很多天以前就開始準備了。 仁多保忠確信章楶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在不確定夏軍是否會真的入侵 的情況下事先使用這等手段。 再加上先前自己的疑慮,難道真的是有人事先洩漏了軍情?宋軍的奸細不可 能神通廣大到這地步!還能有誰,梁乙逋!這廝真的喪心病狂了嗎,膽敢勾結敵 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仁多保忠不由得和妹勒都逋、魏名阿埋等人交換了下眼色,結果從他們的眼 中也看到了同樣的疑慮和恐懼,眾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宿將,立時都意識到此次出 兵只怕是陷入敵軍彀中…… 十月十五,安塞堡宋寨,官衙正堂內。 經過一天在山中艱苦跋涉,八千多宋軍掉隊八多人。 終於艱難抵達安塞堡。因西夏力紮寨之地乃是延白馬川、馬嶺水平坦一線 佈置,環州東北多山地,安塞寨、惠丁寨、木瓜寨等地遠離大路,孤懸山中,在 西夏看來價值不大,所以圍兵不多,最近又遭毒災,死者甚眾,心慌之下恐遭不 測,已經草草撤兵,故此折可適才得以安然入城。 「果然如此,哼哼哼……」 堂內眾將環坐,折可適看著地上西夏士卒的屍體,一陣陣的冷笑。 旁邊第六副將劉所、第七副將張禧、第六將黨萬、肅寧寨藩騎首領慕化、烏 蘭寨藩騎首領摩勒播、安塞寨寨孟真不知他為何發笑,劉所幹咳一聲,剛要詢 問。折可適卻是神情興奮,動釋疑。 「各位將軍……西賊已中章帥之計矣,某料西賊旬日內便會撤兵,他撤兵之 日,便是我等破賊建功之時!」 「不知尊正何出此言,章帥所設何計?」劉所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諸位不知,西賊攻環州之前,章帥便已料中。事先在牛圈湖之中下了毒, 西賊十餘萬,所仗水源皆此處,如今已是毒發,大軍無水,豈可久留。梁氏乃女 流,然仁多、妹勒、巍名氏皆知兵之人,自知中計,焉有不撤兵者?」 「原來如此,怪不得章帥嚴令各寨打井,不得出寨打水。」 「尊正是說,待西賊撤兵,吾等追襲其後軍?」 「西賊若撤兵……後軍必是鐵鷂子、擒生等精兵殿後,我等何必去啃這硬骨 頭……」話音未落,一小校打馬如飛從城門而至,折可適見是自己派去打探軍情 的探子,立時眼睛睜大了。 檢驗過腰牌口令,小校進入正堂,單膝跪倒,口稱有軍情稟報。 「何事?」 「太尉,果如太尉所料,木波鎮之西賊鐵騎已經分批北撤,去往環州同西 賊大軍匯。」 「下去領賞。」折可適的神色立時變了。 「不出所料,西賊這是要準備撤軍了,西賊若撤軍,必過洪德寨大路。西賊 此次環州受挫,又遭毒害,長途跋涉不得飲水,飢渴必矣,軍心士氣不可持,我 等繞至其退路設伏,待梁氏中軍至,輕吾各寨兵少,必無防備,我等伏兵截殺, 出其不意,破賊必矣。」 說到這裡折可適的目光緩緩掃過眾將,牙縫裡字字繃出:「若是老天開眼, 一戰梁氏偽後可擒!此蓋世奇功也……」 「啪。」的一聲,正是折可適拍案而起,厲聲高喝:「諸公願封侯乎?」 折可適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豪氣沖天。在場眾將血脈賁張,呼啦一下全都 站起來了,一起叉手暴喝:「願隨將軍破賊報國!共取富貴!」 「好!」哲可適大喝:「拿酒來!」 親兵都頭高龍領著一眾親兵抱著一酒罈進來,眾將各端一碗,仰脖干了。 折可適一下摔碎了酒碗:「某家能與諸君並肩馳騁沙場,不負平生矣!孟真 何在!」 藩官孟真躬身暴喝:「末將在!」 「我全軍取道大蟲谷,自山中繞道洪德寨設伏,孟將軍……這大蟲谷你是熟 路,河東大盜蘇延福便是被你賺在大蟲谷,這一路多西賊營寨,我軍晝伏夜行不 能舉火,以防為西賊察覺,故此便要勞將軍帶路,將軍所部亦要隨軍同行。」 「能隨將軍殺賊,求之不得。」 「慕化,摩勒播。」 「末將在!」二將一齊叉手施禮。 「烏蘭、肅寧二寨與洪德唇齒相依,二位將軍介時各率一千精兵,伏於二寨 之中,但見西賊中軍過時,便舉火發煙為號……待洪德寨伏兵發出,便各引兵擊 賊。」 「末將得令!」 「諸公……」折可適看著在場諸將,這一場惡戰下來,不知道還有幾人能活 著再相見。 「吾輩深受皇恩,此戰當死戰報國。破賊賞功之日,富貴與諸公共之!」 「破賊賞功之日,富貴與諸公共之!」眾將齊聲抱拳應和。 「傳令,出兵!」 十月十七,夜,環州城下。 梁太后坐在黃羅傘蓋的御駕之中恨恨得看了一眼夜色中屹立如山的環州城, 最終無奈的接受了撤兵的事實。而在她身旁的路上,人山人海的夏軍士卒好像巨 大的濁流一樣湧動著,向北方踏上了國之路。 自從三天前發現了水中有毒之外,整個大軍的軍心已經亂了。仁多保忠,巍 名阿埋,妹勒都逋,葉勃埋這四位軍中巨頭苦諫她即刻退兵,儘管下了命令禁止 再從牛圈湖之中打水,但是全軍已經有超過四千人中毒,半數的人已經死亡,剩 下中毒較輕的完全成了廢人。更可怕的是大軍無水,不少傷員無水,竟然有渴死 的。 梁太后就是再不知兵,也知道其中的可怕。作為遊牧民族建立的國家,長期 和沙漠打交道的黨項人對於水的重要性是非常敏感的。而且後方傳來的消息也讓 她坐臥不安,後方圍困諸寨的兵馬不少因為中毒無水,居然已經擅自撤兵。 而南邊傳來的軍情更糟,自鐵鷂子軍從木波鎮撤之後,宋軍便開始北上, 開始還是小股部隊,但是昨日午後,宋軍大隊兵馬出現在木波鎮,據探馬報, 自馬嶺鎮到木波鎮的大道之上儘是宋軍浩浩蕩蕩行進的大軍。 從晚至早旦夕不停,人數判斷多達兩萬之眾。宋軍將探的明白,乃是打的 環慶路幅都部署李浩的旗號。 李浩乃是東朝名將,西夏君臣對此人再熟悉沒有,若論陝西宋軍諸將,履歷 資歷豐厚無出此公右者。 仁宗朝時便隨狄青南征,嶄露頭角。後來宋夏爭奪綏州、王韶開拓熙河、章 惇征南江、郭逵征交趾等神宗朝重大戰役李浩皆參戰並屢建奇功。 後曾給王安石上《安邊策》並受神宗皇帝的讚賞,元豐西征作為熙帥李憲的 先鋒率軍力克蘭州,使此淪落異族二餘年的漢唐雄鎮重華夏圖,因功升任 捧日天武都指揮使,統帥殿前上軍。 元佑更化之後,李浩這個「新黨小人」自然不容於那些「君子」,被排擠出 汴京,歷任涇原、麟延、環慶副總管,遠遠打發到西北戌邊。 此公一生征戰沙場三十餘年,歷經四朝,名副其實的身經戰,軍中威信素 著,確實除了章楶之外,也只有他有資格統領著多達數萬的大軍。 看來章楶這次是傾巢而出了,兩萬人再加上先前敗退的宋軍,那便是接近三 萬,這幾乎是整個環慶路全部的野戰力量,章楶這次顯然是孤注一擲,打算一把 見輸贏。 這三萬多人其實也不算什麼,但是這代表宋軍增援環州的兵馬開始陸續抵達 了,也許明天麟延路的援軍就會到了。 後天涇原路的援軍也會到了,真到了那時,才是大麻煩的開始。 圍攻環州不克,大軍無水,敵軍援軍已至木波鎮,現在已經能夠直接威脅環 州圍城夏軍,就算如此,在諸位重臣的苦諫之下,梁太后還是磨蹭了兩天之後才 決定撤兵。自己第一次典兵伐宋,居然落得這等虎頭蛇尾的可笑結果,前前後後 損兵折將超過五千,居然一無所獲,實在是難以甘心。 但是眼前的情勢也只能讓她吞下這枚苦果,旁邊仁多保忠勸道:「太后不必 計較,今日軍整頓,明年再來復仇也不晚。」 「哼,只恨有人洩漏了軍情,否則哪有此敗!若為本宮拿住證據,定誅其滿 門!」此時梁太后下意識的想為自己的失敗找一個理由,而且仁多保忠的分析也 確實有道理,梁乙逋這賊子居然通敵賣國,其罪當誅! 仁多保忠低著頭,沒有人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他到現在還是不敢確定是否真的梁乙逋通敵,政治鬥爭是一事,軍事上面 自己可能不想當然。若真是有人勾結宋朝,那以章楶之能,斷不會輕易放過這次 機會。除了下毒之外,必然還有更狠辣的後著在等著他們。 「卻不知木波鎮的宋軍有何動靜,若是趁我軍撤兵來攻,奈何?」此刻天已 全黑,夏軍全都打起了火把,一路上照的亮如白晝,遠遠看去似一條龐大無比的 火龍在山間蜿蜒。 「啟奏太后,我軍殿後之兵皆是驍騎精銳,若是野戰,無人可當。臣自領鐵 鷂子軍在後押陣,宋軍不來則可,來則要他走不得。」 「如此甚好。今日之仇,來日必向東朝十倍討還。」梁太后最終撂下一句場 面話,她的御駕車馬在班直侍衛的簇擁下,也踏上了北歸之路。 十八日,凌晨稍後,肅寧寨。 慕化趴在垛口之上,藉著火光看著山腳下的大路,他們自十七日潛來此處之 後,已經養精蓄銳了一天時間,而依照他們打探的消息看,西夏退兵便在這一兩 日內。外面圍寨的士卒幾乎已經撤的乾淨,顯然是先去了。這一個個寨子幾乎 都處在無人看管的狀態,顯見西賊的軍心已經亂到了什麼程度。 而他身後的寨中,他手下的藩兵們個個吃飽喝足,摩拳擦掌,就等著西賊來 了大戰一場。羌人天性剽悍,以戰死為吉利,所以他的部下並不害怕西賊人多勢 眾。 他們慕家,自從仁宗朝時代起就為朝廷賣命,前後兩位族長死於王事,慕家 藩騎也一直是環慶路藩軍的力。若是這一仗打完了,朝廷會給個什麼賞呢?能 不能賜姓,聽說渭州藩騎的首領被朝廷賜姓包,從此便洋洋得意逢人便說自己乃 是包拯相公的族人,包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能跟他沾親帶故,何等的榮耀。 自己呢,若是立了功,便請官家賜姓范好了,范相公也是星宿下凡。 正待胡思亂想,突見得南方大路之上火光閃閃,再看無數火把幾乎照亮了整 個夜空,狂野的軍氣自地下直捲九天之上,煙塵滾滾之下,一眼望不到頭的西賊 大部隊撤下來了。 「來啦!孩兒們,準備廝殺!」 接著再看,人山人海的西賊已經到了肅寧寨的門前,他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肅寧寨中的宋軍,只是大搖大擺的從寨門前經過,甚至沒有留下人來警戒。 這完全是一種侮辱。 慕化頓時握緊了拳頭,夏狗欺人太甚,真當我大宋無人嗎!他緩緩拔出了佩 刀,低聲傳令:「舉火!」 肅寧寨的烽燧上巨大的火苗騰空而起,這火詭異的發著綠光,陰慘慘好像陰 間的鬼火。這是折可適特意準備的火種,說是裡面有丹藥還是什麼,專為今日之 事準備的。城外行進的夏軍一陣騷動,大概沒見過綠色的火炎,心驚膽戰之下走 得越發快速和混亂。 不一會兒,遠處烏蘭寨的烽火也著了,同樣綠色的火光。 但是洪德寨一直沒有動靜,折可適下了嚴令,必須等賊軍中軍御營經過時, 看他舉火為號才能舉兵。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西賊的隊伍總算過完了。這應該是前軍吧,接下來應該 是中軍了吧。果然不多久,更加龐大的隊伍滾滾而來,慕化眼尖,看見了隊伍中 那鮮艷的杏黃大旗,那是天子的明黃,再看旗下黃羅傘蓋,無數衣甲鮮明的錦袍 侍衛拱衛著一輛十六匹馬拉的巨大車駕,這車駕完全就是一座車輪上的小宮殿, 雕樑畫柱,描金簪玉顯的華貴之極,除此之外,再無第二輛。 梁太后!慕化的手握緊了刀柄,他的眼緊盯著那巨大的車駕和隊伍緩緩駛出 他的視線,他扭頭看著洪德寨的方向,牙關不由自地緊緊咬在一起。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洪德寨方向的夜空猛地一片綠光閃過,接著隱約約 戰鼓聲響起,令人顫抖的氣息自夜風中自大地之外撲面捲來,其中帶著血腥,帶 著金戈殺伐之氣!更帶著猶如山崩地裂一般的修羅之氣,似乎千軍萬馬的喊殺聲 也在夜風中響。 破賊賞功之日,富貴與諸公共之! 拼了! 慕化仰天一陣長嘯,猛地把刀一揮,大喝道:「孩兒們……今日之事,有進 無退。我軍不及賊軍十一,若退則必無活路!只有拚死向前!此戰得勝,賞格照 舊,擄掠大伙分了,每人再賞精絹兩匹!」 眾藩軍一陣怪叫歡呼,對於夏軍的忌憚之心,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滿腦子都 是打贏了之後分錢的情景。 慕化一見士氣可用,翻身上馬,大吼一聲:「擂鼓!開門!出寨列陣!」 隆隆的戰鼓聲中,肅寧寨一千藩騎四禁軍步卒幾乎是傾巢而出,黑壓壓一 大片好似猛虎下山般直向不知所措的夏軍壓了過去。夏軍一陣慌亂,慕化見機不 可失,張弓搭箭,嗖的一聲,一面西夏軍旗跌落塵埃。 「報效朝廷!封妻蔭子!正在今日!孩兒們!殺!」 「殺!」千餘勇士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吶喊,好似山崩崖傾,又似決堤的洪 水般狂衝而下。強攻硬弩,飛蝗般直向夏軍射去。 被載入史冊的宋夏洪德寨之戰,就此拉開帷幕…… ***    ***    ***    *** 十月十八,午後,洪德寨。 白馬川西岸,宋軍的吼聲響徹原野,宋夏兩軍數以萬計的士卒混戰廝殺在一 起,戰馬嘶鳴,金戈交擊,遍地都是人馬死屍和折斷的刀槍箭桿,大路上橫七豎 八有幾十輛著火的大車,硬生生將道路截斷,無數夏軍士卒擁擠在路上,無法加 入戰場。而頭頂還有城內飛出的冷箭,不時有人中箭跌倒。 而在戰場之中,數名班直侍衛護衛著梁太后的御輾車駕,但是因為道路斷 阻,御駕車輾體積龐大,無法脫離戰場。但是好在妹勒都逋指揮著夏軍士卒源源 不斷地前來護駕,現在暫時沒有宋軍能衝到近前。 但這也是梁太后也是平生第一次讓宋軍靠的這麼近。 她到現在已經明白了自己中了宋軍的奸計,本該和李浩一起追著他們屁股吃 灰的折可適敗軍集團,此刻居然神兵天降出現在他們的歸路之上,生生截斷了他 們的退路。而且目標很是明確,竟然三番五次的向自己的輦駕猛衝,與之前表現 的怯懦相比,此時的宋軍完全是勇猛如虎,天不亮直至現在打了近四個時辰居然 還瘋狂如初。 要不是妹勒都逋這員老將沉著應戰。 自己可能一開始就要被宋軍的突襲所擒。很顯然,這些勇猛的宋軍一開始表 現出來的怯懦,只是誘敵而已。現在他們表現出來的,才是真正的強悍本色。 這說明從一開始,甚至是毒攻之前,自己就已經落入宋軍的奸計之中了。從 開始到現在,每一天、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宋軍的算計之中。 到現在她還記得突然間天翻地覆的那一刻。 城頭的綠火,可怕的綠火,就像地府之中的鬼火,照的整個夜空陰慘慘的, 似乎地府在今晚真的開了大門。 誰也沒想到這寨子之內居然潛伏著這麼多的宋軍,數十輛著火的戰車好像一 頭頭巨大怪獸一樣撲上了大路,接著就是決堤的洪水一樣狂瀉而至的宋軍。 夏軍的隊列霎那間就被衝亂,在火把的映照下彷彿四面八方全是敵人,暗影 中,彷彿四面的山頭之上影影綽綽漫山遍野都是宋軍的身影。 伏兵不止一路,身後的路旁也有大批敵軍殺出,將道路截為數段。黑暗中不 知敵軍有多少,只是聽到震天動地的喊殺聲,整個大軍都已經亂了,要不是妹勒 都逋拚死拉著自己,自己早就按耐不住恐懼想要落荒而逃。妹勒都逋用身家性命 擔保宋軍絕不會多,只不過是趁黑夜想要擾亂軍心。只要保持陣腳不亂,堅持到 天明,大隊軍馬壓上,必滅這股宋軍。 此時已是下午,但是這股宋軍彷彿不知疲倦不知傷痛,狂呼亂嚎,奔沖廝殺 反而把越來越多的夏軍給攪亂了,局面上反倒是宋軍佔據動。 此刻妹勒都逋臉上雖然沉穩如故,但是心中真正是心急如焚。 很顯然,折可適是專門繞過來等著他們的,而他們身後還有李浩的兩萬生力 軍。前軍已經過去了,中軍現在被阻在這裡動彈不得,若是李浩趁機揮軍直攻, 前後夾擊之下,本來就士氣低落的夏軍只怕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想到這裡,他突然打了個冷戰,莫非章楶打的就是這個意。從他的佈局來 看,非常有可能。而且宋軍的行動到目前為止,也是配默契。自己這邊受阻, 剛才接到軍報,李浩的大軍已經到達環州,下一步,就是從後夾擊了吧。 仁多保忠,你一定要頂住李浩!否則大家都無顏去見景宗皇帝。 後軍的情況不得而知,眼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夏軍雖然人數佔據絕對優勢,但是宋軍人數雖少卻極其凶悍狡頑,只是死咬 著梁太后御駕所在的御營不放,那巨大華麗的車駕御攆乃是個非常顯眼的目標, 無論死傷多少人,宋軍就是拚命糾纏著不放鬆。 御駕躲往左邊,宋軍便往左邊沖,御駕避往右邊,宋軍便往右邊沖。其目的 很明顯,就是打著猛擊其核心要害引發全局混亂,而夏軍此刻已經亂起來了。 此刻真正在抵擋宋軍的,只有萬餘名興慶府衛軍和二千班直侍衛。因為梁太 後懷疑梁乙逋有犯上作亂的陰謀,而梁乙逋久掌兵權,軍中黨羽甚多,現在已中 宋軍之計,害怕其黨羽在撤兵時趁亂作奸犯科。故此撤兵時全軍下了嚴令,中軍 各營各部無令不得靠近御營五里之內,御駕的護衛全由班直侍衛和興慶府衛軍負 責。 而這兩軍平日裡乃是拱衛夏和國都的禁衛軍,雖然也是訓練有素的敢戰精 銳,但是御圍內六班直乃夏親衛,久駐皇宮承平已久。興慶府衛軍共九萬餘兵 馬,此次來了二萬,但是其中正軍士卒只有五千,其餘皆是副兵,絕大多數將校 從未經戰陣,戰鬥經驗比不上十二監軍司所轄諸軍那般都是戰之餘。故此與宋 軍廝殺混戰至今,雖然並未被打敗,但是也是手忙腳亂,始終無法擺脫宋軍的糾 纏。 而宋軍一看則是飽經殺伐的戰精銳,馬軍結隊衝殺,各隊之間看似混亂, 其實都在互相掩護,頗有章法。失去戰馬的士卒則和步軍一起結成方陣,長槍大 盾強攻硬弩層層疊疊,仗著大車的掩護抵擋增援夏軍的衝擊,夏軍其餘各軍因為 無令不敢靠前,而且戰場也容不下這些人,只能以添油戰術一點一點進逼,卻很 難啃動宋軍的步陣。 而且中軍除了御營之外,剩餘多是橫山藩部的步跋子,人數多達六萬餘眾。 西夏歷次出兵的傳統,都要從橫山藩部中徵調兵馬以為前驅,只因這些藩部作戰 悍不畏死、嗜血好鬥,所有宋夏大小戰役他們都全部參加過,實為西夏軍中打硬 仗打惡仗的力。西夏為了控制這些藩部,專門建立了左廂諸監軍司加以鎮撫。 此次出兵除了興慶府衛軍、御圍內六班直、鐵鷂子、擒生等夏直轄之軍外 多是左廂諸軍司之中抽調,而左廂靜塞、保泰、嘉寧、祥佑、神勇五軍司正是控 扼著千里橫山地,這些地的山訛藩部基本都被這五軍司瓜分,各軍司多則兩 三萬,少則一兩萬,都屬於軍司所轄邊軍,此次太后親征,各軍司皆徵調了萬餘 藩軍隨軍。 這些步跋子雖然號稱天下精兵,但是絕大多數是精於短兵擊刺近身格鬥,皆 不擅長使用弓弩。 宋軍步陣弓弩極多,那些步跋子身著簡陋鎧甲反覆衝陣數十次,皆被亂箭射 退,而且洪德寨城頭千餘精選弩手更是箭矢如雨,交叉射擊前前後後射倒了近千 人。 這種干挨打無法還手的情景激起了這些山訛蠻子的野性,不少人狂叫著竟然 想去攻洪德寨,結果沒跑到城下皆成箭靶,渴望為族人報仇的情緒又引發更多的 部落前往助戰,之後又被打退,進退之間更帶起更大的混亂。夏軍將領徒勞的下 令諸軍無令不得妄動,但是這些藩部野性已發,根本對此置若罔聞。 大路上聚集的夏軍越來越多,無數人舉著盾牌或蹲或站,預防頭頂的冷箭, 那情景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後面開來的人馬占不下地方乾脆紛紛下到了河道裡面,現在河裡除了裸露的 水草卵石之外,只有細小的溪流水窪,根本就算不上一條河。數以萬計的人馬進 入,立時將河道也給擠滿了。不過這些人都在那裡觀戰,因為太后的車駕沒有離 開,也沒有命令讓他們繼續走,所以他們都停下了腳步,有些人趁機跑去舀溪流 裡的水喝,眾軍渴了許久,一見有人喝水,頓時有樣學樣,紛紛跑去爭水喝,夏 軍隊列本來就龐大而紊亂,這一下更亂了。眾軍人喊馬嘶,只知道朝有水的地方 去搶奪。 妹勒都逋見狀大怒,大聲傳令諸軍不得妄動,但是根本沒人聽他的。 就在此時,洪德寨城頭號炮連響,西門大開,數千宋軍馬隊咆哮而出,這些 戰馬在山路上奔馳如飛,也不管什麼隊列,就這麼一窩蜂似的魚貫而出對著混亂 的夏軍中軍狂衝而至。馬上騎士都是羌人打扮,兵器鎧甲五花八門,不過其彪悍 之色當真是猛如獅虎。 夏軍此次出兵連遭挫敗本來士氣低落,連夜趕路長途跋涉又累又渴,不少人 渴的嗓子冒煙,此刻又遭伏擊驚魂未定,上萬人在河道下面只顧爭搶水源,早已 亂的不知紀律為何物。忽聞喊殺聲,抬頭再看數千彪悍馬軍好似滾餓虎撲食一樣 猛撲過來,頓時一陣大亂,未來得及排列起陣勢,已被敵騎破陣而入,霎那間死 屍翻滾,血肉橫飛。 宋軍破陣而入,夏軍的人潮猶如波浪般一圈圈的波動,混亂在急速蔓延,不 可避免的波及到了梁太后的小團體。妹勒都逋大急,這時刻宋軍選得太好了,恰 巧衝擊在夏軍的弱點,此時他指揮不靈,也只有在親兵的簇擁下,保護著梁太后 的車駕緩緩往後擠。 此刻只能靠夏軍各自為戰了,只要他們還保持著鬥志,這幾千宋軍縱然能囂 張一時,終究還是會被夏軍淹沒。畢竟夏軍的人數是佔絕對多數的,而且葉勃埋 和巍名阿埋兩人還在亂軍中勉力指揮,儘管他們現在也是被亂軍沖得隨波逐流。 其實這混亂要還是夏軍自己造成的,那些步跋子作戰是悍不畏死,但是紀 律性也最差,這混亂的要源頭就是這些蠻夷,雖然迫於宋軍弓弩的厲害不再衝 陣攻寨,但是洪德寨城頭各種強弩的射程覆蓋整個戰場。 甚至直至河道內,一陣陣射出的亂箭將這些蠻夷成片射倒,這些蠻夷身上簡 陋的甲冑旁牌無法阻擋弩箭,一旦遭到襲擊這些蠻子在隊伍中大嚷大叫,四處亂 跑躲避,其他河外兵馬雖然守紀律,卻被他們攪亂。 妹勒都逋現在放眼望去,視線所及的中軍隊伍都已經亂起來了,頭頂亂箭如 雨,人堆裡宋軍橫衝直撞,藩部們軍心不穩越打越亂,要收拾這等局面,一時半 會兒是不可能。 為今之計,只有調集紀律性強而且戰鬥力不下於山訛的精銳部隊,才能控制 住局面。 而西夏戰鬥力可與步跋子比肩,紀律嚴明的部隊,只有號稱能刀槍不入摧山 拔林的鐵鷂子,那才是黨項人之中最強悍勇士組成的真正的王牌部隊。 而此刻鐵鷂子軍卻是由仁多保忠率領,還在後軍監視著已經挺進到環州的宋 軍力。 據探馬報,整個環州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宋軍的營帳,其軍容雄壯嚴整,氣 勢如虹,可見來的全是宋軍精銳,志在必得。李浩此人更是老辣慣戰,有此強兵 在手,不知道會玩什麼花樣。 「嗖。」的一聲,旁邊親兵舉刀打飛一枝冷箭。 妹勒都逋手握長刀,再看前面宋軍吶喊著居然又發起了衝鋒,那些藩騎在陣 中衝殺數圈也迂了過來,混亂的人潮再次衝撞攪亂在一起,府衛軍和班直侍衛 們儘管使盡了全力,還是沒有辦法擺脫他們的糾纏廝殺…… 十月十八,黃昏,環州北,野馬嶺。 高坡之上,仁多保忠看著遠遠向環州敗逃而去的宋軍與山腳下扔了一地的刀 槍旗幟,三多具宋軍無頭死屍,不屑的冷哼一聲。在這四下荒涼而寂靜的群山 之中,剛剛結束的戰鬥似乎方佛從沒發生過。 而山後嚴陣以待的那數萬熊虎鐵騎,只是牛刀小試,終於還是沒有得到大顯 身手的機會。 自從得知中軍遇伏受阻,仁多保忠立刻便意識到己方已落入宋軍彀中。宋軍 處心積慮一步步引夏軍入彀,現在便是發動決定性一擊的時刻。再聯繫到毒發事 件後有些圍寨部族擅離職守,他真的覺得有人在故意給宋軍製造便利。否則折可 適近萬兵馬怎可能輕易而舉就穿越夏軍重重封鎖線,從馬嶺鎮迂到洪德寨上 裡路,要做到在夏軍眼皮底下近萬人馬完全隱藏住行蹤,除非是神仙。 如果真的是梁乙逋的黨羽在暗中作怪,那麼中軍即使是有十萬人也是不保險 的。 但是前往中軍救駕也是不明智的,因為環州的宋軍正在虎視眈眈,一旦自己 轉過身去露出破綻,他們大概立刻就會猛撲過來。 李浩乃是經年宿將,用兵果決老辣,在西北打了幾十年仗,夏軍與之交手屢 屢受挫,於夏軍而言此人實乃勁敵。仁多保忠相信一有機會李浩必然不會放過。 而此刻夏軍士氣低落,軍心疑懼,前後夾擊之下,大軍有傾覆之禍。 所以此刻去往中軍也沒用,只有先解決李浩的威脅。只要能夠設法解決了李 浩,宋軍前後夾擊之策便化為烏有,那時再返頭來解決折可適。 只要自己能適當的表現出弱勢,誘其全師來攻。 自己便能抓住機會重創其軍。大夏軍隊或許不善攻城,但是野戰卻是不會輸 給天下任何國家,就算李浩施展宋軍的拿手好戲結陣而戰,仁多保忠也有足夠自 信。即使是橫行天下的契丹皮室,當年不也是西夏的手下敗將,威震河西的平山 鐵鷂子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不過李浩用兵之老辣顯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到了環州之後便安營紮寨。自己 示敵以弱,他卻不為所動,只是派遣部將張誠、馬瓊率偏師北上前進。適才 落入自己埋伏的便是慶州第四將馬瓊率領的硬探馬軍,自己本意圍而不打,誘使 李浩率大軍前來救援。但是宋軍硬探馬軍皆是軍中最梟悍亡命的選鋒敢死之士, 身陷重圍仍然奮力左衝右突,雖然動用了鐵鷂子參戰且幾乎全殲這支宋軍精兵, 但是還是讓宋軍殘兵搶了將潰圍而去。 仁多保忠無意追趕,知道自此一戰之後,宋軍前鋒精銳受此重挫再想前來必 然更加謹慎,自己的誘敵之計多半是不會奏效了。 現在時間也不多了,洪德寨一帶從天沒亮就開打,直到現在天色又暗,打了 整整一個白天,到現在還在打,夏軍現在內憂外患人心不穩,再拖下去誰知會發 生什麼事。而且仁多保忠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環州宋軍的行動不像是在配洪 德寨戰場,雙方似乎在各自為戰,若是互相配,洪德寨已經打了一天了,南路 宋軍才姍姍來遲,這行動速度也太慢了些,而且攻勢也太保守了些。 難道宋軍之間的軍情傳遞出現了問題,兩支部隊沒有聯絡上? 仁多保忠並不知道他的猜測是正確的,李浩雖知章楶之計,但是折可適具體 會迂到何處設伏這他卻不知,而且是否成功他也不知,是否已與夏軍開戰他更 不知,因為無法和折可適聯絡上,而前鋒又受重挫,集全軍精銳組成的一指揮硬 探精兵只有半數逃,得知西賊在前路險要處伏有包括鐵鷂子在內的數萬精騎嚴 陣以待,李浩便意識到若是自己大舉出擊只怕正中西賊下懷,西賊好整以暇,只 怕折可適已經失敗,於是下令全軍緊守環州,不得輕動。另一方面廣佈偵騎,試 圖找到折可適所部的消息。 此時折可適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孤軍奮戰的境地。 當然這些事情這三個當事人現在還都不知道,仁多保忠只知道自己不能在這 裡久留了。 「傳令,全軍即刻北上,前往中軍救駕!」 「都統,環州宋軍未靖,貿然軍,若是宋軍尾追,只怕大禍至矣。」旁邊 部將們一個個都是愕然以對,誰也不想把後背就那麼貿然暴露給環州的宋軍,那 可是有幾萬人的大兵團。 「哼,宋軍經此一挫,必然奪氣,況且此刻天已近黑,李浩用兵謹慎,必不 敢天黑進軍。中軍乃是太后御駕所在,萬一有失,爾等吃罪的起嗎?休要多言, 傳令諸軍即刻上路,鐵鷂子照例殿後!違令者立斬!」 仁多保忠的軍法嚴厲在夏軍中赫赫有名,在場諸將誰也不敢再諫,頃刻間, 大隊騎兵捲起層層煙塵,浩浩蕩蕩向北開去…… 十月十八,午後未時。 混戰中,黨萬閃身躲過飛來的一箭,接著舉刀架住一槍,買個破綻一錯步, 旁邊親兵趁機一刀砍在這夏將背後,那夏將吐了一口血,一頭栽倒。 他拾起盾牌,擠過身邊的亂軍,趁機又捅翻一人,領著碩果僅存的一個親兵 拚命搶自家圓陣之中。數十名夏軍狂嗥著舉刀撲來,身邊的宋軍士卒們也發一 聲喊,狠狠頂了上去,人群猛烈擠撞在一起,盾牌推抗,長槍穿刺,血水飛濺, 數名夏軍的身子被長槍刺穿,宋軍來不及拔槍便頂著屍體前進,終於踩著屍體將 這股夏軍頂了去。 此刻黨萬身上的鎧甲已經被砍爛,滿身血污,還帶著好幾枝箭,不過已經感 覺不到疼了。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亂軍將自己和大部隊衝散,他是折可適 埋伏在城外的兩路伏兵之一,直至此時已經不吃不喝整整惡戰了八個時辰,當然 他現在已經對於時間沒了概念,只知道周圍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頭的西賊。 戰鬥從天黑開始,打到現在天又快黑了,而這些夏狗好像永遠也殺不完。周 圍亂的已經看不清敵我,只知道到處都是箭雨橫飛,快馬衝撞,無數混戰在一起 的人揮舞著刀槍互相廝殺,刀砍進脖子,搶通進肚子,箭射進眼睛,血肉內臟噴 濺空中,殘肢斷臂滾落塵埃,無數屍體橫七豎八的鋪滿地面。 無數的火把星星點點的又打起來了,這是又一天了嗎?恍惚中,黨萬已經不 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突然間,他聽到了滾滾沉雷,那種感覺像是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他猛然驚醒,這是無數鐵蹄輾壓過大地的所釋放出的能量。抬頭南望,天色 雖暗,卻是漫天煙塵滾滾喧囂而上,再看西夏那無邊無際的人海好像猛然高漲了 一般。 排山倒海的金戈軍氣似乎使大地碎裂,而整個大氣似乎都被這能量所震撼, 視線所及之處,滾滾湧來的鐵人鐵馬好像如山巨潮,捲土蔽野而至。 所有的宋軍都被這情景震驚,有人甚至震驚的脫口而出。 「西賊的鐵鷂子!」 「夏狗的援兵!」 幾乎同一時間,洪德寨城頭急促的響起了鳴金收兵之音。 妹勒都逋直到見到仁多保忠的那一刻,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這樣的好運。 從凌晨戰至現在整整八個時辰,每一時一刻他都在擔心北上的宋軍會突然出現在 身後,對夏軍形成致命的夾擊,他知道以現在低落的士氣而論,是很難經得起這 樣的夾擊的。 整整一天,南路宋軍居然沒有任何積極的舉動,只是稍微往北試探了一下, 受挫之後便縮環州,放任洪德寨的宋軍孤軍奮戰。一剎那,妹勒都逋想起了當 年的永樂城之戰,難道永樂之勝要重演於今? 鐵鷂子一出現在戰場,形勢立刻改觀。 肅寧寨、烏蘭寨的宋軍伏兵本就兵少,苦戰一天之後已是疲憊不堪,此時恰 好鐵鷂子殺到,立刻將宋軍沖得人仰馬翻,陣腳大亂,夏軍輕騎趁勢掩擊,宋軍 終於潰敗。烏蘭寨步卒幾乎無人成功逃生,全部被夏軍鐵蹄踩成肉泥,藩騎本就 紀律性差,傷亡慘重之下也是四散奔潰。 摩勒搏帶著數敗兵連烏蘭寨都不要了,奪路向北猛衝,剛匯慕化之兵, 結果夏軍大隊鐵騎緊追而至,慕化和摩勒搏返身迎戰,夏軍士氣正盛,一個照面 就將宋軍步卒方陣踏平,接著猛攻騎陣,藩騎也被衝散,慕化身中兩箭,帶傷糾 集近千殘兵敗將退入肅寧寨。夏軍後軍鐵騎得以長驅直入至洪德寨戰場。 之後,彷彿永遠不知疲倦的宋軍力就開始快速呈現敗勢。 那儘管死傷慘重,但彷彿在地上生了根般屹立不搖的宋軍步軍大陣在鐵鷂子 成群結隊的反覆猛衝之下,已經步步後退,他們得意的強弩戰術第一次失效了, 鐵鷂子身上都裹著兩層鑌鐵瘊子甲,戰馬也有鐵馬甲護身,宋軍使用的馬黃、黑 漆等強弩射出的弩箭儘管連連中的,但是這些高大的鐵甲武士們儘管身上帶著四 五枝箭,依舊勇猛衝殺,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而宋軍則開始且戰且退,折可適畢竟不是無能之輩,肅寧、烏蘭二寨出現的 潰亂並沒有在這裡出現,不過殿後的士卒只要退的稍慢一點,不管是步是騎即刻 就會被巨大的鐵馬洪流吞沒,不斷有整支整支的隊伍來不及撤出戰場,然後在夏 軍排山倒海的衝擊之下陷沒,待到宋軍將部隊全部撤洪德寨,外面鋪滿屍體的 戰場上又多了數具宋軍屍體。 折可適在城頭,面色冷峻。 即使這麼多胞澤死在眼前,他連眉毛都沒抬一下。此次作戰,本來就是九死 一生,身為大將,本來就需要有一顆冷酷的心,為了勝利他可以毫不猶豫驅使成 千上萬的人去死。他沒料到夏軍即使在經歷了這麼多挫折,士氣低落的情況下, 居然還能有如此的鬥志,能堅持到精銳的後軍集團趕到戰場。 西賊後軍到了,難道李浩敗了?自從他得知慶州援軍北上之後,他就暗中修 改了原來的計劃,兵法要義本來就是隨機應變,如果能夠和慶州援軍對西賊形成 夾擊之勢,不只是梁太后,甚至西賊力都可能成為宋軍口中之食。若真是老天 保佑,這將會成為改變宋夏歷史的一戰。 故此他才執拗的苦戰一天死不讓步,就是打算為南路宋軍製造機會。 現在西賊後軍居然出現了,難道李直夫那裡出問題了。若是西賊後軍先擊敗 了李浩大軍才來此地,那自己豈不成了深入敵後的孤軍? 此刻看著撤進城內的宋軍將士們,一個個累得東倒西歪就地躺倒,只知道拼 命的喝水喘氣。而幾名將領也是滿身血污,雖然沒死卻也是個個帶傷。劉所一瘸 一拐,頭盔不見了。黨萬滿身鎧甲都是豁口,身上掛著好幾枝箭。 孟真滿臉是血,左眼一道刀口,似乎瞎了,親兵正在包紮。張禧一天射箭千 餘枝,拉斷了兩張弓,手指被割破,血流至肘。 「遵正,西賊勢大,將士們皆已筋疲力盡。」劉所過來看著外面,此刻天已 大黑,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火把,無數夏軍士卒在歡呼狂嗥,猶如巨大的海嘯震的 山谷蕩音。 「我等只有死守此寨,西賊是斷不會容我們突圍的。」折可適緩緩的搖了搖 頭,果然外面的夏軍士卒開始整隊列陣,一面面巨大的盾牌排在了前面,接著一 聲大喊,潮水般的向寨子衝來。 洪德寨乃是山城,大道距城牆有山坡,夏軍仰攻吃力。 將盾牌舉在頭頂開路。接著就聽見城頭一陣梆子響,便知宋軍是要放箭,接 著一陣驚心動魄的尖嘯之聲響起,無數鐵箭雨劈頭蓋臉的潑灑而下,開路的大盾 皆被射穿,夏軍頓時一陣慘叫此起彼伏,數十人中箭滾下山坡,然後滾木擂石便 傾瀉而下。 「神臂弓!」西夏軍卒一陣驚亂,宋軍神臂弓的厲害誰不知道,鐵甲都能射 穿,如此近的距離之內,就是有盾牌保護也不管用。只不過宋軍的神臂弓製造起 來非常麻煩,材料稀少,不是有錢就能大量製造的,所以一向只裝備禁軍中的精 銳部隊。沒想到,在這小小洪德寨之中,居然還有神臂弓,以箭矢的密集程度來 看,數量大概有數架。 熙寧年間交趾攻宋,蘇緘仗著架神臂弓守孤城四十三天,射殺敵軍一萬五 千多人,神臂弓就此威震天下。 步跋子們儘管拚力向上衝,但是宋軍的箭雨是在太厲害了,旁牌鎧甲根本不 管用,一箭入身便是洞穿胸腹,而且這些步跋子還穿的多是簡陋鐵甲。中箭者層 層疊疊倒在坡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高昂代價。 而宋軍不止是射箭發弩,還有準備了大量的鐵蒺藜,只顧往外面拋撒。此刻 已是深夜,雖然周圍火把照耀,但是畢竟不是白天。鐵蒺藜揚撒佈滿整個山坡, 根本看不清楚,踩到就受傷。後來宋軍直接抬著筐子成筐順著山坡往下倒,夏軍 進展越發緩慢,終於支持不住發一聲喊全都退了下來。宋軍見勢又是一陣亂箭射 倒了十餘人。 但是夏軍並沒有就此退讓,號角響起,無數弓箭手來到陣前,鐵鷂子軍們全 部下馬,手持巨盾鐵錘、長刀重斧,看樣子是想步戰衝鋒,而從他們的動作和神 態來看,似乎身上厚重的鐵甲並不能影響他們的活動。 世人多以為平山鐵鷂子乃是鐵甲馬軍,專用平地衝陷。其實鐵鷂子軍所部萬 騎,其中真正的鐵鷂子正軍只有三千,其餘七千皆是副軍,這些副軍平時騎戰以 輕騎協助正軍作戰,步戰則著重甲衝陷。 而鐵鷂子正軍則馬上步下皆為重甲硬軍,平日裡步戰操練,正副軍卒皆要批 兩層鐵甲平地躍過駱駝背,否則便要受罰。故此鐵鷂子即使下馬步戰,依舊是一 支能夠攻堅沖銳的雄悍勁旅。 梁太后此刻已經驚魂稍定,咬緊銀牙,怒視夜色中的洪德寨,眼中的森寒殺 意讓人不敢正視。現在宋軍已被趕城寨,大路已靖。 宋軍已被鐵鷂子殺的膽寒。只要留下鐵鷂子軍在此斷後,其餘各軍盡可從容 北返,但是梁太后不想這麼善罷甘休。 城頭的宋軍還在囂張的射箭,難道要各軍次序在箭雨中沐浴一番離開嗎?大 夏軍隊只是受了些挫折,並沒有被打敗。被宋軍孤軍伏擊,亂箭送行,卻連還手 都不敢,場面佔據上風卻只知道撤退,這看起來實在是怯懦到了極點。這樣到 國內,實在和敗退沒有兩樣。梁太后不想讓自己這樣狼狽的結束這次旅程,她的 自尊心不允許。 再者此次出兵,真個是顏面掃地。自己奪梁乙逋兵權,親自指揮大軍,卻連 遭挫折。國之後,那些大部族長們怎麼看?那些重臣們會怎麼看?梁乙逋會借 這件事如何大做文章?若是能殲滅洪德寨這股宋軍,想來也不算空手而歸。 「傳旨,鐵鷂子軍下馬步戰,本宮要折可適的人頭!」 旁邊仁多保忠等大將聞言直皺眉頭,此時宋軍還在身後窺探,在此浪費時間 實無必要。但是他們也都能想到梁太后這樣做的原因,而且宋軍苦戰一天,早已 是強弩之末。適才被鐵鷂子軍猛地一衝,即告不支,這也說明折可適也到了山窮 水盡的地步了。憑他幾千疲憊殘軍困守孤城,這洪德寨還不如環州城大呢。若真 是放手攻打,也沒有攻不下的道理。 「啟秉太后,後軍將士苦戰疲渴,請太后先讓將士們飲水解渴,養精蓄銳, 待氣力恢復,此寨可一戰而下。」 「太后,宋軍作困死地便是肋生雙翅也休想飛出去。我軍倒也不必急攻。」 眼見自己倚重的這幾位重臣都在進諫,梁太后點頭稱善。她這時也才想起來 自己的軍隊現在還面臨著缺水之困,大軍苦戰數日,消耗體力,飲水卻跟不上。 鐵鷂子乃是精兵部隊,一路力戰至此,想必此刻也是口乾舌燥。 「傳令下去,各軍將清水集中起來,交由後軍飲用。餘者待國再喝個痛快 便是。」 此令一出,其餘各軍不免叫苦不迭。他們也是苦戰一日,太后卻不體恤,眼 中只有鐵鷂子軍,好像這仗都是鐵鷂子打的。 難道我們便沒出力?不過太后降旨,仁多保忠等重臣大將在軍中威信素著, 無人敢抗命,心不甘情不願將清水集中起來之後,那些鐵鷂子也不客氣,就著干 糧咕咚咕咚大口猛灌,更令其餘夏軍嗓子冒火。 吃飽喝足之後,妹勒都逋親自仗劍立於陣前。他在元昊時期便是鐵鷂子軍中 悍將,此時也是披掛鐵甲,準備親自督戰。 「弓箭手,射!」一聲令下,萬餘火箭好似漫天明亮火雨劃過夜空,星星點 點完全籠罩了洪德寨。城內頓起了數個火頭,城頭更是一陣喊叫慌亂。妹勒都逋 連續下令放箭,數萬枝火箭在極短的時間內形成了壯觀的流星火雨,接著妹勒都 逋大吼一聲:「衝!」 萬餘鐵甲武士,發出巨大的吶喊,舉著大盾再次發起進攻。 宋軍第一次見識到有軍隊能頂著神臂弓射出的密集箭雨依舊衝鋒不停,神臂 弓能射穿他們手上的大盾,能射穿他們身上的兩層鐵甲,甚至能連盾帶甲一起射 穿,但是這些鐵鷂子們狀如瘋虎,彷彿不知傷痛為何物。宋軍弩手可以肯定箭頭 穿過鐵甲肯定扎進了肉裡,但是卻無法知道是否能形成致命傷。 瘊子甲乃是上等鐵甲,在五十步外強弩不透,而這些鐵鷂子們卻穿了兩層。 神臂弓雖然不是一般強弩,但是面對這些重重鐵甲包裹的巨漢,殺傷效果照以往 也打了折扣。 而這些壯漢一個個好像不死之身,不受致命傷哪怕射穿了手腳肚子,也不會 停止前進腳步。 開戰到現在,夏軍第一次攻到寨牆之下。 數名猛士舉著大錘巨斧便開始砸門,而其他的人舉著盾牌聚集在一起掩護。 城頭上滾木擂石不斷拋下,還夾雜著火罐,而那些鐵鷂子儘管身上找著火,卻依 舊搭著人梯試圖強行登城。小些的石頭砸在他們身上好像都不會疼,頂多身子晃 一下。大石頭他們卻是看得分明,躲的靈活。 而城內,折可適慢慢看著那些聚集上來的夏軍甲士,鐵鷂子果然名不虛傳, 剽悍勇壯實乃天下精銳強兵。他等待著,終於等到夏軍人群大聚之時,一揚手中 大旗,一名悄悄潛上城頭的弩手同時端起了手中的弩機,這不是神臂弓,也不 是宋軍擁有的任何一種強弩,而是一種第一次見到的弩機。 一陣尖厲的嘯聲之後,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鐵鷂子們頃刻之間大叫著倒下了一 大片,穿著鐵甲的沉重屍體順著山坡滾落,這種強弩的威力,竟然要比神臂弓還 強。鐵鷂子軍士的兩層瘊子甲,竟然被完全射穿,強壯的身軀被這種暴烈的力量 摧折的仰翻折倒。 似乎整個戰場都靜了一下,接著宋夏兩軍都發出了震天大呼。 天下若論用弩者,無人可與大宋比肩。神臂弓畢竟是熙寧元年的東西,距今 已有二十餘年,現在軍器監已經研製出了威力超過神臂弓的強弩:神勁弓。今天 是神勁弓問世之後,在戰場上初露崢嶸。 「擂鼓!殺!」督戰的妹勒都逋看得真切,此時鐵鷂子一鼓作氣將竭,必須 給他們鼓勁。戰鼓聲隆隆而起,喊殺聲再度充斥夜空。那些鐵鷂子勁卒也著實驍 悍,雖然面對宋軍那可怕的強弩威脅,這些壯士依舊奔沖冒突,甚至舉著戰死同 胞的屍體當盾牌猛衝不止。 城門已被砍壞了一大塊,城頭的石塊飛擊不停,卻讓他們在下面越聚越多。 神勁弓一架雖然犀利,但是上弩需要時間,現在攻上來的鐵鷂子人數已經不是 架強弩能壓制的了。 而且夏軍弓箭手不停放箭,綿密箭雨夾雜著火箭直飛城頭,每一刻都有人中 箭翻倒。 只有用那個了,現在大門都快壞了,一旦對方破門而入,誰也活不了。但是 那種名叫虎崩炮的火器誰也不知道威力如何,也是第一次用。 折可適轉眼看了一眼寨內庫房裡青布罩著的東西,那是當初作為秘密武器運 往環慶路的,當初自己有這個戰役計劃構想的時候,曾將此物作為奇兵之效,藏 在大蟲谷山中某隱秘處,昨日潛來洪德寨時,與半路取出隨軍攜帶,以為不時之 需,沒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用上。 「把虎崩炮搬上來!」宋軍士卒們一個個掀開布幔,卻見裡面是一個個大號 的密封木桶,外面還裹著層層鐵箍,外面描繪著猙獰的虎頭和火焰,體積和米缸 差不多大,外面有火繩引線,宋軍擅用火器天下聞名,不少老軍一看便知這大概 又是某種新式火器,只是虎崩炮這名字好生奇怪。 豁出去了…… 折可適暗吸了一口氣,一手提起一個,這份量倒是不輕,每個能有四五十斤 重,他親手拿著火種站在城頭,旁邊親兵舉著盾牌護著他遮擋冷箭,一咬牙,點 著了火繩,抬胳膊一輪,這個黑黝黝的大傢伙脫手飛出,他臂力過人,一扔直接 砸進了大門前舉著盾牌擺鐵甲龜殼陣那群夏軍人堆裡面,砸塌兩面盾牌而入,但 是夏軍絲毫沒有在意,以為是宋軍投石,自覺頭上有盾牌保護無人受傷,並沒多 看腳下一眼。但是當有人發覺這玩意居然在冒煙的時候,卻是為時已晚。 遠處梁太后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正在觀戰,眼見鐵鷂子軍果然勇猛, 破寨便是頃刻之事,正自得意之時。突然間地動山搖一聲爆炸巨響,彷彿九天驚 雷霹靂一起炸響,震的眾人耳朵嗡嗡只響,心差點從腔子裡跳出來,腳下的大地 明顯震了一下。一些猝不及防的軍卒竟被嚇得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再看正在砸門的那群鐵鷂子人堆中突然爆發起巨大的紅色火光,接著高大濃 煙火柱騰空而起,彷彿火山炸裂了一樣,濃烈的白煙捲著黑色的碎石泥土形成數 十條焰火煙龍四散爆發。 而那些強壯的彷彿有不死之身的鐵甲猛士們,在這大爆炸之中被炸得四散紛 飛,幾具包裹著鐵甲的身軀竟被氣浪高高拋上半空,然後四分五裂的落下,還有 無數的殘肢斷臂也轉著圈飛向四面八方,硝煙過後,再看那數十精兵,竟被炸得 七零八落,滿地燃燒著的殘骸碎片,爆炸的威力竟然連城門也給震塌了半邊,城 門出瀰漫在一片煙塵之中。 「那是何物!」妹勒都逋被眼前景象驚呆了,這是人力所能及者?只怕九天 的霹靂雷火,也沒有這般的神威。 仁多保忠也給嚇了一大跳,但是他立刻便意識過來這是宋軍的火器。但是和 宋軍打了這麼多年仗,從沒見過如此可怕的火器。現在深更半夜,也沒人注意到 宋軍剛才到底使用了什麼厲害武器。 滿山坡上密密麻麻聚集著的鐵鷂子軍卒們也被震驚了,他們是最為直觀地感 受到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威力,但是接著他們隱約看到黑乎乎的東西接二連三從城 裡拋了出來,雖然天黑看不清具體什麼模樣。 但是卻能看到隱隱約約的火花閃動。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舉起了大盾,整面山 坡立刻被龜甲一樣密密麻麻的鐵盾所覆蓋。 轟隆!轟隆!一連串的大火球在鐵鷂子人群中爆裂,猶如雷霆迸發,電光石 火。炸碎的鐵甲裙片、碎裂的人體、殘缺兵器此起彼伏被拋向半空,大爆炸將成 片成排的士卒炸倒炸飛,無數人體碎石滾落,氣勢如山崩崖傾,帶著後面的隊列 也站不住腳了。 城內的宋軍也被這驚天動地的威力嚇傻了,城頭的弓弩手剛才猝不及防被震 的摔下來六個,之後所有人全都縮在女牆後面不敢露頭,只覺得頭頂一陣陣硝煙 濃塵之衝霄漢。但是等明白過來之後立刻興奮的狂呼亂嚎,士氣沸騰,將全部四 十多個鐵箍木桶火炸炮,學名虎崩炮的大傢伙全搬了出來,洪德寨內有一架五稍 炮,上人拉著炮稍,一個接一個的將這些要命的傢伙拋了出去。 連續的爆炸覆蓋了整片山坡,鐵鷂子軍卒們給成片成片的炸翻,終於號稱雖 死不墜的鐵鷂子軍也支撐不住了,步步後退變成了潰退,你擁我擠之下,好像潰 堤的洪水一樣驚恐的潰退下來。 但是等他們潰退下來之後,才發覺後面早就亂了。整個夏軍所有的戰馬全都 受驚發狂了,數以萬計的驚馬在黑夜之中形成了巨大無邊的狂流,已經將整個軍 陣徹底攪亂。到處都是驚恐萬狀的夏軍士卒在哭爹叫媽亂跑亂衝,到處都是發狂 的戰馬在橫衝直撞,那些橫山藩部的蠻子們崇信佛教,異常迷信怪力亂神之說, 再看宋軍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這等神威絕非凡人可敵。大概宋人竟然招來了九天 的雷神助陣,誰都害怕下一記天雷劈到自己頭上,這些藩部山訛率先潰逃,黑暗 裡也不分方向,只是想快點逃脫這個被魔神詛咒的地方。 有他們這一先潰逃,其他的夏軍也徹底亂作一團,此次出征受到的挫折、毒 害、飢渴、寒冷、疲勞、和各種怨氣,無數的負面情緒在著難以遏止的、災難性 的驚恐當中被無限的放大,最終到達臨界點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彷彿都崩潰了。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大喊敗了,之後無數的人隨波逐流的大呼敗了,無數火把 被扔在地上,數以萬計的已經喪失理智的潰兵只知道在一片漆黑中四下奔逃,大 路上,河道裡,周圍的山頭上,漫山遍野都是爭相奔逃的潰軍大潮,無數人自相 擠撞踐踏,成千的人失足跌下山崖。 洪德寨內折可適狂喜過望,所有的宋軍將校還能作戰的都已經拿起了兵刃, 誰都沒想到夏軍突然崩潰了。這個反敗為勝的天賜良機令所有人熱血沸騰。 折可適親自披掛上馬,大刀一揮,堵門的塞門刀車和飛猿寨全給拉開,殘破 的寨門大開。 「西賊已敗!兄們,殺!」 「殺!」巨大的吼聲響徹天際。 數以千計的宋軍以更勝先前的氣勢奪門而出,也不管什麼陣列,只是一窩蜂 漫山遍野的殺向黑暗中無邊無際混亂潰散的夏軍。 此時,戰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    ***    ***    *** 十月十九,清晨,環州荒涼的群山中。 梁太后此時的形象著實狼狽,衣袍血污處處,髮髻散亂,騎著一匹馬。身邊 只跟著十三名御圍內六班直的侍衛,卻是步行,一行十四人順著山路艱難攀登。 昨天那驚心動魄的一晚,實在只能用修羅地獄來形容。 梁太后此時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兵敗如山倒」。十萬大軍一起潰敗的情 景,真如山崩崖傾一般勢不可擋,她的御輦車駕被亂兵裹挾,動彈不得,而前面 宋軍竟然已經勢如破竹般殺到了近前。幸虧班直侍衛拚死阻擋,才讓她有機會棄 輦駕而逃。 此刻她的輾駕大概已成宋軍的戰利品了,而自己在黑夜中慌不擇路,只是被 幾個忠心的侍衛保著往山間小路裡鑽,也不辨東西南北,只知逃跑。眼下卻與大 軍失散,只是在這山路之中披荊斬棘的穿行。 她不知道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生死下落,也不知道身後是否有宋軍的 追兵。 自己一個女人,現在失去了大軍的保護,感覺自己就像赤身裸體般毫無安全 感。還有梁乙逋那奸賊,若是現在有人若要對自己不利,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只 怕自己死了都沒人知道。而這些個班直侍衛…… 她心裡頓時開始疑神疑鬼,此次出兵軍中有梁乙逋的奸細那是必然的,大軍 突然崩潰只怕也和這些奸細從中搞鬼有關。她當時清楚地聽到了有人大喊敗了, 巍名阿埋,葉勃埋等人盡力約束部伍,嚴令擾亂軍心者立斬,連斬十餘名潰兵都 不能阻止亂勢,最終自己反被亂軍裹挾不知所蹤,眼下自己落難,難保有人不會 趁機起了二心。 越是這般想,她越是心驚膽戰,看著身邊的這十幾個侍衛,每一個是平常經 常跟在自己身邊的心腹,總之越看越是可疑。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一名侍衛拔刀而出,噹的一聲磕飛了一支冷箭。梁太后 嚇的驚叫一聲,滾鞍落馬。 再看身後數名手持弓箭的黑衣男子不知哪裡冒了出來,一邊發箭一邊衝來, 而前面也有數名殺手出現,一名侍衛猝不及防,胸口中箭。 「護駕!」眾侍衛齊聲大喊,兩人前後護住梁太后,剩餘諸人揮動兵刃迎了 上去。那些黑衣殺手武藝高強,連連發箭,侍衛們左躲右閃,被射中數人。終於 搶至近前,雙方廝殺在一處。 御圍內六班直的侍衛皆是各部貴族子中勇武出眾者充任,各個也是武藝出 眾之輩,短兵相接毫不畏懼,刀光劍影之間,血肉飛濺。 這些侍衛皆為夏死士,眼見中了埋伏,心中唯一存的念頭便是拼了自己的 性命,也要讓太后逃生。所以搏殺之間,用的都是兩敗俱傷的招數,只求殺敵不 顧自身。 誰料這班黑衣殺手也頗為凶悍,絲毫不顧忌傷亡,轉眼間,雙方都是死傷慘 重,待到最後一個侍衛被人從背後一刀劈倒之後,滿地都是屍體。而站著的黑衣 人,也只剩下了兩個。 此刻梁太后早就嚇的發足狂奔,也不顧方向,只是順著山路拚命奔逃。 但是她一女流之輩,又怎比得上武林高手。跑了一會就累的氣喘吁吁,雙腿 發軟。而那兩個黑衣殺手目露凶光,好整以暇的緊逼而至。 「爾等是何人?你們可知我是誰!」 梁太后此時反倒鎮定了下來,臉上的驚慌之色退去之後,威嚴又起。這些人 並非宋軍追兵,宋軍都是有衣甲的。也不是夏軍,更不像是土匪山賊。看他們的 武藝氣勢,絕非等閒之輩,難道……梁乙逋? 「死到臨頭,偏就那些廢話!」 「爾等是梁乙逋的手下,犯上作亂,不怕滅族嗎?」 「我等只是要帶你的人頭去交差,其餘何事一概不知。」 左側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閃,舉刀便要動手,突然嗖的一聲,一支弩箭射到, 那黑衣人聽到惡風不善,一側身,無奈弩箭來得太快,正中肋下。他痛叫一聲, 當即摔倒。身子掙了兩下,竟然死了,顯然箭頭有毒。 「誰!」另一人一愣神,卻見不遠處一道身影掠過,他下意識的舉刀一架, 噹的一聲火星四冒,連退數步,卻見一個儒生打扮得年輕男子,手提一把朴刀, 正護在梁太后身前。 「好小子,你是死麼?」 「光天化日之下,爾等奸賊在此行兇,我看你才是死。」 黑衣人大怒,舉刀箭步如飛,當頭劈下。那年輕儒生身形如電,舉刀一架, 下面飛起一腳,反踹黑衣人小腿。黑衣人一縱躍起數尺,抬腳便蹬儒生面門。 那儒生哈哈一笑,身子經不可思議的往後折去,同時抬手一揚,哧的一聲一 枝袖箭迎胸而至,那黑衣人哪料到這儒生武藝如此精湛,手法快得驚人。身在半 空無法躲閃,這一箭正中面門,啊的一聲慘叫摔倒在地,扭了兩下之後,面目發 黑,登時氣絕。 轉眼之間,這儒生連續搏殺兩名殺手,竟還顯得氣定神閒,只是額頭微有汗 氣。 「恩公,救命之恩不敢言謝,不知高姓大名。」梁太后仔細觀察,見此人年 紀輕輕,身形挺拔,相貌十分英俊,往那一站迎風而立,真有玉樹臨風之感。況 且此人剛剛救了自己的性命,顯然不是自己的對頭一夥兒,心中頓生親切好感。 那年輕儒生扔了朴刀,瀟灑的雙手抱拳,突然伏身大禮參拜。 「草民環州唐雲,叩見太后千歲!」 (待續) 正文 【雲舞月揚】4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2/2/23發表於: *********************************** 編者話:2號和女朋友去把結婚證領了,從今以後哥們也是名草有持證 上崗了,之後可能會比較忙,婚前瑣碎事情太多,不一定有多少時間寫文。婚後 要更加小心,我老婆還不知道我寫色文,得偷偷的幹活,所以下一章可能會比較 慢出來。 *********************************** 第四章 大宋紹聖元年七月,丹州,汾川鎮。 夜晚,月朗星稀,初秋的氣溫即使是夜晚依舊是令人感到舒適,再加上今天 晚上還有些微風,頗為舒爽。汾川鎮乃是個緊挨著雲巖河的集鎮,往東十餘里便 是黃河。 此地隸屬丹州管轄,客戶便有三千餘戶,丁口過萬,也算是一個大鎮。鎮 子周圍有寨牆圍繞,牆外還有河壕,但凡陝西路各州各縣,一切城池設計都要按 照軍城施工,以防西夏來襲。 城內丁戶,也有保甲組織,更有廂軍巡檢駐紮,蓋因丹州並非前線,距離西 夏還隔著綏德軍、延安府這兩大軍事重鎮,故此丹州只有一指揮禁軍步軍駐泊。 宋夏交鋒七八十年,西夏最鼎盛時也就能威脅到渭州延州,丹州從未經過西 夏兵災,故此防禦鬆懈自不必說。再加上前年西賊犯環州大敗而,士氣受挫。 甚至連邊境的小衝突都停息了,大規模的入寇更是頗有段時間沒有了。 前年的那一仗,實在是讓整個陝西軍民揚眉吐氣的一仗,甚至是整個大宋都 振奮精神的一仗,甚至連北朝都頗為震驚,大宋折家將再一次名揚天下。 包括號稱所向無敵的鐵鷂子軍在內的西夏最精銳的中軍御營,在洪德寨被宋 將折可適率軍伏擊,數千宋軍孤軍浴血苦戰一天一夜,最終以少勝多,將數量十 余倍於己的夏軍中軍近十萬步騎精兵徹底擊潰。西夏國母梁太后險些被生擒,棄 輦駕儀仗徒步翻山而逃,從小路僥倖逃國內。宿將葉勃埋負毒箭傷,國後不 久便臥床不起,半年後一命嗚呼。 鐵鷂子軍悍將理奴、李訛移巖名皆陣亡,正副軍卒死傷數;其餘將領、大 小首領、酋長陣亡者多達四十四人,士卒傷亡無數。 宋軍此戰光是斬獲首級便多達一千五余級,奪得馬匹駱駝等數千,輜重旗 鼓軍械過萬。 其餘跌落山谷、自相踐踏、中炮石頭面損壞、中毒負傷無治等無法計算首功 者,十餘倍於此,天亮之時,四下山澗中到處都是跌死的夏軍人馬屍體,層層疊 疊摞在一起,密密麻麻鋪滿谷澗。其情景,竟讓人想起當年好水川戰後宋軍那堆 滿谷澗的纍纍屍山。 更令西夏顏面盡失的是,象徵西夏王權的,梁太后御用的天子輦駕儀仗以及 玉璽印信皆為宋軍繳獲,被大肆宣揚,大張旗鼓的送往汴京奏捷,如此惡毒的嘲 諷,換作以往,那就是戰爭的開始。但是此時,無人再提報復之事,洪德寨夜晚 中閃耀的雷火和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已經讓西夏人膽寒。 自元昊以來數十年,白上國從未有過如此狼狽恥辱的慘敗! 這一戰之後,西夏士氣實受重挫。先前夏軍屢屢點集,以重兵攻宋一點,就 算不取勝往往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卻讓西夏君臣知道這個招數已經不靈了。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周邊各國因此大敗,有輕西夏之意,竟頗有群起趁火 打劫之意。 西州鶻乃是黨項世仇,一向聯宋攻夏,趁著西夏此刻威風掃地之際,發兵 大掠瓜州、沙州,于闐黑汗亦是陳兵邊境,河西走廊轉眼之間烽火處處,西平軍 司告急。 反覆無常的吐蕃首領阿里骨本因邈川之事就與梁乙逋齷齪不斷,後來梁乙逋 又扣留了他的使者,收納阿敏叛部,阿里骨早已懷恨在心,此時趁著夏軍大敗, 又投入宋朝懷抱,出兵侵襲西涼府和甘肅軍司。 而宋朝方面,去年涇原路宋將張蘊率軍在大吳神堆流大敗夏軍,夏軍調集鐵 騎數千邀擊宋軍於松林堡,張蘊選敢死勇士數,持強弩佰刀,奮勇突陣,曾經 不可一世的平夏鐵鷂子軍似乎還沒從洪德寨之敗中緩過氣來,結果在長城嶺再遭 敗軍之辱,嘉寧軍司駐地宥州宣告失守。張蘊破城之後縱兵大掠,毀城而走。 銀、夏、宥、石、綏五州號稱西夏的「祖宗基業」,乃是黨項部落自晚唐以 來二年起家的根本之地,自綏州被種鄂收復以來,這是西夏的「祖宗基業」又 一次被宋朝蹂躪。 面對此惡劣形勢,西夏也不敢再興波瀾,只是加緊時間穩定局勢,故此將近 兩年的時間都是偃旗息鼓,不敢有大的動作。 而宋朝這邊卻也是讓人哭笑不得,洪德寨之戰,一向不擅野戰的宋軍居然在 野戰中以少勝多,獲得空前輝煌大捷。 但是本戰的最大功臣環慶路經略使章桀卻被左遷至同州任知州調離了前線, 罪名十分可笑:坐視環州被圍而不救,洪德寨之戰謊報戰功。而折可適也被調離 環慶路前線,前往與吐蕃接壤的岷州任知州。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欲加之罪。洪德寨之戰,宋軍雖然大捷,但也是孤軍血 戰,損失慘重。 戰死者多達千人,負傷者亦有七餘眾。章桀扣除自身損失之後,上報朝廷 的,只有首功三二十一級。 其餘跌落山谷、屍體殘缺無法統計者並未計算在內,此舉甚至還引起參戰諸 將不滿。至於環州之戰,乃是既定之計劃,並不能說見死不救。 歸根結底,章桀對西夏的空前大捷,於大宋是好事,於陝西姓是好事,但 是於汴京當權諸「君子」卻不是好事。現在他剛獲大捷,威望日隆,若是升賞, 只怕會給其他邊將以錯誤的信號,自此邊境恐怕永無寧日。故此捏造罪名,予以 壓制。 但是此戰的影響確實是深遠,自此戰後,西夏再沒有大的動作。沿邊各軍州 也多得喘息之機。至於內地的丹州也更是難得的覺得太平無事,兵備鬆弛乃是平 常事。州內忠義、弓箭、義勇鄉兵倒是不少,不過驍勇敢戰之士皆被調入禁 軍,剩下的要麼是濫竽充數、要麼是桀驁不馴之輩。 這些人平日裡儘是欺壓良善欺行霸市,甚至勾結綠林盜匪打家劫舍剪徑劫道 坐地分贓,實乃公開的秘密。不過官府要依靠這些地頭蛇治理地方、抵禦外辱, 而這些人也多是豪族大姓手眼通天之輩,上下打點出手大方,官府故此對此事也 是眼睜眼閉。 此時,鎮內著名的潑皮火眼龐二正在鎮子外面五里的樹林裡,和他一起的是 二十多個大漢,不少人神色彪悍,面帶凶煞之氣。 這龐二也是練過槍棒、吃過兵糧的人物,陝西的鄉兵有馬、武藝出眾者只要 隨軍出征,雖然不是禁軍的差事,但是可以吃禁軍的糧餉。龐二當年也是在前敵 和西夏真刀真槍的玩過命,左手的虎口上也依照鄉兵藩軍的慣例刺有「忠勇」二 字。只是後來馬死了便再也拿不著禁軍的餉錢,他本身又是個桀驁不馴的人物, 受不慣軍中森嚴的規矩,此時便又做了忠義的頭目。 而他面前這幫人,乃是一夥綠林馬賊,不過對於龐二來說,這些人就是江湖 朋友。因為他自己平時也沒少干打家劫舍的事,大宋北方各路的民間忠義、弓 箭成千上萬,練武之人何止數十萬,要說與綠林沒任何關係,根本不可能。不 少忠義的前身就是綠林幫會。 「九哥,那和尚便在鎮子裡,果然好神通,連打數口水井,口口出水。此時 便在陳員外家中暫住,不知九哥要這和尚做甚?」 「這不干你事……你只管打探清楚那和尚行蹤便是。我等是生面孔,不便進 城。」名叫九哥的那馬賊轉頭看了一下身後的某人。抬手扔給龐二一袋銅錢。龐 二接過掂了掂,只怕有兩貫,頓時喜上眉梢:「九哥放心,俺這便去。」 龐二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九哥轉頭看看那年輕的商賈模樣的漢子,也沒有再 問什麼。只是吩咐眾人歇息,安排人值夜。這個男子,只怕是西夏那邊過來的, 卻不知為何要打這個和尚的意,聽說黨項貴人們大多信佛,莫非是想請這高僧 去講經說法?不過這和尚聽說是精通風水之術,善於勘測水脈。在陝西遊蕩了 兩年,創下好大名號,每到一地,只要是當地缺水,他便能說出在何處打井可出 水,十中八九,各地姓耕種哪裡不用水,都拿這和尚當作活佛來拜。 莫非真是個有道高僧?西夏人真想劫了這高僧去? 但是又一想這又關自家何事?自己不也是個打家劫舍的草寇,管別人如何? 這男子出手闊綽,十兩黃金可是一筆巨財。 次日清晨,那龐二又來了,卻是說那和尚已離開鎮子,卻是往延安府而去。 那九哥乃是馬賊,熟知地理。這一路上前面便是雲巖鎮,過了雲巖鎮便是延安府 境內的臨真縣該管,那延安府乃是朝廷重鎮,境內各處都屯有重兵。若是讓那和 尚進了延安府境內便不好下手了。 「大官人,我等需快些下手才是。」 那年輕男子此刻早已上馬,對九哥等一抱拳:「多謝各位好漢相助,還請多 辛苦一趟。」 眾馬賊紛紛上馬,呼嘯著順著山路而下。不多時,便在官道上追上了那個和 尚,也是老天作美,此時官道上只有此一人,並無旁人。那年輕男子縱馬從後面 趕上,攔住那和尚的去路,手中的朴刀已經出鞘。那和尚先是一愣,隨即穩住了 神。 「阿彌陀佛,不知這位施有何指教?」 「不知大師法號可是智明?」 「正是貧僧。」 「久聞大師善於風水之術,多荒的荒山,大師都能從中出水來。我家人 久仰大師之名,頗想同大師一聚。特命在下前來相請。」 「不知施尊姓大名?」 「在下唐雲,無名小輩。說了大師也不認得我。」唐雲態度恭敬,「我家 人渴慕大師久矣,還請大師賞臉,今日得罪之處,日後在下必給大師賠罪。」 「不知賢人高姓大名?」 「介時大師自會知道。」 「貧僧平生只涉獵一些地理風水之術,能觀山川水脈,除此之外別無所長。 賢人既是久聞貧僧之名,想來必不是崇佛,莫非也是為了這山中之水?」此時 眾馬賊都已圍上,但這和尚卻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談。 「正要向大師請教。」 「貧僧三十年走遍天下各處,對於這山中之水,自有心得,凡總一十四條, 但凡是山,十之七八便脫不出。」和尚雖明知道唐雲是有意摸他的底,但是卻毫 不遲疑,暢所欲言。 「其一,凡山中,三面環山之處,乃稱簸箕地,在簸箕口之處,必有水源。 其二,兩山夾一溝,溝巖有水流。兩山之間夾一溝谷,在河谷下游兩岸的巖中多 有水源。其三,兩溝相交,泉水滔滔。兩溝交匯之處的山嘴下,多有泉水流露。 其四,山嘴對山嘴,嘴下有好水。兩處山嘴相對、距離相近,兩處山嘴之下地勢 平坦,在鎖口之處必有水。其五,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幹。孤山上游之處,必 有水。其六,兩溝夾一嘴,其下有泉水。其七,兩山相接頭,下有泉水流……其 八,灣對灣,水不幹。其九,山扭頭,有水流……」 和尚口若懸河,一邊說一邊解釋。眾人當真是聞所未聞,唐雲心中也是陣陣 驚歎。當今大宋雖是儒家天下,但是僧道兩門之中藏龍臥虎,奇人異士極多。似 這和尚,有如此的本事若是想求個功名富貴,簡直易如反掌。朝廷以農為本,農 務便離不開水,甚至兵事更以水為命脈,梁太后洪德寨兵敗之辱,缺水導致士氣 低落是一個極重要原因。 他心中一動,這伙綠林馬賊的雇實是西壽保泰軍司統領巍名阿埋,此人暗 設賞格,收買宋朝境內的綠林馬賊,希望劫持這和尚到天都山去。 難道他是看中了這和尚的本事?唐雲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西夏莫非暗中在准 備什麼,俗話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經過上次大敗,西夏方面對於行軍飲水問題 極其重視。而且大軍一動,無論行軍、立寨、築城、作戰等等,都需事先保證水 源,此乃用兵常識。 西夏奉行的是軍國義,巍名阿埋此舉,絕不可能是為了姓謀福利。莫非 是在天都山一帶有什麼牽扯到大軍的隱秘之事?西夏國內也有工匠,但是此次寧 可捨近求遠,跑到宋境之內秘密劫人,一來這和尚名氣大,二來是不欲聲張,顯 然是打算瞞著西夏國內的某些人。 自從上次洪德寨大敗之後,西夏國內的權力鬥爭便日趨激烈,梁太后認定梁 乙逋洩漏軍機,雖然沒有證據,但是任何事都是防著梁乙逋,盡量不讓他參贊機 密,不斷設法削奪他的權力,此次保泰軍司暗中在境外行事,顯然他們在天都山 的事情不想讓梁乙逋知道,否則難保他不再洩露給宋軍。若在國內招募工匠,是 不可能瞞過梁乙逋的,他畢竟還是國相,其黨羽畢竟還遍佈朝野,他私設的密探 組織「一品堂」的密探還遍佈西夏國內各處。 巍名阿埋,或者說梁太后究竟想在天都山幹什麼?最有可能的就是屯兵,也 許在修建秘密營寨?天都山一帶方圓千里,具體地點不得而知,可見保密功夫到 家。懂得收買宋朝盜賊,也足見其用心良苦。 只是他們定然想不到,這股綠林好漢之中,竟也有一品堂的人。馬賊盜匪, 本就不是什麼紀律嚴明之輩,多數都是臨時湊到一起的團體,成員之間也多是互 相「久仰」匪號,連真名實姓都不輕易透露,其中看起來別有用心、形跡可疑者 可謂比比皆是。就像唐雲,雖然有人覺得他是西夏那方面的人,但是究竟和他們 的雇是何關係,竟沒人詢問,反正都是西夏人便是了。對他們來說,錢才是最 重要的。 這大概算是梁太后一派的失策了,至於這個失策是否致命。 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他們在天都山的謀劃,對於他們的對手來說,已經不 再是秘密了…… ***    ***    ***    *** 西夏,興慶府,國相府後花園。 國相府乃是興慶府城內除了皇宮之外佔地最大的建築,廣達餘畝,後花園 之內更是奇花異草爭奇鬥艷,更有碧波蕩漾,亭台樓閣,十分奢華壯麗。此處自 梁乙埋時代開始,便是隱秘所在,每有不欲為外人知的陰私事,多在此商議。自 梁乙逋之後,又多造密室機關,更顯得神秘莫測。 西夏自涼詐以來,外戚擔任國相便是司空見慣。涼詐時沒藏訛龐便為國相, 把持朝政,其女沒藏氏為皇后,權傾一時。 後來沒藏訛龐的媳婦梁氏與涼詐通姦,揭發沒藏訛龐謀反,涼詐誅殺沒藏氏 滿門,梁氏被立為新後,梁乙埋成為國相府的新人,梁家踏著沒藏家的屍骨有 了現在的地位。直到現在二代梁氏秉政,國相府一直是西夏真正的權力中心。 而現在,這個權力中心只怕是有些名不副實了。 後花園中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儘是府內的家將親兵,戒備之嚴便是蒼蠅也飛 不進來。自從梁太后活著從戰場返興慶府之後,國相府內的警戒等級便提高到 了最高等級,梁乙逋下了嚴令,凡是敢怠乎職守者,滿門皆殺。在此嚴令之下, 每個人都是提心吊膽,生怕觸了他的霉頭惹來殺身之禍。 西夏國內的權力鬥爭,此時已經快要擺到檯面上了。 自環州大敗之後,梁太后雖然逃國內,但是威信大跌。地方上不少實力派 對她的態度又變得模糊起來,而梁乙逋在軍中黨羽眾多,趁機拉攏這些將領,也 頗有些大部酋長對梁乙逋的拉攏表示出了興趣。那一段時間梁乙逋趁機將梁氏族 中忠於自己的一些人安插進了要害位置,而梁太后只能隱忍。梁乙逋一派的人得 意忘形,自以為大局已定,在朝廷地方上張揚橫行,一時國內之人側目。 但是之後等梁太后慢慢緩過手來之後,梁乙逋的日子就變得難過了。這位小 梁太后雖然沒有她姑姑老梁太后那樣的軍略才能與殺伐果決,但是權謀之術卻是 一點不差。不論形勢如何惡劣,但就是死抓著興慶府的兵權不放。西夏的政治斗 爭最終都是要靠武力作後盾,所以只要能抓住兵權,再加上手中還掌握著乾順這 個大義名分,她就能笑到最後。 當年她的姑姑就是靠著這一手,才能始終穩如泰山。 掌握兵權之外,她重用梁乙逋的政敵,同時想方設法削奪梁乙逋的權力,朝 廷之內親附梁乙逋的大臣,陸續遭到罷免,同時全力同梁乙逋爭奪軍中實力派將 領和大部落酋長的支持。 這些人要麼等著看梁氏內訌的笑話,要麼便向梁太后效忠,就是那些平日親 附梁氏的勢力,現在眼見梁氏分裂,也開始投向梁太后一方,必經梁太后乃是夏 親母,擁有乾順這個大義的君名分。梁乙埋便是位及人臣的國相,也是臣子 的名分。 從前梁乙逋還不是國相的時候,他父親梁乙埋的權勢堪稱一手遮天,他那時 並不知道他們梁氏的權力來自於李家,來源於掌握著秉常的老梁太后。只有通過 夏的名義,他們梁氏才能掌握天下大權。他只是以為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國 相就是權力的象徵。只要成了國相,就理所當然擁有一切權力。 當然以他這種粗鄙之人,從沒想過如果國相是權力的象徵,那還要國王干什 麼? 而現在他知道了,一旦他失去這個大義的名分,他的權力枯萎的速度多麼驚 人。什麼國相,沒了王權的認可,一文不值。興慶府的軍權,全在梁太后手裡。 葉勃埋死後,他的副將撒辰給提拔為新的翔慶軍司都統軍兼領興慶府衛軍,此人 同樣也是梁太后心腹。整個國都,牢牢控制在梁太后手中。 而地方監軍司的勢力,只聽從來自興慶府的命令。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著環州之敗大做文章,竭力和梁太后爭奪軍中將領 的支持。 只要讓他們知道梁太后這個婦人不配當統帥,自己還是有希望扳局面。而 且軍中還有一些自己的死黨掌握著要職,但是看現在的形勢,如果不採取更有力 的措施,這些人如果看不到跟隨自己的希望何在,這些「死黨」遲早也要改頭換 面投靠新子。 尤其是現在傳出風聲,巍名阿埋將取代自己總領右廂六軍司,這是圖窮匕首 見的時刻,自己現在是沒有太多時間好浪費了。 此刻他正斜臥在密室的牙床之上,面前一個女子跪坐在他面前。 這女子大概不到三十歲年紀,金髮碧眼,看樣子是個西域胡女。然相貌清俊 冷艷,仔細看其實是個美女。但是身穿一襲黑袍,頭戴黑紗冠,竟是一身男子的 打扮。而且表情冷峻,眼角眉梢,竟帶著難以言喻的煞氣,尤其是那眼神深處, 似乎有某種病態的逼人東西。與那眼神接觸,讓梁乙逋聯想到蛇蠍之類的冷血爬 蟲的眼神。 「相爺,唐雲傳訊,智明和尚已經進入天都山。那巍名阿埋並未懷疑。」女 子的聲音,也是頗為沙啞。 「哼哼哼,巍名那老賊仗著那賤婦的勢力,只是一心和本相作對。他卻萬萬 沒想到,智明本來便是本相之人,當年我於他有救命之恩,智明必不負我。他們 在天都山做的勾當,遲早為本相所知。」 「相爺,此時對方已是步步緊逼,環州之事,只怕遲早為對方所知。現在他 們瞞著相爺在天都山做甚勾當,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既然對方已經起了歹 心,只怕還有後著,相爺須早作打算。」 「我自知之。」梁乙逋沉吟一會兒,「你觀唐雲此人可用不可用?」 「唐雲此人雖然貪財好色,然膽略過人,智勇超群,實為人中豪傑。東朝有 此人而不能用,實為東朝之失。此人相爺若想用……必籠絡之。若不想用,必殺 之。」 梁乙逋再次沉吟,唐雲加入他一品堂之內已有近兩年時間,此人原是東朝小 武官,因私自易事洩,逃出軍隊,被東朝通緝,走投無路,才為西夏效命。這 兩年間,屢建功勳,而且其才能有目共睹,現在已經成為一品堂內最出色最得力 的密探。 「然其是漢人……」 梁乙逋一貫秉承漢人只能利用不能重用。 他的一品堂下的探子不少就是漢人,也有收買的宋朝的邊民熟戶,但是始終 對漢人有一層心防。雖然他忘記了他們梁家實際上從血統而論,也是漢人。 「相爺……當年張元、李昊亦是漢人,然景宗皇帝托之以心腹,終成大夏霸 業。李清亦是漢人……然其為我大夏之臣,先帝寵信有加。現如今我大夏朝中重 臣,十之三四都是漢人。相爺若是恩信待之,誰說唐雲不能為相爺之李清。」 梁乙逋心中一動,李清當年與他們梁家的恩怨,他是非常清楚。當年李清是 死心塌地為秉常盡忠的,自始至終不離不棄,確實有國士之風。平心而論,李清 若是當年肯為他們梁家效力,以他的才能相助,現在梁家說不定真的有機會篡位 自立。而現在自己陣營正處在人心離散的階段,想起當年秉常的處境,也是暗生 悲涼之意。心中格外期望能有一個李清那樣的部下始終為自己盡忠。 「可惜沒能把這賤婦留在環州,方有今日之禍。」梁乙逋恨恨的罵道。「如 今東朝之援已絕,難道真要兵行險著?」 環州之戰時,梁乙逋確實與東朝有暗中的交易。當時宋朝當權的舊黨內部黨 爭不斷,互相傾軋,根本沒人來關心真正的國事。而且這些君子們最崇拜的就是 無為之治的境界,最反對「開邊生事」,認為治理國家的要訣,就是多勸農桑, 少收兩稅,安安靜靜,得過且過,最好永遠這麼一成不變的走下去。凡是想為國 家做點實事的,在他們口中便是「言利小人」,對於收復失地,變法改革,振興 國勢完全持惡厭態度,認為這完全就是「生事之舉」。對於西夏不停的侵攻,他 們也認為不是什麼大事,反正邊境那都是「無用之地」,丟了也不打緊,反正西 夏又不是要吞併大宋,他們搶夠了自會去。 邊將只需將外敵阻於國門之外便可,出兵還擊便是挑起邊釁,萬萬使不得。 而梁乙逋抓住了這個心理。 只要宋朝能將梁太后留在環州,同時重開歲賜。 那麼梁乙逋將會和宋朝停戰,同時西夏將會向宋朝再次稱臣納貢。這正是宋 朝那些舊黨君子們所需要的。雖然梁乙逋並不知道宋朝那邊到底是誰,但是可以 肯定舊黨當權諸公之中有人被自己的條件所打動,在暗中施加著影響。 一品堂也不知道對方身份,對方顯然也很小心謹慎,畢竟這是私通敵國的罪 名。每次出面的都是個遊方道士張懷素。 不過梁乙逋並不在乎這些,他只要知道自己計謀得逞就行。 反正這是西夏用了一年的老招數。 一邊稱臣享受著歲幣,另一邊照打不誤。反正那些舊黨的士大夫們掩耳盜鈴 逃避現實的本事爐火純青,只要他們當權,西夏就永遠可以為所欲為。自己若是 能借助宋朝的力量剷除梁太后,之後就算簽訂了和約,要不要遵守那也是看梁乙 逋的心情而定。 但是現在,東朝眼看著是新黨捲土重來,舊黨眼看就要被清算,與自己有默 契的那位人士大概也自顧不暇,雖然還能搞些小動作,但是可以想見再想利用東 朝的政策是不可能的了。若放在以前倒也沒啥,只是現在對自己的處境卻是雪上 加霜。 去年秋天,東朝高太后病逝,十八歲的元佑天子趙煦自此親政,對高太后和 元佑諸臣的怨恨憤怒,終於有機會宣洩出來。而以章敦、李清臣、鄧潤浦為首的 熙豐新黨重返權力中心,先前的元佑舊黨們如何迫害打擊新黨,現在幾乎是十倍 倍的被奉還來。宋朝的朝政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要發生巨變。 當年神宗在位時,銳意進取,任用王安石,熙寧變法幾乎將台諫驅逐一空。 舊黨大臣們紛紛外任,朝中儘是新黨天下。但是憑心而論,熙豐年間的黨爭雖然 殘酷,但是雙方基本上還都是出於公心,出發點都是為了國家的前途,只是在爭 論誰的政策對國家更有利。 但是等到神宗一死,高太后垂簾,行元佑更化,召舊黨,結果是一場比熙 寧初年的大罷黜更加殘酷無情的政潮,此時的黨爭已經徹底淪為了烏煙瘴氣的私 人恩怨和意氣之爭,已經無人再關心國家如何。 司馬光經過在洛陽十幾年對政治一言不發的壓抑經歷之後,心靈已經徹底變 態扭曲。一朝得志,便是抱著黨同伐異秋後算賬的心態對新黨展開了殘酷報復, 打出「以母改子」這種大逆不道的旗號將新法不論青紅皂白全部廢止,徹底否定 神宗皇帝在位時的一切成績,同時大批召舊黨戰友。 樞密使章敦就免疫法罷廢與司馬光展開據理力爭,而司馬光只會故作文儒高 雅,治國實無一策,吵架吵不過章敦,說話還經常前言不搭後語自相矛盾。 他上的奏章一會批評免役法使「上戶年年出錢」,「陪費甚多」。一會又說 「而上戶優便」;一會說免役法害民無端,「民情不便」。一會又說老姓對免 役法已經習慣了,「人情習熟」。顛三倒四,自相矛盾,纏夾不清,讓人看了暈 頭轉向,不明所以。被章敦揪住痛加抨擊,經常給搞得下不了台。 而同為舊黨巨頭的蘇軾、范純仁、呂公著等人都認為免疫法並非一無是處, 不能輕易罷廢,司馬光頑固不化,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結果得了個「司馬牛」 的光榮綽號。他自欺欺人的把差役法的優點列舉了一大堆,說什麼「自古農民所 有,不過谷帛與力」。 老姓有幾袋糧食,有把子力氣,司馬光便說成是「取諸其身而無窮盡」, 總之草民姓服役天經地義,生下來就是要給官府無償幹活的。最後提出,「為 今之計」,「應天下免役錢一切並罷」,命令縣級官員「限五日內」罷盡免役, 強行將免疫法罷廢。 可笑的是,司馬光廢除免役法後不久,知道自己做下彌天蠢事了,但又不肯 認錯,只好再下命令。 要求各地在恢復差役法的同時,仍要保留一些免役法項目,好收取免役錢。 這就不是君子所為了,王安石收免役錢是為了花錢請人服役,司馬光已經恢 復了差役法,卻仍要收錢,就純是為了收錢而收錢了,而且所收錢數,比免役法 更甚。為此,司馬光受到了章惇的無情駁斥:現在收取助役錢,比之熙寧年間, 「尤為刻剝」。 屢次被章敦駁得體無完膚之後,司馬光終於惱羞成怒,講道理講不過,便指 示台諫群起彈劾章敦,劉摯、王覿、朱光庭、王巖叟、孫升交章擊之,高太后根 本不管道理如何,只知支持自己的偶像司馬光,終於硬將章敦貶出汴京。結果此 例一開,舊黨群勢洶洶,拋開君子面紗,拿出流氓嘴臉,對新黨展開全面猛撲, 大搞人身攻擊,指斥新黨諸臣為奸臣,蔡確,韓縝等人皆被趕出朝廷。就此,舊 黨君子們用最流氓的方式掌握了大宋的政權。 此時的司馬光心中已經沒有國家公義,只有私怨。後來他甚至瘋狂到想把神 宗朝十幾年來無數將士血戰收復的所有國土,包括整個熙河路,蘭州、會州、綏 州等數千里江山全部再割讓給西夏,將雙方國境線恢復到仁宗朝時期的情形,幸 好舊黨其餘人等精神還算正常,怕背上萬世罵名,沒敢附和他這賣國之策。 之後,司馬光終於眼看著他的政敵們一個個被流放到外地,胸中怨氣終於抒 發出來。在狠狠的折騰了朝政一番之後,他也沒提出任何治國之策,就心滿意足 的死了。彷彿他朝的這短短一年多時間,就是為了來向新黨報仇的,至於國家 是否禁得起這樣的折騰,並不在這位以「稷臣」自居的「君子楷模」考慮範圍 之內。 這位編了資治通鑒的大歷史學家,曾經自嘲天下將此書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的 不會超過三個人,不知他看到唐代牛李黨爭,再對比自己的行為,會作何感想。 之後元佑年間,朝廷儘是舊黨天下,行事已經極端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進 一人,則曰此熙豐之所退也;退一人,則曰此熙豐之所進也;行一法,則曰此熙 豐之所革也;革一法,則曰此熙豐之所興也。哪怕新黨說狗屎是臭的,他們也非 說是香的。有了司馬光這個惡例之後,舊黨對新黨的迫害打擊堪稱是無所不用其 極,新黨已經被全體趕出朝廷,仍不罷休,堅持要斬草除根。於是又炮製了堪稱 是宋朝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文字獄:車蓋亭詩案。 此案堪稱是宋朝建國以來波及範圍最廣、打擊力度最大、手段最卑鄙惡劣的 一次政治迫害,是舊黨對新黨一次斬草除根式的政治總清算。其羅織罪名、撲風 捉影、誅連無辜堪稱史無前例,新黨有份量的人物幾乎被一打盡,蔡確因此最 後死在嶺南貶所,朝野震動。 平心而論,蔡確生前慣於玩弄權謀打擊異己,此次被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之身也算報應不爽。但是他畢竟是做過宰相的人,便是貶出朝廷,依照慣例也是 擇一大郡牧守,算是寄養天年,最差也不失為富家翁,如王安石罷相便是判江寧 府,總要不失朝廷體面,此乃宋朝祖宗之法,實為優容士大夫之意。蓋因士大夫 之間再如何爭鬥,那也是「君子之爭」,勝利者對失敗者不會趕盡殺絕。 而蔡確一朝罷相,竟給貶死嶺南,死因更是不明不白,實是大宋朝開國以來 頭一次。新黨諸人看到蔡確下場,未免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對於舊黨的怨恨,也 已經變質。因為這不再是政見之爭,而是名副其實的你死我活,若是舊黨繼續得 志,誰也不知道新黨剩餘諸人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步上蔡確後塵。 而舊黨整死蔡確之後還不罷休,大肆興起株連之風,開列名單,一是所謂蔡 確親黨,有章惇、蒲宗孟等四十七人,二是所謂王安石親黨,有呂惠卿、蔡確等 三十人。不但將這些人一貶再貶,更將此榜文張貼全國各處,命名為奸臣榜,專 門安排人每日對姓傳唱,整整宣傳了八年,徹底將榜上有名者從名聲上搞臭, 手段之卑劣,實是讓人無話可說。 在徹底搞定了新黨之後,舊黨似乎黨爭上癮,於是內部分裂成蜀、洛、朔三 黨繼續互相嘶咬,把對付新黨的手段拿過來對付昔日的戰友,朝堂上遍地狗毛。 似乎除此之外,國家就沒有別的屁事了。 在這一場混戰中,舊黨諸蠢材們一邊互相攻擊,一邊又擔心被別人攻擊;一 邊引經據典的罵的過癮,一邊又經常被嚇的提不住褲子。沒有誰想過這樣下去會 把國家折騰成什麼樣子。在這一期間,國家政事廢退,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經 濟政策混亂,反覆不定,治國無術;軍事上採用投降義,大量放棄國土用以結 歡敵國,宋朝就在這無謂的內耗當中,一點一點將元氣消耗殆盡。 縱觀元佑更化前後九年時間,舊黨群臣們雖然以「君子」自居,但是他們干 的事基本上除了不停的玩陰招互相傾軋陷害之外,幾乎沒幹過什麼正事。 這些君子們天天說的話雖然無窮多,但幾乎沒有誰能夠「超出於紛紜爭論之 外」者。同志們唾沫狂噴,「皆與王安石已死之灰爭是非」。內政方面,大家講 廢話有癮,做實事無能,「寥寥焉無一實政之見於設施」。而對於外敵,則更是 「不聞擇一將以捍其侵陵」:「不聞建一謀以杜其欺侮」。只知大力排擠打擊新 黨,而夜以繼日,如追亡子。 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打擊政敵,以如此低能的方式折騰國家,上至皇帝趙煦, 下至新黨諸人都只能把怨氣埋藏在心中,待到現在新黨東山再起,其積攢了八年 的怨氣此時得以宣洩,舊黨的下場幾乎是命中注定。 二月,蘇轍、呂大防、范純仁罷相,趙煦任用新黨,開始對元佑黨人秋後算 賬。 三月,御史張商英彈劾司馬光、文彥博誤國,旗幟鮮明地將高太后比為呂後 與武則天。曾布上表將元佑九年改為紹聖元年,大宋朝開始「紹聖紹述」。 四月,章敦入朝拜相,直接就聲稱「司馬光奸邪,所當急辦!」將舊黨整治 新黨的手段照搬一遍,全面恢復熙豐新法。 林希上表公開指斥高太后「老奸擅國」。這個被舊黨捧為「女中堯舜」並一 手操控車蓋亭詩案的老婦死後不到一年就又得了個「奸後」的榮譽稱號。 五月,章敦開列了元祐年間對西夏割地求和的大臣。 共計有司馬光、文彥博、趙离、范純仁等十一人,分別安上「挾奸妄上」等 罪名。 六月貶死蔡確的事被重新提起,呂大防與劉摯被視為罪魁禍首,再次貶官。 司馬光和呂公著被追奪贈官和謚號,連趙煦當年親筆為他倆題寫的碑額和奉敕撰 寫的碑文也被追毀。章惇與蔡卞等三省官員還要求將他倆「掘墓劈棺」,有人認 為發墓不是聖德之事,趙煦也以為無益公家,這才罷手。 舊黨的蠢貨們現在已經是末日來臨了,任誰都知道,有了蔡確的先例,他們 的下場大概就是手拉手一起去嶺南了。 這些情況,梁乙逋知道的非常清楚,現在換了對西夏極端敵視的新黨上台, 是不會和他有任何協議的。舊黨希望和平,但是新黨希望的卻是收復河西故地。 自己現在和梁太后爭權,實在是需要外援支持,當年李清不是也給秉常獻策借宋 朝之力對付梁家。但是從新黨掌握的宋朝方面,自己是不可能借到任何力量的。 幸好自己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梁太后一派雖然步步緊逼,但是自己 到底是久掌兵權,軍中的黨羽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清楚的完的。這些人知道若是 梁太后一派得勢自己就將一無所有,所以只能鐵了心跟自己走。 而且自己現在還有一博之力,只要能像當初幽禁秉常一樣再策劃一次政變, 自己就有翻盤的機會。 目前這件要緊事,實是牽扯到後面的大事,需要智勇兼備的得力人去辦,而 唐雲無疑是個極適的人選。他的膽識才能,早已經證明過了。 「相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當早下決斷。」 梁乙逋遲疑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對女子說:「既如此,便用之。」實際上他 也確實是無人可用,普通的探子很難交託如此關係重大的任務。兩個月前,一品 堂十餘名密探被麟延路經略范純粹抓獲,竟被范純粹公開送西夏境內,大加嘲 諷。現在梁太后一派又死死盯著自己的行動,極盡可能剪除自己的羽翼,一品堂 更是對方重點關照對象。密探們只要身份曝光,很快就會不明不白的死去。 真正有本事的能人,還是太少了,唐雲算是一個。目前情況下,只有相信自 己的判斷。好在此人貪財好色,只要有這兩樣弱點,自己自信便能控制得住他。 「遵命!」 胡女俯首領命,躬身退出。臨走時梁乙逋又說道:「召藥寧來。」 待到胡女退出不多時一個窈窕身影彷彿幽靈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密室之中, 梁乙逋抬手示意,那艷婦便飄身而至他的懷中。此女美艷動人,身段成熟妖嬈, 一舉一動好似受過嚴格的宮廷禮儀訓練,但是偏又流露出野性的風騷嫵媚,但是 一雙杏眼卻是冷酷異常,好像天下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動心。 這個充滿魅力的艷女,就是他梁乙逋最寵愛的歌伎,同時也是他府中最優秀 的刺客。當年誅殺李清滿門之時,此女還是個小孩子,在李清府中充當僕役。被 梁乙逋看中,當作奴隸帶到梁府之中,之後發覺此女天賦異秉,便暗中培養,現 在一身奇門異術,擅長易容變身,真個是扮什麼像什麼,而且身懷絕藝。 曾受他之命在兩年前潛入西夏大軍之中試圖在亂軍中對梁太后行刺,只因御 營防禦嚴密,未得機會下手。後暗中暗算了梁太后心腹老將葉勃埋一毒箭,戰後 半年葉勃埋便病死。 一品堂雖然是梁乙逋的屬下,但是以梁乙逋的多疑。 暗中留一手是必然之事。這個藥寧,也曾奉他之命暗中監視一品堂。 「相爺有何吩咐?」 「御圍內六班直之宿衛輪調時間,可摸清了?」 「幸不辱命。」女子自袖中抽出一條白布,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 梁乙逋拿過來仔細看了看,不由得暗自歡喜。再看藥寧,卻見她居然放肆的直視 著他的目光,眼神雖然依舊冰冷,但是卻能感受到其中的一絲挑逗。 這就是梁乙逋最寵愛她的地方,這個女人別看年輕,實非一般歌伎可比。她 不但身懷奇技,更善於把握男人的心理,能夠激起男人對她的慾望。 梁氏兩代相國,可說在西夏國內權勢富貴無以倫比。 府中絕色美女不下數十,以梁乙逋的地位,想要誰只需點點手便行。所有的 女人也都對他依順,不敢有絲毫違逆。但是偏她對梁乙逋不假辭色,這卻偏 偏顯示出她的與眾不同,更能激起梁乙逋對她的興趣。以梁乙逋這種人,得不到 的便更要去得到,得到的反而會不加珍惜。所以她才故意時不時對梁乙逋表現出 恰到好處的冷漠。 再加上她還有刺客的身份,更加令她和其他歌伎別開來,令人有一種別樣 的刺激。彷彿能征服這樣危險而罕見的奇女子,實在是一種證明男人能力的事。 梁乙逋對著她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慾火升騰,一手摟過女子的柳腰,將身一 撲,便將女子壓在身下錦榻之上。同時手不知在哪裡一按,房門便自動關閉。 「啊……相爺……」藥寧冰冷的眼神轉化為嫵媚的情火,輕紗珠翠長裙被梁 乙逋的大手粗魯推至大腿根,白皙修長的玉腿自長裙中伸出順勢勾住了梁乙逋的 腰。梁乙逋一手撐床,一手兜住那粉嫩的大腿來撫摸,女人最隱秘羞人的域 受到刺激,不時地發出充滿誘惑的輕哼呻吟。 梁乙逋嘿嘿淫笑,只是將女人的衣襟揭開,露出裡面紫色小衣,然後將臉埋 了進去,貪婪的在裡面亂拱。女人將雙手只是抱著梁乙逋的頭,同時不停扭動身 體來刺激男人的性慾,同時雙腿夾緊,將男人的手夾進了自己的兩腿之間。 「呼……呼……小淫婦……」梁乙逋只覺慾火中燒,同時感覺到女人的兩腿 之間潮濕粘熱,立時陽具翹的鐵硬。 他跪起來,只見檔下衣袍被撐起一個小帳篷,女人立時會意,幫他解開,但 見兩條赤裸肉腿之間,硬挺陽具顫巍巍的聳立。女人爬起來,探過身子張口便將 那肉棒槌含在口中,面帶嬌媚的表情,吞吐不止。 能讓這樣的奇女子為自己胯下臣服,梁乙逋不由得一陣得意,心中湧起強烈 的成就感。女人的技巧奇佳,吞吐之下只讓梁乙逋爽得欲仙欲死,屁股不由自 的扭動。 「啊……啊……」梁乙逋爽得叫出聲來,一把將女人推倒,然後也顧不及脫 她的衣服,只是撐開她的修長雙腿,將身子壓了上去,只一聳,堅挺的肉棒撐開 粘熱濕滑的肉穴,加上身體的重量,一下便全根壓進了女人的體內。 女人的聲音發顫的悲鳴,好像長歎。然而梁乙逋卻容不得她再有動作,只是 將身子死死的壓住女人的胴體,這種體位讓他有種暴力征服的快感,然後開始拼 命的聳動身體。同時將頭埋在女人的脖頸之內,鼻子裡發出粗重的喘息之聲。 床榻也在晃動,隨著男女絞纏的動作,吱啞作響。 肉棒在粘液和嫩肉之間攪動抽頂。 好像砸夯打樁一樣深深的搗進肉穴的盡頭,女人被梁乙逋狂熱的動作弄得嬌 喘連連,下體之內好像著了火一樣,充滿了火熱的痛楚和難以言喻的快感,肉與 肉的撞擊絞纏刺激著全身上下所有快感的神經,大量的淫蜜騷水自肉與肉的縫隙 中分泌而出,男人的喘息聲好像發情的公牛,摟著女人壓著她,利用自己的體重 慣性拚命的往她體內猛衝猛撞,每一下都能直達花心。 女人每被他搗一下就會哆嗦一下,眼神迷離朦朧,雖然被男人壓得死死的動 彈不得,但是一陣陣的痙攣卻自體內產生。 梁乙逋只覺女人陰戶之中陣陣夾緊,同時自己也是到了高潮的邊緣,快感一 波波的刺激的自己的理智,只是讓他覺得此刻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只是想專心達 到高潮。 終於又猛聳了幾十下之後,梁乙逋身子一緊,死死壓住女人不動了,將屁股 死死抵住女人的兩腿之間最裡面,只是腰在不停的顫動,口中發出舒爽的有節奏 的喘息,滾熱陽精一洩如注。 而女人此時也變得十分亢奮,呻吟的聲音陡然變粗,斷斷續續,雙手死死抱 住男人的後背,雙腿拚命別住男人的腿,雙腿死命夾緊男人的腰。 顯然也在使勁,身子連續顫了幾下之後,才放鬆下來。 這一場肉搏交歡,只是一炷香的時間。但是這已經是梁乙逋持續最長的紀錄 了,他雖然貪權好色,然而本錢並不十分雄厚,每每與自己的侍妾交,很快便 結束。唯獨與藥寧歡好之時,總能讓他找做男人的尊嚴。 待兩人整理好衣服,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肉慾的腥騷味。 「我有一事,還需你去辦……」 ***    ***    ***    *** 興慶府,西坊集市。 一座院落內,唐雲脫光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健美精赤的肌肉和滿身的疤痕, 正用鍘刀鍘大堆草料。 這裡是一座商賈的宅院,一品堂並非西夏正式的官府組織,其性質乃是國相 梁乙埋父子的私兵,所以一品堂儘管其經常參與軍國機密,但是其大小頭目都不 是正式的官吏,每個人都有掩護的身份。 唐雲的身份就是個養馬販馬的商人,他的外表還是漢人的打扮。元昊時期的 禿髮令經過幾十年到現在早就廢弛下來了。 甚至連不少黨項貴人都反感噁心的黨項髮型,大街上漢人打扮的人多的是, 連官府都認為沒必要多此一舉去管這閒事。 弄完了草料,給馬廄裡的十幾匹馬添上,已是天色近晚,轉身了屋中,弄 些吃食填了肚子,便盤腿在榻上一坐,開始打坐吐納。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聽得門外有些動靜,唐雲睜眼,仔細聽了聽。又下地開 門,外面天色已晚,院中並無人影。他便關門頭剛至榻前,突然心中一動,身 後便傳來輕輕一歎。唐雲面色如常,便不再動。而兩隻玉手便從身後游蛇般穿了 過來,直接撫摸遊走在唐雲健美結實的胸肌上。唐雲的脖子後面,貼上來一張小 嘴,動情地喘息聲傳入耳中。 唐雲不頭看便知是誰,身後女人一張楦口呼出充滿情慾的熱氣。 撩撥著他。他的手也向後撩去,女人胴體動人的曲線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女 人的喘息聲更急促了,就像發情的母獸,肥厚的紅唇已經吻上了唐雲的脖子,舌 頭撩撥著他的耳垂。 桌子上的油燈依舊亮著,光影之中兩道人影糾纏在一起,隨著火苗的跳動而 扭曲。 女人的身子轉了過來,與唐雲面對著面,美麗的金髮垂下,嘴唇含著唐雲的 嘴唇貪婪的吸允著,舌頭好像靈蛇一般鑽進唐雲的口中,與唾液舌肉絞纏。臉上 的表情淫媚飢渴,只是盡量摟緊男人的身子,不停的扭動喘息,以刺激男人的情 欲。 大概誰都不會想到,平日裡一幅冷峻殭屍臉的冷艷胡女,竟然會有如此淫蕩 嫵媚的表情。那看誰誰心裡發毛的病態眼神,此時卻充滿了放蕩的淫慾之火。 唐雲的大手已經伸到了她的長袍之內,女人用力將唐雲下壓,唐雲順從的蹲 下,只是將她長袍掀起,露出光滑的大腿,然後將臉埋進女人的兩腿之間。那裡 充滿了火熱的情騷味,以及粘濕的體液。 女人的雙腿夾緊了男人的頭,將唐雲的臉完全埋緊自己最隱私的陰戶之內, 一隻手撐著桌子,一隻手不停揉搓著自己的乳房。隨著唐雲嘴上的動作,她的身 體一陣陣的顫抖,肌肉不時繃緊鬆弛,喘息呻吟之聲越來越粗。 直到大腿都不受控制的抖起來之後,女人幾乎是仰面倒在了床榻上,接著唐 雲雄偉的身軀完全顯露,此時他已經是赤條條一絲不掛,精赤的肌肉健美強壯, 胯下的雄偉男根高高聳立。 好像一桿威風凜凜的長矛,前面碩大的龜頭呈紫紅色,散發著陣陣雄性特有 的性騷味。 女人媚眼如絲的看著唐雲,兩人從開始到現在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不停的 淫亂歡好。而唐雲將她的雙腿分開,然後將身子壓上來的時候,女人的心中一陣 激動,雙腿不由自地夾住了男人的蜂腰,然後就覺得一個火熱的硬肉撐開她的 下陰,帶著火熱的性慾,完全填滿了她的體內。 「嗯……呼……」 唐雲壓在女人身上,好像老牛犁地一樣使著蠻力往前拱,拱到最裡頭之後, 便覺得女人內陰夾的很緊,那種感覺實在是讓他很爽。 儘管和這女人早已經勾搭上了,但是她那成年練武練就出來的體格讓她可以 承受男人的力量和體重,每次交歡行淫都讓唐雲覺得非常盡興。不管自己如何用 力如何粗暴,這女人都能承受,而且還樂此不疲。 女人的雙腿夾著唐雲的屁股,只是將身體隨著男人的節奏不停挺動,以淫亂 的姿態迎男人的侵犯,粗壯的肉根完全埋進女人的肉穴之內,陰囊甩動拍擊著 肉唇,使兩片肥唇邊的越發充血肥大。肉根被陰肉夾緊,律動中攪動著大量淫液 粘汁,被肉與肉摩擦著擠了出來,順著陰唇滲出,使得已經翻開嫩肉的陰戶變得 濕乎乎的塗滿粘液。 唐雲知道這女人的胃口很大,等閒男人滿足不了她。既然動勾引自己,便 是自己的造化。畢竟這是一品堂的首領,自己目前的頂頭上司。自己既然下定了 決心,就必須抓住每一個機會,利用每一個可以利用的助力。 話說來,沒人能想到一品堂的首領竟是個麻魁胡女,梁太后把一品堂視為 眼中釘,早就想將其首腦除之而後快,但是始終不知道其首腦的真實身份,更想 不到竟然不是男人。 而且這女人從來沒對其他男人假以辭色,卻對自己情有獨鍾,也讓他內心對 自己有些小小的驕傲。能夠讓這樣的女人在自己胯下稱臣,也是一種成就。唐雲 甩胯猛拱了多下之後,見這女人身子扭動,便知端倪。 於是身子一翻躺在一邊,只是一桿濕淋淋的肉杵朝天而立。而那女人則翻身 騎上,屁股一沉,全根吞沒。 唐雲仰面躺著,知道這女人平時淫樂最喜歡騎著男人,似乎有種居高臨下的 感覺。他只是雙手扶著女人的腿,只是向上挺胯,而女人則雙手捧著自己的渾圓 乳房揉搓不已,屁股只顧往下猛坐,將整根肉棒完全吞沒自己體內,一點也不放 松,陰肉不停的夾緊蠕動,將入侵物纏的死緊。 同時亢奮的呻吟喘息,身上則大汗淋漓,不時有汗珠隨著她激烈的動作甩落 下來,和唐雲身上的汗水融在一起。 肉體之間劇烈的廝纏喘息,汗水,氣息,油燈依然明亮,但是屋內的空氣中 卻瀰漫著一種奇異的情慾悶熱,似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女人的黑袍此刻已經半敞至臂,上身大半已露,然而衣袍卻堆在腰間,兩條 雪白大腿分跨左右不能掩飾。 再加上面部如癡如醉的嬌媚春情,放蕩中卻含嫵媚,實是別有一番韻味。唐 雲雙手此刻抓著她的胸前雙乳,手指逗弄乳頭。女人被他撩撥得陣陣顫抖,屁股 更是夾緊的扭動,讓肉棒在體內拚命的攪動研磨,刺激著自己陰內的妙處。 唐雲自認久歷花叢,但是碰上這樣一個貪食母獸,也是漸漸忍耐不住,只是 咬牙閉眼,拚命苦忍。而那女人折騰了一炷香的時間,身上大汗淋漓,卻不愧是 練武的高手,耐力極好,此時也不見累,只是內裡一陣陣的緊縮。 要來了嗎……唐雲也不忍了,雙手一掐住她的腰,拚命猛頂,女人的身子 突然僵硬了,接著聲調好像男人一樣大聲呻吟起來,俯下身子用力抱緊了男人的 頭和肩膀,一聲接一聲的好像牛喘一樣哭泣,全身繃足了力量,內裡花芯一股股 的騷水冒了出來,猛烈的高潮頓時淹沒了她的神經。 而唐雲此刻也是登上了極樂之巔,大股大股的精液噴湧而出,與女人的騷水 攪和在一起,水乳交融的粘液順著肉與肉的接縫處流出,沾滿床榻上的皮毛…… 良久,雲收雨歇,唐雲躺在床上,看著女人整理好身上的衣物。這女人當真 怪異,交歡之時真是縱情恣意到忘形的地步,之後卻又恢復到原來的冰冷模樣, 好像剛才和自己在床上打滾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不知麻魁此來,有何吩咐?」 「你造化到了,相爺賞你上次的差遣。」 女人說著取出一塊拳頭大的瑪瑙餅,晶瑩光潤,扔給唐雲。唐雲接了,一看 便知是寶貝,瑪瑙之物,河西戈壁之上多產,但是色澤多以紅白藍灰為,這塊 瑪瑙色絲之中竟有大片碧色,果真是重金難求的稀有寶石。 「國相莫非又有差遣?」 「若非我在國相面前苦心保舉你,這等機會豈輪得到你?只要這次差遣辦得 好,日後飛黃騰達,榮華富貴,不在話下。」 「國相還嫌我唐雲是漢人?」 「莫非你有何怨言?」 「豈敢?不知國相這次差遣何事?」 「三天之後,你便要到遼國去走一趟。」 ***    ***    ***    *** 壽隆五年七月十八,遼國,上京道。 舉目四顧,蒼茫的莽原一望無際。天色陰沉,遠處的群山隱約呈現。陣陣朔 風吹過,帶來秋天的肅殺。雖然此時草場不綠,滿目皆金黃,但是這等生機勃勃 的廣袤草原,在中原根本不曾見過。而在西夏,更多的則是同樣一望無際的戈壁 沙漠,毫無生氣。 唐雲騎在一頭駱駝上,身邊是一眾商賈馬隊。商人是不分國籍和種族的,即 使遊牧民族也有商人,西夏國內也有到遼國做生意的商賈,只不過這些商賈都是 騎馬帶刀,彎弓帶箭,有的甚至還穿著鎧甲。 在塞外做生意的馬隊,大多數都和馬賊打過交道。 有的根本就是兼職做馬賊。不帶武器去闖大草原便是找死,更別說西夏人偷 偷跑到遼國境內,上京道更不是什麼太平去處。 西夏和遼國的關係並不那麼完美。 當年宋朝用富弼之策,以慶歷增幣為代價,引得遼夏相攻,成就了李元昊河 曲之戰的威名。 之後直到涼詐時代,遼夏一直在河套和上京道邊境一帶激戰不已,而達成和 平是最近二十年的事。 雖然官兵大規模的戰鬥沒有,但是不代表雙方沒有小動作。黑水燕鎮軍司的 轄內活躍的馬賊盜匪之中相當一部分都是有遼國背景,甚至有的馬賊根本就是 遼軍假扮前來,一遭夏軍追殺便跑境內。而上京道內活躍的馬賊也有西夏人暗 中支持的,甚至還有些喜歡鬧事的阻卜部落在暗中接受西夏的兵甲援助。 而此時唐雲所在的這個商隊,便是所謂的「馬賊商隊」。 邊境過的無驚無險,而且入境不多久,便有大隊騎手前來相會,大搖大擺, 毫無顧忌。而遼國的邊防部隊卻沒連影子都不見,彷彿邊界不存在了,任人隨便 來往。 其實這也怪不得遼軍,現在的上京道,全境已經捲入了動亂之中。由磨古斯 引發的叛亂大風暴,已經席捲了上京道全土。 世人皆知,遼國雖大,其實其精華皆在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這三道,契 丹、渤海、漢、奚等族聚居於此,而龐大的東京道和上京道所轄的部落多以鞠縻 為,其中粘八葛、阻卜、女直等都是素來桀驁不馴之輩,勢力雄大,似阻卜、 粘八葛等都有控弦之士數十萬,自遼國建立以來便時時叛亂,遼國對此也無可奈 何。 而現任遼耶律洪基昏暴無道,荒廢朝政,任用奸小,每日只知田獵飲宴, 不關心民間疾苦,遼國在他的治下國勢堪稱每況愈下,無復當年之強盛,此消彼 長之下,塞北各族有野心之輩又開始蠢蠢欲動,這幾年來草原上就已經開始流傳 著契丹的霸權即將結束的傳言。 今年二月,大變陡生,阻卜磨古斯首先挑起叛旗,發兵掠招鎮諸州。 而遼國在上京道設有西北路招討司專門監視整個上京道不聽話的蠻夷部落, 帥耶律阿魯掃古、都監蕭張九皆是契丹名將,聞知變起,大舉徵調二室韋、拽 剌、北王府、特滿群牧、宮分等軍前往討伐,結果竟被叛軍打的大敗,幾乎全軍 覆沒,塞北震動。 草原的民族講究的是弱肉強食。 契丹的霸權便建立在契丹人的武力優勢之上,現在契丹大敗,塞外各族便將 之視為契丹霸權即將結束的徵兆,而草原將迎來新強者的時代,於是阻卜、黃韃 旦、白韃旦等雄豪部族全都不再奉遼國號令,秣馬厲兵,等待機會。契丹號令已 經不出烏山。 而遼耶律洪基根本沒當一事,依舊四處巡遊田獵。倒塌嶺節度使司傳來 的告急奏章,稱緊鄰的阻卜烏古札、達裡底、撥思母、長轄底等大部落已經開始 集結兵馬屯糧備戰,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卻根本沒興趣看。只是下令以遼興軍 節度使榮哥為南院大王,知左夷離畢事耶律吐朵為左夷離畢,耶律達不也為新任 西北路招討使,剿捕上京道的蠻夷。 此時的上京道,已經是處於無政府狀態之中。當然這對於當地的民族來說並 沒有多少不同,即使不造反,這些部族平時也是在互相兼併廝殺,幾年從來都 是這樣,官府也從沒管過,現在只不過敵對目標有多了一個契丹而已,對於這些 戰爭已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的遊牧民族來說,即使是誰當權,他們都要交納 供物子女,完全沒別。所以唐雲等人一路之上路過幾個部落,卻絲毫感覺不到 戰爭的緊張感,放牧打水做飯,這些人該幹什麼便幹什麼,好像還活的頗為悠閒 淡定。 看著這些牧民,真的感覺不到他們所處的這片草原正處在戰亂之中,也許對 他們來說,戰爭和和平真的沒什麼別吧。 很快,前面一片小樹林出現在視野之中,在長途跋涉了十幾天之後,唐雲終 於能夠鬆一口氣了。他身邊的這些馬賊雖然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能察覺 到唐雲是身份特別的人物,而且出手大方,他們在西夏國內的後台特別叮囑過必 須保此人無事,現在終於抵達目的地,他們也是鬆了一口氣。但是這裡是阻卜部 落的腹地,這草原中的一片小樹林,沒有熟悉道路的人幫助是根本找不到的,能 夠找到這裡的,除了當地的牧民,只有馬賊。 騎隊慢慢的向小樹林靠近,不多時裡面也出來人了,好大一群,數量竟能有 數人之多,駝馬車輛極多,看樣子竟也是商隊,而裡面不少人的打扮,竟然是 南朝漢人的裝束。 漢人的商賈,做生意竟能做到這裡來!唐雲真是吃了一驚。而且還有不少披 甲的塞外騎手也混在隊伍裡,一看就是馬賊,在充當商隊的護衛。顯然這個商隊 也非等閒之輩,能動用馬賊作護衛,只能說明這個南朝商隊之中也有神通廣大的 人。 遼國境內的馬賊團伙,凡是大一點的都和南朝有聯繫,馬賊雖然搶掠,但是 贓物也需要有人幫助銷贓,而南朝商人通常都是首選的作對象。南朝河東路、 河北路有不少大豪商都暗中做著北邊的生意,私鹽馬匹北珠等等,雙方狼狽為奸 的不在少數。 但是南朝商人竟動深入遼國境內這麼遠,而且馬賊動充當護衛,這實是 聞所未聞。 「走,過去看看。」唐雲策馬過去,但是身後的馬賊們卻沒有動,他們的任 務不包括這個,現在是唐雲個人表演的時間。 他們看著唐雲慢慢走向人群,也看到了有人張弓搭箭,但是那些南朝商人阻 止了射手。然後唐雲便混入了人群,不知道到底在作些什麼勾當。 之後,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唐雲完好無損的從裡面出來了。 等到騎隊之後,他一付如釋重負的表情,說道:「有勞各位。」馬賊們不 知道他們這些天的行程卻只為了這一小會兒的時間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是他們也 知道自己沒必要知道這些事。接下來只是將商隊的皮貨財物與對方交易了一番, 各自滿載而歸。 難道跑這麼遠便是為了來經商的?有人心裡犯嘀咕,但是沒人問出聲,所有 人只是默默的踏上了國之路。 程比來時快了許多,不到十天,便抵達了邊境。 說實在話這一趟無驚無險,只是路上風餐露宿比較艱苦些,事先設想的亂兵 並未碰到。馬賊們就此告別,唐雲隨同一些商旅則進入了西夏境內,為了隱秘行 事,特地從黑水燕鎮軍司那種沙漠包圍的地入境。 黑水燕鎮軍司屬於西夏右廂軍,即所謂的「河外兵」。與財雄勢大、人多城 多、驍勇善戰的左廂軍相比,西夏右廂軍顯得寒酸許多,燕鎮軍總共只有兩城, 其中軍司駐地在大漠邊緣的兩個大湖之間,另一座小城堡則在大漠深處,地廣人 稀,環境惡劣之極。 進得城內,城內依舊是死氣沉沉的,土城、土房屋、土街道,一切都是灰土 色的。商人們來到城內僅有的一家客棧,便開始整理行囊,要些吃食,店內頓時 喧鬧起來。唐雲坐下要了碗水,在這裡,水比酒貴的多,比糧食貴的多,甚至可 以說水是最貴的商品。一大碗帶著土澀味的水灌下喉嚨,唐雲長舒了一口氣。拿 出條汗巾擦了擦嘴,又要了一條烤羊腿帶上,給自己的水囊加滿了水,取了銅錢 兩吊在桌上,轉身出了店門,牽著駱駝走了。 那夥計前來收拾,順手連唐雲仍在桌上的汗巾一起拿了,店瞟了他一眼, 那夥計與他目光一對,微微點了點頭,便低著頭匆匆到後面去了…… 七月二十三,興慶府。 密室之內,梁乙逋的書案前鋪著一張絹布,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不少漢字,但 是多不成意思,似乎是佛經。 但是在內行人眼中,這些東西代表著另外的意思。一品堂的女首領保持著一 成不變的姿態跪坐在他的面前,看著唐雲帶來的成果。 曾長期與宋朝交兵的梁乙逋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一份宋朝的軍機文字,也 就是用「密語」寫成的軍事文件,這樣的東西他見到過很多次。宋軍但凡傳遞軍 機情報,都是用密語寫成,這樣便是落到敵軍手中,也無洩漏之虞。 不過這份上面已經有了一些不起眼的「註釋」,顯然已經透露出了真正的意 思。就算沒有,梁乙逋也有自信能破解之。宋夏交兵幾十年,西夏國內俘虜的宋 軍何止千萬,其中不少都是軍中的文書之類,這些人就是掌管這些密語文字的翻 譯工作。 這是一份綱運時間表,雖未表明運送的貨物是什麼,但是清楚的表明了運輸 時間和路線。大概是宋軍某批軍資器械的綱運。 「相爺,開弓沒有頭箭,早下決斷。」 「便是,你去依計而行。」梁乙逋此時也是心中緊張,策劃了這麼久,終於 進行到關鍵一步了。紅蓮會的盜匪們並非等閒之輩,那批從開封府押運前往陝西 前線的綱運,押隊的官兵並非身經戰的西軍,而是腐朽無能的殿前司禁軍,一 都天武步軍,想來宋朝以為在內陸腹地太平無事,再加上沿途官府接應,沒人敢 截官兵。 身前的女人退下之後不久,一道倩影出現在室內。 「這一路行來,那唐雲可有何不妥之處?」 「奴婢這一路來盯的很緊,並未發現其有何陰私之事。」藥寧的表情十分淡 定從容,梁乙逋摸著下巴想了想,終於疑慮盡去。他一直以為唐雲此人乃是個財 色之徒,像這樣的人必定短視,短視之人則不能盡信,但是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 了。 也罷!事情已經到了緊要關頭,莫要節外生枝。 夜晚,興慶府東城某處。 這是一片不起眼的小坊,其中一座寺廟。興慶府內這樣的寺廟很多,這與 黨項貴人們崇佛的習慣有關,在西夏的會階層中,僧侶乃是一個特殊的階層, 有時候,甚至貴比王侯。 廟內後廂房中,藥寧的對面正是唐雲。 「錫瀚井?」唐雲的眉頭緊皺,一品堂的勢力確實是厲害,很快就查出目前 梁太后一派在天都山一帶的勾當,天都山脈方圓千里,其中深山密林極多,錫瀚 井峽谷乃是人跡罕至之處,若是屯軍,確實是一處隱秘之所,想來那位高僧正在 幫助他們在山中挖井蓄水。 只是,這錫瀚井暗中進行的勾當,和對付梁乙逋有何關係?工程規模浩大, 依唐雲看來,反倒是此地靠近宋境,大軍屯駐對宋朝的威脅更明顯一些。 「這些都是你聽來的?」 唐雲知道藥寧的武藝,那是真正的高來高去的絕技,再加上極受梁乙逋的寵 愛信任,出入密室如等閒,而且參與機密,真要有心搞點什麼易如反掌。 「還有些,你若想知,我便說。」 「何事?」 「相爺問我你這一路可還老實?」藥寧笑盈盈的將身子貼了過來,窈窕胴體 散發著成熟的誘惑,唐雲將手抄住纖腰,低聲問道:「這一路你卻跟著我?」路 上艱辛他是親身體驗,一個女人即使易容為男人,也難以想像孤身上路。 「或是或否。」藥寧的臉色頗具挑逗,但是唐雲已經猜到她多半是在燕鎮軍 司城內化身成某個人,與自己近距離照過面,畢竟在廣袤的草原上,生存已經困 難,更別說監視某個特定目標。但是由此看來,梁乙逋此人當真謹慎,自己雖有 胡女一力保薦,但是梁乙逋卻仍暗中搞小動作,所不定此事麻魁都不知道。 但是梁乙逋也絕想不到他的寵姬會背著他勾搭別的男人。 「你聽牆角不會只是這些等閒事吧。」從表情上能看得出來,這女人還有些 事情。 「自是有的,只不過……」嫵媚的嘴唇靠近了唐雲的耳垂,貝齒輕咬,胴體 的幽香飄入唐雲的鼻孔,眉目之間滿是醉人的春情,這等美人投懷送抱,便是石 人也會心動。唐雲自然不是石人,說起來,全身上下他此刻只有一個地方的硬度 可以和石頭相媲美。 一翻身,從背後將藥寧撲壓在榻上,藥寧嚶嚀一聲,嬌媚入骨。唐雲的雙手 滑過她的蜀葵腰身,利落的將衣袍脫下,隔著小衣熱情的揉撫著她堅挺的雙乳。 情慾的愛火在這寺廟禪房之中升溫,女人的肌膚顯示出了艷麗的潮紅,頸子 一仰,美麗的髮絲飛揚披散,唐雲的褲子也已脫下,堅挺的大肉根帶著熊熊熱量 雄壯挺立。 片刻之後,男女已經一絲不掛,女人的屁股淫蕩的扭動著,不時挑逗男人勃 起的肉根,那暗紅色的嫩肉縫若隱若現,輕輕碰觸著碩大的龜頭。陣陣激動刺激 著神經,肉棒顫動著,幾乎貼在肚皮上,調整角度,深深的埋進蜜裂之中,然後 猛地一進,全根深入女人的卵穴之內,粘濕的嫩肉包裹著雄大的入侵物,男人女 人幾乎同時發出了舒爽的呻吟。 唐雲嘴角帶笑,擺動腰部抽頂女人的粉嫩翹臀,雄偉的肉根進出肉穴,帶著 絲絲粘液,女人的陰肉被撐的大開,內裡的嫩肉被帶的翻了出來。 藥寧的聲音都有些哆嗦,斷斷續續的喘息呻吟,難掩其中的亢奮激情。與梁 乙逋不同,唐雲這個男人真可謂是真正的男人,本錢雄厚之極,而且技巧高超, 又能耐久。每次和他歡好都能讓自己的理智淹沒在快感的浪潮中。一根火棒正杵 在自己的體內摩擦,而她則不停的身子後挫以迎男人的衝擊,將他的衝擊完全 吞沒進胯內的欲壑之中。 禪房之內,肉體拍擊的悶響不絕於耳,還伴隨著斷續的喘息呻吟,淫蕩而嬌 媚。 兩人都是武林高手,這耐力都是十足充沛。女人被壓在榻上,翹臀後撅,半 跪半爬,姿勢淫蕩誘人,唐雲則用手兜著她的腰,只是挺腰猛干,保持這個體態 姿勢十分長久,換了常人早已支持不住,但是藥寧連呼吸都沒有變急,看樣子非 常享受現在的姿態。 女人股間淫液橫流,陰唇嫩肉四下癱軟,任憑男人在其中馳騁。唐運用力, 箍住女人的腰將她提了起來,女人的身體站起,但是男人仍在他體內,站著從後 面挑逗似的頂戳。女人的雙手撐著牆壁,只是以一種非常淫穢的撅著屁股,承受 男人的侵犯。 男人站立著越干越來勁兒,抱緊了她的屁股,胯頂著屁股一動不動,只是內 部不停攪動。 快感陣陣襲來,令人如癡如醉,男人的手往前探,兜住女人的雙乳,指尖挑 逗著乳頭,女人在他的挑逗下,陣陣顫抖,體內的收縮也是一陣緊似一陣,箍的 男人的肉根脹癢舒爽,陣陣尿意憋在體內。 汗滴隨著身體的搖動而甩落,星星點點。 火熱的喘息和呻吟充滿肉慾的媚意,兩具絞纏在一起的肉體散發著驚人的情 欲熱度,似乎禪房內的空氣都變得火熱起來。 女人的肌膚越發火熱,這是情慾大動的體現。 她的胳膊向後勾住唐雲的脖子,臉向後扭拚命找男人的嘴唇,唐雲則伸出 舌頭迎她的紅唇,兩張嘴唇重疊在一起,口水隨著舌頭的追逐流滿下巴。女人 的身子突然一輕,雙腿竟就這麼向後勾住了男人的雙腿,不愧是武林高手,身體 矯健絕倫,整個人就這麼背對著男人掛在了他的身上。 唐雲手扶著女人的腰肢,除了這個借力點之外就只有插在她胯內的陽根了, 不過這點重量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反而因女體重量使他深入的更深,直接頂到了 陰道的盡頭。他抖擻精神,忍著越來越強烈的尿意快感,就這麼上下拋動,每次 都能頂到最深處。 「啊……來了……來了……」登臨絕頂之時,藥寧忘情的顫聲嬌呼,同時身 體痙攣,勾住唐雲脖子的玉臂繃緊了力道,經好像鐵一樣硬。唐雲的脖子都快被 勒斷了,咬牙任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埋頭苦幹。猛頂了十幾下之後,裡面一下收 縮的死緊,他頓時也忍耐不住,陽精伴隨著慾火一洩如注。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從這場盤腸大戰中緩過勁來。兩人就這麼躺在地上, 女人趴在唐雲的胸膛上,乖巧的好像一隻小貓。 唐雲聞著她的髮香,輕輕撫摸她的肩膀。 「相爺和麻魁密議過幾次,我雖不知其實,卻聽個大概。似乎,相爺在找一 幅畫,便與你此次之事有莫大關聯。」 「畫?卻是何物?在何處?」 「似在東朝。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    ***    ***    *** 興慶府,夏國王宮。 在這裡,西夏君臣稱此為皇宮。 當年元昊自稱「青天子」,也是有稱帝之意。但是無奈夏國的年號帝位,宋 遼兩國都不承認,所以也只好關起門來自稱皇帝。而且其宮室之簡陋,比宋朝那 真正的皇宮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 此時宮內戒備森嚴,御圍內六班直的侍衛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俱是披甲 全副武裝。 這一年多以來的緊張詭異氣氛人誰都能察覺得到,所以這些班直侍衛們也不 敢怠慢,上層權力鬥爭,與他們無關,不論是誰當權,他們都是吃糧當差。此時 是太后說了算,他們就聽太后的,萬一不小心觸了太后的霉頭,腦袋可就不保。 內殿中,梁太后神色凝重。 看著御案上的那張白絹,旁邊仁多保忠侍立一旁。 白絹上的內容和梁乙逋得到的一模一樣。 「此乃宋軍的綱運,梁乙逋要此做甚?」 經仁多保忠解釋後,梁太后總算是明白了,但是宋朝內地的綱運,梁乙逋本 事再大,也沒辦法把西夏兵派到那裡去。而且還不知道這批綱運運送的究竟是什 麼。 「梁乙逋此舉,絕非無的放矢,必有其用意。」 「卿是說……」 「梁乙逋與東朝勾結……早為我知。如今他羽翼日漸削弱,豈有坐以待斃之 理。況且他久與東朝勾結,若要做甚勾當,只管去東朝便是。如今卻煞費苦心, 偏要去遼國之內,這是掩人耳目。此舉針對的是誰,實不可問。」 梁太后已經明白了,自然針對的就是她梁太后了。 「若想查明梁乙逋勾當便須查明此批綱運究竟為何物。此事卿可有良策?」 「太后,入遼的東朝商隊,乃是東朝大名府一個姓盧的豪商名下,喚作富 貴行。他的背後,必定還有人。」 「此事卿便處分了,務必查清此事。若能拿到證據,便一舉剷除了他。」梁 太后眼中寒光閃過,辛苦佈置了這麼久,終於有報了。 「臣遵旨。」 (待續) 正文 【雲舞月揚】5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3/2/4發表於第一會所=偽站=偽站=偽站=偽站=偽站=偽站 字數:7393 *********************************** 編者話:單位事忙,婚前事忙,老丈人還意外住院了,忙上加忙。能擠出點 時間寫東西已經很不容易了,本章在春節前發出,先祝各位讀者新年大吉,幸福 快樂! *********************************** 5 大宋紹聖元年七月三十,汴京。 在這個時代,沒有親身來過大宋東京的人,窮盡一生的想像也永遠不可能想 象得到這座天下最繁華最富饒最巨大的都市、也是天下地上人類世界唯一的不夜 城究竟是何等的富麗堂皇壯觀巍峨,不管是漢人,藩人,還是那些漂洋過海來到 中土的深目高鼻的夷人,第一次來到汴京的時候,都會被其雄大壯麗金碧輝煌的 氣勢所震撼,在他們的心目中,也許這就是天堂的景象了。 在這座龐大帝國的心臟中,有著接近一五十萬的人口,每日裡城內到處都 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的景象,大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都能 在這座城內見到。毫無疑問,大宋皇朝的東京汴梁城,是這個時代真正意義上的 人類會時代潮流的中心。 進了內城朱雀門,再到皇城要過龍津橋和州橋,之後便是直通景德門的御街 了。每到上元燈節,天子協官、宮眷便在景德樓上觀燈,與民同樂。而在這御 街之上便是有兩條大街橫貫,同時附近還有汴京最著名最熱鬧的去處,馬行街、 汴河大街和潘樓街。 這三條街向四周輻射域,巷道胡同裡遍佈著勾欄妓館酒樓腳店,密密麻麻 節比鱗次成千上萬,各行各業無所不有,既有金山銀海的界身巷,也有號稱藝 薈萃的象棚,更有號稱大宋國寺的大相國寺,東十字大街向北過的馬行街至大貨 行,更有號稱天下第一勾欄的白樊樓,可以說汴京城號稱一零六行,都能在這 兩條街的域找到蹤影。 此刻正值下午,韓月身著一身道袍,手持拂塵,儼然一個年輕英俊仙風道骨 的道士,不緊不慢的剛剛走出內城麗景門。汴京的熱鬧去處多集中在內城,外城 四廂多是民居,但是也非沒有去處。出了麗景門,沿著汴河大街一直走便是外城 新宋門,而在這條街上,景德寺、茆山下院、上清宮都是汴京有名有號的去處。 韓月棲身的道觀醴泉觀也在此處,宋朝雖是儒家天下,但並不抑制佛道兩門 發展,況且二門內多奇人異士。 醴泉觀規模上雖比不得汴京城內上清宮、延真觀、五嶽觀等著名大道觀,但 是也是汴京城內有名的道觀之一,觀內的凝碧亭乃是汴京城內有名的景致。 神宗朝時,道門著名高士碧虛子陳景元曾在醴泉觀講過經說過法,一時轟動 天下,神宗皇帝親自召見於天章閣,賜號真靖大師。其所注《道德》《南華》二 經甚至被收藏進了大內,醴泉觀就此名揚天下,當時的宰相王安石、王珪、韓維 等人皆與陳景元交遊甚歡,觀內至今仍留著王安石的墨寶。 邂逅相隨一日閒,或緣香火共靈山。夕陽興罷黃塵陌,直似蓬萊墮世間。 而時過境遷,今年年初,陳景元在廬山羽化飛昇,一代高人就此辭世。此時 的醴泉觀乃是官府宮觀的地位,觀內的道士們若是真的往上細查,竟有幾個和韓 月一般有彌勒教後人的嫌疑,有些看起來半路出家的更像是江湖人,品行不一, 平時人摸狗樣,暗中沒一個好鳥。 其中善於裝神弄鬼就算是依照韓月的眼光來看也可稱為妖道無疑。而他的便 宜師傅張懷素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混成了本觀修撰,整日遊走於城內的公卿豪 門之家,結交官府貴人,故此在汴京道門之中也算是號人物。 不過韓月的目的地並不是醴泉觀,雖然在汴京已經住了兩年,但是他非常罕 見的對這裡的繁華一直不太適應,或者說雖自己這個道士的身份不太適應,儘管 這並不能阻止他出入勾欄妓館,在宋朝這個從上到下都在鼓吹聲色風月的國度, 道士是可以近女色的。 沿路前行,穿過熙攘稠密的人流,汴京就是汴京,傳說中只有盛唐時期的長 安洛陽才有這樣的盛況,每天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多的跟過節似的。過了茆山下 院,緊鄰上清宮拐進一條巷子,便是景德寺,而在景德寺不遠,另一條巷中,便 是韓月有事沒事經常來的桃花洞妓館了。 韓月雖然此刻是出家人的身份,但是好色的天性實在是改變不了。過一段時 間離開女人就渾身不自在,這座桃花洞妓館雖然位置偏僻,但是樓起三層,雕樑 畫柱,沿街欄內粉黛妙齡紅袖招招,絲竹樂聲隱隱傳出,門口更是熱鬧非凡,看 起來生意不錯。 門口的小廝看到了韓月,打了個眼色,韓月不緊不慢的過門而不入,拐進了 旁邊的一條巷子裡。那小廝轉身跑進樓內,轉到後廂去了。 這座桃花洞別看門臉不大,但是卻是內有乾坤。後廂和外面打通了,連著鄰 居十餘間院落皆是他們的房產。在這汴京天子腳下,地價貴如黃金,便是官府的 大官也未必有這等財力買下這麼大的地方,須知不少京官現在還是租賃房子居住 呢。 後廂一座小樓內,一個明眸皓齒的美艷夫人正端坐屋內,皺著眉頭看著面前 的兩個漢子,這兩人都是普通姓打扮,但是身體健壯,肌肉結實,行動舉止上 一看便知是練武之人。 「盧景義,此是何人?」 「此人乃是河北大名府的商賈,河北道上綠林同道之中,也有名號的。」 「何人要查他的底?」 「消息是河北道上的紅娘子放出來的,咱們已經接了她的綠林貼。」 紅娘子的名號這婦人卻是知道的,河北道上忠義的一個著名老大,聽說是 當年楊家將的宗族後代,河北、河東、京東的綠林好漢們大多要給她面子,乃是 個巾幗豪傑奇女子。婦人很清楚,這女子在綠林的地位,可比曾經的河東大盜蘇 延福高多了。蘇延福不過是個大盜,人家卻是頂著忠良之後的名號,號召力天差 地別。 這種級別的老大既然開口要自己幫忙,自然沒有拒絕之理。綠林有綠林的規 矩,人家既然能找到自己頭上,自然是瞭解自己的底細。若是推三阻四駁了人家 面子,只怕將來在綠林道上行走會加倍的艱難,好不容易在京城置辦的這個據點 也不會長久。 而且考慮到不久之後有大事要辦,西夏那邊的聯繫也是隱秘的。此時還是不 要節外生枝的好,盡快把這事對付過去。 那姓盧的和彌勒教也沒有啥關係,紅娘子為啥要關注他也不知道,但是綠林 裡面的事本來就稀奇古怪什麼原因都有,說不定這姓盧的什麼事情上得罪了紅娘 子,有或許有什麼別的原因,總之與自己無關,查一查他在京城有什麼背景也不 打緊。 婦人並不知道這姓盧的商隊在遼國境內與西夏方面有過神秘的接觸,不過即 使她知道了,也不會關心。紅蓮會彌勒教與西夏方面的關係本來就是純粹的拿錢 辦事,並非西夏的下屬軍隊。至於西夏內部的權力鬥爭,不瞭解也沒興趣瞭解。 不管是梁太后還是梁乙逋,在他們看來都是一路貨色,都是西夏狗。 儘管彌勒教是反朝廷的,但是現在幾十年過去了,基本上彌勒教的後人們都 已經被綠林同化,雖然還是視官府為敵,但是早已沒了當年改朝換代的野心。而 且就算是敵視官府,但是內心還是視自己為宋人漢人。若是他們知道西夏內部現 在正在進行的鬥爭,多半還會幸災樂禍,只希望這些藩狗們自己鬧得天翻地覆血 流成河才好。 「知道了,河北大名府的豪商,在京城多半也有產業,那些市井大房的人消 息靈通,可去找鬼樊樓的人查探查探。」 汴京城內多幫派,多由無業遊民地痞無賴小偷亡命甚至逃兵組成,這些人聚 集於城內地下深溝大渠之中,偷搶拐騙無惡不作,甚至劫持良家婦女至巢穴內奸 淫侮辱,拐賣兒童,乃是汴京城的市井大害,鬼樊樓便是這些幫派中勢力最大的 佼佼者,也是歷史最長久者。 當年後周的時候,鬼樊樓這個神秘的組織就在汴梁城內存在了,後來到了宋 朝,開封府屢次打擊,都收效甚微。甚至王巖叟知開封府時幾乎將全城溝渠大房 全部搗毀,鬼樊樓卻始終能死灰復燃,而鬼樊樓歷代首領的身份也是無人知曉的 秘密。 在汴京城內如這艷婦之類的綠林人都知道,汴京城有汴京城的遊戲規則,有 些事情,鬼樊樓是繞不開的。 兩名漢子領命退下,這時門外的小廝閃身進來稟報:「稟告二娘,韓師叔到 了。」 ***    ***    ***    *** 西夏,興慶府,承天寺。 承天寺在興慶府乃是首屈一指的大寺廟,河西之地,佛教昌隆之極,這一點 西夏和遼國很相似。 黨項人崇信佛教,上至公卿貴人,下至走卒姓,無不信佛。那些貴人們, 對於佛教事業十分大方,有了錢便要蓋寺廟塑金身,故此興慶府中佛寺遍地,那 些「高僧」們出入公卿高門如等閒事,在權貴中有非比常的影響力,有時甚至 能夠影響朝政。 和往常一樣,承天寺的香火非常旺盛,普通姓來此拜佛的便有不少,更有 達官貴人前呼後擁前來燒香禮佛,寺門口有不少儀仗車駕,還有衣著鮮麗的軍卒 家丁。 不遠處,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的轎子儀仗正不緊不慢的向承天寺走來。 仁多楚清乃是仁多族著名大酋仁多零丁之子,當年仁多零丁,葉勃麻,咩訛 埋三人號稱西夏三大名帥,對西夏有救亡之功,宋朝的元豐西征便是被這三人率 軍擊敗。 後大安十年葉勃麻、咩訛埋於安遠寨李家堡慘敗於宋將米贇、呂真之手,二 人皆戰死。同年仁多零丁也敗於宋涇原路經略使盧秉,仁多零丁為宋軍名將彭孫 所殺,仁多族的族長現在由仁多零丁的從子仁多保忠繼承。 御史中丞若是在宋朝,那就是可以左右朝政、和宰相抗衡的重臣。但是在西 夏這種軍國義的國家裡,任何官職的實際權力大小是看你背後的兵馬實力有多 少。仁多楚清沒跟他父親上過戰場,在軍隊裡並沒有多少根基,和仁多保忠關係 也不好,只是因為仁多族的勢力才當上此官,所以這個御史中丞的官當的也是跟 個閒職差不多。 而他本人也不像仁多保忠那樣有自己強烈堅定的政治張,基本上是個隨風 草,朝廷裡哪邊勢力大他就倒向哪邊。 當年他父親戰死在靜邊寨之後,他曾經幻想當權梁氏能夠幫助他接任仁多族 的寶座,但是梁氏看不上他。而他又因曾和仁多保忠爭位而對他這個族心懷不 滿,現在梁氏內訌在即,興慶府的權貴們都感覺到了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心驚 肉跳,按照西夏的慣例,這場權力鬥爭最後必將以血洗一方收場,誰都害怕在權 力鬥爭中站錯隊,將來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故此這段時間,前來拜佛求平安 的西夏貴人們非常之多。 仁多楚清心中便是忐忑不安。 興慶府這兩年來局勢一直是暗流湧動,也許普通姓感覺不到,但是他們這 些高官卻是身在局中,感受的清清楚楚。 自從環州敗還之後,便是國相梁乙逋的勢力大張,藉著兵敗辱國的借口處分 了一批左廂軍司的將領,並將自己的親信陸續安插進了左廂之中擔任要職。而梁 太后一派方經大敗氣焰受挫,故此忍氣吞聲,只是暗中與梁乙逋掰腕子,以等待 時機反撲。 而那時候梁乙逋不可一世,自以為大局已定,在國中恣意橫行,刑賞自專, 氣焰囂張之極,公開說什麼婦人典兵不詳之舉,怎麼看怎麼都是佔盡上風。 但是去年的宥州大敗終於給了梁太后反撲的機會,宥州監軍梁阿移乃是梁氏 族中親附梁乙逋的代表人物,同時也是梁乙逋在軍中的頭號得力心腹。此次大敗 丟失宥州,梁太后即刻以敗軍辱國的罪名將其罷職下獄,梁乙逋在軍中的勢力遭 到重挫。 梁乙逋雖然黨羽眾多,但是真正能夠依靠的,還是他梁氏本族的親信。他的 族子梁阿革、梁阿移等人皆掌握兵權,他的地位就穩固如山。但是幾年前梁乙逋 率軍掠河東麟府褚州,結果中了宋軍埋伏,折了梁阿革這員大將,這次又輪到梁 阿移,而梁太后對於梁氏族內的影響力不下於他,而且由於掌握著夏乾順和興 慶府的兵權,對於外朝的影響力猶在他之上。 所以現在,又是梁太后重新佔據上風了。 仁多楚清心裡明白,不管現在誰佔上風,都還沒到最後攤牌的時候,所以誰 笑到最後還不一定,而且最後攤牌一定是靠武力說話,但是雙方現在都還沒有到 那地步,大安七年的那次險些亡國的戰爭,至今讓西夏朝野刻骨銘心。所以雙方 在不確定自己籌碼是否輸光之前,誰都不會冒險挑起內戰,讓東朝漁翁得利。 就目前來看,雙方還都有籌碼,梁乙逋在朝中族中還有不少死黨,仍未到山 窮水盡的地步;梁太后也沒有佔據穩贏的局面,眼前還沒到真正圖窮匕首見的關 頭。 但是仁多楚清心中自有雪亮,不管是誰贏,仁多族肯定難以置身事外,仁多 保忠有軍隊作後盾,不管結果如何可能都不會有事,但是自己卻不同。到時候若 是有人打算拿仁多族開刀的話,自己是個再適不過的人選。 隊伍來到承天寺大門前,早有方丈迎出。承天寺之內香火鼎盛之極,進進出 出的香客絡繹不絕,若是普通寺院,有一國御使中丞這樣的大官前來佈施禮佛, 早有官兵清場,只是這承天寺不比常,經常來這裡的權貴極多,便是國相來了 也要遵守寺內高僧們的規矩,而這寺內又不拒姓佈施,故無人敢於造次。仁多 楚清本就無甚實權,便隨著方丈進入了大雄寶殿。 殿內香客極多,仁多楚清不動聲色,只是暗中以眼光一掃,只見一個正在跪 地磕頭唸唸有詞的年輕香客正從蒲團上站起來。 這香客長相頗為俊逸英挺,身形高挺,一身漢人商賈的打扮,轉身看見身後 有官兵,忙不迭向仁多楚清行禮唯唯退在一旁,之後便退出了大殿。佛家雖雲眾 生平等,承天寺雖然不拒姓,但是普通西夏姓見到貴人哪敢造次,這種情景 在承天寺內每日都在發生,根本不足為奇。 仁多楚清不緊不慢的取了香火,走到剛才那年輕香客跪著的蒲團前,給佛像 上了香,然後便輕輕的跪在佛祖面前,衣袍完全將那蒲團遮了個嚴實…… 離開承天寺,唐雲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走出很遠,確定身後無人跟蹤,才踱 步進了崇寧坊。 興慶府原本在唐代便已存在,不過那時候名叫懷遠縣,屬靈州所轄,宋初時 降格為鎮。後夏李德明看中了懷遠城北控河朔,南引慶涼,據諸路上游,扼西 陲要害的優越地理位置,派遣大臣賀承珍督率役夫,北渡黃河在懷遠舊城基礎上 建新城,營造城闕宮殿及宗籍田,定都於此,名為興州。李元昊即位後又大規 模的擴建了幾次,改興州為興慶府,至此興慶府王霸之氣漸成,成為黃土高原上 首屈一指的名城,有塞上江南之美稱。 當然以黨項人的工匠水平,興慶府城內的街道佈局仍是照搬唐代的風格,無 法如宋朝那樣創新,汴京城內那長達幾十里的馬行街根本就是西夏無法想像的。 興慶府城內有一片片的坊市構成,除了權貴們的家宅、王家宮室園林、寺院外, 多數坊市內都是低矮土房和土屋,看起來貧富涇渭分明。 崇寧坊內也有權貴居住,朱牆綠瓦,門戟森嚴,和周圍的簡陋房舍形成鮮明 對比。此地乃是梁氏的產業,是當今國相梁乙逋的府邸之一。當年此府乃是惠宗 寵臣李清的府邸,後來大安七年梁氏政變幽禁夏秉常,血洗了李清滿門良賤, 這座府邸便成了梁乙逋的產業。後梁乙埋死,梁乙逋繼任國相,雖然搬到了相府 居住,但是這座府宅依舊屬於梁乙逋所有。 唐雲坐在對面的酒館內,要了些酒菜,一邊飲酒,一邊默默地注視著對面的 朱門華府,以及大門口那盛氣凌人的家奴僕丁,眼角的肌肉突然不自覺的跳了一 下,額角青筋賁起,但是接著便收攝目光,平心靜氣低頭吃酒。 倒光了酒壺中的最後一滴酒,唐雲不甘心的又揭開壺蓋搖了搖看了看,最後 放下,蓋好蓋子吩咐會鈔。 店小二點頭哈腰的過來收拾碗筷,拿著空酒壺的時候眼角偷偷的掃了一眼唐 雲的手,便確定酒壺內已經多了些東西,接著手上也有些十分隱蔽的小動作,然 後便好像什麼都沒發生般恢復常態,唐雲見狀便又說要包上五斤熟牛肉,再打一 壺酒去,店小二高聲答應,接著收了宋錢三十三文,便下去了。 待到家中後,唐雲掩好門戶,將包好的牛肉打開,卻見牛肉中有金葉子一 疊,取出擦乾收藏好,然後喝酒吃肉。 若是換了旁人,每天過著這種有如走鋼絲般的生活,稍一錯步便粉身碎骨, 早就不堪重壓精神失常。但是唐雲不然,每次想到自己真正的目的,想到自己埋 藏在內心深處的國仇家恨,就有股強烈的鬥志支撐著他的信念,而且越是危險, 越讓他感覺到興奮刺激,而心理上反而越沉著冷靜。也許自己天生就是適過這 種在刀鋒上跳舞的生活,天生就不知什麼是害怕,現在不但吃得下睡的香,還有 心情考慮眼前的局勢。 梁乙逋和梁太后的較量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了,梁乙逋暗中打著御圍內六班 直的意,顯然是有武裝政變的企圖,因有元豐西征的前車之鑒,為防宋軍趁虛 而入,所以動亂的規模不會向大安七年那樣波及全國,最大應該不會超出興慶府 的範圍內,但是興慶府的兵力全在梁太后的掌握之中,梁乙逋若真是有這等的念 頭,那機會便只有一次,失敗了就萬劫不復。 他究竟有什麼籌碼,憑他自己的家丁私兵去強攻王宮嗎?那不過是雞蛋碰石 頭。還是想學唐太宗來次玄武門之事?怎麼看都是他在興慶府的力量佔下風。 梁乙逋雖然為人粗鄙,但是絕不是笨蛋。當年經歷過幽禁惠宗的血腥政變, 他應該非常清楚什麼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在這個時候,他決不會浪費時間去做無用之事。 難道是那神秘的綱運時間表?宋軍的那批綱運究竟是什麼? 梁乙逋費勁周折,絕不會是無用之物。唐雲直覺,那批綱運的貨物只怕是梁 乙逋手中依仗真正改變力量對比的籌碼…… ***    ***    ***    *** 韓月看著面前的女人,心中一陣感歎。 誰又能想到兩年前和自己一起從遼國逃入宋境內的孫二娘,現在居然搖身一 變,堂而皇之成為了汴京城內妓館的老鴇,而且這假身份居然造的滴水不漏,瞞 過了開封府。朝廷現在仍然把彌勒教列為嚴格禁止的邪教,但是汴京城內卻有彌 勒傳人公然招搖過市,甚至在這裡以各種各樣的假身份常駐下來。 其實這也不稀奇,彌勒教自誕生之日起,便與綠林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大 宋朝雖然號稱太平治世,但是綠林江湖卻是無法消滅的。只要綠林一日存在,便 總會有彌勒教生存的土壤。 面前這個孫二娘,韓月現在是不敢小看。 別看當年在遼國時對自己低眉順眼的師兄長師兄短,那時候人在矮簷下不得 不低頭。現在卻是在南朝的地頭,可以說是她的天下。韓月可不會認為這個女人 和自己有肉體關係搞過幾次便對自己依順了。似她這種江湖兒女,對禮法貞 節這種事根本就不放在眼內,和她有過露水姻緣的男子都不知有多少了,在遇到 自己之前,只怕蘇延福和她之間也不乾淨。 不過自己現在和她的關係總算還不壞,京城的彌勒傳人雖多,但是基本上是 各支各的攤,一盤散沙而已。當年前輩們改朝換代的雄心壯志,現在早就被視為 不可理喻的笑話。大家已經融入了這個會這個時代,雖然多數還是做著違法的 勾當,但是目的早已經變了。 像現在,孫二娘和他的關係,就有點像生意夥伴,而談話的內容,也是一樁 生意。 「師兄,非是我催你,不知師兄的墨寶何時能夠完成。這可是六千貫錢,想 來以師兄的手段,自是手到擒來吧。」 韓月心中自有計較,六千貫,這在以前是他根本想都不敢想的超級巨款,或 許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機會讓如此的富貴擺在自己的面前。 當年自己做攔子馬,打草谷大概一輩子也打不來這許多錢。人活一世,不就 是為了錢嗎。有了這筆錢,自己大概這一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但是自己的畫卷究竟為何如此值錢他也明白,這可不是能隨便在大街上讓人 看的東西。想當年自己為什麼在遼國走投無路?自己的家族一夜之間破家滅族, 這是前車之鑒哪。 若是真的下定決心,自己只怕也要做好離開汴京的準備了。離開這個天堂一 般的巨大城市,一輩子隱名埋姓,做個不知名的富家翁。 這樣好像也不錯……反正自己對於汴京的繁華總是覺得格格不入。離開了這 裡,去江南看看?或者去大理?西夏?天下之大,憑自己這一身本事,難道還無 立足之地嗎? 「師妹休要急躁,此事不日便成。只是愚兄今日特地來向師妹討教些事。卻 不知這艷春圖究竟是何人欲得之而心甘?此事關係重大,將來事洩,牽連深廣, 愚兄不想到頭來死個不明不白。」 「師兄是信不過小妹嗎?」 「師妹這倒是言重了,你我同門,焉有是理?只是近來師妹的童兒往朱家橋 瓦子一帶跑得勤了些,卻不知是那富貴貨行之中有何稀罕物?」 孫二娘一聽便知到底還是被這個狡猾的好像狐狸一樣的男子瞧出了破綻。不 過她倒是問心無愧,本來此事她就沒打算坑韓月,事成之後,六千貫的報酬是不 會少一文錢的。 「你既知道,又何必問?」 「那富貴貨行的幕後東家,可是這汴京城內的貴人,姓燕的,於宮內乃是舉 足輕重的人物。但是愚兄卻聽聞,最近道上有人出了暗花想要查這富貴貨行的底 細,只因大名府一個姓盧的私商,這事卻不知到底是何緣故?」 孫二娘聽了吃了一驚,心想不會這般巧法吧?紅娘子要查的人正好又和自己 要辦的事有牽連?富貴貨行難道這麼巧便是那姓盧的在京城的關係? 「這事倒不曾聽說。」 「那我便奉勸師妹多多留神,莫要給人算計了還不自知。愚兄答應的事自然 不會食言,但是錢需先付,需換成等價的珠寶黃金。此事一了,只怕愚兄便要遠 走避禍了,師妹也難脫干係,到時候天各一方,愚兄卻是不耐等師妹慢慢兌現承 諾。」 「此事小妹便可作,從了師兄便是。」 「既如此,告辭。」 韓月拱手告辭,到得大街之上,皺眉思想了一陣,但是想來想去卻總不得要 領。不知這孫二娘到底是何打算,但是此事牽涉到宋廷宮闈之內的爭鬥卻是確定 無疑的。 那富貴貨行的後台乃是當今大宋皇后孟氏的乳母燕夫人的宗族,而自己的艷 春圖牽扯到的卻是宋寵妃劉氏。劉妃美貌絕色,風情無雙,深受宋寵愛,而 孟後乃是當年高太后為宋選的皇后,素來不為宋所喜,劉妃與孟後爭寵在宮 內已經不是秘密了。 但是為何綠林之中有人要查富貴貨行的底細呢?莫非是宮內的鬥爭延伸到了 宮外來了?趙宋不是李唐,內宮的勢力遠不到這種地步。 不過想想自己,又何必操這個心。自己這好色風流的毛病實在是改不了了。 來到南朝,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又惹進了這等事裡面。 當然對於此事,唏噓歸唏噓,但是自己並不後悔。能夠有幸品嚐到天下身份 最高貴的貴婦,而且還是絕色美女的肉慾滋味,能夠看著身份尊貴神聖不可侵犯 的大宋皇妃在自己的胯下縱情恣意的放浪形骸,用那羊脂白玉般充滿誘人風情的 肉體不知羞恥的討好自己,承受自己近乎羞辱的玩弄,身份貴賤上的巨大反差帶 來的實在是至高無上的刺激享受。想來大宋朝一向號稱自己是禮儀之邦,沒想到 其宮廷內之穢亂骯髒比之他們口中的蠻夷們也強不到哪去。 在此之前,自己不也是從沒想到來到大宋還會有這樣刺激的艷遇嗎?誰能想 到號稱風華絕代的劉貴妃,竟是個外表明艷端莊,內心淫蕩飢渴的浪婦呢? 普通姓對於皇宮大內,有著天然的敬畏,普通姓甚至官員,一輩子也不 可能進入此處,這裡是皇帝的居所。但是卻有一等人,不是朝廷重臣,卻能出入 宮禁如等閒。 那便是他們這等僧道之人。 包括他的便宜師傅張懷素在內,能夠出入宮禁,都是托了遂寧郡王的福。遂 寧郡王乃是當今宋的,出入宮禁自然如同等閒,而且這位王爺極其崇道, 因為他的影響,宮內崇道之風也非常濃厚,韓月就是因為這個機會才「結識」了 劉貴妃。 而且一進宮內,韓月發覺其實宮禁比他想像的要輕鬆的多,像他多次與劉妃 偷情,戀姦情熱之時也曾放浪形骸,但就是無人察覺,也無人敢於舉報。那些傳 說中的班直侍衛、內侍、宮娥、女官彷彿都是睜眼瞎,依照韓月的估計應該有人 察覺,但就是無人敢說。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議,但就是偏偏發 生在他的眼前。 也許皇宮那層神秘不可侵犯的面紗被揭去之後,內裡也就是那麼事。牽涉 到皇家宮闈內的醜聞,無人敢亂說,無法坐實其事,誣陷后妃的罪名可是要掉腦 袋的。便是坐實其事,為了皇家的臉面,最終也免不了被滅口。如此一來,如何 選擇也就順理成章了。 在市井姓心目中,皇宮應該是最神聖最森嚴壁壘的聖地,若是聽說有人進 入皇宮和貴妃通姦而不被發現,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世間往往越被人認為 難以做到的事情往往做起來才會發覺出乎意料的簡單。 當然身為此時的角,韓月並不多緊張。自己本是遼人,又是彌勒後人,對 於宋朝本來就缺乏應有的敬畏,在他的眼裡,在汴京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就 走。反正先把錢弄到手,女色玩夠之後,才不虧本。 近期得設法再進一次宮才行,那劉妃已被自己弄得神魂顛倒,依順,想 來略施小計,便能達成目的。等她明白過來此事又何後果,自己早已遠走高飛。 八月初一,汴京。 事情的發展到現在也出乎孫二娘的意料,她倒是不意外韓月也知道了河北道 上的事,紅娘子那樣的人物,人脈廣泛之極,可說是黑白兩道手眼通天的綠林巨 擎,肯定不知她一個得到了消息。但是姓盧的那傢伙居然是富貴貨行的東家,居 然和宮內有聯繫,實在是不得不讓孫二娘警惕。 韓月手中的畫為什麼那麼值錢,她大概是也知道一些的,此乃韓月舊病復發 而已。有人要買,肯定牽扯到宮闈的鬥爭。 那麼紅娘子想搞這個姓盧的傢伙,會不會是衝著他們紅蓮會來的?或者說也 是衝著這幅畫來的?應該不會,若是如此,對方一開始便開門見山即可,何必繞 這個彎子?以紅娘子的勢力,想和紅蓮會為難,乃是輕易而舉的事情,紅蓮會根 本不是對手。 也就是說,自己同西夏那邊的聯繫並沒有曝光。對方並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鬼樊樓調查的結果也是令人驚訝。 姓盧的私商在汴京的買賣不止一家,西州瓦子附近的著名酒樓宜城樓竟也是 他的產業,而且後台同樣了不得,竟是侍衛步軍司所轄神衛軍左廂都指揮使高師 亮。此人雖是武官,但卻是已故高太后的族人,雖然宋朝外戚向來不敢亂政,但 是畢竟沾著一份皇親國戚,非是一般武官可比。 而這高師亮恰巧也是桃花洞妓館的常客,孫二娘對此人非常的熟悉,帶兵打 仗的本事不知如何,但是好酒好色卻是十分有名,明明是武官,卻總要以儒士自 居,醉酒之後,胡言亂語吟詩作賦,看起來倒像是那種無能之輩而官運亨通的典 型代表。 當然不管他是不是無能之輩,人家來是花錢的,平時妓館對於這位高太尉也 是曲意奉承。而此人迷戀妓館名妓雲娘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說他說了些什麼?」孫二娘皺著眉頭看著雲娘,這位艷麗的美女也是彌 勒教的秘密子,問起來方便的緊。 「那高太尉醉酒之後,和幾個官人儘是說些醉話。好像說是什麼『熙豐奸黨 當道』『小人妄生西事以圖幸進』『此計一出,小人奸謀必敗』等等,後來有個 官人清醒些,止住眾人,那高太尉便不說了。」 興西事?難道是西夏那邊又要打仗了?孫二娘心中一陣嘀咕,自己要做的事 就和西夏那邊有重大關係,這兩者之間必有聯繫。想到此處,她突然覺得自己可 能是捲進了什麼了不得的大漩渦之中了。草民姓,對於朝廷大事是不懂的,但 是出身綠林的她對於危險有著天生的直覺。 也許此事一了,在這汴京就真的不能呆了,還是趕緊設法將這產業轉手吧。 八月初二,汴京皇宮禁中,瑤華宮。 入內西頭供奉官郝隨退出殿內,門口侍立的宮娥蘇湖對他施了一禮,口稱押 班。郝隨身為內侍,在宮內的職位雖然高過蘇湖,但是卻不敢小瞧這個女子。此 女乃是劉賢妃的心腹宮娥,武藝騎術都十分精湛,而劉賢妃卻是現在官家最寵愛 的后妃。 作為大內頗有實權的宦官,郝隨自然知道現在和劉賢妃單獨共處一室的那個 年輕道士究竟是怎麼事,美其名曰講經說法,其實孤男寡女的做甚風流雲雨的 勾當大家心照不宣而已。這等事情,自然是要瞞得死死的,若是走漏一絲風聲, 自己知情不報便是死路一條。便是去檢舉,將來為了皇家的體面肯定也會滅自己 的口。 況且這道士還是遂寧郡王引薦進宮來的,每次入宮還都是自己放進來的,牽 扯到官家兄之間的事,自己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 但是這也是一個機會。 郝隨有自己的打算,大宋不是漢唐,宦官在本朝少有出頭的機會,便是如赫 赫有名的秦瀚、王中正、李憲等曾經統兵鎮守一方的前輩大貂們,那些外朝士大 夫們只需一句話便能決定其生死。自己沒有什麼軍事才能,但是卻有上進之心, 想要成為真正的大貂,最好找一個牢固的靠山,而劉賢妃就是個現成的大靠山。 自己現在為她做這些隱私事,將來必有報。 當然,這件事目前來說還是被瞞的一絲風聲都不透,大內在外人看來森嚴壁 壘,其實沒那麼神秘,只要找得到門路,進出大內就和進出自己家一樣方便。現 在若還是高太后持內宮,斷不敢有人做這等奸亂之事。可惜高太后已經死了, 現在是向太后當家。 這位太后一向生性淡泊,與世無爭,不喜歡爭權奪利之事,而且崇信佛道, 她自己便沒短了召集一些僧道入宮,其實這是大宋朝立國以來一直都有的現象。 幾個僧道入宮,實在不會引人注目,孟皇后不也成天召那個法秒尼姑入宮嗎。最 關鍵的一點,是絕對沒人想得到會有人膽大包天淫亂後宮,這便是燈下黑了。 而劉賢妃美貌絕色,人又聰明,在向太后面前曲意奉承,在太后口中口碑居 然還相當不錯。現在皇帝無子,劉賢妃若先能給皇帝生下個兒子,將來後位不一 定是誰的,反正孟後一向不為官家所喜。 而這個年輕道人,便是給劉賢妃娘娘來做法求子的。至於如何求子,是不是 在床上親身給娘娘施法播種,那就不是他郝隨該管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他叫過兩個心腹小內侍,讓他們在宮外遠遠的望著風,自己便退 去了。 內殿之中,紅燭搖曳,空氣中瀰漫著龍涎香的芬芳。屋內擺設精美華貴,但 卻也沒有一般姓想像的那般金碧輝煌,反倒是透著清新淡雅。大宋歷代皇室都 是勵行節儉,內宮之向太后便是個生性節儉之人,而朝廷這幾年來財政政策混 亂,國庫的錢都拿來打仗了,皇帝不喜鋪張奢華,所以內宮之中也沒人願意在這 上面惹皇帝心煩。 劉賢妃眼角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春情,半臥在鳳榻之上,笑吟吟的看著面前年 輕的道士。 自從第一次和這個年輕的道士偷情之後,她便再也忘不了這種滋味了。那種 冒著生命危險偷偷摸摸的刺激,實在讓她欲罷不能。皇帝身子弱,說實話雖然十 分寵愛她,但是在床上根本滿足不了她的慾望,而自己礙於皇家的體統又不能像 勾欄裡的下賤女子般在皇帝面前盡情的為所欲為,平時自己又只能把這些慾火埋 藏在心裡。 而這個年輕的道士終於將自己平時壓抑在心底的慾火完全的引燃了,每次和 他瘋狂的汗水淋漓的歡好,自己都能有一種完全四肢骸抒發出來的舒爽,而這 個道士的男人本錢也特別的雄壯,真是能讓自己與欲仙欲死銷魂蝕骨。 自己已經上癮了,對這個道士,真地對他的身子上癮了。自己堂堂的大宋賢 妃,宮內風華絕代的第一美人,竟然被這個道士弄得神魂顛倒,竟然心甘情願的 被這個道士姦淫玩弄,難道這人真的是自己的命中魔星。 比如現在,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就這麼心甘情願的躺在這裡,任他觀賞 作畫。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自己居然就這麼答應了,他到底施了什麼法術, 讓自己這般為他神魂顛倒,做出一些自己平時絕不可能做出的行為。 在他面前,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是自己了,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 不過,這道士的丹青之術確屬一絕,難怪能得到遂寧郡王那藝術家的青睞。 那畫中的女人,眉眼正是自己無疑,簡直惟妙惟肖,連自己左乳間的那一顆 痣都有。畫面內自己玉體橫陳在榻上,眉目傳情,嬌嬈風姿絕頂無雙,一雙鳳目 流露出無限春情,而周圍陳設也與瑤華宮內的陳設一般無二,顯然畫家就是畫得 自己。 更絕得是畫旁的詩詞,那是每次她和道士歡好之後,便要在畫旁填上幾首。 而道士每次也只完成畫的一部分,細細看來,真是羞煞人:香繯三尺綰芙蓉,翠 聳巫山雨後峰。斜依玉床春色美,鴉翎蟬翼半蓬鬆。 此乃是他們第一次偷情之後,道士所提之詩。她也了一首:枕繪鴛鴦久與 棲,新栽霧觳鬥神雞。與郎酣夢渾忘曉,雞亦留連不肯啼。 如此艷詞,便是勾欄的妓女們也要害羞,平日裡她是做夢也不敢想的,沒想 到竟然大膽的寫出來了,自己卻只有刺激和興奮,卻絲毫感不到害怕,劉箐清當 真是覺得自己昏了頭了,這個道士真是自己的命中剋星,自己怎麼就如此喜歡任 他擺佈呢。 再往下看,還有:風動荷花水殿香;姑蘇台上宴吳王。西施醉舞嬌無力;笑 倚東窗白玉床。路入桃源小洞天;亂紅飛處遇嬋娟。玉貌花容難自棄;願作陽台 雲雨仙。 等等皆是艷詩艷詞,想來是道士自家提的,想起兩人在床上摟做一團翻滾歡 好的姿態,劉賢妃陰中一陣騷動,濕意湧現,臉色也開始紅潮泛起。 卻見那道士嘴角帶著一絲迷人的邪笑,那笑容太有魅力了,不知他靠這笑容 迷倒了多少青春少女,壞了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道人上下打量著她那充滿魅力 的赤裸玉體,突然間筆走龍蛇,畫卷之上又添新作: 雲鬟 梳罷香絲擾擾蟠,笑將金鳳帶斜安。玉容得汝多妝點,秀媚如雲若可餐。鴉 色膩,雀光寒,風流偏勝枕邊看。 雪股 娟娟白雪絳裙籠,無限風情屈曲中。小睡起來嬌怯力,和身款款倚簾櫳。水 骨嫩,玉山隆,鴛鴦衾裡挽春風。 鳳目 波水溶溶一點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處,酒後朦朧夢思盈。梢 帶媚,角傳情,相思幾處淚痕生。 蛾眉 淡月彎彎淺效顰,含情不盡亦精神。低頭想是思張敞,一抹羅紋巧簇春。山 樣翠,柳般新,菱花鏡裡淨無塵。 金蓮 龍金點翠鳳為頭,襯出蓮花雙玉鉤。尖小自憐行步怯,鞦韆裙裡任風流。穿 花徑,上小樓,淺塵窄印任人愁。 玉筍 春蔥玉削美森森,袖擁香羅粉護深。笑燃花枝能巧,更憐留別解牽襟。機 中字,弦上音,纖纖紅用漫傳心。 柳腰 嬌柔一捻出塵寰,端的丰標勝小蠻。學得時妝官洋細,不禁裊娜帶圍寬。低 舞月,緊垂環,幾會雲雨夢中攀。 酥乳 脈脈雙含絳小桃,一團瑩軟釀瓊繆。等閒不許春風見,玉扣紅綃束自牢。溫 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 粉頸 霜肌不染色融圓,雅媚多生蟾鬢邊,鉤挽不妨香粉褪,倦來常得枕相憐。嬌 滴滴,嫩娟娟,每勞引望悵佳緣。 朱唇 胭脂染就麗紅妝,半啟猶含茉莉芳。一種香甜誰識得,慇勤帳裡付情郎。桃 含顆,榴破房,銜影霞杯入瑤觴。 十首佳作竟然是一氣呵成,劉賢妃驚喜交加,這十首詞寫盡了女子的嬌媚之 處,可見這道士當真是脂粉堆中滾出來的豪傑,對於女人實在是瞭解到了極點, 一時興起,便在下面了一首《望江南》。 江南月,如鏡亦如弓,冷落巫山十二峰,朝雲暮雨竟無蹤,如臨廣寒宮。花 月地,天意巧為容,不比常三五夜,清輝香影隔簾櫳,春在畫堂中。 詞罷擲筆,便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熊熊燃燒的情火,一把拽住了年輕道人的衣 襟,用力一拉,道人順勢便往床上一倒,劉賢妃滾身而上,乾柴烈火,衣物飛脫 拋擲,赤條條的男女緊緊摟在一起,便在錦榻之上打起滾來…… 宋朝,麟延路,同州。 當一騎快馬直抵同州東門之時,章桀和他的家眷親兵數十人組成的隊伍剛剛 離城。 馬車內,章桀看著那個從蠟丸之中取出的密信,心中不禁長歎。 自己在西夏佈置的密探們還是盡忠職守的,儘管自己已經不是慶帥,但是他 們仍然將這份情報傳遞到自己的手中,大宋的綱運,梁乙逋不知打這意做甚。 又不知那批綱運所運送的究竟是何軍事物資,值得西夏如此關注。 但是,自己已經不是率臣了,這份情報便是送到自己手中也是無用。而自己 現在的身份,也不適去打聽這批綱運的詳情。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道理章桀還 是懂得的。 五天前朝廷的調令傳來,現在自己的官職已經不是同州知州了,而是以龍圖 閣直學士的身份,知應天府。 自己一生的抱負便在西事上面,總想著有朝一日能踏平橫山,橫絕瀚海,觀 兵興靈。沒想到環州大捷之後自己反被降職,那時他就明白舊黨當政自己的抱負 是沒機會實現。原本以為新黨上台,會重新重用自己。結果反而距離陝西越調越 遠,雖然南京應天府乃是大宋陪都之一,同州知州絕對比不上應天府知府的重要 性,自己此行也算是高昇了,這也表明了新黨對自己的態度還是重用的,但是應 天府又如何? 苦心對西夏佈局這麼久,眼看西賊屢敗奪氣,內部又不穩,然而官兵士氣旺 盛,形勢一片大好,正是進取之時。結果自己這在同州一待就是兩年,真個是人 走茶涼,前面的功夫都是白費了。現在竟又去應天府,等到自己重陝西,又不 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不過這也是無奈之舉,朝廷的祖宗家法是絕不會讓一個人在同一個地方久掌 兵權的,自己因環州之戰大勝而在西軍之中威信高漲,幾有當年王韶之勢。朝廷 豈能放心?不管是哪派上台,都需作出姿態。 手中這份情報,乃是絕密之事,顯然是西夏內部的細作們冒正生命危險送出 來的,只不過此時,已經發揮不了作用。便是通知其他的邊將們,又無法證明此 事的真實性。報告朝廷說汴京有奸細在對西夏洩漏軍情,朝廷大概也不會相信。 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邊臣,而西夏的細作們依舊對自己個人效忠,此舉已經 是犯了朝廷之忌,自己是萬不能動把這把柄送到別人手中來彈劾自己。 自己的愛將折可適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此時卻在蘭州,離自己實在是太遠 了。同自己的命運不一樣,新黨上台之後便將折可適這員驍將又調了熙河路, 鎮守對西夏作戰的前線重鎮蘭州。不過他是蘭州知州,超出蘭州範圍內的事情他 無權過問。 而且,折可適也並非自己提線木偶,相反他是個極精明有見之人,若是不 能證實這情報來源的可信程度,只怕也說服不了折可適,否則焉知不是西夏的反 間計。 但是在西夏的奸細身份……身為用間的高手,章桀自然知道保密的重要性。 所以,現在章桀什麼也做不了,但是為了盡人事,他還是喚過了心腹家人章 禮,寫了封信,讓他將此信帶到蘭州交給折可適,至於後面的事,他就無可奈何 了。之後一行人,在淒涼的秋風之中,踏上了東行的漫漫長路…… 汴京大內,瑤華宮。 空氣中瀰漫著性交特有的熱臊味,兩具赤裸裸的肉體在榻上絞纏著,肉與肉 之間的摩擦拍擊之聲淫靡而濡濕,還伴隨著動物發情交媾時所特有的亢奮呻吟喘 息。 年輕的道士仰面躺在榻上,被騎在身上的劉賢妃牢牢壓住,劉賢妃此時完全 像個勾欄中最下賤的妓女一般,用肥碩的乳房不停磨蹭男人的胸膛,兩粒脹硬的 乳頭好像兩枚肥碩的紫葡萄,身子完全趴在男人身上,淫蕩扭動的柳腰卻被男人 的雙手扶住撫摸,屁股扭動著吞吐著粗大的肉莖,一隱一現,亮晶晶的粘液如銀 絲般拉出,塗滿肉莖,其中還帶著絲絲的白沫,而兩人結處已經是濕的一塌糊 塗。 真的,真的好爽快,這才是做女人的好處…… 自己雖然身為高貴的從一品賢妃,但是卻無法嘗到做女人的真正快樂。皇帝 雖然特別寵愛自己,但是畢竟是從小受過嚴格的禮儀教育,非禮之事是絕不會做 的。平時臨幸自己時,都是規規矩矩,絕不會做任何放蕩失禮的行為,而且皇帝 的龍根也沒有眼前這道人的本錢大,自己在皇帝身上很少能體味得到今天這等酣 暢淋漓的快樂。 兩張嘴唇火熱的緊貼在一起,兩條舌頭帶著亮晶晶的口水絞纏追逐,劉賢妃 身體緊貼著男人,最大面積的壓住他,兩條胳膊緊扣住,用盡全力緊壓住男人, 似乎想一口水吞了他似的,口中發出粗重的,好像男人似的喘息,屁股夾緊,吞 含著肉根不放鬆,還拚命往裡吸,那是高潮來臨的前兆。 身子突然抖了幾下,摟著男人臉的胳膊繃足了勁兒,緊咬著男人的嘴唇,拼 命吸著他口中的口水,好像那就是瓊漿玉液般的美味。 之後,身子終於鬆弛下來,但是還不夠盡興,而且在自己的體內的入侵物明 顯還是堅挺如鐵。自己還能再來一次,此時看著男人那英俊的臉,實在是太迷人 了,自己真恨不得就這麼融化在他的懷裡,永遠和他融為一體,永遠讓他填滿自 己。 而自己似這般無拘無束,放浪形骸,即便是與皇帝兩人單獨在一起之時,也 是絕不敢顯露出來的,天家要做得的萬民的表率,這等放浪的行為,對淳樸民風 沒有任何好處。皇帝必然不會表示欣賞,外朝的那些士大夫們也絕對不會聽之任 之。 但是自己實際上就是這樣的女人,儘管平日裡謹守婦道,盡可能表現的端莊 高貴,冰清玉潔。但是自己內心的深處,卻還有火熱的慾望,或許這才是自己真 正的天性。每到夜晚無人之時,心中的慾火煎熬著自己的身體,只渴望有個男人 用他那強有力的臂膀摟著自己,盡量蹂躪自己的肉體,讓自己痛痛快快、無拘無 束的盡情享受男女之間的水乳交融。 劉賢妃的身子奮力直了起來,以極其羞恥的姿態騎在年輕男人的胯上,陰部 緊貼著陰部,盡情的扭腰,任那根硬東西在自己的體內攪動,如潮的快感簡直將 她淹沒。她掌握著節奏,盡可能的保持著每次都能磨到自己體內的妙處,一顛一 顛的下坐。屁股每一下都能完全將男人的肉根盡根吞沒。 那種充實感、滿足感真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爽快。 只有面對這個年輕的道士,自己才能得償所願。自己才能將內心深處的最黑 暗、最淫蕩的一面暴露出來,才能盡情的享受男女交媾的快樂。這個道人究竟有 什麼手段,能讓自己甚至拋開尊嚴,好像發情的動物般只知道交媾,真得太不可 思議了,自己在他面前真的是神魂顛倒了。 想想唐時故事,武則天、韋後、安樂公、太平公、上官婉兒……這些女 人都在史書上留名,他們同樣是後宮的女人,他們卻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想要 什麼就能做什麼,想要多少男人都能得到,為什麼自己不行?難道就因為自己出 生在大宋這個無聊的時代? 道士的手撫摸著女人的腰肢,揉搓著那光滑的肌膚,下面卻不停得挺腰,發 出好像咕嘰咕嘰的聲音,粘粘的濕濕的,好像棍子在爛泥裡攪動。女人的身體隨 著他的動作而不時的哆嗦,粗硬的大肉莖劇烈摩擦包住它的嫩肉和黏膜,奮力從 中衝出一條路,每一次都能頂到盡頭,敏感的肉體則拚命的緊繃抖動,同時越發 水濕。 「請娘娘起身……」道人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充滿了磁性的魔力,而劉賢妃 自然知道他想要幹嘛,據說這是道門秘術,自己與皇帝行房之時,是無論如何不 敢用這等姿態的,這只是勾欄中的下賤淫婦才會有得行為,不是高貴的賢妃娘娘 應有的行為。 就像狗一樣,這完全是侮辱,但是這種侮辱卻讓她感到一種倒錯的、禁忌的 刺激,也許她自己的內心深處,正是有種墮落的渴望。一想到自己高貴的身體被 皇帝以外的男人猛烈的佔有著、羞恥的玩弄著、粗野的姦污著,那種心理上的難 以言喻的感覺真是讓她能產生強烈的生理反應。 屁股被猛地一撞,熟悉的熱騰騰的硬物直捅到底,隨後兩支有力的大手兜住 自己的腰,男人結實健美的小腹便撞在了自己的屁股上,一下兩下三下。劉賢妃 的魂魄,也隨著這淫靡撞擊漸漸得飄上了天空,用這種羞恥的體態被男人從後面 姦污玩弄,將污穢的陽精射入自己的身子裡,留下永不磨滅的痕跡,這些都只能 更加刺激她的慾火。 此時的她腦子裡只有欲仙欲死的快感和對男人的渴求,她渴望男人的陽精灌 滿自己,徹底讓自己過癮…… 良久良久之後,屋內的動靜終於停止了。 劉賢妃臉上帶著極度滿足的笑容,看著道士在畫捲上添上了最後一筆。 自己再一次打破了這沒有人性的桎梏,這所謂的禁忌根本屁都不是。自己只 是女人,想要男人,就是如此而已。此刻劉賢妃真想站起來向全天下宣佈自己背 著天下最至高無上的大宋皇帝偷野男人了,自己就是這樣了,自己真想當著皇帝 的面和別的男人交歡,那時候皇帝面上的表情一定是最好的催情劑,她心中的暢 快真的是無以言表,只覺滿天的烏雲已散,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大山已移,抬眼 看,滿天都是晴空艷陽。 要自己在畫上行璽,那有何難?正好又是一次絕妙的諷刺,每當看到畫面上 的自己,還有自己的詩詞印章,就好像自己又一次打破了這個禁忌。 在這個男人的天下裡,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著。 姑奶奶就是想偷男人,你們這些士大夫,這些道德君子們看不順眼的話,救 活該被氣死。 下午,當韓月離開禁中晨暉門的時候,最後頭看了一眼正在緩緩關閉的宮 門。 汴京,老子韓月在這裡留下了自己獨有的印記! 自己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至於孫二娘接下來會拿這幅畫做什麼,和裡面 又牽扯到怎樣的宮廷鬥爭,這會不會給便宜師傅張懷素和自己那一干「道友」們 帶來麻煩,這他管不著,也沒義務去管,自己只要順利帶著錢走就行了。 可以想見,在此之後,不論這幅畫最終發揮何等作用,京城裡一定會掀起一 場風暴,自己存身的道觀和與自己有關係的一切人等,可能都會捲進去。 自己雖是彌勒傳人,但是並不代表自己有義務為彌勒教獻身。況且現在,已 經沒有彌勒教了。互相之間有的,只不過是赤裸裸的金錢交易而已。 也許,是該和這座偉大的都市說再見的時候了…… (待續) 正文 【雲舞月揚】6 作者:天外飛星 23/3/27發表於:第一小說 字數:2566 *********************************** 編者話: 三十號就要結婚拜堂了,趕緊發一章,要不沒時間了。 *********************************** 六 宋紹聖元年八月初八,陝西,京兆府,臨涇鎮。 沿河的官道之上,數量眾多的車隊正在疲憊的前行,從車隊上插著的旗號看, 乃是官府的綱運。這種車隊在陝西很是常見,一過京兆府,理論上便已經進入對 西夏作戰的前線地帶,自從李元昊擾亂華夏開始,大宋和西夏交兵數十年,幾乎 每日都有大量的軍資補給被運往前線,對於永興軍路的姓們來說,實在是司空 見慣。 車隊之內,成群的驢和騾子拉著沉重的大車,大多數車伕都是穿著廂軍鋪兵 的服色,同時還有穿著禁軍服色的軍漢在大聲吆喝。雖是官兵,但是所有的人都 不曾披甲,也不曾持兵刃,此等累贅之物皆在綱車之上堆放,且隊列散漫,旗號 不整。 此等軍紀,也是這一路姓見慣了的。 按照大宋的軍制,平日征戰的力自是禁軍,而禁軍的兵員則自校閱廂軍、 地方巡檢鄉兵藩軍之中選拔,校閱廂軍之中不堪戰者,則編為不校閱廂軍,擔當 這種綱運雜役的都是不校閱廂軍之中專司遞送的鋪兵部隊,平時不用戰陣操練, 披甲持銳作戰非其所長,跋山涉水馱運物資才是行家裡手。像是王韶開熙河之後, 朝廷每年從熙河地的青唐吐蕃部落通過鹽茶貿易得馬兩萬匹,全都是成都路的 鋪兵們肩扛身馱的把茶葉運進吐蕃之地換來的,可說這條茶馬之路就是用鋪兵 的纍纍白骨鋪就而成,這樣的部隊,自然是不可能指望有多麼良好的紀律。 而隨軍押隊的禁軍節級使臣們,則是來自殿前司所轄天武步軍。這些禁軍老 爺們,平日裡在京城駐紮,養尊處優慣了,又從未經戰陣,而且自詡為「上四軍」 成員,正兒八經的羽林軍,一個個傲的要命,自以為天下精英。一出京城,根本 看不起駐紮在京城以外的軍隊,便是陝西駐紮的禁軍同僚,也難入他們的眼。 在他們心目中,自己在萬大軍之中被選出來拱衛京師,就足以證明自己是 最優秀的,而那些落選的無能之輩,才會被打發到邊境對付西夏、契丹。儘管他 們這輩子從沒見過黨項人長什麼樣,也從不知道「西夏」這個國家到底在什麼地 方,但是心裡自覺西夏之所以能囂張那麼久,只是因為自己這些「精英」有更重 要的任務在身,否則黨項蠻夷何足道哉? 抱著這樣的心態,這些禁軍們和這些廂軍「土包子」們同行,已是覺得非常 掉價,若是不擺擺老爺架子,如何甘心?軍紀這種東西,又不是死之事,若是 進入戰,自然是要多加提防,現在還在自己的地盤內,何必搞這麻煩事。 大隊人馬一路之上鬧鬧哄哄,拖拖拉拉,沿著涇河之旁的道路,向著邠州前 進。 涇河乃是黃河在陝西境內最大的支流之一,出京兆府北上,便進入環慶路境 內,過邠州、寧州、慶州、環州,直至西夏境內。西夏軍隊的傷心地洪德寨便在 涇河之旁,不過那段河道當地喚作馬嶺河。而在京兆府境內,又是京兆府和耀州 的界河,過了臨涇鎮沿河一路向北,便再無城鎮可,直到過了九峻山,一口氣 到達常寧寨,才算進入環慶路地界,到那時,這支隊伍的使命才算結束。 到達臨涇鎮,可以說已經可以預見這趟旅程的尾聲。 臨涇鎮外的一個小村子裡,車隊浩浩蕩蕩的進入,頓時村內一陣雞飛狗跳, 當地保甲小吏們招呼姓們迎接犒勞「王師」,準備食物住宿,村民們亂哄哄的 和軍漢們混雜在一起,嘈雜聲大作,拉車的牲口亂叫一起,大車擠撞在一處運轉 不靈,鋪兵們大聲吆喝叫罵,而那些禁軍們則爭先恐後的進入路旁的酒肆內解乏, 一陣亂哄哄的景象。 此事若是放在軍紀森嚴的西軍,乃是不可想像之事。長期處在戰爭狀態下的 西軍,通過無數次血的經驗教訓換來了對於軍事行動高度保密的習慣,任何人 規模以上的行軍,都會派出專門清道的尖兵部隊。若是在戰,任何恰巧處在部 隊行軍路線上的人或有可能洩密的東西,都會被尖兵們毫不留情的處理掉。便是 在自家地盤之上,軍隊以外的一切人等,也會被隔離到行軍路線至少三里之外的 域。像如今這村內,若是一支西軍經過,這個村子裡大小人等,只怕早就消失 的無影無蹤,那會像現在這般亂哄哄跟趕集似的。 村內的唯一的酒肆內,禁軍士卒們聽不懂陝西話,個個吆五喝六的作顏作色, 拍桌子摔凳罵罵咧咧的,店小二和掌櫃也聽不大明白汴京官話和河北話,轉眼 之間已經吃了四個耳光外加一腳,也不敢吭聲,只是端著酒食陪著笑臉,伺候這 幫赤佬賊配軍們,也沒敢問他們到底打不打算給錢。 而押隊的大將黃德臣和虞侯薛慶已是脫離大隊,率先進了臨涇鎮集內。 這兩人都是河朔將門之後,祖上一直都是禁軍,黃德臣還做過班直侍衛,後 來放到侍衛步軍司作個都頭軍官,而他這個「大將」的稱謂其實只是宋軍押送物 資部隊中的一種特定差遣名稱,並不是說他是真的什麼大將。 按照宋軍的規矩,這些綱運車隊是不能進鎮子的,必須獨立紮營和閒雜人等 隔離開來。好歹兩人還沒將軍中的規矩忘光,那些廂軍鋪兵們自然是沒這福分進 鎮休息,但是禁軍可就不同了,反正這還是在京兆府的地界內,離西夏還遠著呢, 能出什麼事?那些廂兵也有七八十人,車上都有兵刃,誰敢不長眼跑來惹官兵? 從來沒聽說過京兆府有什麼了不得的蟊賊草寇,更何況這是近人的官兵大?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br /> 其中還有精銳的禁軍二十員。 便是大宋朝綠林勢力最猖獗的重災京東路,也沒聽說過哪些草寇敢於動 攻擊官兵大隊的,這可不是打家劫舍,這是造反。更別說陝西了,朝廷和西夏戰 火連綿數十年,陝西重兵雲集,數十萬官軍精銳遍佈各地,派到這兒的軍州官員 又都是一時能臣,又有哪個草寇敢輕舉妄動招來官兵的清剿。可以說陝西根本沒 有綠林勢力的生存空間,也沒聽說過什麼有名的大寇巨盜。 硬要說有,還要說是幾十年前仁宗朝時,黨項崛起,邊境不寧。陝西綠林道 上曾有大盜黃倫,佔山為王,自號閻王寨天德王,聚眾千餘亡命,劫掠州縣,荼 毒一方,更勾結西夏,圖謀造反。後慶歷七年包拯相公任陝西轉運使時,派兵剿 滅。 近期的,便是兩年前河東大盜蘇延福在環州被官兵剿捕,逃至宋遼邊境之時 被火山軍的一個叫何灌的巡檢拿獲,終究伏法。除此之外,在沒聽說陝西有什麼 了不得的大盜。 總之二人,根本對於本次差遣沒當一事,只是相當於朝廷出了錢讓他們出 來遊山玩水一番,僅此而已。一路之上,每到一站都有當地的官兵接應,鋪兵們 是任勞任怨,除了有時需要風餐露宿、另外暫時遠離了汴京的繁華之外,根本沒 什麼難受的。 二人入得鎮內,第一件事便是找勾欄,找了半天沒找到,只好找了家客棧, 進去之後一眼便盯住了店內的兩個婦人,端的是風流妖嬈,漂亮俊俏。兩個精壯 漢子從汴京到此走了快十天了,一路之上都未得發洩,此時更是好像蒼蠅盯上了 臭雞蛋,哪管是不是良家婦女,上得前去半哄騙半用強,便將那兩個婦人擄進了 房中去。 這等事,自是無人敢打抱不平。 客棧的掌櫃和夥計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沒有作聲,掌櫃悄悄地向夥計使了個 眼色,那夥計便低頭退了出去。若是用心觀察,便能看出這兩人的身材健碩,而 且手上虎口老繭極厚,只有長期使用弓箭的人才會如此,同時這鎮上不少男子也 是一樣。 黃德臣和薛慶雖然看出這兩人好像練過武,但是都沒往心裡去,他們的注意 力全在那兩個女人身上。大宋朝現在復行熙豐新法,保甲法又恢復了,全民強制 性大練武,陝西民風剽悍戰火連綿,碰上會武之人根本沒什麼稀奇,碰不上才奇 怪。 鎮外南來北往的行人中,不少人在暗中打量這隊官兵,包括鎮中的一些姓 打扮的男女,看起來都好像不那麼對勁兒。 禁軍們只當這些鄉下土包子沒見過京師來人,只是越發的鄙夷。但是那些廂 軍鋪兵們雖然不習戰陣,但是整日押送綱運走南闖北跋山涉水的,去的又多是全 無法紀的蠻荒之地,有時免不了要遭遇土匪水賊,可謂是見多識廣,就有些人看 著周圍的姓中似乎有些人舉止可疑,但是去稟告那些禁軍老爺,換來的只是嘲 笑和斥罵。鋪兵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的退自己的地方,忙著生火做飯。 其實他們自己的心裡也不相信在京兆府能出什麼事。京兆府乃是陝西首府治 安良好自不必說,便是環慶路也是大軍駐紮。雖然章楶相公走了,但是這兩年接 任的范子奇相公也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能臣,在這裡能出什麼意外? 鎮內客棧,廂房之內,男女喘息呻吟以及桌椅劇烈晃動吱呀的聲音充滿了淫 靡的意味,都傳到了房外,一個夥計縮在牆根下聽了一會兒,便是呼吸加重,悄 悄的退了出去。 黃德臣赤裸著下體坐在凳上,將懷中的女人抱緊。女人的衣服被扒開,露 著一團雪白的豐乳,上面滿是男人的口水。下體同樣赤裸,坐在男人的胯中,任 男人摟著自己好像發情的野獸般折騰。下陰分泌的液體將兩人的大腿都弄濕了, 令男人更加得意,雄壯的身軀汗津津的閃著光,那一身猛虎刺繡顫動連連。 女人的雙臂撐在桌子上,任男人掐著自己的小蠻腰猛力沖頂,屁股被撞得顫 顫巍巍,臀浪連連,口中卻呻吟著好似飢渴難耐,分外撩撥男人的慾火。 「好個風流娘子,老爺今日便好好炮製你……」 黃德臣還真沒想到在這山野鄉下的村姑裡,竟還有如此尤物,竟比汴京夠欄 中的歌妓毫不遜色,沒想到自己這一趟還真是不虛此行,要不然在京城只憑自己 的軍餉,哪裡玩得起這樣的美女。想到此處,更是摟緊了女人用力猛干,好似一 次要撈個夠本。 而那女人只覺得體內一根粗大的火熱硬物幾乎將自己陰戶完全佔領,似乎要 將體內的空氣都排擠出來,只是咬牙承受男人的侵犯,痛苦中帶著快感,口中的 呻吟聲確實越發的撩人誘惑。 男人的肉根在粘滑的淫液中猛搗摩擦著陰道的嫩肉,發出淫靡的水聲。此時 黃德臣亢奮非常,只是將女人的肚子壓在桌子上,從後面猛干她的屁股。陰囊甩 動,不停拍擊她的光滑屁股,將上面打出一片紅印,女人的雙腿發抖,幾乎站不 住了,被壓得肚子生疼,又不敢喊,只怕激起男人更加野蠻的獸慾。 黃德臣對這個充滿征服感的姿勢非常興奮,更增添了暴虐快感,肉貼肉拚命 的摩擠,猛搗了幾下之後突然往前一頂一壓,整根肉根完全頂進最深處,哆嗦著 將慾望噴洩而出,濃稠的精液同女人的騷水融在一起,形成乳白色的粘液順著 兩人的結部滲了出來,流了一腿。 足足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射了三次黃德臣才將體內的慾火發洩乾淨,那婦人 已被他蹂躪的好似一灘爛泥倒在床上,大張的下體間一片狼藉,精液腥味和淫水 騷味在空氣中瀰漫。他穿好衣服出得門來,再看薛慶早已完事,正在院中,心中 暗笑他銀樣蠟槍頭,只是上前兩人互相嘿嘿一陣淫笑,盡在不言中。 「不曾想這山野村婦,竟也有如此風情美貌者,看來這陝西一遭是沒白來呀。」 黃德臣一臉滿足的淫笑,顯然是在味剛才的那番肉慾交媾。 「哥哥,既看得中這兩人,你我不妨將她們帶汴京吧。」 「這個……」黃德臣沉吟一下,這兩女容貌出眾,說不喜愛是假話。但是這 兩人在當地必是有戶籍保甲的,又非流民隱戶,自己身為官軍,卻不好公然擄人。 況且軍中忌諱婦人,軍法上寫得明白,犯了規矩是要刺配的。 「這卻不難,諒這兩個婦人不過是山野村姑,咱們帶她們去汴京花花世界享 受榮華富貴,便宜她們攀個官親,便是抬舉她們了,哪有不應允之理?至於戶籍 保甲,哪有有甚打緊,那是管姓的,豈能管得了咱們這些朝廷命官。」 薛慶這話,明擺著就是要仗勢欺人了。其實這種事在大宋朝乃是常事,官軍 擾民之事,便是紀律最嚴明的西軍也時有發生,更別說殿前司的驕兵悍將了。殿 前司的兵將大多來自河朔之地,自五代以來就以桀驁不馴著稱,素來喜歡欺壓 姓。軍隊過境,拐帶人口、強買強賣、偷雞摸狗、敲詐勒、姦污婦女之事根本 就是常例。這種事黃德臣也是心知肚明,經薛慶這麼一說,他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賢所言有理,只是帶婦人在軍中,多有不便,還需想個法子遮掩一二。」 「這卻不難,只是需先降服了這兩個婦人,才好做事。」 待兩人又轉屋中將這兩個女子哄嚇一番,結果不費吹灰之力便達成所願。 兩個山野村婦,哪見過這等陣仗。平生見過的最大的官便是鎮上的保甲,而面前 這兩個大官人乃是汴京的大官,在這兩個村婦心中,那就跟皇帝差不多了,總之 都是自己不能違抗的存在。自己的身子已經給人家佔了,那自是怨自家命苦,一 輩子就是人家的人了。 而黃德臣和薛慶卻是心花怒放,沒想到這兩個婦人竟然還是寡婦,丈夫都是 邠州的鄉兵弓箭手,去年張蘊在大吳神堆流大敗夏軍,此二人的丈夫被徵調入伍, 雙雙戰死在前線,無奈之下了臨涇鎮娘家,平時在這店中幫工補貼家用,頗受 那色鬼掌櫃的欺辱,而且還要倚門賣笑,身子早就被別人佔過不知多少次了。 這樣的兩個女人,身子早就被別人開發的熟透了,從剛才他們就覺得這兩個 婦人床上的經驗很豐富,沒想到是個爛貨了。不過他們也沒指望什麼良家,總之 這家裡沒男人,還不是任自己擺佈。 「哥哥,這便好說了。明日咱們便要過九峻山,正好讓這兩個婦人充當嚮導 留在軍中,待過了山後,扮作男裝再設法遮掩一二。待到程之日,軍中便是咱 們兄做,誰又來問這許多閒事?」 「如此甚好,你二人可識得九峻山過山的道路?」 「大官人,北面那山本地喚作筆架山,奴家亡夫家裡便在麻亭寨,奴家每 次娘家便要過這筆架山,山路甚熟。相傳這山中還有什麼皇帝墓,說是九龍聚 首的風水寶地,也不知真假。」 這事黃德臣卻是知道的,這九峻山乃是當年一代雄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埋 藏之地,大唐國力鼎盛,歷代皇帝往往開山為陵,這種習俗便是自昭陵始。昭陵 鑿山為洞,在山峰底部建地下宮殿,連同陪葬墓在內,綿亙數十里,氣勢宏大, 蔚為壯觀,不過到了唐末群雄割據天下大亂,昭陵也難逃被盜掘的命運,現如今 只剩下地宮遺跡,堂堂帝皇侵陵多成為野獸盤踞之所,說起來實在令人唏噓。 而從地勢上說,九峻山有涇水環繞其後,渭水縈帶其前,南隔關中平原,與 太白、終南諸峰遙相對峙。山勢突兀,峰巒挺拔,溝壑縱橫,山環水繞。該山頗 為神奇,從南面觀之,形似圓錐;從西面望之,形若覆斗;從東面看之,形同筆 架,故當地人稱之為「筆架山」。 這樣一座雄峻靈山,大概還有前朝英的英靈庇佑,那唐太宗李世民乃是何 等人物,天上紫微星下凡,真正的真命天子啊。過他的山,大概不能亂走,亂走 一步,說不定便要遭天譴,說起來這兩個女人倒還真是有用。 「你二人在這等著,我這便去找那老兒說話去。」黃德臣和薛慶樂呵呵的去 找前面的掌櫃去了,諒那個老兒還敢阻攔嗎? 孫二娘和雲娘看著兩人的背影,眼中的鄙夷一閃而逝。 這就是朝廷的官兵,儘是酒色之徒的草包,原本自己只是犧牲一下身子想來 探探這兩個帶隊軍官的虛實,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無能之輩。和陝西本地的官兵完 全是天壤之別。能夠深入官兵大隊刺探虛實,自是對於大事更有把握些,以這兩 個無能之輩來看,在筆架山設下的計謀必然奏效…… ***    ***    ***    *** 同日,汴京。 童貫看著那個四十多歲的老道一步三搖的走進道觀,心中徒呼奈何。 他雖是宦官,卻生的健壯英武,常年練武的關係皮膚粗糙黝黑,下巴還有些 鬍鬚,望之一點也不像去勢之人。這大概是和他二十多歲才淨身入宮有關,和大 宋不少宦官乃是宦官世家出身不同,他是自己淨身入宮的。 入宮後童貫便拜在神宗朝著名大貂李憲門下,李憲乃是大宋開國以來少有的 文武雙全忠君愛國的宦官,常年征戰在對西夏、青唐吐蕃、羌人的戰場上,為國 家立下過赫赫武勳。大宋宦官五品入內都知便是內臣極品,若再想往上進步,便 須有過人的功勳。受李憲的影響,童貫也是喜好兵事武藝,其實大宋自開國以來 內宮之中便不禁武風,尤其神宗朝更是極力鼓吹自強,因此宮內不少太監甚至宮 娥都精通騎術武藝,不少人甚至身懷絕技,這童貫便是其中出類拔萃之人。 不過李憲自改朝換代之後便給貶斥,童貫現在雖然雖然已經三十七歲,入宮 也有十餘年,自負才華出眾,但現在仍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人不是有能力就 能出頭的,還要有機會,有運氣、甚至有貴人相助,後宮之中像他這樣有野心有 能力有條件之輩多的車載斗量,如果不抓住每一次機會,他一生也就只會是個小 小黃門。 而現在,正是一個機會。 能巴結上郝隨這樣的炙手可熱的押班,正是自己的機會。郝隨雖然才能遠不 及自己,但是他乃是遂寧郡王生母陳妃宮內的舊人,而遂寧郡王乃是今上最寵愛 的兄。而郝隨現如今又巴結上了劉賢妃,而劉賢妃乃是今上最寵愛的妃子,謠 傳今上有改立皇后之意。再加上郝隨又得向太后看重,故此也深得今上信任。 如此權傾一時的大人物,居然會對自己青眼有加,這個機會若是錯過,實在 是該去一頭碰死。 不過那個叫做韓月的道士究竟是什麼來路,童貫心中暗暗犯著嘀咕。大宋後 宮一向寵信佛道,似乎聽說劉賢妃就崇道,曾召過道士入宮講經說法,看郝隨那 神神秘秘的樣子,此事怕是和宮廷隱私有關,有些牽涉到宮內之事不欲聲張,否 則何必派遣自己改扮成姓出宮暗中查訪此事,皇城司、開封府難道還抓不到一 個道士嗎? 不管如何說,富貴險中求。自己辦好了,自然是飛黃騰達,若是辦砸了,便 死無葬身之地。大宋有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可沒有不殺太監的傳統,內朝的鬥爭 比外朝可要殘酷多了。每年不明不白死在宮內的太監宮娥,不知有多少。 不過,還是晚了一步,這韓月十天之前便不辭而別。不知這廝做了何等奸惡 之事,恐怕已經遠走高飛了。這些道觀中的道士們對他得去向是一問三不知,裝 聾作啞者眾。童貫斷定其中必有知道內情者,只怕非要提到開封府才能問出端倪。 只可惜無法報官抓人,且不說這道觀內的道士交遊權貴,背後靠山眾多。且郝隨 再三強調要暗中行事,若是搞的滿城風雨的便要他提頭來見。 不過,終究這韓月並非神仙會隱身法,不可能消除自己所有的蛛絲馬跡。又 在京城住了兩年多,而他又是個俊美瀟灑的風流人物,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是引人 矚目的。 就比如這附近的酒肆腳店就多數認識他,就連他經常出入那個桃花洞妓館也 是非常清楚。 雖說大宋律法並不禁止道士接觸女色,但他一個出家人出入勾欄總是太過扎 眼。而且蹊蹺的是,聽說他和這勾欄內的一個名曰孫夫人的女人來往密切,這女 人聞說是這妓館的東家之一。這韓月不辭而別之後,這個孫夫人連同幾個美貌歌 妓也同一時間離開了此地,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 這是巧嗎?童貫並不如此認為。雖然不知自己所查的這個韓月究竟犯了什 麼事,但是肯定是牽涉到宮裡的,還是郝隨親自秘密下了嚴令交代的,很可能牽 涉到劉賢妃。這件事絕不會小,一旦曝光肯定是驚天動地的大案。 有如此要緊的關係在裡面,這韓月就算真的做了什麼作奸犯科的事,也肯定 不是一個人做得,必有幫手幫他。 這樣一想,難道那幾個妓女…… 童貫是不敢小看女人的,在宮內這麼些年,他早知道女人是不可小看的。以 前的曹太后、高太后都是女人,還有現在的劉賢妃,那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 甚至就那些平日裡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宮娥才女們,不少都是深藏不露的能人, 要不然當年仁宗朝時彌勒教妖匪在班直侍衛和禁軍衛卒中製造兵變,大鬧內宮試 圖刺王殺駕,結果卻被曹太后率領一群看起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太監給剿滅。 童貫自持武力超群,但是也並非沒有自知之明,至少在宮內來說,比他厲害 的人光是他知道的便有十九個。其它不知道的,別的宮沒見過面的,那就不知道 有多少了。 或許這幾個妓女,真的是非凡之輩也說不定呢。市井勾欄之中多奇人,這句 話童貫是聽說過的,那些評話中的劍俠劍仙們,不也多是市井中人嗎。 但是憑自己的身份本事,去查那幾個妓女的底細是不可能的,這種事要靠開 封府。這幾個妓女能在京城內混事,開封府內必定有她們的市籍保甲備案,她們 要離城,也必有官憑文引。而韓月身為出家人,離城的話也必定有渡牒備案。只 不過若是自己去找開封府的話,恐怕連大門兒都進不去,自己並非公幹,而是秘 密出宮,被任何一個稍微有點權力的文官拿住了,當場杖斃了都是白死。 大宋不是漢唐,宋朝的士大夫有什麼樣的權力,童貫是十分清楚的。當年自 己的前輩李憲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立下過那麼多的大功,對國家忠心耿耿,一旦 有文官看不順眼他,只是一句話就能定他的生死。 而現在知開封府的王欽臣王相公,學問精深,號稱大宋第一藏書家。素來號 稱有風骨節操,這樣的人,正是那種典型的士大夫,碰見自己這個閹人,焉能有 自己的好?只怕便是郝隨來了,若無皇命在身,王欽臣照樣敢斬了他。便是有皇 命在身,王欽臣想不買賬照樣也可以不買帳,誰叫人家是「士大夫」呢。 看來這件事,還是要靠更高層次的人出手,好在自己此次也不算空手而歸… … ***    ***    ***    *** 八月初九,陝西京兆府,九峻山。 九峻山的山勢頗為雄峻,畢竟是曾被選為帝王寢陵的風水寶地,雖至深秋, 但是滿山依舊蒼翠綠蔭,樹木植被茂盛,而山下的官道卻不大好走。當年大唐之 時,祖宗寢陵自然有專人維護修繕。而現在幾年都過去了,昭陵都被人給挖了, 李世民的遺骨都已散落,晚唐五代之時的連綿戰亂,這道路自然也無人修繕,坑 窪不平野草叢生。只是近十幾年朝廷注重西事,邊境連續大戰,地方官府才動員 人力修繕道路,只不過因為先天不足,這條官道始終是修的不太好走。 道路上,車隊綿延拖拖拉拉,黃德臣和薛慶騎馬走在隊伍前面。早知九峻山 大名,不過到了近前看看也就是那麼事,滿山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林,綠意盎然, 除此之外,也無甚特別,山中飛鳥鳴叫,山泉叮咚,若是文人騷客來了,定要吟 詞賦詩,以懷古先人。但是兩人都是胸無點墨的武官老粗,只是無聊賴的左顧 右盼。 而他們身後,兩個軍士打扮的女人也混在隊伍裡,這兩人便是黃德臣和薛慶 此行的戰利品了,而廂軍鋪兵們哪敢管這閒事,一個個只是當看不見。禁軍士卒 們卻是一個個嘻嘻哈哈,擠眉弄眼,他們習慣視軍紀如無物,騷擾地方拐帶人口 非禮婦女早被他們視為理所應當,這點小事算得什麼? 快到中午之時,原本無人的山路上一陣喧鬧,迎面來了一夥人。 黃德臣和薛慶一陣緊張,這荒山野地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非官府,否 則哪裡來的這許多人,別是土匪吧?別看平時自以為了得,真到了關緊時刻,他 們便不由自的緊張起來,一帶馬勒住坐騎,頭一看自己的禁軍部下都在身後 老遠,一個個吊兒郎當的,廂軍們卻看著迎面而來的?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t濟嫦躍q芍?br /> 黃德臣和薛慶不約而同來了個向後轉,策馬跑本隊,和大部隊在一起之後, 膽氣便又壯了起來。便隨手點了一個鋪兵,要他前去問話,看看對面是哪裡來的 人,膽敢擋住官府的道路。 鋪兵跑去問話,此時對面的人走得近了,看樣子竟也是官兵的服色。卻不是 禁軍,而是地方巡檢鄉兵的樣子。 陝西諸路,鄉兵弓手數十萬,幾乎可說遍地皆是,在路上能碰見並不稀罕。 這些鄉兵,隸屬各地的官衙巡檢,連廂軍都算不上,實是大宋在陝西駐紮的龐大 武裝力量之中最底層也是數量最龐大最困苦的一級,廂軍多多少少還有餉錢可拿, 鄉兵們卻是不論作戰還是為官府充當雜役,都是無償的。大宋禁軍、校閱廂軍、 強人蕃軍等部隊專司作戰,不校閱廂軍專司雜役,而且鄉兵既要打仗又要充當雜 役,活最累死傷最多,卻是最受歧視,任誰都可以指使他們。 黃德臣眼見對方穿著不像賊寇歹人,心中稍定。卻又聽見身後一聲輕呼, 頭看卻是那個女扮男裝的美嬌娘,卻見她低著頭往後面躲,一手掩口,好像對面 有熟人。 「對面的那個領頭的,是常寧寨的馬巡檢官爺……」女人低聲說道。 黃德臣看她的表情,奇道:「你如何得知?」 女人臊紅了臉,不言語。黃德臣頓時明白了,這女人既然夫家曾在淳化縣, 那來往娘家必過常寧寨,如此美貌女子,必定遭人窺視,想來這女人和這個什麼 馬巡檢只怕也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不過由此也證明了對面來的確是官兵無疑。 想到此處,黃德臣放鬆心情,既然不是歹人,那便沒什麼好怕的。自己乃是 上四軍禁軍軍官,這個什麼馬巡檢不過是個鄉下土巴子,芝麻小官。哪夠入自己 的眼內?自己肯正眼瞧他,已是抬舉他了。 果然,不多時那鋪兵便來稟報,說是對方自稱是常寧寨的鄉兵,特地前來 接應。並奉上腰牌和官名告身。 黃德臣嘴撇了撇,眼睛掃了一下那張龍邊信票,又掃了眼腰牌,根本沒仔細 看。自己什麼身份,這幾個鄉兵那值得自己認真對待?卻見對面的那個馬巡檢此 時已至身前,躬身施禮,口稱京城上差駕到,有失遠迎,說是奉了常寧寨寨之 名,特地攜水酒肉糧前來迎接,同時護送車隊入境。禁軍士卒們一聽有酒肉吃, 頓時歡聲大作。那些鋪兵們自知沒自己的份,也不去做那非分之想。只是有些老 軍們心中犯嘀咕,大宋為防重蹈五代武人禍國的覆轍,軍法規矩森嚴,對武人限 制極多。本地駐紮軍伍,平日各守本地,若不是軍情緊急或有樞府調令,是不能 擅自越境進入鄰地的。 當然這些規矩都是立國之初定下的,在承平近年的河北路和江南,軍事廢 弛,法度鬆懈,有時也能見到私自犯禁者。但此處是陝西,戰火綿延近年的陝 西。西軍的軍紀,一向是大宋諸軍中最好的,同樣是犯禁,在別處也許就是軍棍 伺候,在這裡可能就是要腦袋搬家! 前線和後方,總是不一樣的。 而且這一路之上,所過各地都沒有這等事情發生。常寧寨屬於環慶路,和京 兆府分屬兩地,守軍便在州界上等著也是無人能說什麼,何必巴巴的冒著犯禁的 風險跑來拍這些京軍的馬屁?若說是護送,這些人人數卻又不多,赤手空拳未拿 兵器,連紙甲也沒幾付,真有緊急情況發生,又濟得何用? 想來想去,實在覺得這些鄉兵來的蹊蹺,但是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又能有何 事?總之天塌下來有那些禁軍老爺們扛著,自己便是做好自己本分,其他事休要 多管。 鄉兵們前面引路,果然前面有一處平坦草地,四周林木茂密懸崖陡峭,那裡 有幾個軍漢看著酒罈肉食瓜果菜蔬,黃德臣見狀大喜,正是走的飢渴了,也不客 氣過去大馬金刀的坐下便吃,薛慶和其他禁軍士卒們也是一窩蜂的過去了,那個 馬巡檢招呼眾人給隊伍分發酒食,又坐在黃德臣處相陪。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鄉兵們熱情的很,竟連廂軍鋪兵們的份都有準備,鋪兵 們一路之上目睹這些禁軍吃好喝好,作威作福。自己出力最大卻受盡歧視,心中 早覺得不滿,此時能打牙祭,自是喜不自勝,頓時整個隊伍完全停了下來,大車 和大車擠靠在一起,軍漢們三五成群,狂飲猛嚼。 黃德臣吃的有滋有味,心想這姓馬的巡檢倒還知趣,比這一路之上其他地方 要懂規矩的多,吃喝了一會兒,卻瞥見身後那兩個女人神色有異。他皺著眉頭剛 要示意她們離開,突然卻聽見自己的隊伍中有人慘哼連連,接著便有人捧著肚子 跌倒在地,七竅流出污血。 然後人群便炸了營,有人大叫:「有毒!有人下毒!」 他大吃一驚,剛要起身,卻見那馬巡檢臉色一變,縱身抬腿便是一腳。他冷 汗出了一身,總算武藝還沒忘光,舉手一擋,由於身上沒有披甲,這一腳又踢得 極重,胳膊一陣疼痛身子一側歪便坐倒在地,但是倒地之後一個就地十八滾滾出 老遠,翻身站起拔出寶劍,怒視馬巡檢:「鼠輩,敢賺你家爺爺!」 那馬巡檢一陣冷笑,一腳蹬翻一個衝過來的士兵。此時綱運隊伍之中的兵士 多已中毒,少數沒吃酒食的還有體力,但是戰鬥非其所長,而這股「鄉兵」都是 十分狠辣,下手無情,搶了大車上的兵刃之後便和官兵廝殺搏鬥,頓時草地之上 血肉橫飛刀光劍影。禁軍們不多時便全部了賬,鋪兵們四散奔逃,誰知這些歹人 竟有幾張弓箭伏在四周,連連發箭,四下地形險惡,無處可逃,接連中箭,轉眼 間,未中毒的二十餘人全部陳屍於地。 縱使黃德臣從沒打過仗,看眼前的情勢也知自己是死路一條,這些鄉兵劫殺 官兵,這是兵變嗎?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造反謀逆的大罪,他們絕不會留下任何活 口。他咬牙切齒大罵道:「狗賊,竟敢截殺官兵!不怕族滅嗎!」 話音未落,便聽旁邊一聲慘叫,卻見薛慶的胸前露出一截滿是鮮血的寶劍尖, 身後那女扮男裝的婦人滿臉猙獰之色,將寶劍抽出,一腳蹬翻屍體。 「你們!」黃德臣總算明白了,對方對於自己是早有預謀,精心設計了一個 絕戶計,自己一頭紮了進來。 然而還沒等他動作,身後便有人一腳蹬在了他的後脖子上,陰柔的力道將他 的頸骨完全踩碎,他哇的張口吐出一口血,身子癱軟在地,在世上看到的最後的 情景,便是那曾被自己壓在身下肆意姦淫的美娘子正冷笑著看著自己…… ***    ***    ***    *** 八月十九,汴京,左僕射府。 大宋朝尚書左僕射章敦,在府中看著手裡的密信,眉頭緊鎖。 宦海沉浮這麼多年,經歷過無數的狂風惡浪,終於登上這人臣頂點,換了一 般人早就志得意滿,但是章敦卻沒有如此。 當今官家如此信任他,任命他為宰相,卻沒有任命右僕射,擺明了是他章子 厚政事堂獨相的格局。天子如此厚恩信用,任他放手施政,他章子厚也是以天下 為己任的士大夫,士為知己者死,不能不鞠躬盡瘁已報。而他章子厚胸中的抱負 也決不止於此,輔佐當今官家成為大宋歷史上最有為的明君,收復河西燕雲漢家 故地,使大宋成為可與漢唐比肩的盛世強國,他章子厚也成為可與諸葛武侯、魏 征相提並論的千古名相。 這才是他章敦的野心。 當年,王安石和先帝神宗曾經讓他看到過大宋重新振作的希望,可惜先帝一 死,司馬光那班舊黨鄉願便捲土重來,自己當年同司馬光在朝堂之上力爭,自問 毫無私心,只是為了保住熙豐二十餘年努力獲取的成就。這些花費了億萬人力物 力、幾乎搾乾了大宋的元氣、前後整整一代人不懈努力才獲取的進展,若是就此 放棄了,那真是歷史的罪人。 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最終,大宋的國運就毀在一個什麼都不懂得蠢婦人的手 上!高太后這個老娘們,十幾年的成就與辛苦就毀在她的手上,元佑更化令新法 停頓了整整八年! 整整八年! 這是金子也換不來的八年! 等自己來,一切都物事人非。國庫空虛,神宗朝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家底, 被這班舊黨敗的差不多了。要重新恢復新法,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此事非得力 官員不能為,否則又要背上擾民的罪名。各種半途而廢的事情,都要重新開始, 千頭萬緒好不麻煩。想想當真可惡,一進一退之間,這麼多年時間就這麼白白浪 費了。 但這還不是他最擔心的。 現在雖然已經撥亂反正,舊黨已經被掃出朝廷,高太后已死。但是隱患依然 存在在內宮深處,那就是孟皇后。 按照大宋的制度,皇后在法理上也是擁有決策權的。而當今後宮之向太后, 乃是出名的淡泊名利與世無爭、不關心政治。這樣的人對於朝政的影響微乎其微, 所以,關鍵點便集中在皇后身上。 而當今皇后,乃是當年高太后親自選定的。 高太后對於新法的態度人所共知,那麼這個孟皇后是否和他一樣呢?章敦已 經深刻領教到了這些深宮中的女人在關鍵時刻能發揮什麼樣的作用。如果又是一 個高太后,將來的某一天,會不會又有一個元佑更化?宋朝已經有好幾代是太后 垂簾聽政了,難保以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大宋實在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而此刻,陝西京兆府又傳來消息,青天白日之下,竟有大批盜賊公然截殺官 府綱運,押隊的近禁軍廂軍竟全部遇害!十餘輛綱車失蹤!如此惡性案件竟發 生在大軍雲集的陝西境內,真是聞所未聞!難道陝西民間有不穩的跡象,要出張 順王小波? 而且,自己已經詢問過樞密院,丟失的那十三輛綱車所載之物更是不得了。 自從新黨上台之後,章敦因為文武雙全,以前就做過樞密使,現在雖然做宰相, 但是西府官員依舊視他為老上司,而現在知樞密院事的韓忠彥乃是他的政治盟友, 故此對他知無不言。 那十三輛綱車,名義上裝載的是藥材,但實際上,乃是一批最高級的軍器。 二架神勁弓、三十具虎崩炮。混在藥材中秘密發往環慶路前線,因為對於蠻夷 持強硬政策乃是新黨的一貫張,而舊黨的軟弱又令很多人不滿,所以此次舊黨 垮台,眼看著朝廷恢復對於西夏的軍事壓力乃是上釘釘的事,便有人想未雨綢 繆。 前幾次發往河東及陝西各路的軍器,都是混雜在普通的綱運之中秘密前往, 但是從來都沒出過事。 結果,現在在路上出事了,而且還是在京兆府境內出的事。 這是盜賊所為嗎?章敦根本不相信大宋有這樣的盜賊。盜賊哪有動攻擊大 隊官兵的?這與造反何異?而且,這些人的目的性極強,別的不搶,單拿這些軍 器。須知這些弓弩火器不經過訓練,根本不知道怎麼用?亂用反而會誤傷自己。 也就是說這些搶匪決非等閒之輩,他們是早有準備,有著準確的情報、後勤 支援。而且目標非常明確,這樣的素質,普通綠林根本不可能具備。 難道是遼國、西夏搞的鬼?但是那隊綱運也有餘人,西夏或者遼國潛入境 內襲擊車隊,在邊境倒還可以理解,若能大隊兵馬深入京兆府,簡直是天下奇聞 不可思議。 還有,大部分遺留現場的屍體,都有中毒的跡象,而且是一種劇毒。京兆府 甘北鎮的仵作當年乃是環州藩軍的一個伍長,折可適當年取得的洪德寨大捷,他 在此役之中受傷立功,後來致殘之後離開軍隊到老家甘北鎮做仵作。據他辨認, 此種毒於當年章質夫破敵時所投之毒極為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種毒。 章楶當年大敗西夏,如何用兵章敦雖然不十分清楚細節,但是大概是知道的。 用毒乃是軍中常技,當年章敦自己領兵打南蠻的時候,那些西南夷之中就有人會 用毒,不過毒性並不十分強烈,而章楶所用之毒,乃是前所未聞的一種奇毒,能 讓十萬大軍一朝崩潰的奇毒。 現如今這種奇毒居然用到了大宋官軍的頭上。 難道這也是章楶所為?章敦根本不相信。章楶除非瘋了,否則為何要做這種 大逆之事。宋朝雖然不殺士大夫,但是造反謀逆除外。章敦自己沒有瘋,當然也 不會相信章楶瘋了。而且以章楶的才智,要玩這種陰謀詭計絕不會露出如此明顯 的馬腳。 而且這些歹人不搶財貨只搶軍器,顯然並非等閒強盜,囤積兵器莫非是想造 反?而且近官兵沒有一個活著逃出來的,這只能說明對方準備之充分,策劃之 周密。 但是,此事在京兆府已經是轟揚開了,謠言滿天飛,都說西夏騎兵潛入京兆 府邀擊官兵,現在京兆府和環慶路已經戒嚴,到處在嚴查道路,民心惶惶。京兆 府出了如此的驚天大案,地方經略使已經封了印信,拜表自請處分,現在連皇帝 都知道了。 當然章敦早知道這事是摀不住的,不論如何近官兵被害,這都是活生生的 人命。在他心裡根本就不相信是西夏人所為,既然不是外賊,只有內賊。章敦懷 疑朝中有人策劃了此事,以為這批綱運本身就是機密,那些押車的使臣軍卒對於 他們的真實使命一無所知。能接觸到這等機密的,都是高官。 然而這等事,章敦是沒有把握的,沒有把握的事他是不會亂說的。 他作為宰相,此時對於皇帝必定要有一個交代,該彈劾誰就彈劾誰,絕不姑 息。皇帝雖然年輕,但是聰明非常,頗有先帝英明之風,不是可以輕易糊弄的住。 而且他也不打算欺瞞皇帝,這是一個臣子應有的節操。 但是令他煩心的是,手中的這封信,這是南京應天府的章楶給他寫的,信中 詳細介紹了那種奇毒的來歷。 竟然是京師道門? 那張懷素的名頭章敦是知道的,道門竟然如此之深的涉入軍國之事,章敦感 到背上一陣發寒。而且這張懷素出入公卿豪門,背後竟然是遂寧郡王。牽涉到宗 室,章敦卻不能不有所顧忌。雖然大宋朝宰相之貴在親王之上,但是這遂寧郡王 卻是皇帝最寵愛的,自己若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就貿然彈劾,恐怕會落得一個 離間天家骨肉的罪名。 雖然大宋朝不忌諱朝臣結交方外之士,但是若這方外之士牽涉到宗室,而且 還是與天子血緣非常接近的宗室,那就另當別論了。任何朝代,大臣結交宗室, 都是大忌!更何況當時章楶還是手握一方兵權的諸侯!這是權力鬥爭中的一條高 壓線,觸者必死。 儘管章敦不知道章楶到底是不是和遂寧郡王有結交,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這種事你說不清楚,只會越描越黑,沾上就是一層皮。這件事是摀不住的,遲早 傳的盡人皆知,就是自己不彈劾,也會有別的御史彈劾章楶結交宗室有失大臣體。 而且若是讓人知道了自己不彈劾章楶,恐怕那些御史們會連自己一起彈劾。 大宋朝的宰相,從來沒有任何人敢於輕視台諫的力量。 當初將章楶調任南京,原本是打算保全他。此時財政艱難,國庫空虛,國家 實在沒錢支持大規模軍事行動。若是章楶繼續守環慶,說不定就會同西夏大打出 手,到時候一旦弄的全面開戰,大宋尚未做好準備,反壞國事。新黨的政策就是 繼續武力開邊,只要等個一兩年等財政好轉,再將他調前線,自然是要大用, 此人軍事才華,實在不下於當年的王韶、狄青輩。 結果現在出了這種事,章敦心中哀歎,捲入皇權鬥爭,看來自己是保不住章 楶了。這來應天府還沒多久,只怕就又要被貶往別處了,大概會去嶺南吧,最 近比較流行去嶺南。 不過這張懷素道士倒是要好好會會他,便叫開封府提了他來問話。 正想行文給開封府,突然心腹家人章烈來報,章敦見是他來,舉舉手便叫他 靠前。章烈湊到他的耳前低聲說了幾句,章敦一皺眉:「宮裡來的人?」 「正是,自稱是郝押班派來的,求見相公。」 「姓字名誰?」 「未曾說起,只說相公一見便知。」章烈說著便形容起了那人的長相。章敦 聽著聽著心中一動,鷹隼般的眼睛瞇縫了起來,眼眸深處,閃過懾人的寒光…… ***    ***    ***    *** 八月二十一,汴京,馬行街。 老道張懷素從一家酒樓出來,雖然吃得酒足飯飽,但是依舊不失妖道本色。 一付仙風道骨的模樣,頭戴兩儀冠,身披玄黃八卦袍,足蹬雲鞋,手持拂塵。顧 盼之間,真個是頗有幾分仙氣,好似神仙下凡塵。 韓月那劣徒不知溜到哪裡去了,正是不辭而別。但是他自己也沒放在心上, 本來他就不是自己的真徒,此刻走了也是平常。但是桃花洞的孫二娘等人也消 失了,這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絲不安,難道這幾個小輩背著自己在搞什麼見不得人 的名堂?可別把自己給連累進去。那韓月在宮中到底做些什麼淫穢勾當,他多少 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孫二娘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可不知道。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有一天被開封府的公差拿了去。 現在這個時候,要不要自己也避避風頭。或者找遂寧郡王去探探風聲?不過 這個遂寧郡王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內心身處潛藏的野心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他 張懷素。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然而,走了沒過多久,他便察覺自己被人跟蹤了。跟蹤他的人用的乃是典型 的公門手法,是開封府的捕快,還是皇城司的察子?而且還不止一撥。 他沒有甩掉尾巴,也知道不可能甩的掉,走到一個胡同裡後,他停下腳步。 轉身,做了個稽首:「二位施,不知這般跟著貧道所為何事?」 身後的兩人也是面不改色,只是抱抱拳說道:「仙長,我家大人有些事情需 請教下仙長,還煩勞仙長隨小的走一趟。」說著,亮出了開封府的腰牌。 莫非好的不靈壞的靈,真得讓自己不幸料中,自己這個彌勒教的身份曝光了? 官府真的來捉拿自己了?張懷素心中一緊,腳尖一繃,腳趾抓地開始運勁。但是 隨即心中又犯疑惑,若真的是官府拿人,豈會只來兩個人?而且以便服示人,本 身就不正常,何時見官差抓人是便服行事的? 而且若真是自己露了形跡,醴泉觀也脫不了干係,要抓何不在醴泉觀裡抓人, 大隊官差一圍,豈非把握更大些? 不過,自己不想跟官差打交道,至少現在不想。這兩個官差神神秘秘的,看 起來也非善類。自己的身份敏感,對方顯然並非無的放矢,怎麼想怎麼不保險。 「卻不知貴人想要下問貧道何事?」張懷素一邊敷衍,一邊思脫身之計。 眼前胡同裡無人,若是暴起傷人,自己到底有幾成把握制服這兩人。這兩人看起 來也是武藝出眾之輩,自己手中只有一條拂塵,算不得兵器。若是下死手,只有 用彌勒教的絕技八步登蓮。 但是對方卻不打算讓他繼續敷衍,舉步便逼近過來。張懷素腳尖一點地,輕 飄飄好像在地上滑動一般,突然心中警兆乍現,驚怒之下旋風般的轉身,速度 快的好像鬼影一閃,再看身後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個人。 此人一身儒生打扮,但是雙目如電,只是冷笑著看著他。張懷素幾乎是直覺 般的感受到頭皮陣陣發麻,那是對危險的本能反應。這個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 後的儒生,是個非常危險的傢伙。而對方瞧著自己的眼神,顯然是不懷好意。 自己是一對三,還不知對方有多少人沒有現身。 先下手為強! 張懷素想到這裡,笑道:「無量天尊,施好手段,如此身手想必非是無名 之輩,何不報上名來,貧道在江湖上也認識幾個朋友,莫要大水沖了龍王廟。」 他一邊說一邊腳下運功,同時膝蓋微屈,身子微弓。 不過對方顯然對他的話極其不屑,那儒生曬道:「廢話休提,牛鼻子,給某 家顯顯你的八步登蓮練到什麼地步了。」話音未落,張懷素手中的拂塵突然一抖 飛出,直取儒生面門,待儒生視線被遮的瞬間,腳尖點地身形化作一道疾風,右 腳使出了十成的勁,直點儒生的丹田,幾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儒生所穿的 儒袍已被腳沾到,腐朽了一般頓時化作飛灰。 但也就是如此了。 那儒生的身形隨風而起,儘管張懷素這一腳已經沾到了他的衣服,卻始終不 能踩實。接著張懷素左腳又彈起,直踢其下陰。但是那儒生身形一閃,一聲悶響, 竟是和他對了一腳,張懷素身子好像飛鳥般飄出,落地後整條腿都給震麻了,左 腳更是痛到沒有知覺,站立不穩踉蹌幾下,竟然一屁股坐倒。 他捧著腳,震驚的望著那儒生,說話都結巴了。 「八步登蓮!?你……你是……彌勒傳人?」 這時那兩個便衣官差快步上前,非常利落的將他綁起。這時又一個人施施然 的現身,但是張懷素卻看出此人不會武功,而且此人生的面白如玉,細眉細目, 著實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而且此人一看便知道是當官的,那種風度,那種氣 質,那舉手投足,經常出入公卿豪門的張懷素立馬肯定,此人乃是大官。 「仙長,若早聽良言相勸,何必至此?」 「你,你是何人?」 「本官蔡京,久候仙長多時了。不才有些俗事,往仙長指點迷津。攪擾仙長 清修,罪過不小。」那美男子微微一笑,顯得胸有成竹。但是張懷素看在眼中, 卻覺得那風度迷人的笑容裡,卻透著叫人不寒而慄的殺意。 半個時辰後,蔡河邊的一座民宅內。 張懷素此時已經鬆綁,看著面前的蔡京。 此人將來絕非池中之物,身為朝廷命官,身邊卻有彌勒教的高手相助,看情 形此人多半還知道彌勒教的底細。此人顯然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士大夫,士大 夫講究有所為有所不為,而他身邊還收留著邪教亂黨作爪牙,顯然是個蔑視道德 法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將來不是名垂青史的棟樑能臣,便是遺臭萬年 的大奸大惡之輩。 「張仙長,可知本官請仙長來所為何事?」 「自是為了彌勒傳人之事,落在你的手裡,也算貧道劫數到了。不過貧道何 德何能,竟勞動蔡大人親自出馬,著實愧不敢當。」 「非也非也,彌勒傳人又如何,仙長真的以為本官在乎此事嗎?」蔡京笑著 打斷了他,「何況仙長交遊廣闊,滿朝公卿皆是仙長座上客,本官即非大理寺卿, 又非刑書,不做開封府好多年了,又有什麼本事入仙長以罪?」 「既如此,不知蔡大人將貧道拘來,究竟是何意?」 「本官此舉,實為逼不得已,恐仙長誤會本官的誠意,故此特命家人在仙長 面前露露真像,好安仙長之心,也叫仙長知道本官的氣量。日後,只怕本官還有 仰仗仙長之處呢。」 蔡京此話,說的再明白沒有。 張懷素乃是個聰明人,他也聽明白了。況且蔡京根本沒有騙他的理由,現在 自己在人家手上,要殺要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根本沒必要和自己玩什麼玄虛。 若是想套自己的話,套出彌勒教的機密,那還不如直接拉到衙門裡滾熱堂。他自 己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挺的住官府的酷刑。 而且聽他現在肆無忌憚地說這麼多大逆不道的話,顯然此人也是個奸雄之輩。 只要自己日後能為其所用,他便放自己一馬。此人如此肆無忌憚,簡直就差公開 說要造反了。不過對自己卻是有利,他固然掌握著自己的把柄,自己也掌握著他 的把柄。 此人日後若是得勢,只怕大宋的氣數也要到頭了。 不過官府的氣數和自己又有甚鳥關係。自己遊走公卿之間,無非是向給自己 積累些人脈,找些靠山。但是眼前這個雖然是半強迫的,但是仔細想想卻也是相 當理想的選擇。,一旦和他結盟,說不定是雙贏的局面。 「蔡大人厚恩,貧道敢不粉身相報,大人垂詢何事,貧道知無不言。」 「卻是有兩件事,其一,便是前些時日,陝西出了一宗奇案,牽涉到一種名 叫麒麟丹的奇毒……」說到這裡,蔡京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老道的表情,卻沒 看出什麼。 「卻不知另一件為何事?」 「另一件嘛,便是請仙長給本官好好說說令高足韓月道長的事跡了。」…… 入夜,外城城東廂,汴河旁的一所道觀。 幾條黑影藉著月色的掩護,躲過巡更士兵的巡查,繞過潛火鋪鋪兵的耳目, 悄悄接近了道觀。在道觀牆下站定,等了一會兒,接著一個個輕巧的翻牆而入, 動作輕捷如同狸貓,落地無聲。 屋內燭火依舊搖曳,將三個身影拉得很長,空氣中瀰漫著蠟燭燃燒特有的味 道,同時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儒生看著地上倒著的老道的屍體,心知自己還是來遲了一步。 這個老道才是真正的麒麟丹的者,那個張懷素不過是運送者罷了。究竟 這老道的身後到底站著誰?這種奇毒到底還給了誰?還有誰能製造這種奇毒? 二年前環州大捷之時到底是誰指使他將這種奇毒給章楶幫助他破敵,這個人 都不可能是平民姓,絕對是當權的某個朝廷重臣,能接觸到軍國機密之事的。 就像現在陝西發生的事情一樣,那些土匪盜賊不可能接觸到機密的情報,這 說明官府高層之內有內鬼。 但是現在這些問題無法向他詢問了。有人搶在他們前面用一根繡花針結果了 這老道的性命。儒生蹲下身子仔細察看這老道的傷勢,發現傷處在腦門正中,出 血不多,顯然是一擊斃命,頭骨乃是人體最堅硬的骨骼之一,而這枚繡花針竟然 深透入腦,可見力道何等驚人。而現場並無打鬥痕跡,老道的手上有厚厚的老繭, 骨骼粗大,說明也是練武之人,這說明來者是能讓老道放下警惕心之人。 這樣一根繡花針,根本稱不上武器。儒生也從沒聽說過大宋朝的江湖之中有 什麼俠客能以繡花針傷人,並且能讓繡花針發揮出強弩般的威力,這簡直可以稱 為神技,大概只有傳說中的劍仙如聶隱娘、薛紅線、空空兒等有這能耐。 二寸長的繡花針,並非袖箭,以手擲射出,殺人於十步之外……沒聽說過。 若是以前,定當笑話來聽,但是現在,卻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還是在京 師之中。 儒生突然覺得這諾大的汴京城,在這黑夜的籠罩下,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 深潭,深不可測…… 入夜,左僕射府。 章敦看著面前這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心中也是少有的猶豫。此人和自己一 樣,都是善於投機之人,只是自己是一心為國,而面前這人有幾分為國幾分為私 就不好說了。這個男人有著太多的權變機詐,憑自己的閱歷眼光,居然看不透他。 只不過自己既然已經以此等隱秘事相托,那就是引他為心腹了。此時後悔也已經 晚了,只能選擇信任他。 他抬抬手示意對方坐下。「元長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對面這個中年男子,正是權戶部尚書蔡京。 蔡京雖然低眉順眼的沒有正面迎視章敦的目光,以不急不徐的語調向章敦匯 報著自己的調查結果,保持著從容的風度,但是心中卻像火一樣熱騰。 自己能得到當朝首相的青睞,被托以這種隱秘事,足以說明章敦已經是拿自 己當心腹看待了。自己的野心乃是爬到和章敦同樣的地位,權戶部尚書雖然也是 朝中顯貴,但和面前的人比,仍是天壤之別。而自己要注意的,就是如何利用章 敦對自己的信任,鞏固自己的地位,進而在這件事裡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蔡京一貫相信,機會來源於生事。若是大宋朝一直波瀾不驚,那自己如何能 趁亂取利?只有現有的秩序發生動搖,才會給下面的人產生出上升的空間。 這也是蔡京的一貫人生哲學,唯恐天下不亂,混水摸魚。 元豐四年的那場風波,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充分顯示出混亂的力量能產生何 等驚人的效果。誰能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通姦案,通過別有用心之人借題發揮, 能掀起那麼大的風波,最終將半個朝堂攪的雞飛狗跳,那麼多高官顯貴被捲入其 中,甚至最終連當朝宰相都無法倖免。也最終導致了他仕途方面的第一次重挫。 那時的他還只是集賢殿檢正,剛剛開始京官生涯沒多久。卻看到了那場巨大 的風波當中所蘊含的巨大機會。所以蔡京積極地參與其中,上竄下跳攪風攪雨, 攪來攪去攪過了頭,最終將自己給搭了進去。 自從那一次挫折之後,蔡京也明白了。雖然機會來源於生事,但是機會真正 到來的時候,還需要有能夠把握住機會的實力。不自量力的人是沒有前途可言的。 十二年前的自己,雖然有野心有才華有膽量,但是卻沒有實力,所以機會來了也 把握不住,最終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 而現在,蔡京的內心似乎又有了當年的那種悸動。 不管此事內幕如何,但是牽涉到陝西的大案,又牽涉到宮內的隱私,這裡面 充滿了陰謀、混亂的味道。這是不是一個新的機會呢?如果是,自己到底有沒有 能力把握住這個機會。而這個機會,會不會撬動現有的政治格局,給自己的頭頂 空間帶來一絲鬆動呢? 「那道人已經死了?」聽到最後,章敦也是神色微變。 「稟相公,下官詢問張懷素後,連夜派人前去拿人,只是晚了一步,那道人 已被人搶先一步滅口。下官屬下無能,看不出殺手來歷。道人居所亦曾仔細, 無甚收穫。」 「那道人是何來歷?所棲身的道觀呢?」 「那道人乃是神霄派門下,度牒也是真的,道觀亦屬神霄派。不過神霄派 子千萬遍佈天下,未必能各個都保證品行。」…… 點湯送客之後,章敦想蔡京的敘述,心中也是猶疑。 原本綱運一案,牽涉到醴泉觀內的道士,只要開封府前去拿人,沒有拿不到 的。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便是這些道士們結交權貴公卿乃至宗室,也屁用不 頂,該抓照抓,根本沒人敢出來阻擾。但是沒想到前天晚上,入內都知郝隨居然 親自前來府中,這個人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劉賢妃和那個醴泉觀的道士韓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私事,章敦根本毫無興 趣。自己又不是劉賢妃的下屬,憑什麼幫她辦事。若她真的作奸犯科,被曝光也 是罪有應得。但是那韓月竟是張懷素的徒,這點不能不讓他在意。師徒二人皆 捲入宮廷是非之中,這二者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那韓月的失蹤,和陝西發生的 事有沒有關聯? 更重要的是,劉賢妃提出的條件讓他無法拒絕。 內外結成聯盟,共同扳倒孟皇后。這孟皇后一直是章敦的一塊心病,現如今 居然有人動提出作,正是搔到他的癢處。而且劉賢妃承諾,只要能扳倒孟後, 改立她為後,絕對支持新法的施行。章敦乃是博古通今之士,自然是知道歷朝歷 代內宮的力量有多麼大的潛力,歷代權臣若沒有內宮的盟友,都不可能長久。 於是權衡利弊之下,這個選擇就很好選擇了。 只是這樣一來,便不能明著去醴泉觀抓人,誰知道劉賢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陰私在著這些道士手裡,萬一拉到開封府大堂上,最終連這些隱私一起給審出來。 以王欽臣那樣的風骨,必定上表彈劾,勢必弄得盡人皆知,到時候劉賢妃就完蛋 了。這對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 所以,只能暗中行事。但是王欽臣那樣的直臣,沒有正當理由是不會搞這種 偷偷摸摸的事,即便是自己命令他,他也不會遵從這種沒道理的命令。 那時他想到的,就是蔡京。 這個人,當初就是他在自己面前獻策恢復新法。但是此人乃是個地道的投機 者,司馬光當權時,他也曾五日之內盡罷免役法。不過,章敦有自信憑自己的才 能,能駕馭得了他。而且蔡京以前做過知開封府,此人才華出眾善於御下,在開 封府大小官吏之中頗樹恩信,直到現在雖然作了權戶部尚書,但是對於開封府內 的官吏們仍保持著相當的影響力。 章敦相信蔡京這樣熱衷權謀的人,是不可能不在開封府內栽培幾個黨羽的, 這時候,正是他這些黨羽出力的機會,也正符暗中行事的原則。 至於張懷素那老道,原本在章敦看來就是一個螻蟻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 本不值得他這樣地位的人關注,即使是現在也是如此。這種人,既然能在汴京這 個巨大的名利場裡混跡這麼長時間,自有他的過人之處。即使真得到了開封府的 大堂之上,章敦也確信張懷素明白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如果連這一點都搞不清 楚,根本不可能混這麼久。 只是讓蔡京參與此事,究竟是福是禍,他現在也說不清…… ***    ***    ***    *** 八月二十二,陝西,熙河路,蘭州。 南門外二里,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被官兵充做校場。此時大隊官兵正在操 練,黑壓壓的馬隊步軍擺開陣勢,密密麻麻猶如鋪滿大地的蠕動蟻群。在無數旗 幟鼓角的指引下,整齊的變換陣型。那平坦的土地被數萬人腳馬蹄踩的煙塵滾滾, 每一次戰鼓擂起,官兵們口中都大聲呼喝,氣勢雄壯如虹。 折可適立於高坡之上,注視著賬下著數千藩漢健兒帶起的陣陣沖天軍氣,心 中不由得讚歎。久聞熙河之兵馬精銳,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比章楶在環慶路 苦心操練的兵馬一點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熙河路之兵馬,大多數都是當年王韶、李憲的舊部,皆是戰錘煉的勁旅。 而那些青唐藩部也以悍勇著稱,從這些人裡面挑出來的兵馬,堪稱虎狼之師。折 可適一生輾轉前線,最初是在河東路,後來到了麟延路種鄂賬下,後來又去了涇 原路,再後來又到慶帥章楶賬下同心協力大破西夏,可謂見多識廣,各處的兵馬 都見過,若論各軍強弱其實無大差別,但是若論戰鬥經驗之豐富,士兵之嗜血好 鬥,以前所見各路大概都不如熙河路。 當年王韶開邊熙河,拓地千里,對那些不服的藩部,就是硬生生一路殺過來, 所過之處血流成河,端的是殺人如麻。有了這樣的「光榮傳統」,熙河路的宋軍 歷次征戰,最為樂戰好鬥,所過之處,經常是橫屍遍地不留活口。 不過折可適雖然臉上帶著讚許的表情,但是目光一轉移到手中的信上,臉色 卻又變得凝重。 自從他接到章楶給他的信後,也是暗中加強了盤查。他為將多年老於行伍, 軍隊裡那點事情他簡直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那封密信他一眼就看出來了:綱運 的密件。從前他不知道多少次見過這種密件,若會弄錯簡直是笑話。 章楶在心裡寫得很清楚,這是西夏境內最重要的細作「青雲」冒險傳出來的 情報,西夏,或者確切點說是梁乙逋在打宋朝某支綱運的意。此舉可能和西夏 內部的權力鬥爭有關。 當然折可適沒有讓別人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兩個邊臣私下往來,乃是朝廷大 忌。他只是暗中加強了蘭州境內的盤查,但是沒多久京兆府的公文就到了,他才 知道京兆府出了如此驚天大案,也才明白了到底西夏瞄上的是哪一支綱運。但是 此批綱運畢竟不是運到他蘭州的,他也無權過問那裡面到底是什麼。不過他猜想 可能是軍器,西夏自身也是軍事強國,軍事方面唯一不如宋朝的大概就是鎧甲弓 弩火器之類的,能讓西夏特別關注的顯然不是普通貨色,難道是…… 他突然想到了洪德寨的大戰,那震天動地的雷火,那穿金洞石的強弩…… 最近樞密院喜歡玩這種把戲,將軍器夾雜在糧草雜物中暗中運往前線,他在 蘭州就接收到過這樣的綱運。 樞密院的官僚們大概自以為聰明,不過此舉在折可適看來真正是多此一舉, 若是暗中行事,那自然是要出其不意收奇兵之效,必是為了進攻作準備。但是朝 廷又下令嚴禁邊將挑釁,那還不如大張旗鼓,正可震懾西夏,虛虛實實讓他摸不 著頭腦。自己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現在出了事,大概又不敢聲張,生怕引起 人心不安,當真是沒事找事自煩惱。 不過現在知道也晚了,而且他拿不定意要不要稟告朝廷此時乃是西夏所為。 按道理做臣子的理應知無不言,否則就是欺君,而且事涉軍國大事,不可等閒視 之。若是梁乙逋打這批軍器的意真的是因為西夏權力內鬥已經到了要動武的地 步,那說不定對於大宋來說又是一次機會,元豐西征的遺憾說不定能夠就此彌補。 不過自己事前不說,事後才說,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往裡跳嗎?而且手中 章楶的信件內容,有讓他的心情變得沉重。 到應天府屁股還沒做穩當,章楶的新任命又下來了:龍圖閣直學士知廣州軍 州事。一下從大宋四京之一的守令被貶到了嶺南蠻荒之地的險惡軍州,這完完全 全是重貶。雖然罪名信中說得比較含糊,什麼有失大臣體,但是章楶在信中似乎 也顯得有些英雄氣短,和當年經略環慶,大破西夏時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可同日 而語。 折可適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疆場之上立下赫赫奇功,卻給無端左遷。好不容 易盼到新黨當政,卻又給調離前線,結果現在在官場上混來混去越混越慘,竟然 又給貶到嶺南,這對於章楶這種才華橫溢豪情萬丈的士大夫來說,實在是比殺了 他更難受。 而現在,自己若是將此事上秉朝廷,更別說會對章楶造成何等傷害,朝廷裡 那些御史台諫們個個都是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邊關將士披肝瀝膽赴 湯蹈火他們就看不見,一點小事他們就能無限放大,把你形容的大奸大惡天理不 容。反正他們的職業就是給別人挑毛病,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拚命用吐沫淹死別 人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此時章楶正是倒霉的時候,自己上奏此事鐵定會牽連到他,那些台諫文官王 八蛋們一定會落井下石,什麼私自蓄養密探,勾連西夏,圖謀不軌等等罪名,折 可適自己隨隨便便都能想出一大堆來。 自己在慶州和章楶惺惺相惜,彼此相交莫逆,章楶並不因為自己乃是個武人 而看低自己,反而引為知己,如此厚誼,此時豈能讓他雪上加霜?況且章楶乃是 國家棟樑,一身才華就此埋沒,實在是大宋的損失,於公於私,自己都不能落井 下石。 看章楶信中的意思,大概也是想要自己對此事保密。既然如此,那就很好選 擇了。他將書信燒了,旁邊部將們雖然奇怪,但是礙於軍法卻無人敢亂問。 折可適又喚過身邊一個心腹參軍,低聲囑咐了幾句。那參軍施禮退下,然後 打馬揚鞭,先跑城中了…… ***    ***    ***    *** 西夏,興慶府。 「太后,臣斗膽,敢問此情報來自誰人之手?」仁多保忠看著手中的密件, 眉頭緊皺,上書之事確是緊要機密,但是深悉兵不厭詐的他習慣性的對於一切陌 生的情勢都採取懷疑的態度。 「此乃本宮親自安插至一品堂內的心腹所報。」梁太后輕描淡寫地說道,同 時也輕輕的敲打一下面前的仁多保忠,自己並非你們可以輕易欺瞞的一介女流, 我自己有自己的情報來源,自己也有自己的一套人馬,並非只靠你們才能成事。 「太后,臣斗膽再問,此人可信否?」仁多保忠卻不依不饒。 「本宮之心腹,自然是十分可信的,怎麼?仁多大首領是怕中了賊子的反間 計不成?」梁太后語氣變得不悅,仁多保忠的態度有些冒犯了她。旁邊撒辰輕輕 拉了他一下,仁多保忠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其實這只是他多年征戰沙 場的習慣,其實世上絕大多數武將都有這習慣,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聽到的, 從別人那得到的消息都值得懷疑。 「臣不敢,臣失言,請太后恕罪。」仁多保忠急忙跪下,不過梁太后也並非 真要把他怎麼樣,恕他無罪後,仁多保忠才又說道:「即是此事可信,那說明梁 乙逋這賊子已經得手,下一步,只怕便要犯上作亂了。」 「東朝弓弩火器雖然犀利,然數量不多,作用到底是有限。梁乙逋若想以此 作亂,未免太過不自量力,興慶府十萬精兵,憑他那些弓弩如何殺得過來?莫不 是疑兵之計?」撒辰提出了不同看法。 「若是配天時地利,少量利器在適的人手中,也能以一當十。」仁多保 忠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卻見梁太后的臉色一變,顯然是想起了洪德寨的慘敗。 就那麼幾張弩,幾十個驚天動地的奇怪火器,真的就令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 那些山崩地裂的雷火電光已經深深的印入梁太后的腦中,難道梁乙逋想用那些可 怕的如同鬼神般威力的火器來對付自己? 那真是最可怕的噩夢…… 「況且,梁乙逋在興慶府內也有勢力,他若是直接攻打皇宮呢?只需御圍內 六班直中有幾個內應,到時再配這些威力巨大的弓弩火器,只需精密佈置,誰 敢說沒有犯上作亂的機會。況且他現在還是國相,有能力將這些東西秘密運進興 慶府。同時也有能力在城中製造混亂,到時候趁亂行事,行博浪一擊,說不定有 成功的機會。」 「御圍內六班直便有五千精兵,況且城外數萬府衛軍也在太后掌握之中,一 旦變起,頃刻可至……」撒辰執掌興慶府城防和西平府翔慶軍,對於自己的部下 還是很有信心的。 「當年北朝耶律重元謀反,只靠四架宋弩數死士便敢正面襲擊數萬皮室 親軍,並險些弒君成功。事敗之後,又可從數萬追兵的包圍中潰圍而出遠走大漠, 可見兵力差距並非一切。況且御圍內六班直和府衛軍在環州失利之時多有死傷, 調補進來的軍卒將校,誰敢保證沒有梁乙逋的奸細在裡面?梁乙逋久掌軍權,蓄 養之亡命爪牙只怕倍於重元,如今又有利器相助,一個不慎,便是聚九州之鐵, 不能鑄一字。」 聽著仁多保忠和撒辰你一言我一語的,都是說局勢有多麼危險,需要自己早 下決斷。梁太后卻看見巍名阿埋這老將沉吟不出聲,便詢問道:「老統軍,為何 一言不發?」 「啟秉太后,老臣只是在想,我等既然知道了梁乙逋所謀何物,那東朝更應 知道。如今東朝章敦當權,此人桀驁好戰、侵略成性。如此完美的借口,早應遣 使問罪,發兵犯境,為何到現在還無一點動靜。莫非東朝不知是我等所為?」 「正是!」旁邊妹勒都逋眼睛一亮,顯然想通了關節。「那梁乙逋所依仗者, 一品堂是也。他若是調動兵馬潛入長安附近邀擊宋軍,除非他所典之兵各個都是 神仙,否則東朝數十萬大軍雲集,這路兵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過得道道封鎖線? 莫非當宋軍都是聾子瞎子麼?此事絕不可能!便是有這等精兵,必非默默無聞之 輩,為何我等不得於聞。況且梁乙逋想要調動兵馬,絕不可能瞞的連我等幾人都 不知一點風聲。」 「不過東朝民間卻盛傳是西夏騎兵深入長安抄掠……」 「此乃東朝慣例,不管什麼事都有莫名其妙的謠言四起。也許正是因為民間 有此謠言,東朝才會覺得不知真假,未有輕動。」 「這也就是說,梁乙逋乃是收買東朝盜賊之流,那麼說,那批軍器只怕還沒 有進入西夏,還在那群盜賊手中。梁乙逋還需設法將這批軍器接應入境?而且東 朝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必定也是盤查道路,加緊偵緝,那批軍器只怕沒那麼容易 離境。」 說到這裡,幾個重臣罕有的想到了一起。 遲則生變,快刀斬亂麻! 「太后,臣有一策。可令宋境內的細作全力打探究竟是哪股綠林盜賊劫奪了 這批軍器,探明之後便來個偷天換日,以此引梁乙逋上鉤,到時誅殺之!」撒辰 興奮的臉色發紅,終於到了和梁乙逋算總賬的時候了。 梁太后心中一動,但是卻罕有的遲疑起來,她倒不是顧惜梁乙逋的性命,只 是覺得事發有些突然,剛才還在商量如何應付危機,怎麼現在就成了動手的好機 會了。 「太后,當斷不斷,必留後患。」仁多保忠帶頭跪了下去。接著其餘人都跪 了下去,信誓旦旦的賭咒發誓,這是除國賊的大好時機。 梁太后看著這些重臣們,心中也是給自己鼓了鼓勁。 遲早要翻臉,不如先下手為強! ***    ***    ***    *** 汴京,萬勝門。 童貫騎在馬上,頭看了看汴京城那巍峨雄渾的城牆,心中一陣陣的興奮。 汴京城,我童貫今天還是個小人物,但是總有一天但我來的時候,將是萬 人矚目的蓋世英雄。在宮裡熬了這麼些年,終於等到了我表現的機會。我一定會 抓住這個機會,抓住劉賢妃,住抓郝隨,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往上爬。 旁邊那宮娥蘇湖,此時也是女扮男裝英姿颯爽。此女本就美貌,換上男裝, 更是別有一番動人風情。劉賢妃居然會派她跟出宮來,有些出乎童貫的意料,想 來劉賢妃對此事也是極不放心,特意派了自己的心腹前來監軍。 這女人到底有何能耐,童貫是沒親眼見過的。她始終沉默寡言,冷冰冰的就 像一個冰美人,但是有時童貫能從她眼底深處,看到不經意露出的一絲冷漠的殺 氣。 而且從她的舉止來看,雖然常年身處深宮,但是對外面之事確是瞭如指掌, 顯然有著豐富的市井江湖經驗,童貫不禁懷疑此女是不是經常暗中出宮在江湖上 行走。這麼說,顯然那個劉賢妃也並非自己原先想像的那麼簡單。 還有另外一個儒生,此人不知是何來歷,但是也與他們同行。 不過這都不能影響童貫此時的興奮之情,那些讀書人舉子們中進士的感覺大 概也和自己一樣吧,十年寒窗無人曉,一朝成名天下知。自己入宮十幾年,割了 自己的子孫根,忍辱負重不就是為了討個錦繡前程。十幾年終於盼來了大人物的 青眼,將自己引為心腹,這是個多麼好的機會。 當然,興奮歸興奮,童貫還是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個太監,此次出 宮乃是以赴陝西採買的名義掩護出行,真正的目的必須秘密行事。那些士大夫們 對於宦官有著天然的反感,若是被地方官抓到一點把柄,必然往死裡彈劾,甚至 極端一點的,直接把自己杖斃了都有可能,那時自己的命運也就到頭了。 雖然不知郝隨使用了哪些手段請動外朝哪位相公援手,那幾個嫌疑人物的文 引度牒還有市籍資料居然都查清楚了,一切的線都指向了陝西。自己要麼兩手 空空的來,要麼完成使命滿載而歸,沒有第三種選擇。 此行不是我童貫命運的終點,我一定能挺過這一關。只要我挺過這一關,我 將會脫胎換骨,變得完全不同,不再是任人呼來喝去的小黃門,而是真正的大人 物。 策馬揚鞭,三人馳上官道,在落日餘暉的金光中,西行而去…… 正文 【雲舞月揚】7 宋紹聖元年九月十九,陝西,秦鳳路,鳳州,兩當鎮。 韓月做遊方道士打扮,風塵僕僕的樣子,騎著頭毛驢行走在官道之上。由鳳 翔府至鳳州的官道乃是沿渭河至固道水所建,中間隔著一道陳倉山,兩處州界之 地便是著名的關中四關之一的大散關。而進了鳳州的地界,直至鳳州州治梁泉縣, 官道皆是依水而建。過了鳳州城往南,固道河的名字便依當地土人的習慣而改稱 嘉陵江。 兩當鎮便在嘉陵江的支流紅崖河邊,此地屬兩當縣管轄,縣名便是由此而來, 但是兩當縣的縣治在廣鄉鎮,只因廣鄉鎮在整個鳳州乃至整個秦鳳路都是首屈一 指的富庶上縣,其原因便是大宋朝為數不多的幾個大銀礦之一便在廣鄉境內。開 寶五年,朝廷在這裡設了銀監,治平元年罷置官改隸地方,元豐六年礦脈衰絕, 朝廷罷廢其監,不過此地的道路通暢,人口密集,早已形成若大規模,還有傳言 說銀礦並未採掘乾淨,仍有故此依舊是富庶之地。 廣鄉城南關附近,早已形成墟市,酒肆客棧腳店上家,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熱鬧非凡。鳳州地處陝西內陸,不像沿邊的環州、綏州等軍州要防備西夏,終年 駐紮重兵,處處森嚴壁壘,來往行人盤查極嚴。在這裡雖然也有官府設的哨寨, 但是功能早就變成向來往行商徵稅,軍事意義只是象徵性的存在。 但是近日,當地的姓們卻發覺了情勢的不同,官兵們一改往日之疲沓,城 牆之上到處都是禁軍老爺們站崗,一個個披堅執銳威風凜凜,不但城門加強了盤 查,官道上的哨卡也滿是官差。全縣的廂軍、巡檢、弓手全都上了大街,臉色凝 重。不明真相的姓們被這等如臨大敵般的氣氛弄得不知所措,一個個交頭接耳, 都在猜測究竟發生了何事,是不是西夏狗賊又要打過來了,這等情勢,必定是發 生了大事了。 只有南關附近的行商們,才將消息帶了來。 京兆府前些日子出了大案,一夥膽大包天的盜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截殺 官兵,官兵數人全部遇害,押運的綱車被搶了無數。也有人說是西夏騎兵潛入 京兆府邀擊官兵,朝廷死了大官;還有人說是遼國上京道的馬賊入境,劫掠大宋, 官兵前去圍剿結果被打得大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傳言應有盡有,聽得姓們 一個個瞠目結舌,將信將疑。 無論何時何事,流言這種東西永遠都是無法禁絕的。 而韓月一路之上,也感覺到了這種情勢的緊張。雖然陝西路可能和大宋朝其 他路比起來是最戒備森嚴的域,但是和兩年前比起來,還是能明顯感到不同。 那時候他和張懷素一起前往環州,西夏大軍入寇在即,處處情勢緊張可以理解。 但是就是那樣,京兆府等腹地還是沒有像現在這般如臨大敵。 這一路上,京兆府發生的大案,他早就聽說過了。什麼西夏騎兵入寇,韓月 嗤之以鼻。他自己也是當過兵的,軍中情弊瞭然於胸。即便號稱萬里挑一天下精 銳的遼國攔子馬軍,也不可能視宋朝數十萬邊防軍如無物,如此深入宋朝腹地。 西夏何德何能,遼國辦不到的事情他能辦到?況且西夏面對的可是宋朝最精銳的 數十萬西軍,此等謠言未免太過視宋軍如無物了,只能騙騙那些沒見識的鄉下泥 腿子。 說什麼遼國馬賊則更不可能,上京道的阻卜蠻夷們向來桀驁不馴,似這等龐 大的部族,隨時能動員十萬以上的壯丁作戰,遼國朝廷歷來也只是鞠糜而已,時 降時叛乃是常事。只是這次鬧得太大,西北招討司都打了敗仗。而這些蠻夷一旦 得勢,首選目標必然是倒塌嶺。因為倒塌嶺節度使司和西北招討司乃是遼國給上 京道脖子上加的兩根套,倒塌嶺隔絕西京道和上京道,保護西京道不受上京道 叛軍的侵略。現在西北招討司已經被擊潰不足為道,叛軍必過倒塌嶺掠西京道, 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選擇。 而上京道和宋朝根本不接壤,中間隔著西夏和遼國西京道,上京道的蠻夷除 非肋生雙翅飛到宋朝境內,否則如何能出現在京兆府。這等事,根本就是荒謬可 笑。 倒是那宗大案,可能真是綠林盜賊所為。根據這一路之上的所見所聞,他有 七成把握此事和彌勒教有關,那麒麟丹有何威力他是知道的。既然其中有麒麟丹, 那肯定和彌勒教有關,說不定就和孫二娘有關。現在官府到處偵緝此案,而黑道 綠林上面消息也滿天飛,不少人放出消息要高價買此事的內幕。 這其中,就包括河北紅娘子。 這個女人,韓月肯定她絕對有官府的背景,大概就是官府允許的綠林勢力。 否則一個女人絕不可能把勢力拓展的這麼大,就算她自稱是楊家將的後代又如何? 大宋將門多了去了,河朔之地的地方巡檢寨們哪個不是地頭蛇?哪個不是祖上 有功?怎麼不見別人搞這一套搞得如此風生水起? 據說上次她就瞄上了彌勒教,大名府那個姓盧的員外,韓月雖然不知道他究 竟和孫二娘有什麼往來,但是直覺孫二娘是脫不了干係的。韓月自己有自己的情 報來源,張懷素那老道雖然裝神弄鬼,但是消息確實靈通。這次紅娘子又如此關 注,難道真是在替官府做事? 還有陝西境內的事,必然和西夏脫不了干係。若真是孫二娘所為,難道他們 真的和西夏存在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交易?韓月是斷不會相信孫二娘降了西夏的, 她還沒墮落到如此地步。聯繫到上次的那個盧員外,難道和這件案子有什麼關聯? 如此大案,不管是誰做的,那都是提著腦袋上了,攻擊官兵便是造反,官府 如若抓住便是絕對的死罪!甚至要株連家族!而彌勒教以前就有造反的前科,孫 二娘手下的人都是以前蘇延福的人馬,多是亡命之徒,攻擊官兵對他們來說又不 是沒做過。而且很難想像此事乃是一時興起,必然是經過長期周密的策劃才能動 手,案發之後丟失的綱車一直沒有找到,顯見是準備充分之極,讓官府一點蛛絲 馬跡也抓不到。普通盜賊只對錢財糧食感興趣,沒人會碰官府的綱運。 韓月這一路之上越想心裡越驚,很可能孫二娘很早之前就在策劃此事了,不 論她在策劃什麼?那麼自己的這幅畫究竟是不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她搶的究竟是什麼?搶來有什麼用?自己會不會捲進什麼了不得的禍事裡了? 這個女人,絕對不能小看。 不過幸好自己已經收了錢了,只要到地方把畫給她便是。這一點上她對自己 還挺放心的,居然先給錢,然後讓自己把畫千里迢迢帶到陝西來,也不怕自己半 路跑了。 也許這個女人已經把自己的性格給徹底吃透了,料到自己不是那種食言之人。 想到這裡,韓月心裡一陣鬱悶,他很討厭這種感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卻被人 吃得死死的,好像個提線木偶般被人牽著鼻子走,什麼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很難想像當年在遼國的時候這個女人一幅落魄的模樣,任人凌辱。現在如魚得水 之時,真面目卻是如此的令人不敢掉以輕心,稍有不慎,就會被她利用。 不過自己也不是全無辦法可想,自己的承諾只是把畫給她,除此之外別無任 何責任,之後想幹什麼就是自己的自由了。鳳州城內的林家店,自己便是在那裡 落腳。那客棧有綠林背景,而且巧的是似乎也是拜紅娘子作老大的。 自己以後若要在綠林上行走,找個好靠山是必需的,張懷素那老道不是什麼 好鳥,自己已經給他惹了禍,想來也絕對不會再罩著自己。紅娘子的名頭好大, 結交一下對自己沒壞處。至於孫二娘會如何,韓月根本沒有考慮。 鎮南口的一家磨坊內,韓月見到了孫二娘。 對這個女人韓月實在是不能不服,從前怎麼沒看出來這女人如此雜學廣博, 竟然還會易容。原本美貌姣好的面容此時竟像衰老了二十歲,面色蠟黃滿是麻子, 頭髮花白斑雜,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自然。雖然仔細看還能看出來原來的相貌, 但是給人的感覺就是年齡衰老。而且一開口就是地道的陝西腔。 自己原本為攔子馬,專司偵查,潛入敵境打探軍情乃是常事,有時也要易容 便裝以方便行事,但是自己那點易容術和這女的一比簡直不值一提。 「師兄果然是信人,小妹這廂謝過。」孫二娘收起畫卷,看樣子也是長出一 口氣。 「師妹說的哪裡話,小事不值一提。只是愚兄有句話不吐不快,還望見諒。 卻不知師妹要這畫何用?此事牽涉太多,實在不能等閒視之。」 孫二娘盯著他好一會兒,最後才笑道:「師兄這話,是替自己問的,還是替 旁人問的?」 「師妹何必如此,現在黑白兩道謠言滿天飛了。師妹若是想隱秘形跡,便不 當用麒麟丹。卻不知師妹如此大手筆是為了何事?莫非想繼承當年前輩未逞之志, 想要改朝換代?」 「師兄又不是宋人,這大宋朝是否改朝換代,又與師兄何干?」 「愚兄雖非宋人,但此事卻是牽涉太深。而且天下綠林可不分什麼宋人遼人, 現在道上有人放出暗花,師妹不會不知道吧。師妹與西夏的關係不淺,還是小心 為上。」 「此話從何說起?」孫二娘明知韓月是詐她,但是面不改色。 「陝西地面上發生的事,哪件和西夏脫得了干係?官兵的綱運既非糧食又非 錢財,有甚值得冒險的。若是只為錢糧,又何必去截官綱。卻不知師妹何時攀上 了如此高枝,當真瞞的愚兄我好苦。」 「師兄不必詐我,但是此事小妹我也無須隱瞞。這案子便是我做下的,朝廷 官兵說什麼西邊精銳之師,依我看儘是草包飯桶。至於西夏倒是師兄誤會了,小 妹只是拿錢辦事,並非投了西夏。」 眼見孫二娘痛快承認了,韓月反倒心裡一驚。 「師妹果然巾幗不讓鬚眉,想來是準備做一番好大事業了?卻不知有用得著 愚兄之處否?若有用某之處,儘管開口便是。你我兄妹之間,不分彼此。」話是 這樣說,韓月心中卻打算離開這裡後立刻裡這個瘋娘們遠遠的,免得糊里糊塗被 她連累了。這女人幹的事實在是瘋狂。莫非她真的是想造反,她真的腦子壞了? 「小妹也沒有改朝換代的心思,只是想替教中前輩們出上一口惡氣罷了。綠 林官府本來天生便是不共戴天,殺幾個官兵又算得何事?」孫二娘淡淡一笑。 「況且官府與我有殺父之仇,大宋姓販私鹽二十斤便砍頭,那些狗官們大 撈特撈卻無人問津,這真是天理何在?小妹早知外面風生水起,早晚有人查到我 頭上來,不過小妹既然做了這案子便不怕,不管是誰有本事便來上門我的晦氣 吧。」 韓月看孫二娘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知道她實際上已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自己的這幅畫,這幅牽涉到宋朝深宮最齷齪隱秘的畫,想必也是西夏所欲得。要 不孫二娘能眼都不眨的拿出六千貫金珠財寶這等巨款,背後沒有人撐腰支持是不 可能的。 不過既然她承認了,說明現在她手下的彌勒教徒已經成氣候了,敢於攻殺官 兵,自然也不會把其他的綠林勢力放在眼內。綠林道上神通廣大的人多的是,孫 二娘想瞞也瞞不了多久,遲早被人知道這等驚天動地的英雄事跡是她做的。不管 道上的人是出於什麼目的,估計也沒人動得了她,而官府的話,以孫二娘這等善 於隱藏形跡,估計也是不好抓。她在京城能混那麼久,現在又能在這裡落腳,顯 然有各種各樣完美的掩護身份,這不是一朝一夕能經營出來的,彌勒教的潛力, 顯然自己所瞭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師妹言重了,愚兄只是心中有些疑問,現在既已釋然,這便告辭。畫卷收 好,後會有期。不過師妹多加小心,愚兄既能猜到此事端倪,天下聰明之人甚多, 必然也有能猜到的。還望師妹多加保重。」…… 入夜,兩當鎮。 鎮口巡夜的鋪兵們打著火把自鎮口穿過,還有更夫打著銅鑼,除此之外,街 上少有行人。大宋邊境的軍事州都實行嚴格的宵禁制度,再加上官府又行保甲法, 所以普通姓們晚上天一黑便不再出門。上個月京兆府的大案鬧得各地謠言紛紛, 知州相公專門下令各地嚴加巡備,以防有歹人趁機作奸犯科。 待到邏卒的隊伍過去,兩道鬼魅般的黑影若隱若現,消失在磨坊門口。 「二娘,西夏的使者到了。」一個氣度沉穩的青年躬身行禮,低聲稟告。 孫二娘面色沉穩,揮了揮手,那青年便閃身出去。過了一會兒,從外面跟他 進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 為首的女子乃是個金髮碧眼的西域女人,身穿黑袍,氣度不凡。孫二娘卻是 認識的,笑笑抱拳說道:「麻魁大人親臨,未能遠迎,還望見諒……」話沒說完, 突然看見女人身後的男人,突然大驚失色,不由得脫口而出:「你!?」 屋內的氣氛一下變得古怪而緊張。 唐雲渾身提氣,眼睛死死的盯著孫二娘,嘴角溢出陰狠的冷笑:「孫二娘, 當真是千里有緣來相會,未曾想我唐雲還有活著看見你的一天!」說著便是一個 箭步躥了過去,舉手便抓。 孫二娘往旁邊一閃,她身後的那個青年好像一頭猛虎般斜刺裡團身撲上,抬 腳便踢,腳尖直蹬唐雲的肋下。 唐雲曉得厲害,身形一旋便避過這一腳,同時反手一拳直抽對方耳門,其勢 迅疾如風。那青年在千鈞一髮之際低頭閃過,抬手一托,兩人對了一拳,只聽一 聲悶響,兩股大力撞在一起,唐雲連退好幾步才站穩。心中驚訝自己原本認為必 中的一擊竟然被對方擋下,而且這個濃眉大眼的青年當真是好力氣,自己一身武 藝在一品堂中傲視同群,從沒人能接得住自己的神力,這青年竟然如此輕鬆的擋 下。 而那青年也是暗暗心驚,自己練武十幾年,能力舉五斤的大石,這身武藝 自行走江湖以來,從來沒吃過虧,想不到今日竟被這西夏人一拳震的自己胳膊都 麻了,兩人交了一招便知遇到了強敵,唐雲一手抄出匕首,暗藏的袖箭也準備好 了。而那青年卻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張大弓,迅速張弓搭箭對準了唐雲。 「方臘,住手!」孫二娘首先制止了那青年。 「唐雲,這是為何?」冷冷的聲音傳來。 上司有話,唐雲不得不答,「麻魁,某便是被這女人害的背井離鄉,流落 他鄉,今日一見一是忍不住激憤故此動手,某知罪,請大人恕罪。」說著收起了 兵刃。 「此話從何說起?」 「當年這婆娘便是那大盜蘇延福的同夥,花言巧語騙的某與他們方便,前去 同大夏易,結果事發,某險些被當成他們的同夥被宋軍拿住砍了頭,好不容易 逃得性命,才亡命來到大夏……」唐雲簡單的將當年的事說了一遍,其實這些事 對於一品堂來說早就瞭如指掌,而孫二娘也沒否認,因為唐雲本來說的就是實話。 沒想到一別兩年,這唐雲竟然投了西夏,更成了西夏一品堂的重要人物。不 過也是,至今唐雲的畫影圖形還在各地的城門口貼著,自己自遼國死裡逃生之後, 蘇延福被朝廷捕殺,死於河東,那唐雲一直沒有下落,竟然是叛國投敵。 看來自己當年真是把他給坑的在宋朝沒有容身之地了。 「唐都頭言重了,當年你是兵我是賊,爾虞我詐乃是平常事。況且我等事敗 之後九死一生,也吃了不少苦頭,我看唐都頭的氣也該消了。若是唐都頭還留在 宋朝,只怕也不會有今日在西夏受的重用,依我看,這便是因禍得福了。現在唐 大人乃是西夏的武官,我等也是為貴國效力的,又何必牽扯那些陳年舊事。」 「唐雲,先前些許恩怨,乃是小節,現今你既在我大夏為官,一切當需以大 事為重。」女人的話充滿了威嚴,這也是理所當然。今日的朋友便是明日的敵人, 這種事自古亦然。不過利之所在而已,當年唐雲和孫二娘的恩怨,並不是什麼解 不開的深仇大恨,唐雲若真是以大局為重,便不當計較這些私怨。當然她說話還 是留有餘地的,畢竟唐雲乃是她看重的部下,與她還有親密的私人關係。 「謹遵麻魁軍令!」唐雲行禮撤身。上司既然發話,他也不再動作。面上的 表情不冷不熱,但是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猙獰的殺氣。孫二娘倒沒料到這傢伙說好 便好,當真是能屈能伸,心中暗自生凜,這樣的人如果惦記上你,是最可怕的, 因為他太能忍了,你永遠不知道他會何時發難。 「今日前來,乃是問問孫當家,不知那批貨何時交割。現在陝西各種消息傳 得沸沸揚揚,想來當家的已經得手了?」 「幸不辱命。」孫二娘得意的一笑。 「當家的果然神仙手段,既如此,卻不知何時交割。」 「麻魁望何時?」 「越快越好。」 「此事不難,卻不知麻魁那八萬貫金珠備好了沒有?」 「當家的放心,早已備妥,只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不過還有一事。」孫二娘嘿嘿一笑,「那畫卷可不在之內,若是麻魁要時, 還需再加兩萬貫。還望麻魁見諒,我等為了弄到這幅畫卷,也是下了本錢擔了風 險的。想來麻魁大人是做大事的,總不成要我們虧本吧。」 唐雲在旁邊看著他上司的臉色,心中只是冷笑。若說做生意,天下沒有人比 的過宋朝的商人,漫天要價乃是奸商的基本功。連這都不知道,也敢和人家討價 還價。西夏不是宋朝,銅錢金珠並不多,以前每年有宋朝的歲幣,對西夏的國庫 不無小補。現在宋持強硬政策,歲幣早就絕了,西夏國內正鬧錢荒,這麼一大筆 數目,若是換成銅錢,當真不容易。 當然梁氏秉政數十年,府內刮的金銀錢財堆積如山,確實拿得出這筆錢來, 但是無緣無故多出兩萬貫,對於梁乙逋來說也不是小數目。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上司很快就答應了。唐雲心中一驚,心想梁乙逋必 是給了她專斷之權,從這也可以看得出來梁乙逋急迫的想得到這批神秘的貨物。 唐雲欲言又止,女人看出了他的愛將的表情,還以為唐雲對於孫二娘的敲詐感到 不滿,低聲說道:「大事要緊,且忍耐些。」 唐雲本來就只是做做樣子,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錢。至於大事,更是讓他不 屑。 大事……哼哼……你們這些井底之蛙懂得什麼?又有誰知道我唐雲心中的抱 負。若不是為了大事,我又豈會在這裡…… 唐雲心中暗自激盪著波濤,卻不知對面的孫二娘也是心中滿是疑慮。 因為看著他,不知怎麼她的心中卻想起了韓月。這兩個人,都是那麼英俊而 充滿魅力。不同的是唐雲是那種很乾爽的酷,堅忍剛強而冷酷;而那韓月卻是放 浪而桀驁不馴,但是偏偏能讓女人們為他們心動。若是這兩個人站在一起,不論 從相貌還是氣質上來看,恐怕別人都會說他們是兄…… 兄……嗯?! 孫二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恰巧是和這兩個男人都有過露水姻緣的,她清 楚地記得當時寬衣解帶,赤裸相對之時,唐雲身上的那塊玉珮,韓月似乎也有一 個……沒錯,那兩個玉珮當真是太相似了,雖然唐雲那塊見到是兩年以前,但是 孫二娘記得很清楚…… 在憶起來的一瞬間,孫二娘的腦海中就閃過一個讓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結 論。 難道這世上當真有這麼巧的事? 那兩個玉珮,很有可能是一對。沒錯是一對,一個「雲」字,一個「月」字, 這絕不可能是巧!莫非這兩人當真是兄?唐雲當年說過,他有個自幼失 散…… 唐雲,韓月。但是韓月自己也說他當年是被人收養,隨了養父的姓。 這一瞬間,孫二娘只是覺得自己奇貨可居。自己手中又多了一張對付唐雲的 王牌。想像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若這兩人真的是兄,那他們的身世可就太傳奇 了。一個原本是宋人,現在卻是西夏的武官。另一個原本是遼國的武官,現在卻 是宋人,都是遭遇大變背井離鄉亡命他國,連經歷都差不多,不是兄黨真是可 惜了…… ****************************************(偶素分隔線) 西夏天祐民安五年十月初一,西夏,興慶府。 後花園密閣之內,梁乙逋聽著麻魁女的報告,心中陣陣亢奮的潮湧。其中有 激動,也有恐懼,還有猶豫不決。 事情真的走到這一步了嗎?真的要翻臉了嗎…… 這時候他才體會到當年被他們父子軟禁的惠宗皇帝李秉常的心情,任何凡人 只要嘗過了權力的美妙滋味之後,想要割捨都是難如登天的。只要有一線希望, 都想抓住一切機會奪權力,當年的李秉常是如此,現在的他也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李秉常畢竟是巍名家的,畢竟是姓李的,畢竟是白上國名義上 的人,畢竟是大夏的皇帝,就算他在權力鬥爭中失敗,最多也就是喪失權力, 畢竟大夏還是一個君制的國家,若是不想農的國內爆發內戰,任何野心者也不 會對國君的性命製造威脅。但是他梁乙逋不一樣,一旦在權力鬥爭中失敗,對他 來說不會有任何退路,等待他的永遠只有死路一條。這點他還是有自知之明,他 們父子秉政這麼多年,窮兵黷武,倒行逆施,弄得國內外怨聲載道,朝野上下不 知多少人在暗中盼著他們快點翹辮子。 在這個時候,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的實力,只有靠鐵和血! 趁現在自己在軍隊裡還有影響力的時候,該搏就要搏一把。從前梁氏掌握著 兵權,所以大安七年的政變才能成功。而自己數年來始終抓著兵權,不停發動戰 爭,其實是想建立自己在軍中的威望和功勳,以期望有一天能學宋太祖一樣得到 軍隊的擁護來個黃袍加身。 但是現在自己的兵權已經被大大削弱,無論如何無法在興起當年的風浪。這 才促使他劍走偏鋒,想學唐太宗。 當年唐太宗在政治內鬥中並不佔優,但是他偏就敢以弱搏強,玄武門一擊成 功,最後終成盛唐霸業,唐太宗可以成功,自己為什麼不可以。憑小梁氏那個女 流之輩,有何能耐?自己的才能難道還不如一個女人? 宋朝的那批軍器,也許在能工巧匠多如牛毛的宋朝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在黨 項人眼中卻是可用「神兵利器」來形容。那可怕的強弓勁弩,威力巨大的火器, 曾讓白上國的勇士們在綿延數十年的戰火中流夠了血。兩年前的環州,洪德寨, 宋軍的神兵利器讓大夏十萬精兵潰不成軍。 這絕非人力能夠做到,在梁乙逋看來,這只能用鬼神之力來解釋。 現在自己也擁有了這樣的力量,當那晚的噩夢重現時,什麼戌衛軍、御圍內 六班直還能保持他們的鬥志嗎?那晚號稱最忠誠的他們不也潰散了嗎?便是再勇 猛,也是凡人。 凡人焉能與鬼神之力抗衡? 梁乙逋開始想像,自己暗中蓄養的死士們裝備著那批宋朝的弓弩火器,在班 直軍收買的內應的協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王宮,迅速擊潰那些冥頑不 靈的班直侍衛,直接控制王宮,殺小梁氏之後控制乾順,乾順只是個小孩子,不 足為慮。只要控制了乾順這個名義上的夏,自己就有了大義的名分,只需一道 聖旨,就可取得御圍內六班直和戌衛軍的兵權,而小梁氏一死,他的那班黨羽們 必然群龍無首,無法對抗自己的大義名分。 只要取得了興慶府的軍權,國都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地方的監軍司,只 會服從來自興慶府的命令,到時候,便是大權在手江山我有! 「何時行事?」 「時間定在十月初五,便是在天都山附近。只是天都山乃是巍名阿埋的防, 這老賊精明,怕被他……」 「不妨,那小賤人借口阿里骨擾邊,命巍名阿埋那老賊領兵一萬前往西涼府 總統諸路防備吐蕃,已經走了好幾天了。河內六軍司本是由本相親領,巍名阿埋 領兵入河內地盤是欲削我之權。本相順水推舟不加反對,那賤人還道是本相怕了 她了。可笑他這一走,天都山便無人鎮守,正好方便行事。」 「相爺英明!」 「好,你便下去準備吧。多付這些宋人兩萬貫也不是什麼難事,這錢本相還 拿得出來。只是沿途要多派人手護送,記住,此事乃是第一要緊之事,決不可出 差錯。」 「屬下遵命,此次一品堂將全體出動,確保萬無一失。」 待麻魁女離開之後,藥寧的身影好像幽靈般在陰影中浮現。 「那唐雲可還穩妥。」 「相爺,奴婢一路監視,並未發覺不妥。」 「是嗎?」對於這個漢人,梁乙逋總覺得有點不放心,但是此時,他也決不 出什麼毛病來,看來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 十月初四,西夏西壽保泰軍司,天都山。 一品堂大隊人馬在山路之上穿行,一路之上的夏軍哨卡無人敢於阻攔,甚至 連問都不敢問。上層的權力鬥爭並沒有波及下層的官兵,普通士卒軍官哪裡懂得 興慶府的局勢,大部分人甚至連興慶府具體在哪裡都不知道,他們一生見過的最 大的官就是他們的部族首領,而一品堂使用的是國相府的敕令,對他們來說那就 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哪裡敢問。甚至眼見他們一路往宋境而去也不敢多問,只是 目送他們離開。 吃糧當兵,應付差事而已,對於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誰也不想多管閒事。 放眼望去,四周儘是荒涼的群山和莽林。此時天氣漸冷,空中竟星星點點地 飄起了小雪花,雖然不大,但是麻魁女的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絲寒冷。 「唐雲,還遠嗎?」 「不遠了。」 再往前走,便要進入宋境了,當然處於長期交戰的前線,宋夏邊境並不是那 麼涇渭分明,總有些無人駐守的荒地被作為雙方默認的戰爭緩衝地帶,而天都山 正對著的便是宋朝的涇原路,此地地處最前線,宋軍歷來駐紮重兵,皆是戰之 余的精銳部隊,若被鎮戌軍的宋軍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消滅他們這支千把人的隊 伍,簡直易如反掌。 這要多虧那些在邊境上活動的私商和馬賊,這些人都和宋朝綠林有著千絲萬 縷的聯繫,孫二娘那女賊便是通過他們才在邊境上找到一個安全的交易地點。 「再往前走個三十里路,翻過那道山峽,到了山口便有一片谷地,那谷地四 面環山,十分隱秘,孫二娘便在那裡等。」 「既如此,加緊趕路。許焦,領一隊人到前面探探路。」麻魁女眼見前面那 山峽地勢險峻,心中警戒。此地已經接近宋境,經常有入境打草谷的宋軍探馬活 動。自己這一大隊人,還帶著這麼多金銀錢財,若是遇上了宋軍,正是理想的襲 擊對象。自己這幫人大多數是江湖盜賊出身,並非軍士,飛簷走壁登堂入室行刺 暗殺是其所長,大多數都不擅長披甲作戰,若真是行軍陣戰,只怕不是宋軍的對 手。 而明天便是初五,事到臨頭,容不得半點馬虎。 很快,許焦來稟報,說前方無恙。 「過山!」 大隊人馬徐徐而進,湧入山峽。由於道路狹窄崎嶇,不少人下了馬。而這些 一品堂的漢子紀律本就無法和正規軍相比,行走之時已經無法保持隊列,現在更 是亂成一團前呼後擁,大車也行動緩慢,人喊馬嘶亂亂嚷嚷。 山上某處草叢後,一位白鬚鷹眼的老將身披鐵甲,冷笑著看著腳下亂哄哄的 隊伍。 這便是梁乙逋所依仗的那些「死士」,真是烏之眾。與宋朝那些訓練有素 勇猛頑強的重甲大軍比起來,真是脆弱之極的對手。梁乙逋想要依靠這些烏之 眾成事,真是自取敗亡。 他身後,數十名西夏將校肅立深厚,捧著他的令旗令箭。再後面的兩側山頭, 數不清的西夏士卒正隱藏在密密叢叢的樹叢雜草後面。 「放箭!」老將的牙縫裡蹦出兩個冰冷的字。 山下,亂嚷嚷的人群中,麻魁女心中惱怒,但是她畢竟不是軍隊出身,對於 這種情況實在無法可想。一邊大喊不要亂走,一邊左右找唐雲的蹤影。唐雲好 歹曾在宋軍中作過武官,這等情況想來他有辦法處理。 但是左右找,卻見身邊都是亂哄哄的人牽著馬在走,哪裡還有唐雲的身影。 「這廝跑到哪裡去了?」麻魁女心中惱怒。便在她正要怒罵之時,頭頂上突 然想起了一陣風嘯聲,那陣嗡嗡聲實在怪異,不少人奇怪的抬頭望天上看,卻見 一片黑壓壓的鐵雲正鋪天蓋地的潑灑而下。不少人頭一次見到這種情景,心中的 好奇多過驚訝。但是麻魁女卻不然,在那一瞬間,她幾乎感到她的心跳都要停止 了。 中計!!! 遮天蔽日的亂箭好像雨點一樣攢進人群,無數人馬插滿了箭桿好像刺蝟一樣。 山峽之內霎那間血流成河。麻魁女大驚失色,她挽起一面盾牌遮蔽箭雨,甩鐙飛 身下馬,迅速滾身躲進山腳的岩石後面。再看她的手下們此時真是哭爹叫媽好像 沒頭蒼蠅一樣私下亂竄,能保持冷靜找掩護的只有少數軍隊出身的人。不少人爭 先恐後向後面跑,卻不斷地被亂箭射中身體,帶著高高濺起的血水跌倒在地。 無數死屍帶著密密麻麻的箭桿層層疊疊摞在一起,空中的亂箭卻從來不曾停 止,數以萬計的亂箭向這個小小的山峽傾瀉著,覆蓋了每一寸土地。 這不是什麼盜賊的襲擊,而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而且是數量龐大的精銳軍隊, 才能形成這樣的箭雨。難道是宋軍?!不可能,若是有如此大規模的宋軍在天都 山附近,夏軍不可能不發覺。難道是……西夏軍?巍名阿埋?! 麻魁女突然想起了梁乙逋說過的巍名阿埋所統帶的那一萬軍隊!那前往西涼 府的一萬精兵,那已經進入沙漠好幾天、離開他們視線好幾天的精兵。 但是,一品堂那麼多探子,這一萬人的龐大軍團,無論如何不可能做到隱蔽 行蹤悄悄返而不被人察覺。 這到底是怎麼事? 此時她認定這支埋伏他們的軍隊九成九就是巍名阿埋所領的那一萬精兵。只 是不知道他何時繞了來,但是這麼大一支軍隊,究竟隱藏在何處能一直瞞過一 品堂的情報?突然她又想到了前些時日的那個情報,那個善於找水的南朝和尚? 錫瀚井峽谷?所有事霎那間融會貫通。原來從那麼早他們就開始策劃這個陰謀了! 這支埋伏他們的軍隊,肯定是秘密藏在錫翰井峽谷內。 己方一定有人洩密!對方搶先下手了!麻魁女茫然的左顧右盼,此時她的手 下死的死逃的逃,眼前已經化為煉獄一般的情景。唐雲呢?唐雲也死了嗎?從剛 才起就沒有看到他?這條路線只有他們倆人知道,難道…… 難道……他才是真正的奸細?! 這時,漫山遍野的夏軍士卒冒了出來,舉著盾牌小心翼翼的下山逼近,每一 個還在垂死掙扎的人都被補上一刀,然後割掉首級,所有人都扔掉了兵器高呼投 降。麻魁女明白自己最後的時刻到了,她握緊了手中的短劍,盯著那個被眾人簇 擁著的老將,以及那老將身後大旗上的「仁多」字樣。 仁多保忠?!不是巍名阿埋?那麼巍名阿埋竟是真的前往西涼府接收地盤去 了?國相親領左廂,他們既然敢如此,就等於是已經把國相當成死人了。國相難 道有什麼不測? 興慶府?!興慶府出事了嗎? 那老將也注意到了她,麻魁女揚手擲出短劍,一道寒光在空中閃過,那老將 身邊的一名親兵拔刀出鞘,匹練般的刀光直擊,短劍在清脆的金鐵交鳴中飛上半 空。 那老將緩緩的舉手,數張弓拉開對準了她,箭頭閃爍著森森的寒光。 亂箭射出,一切歸於沉寂…… 十月初五,西夏,興慶府王宮。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天至十月,天上已經飄起了細小的雪花。御圍內六班直 的左廂大營內,左察軍光寧禪正在營內分發御寒的冬衣。光寧氏在黨項諸部之中 不算大部,察軍一職在西夏軍中已屬高級武官,能做到這一級將領,足以說明他 的才能得到朝廷肯定。 妹勒都逋統領一早點卯之後便離營前往國相府,說是國相召見有事相商。留 他在營內處理日常事務,察軍乃是將軍的副手,大統領不在,這營內便是他的天 下。 處理完冬衣之後,他遣散眾人,便來到自己營內。三個心腹部將,左侍禁令 介烏,帳將細母屈,游監野利朱雄三人正在帳內等候。似這等事,將佐平日裡私 下密會,乃是犯軍法要殺頭的大罪。妹勒大統領平日裡治軍極嚴格,部下犯錯決 不輕饒,似這等犯條款的事,平日營內眾將裡絕無人敢犯,不過這三人顯然不是 第一次做此等事,面色都無異常。 「眾位將軍,太后密旨已明,這便各自去召集人馬吧。今日之事,吾等是奉 太后旨意行事,事成之後必有爵賞,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將軍,此去要不要派人稟報老將軍一聲……」野利朱雄叉手行禮,此人雖 然個子不高,但是卻是一員身經戰的猛將,以武藝驍勇聞名西夏軍中。雖然他 姓野利,但是在野利氏族裡屬於那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偏僻族系,和現今的族也 沒什麼淵源,完全是憑借自己的戰功入選了御圍內六班直,並非那種憑家世顯貴 的膏粱子。其餘兩將也都是老於行伍的勇將,看樣子也都是有點猶豫。 「妹勒老將軍受國相召見未,再說此事乃是老將軍對某家宣的皇上密旨, 眾位將軍莫非是信不過我,以為某是假傳聖旨嗎?」光寧禪面色一沉,眼睛裡面 立時充滿了殺氣,一手已經握住了刀柄,帳外的親兵們持刀懸弓已經靠近了門口, 看樣子一言不和他當場便敢下令處死這三人。 這三人都是老於世故的老將,光寧禪乃是他們的上司,御圍內六班直乃是夏 親軍中的親軍,最重紀律,軍中階級森嚴,不服從上司的命令便是死罪,更何 況還是「太后的密旨」。他們雖然心裡嘀咕,但是表面上無論如何是不敢違抗將 令的,妹勒都逋不在營中,便是這光寧禪說了算,軍令如山,誰敢違抗! 「末將不敢,末將謹遵察軍號令!」這三人立時躬身下拜,光寧禪滿意的笑 著,接著三人各自傳令命自己的部隊集結,大營之中號角頻傳,不一會東廂大營 之內便有三支人馬集中起來,人數超過四。其餘各營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沒有上司的軍令不敢輕動,只是疑惑的望著門外經過的人馬。有些經歷過大 安七年政變的老油條們心中疑惑,暗自吩咐部屬們準備好兵刃。當年御圍內六班 直也是這般劍拔弩張,大批部隊帶甲無令出行,便和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樣,莫非 今日朝廷要變天了? 光寧禪領著大隊出了大門,直奔西廂大營,誰知剛到西廂大營門口,卻見也 是轅門大開。他一看正好,立時便領著人馬奪門而入,順便控制了轅門。守門的 班直侍衛怒聲高喝,他一鞭子抽到他臉上,喝道有太后聖旨,手舉黃綾,頓時馬 前跪倒了一片。 「奉皇上旨意,麻古盧龍陰謀作亂,即刻罷職捉拿。」 此言一出,頓時人群一陣嘩然,麻古盧龍乃是西廂大營的副將,戰功卓著, 妹勒都逋委以重任。現在居然被降罪,實在是出乎眾人意料。而且御圍內六班直 一向是妹勒都逋統領,現在出了這樣不正常的大事,妹勒老將軍居然不在場,不 少人心中疑惑。但是光寧禪手握聖旨,誰也不敢不聽。 「大膽,光寧禪,你敢假傳聖旨!莫非不要性命了不成?!」就在眾人惶惶 不知所措的時候,隨著一聲暴喝,卻見一位大將頂盔貫甲率眾而來,正是麻古盧 龍。卻見他的手中也捧著一道聖旨。 「皇上有旨!有奸人作亂,令麻古盧龍暫代御圍內六班直統領之職,率兵保 護皇宮和諸大臣府邸安全。光寧禪,你但敢假傳聖旨!」 光寧禪鼻子都氣歪了,他的旨意乃是妹勒都逋親自給他宣的,豈會有假?他 戟指喝罵道:「好大的狗膽!你才是假傳聖旨!你這奸賊是要造反?眾將士,麻 古盧龍假傳聖旨,其罪當族誅,爾等不要受他蠱惑,免得連累家人。今日只拿麻 古盧龍一人,與旁人無關……」結果話音未落,卻見那邊麻古盧龍也手捧「聖旨」 在拚命鼓動士卒聽他的號令,同時大聲高喊捉拿光寧禪者即可重賞,雖然旁邊大 多數人都不知該聽誰的,但是對面麻古盧龍的身後頗有幾人已經摘下了弓箭。 「反了反了,」光寧禪大怒,這幫殺胚真是吃了豹子膽,光天化日之下便敢 抗旨拘捕,他一揮手:「眾軍與我將這奸賊拿下,野利朱雄,麻古盧龍造反,立 斬!」 他這一下令,兩邊的人再沒有猶豫,頓時弓箭齊發,亂箭雨點般互相對射, 雙方各有數人中箭,其餘人都用盾牌遮住身體,接著混戰爆發,飛蝗般的亂箭便 向四下裡亂射,不少旁觀者受傷,其餘人等各自退避,有的更是被捲入了戰鬥, 頓時西廂大營裡面亂了起來。 光寧禪被眾人用盾牌護著,在亂箭之中退到後面。此時前面的人已經是短兵 相接,血肉橫飛。御圍內六班直不愧為西夏精銳,作戰勇猛之極。士卒們挺著刀 槍突進,浴血廝殺,被砍掉了胳膊砍斷了腿,血濺滿地肚破腸流,仍然揮舞著兵 器廝打亂砍。 「狗賊,當真是反了!」等驚魂稍定,光寧禪立刻恢復了剽悍的本色。此時 他也不確定到底有多少人跟隨麻古盧龍造反,但是眼見周圍都是人,也分不清楚 敵我。而自己帶來的只有四多人,而西廂大營總兵力有兩千五人,只需有一 半人起來反抗,那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快,快東廂大營調兵,快遣人稟報老將軍!」光寧禪氣急敗壞的吼道。 話音剛落,卻聽見身後號角齊鳴,黑壓壓的兵馬已經包圍了西廂大營,為首的正 是妹勒都逋,而他身後的軍馬有東廂大營的班直侍衛,竟也有興慶府的戌衛軍。 這老頭不是去了國相府了嗎?怎麼?!霎那間光寧禪明白過來,原來自己竟 是被人當了替死鬼,這老傢伙不願意親身冒險,竟讓自己來打頭陣!不用問,這 麻古盧龍必是國相的黨羽,妹勒都逋不確定班直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梁乙逋收買, 便拿自己當誘餌,來一招引蛇出洞!他暗罵這老傢伙的狠毒,自己受梁太后賞識, 在班直軍中竄起太快,想來已經威脅到了這老傢伙的地位,他竟想借刀殺人? 想到這裡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轉頭再看妹勒都逋的眼中充滿了殺氣,剛要 大喊,卻被妹勒都逋手捧聖旨搶先下令:「光寧禪和麻古盧龍作亂,奉太后旨意 戡亂,放箭!」霎那間萬箭齊發,光寧禪嚇的魂飛天外,但是連一聲「冤枉」都 沒有喊出口,就被亂箭攢的好像刺蝟一般,在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前,他看到的最 後的景像是妹勒都逋臉上那猙獰的笑容…… 妹勒都逋本就是御圍內六班直的老統軍,威望素著,有他親自出面平亂,又 帶著大軍且手捧聖旨,哪個敢不聽從?射倒了多人後,其餘眾軍皆扔了兵器跪 倒,口呼願隨老將軍戡亂。撒辰在旁邊冷眼旁觀,心中暗歎妹勒都逋的心狠手辣, 不過這等事在西夏實屬平常,任何人想要上升,其代價就是踩著別人往上爬。他 撒辰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也是踩下去了無數的人才得到的成果。 這就是西夏的生存法則,就像今天,梁乙逋的末日就要來臨,他也注定要成 為他撒辰成功路上的一個墊腳石…… 國相府。 此刻的國相府四周,已經人山人海,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擠滿了披甲執銳的西 夏官兵,無數張弓拉開對準了這座興慶府第二大建築群。梁太后攜夏乾順御駕 親臨,親口頒布聖旨,歷數梁乙逋亂國謀反等數條大罪,最後宣佈有持梁乙逋首 級來獻者,賞錢萬貫,封侯爵,立拜將軍之位。 府內最高的建築麒麟閣上,梁乙逋慘白著臉,對府牆外傳來的陣陣喊殺聲似 乎充耳不聞。他府內的家將死士們正在拚命抵擋外面往裡面衝擊的官兵,亂箭如 雨般越過院牆,滿地都是被流箭射死的人,血污匯成小河,腥臭噁心。 一敗塗地,一敗塗地…… 此時的心中,他只有唸唸叨叨這句話。 自大見到唐雲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大事不妙,看唐雲那滿身是血的狼狽樣 子,再聽到一品堂中伏全軍覆沒的噩耗。他的腦袋便放佛被雷擊了,一片空白。 千算萬算,沒算到對方先動手了。 他此刻已經沒心思想想到底己方為何會失敗,對方對自己的計劃如此瞭解, 必然是有奸細臥底。但是此刻牆外殺聲震天,誰有心思再想這些。自己已經敗了, 便是想清楚又如何,自己已經失敗了。 「相爺,快突圍吧!」唐雲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急切的催促道。「留得青 山在,不怕沒柴燒!」 「突圍,到哪裡去?」梁乙逋還沒從這巨大的打擊中過神來,茫然的自言 自語。 「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藥寧不知何時也現身了,「相爺乃一國宰相之 尊,天下各國何處去不得?相爺乃深知夏之虛實者,不論奔遼還是入宋,各國若 對夏有所圖謀,必重相爺。便是不用相爺之策,相爺以宰相之尊來投,必受禮遇, 到時最差也能做個富家翁!」 經這一番話,梁乙逋頓時驚醒,刷的拔出寶劍,喝道:「好!突圍!」但是 放眼四望,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兵山將海。梁乙逋畢竟還是帶過幾天兵的,一看 就知道力量對比太過懸殊,憑自己府內的力量出去硬拚根本就是送死,突圍,談 何容易。 「相爺,地道!地道!」藥寧在他身後提醒,國相府內的地道一直是個秘密, 情急之下梁乙逋差點忘記了,此時突然過神來,感覺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 轉身,便往樓下跑去。 他身後,唐雲和藥寧暗中交換了個眼色,和十幾個相府親隨也跟了過去…… 府外,妹勒都逋和撒辰按劍督戰。一波波的夏軍士卒頂著盾牌拚命往牆上衝, 牆頭的相府家將們自知若被對方破牆而入自己必死無疑,而四下無路可逃,只有 拚死抵抗到最後。亂箭往外狂射,雙方不斷有人倒下,但是夏軍眼看勝利在望, 士氣高漲,無數架長梯架上牆頭,還有人抬著大木頂著盾牌前來撞牆,院牆被撞 得搖搖晃晃。 相府家將頭領撒古乃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手持一把沾滿血漿的銼手大斧, 前後已經砸死了五個翻過牆頭的夏軍士卒。他原本是個阻卜馬賊,後來被夏軍打 草谷部隊擒獲,作為奴隸獻給梁乙逋,梁乙逋見他勇力過人,便抬舉他讓他擺脫 了奴隸的身份。故此他對梁乙逋十分忠心,大呼著督戰。 突然牆頭上一陣慘叫聲,然後無數石頭呼嘯著橫掃過來,牆頭的家將們被砸 的頭破血流,摔下來好幾個。撒古急忙登上角樓,卻見一對駱駝在遠處立定,駝 背上駕著巨大兒車輪。 「潑喜軍!」撒古大驚。須知潑喜軍乃是夏軍之內唯一專業的攻堅部隊,當 然對付宋軍的城池基本無用,但是對付宋軍的野戰營寨和步軍大陣還是頗有建樹 的。相府的院牆可不是宋朝的城牆,面對潑喜軍的旋風炮可是禁不起幾下砸的。 他大吼著指揮眾人往前上,但是此時家將們個個面有懼色。就這一遲疑的功 夫,成排的夏軍官兵翻過牆頭,大叫著跳進了院內。 撒古大吼一聲,揮斧便縱身從樓上跳下。大斧一揮便將一個武官的旁牌砸碎, 那武官胳膊骨折,疼得大喊一聲。撒古反手便是一斧,正中胸膛。那武官被砸的 屍身飛了出去,又撞倒一人。撒故大吼:「把他們趕出去,否則大家一起死!」 眼見首領如此悍勇,家將們便又有了勇氣,各持刀槍又來和夏軍展開廝殺 混戰。雙方數人在這個小小的院子空地裡展開了血腥的廝殺,砍斷的刀槍亂飛、 人頭滾落,殘肢斷臂被無數只腳踩來踩去,肉搏戰殺的天昏地暗。 撒古被五六個夏軍士卒圍攻,大腿上中了一槍,血流如注。但是他放佛感覺 不到疼痛,大吼著將大斧舞的猶如狂風般,反手間便又砸死一人。此時夏軍正源 源不斷翻牆進來,他大急,轉頭去找己方的弓箭手,卻一個也找不到了。這群鼠 輩!他唾罵一聲,正要再奮力衝殺一陣。卻突然聽見轟隆一聲,接著塵土飛揚, 院牆竟被從外面撞塌了一丈有餘,整面牆塌了下來,將後面的人全都埋在下面, 接著大隊官軍在煙霧中跌跌撞撞蜂擁而入,剎那間淹沒了抵抗的人群。 完了!眼見大勢已去,相府家將們終於喪失了抵抗的勇氣,發一聲喊便四下 狂逃。撒古雙眼怒睜,顫顫巍巍,身上帶著好幾枝箭。肚子裡插著幾枝長槍,血 如泉湧,一節腸子流了出來,一個武官跳過來揮手一刀,帶著血的人頭飛起來老 高,那軍官拾起人頭繫在腰間,大喊著跟著進攻的人潮衝向相府內院。 外面妹勒都逋和撒辰對視一眼,心有靈犀似的同時輕聲說了句:「大局已定。」 興慶府城外山中,某處枯井邊,死裡逃生的梁乙逋眾人正從井內爬出。這個 地道口當初顯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隱蔽的非常巧妙。周圍毫無人跡,正是隱藏 的好地方。此時天色已暗,但是興慶府城內的喧鬧聲還是能夠隱約感覺到。此時 大概他們已經發現了那個假冒的梁乙逋自焚的屍體,大概正在慶祝自己的勝利。 等著瞧吧,賤人們,遲早有一天,我梁乙逋會捲土重來的。 「走吧,去遼國吧。」梁乙逋自知自己和宋朝結怨太深,所以決定奔遼。自 大漠深處的黑水燕鎮軍北上進入遼國上京道。黑水燕鎮軍的統軍乃是自己親自提 拔的,想來可以信任。若是能說動他跟自己一起舉兵那就更好。 正想著怎麼弄幾匹馬,卻聽見身邊一聲慘叫。 他愕然頭,正看見唐雲的匕首從一名親隨的脖子上抹過,一股血箭沖天噴 起。 「你!?」梁乙逋頓時又驚又怒,再看唐雲身形如風,躲過一名親隨的刀, 舉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擰,生生將他的脖子擰斷。接著抬手就是一記袖箭,又射穿 了另一人的喉嚨。 「你要做反!」梁乙逋拔劍在手,怒視唐雲。 「相爺的腦袋能讓我榮華富貴,我豈能讓與他人?」唐雲嘿嘿笑道,但是那 眼神就像盯住了青蛙的蛇一樣讓人心底發毛。 「小人!你這豬狗不如的小人!我必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梁乙逋怒極 大罵,身邊的幾個親隨沒帶弓箭,只得拔刃在手,護住梁乙逋。 「是嗎?卻不知誰才是該死的鬼。」唐雲話音未落,藥寧的身影幽靈般晃動, 雙手齊出,兩隻手弩從背後射到了兩人。接著短劍化作流光劃過一人的脖子,人 頭帶著血水飛起。而唐雲身形暴起,又兩支袖箭沒入兩人胸膛。梁乙逋的親隨在 此兩人的聯手攻擊下竟毫無招架之力,斬瓜切菜般頃刻間被殺的精光,連一個逃 跑的都沒有。 片刻之後,除了滿地的伏屍,只剩下了三人還站立在當場。 「你!你這賤人!竟連你也背叛我!」相對於唐雲的背叛,梁乙逋更難以接 受的是藥寧居然也背叛了他。這個從小培養起來的女人他一向視為自己的御用情 婦兼間諜,絕對忠誠於他。沒想到,關鍵時刻居然也背叛他。 「奴婢從未效忠過相爺,又何來背叛之說。」藥寧幽幽一歎,身形如風般貼 了過來,手中的短劍沒進了梁乙逋的腹部。 梁乙逋眼睛睜大,身子頓時僵住,接著劇痛讓他喘不上來氣。 「相爺想來定會想知道,自己到底因何而死吧?」 「還……還不是你等……貪圖富貴……你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梁乙逋 手捂肚子,鮮血不斷從指縫湧出。 「非也,相爺臨死便死個明白吧……」藥寧說著溫柔的貼近了他的耳朵。梁 乙逋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以一種不敢置信混著痛苦的奇異表情看著唐雲。 「你……你竟是……他的兒子……」 他的身子顫顫抖抖向後退去,最終靠坐在一棵楊樹下。看著唐雲,竟是笑了, 一邊笑一邊劇烈的吐血,傷口的疼痛讓他喘氣都困難。 「沒想到……這也是我的報應,當年沒斬草除根……留下你這賊種……今日 反來害我……」說到這裡,他好像光返照似的探起脖子問道:「你……你是為 了你家報仇……還是真心效忠那賤人……」 唐雲沒有答,但是他臉上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好……哈哈……那賤人重用你……也是自找死路。你便拿了我的人頭去請 功吧,我便在地府等著看著,看那賤人重用你究竟是何下場……」說著哇的吐出 一口血,氣絕身亡…… 正文 【雲舞月揚】8 宋紹聖元年,西夏天祐民安五年,冬十月,西夏迎來了立國以來的第五次政 變。 實際支配夏國政二十餘年的梁氏家族爆發內訌,小梁氏成為了最後的贏家。 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撒辰等人率軍將國相梁乙逋滿門誅殺一空,梁乙逋死於 逃亡途中,人頭被送到小梁太后的御案之前。巍名阿埋此時率軍正好到達西涼府, 總統右廂各軍司防備吐蕃、于闐,梁乙逋的死訊傳來,他便順理成章的接收了總 領右廂的大權,幾乎是瞬息之間,梁乙逋的勢力土崩瓦解。 此時的夏李乾順才剛剛十一歲,一切國政仍由他的母親梁太后掌握在手中。 在除掉了梁乙逋這個最大的權力障礙之後,小梁太后終於如願以償站在了國內權 利的巔峰,成為了這片大陸之上最有權勢的女人。 而由於西夏此次政變波及範圍有限,對於遼國來說,西夏的人是男是女都 無關緊要。西夏對遼稱臣的政策是不會改變的,而且現在遼國有自己的大麻煩要 解決。 上京道大草原的叛亂有愈演愈烈之勢,摩古斯叛軍在大敗耶律阿魯之後,再 一次擊潰了新任的西北路招討使耶律達不也所率的以契丹騎軍為的大軍,將 耶律達不也竟然戰死沙場。耶律達不也乃是遼國名將,善於用兵,在軍中威信極 高,竟然死在平叛戰場之上,此事傳開,塞外震動。 越來越多的阻卜部落群起反遼,遼軍一反常態的屢戰屢敗。每一次戰敗都在 削弱契丹人草原霸的威信,從而鼓舞著更多不甘為契丹壓迫之輩起兵造反。 雖然遼軍的精銳部隊照例大多屯駐在西京道,南京道,中京道這三道,以防 備他們心目中最強大最危險的對手:南朝。但是以往那些蠻夷們造反也是常事, 遼軍鎮壓從沒有如此費力過。畢竟號稱天下最強之國的遼國鐵騎的兵甲精銳決不 是那些東京道、上京道的蠻夷們可以相比的。而據戰敗的遼軍官兵所言,那些蠻 夷叛軍之中頗有精兵,所用的兵甲精良異常,比契丹宮衛騎軍正兵甚至還有過之 無不及,如果沒有了兵甲的優勢,遼軍對於叛軍實在是半斤八兩,畢竟契丹人在 塞外各族之中人數並不是最多的。 目前上京臨潢府已經戒嚴,遼軍仍能活動的地只有西北招討司所在的烏古 魯河、薛靈哥河、土烏拉河流域等地。而位於烏古山、臚腒河一帶的烏古敵烈 統軍司、黑車子室韋、翰難河一帶的萌古諸部落因為距離臨潢府比較近,大多數 部落的態度還是對遼恭順,所以暫時沒有不穩的跡象。但是如果契丹人一直失敗 下去,那情況就難說了。 而阻卜烏古札、達裡底、撥思母等大部落群起進攻倒塌嶺節度使司,長轄底 部落大掠西路群牧司,整個上京道三分之二的地已經不再為遼國所有。遼耶 律洪基此時仍在四處田獵遊玩,但是已經下旨點集諸道精兵前往上京道平叛。 同時命遼國名將南京留守使耶律鄭家奴為第三任西北路招討使,以左夷離畢 耶律禿朵、圍場都管撒八並為西北路行軍都監,以蕭朽哥為烏古敵烈統軍使,下 決心集結各路精兵強將,剿滅叛亂。 同時,遼國對於叛軍之內居然出現了精良兵甲表現出了高度的重視,當今天 下,兵家之精利者無人能與宋朝匹敵。雖然遼國西夏也大量裝備了質量不次於宋 軍的鐵甲,但是只有精銳部隊的正兵才有,負擔家丁等輔兵絕大多數都是不披甲 的。跟別說那些被西夏契丹視為蠻夷的山羌、阻卜部落。 而宋軍普通一禁軍士卒所穿盔甲,放到遼國上京道的蠻夷那裡,非貴人酋長 不得有,而且只怕還得當傳家寶一樣一代代的傳下去。甚至宋軍廂軍士卒的甲冑, 也比某些蠻夷部落的將領們要好得多。 所以這些精利兵甲絕不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那麼來源無非有二,非宋即 夏。 對於遼國來說,這只是其中二選一的事情,關鍵看選誰對遼國更有利。當今 遼耶律洪基蠻橫乃是出了名的,動不動出動大軍敲詐鄰國。塞外民族就是如此, 誰強大誰的話就正確。別看現在遼國內亂,但是這個龐然大物已經穩穩壓在周圍 各國頭上餘年,只是稍微轉轉身,那龐大的陰影依然會讓鄰國提心吊膽。 現在的情況,遼國更願意相信是宋朝在其中搞鬼,宋遼之間雖有檀淵之盟, 但是遼國從來都認為宋朝並未對南京道死心,任何盟約都是以實力作後盾的。宋 從來沒有放過任何削弱遼國的機會,就像遼國也從來沒把盟約放在眼內。 慶歷年間,遼國趁宋軍朝敗於西夏,無事生非,重兵壓境強關南十縣,根 本未曾把檀淵之盟放在眼內,逼的宋朝無奈之下增加了歲幣。而熙寧七年,又趁 宋朝北方大旱,出兵強河東黃巍山地,宋神宗無奈之下割讓了黃巍山東西七 裡國土,此事被宋朝視為奇恥大辱,一直想方設法圖謀報復,現在上京道的叛亂, 莫非給了這些宋人報復的機會?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遼國使節已經南下。遼國慣於蠻橫無理,證據之類的不 重要。當年逼著宋朝割地,不也沒講求什麼證據,最終如願以償。 而對宋朝廷來說,新黨當政,對於四夷持強硬政策,西夏的統治者換了誰都 無所謂,敵視的態度決不會改變,更何況都是姓梁的。梁氏秉政數十年,其積累 的怨恨不可能通過一個梁乙逋伏誅便煙消雲散。梁太后女當權,在西夏這種軍 國義國家若要穩固統治必然也只有選擇戰爭來轉移國內矛盾。 可以想見,現在擺平了內部紛爭之後,宋夏邊境短暫的和平時期已經結束, 接下來又將是連綿不絕的戰爭。 而新黨此時正忙著對舊黨進行政治清算,暫時還沒有精力對外進取。對於西 夏來說他們也做好了重新開戰的覺悟,只是現在進攻還有心無力。 章敦乃是知兵之人,經過元豐西征的教訓之後也認識到宋朝無力一口氣吞併 河西,目前的政策只是在邊境上步步為營的蠶食,零敲碎打,章桀雖然給貶去了 廣州,但是他的「築堡淺攻」之策卻被章敦所賞識,陝西諸路的官軍們都在大規 模的修築城寨,逐步侵佔橫山地。 至於對於遼國的指責,宋朝毫無理會的興趣。宋朝君臣對於遼國的內亂只有 幸災樂禍,雖然不知是誰暗助遼國叛軍,但是總希望遼國內部越亂越好。對此朝 廷的判斷也是一樣的,不是西夏,就是宋朝邊郡之中有邊將暗中攪和遼國亂局。 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河東路的邊臣們,萬一被遼國抓到痛腳,不免又是一場大風 波。 雖然此時遼國沒有熙寧年間時出動十萬大軍強壓敲詐的實力,但是宋朝現在 也沒有同遼國翻臉的力量。所以一面冷淡的敷衍遼使,一面下令河北路駐軍戒備, 同時暗中派遣內侍梁從政前往河東路,調查此事。 而民間對這種消息也是眾說紛紜,都當花邊新聞來稀罕,西賊蠻夷之輩,不 知禮儀廉恥為何物,內鬥窩裡反也是平常事。那梁乙逋也不是好東西,屢次挑起 邊境戰爭,雙手沾滿宋人鮮血,如今死於內鬥正是報應不爽,老姓們幸災樂禍, 自是希望敵國越亂越好,最好是狗咬狗咬的自己滅亡,那就最痛快了。 韓月得知此消息的時候,正是在河東憲州境內。 大宋河東路乃是太宗皇帝當年滅北漢後以北漢舊土所設,與陝西、河北相比, 河東路是一個特殊的地,分別與遼夏接壤。每次宋朝在北方爆發戰爭,都少不 了河東路的事。故而民風剽悍,韓月在離開陝西之後,輾轉來到了此處。 對於韓月來說,他對於自己下一步怎麼打算也沒想好。汴京肯定是不能去 了,和彌勒教短暫的因緣也算就此結束。孫二娘究竟和西夏那邊打算什麼,他也 不管,反正錢已到手,其餘之事和他沒關係。在宋朝待了兩年,他始終產生不了 歸屬感,始終覺得自己只是這個國家的一個過客。 他曾想過去江南看看,但是宋朝國土實在太過遼闊,他又不認得山川道路。 而且越往南走氣候越悶熱,還有那讓人發霉的連陰雨,讓他這個在塞北風霜之中 生長起來典型北方漢子真的難以忍受,聽人說到了江南還要比這裡濕熱的多,在 那種地方生活,韓月覺得真不是人能待的下去的。 所以他下意識的只是想往北走,儘管他已經見識到了南朝的錦繡繁華,但是 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仍然還是把北朝大遼當作自己的故土,所以他只是下意識的 想離自己的故土近一些。 憲州屬河東並伐路,大概可算是宋朝最小的州,只轄一個靜樂縣,就在汾河 邊,縣城本身又是州治所在,一個州就只有一座城池。因為地處岢嵐山脈之中, 境內多山地,土地貧瘠。而順著岢嵐山往北走,山西便是岢嵐軍,山東便是寧化 軍,正對著遼國西京道的武州。 此時的韓月早已脫了道袍,換作普通商賈的打扮,雇了十個腳夫同四輛大車, 車上裝些竹器絹布茶葉,混著一個商隊數十輛車馬之內,一起往北方行進。道士 的衣服是絕對不能再穿得了,天知道多少人在找自己。 官憑文引這東西並不難搞,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肯砸本錢沒有弄不 來的。 他日前在太原城內結識了一個名叫宋江的年輕私商,年紀輕輕的卻是個非凡 的人物,一身好武藝槍棒,機敏果決膽大包天,慣走北方商路。當年韓月還在西 京道做攔子馬的時候,就見過這樣的南朝私商,千里迢迢私越邊境,走私販私殺 人越貨無所不為,都是刀頭上舔血的狠辣人物。這宋江便是這等人物中的典型, 說是私商,其實也是綠林馬賊,手底下不知多少條人命,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 是福貴險中求。 韓月機緣巧結識了此人之後,都是綠林人物,這宋江倒是對他很有點惺惺 相惜,因此很是夠意思。這廝在太原城內官府有些門路,一貫幫韓月搞定了 法身份。但是這個商人的身份實在是情非得以,說經商韓月是不會的。他只會花 錢,只會搶錢,但是就是沒學過怎麼賺錢。 這宋江看他手裡還真有錢,便給他出意讓他入伙自己的私商馬幫。這傢伙 自稱常年走西京道的商路,一路之上的各方勢力他都打點好了,保證暢通無阻。 走私些絹布茶磚竹器等東西到遼國販賣,換來牛羊馬駝牲口,他也已經找好了 接貨的下家,穩賺不賠的買賣。那些遼國蠻夷部族特別喜歡南朝器物,現在上京 道大亂,不少商路斷絕,供不應求,正是福貴險中求的好時機。 經過宋江的攛掇,加上韓月自己也下意識的想遼國看看,那裡畢竟是自己 的故鄉,而且他也覺得自己應該認真考慮下自己今後的出路,思前想後他最終答 應入伙。說起來這也是條出路,自己除了打仗連種地都不會,大概也就能幹這個 了,來錢還快。而且自己在西京道生活了那麼多年,對那些蠻夷部落瞭如指掌, 知道這些蠻子們做生意基本上就是單方面被坑還興高采烈,和這樣的對手做買賣, 自己應該不會賠錢才對。 之後便是採購貨物,這也讓他見識到了真正的生意人的厲害,南朝商人之奸 猾實在往他望塵莫及,數千貫的身家都感覺沒怎麼樣便搭進去一小半,這還是有 宋江幫襯著才有這樣的成績。 現在,他們這幫人便開始上路,往北方邊境前行。身前左右全都是些梟悍人 物,車上都藏這傢伙,看起來土匪多過商人。宋江在這個隊伍中顯然頗有地位, 前前後後的招呼,據說這裡所有的大車和腳夫都是靠他吃飯的,有些小馬幫也是 聽他的號令行事,整個河東路的馬幫裡面,他是幾個魁首老大之一。這不禁讓韓 月刮目相看,沒想到這樣一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年輕人居然有這樣的卓越能力。 至於路線,便是從豐州出境,進入遼國寧邊州。 豐州那地方韓月可是久聞大名,和府州緊挨著,大名鼎鼎的麟府折家將的地 盤。處於宋遼夏三國交界之處,藩漢雜處,號為難治,名副其實的三不管地。 宋江挑這地方,倒也證明其確實經驗老道。不過過了憲州,實際上便已經是折家 控制的地了,韓月到現在有時做夢還會夢見那個火山軍的巡檢官何灌,他那追 魂奪命的神射,有時自己還會被噩夢驚醒,腦袋上的疤還會隱隱作痛。 不知那條好漢現在做的什麼官,火山軍也屬於折家的地盤,以那人的本事, 只怕現在不會還是做一個小小的巡檢官吧。不知他是不是屬於折家的武將,不知 這次會不會見到他。 到了憲州城西門外,商隊過城而不入,只是在城外五里的一個小村內歇馬。 此時天色將晚,宋江等人張羅著車隊宿營,這村內的土著姓顯然是見慣了這等 私商,儘是做腳店生意,看見相熟的私商便招呼進店歇息。村內相當熱鬧,酒肆 腳店開門迎客,一陣喧鬧之聲。 韓月乃是初次到此,也不知規矩,便只隨著宋江前往一處客棧。只看宋江輕 車熟路的樣子,不由得暗暗點頭,心想這個傢伙其貌不揚的,倒是辦事仔細嚴密。 沿途之上,果然處處有照應,這村內的姓多半也是吃綠林飯的。否則這些私商 們個個持刀懸鞭,面貌兇惡,卻無人害怕,反而如看見多年老友般親熱。 「今日且在這裡歇息一晚,明日還有大東家要來入伙,故此需等一等。」 「什麼大東家?」韓月奇道,在他看來,這宋江耍的就夠大的了。從他嘴裡 說出大東家,那究竟是何方神聖? 「呵呵,咱們這一路之上,過的都是折家的地盤,沒有折家的照應,哪有你 我這般輕鬆如意便到此。這大東家,便是折太尉家。」宋江小聲說道。 「折太尉,莫非哥哥說的乃是我大宋折家將?」韓月當真一驚,當今天下各 國,誰不知道大宋折家的威名,那是當年宋太祖親口加封的藩鎮,世襲鎮守府州。 大宋開國以來將門無數,只有折家能有此特例。年來為宋朝東征西討,代代有 人戰死沙場,當真是滿門忠烈。沒想到折家如此忠烈世家,居然也暗中做著這等 干犯國法的勾當。 「我大宋莫非還有第二個折家在河東能說一不二?咱們這條商道,乃是靠著 折家的遮護才有飯吃,每次行走北疆,都得給折家抽頭上貢。否則人家一個手指 便碾死了你。還有便是折家自己也作這易之事,不過人家的手筆卻不是我等能 比得了的,明日便有個折家的娘子前來,到時你見了便知。」 折家娘子?韓月聽得一愣,折家竟然還不滿足於幕後操控,竟然還有人走到 台前?還是個女人?這倒新鮮,不過在南朝待了兩年,韓月卻是知道南朝的女人 乃是持家的中堅,一般家中的貨殖事業都是女人打理。不過生意做得這麼大,做 的黑白兩道通吃,甚至做到了外國,這女人的氣魄膽量當真不小。 折家的女人,到底是不一樣。男人們提著腦袋在沙場上掙功名,女人竟也做 這殺頭的買賣如等閒事。巾幗豪傑啊…… 卻不知這樣一位奇女子究竟是何等樣人?韓月開始滿心的憂慮,一直在想著 平生第一次做生意會不會虧本,自己的錢來得可不容易,莫一不小心給敗光了, 還有旅途各種各樣的操心事,真個比當兵還累。但是現在,疲憊的身心卻漸漸被 好奇心充盈。 **********************************(分隔線) 鳳州,兩當鎮。 書生陳齊自向城門口慢慢的走,眼看天已經黑了,家還要張羅飯食。明日 還要早起隨著巡檢大人巡查鄉里,這段日子過的當真是心力憔悴。不過好在孫二 娘他們已經走了,自己也得了八十貫足色的緡錢,這讓陳七心中著實甘美無比。 這可是八十貫錢,黃燦燦的銅錢,不是錢引交子。在鳳州這地方,這便是名 副其實的巨款。自己雖然有功名在身,但是可不會種地,家徒四壁孤身一人,平 日只能靠筆桿子掙錢,同時暗中作些綠林的買賣過活。但是沒想到孫二娘出手竟 如此大方,這筆錢足夠自己什麼都不干舒舒服服過上個三年五載了。 自己雖然是彌勒教的傳人,但是自己其實對於彌勒教的宗旨沒有一丁點的興 趣。幹什麼不是為了吃飯啊?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綠林人而已,只是不幸有 個當年彌勒教的爹。 所以自己與孫二娘等人混在一起,給他們方便,也只是本著綠林道義而 已,其中更沒有半分香火情。給他們做的偽造的官憑文引,龍邊信票,度牒腰牌, 那都是要錢的。不過好在孫二娘他們也上道,錢還是順利拿到了。 沒有多少人知道陳齊這個名字,大概出了兩當鎮就沒人知道了。但是鎮中的 人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另一種生活另一種人生:綠林中的聖手匠金讓,北方綠林幾 個著名的專做江湖生意的偽造師之一。經他手流傳出去的假官憑文書、文契、假 牌票、假錢引、茶引、鹽引、交子數以計,他的一雙巧手做出來的東西當真能 以假亂真。 這就是彌勒教的勢力還記得他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原因,能打打殺殺的人 不缺,但是這種特殊的技能實在是太少有了。朝廷歷代對於理財都非常重視,私 錢假錢這等擾亂經濟秩序的東西官府歷來都是嚴懲不貸,江湖中做這一行的幾個 人要麼落,要麼金盆洗手。只是陳齊謹慎小心,多用化名在江湖上行走,得了 錢財也從不炫耀,所以才能至今逍遙。 其實到現在,他自己也有點弄不清初到底哪個才是他真實的自己了,也許兩 個都是。也許金讓這個自己創造出來的身份已經成為了真實自己的一部分,不論 失去了哪一半,自己都不是完整的。 城門處,守門的鄉兵弓手便認得陳齊,都是本鄉本土之人,打個招呼便放行。 「陳先生,可是外出?」 「張五哥,日前有礦監上的兵漢托某寫封家書,這便去了。」 「陳先生可快些,日頭便要偏西,莫誤了城門。」大宋讀書人可了不得,休 看陳齊落魄,但是能識文斷字,那就比自家強上萬倍。便是巡檢大人來了,也要 客客氣氣的。守門的兵漢不敢有絲毫刁難。 「多謝。」陳齊點頭一笑,端著讀書人的架子,施施然踱著方步出了城門。 城外三里的一片樹林邊處,一個土地廟之中,陳齊此時已經換了打扮,多了 鬍子,面皮也變得粗糙,看起來倒像個粗豪的地一般。而他面前的正殿門口, 站著三人。二男一女,男的一個身材高大無須,一個神色陰沉。旁邊還有個女子, 只是輕紗罩面,依稀容貌俊俏。三人都是風塵僕僕的行色,開口竟是河北口音。 「三張官憑文引,便是定州知州衙門簽發的,足可亂真。共一千二錢。道 上的子便請賞了下來吧。」 陳齊邊說邊注意那個女人,混綠林的男人多的數不清,但是女人僧道卻是罕 見。雖然經常有綠林朋友到他這裡購買牌票,多是為了做買賣。但是頭一次見到 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似乎和綠林有點不同。甚至這三個人都有些不 同。 能在這一行做這麼久,他一貫堅持幾個原則。第一決不和別人聯手,都是自 己親歷親為,多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便多一分危險。第二堅持隱瞞自己的真實 身份,免得被鄉親熟人看到。第三絕不相信綠林道義,這世道上黑吃黑的事情多 了,自己不能太天真。 這個土地廟他經營已久,便在他的身側樹後,便有一根繩子自樹冠上垂下, 而上面有個被偽裝成鳥窩的弩櫃藏著,堆著樹葉樹枝,很是隱蔽,射角便正好對 著三人所站域。一旦事情有變,拉動繩子便是二十五枝點鋼弩箭攢射,箭簇上 還有烏頭藥,這是他老爹當年砸了血本從慶州兵變的混亂中偷偷弄出來的,追魂 奪命的軍國利器。 「金大官人著實好手段,便是真的也不如此了。」為首的那面色陰沉的漢子 接過文引看了看,讚不絕口。隨手拋了個包袱過來,陳齊接過一看,沉甸甸的不 止有銅錢,竟還有白銀。他一愣,看著對方。 「這位官人只怕是聽錯了,這酬金給得多了。」 「不多不多,除了此事外,還有些事需向金大官人打聽打聽。那多出來的, 便算是買大官人一句實話。」 壞了!陳齊的心往下一沉,他和綠林打交道了十幾年,還不知道這是黑吃黑 的先兆。自己能把買賣做這麼久,還不是靠信譽。這幫人能跟自己打聽什麼,必 是別的綠林人所用的假身份的秘密,這些自己瞭如指掌,透漏一點都是事關別人 生死。但這是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說的,便知道這三人有古怪! 陳齊當機立斷,說道:「不知三位所問何事……誰!?」最後突然大聲暴喝, 眼睛卻看著外面,面色驚訝,彷彿看到什麼不該出現的不速之客。那三人聞言不 由自地身去看。陳齊趁機一拉繩子,便從懷中取出一對小鑭,轉身便走。 便聽一聲機括響動,刷的一聲呼嘯,一片烏光帶著漫天飛揚的枯枝樹葉噴吐 激射,機簧的巨大震動竟讓樹都微微晃了晃,誰知那三人都有防備,同時往四下 閃身,當真是好運氣,竟從機弩之中脫身,二十五枝弩箭全都打在地上,竟把地 面都打的陷裂了一片,有的竟直沒入地,只剩木羽。 三人又驚又怒,早知此人不會束手待斃,沒想到竟有如此毒辣的絕戶計。幸 好老天保佑全都躲過了,童貫怒喝一聲,拔腿便追,那兩人身形更快。一個已經 上牆,另一個繞到外面堵截。 陳齊剛剛翻出牆外,身後追兵便到。舉鑭向後便掃,對方只一擊自己的小鑭 便給震飛。他心中大懼好大的力氣。自己的武藝稀鬆平常,決不是對手。踉蹌了 幾步還沒站穩,屁股便挨了一腳,一個狗吃屎摔了個結實。同時心中哀歎,混江 湖的早晚都有這一天,沒想到自己的這一天來得這樣早。 再看,只見那女子冷冷得面孔站在自己身後,他一個鯉魚打挺便站了起來, 舞動單鑭便打。童貫自旁邊衝來,手中鐵拐只一揚,便將陳齊僅剩的小鑭震的脫 手飛出。陳齊心中叫苦,心想這廝好大的力氣。他自家武藝平常,對上這幾個惡 煞般的人物,直是束手無策。 「金大官人……陳齊!某等幾人的手段你也見識了,莫非還需某等費事嗎?」 那面色陰沉的漢子說完,身形一沉,接著健步向前,單腳便在牆上輕輕一點, 破敗土牆絲毫不動,卻是深深的陷進去了一個腳印。 好厲害的陰勁,這等絕技當真駭人聽聞!陳齊眼見對方叫出自己的真名實姓, 再看對方這一手武藝,突然面色一變:「八步蹬蓮?你是……同門?」只有彌勒 同門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實底細,這個人…… 「哼哼,識相就好。你這鳥人的底細某一清二楚,莫在某家面前裝蒜!」 「即是同門,某又不曾得罪於你,何故如此?」陳齊當真是傻了,這傢伙若 真是彌勒教的同門,自己算起來與他還有點香火情,自己從未見過此人,如何得 罪了他? 「你卻未曾得罪於我,只是有些事須向師兄討教。卻不知教內同門前些日子 可來拜會過師兄,師兄將於他們的度牒文引,都是哪處簽發去向何處,還望師兄 不吝賜教。」 「我卻不曾見得有何同門。」陳齊知覺認為這廝是在找孫二娘一夥,卻不知 他們之間到底有何恩怨,下意識的便張口否認。 那陰沉漢子微微一笑,笑得當真讓人後脊背發涼。他旁邊的那個輕紗罩面的 女子原本沒說話,此刻卻向前行了一步。旁邊兩人都沒有動作,任那女子來到陳 齊面前。女子的眼神帶著種病態的光芒,仔細打量陳齊一番,突然說道:「既不 識相,便由姑奶奶來炮製,爾等卻無甚話說吧。」 童貫和那漢子顯然知道這女子的本事,齊聲說道:「但憑小娘子發落便是。」 那女子輕舒單臂,便輕輕的將陳齊提了起來。隨手一擲,竟將他身子拋起, 擲過了土牆,陳齊哪料到這女人如此武藝,一傢伙摔了個七葷八素,差點背過氣 去。昏昏沉沉間,只知道自己被拖進了土地廟內,木門掩蔽,衣服被扒光,然後 那女人手中晃了晃,彷彿一根銀針出現,接著扎進了自己的後腦。 那種奇怪的感覺實在是難以用語言形容,只是感到微微疼痛,接著腦子發脹, 體內慾火狂升,胯下塵柄充血勃起,卻是手腳好像麻痺了一樣,麻麻的無力動彈 不得。 這是什麼邪術?!陳齊的心中大駭,但是轉眼間理智便被洶湧慾火吞沒。他 好像野獸一般,直愣愣的盯著面前已經寬衣解帶完畢的女人赤裸胴體,喉嚨中發 出粗重的喘息聲。女子絲毫沒有害羞之色,脫完了衣服之後,只是說道:「沒想 到卻便宜了你這村夫,真個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說著竟罕有的滿面冰霜 化作春情無限,淫笑著扭動蛇一般的性感腰肢,做出種種淫穢動作勾引陳齊的性 欲。 陳齊此刻幾乎喪失了理智,那還顧得上其他。若不是四肢不能動,早就身 撲上。下面硬的都快要血從血管裡爆出來了,那女子看看火候到了,縱身一撲, 徑直入陳齊懷中,陳齊就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牛喘一聲,盡力抬腰。那女人的屁 股一沉,完全將他朝天聳立的脹得發紫的肉棒吞入了自己的陰戶之內。 廟外,童貫和那漢子聽著裡面的動靜,女人淫蕩亢奮的呻吟喘息和男人痛苦 並快樂的吟哦清晰傳出,還有物體晃動的碰撞聲,顯然裡面正在激烈的歡好。童 貫是個太監倒還沒什麼,只是覺得詫異這樣的女人怎麼會出自深宮,而且還是劉 賢妃身邊的心腹。她身上的邪門奇術似乎不同於普通的槍棒武藝,倒像是采陽補 陰之類的道門秘術。 而那漢子卻是面色不豫,他早就察覺這蘇湖的縱情吟哦之中帶著一種奇異的 韻律,似乎能勾起正常男人的性慾。顯然她是全力要把這陳齊的情慾推到最高峰, 待到射精最高潮的那一刻過去之後,人的身心放鬆到極限,她才好下手施術。 宮內竟有這樣的奇人? 兩人凝神警戒,這女人叫床的聲音實在太過嘹亮,若是有人路過聽到就不好 了。不過這樹林周圍倒是沒有什麼人。 廟內,女人騎在四肢癱瘓的赤裸男體上,盡情的上下顛簸。汗滴隨著身子的 劇烈運動而甩散,她的雙手按住男人的胸膛,屁股縱情的扭動吞噬,男人那根硬 脹到極點的肉棒沾滿了蜜汁在她的兩瓣臀肉之中若隱若現,兩人的結處此刻全 都是粘糊糊的白濁淫水,將兩人的陰毛弄濕的一塌糊塗。 男人此刻卻像個木偶一般任女人在身上馳騁,身上插了幾根銀針,只是眼中 的情慾之火熊熊燃燒,腦門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賁,好像發情的公牛一樣佈滿了血 絲,顯然不斷累積的慾火被女人的銀針封住不得發洩,已經到了苦不堪言的地步, 彷彿隨時隨地都會像一個充氣到極限氣球一樣爆掉。 女人的陰戶肌肉顯然是苦練過的,包夾住男人的肉棒不斷夾吸,體內的體腔 內彷彿有一股深不見底的吸引力,讓男人想把一切都射進去,哪怕被這女人吸光 也在所不惜。 眼看火候到了,女人沉吸了一口氣,屁股拚命往下一沉,幾乎連男人的兩個 卵彈都吞進了體腔之內,玉手連拂,幾根銀針被她拔掉。卻見陳齊的臉色一變, 憋得快要爆炸的慾火突然有了發洩的渠道,他狂吼一聲,體內的精液便如決口的 洪水一樣狂瀉出去。那女人此時的雙眼明亮的好像兩盞明燈,男人再也止不住那 無窮無盡的吸引力,只覺得全身精力都要被那女人吸進無底深淵。 很快,男人的眼神便黯淡下來,彷彿衰老了幾十歲一樣的老人的眼神,枯萎 乾涸。女人身上汗津津的,心滿意足的仍吞噬著男人的肉棒不松,就這樣騎在他 的身上,兩隻銀針直接按入了男人的耳後。 陳奇本來正處在射精後的極度快感之中,腦子裡一片空明鬆懈,但是接著就 感覺腦中一陣陰寒,觸電般的麻痺,接著意識就變得模糊了…… *********************************************(分隔線) 興慶府,西夏宮城。 此時的興慶府正是密佈風雨,滿街都是披甲持銳的官兵,這種情況興慶府的 姓們幾乎已經習慣了,西夏乃是實力為尊的軍國義國家,政權的更替自然是 伴隨著武力的較量,勝利的一派控制國都,失敗的一派全部死光,這就是西夏的 法則。 就像先前的權相沒藏訛龐一樣,一旦在權力鬥爭中敗下陣來,下場當真是淒 慘無比。現在的梁乙逋就像當年的沒藏氏,滿門良賤幾乎在政變中被殺得精光, 而他掌握的右廂諸軍司也被巍名阿埋無情的清洗再三,大批將領被安上叛賊親黨 的罪名被滿門處死。而興慶府的朝政則落入了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的掌握, 每天都有親附過梁乙逋的朝臣被抄家下獄,這就是勝利者的特權。 而御圍內六班直也是風聲鶴唳,作為夏最親貴的親軍,居然內部也出了被 梁乙逋收買的叛徒。事變之後,大批的武官被清洗,梁太后絕對不會允許這支武 裝力量裡面出現不穩的因素。反正御圍內六班直是質子軍,各部表示向梁太后效 忠的部落多的是,清洗多少補充進來多少便是。 後宮的小校場內,數十名班直侍衛肅立四周,兩側的兵器架上,刀槍劍戟一 應俱全。白上國以武立國,歷代君都崇尚武力,所以即使宮內也不忌兵器。 此時的場內,幾個少年正在比賽拉弓射箭。二十步外是個人形箭垛子,上面 插著幾枝。多數卻都落在地上。 其中一個衣著最華麗的錦袍少年,莫約十歲出頭,手裡拿著張學射的黑燁木 弓,搭上一枝箭,憋紅了臉雙膀一叫力,慢慢的將弓拉滿,瞄準了草人咽喉一鬆 弓弦,嗖的一聲竟正中目標,周圍的侍衛們頓時齊聲歡呼「兀卒威武」,連周圍 的幾個小孩也是大聲喝彩。 那錦袍少年擦擦頭上的汗,對旁邊觀看的一個年長美貌宮女說道:「藥寧, 你看朕這一箭射得如何?」 那女官下跪微笑說道:「啟奏陛下,陛下的箭準是極準的,只是開弓花的時 候太長,須知軍陣之上對壘,亂箭如雨,須得眼疾手快。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後 下手遭殃,若是敵軍,豈能容對手慢慢拉弓瞄準,故此陛下若想練習戰場上殺敵 的箭法,還需鍛煉臂力。」 那少年便是現今西夏國李乾順,年方十一歲,當然現在還沒有什麼政治權 利,只是個統治的象徵。不過現在還是少年心性,貪玩好動,倒也不在乎什麼權 利。每日只是邀集一班少年伴當,射獵遊戲。最近城內大動盪,太后便不讓他出 宮。 聽了此言,明知這女官是說自己臂力不足,所練箭法乃是花架子,卻也不生 氣。只是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朕的箭法還是需要勤加練習才是。我白上國當 年景宗毅宗先祖都是統領大軍征伐四方,披堅執銳充當將士表率,故此才能威懾 諸國。現如今我白上國卻是好久沒有振作了,梁乙逋這奸賊犯上作亂,到處是奸 黨,弄得朝政烏煙瘴氣,朕這個皇帝將來一定要重新讓大夏將士們振奮才行。」 「陛下天命在身,太后賢明,一定能夠令大夏興旺。」 那少年喝了口水,便對旁邊一個小幾歲的虎頭虎腦的小孩說道:「藥寧,朕 身邊這幾個伴當之中,便是你兒子察哥最勇武,便讓他射幾箭看看便了。」 其時西夏雖然稱國,但是連續兩代都是絕漢制用胡俗,這不過是自欺欺人。 自稱皇帝便是最大的漢制了,否則為何不沿用古稱叫單于可汗?所以不論西夏用 漢制還是用胡俗,其實都是胡漢雜制摻用,乾順身邊這些少年伴當便是胡俗,乃 是不脫遊牧民族之性,首領自小便挑選一些同齡人在身邊一同長大,以為侍從。 若是中原王朝,天子九五至尊,身邊哪容得這些閒人。 那個名叫察哥的男孩塊頭是眾孩子當中最大的,也不客氣,對乾順施禮之後 便拿起一張弓來,又說道:「陛下,我能射到四十步。」 四十步?!乾順一陣驚訝,他的年齡比察哥大兩歲,也才能射到二十步。察 哥雖然強壯,但是畢竟是個小孩。真是如此的話,他的力量真個驚人,幾乎天生 神力了。藥寧在他身邊隨仕四年了,察哥他也熟悉,知他力大。不過四十步…… 「你前些時日不是還只能射到二十步嗎?如何今日便能射到四十步了?」 「陛下,我日日練習騎射,為的就是將來為陛下效忠,征戰沙場,立不世功, 封萬戶侯。故此不敢有一日懈怠。日日苦練之下,自然有所長進。」這小孩雖然 年紀不大,但是說起話來卻是條理分明,而且一付雄赳赳氣昂昂的神色。 「好!好察哥!你便射了我看。不過君前無戲言,你若射不中,朕是要罰你 十匹馬的,少不得你便去做牧奴。將來莫說做大將軍,便是一正卒也不可得。說 不定還要面上刺字,充為役人,你敢嗎?」乾順也認真起來了。而且神色變得非 常嚴肅,似乎像個大人一樣。 藥寧在旁一聽,頓時跪下。察哥畢竟是自己和唐雲的親兒子,雖然自己潛藏 西夏宮廷之內是別有用心,但是不代表自己的兒子也能置之不理。 她自是知道唐雲的真實來歷為何,他也知道唐雲身負何等的國仇家恨,也知 道他為了報仇忍耐多少年,準備了多少年。甚至連當今梁太后都以為唐雲是宋朝 逃兵,二年前才投到西夏。其實九年前藥寧就在興慶府見過唐雲了,那時他甚至 還不是宋朝的武官,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而察哥就是那一年有的,自己第一眼看到這個年輕的漢人,心就不是自己的 了。從那以後,她活著的目的就是幫助唐雲實現他的抱負。梁乙逋以為察哥是他 自己的兒子,為了接近影響乾順,便秘密假造了藥寧的身份,將她送入王宮,在 乾順身邊隨侍伺候,以便在乾順身邊最接近處安插一個自己的耳目,這卻是給了 唐雲一個機會。 到現在,自己居然在這王宮之中待了九年了,自己的兒子也在王宮之中長大, 和乾順一起長大,整整九年了。 梁乙逋倒台,滿城大他的黨羽,自己卻沒事。自是唐雲暗中做的手腳。從 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只知道自己是個寡婦,是個巍名族的 寡婦巍名藥寧,丈夫也是巍名族的一員小首領,曾經駐守黑水燕鎮軍司,一日外 出偶遇大風沙,埋骨在大漠之中。梁乙逋以前統領右廂,黑水燕鎮也是他的勢力 範圍,偽造軍籍戶口易如反掌,這個身份本就造的結實,再加上唐雲暗中動作, 現在可謂穩如泰山。 但是畢竟是九年時間,乾順生性聰明英武,和察哥很是投緣,視為手足夥伴。 對自己也是很好,並不將自己視為下人,而是尊重有加。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英 的氣質。雖然不知道唐雲的想法,但是自己潛意識裡已經將乾順視為家人,將 這裡視為自己的家。 潛意識裡既然有了長遠的打算,目前自然要為自己的兒子擔心。他正想喝斥 兒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卻被乾順擺手制止:「朕只想聽察哥如何說法。」 「若是我射中了,陛下賞我什麼?」察哥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不移,甚至還 有一絲狡猾。 乾順大笑起來,轉眼間就恢復了小孩的頑皮。指著他說道:「你若射的中, 朕便賜你姓李,收你做兄,以後你便是朕的李察哥,如何?」 「臣遵旨!」察哥聞言立時跪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來退後,待的離垛 子四十步遠,張弓搭箭,瞄了又瞄,連發三箭,竟然箭箭射中草人胸前。這下不 止是乾順驚喜,甚至連周圍的班直侍衛們都有叫好出聲的。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竟 然有這樣的武藝,實屬異數。 「好好好!」乾順頓時拍手大叫,「看來我大夏日後又有一員猛將。察哥, 朕便賜你姓李,以後你便是朕的。只要你忠心,朕又何吝賞賜?將來朕親政, 你未必沒有掛帥之日。」 「謝陛下!」察哥喜形於色,跪下參拜。 「藥寧,你生的好兒子。」乾順意猶未盡,轉頭問道:「可惜朕見不到察哥 的父親,能有這樣的兒子,想必也是英雄豪傑之輩。可惜啊……」相處這麼多年, 他自然是知道「藥寧的丈夫是如何死的」。 「陛下,日已三桿,該用膳了。」藥寧巧妙的岔開話題,旁邊的石桌上擺滿 了甘美的菜蔬瓜果和外焦裡嫩的烤羊腿,還有用水晶玉杯乘的葡萄美酒,西夏民 風豪爽,身為男子,便是小孩也從小不忌酒肉。 乾順坐下啃了一口烤羊腿,突然東張西望道:「今日為何不見唐將軍。」 「定是太后召見,否則必在此侍奉陛下。」 「說到英雄好漢,這唐將軍倒也算是一條好漢,雖是漢人,但是勇武卻不下 我黨項猛士。上次聽說侍衛們比賽開硬弓,三石的硬弓,這唐將軍一口氣竟能開 三十下。端的好神力!聽說這唐將軍原是宋人?」 「此事奴婢不知。」 「朕倒是知道的,聽說此人原本是宋人軍將,乃是東朝名將折可適的部下, 後來因事獲罪上官,走投無路之下便投奔我大夏。前年母后統軍親征東朝,因梁 乙逋這奸賊作亂,大軍失利,母后險遭梁賊殺害,便是這唐將軍救駕,否則當真 不堪設想。今次梁賊伏誅,聽說這唐將軍也是立了大功的,故此母后才封他班直 內的官銜。命其宿衛宮廷。」 「陛下,奴婢乃是個女流,這些事,奴婢是不懂的。」 「這唐雲倒是個人材,東朝有此人不能用而將其逼到我大夏,倒是東朝不會 用人。此人前來伺候朕時日雖短,但是卻在班直中口碑甚佳,個個都讚他勇武過 人。朕也瞧他很是順眼,日後免不得要問問他東朝帶兵打仗之事。」 「陛下,那唐將軍乃是漢人……」 「漢人又如何,只要對我大夏忠心,漢人又和黨項人有何不同?那梁乙逋倒 是黨項人,卻又哪裡比的上這唐雲了。當年景宗若是不用張元,李昊,如何能擊 敗東朝,威凌天下。那張元李昊可都是漢人。還有李清,也是漢人,卻對我父皇 忠心耿耿……」說到這裡,乾順突然住口,不再說話了。 藥寧心中一動,再看乾順臉色,顯然這孩子心中有事。她突然想到唐雲叮囑 她的話,要她利用現在的便利緊靠乾順,難道唐雲是想走和他父親一樣的道路? 這乾順天資聰明,英武果決,小小年紀已經顯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心機權謀,將來 長大成人,他父親秉常的事情難免為他所知,到時候,他對於他母親梁太后的關 系,究竟如何善處? ******************************************(分隔線) 西夏王宮,太后寢宮,唐雲低垂著臉,看不清他的臉色,恭敬的跪在地上。 小梁氏看著這個英挺的漢人,心中止不住一陣陣的喜愛。 這個漢人,雖然是漢人,但是卻對自己有救駕之功。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死 在環州的荒山裡了,死在梁乙逋那個叛賊的手裡,這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仁多 保忠,巍名阿埋等重臣雖然也支持自己,但是他們都是大部族的軍閥,身後擁有 自己的兵馬勢力,巍名族還是皇族,稍微給他們發揮的餘地,他們的影響力就會 膨脹到威脅王權。所以對於這種人,梁太后雖然依靠,雖然信任,但是始終存在 著三分戒心。 但是唐雲不同,雖然他現在的身份仍然是個微不足道的卑微之人,但是他已 經表現出了他的能力。而且他是個漢人,是個在西夏沒有任何根基的漢人,他想 要飛黃騰達,只有依靠自己的提拔。 雖然現在鬥爭取得了勝利,自己掌握了全國的最高權力。但是在這個身邊充 滿了腥風血雨、勾心鬥角的環境裡,其實梁太后也活的非常累。梁乙逋還在台上 的時候,她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精神壓力非常大,生怕哪一天梁乙逋帶著亂兵湧 進王宮自己萬劫不復。現在勝利了,同樣不敢掉以輕心,因為根據西夏的權力鬥 爭法則,根據他父親和姑姑的經驗,即使現在是西夏最高權力的寶座,也不是穩 固不搖的。 要在這寶座上長久的坐下去,就必須時刻保持著精神的高度警惕,在西夏這 種環境裡,一時的掉以輕心便是萬劫不復。以當年景宗皇帝元昊那樣冷酷英武的 蓋世梟雄,也沒有在王權的寶座之上全始全終,最終死在自己的太子手裡。 自己又如何能比得了景宗…… 梁乙逋雖然身死族滅,明裡無人再敢向自己挑戰。但是最高權力的寶座,不 知有多少雙眼睛仍在暗中窺視著。自己如果不能在這個位置上表現出壓倒一切的 強硬和冷酷,那麼新的挑戰也許會十倍倍的紛至沓來。到時候自己的下場會怎 樣?李元昊那樣的鐵腕人傑,死時還被割掉了鼻子如此屈辱,自己會如何? 當然,她對此並無微詞。從小在這種環境裡長大,讓她對於西夏的權力鬥爭 殘酷性有著非常深刻的體會。在外面,她必須帶著冷酷女王的面具,操縱一切支 配一切,用鮮血和人頭來震懾她的挑戰者們,壓制他們心中的非分之想。她明白 這是她作為最高統治者的義務,甚至是她維持地位和生命的必要條件。但是從內 心深處,她明白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這才明白她的姑姑老梁太后當年的情形,只有自己現在真正處在她的這個 位置上時,才能體會到她姑姑當年的感受。她以為登上最高寶座之後,就可以盡 情的享受,盡情的縱慾,盡情的征服支配別人,讓全天下的人都隨著她的心意轉。 但是現實不是這麼事。 有多大權力,就有多大的義務和風險。她確實嘗到了權力給她帶來的極度滿 足和美妙,但是同時伴隨而來的也有極度疲累和孤獨。 和現在她根本沒時間去縱情享樂,根本顧不上去縱慾支配。唯一能做的就是 以冷酷的強勢姿態面對著朝臣,果決地讓他們明白誰才是人。這讓她覺得自己 彷彿是活在一個面具的後面,但是現在她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自己既然選擇 了這條路,那就走下去。對此,她沒有怨言。 但是在內心的深處,她希望自己有一個休息的港灣。因為她真的覺得自己活 的好累。 一個能夠拋開面具,無憂無慮的表現出自己弱點、傾訴著內心衷腸的人。一 個不必勾心鬥角,不必提防戒備,能夠讓自己全心全意表現出真實的自我的人。 一個能讓自己宣洩壓力的渠道。 這種事,她是不信任黨項人的。儘管她自己現在差不多也算是個黨項人,盡 管大夏是黨項人的國度,但是恰恰因為她太瞭解黨項人,所以她才不相信黨項人。 現在,她王宮內的所有黨項人她都認為可能和外面有著某種聯繫,自己當著他們 面所的每一句話可能都會通過不同的渠道傳到外面去,這就是西夏的法則,自己 無力改變。 所以她不相信黨項人。 而眼前的這個漢人,卻和他們不同。他有著和自己獨一無二的經歷。他在大 夏只是孤身一人,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自己。而他已經證明了對自己的忠誠。最 重要的是,不知什麼原因,自己只有對著他的時候,才覺得不用戴面具做人。 只有在他面前的時候,梁太后才會覺得自己能夠真心的放鬆。那些憋在心裡 的壓力才能毫無顧忌的宣洩出來。甚至極端一點來說,她覺得這個漢人才是唯一 自己真正完全擁有的東西,不用擔心背叛,不用虛情假意,每一分每一毫完完全 全都是屬於自己的私人物品。只有和他在一切的時候,自己才不用活的那麼累。 所以,這個漢人現在才能成為自己的御用面首和密探。 而這個漢人的表現也沒讓她失望,技藝超群,智勇雙全。深入虎穴臥底兩年, 在瓦解梁乙逋勢力的過程中立下纍纍奇功,這樣的才智膽略,實屬罕見。他曾經 還是東朝的武官,乃是折可適的得力部下,想必帶兵打仗的本事也不差吧。 或許自己將來找機會能夠提拔他一下。當年的李清,雖是漢人,但不是也能 為毅宗涼詐和自己的丈夫秉常兩代皇帝所重用,而且一生忠心耿耿,堪稱國士。 這唐雲年紀雖輕,但是沉穩練達,頗有擔當。好好栽培一下,誰說不能成為 我自己專有的李清。現在的撒辰、妹勒都逋,全都手握兵權。雖然算是自己的心 腹,但是他們同時也有自己部族的利益要維護。有一天如果自己的決定和這些大 部族的利益相矛盾的話,他們還會如此聽話嗎? 梁太后沒把握,黨項人永遠以自己的部族利益為第一。而梁氏算起來甚至還 是漢人,連黨項人都不是。現在這些重臣酋長們奉自己的旨意,乃是因為自己是 乾順的母親,是大夏太后。長期養成的上下階級之分讓他們俯首聽命,等以後一 旦乾順成人,真正掌握大權之後,他就是真正的夏,這些重臣的效忠心立刻就 會轉移到他的身上去。 到時候不會有人在正眼看自己一眼。 自己想要在那時候依舊對權力保持掌控力,就必須有一支真正屬於自己的軍 隊,只聽命於自己的軍隊。御圍內六班直和興慶府衛軍原本是可以信任的,但是 他們的統軍武官們卻是來自各個部落,現在只要是黨項人,都得加著小心。 若是這唐雲能培養出來,付以兵權,說不定能帶出一支和地方部落無關,完 全只是效忠於自己的軍隊來。 在西夏,掌握一支完全效忠於自己的兵馬的重要性,梁太后是非常清楚的。 不過現在想這些還有點遠,乾順才十一歲,還得有好幾年才能親政。自己還 有足夠的時間設法鞏固自己的權勢…… ********************************************(分隔線) 仁多保忠離開西夏王宮的時候,忍不住頭又看了看那簡陋宮室的宮門。 整個大夏,就這樣落到這個婦人的手中了……儘管自己現在也是重權在握, 但是梁太后依舊掌握著最高的權利,夏乾順依舊在她的掌握之中。整個夏國的 大義象徵,依舊在梁太后的一邊。 儘管她姓梁,但是她的後代卻姓李,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而且,這個女人表現出來得心機城府,也讓人不敢輕視。那個名叫唐雲的漢 人,居然能得到她那樣的寵信,這是隱含著向我們幾個重臣示威的意思嗎?這個 漢人居然是她是先安插進梁乙逋身邊的臥底,在此次政變之中發揮了如此大的作 用,而這等重要的情況,幾個重臣居然事先都一無所知。 這是在向我們表示此次勝利並非全都是靠我們的力量,她也有自己的班底。 她能在梁乙逋身邊安排進人,也許我們這些重臣的身邊一樣隱藏著她的人? 她是在向我們表達這樣的暗示嗎?現在只是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唐雲,當然一個漢 人無足輕重。但是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力量沒有展示出來? 作為久經沙場的統帥,仁多保忠當然知道那些看不見得敵人才是最危險的。 而且唐雲那個漢人,只不過是一個漢人而已。居然有資格單獨密奏,仁多保 忠心中一陣陣的不爽,就算他有救駕之功又如何?支持整個國家運轉的,依舊是 我們這些重臣。那唐雲立的功勞在大,也不過是一個人,不過是一個鷹犬而已。 在任何方面,都絕不能和我等有平起平坐的資格,甚至這種想法都是一種荒謬的 笑話。 就像是神仙和凡人,凡人本事再大也終究是凡人,不可能成為神仙。這道理 是一樣的。 但是仁多保忠覺得,在梁太后的心目中,唐雲是有資格和他平起平坐的。至 少是接近他的份量。他自己是如此感覺的。剛才在王宮內,見到唐雲的時候,梁 太后向他介紹唐雲的來歷,似乎就是在向他介紹同僚。 至少能有資格在自己單獨面奏的時候被召喚進來,這說明梁太后已經認為這 唐雲是有資格打斷自己談話的人物了。 仁多保忠將此視為一種恥辱。 不過是一個奴僕而已,一個幸進小人,又算得什麼?就算他在我面前畢恭畢 敬,只是他出現在我面前,就是不可容忍的侮辱了。對於這等人,螻蟻一般,動 動手便碾死了他。 但是,他是梁太后的心腹。此時收拾了他,梁太后會如何想?女人的思想是 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也許她不會為了一個漢人和我翻臉。也許她也會認為自己 是故意剪除她的勢力,是有不臣之心。 也許她不會做出反應,也許正好相反…… 思前想後,仁多保忠還是將心中的憤懣壓制住,緩緩的騎馬府。他一向認 為,有遠見有耐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豪傑,能忍耐的人才是最後的贏家,他覺得自 己有時間等待…… *****************************************(分隔線) 大宋,河東路,豐州。 豐州從前曾是黨項大族藏才族之地,後來舉族內附宋朝被賜姓王,而現在的 豐州乃是新城,原先的舊城在仁宗時被元昊攻陷,宋朝在府州境內建立新城,自 此豐州就納入了折家的勢力範圍。雖然現在朝廷設置流官牧守,但是作為只轄一 縣城的軍事州,無論如何都繞不開折家的影響。 河東麟府豐三州在大宋建國之初,甚至五代之時,都一直是黨項羌藩聚居之 地。府州折氏,麟州楊氏、豐州王氏號稱河東三鎮,後來楊氏後繼無人,麟州被 折家掌握。而慶歷元年,李元昊乘好水川大勝之威,兵掠河東,試圖一舉吞併三 州,飲馬黃河。在府州麟州皆碰了釘子之後,終於攻陷豐州,挽顏面。而宋廷 也趁機終止了王氏的藩鎮資格,將三州全交給了對朝廷最忠心耿耿的折氏掌管。 當然幾十年過去之後,勢力消長之下,宋朝現在已經逐步恢復了對西夏的優 勢所在,所失去的土地也在逐步的奪,豐州舊土大半已經收復。甚至連李元昊 一生軍事巔峰傑作,號稱西夏榮譽之地的河曲也被納入了宋朝圖,不過若是以 為西夏無力再威脅河東那就大錯特錯,雖然自元昊死後西夏就一直在走下披路, 但是對於邊境之地,西夏人依舊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去年三月,西夏梁乙逋遣使入宋謝罪議和,討要歲賜,並請以蘭州易塞門、 安遠二寨。宋給他的詔書卻讓他的鼠目寸光顯露無遺。 「省所上表,遣使詣闕,悔過上章,獻納蘭州一境地土,綏州至義寨亦取 直畫定,卻有塞門乞賜還夏國等事且悉。 朕統御萬邦,敦示大信,眷爾嗣藩之始,亟馳請命之誠,爰給土疆,復頒歲 幣。豈謂受賜而後輒興犯順之師,中外交章,神人共憤。朕以爾在位未久,勢匪 自由,姑戢討伐之大兵,聊用馭邊之中策。今則遣使來庭,托辭悔過,何乃謝章 之初達,即形畫境之煩言。況西藩故疆,中國舊地,已載前詔,不系可還。其分 境雖曾商量,在用兵亦隔絕。然則塞門之請,殊非所宜。定西以東,已有前諭。 除河東、麟延路新邊界至許從前約,令逐路經略司依前後詔書開立濠堠外,蘭岷 路未了地界,亦已令蘭岷路經略使依先降詔旨委官,候夏國差到官,詳先降指揮, 同共商量分畫。緣夏國自元豐通貢受賜,後累次犯邊,仍候地界了日,可依例別 進誓表,然後常貢歲賜,並依舊例。「 此詔並未將議和之事否決,但是消息傳開,邊民都以為宋夏議和在即,邊境 不久便將恢復平安,防備鬆懈。宋民耕戶數萬大集,於邊境開墾荒地屯田數里。 結果梁乙逋眼見有便宜可佔,為了蠅頭小利立刻變卦,甚至在使者還在汴京的同 時出兵掠延麟二州,掠走沿邊熟戶萬餘。 這件事也讓宋朝軍民從年前對西夏空前大勝的驕傲之中清醒過來,西夏畢竟 是西北巨患,不是一次大勝就把他們打成死老虎了。雖然西夏現在衰弱了,但是 他依舊有能力動搖宋朝的整個西部邊境,只要西夏這個國家還存在,陝西就永遠 不存在安全可言。 當然對於西夏來說更加得不償失,他們錯過了最後一次同宋朝和解的機會, 當時舊黨還沒有下台,若是他們真心議和,未必不能得逞。只是梁乙逋短視到弱 智的舉動實在讓舊黨無法說服天下人西夏無害,此事便不了了之。從此陝西各路 依舊恢復到戰爭狀態,時刻準備著迎接西夏的侵略。 而豐州,就是大宋唯一的和遼夏同時接壤的最前線。也就是說,邊境一旦有 事,這裡就是首當其衝之地。所以,這裡的治安理所當然的混亂不堪。民風剽悍 不說,不少邊境馬賊盜匪也把這裡當作巢穴之地。內地來的馬幫私商也多在這裡 歇馬卸貨,所以豐州一邊是個駐紮重兵的軍事要塞,同時境內也存在著大量的黑 市和馬市,是個三國走私財貨的中轉集散之地,是各路膽大包天之人、冒險家、 投機分子活躍的天堂。 進了豐州城,韓月這才注意到城內的居民多的是像他們這樣打扮的。還有不 少其他的外鄉人馬幫也在城中,一個個的神頭鬼臉不像善良之輩。滿大街都是帶 著各種兵刃的人,朴刀、哨棒、鐵鞭短劍什麼的,好像綠林好漢們的大聚會。 城頭上得官兵們都是披堅執銳,神情彪悍,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硬茬。他們 對於城內的事情都是冷漠的表情,根本不關心。這座城每天都是這樣,早已見怪 不怪。況且這些私商馬幫入城都是交了貫門稅的,來的時候還都要留下二十 匹馬的抽頭,公私兩便的好處,誰也不想沒事找事。大家來此是替朝廷殺黨項狗 的,這些人又不是黨項狗。 而此城的居民們也多是拿著傢伙的刀手弓手,敢在這種兵危戰凶之地定居的 人,基本都是不願辛苦勞作耕牧、只愛鬥勇懲狠的無賴子,其中還有藩部。所以 此城內藩漢男丁三千多戶,九成九都在巡檢廂兵的兵籍之內。 按照陝西軍制,凡是民壯應募弓手者,每人給地兩頃,若是帶馬投軍,則多 給六十畝。但是這些人中頗有不願辛苦種地者,官府給的地轉手賣掉,吃喝嫖賭。 平時給官府服役,戰時替官府上陣廝殺拿首級換賞錢。而官府對於他們和那些馬 幫私商的關係也眼睜眼閉。所以每到一支新的馬幫入城之後,就有大批手持兵器 的閒漢圍上來,官人長官人短的溜鬚拍馬,問需不需要伴當夥計保鏢嚮導。那陣 勢若是放在內地軍州,只怕以為有人聚眾造反也說不定。 這座城市,整個就是一座魚龍混雜的亡命徒之城。 然而這樣的城市,卻讓韓月感到親切。這裡的氛圍,很像遼國的城市,當然 城池的堅固規模比遼國大得多,但是氣氛,真的很像。強者為尊,誰拳頭大誰說 了算,純粹的武力維持的秩序。 馬幫走在城內,輕車熟路,便往林家客棧而去。 此城內所有的客站腳店,都是官府或者說折家在背後經營。對於這樣混亂的 會秩序是否會造成城市的不穩,似乎當地官府並不在意。城外就有官兵的大營, 還編有馬軍二指揮,城內的官兵怎麼樣也有近千人,附近的堡寨內屯兵數千之眾, 有足夠能力鎮壓任何動亂。 而且也許正因為有折家在此持,所以這混亂之中自能達到一種奇異的有序。 也許折家才是這邊境易最大的東家,所以他們才會放任這樣混亂的秩序。離開 憲州之後,一股龐大的商隊加入了馬幫的行列,宋江說那就是折家的娘子來了。 不過到現在,韓月還沒見過這所謂的折家大娘子折月茹一面。 畢竟人家老爹乃是當世名將折可適,雖是女流,但身份也是金枝玉葉也差不 多了,比他們這些賤命一條的綠林人物真個是天壤之別,雖然折家自己也是乾的 同樣的勾當。 到得林家客棧,卻見大門敞開,掌櫃的和夥計早在門口迎接。果然是有熟人 好辦事,折家有人在,其餘人自然要藉著大樹好乘涼。外面早有外鄉馬幫看著眼 紅卻無可奈何,大堆的人擠在門口,有人要出有人要進,喧鬧吵雜。掌櫃的對其 餘人視而不見,只是滿臉堆笑的將折家商隊的人先迎了進去,看起來宋江在這折 家娘子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居然跟在人家屁股後面也混了進去,似乎這幫高層 要先商量什麼。 韓月倒是不在意,此刻他的要精力用於如何先擠入院內佔個好地方,但是 周圍的人個個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他這個新手和人家一比便高下立現,忙活了 半天滿頭是汗,卻是最後一名,無奈只能在客棧門口歇腳。韓月心中惱怒,有心 大鬧,但是看看周圍那些神情獰猛的漢子,再看看不時出現的官兵巡邏隊,這裡 面武藝能和自己比肩者真正不少。便是這商隊之中也有不少武藝出眾者,自己想 了又想,只好自認晦氣。 隨行的夥計倒有識得眼色的,便上來勸解。又入內取了吃食,韓月塞了口羊 肉乾,就著熱湯嚥下,便想進去看看宿在何處,總不成今晚便宿在客棧大門口。 前腳剛入內,眼角的餘光無意中掃到街角轉過的一人,頓時一怔,急忙閃身入內。 來人並未發現異常,滿大街的吵吵嚷嚷,到處都是神色可疑的綠林人物,他 的注意力早被引到別處,快步從林家客棧前走過,卻被韓月瞧了個清楚。 這不是孫二娘手下的那個方臘嗎?他如何會在此地? 韓月仔細看清楚,確信自己絕對未曾看錯。那青年漢子便是方臘,孫二娘的 心腹。 莫非這麼巧,孫二娘他們也來豐州了? 雖然這是猜測,但是韓月覺得自己還是莫要與他照面的好。這孫二娘所行之 事雖然具體不清楚是啥,但是她敢劫官兵的軍械,攻殺官兵數,又和西夏有勾 連,顯然不是一般的綠林打家劫舍可比,實際上便是造反了。自己現在乃是個商 人的身份,還是莫要被她連累了。 於是乎,他便縮頭藏進院中。 當然這一藏雖然躲過了方臘,但是他也沒看到從另一個方向過來風塵僕僕的 兩男一女,尤其是那女子,韓月若是看上一眼,定會認出來這便是劉賢妃的心腹 宮娥蘇湖。也馬上會明白他們來是幹嘛的…… **********************************(分隔線) 太后宮內,宮門緊閉,殿內燭影搖曳,男女充滿春情地喘息聲音縈繞在殿梁 之上,宮女們都已經遠遠的退了開去,這裡的宮女都是太后的心腹,沒人敢洩漏 這裡的事一個字。 唐雲此時赤身裸體,露著一身精美的肌肉,摟著梁太后將她的胴體壓在御榻 之上,梁太后的肉體激動地微顫不止,雙手只是兜在唐雲背後不停的撫摸著他健 壯的脊背。兩團豐乳被擠壓的扁扁的,雙腿被分開,夾在男人的雄腰兩側,口中 只是呻吟喘息。 這個漢人,當真是個脂粉班頭,在榻上當真好手段,每次都能讓她欲仙欲死 的快活。有了他,自己以前的那些面首們都不要了也無甚干係。聽說當年武則天 封她的面首做如意君,這唐雲當真當得自家的如意君。 唐雲此刻的表情淫蕩之極,一臉的淫笑,雙手只是在小梁氏的胸前遊走。那 表情似乎面前不是高貴的太后,而是賣身的妓女。而身下的女人似乎很享受這種 下賤的淫辱,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咯咯蕩笑著,眼中的蕩意足以讓世上所有的 男人為之瘋狂。 這個女人,就是西夏的太后。當今天下最有權力的女人!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至高無上的女人,竟然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召見自己,而 她的身上揭開那件拖地的金縷長裙之後,竟然就是赤裸裸的肉體了。在這種場, 剛剛接見完朝廷重臣,她是不是全身上下只穿了這一件衣服?就這樣等著自己的 到來。 危險與刺激,高貴和淫亂,這就是被稱為西夏國母的女人。 自己的精液能進入這樣高貴的身體,能玷污這樣的高貴的肉體,真是讓人刺 激的想要發狂。 傳說老梁太后就是一個淫婦,當年身為沒藏訛旁的兒媳婦,卻和涼詐通姦。 梁詐死後她以太后身份秉政,又和大臣們通姦,醜聞傳的天下皆知。而此時的小 梁氏也絲毫不讓她的姑姑專美與前,從前唐雲就聽說她身邊面首無數,秉常被幽 禁之後,小梁氏更是肆無忌憚,身為皇后每日招引男人出入後宮,淫亂宮闈,那 時她的丈夫可還沒死! 到了後來,秉常憂憤而死,未必沒有被小梁氏的淫亂惡行活活氣死的因素。 而現在,自己才算真正見識到了這個艷麗胡婦的淫慾胃口。 在宋朝,便是夫妻行房事,也是要守禮的。但是在這個西夏太后面前,什麼 禮節都是狗屁,兩人先是赤身裸體在殿內追逐嬉戲,一點也不覺得羞恥。然後唐 雲便將她一下撲壓在床榻上,躍躍欲試的陽具頂起來,貼在她的大腿上。 火熱的觸感讓女人一陣陣的顫抖,下面的陰唇馬上濕了,急切的扭動身子, 渴望男人的硬肉馬上插進來,即刻填滿體內慾望的空虛感。 兩人翻滾一陣,卻只是前戲,誰都不想速戰速決。竟又擁著坐了起來。小梁 氏的肉體之上卻又披了一層粉紅輕紗,朦朧情慾誘惑之極。 唐雲的嘴唇含上了她的朱唇,口水在口腔與口腔之間流淌攪動。右手穿過女 君腋下,摟著她的身體,把她緊抱在懷中,兩個柔軟的大乳房擠壓在自己身上, 通過身體的蠕動隔著輕紗磨蹭刺激她的乳頭。左手順著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動, 探入她的屁股縫裡,那裡已經濕得一塌糊塗,唐雲摸了一手粘稠滑膩的液體。 梁太后敏感的地方受到男人的侵襲,嚶嚀一聲,呼吸變急促了,一手勾住男 人的脖子,仰頭狠勁兒吸吮他的嘴唇,另一隻手在唐雲胯下抓住他的雄賁肉根狂 野的搓弄。 唐雲的手指在肉內攪動,能感到懷中這個已為熟女人母的西夏太后情動已極, 底下的兩片穴唇微微的一張一,手指插進去能感覺到裡面火熱的嫩肉夾住手指 往裡吸,還不斷的分泌著淫液。他此刻的心情就是不惜一切討好這個女人,另外 姦淫此女高貴的身份也能讓他享受到精神上的絕頂刺激,他的手指更加快速的在 小梁氏陰部活動著,發出咕嘰咕嘰的水聲。 梁太后瞇著眼睛,嘴巴被堵得嚴嚴的,舌尖伸進唐雲的口腔攪和著,吸食他 口中的唾液,有一絲細流從嘴角淌了下來。唐雲則不斷挑弄她的牙床以及舌根, 兩人舌頭交纏,吻得嘖嘖有聲。 小梁氏不堪刺激,淫水一個勁的往外流,順著大腿流到了唐雲的腿上,將御 榻的錦緞洇濕了一小片。唐雲摟著她站起來,她乾脆把左腿抬起,勾在唐雲右腿 上,唐雲右手順勢兜住她抬起的左腿彎兒,這樣梁太后的姿勢等於是半掛在唐雲 身上。由於她尊貴的肉體上只掛著輕紗半掩,全身幾乎全裸,情景十分淫靡。 西夏最尊貴的太后寢宮之內,充斥著淫靡的氣氛。 唐雲此時已把梁太后放倒在榻上,他挺直腰,已經勃起的肉棒高昂著,好似 怒龍一般。碩大的龜頭呈紫紅色,莖身之上青筋暴賁。他慢慢分開女人的白皙雙 腿,準備入巷。梁太后卻用手輕輕推住了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推進。 他不解的看著身前的女人,梁太后坐起身來,竟然跪在唐雲兩腿間,俯下身 子,慢慢的把男人的巨大肉根含入口中。 唐雲身子後仰,頓時陰莖傳來熱熱軟軟的舒爽感覺,他兩個胳膊撐著地, 嘴裡發出「絲絲」的吸氣聲,小腹的肌肉一陣陣緊繃,屁股慢慢的蠕動起來。 這是真的嗎?西夏太后竟然對自己這個身份卑微的人行此等下賤之事。甚至 連勾欄中的妓女都不會如此啊。 梁太后含著熱騰騰的雄偉肉棒,正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舔吸著。包括丈夫秉常 在內,從沒人能給她這種感覺,肉棒上一股濃烈的男性精騷味兒刺激著她的味覺, 而他健壯的體魄散發著一種獨有的男人味兒,讓她顛倒迷醉。 她太愛這種味道了,以前那些面首們沒一個給過她這種感覺。那不是靠外表、 體味能達到的效果,而是一種精神上的感覺。我要讓他只屬於我一個人!梁太后 心裡泛起了一種說不明白的情緒。 唐雲此時可沒想這麼多,肉棒上傳來的無窮快感讓他爽得腦子顧不上想別的 了,不愧是已經生了孩子的人母,再加上身份上的巨大反差形成強烈的官能刺激, 唐雲甚至有點愛上了這種偷情的感覺,這不只是奸誤了一個女人的身子,而是感 覺玷污了一個國家。這是和藥寧在一起時不能比的,而且這個太后的技巧要更勝 一籌。 她並不把整根肉棒都含進去,而是用舌頭使勁兒舔龜頭上的小孔,或者是使 勁兒刮龜頭後面的肉稜兒,專撿敏感的地方來,舔一會兒還吐出來歪著頭大張著 嘴舔莖身和陰囊,把兩個陰囊輕輕含在嘴裡用舌頭蠕弄,一邊舔一邊抬眼看著男 人,其表情又嫵媚又淫蕩,真是風情萬種。 唐雲甚至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這是西夏太后嗎?自己是在做夢嗎?如此尊 貴、如此殺伐果決的女強人,天下最有權勢的女君,居然用如此淫蕩的表情給 自己舔卵蛋。 要說唐雲開始的時候心裡還有些顧忌、不敢放手施為的話,此時已完全放開 了。此時自己表現出矜持卑下,可能會產生反效果,先享受了眼前這個成熟淫亂 的美婦再說。 舔了一會兒,唐雲輕輕推開她,從她嘴裡抽出肉棒,粘稠的體液如同蛛絲一 樣淫蕩的連接在她的嘴和龜頭上。將她輕輕抱起,竟然放在了玉桌之上。這是一 整塊極品漢白玉雕琢而成,桌面上鋪著錦緞裘皮,女人的身子仰面躺到,男人的 胯便貼進了她的兩腿之間,強壯的肉根頂了進來。 此時外面的宮女侍衛們,全都退到了牆外,每個人的耳朵裡都塞著東西,面 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時躺在玉台上正承受著男人姦淫的梁太后瞇縫著眼睛,深呼吸享受著巨大 的肉棒在自己體內運動的快感,她不是第一次和唐雲通姦了,男人那強壯的腰, 充滿雄性氣息的體魄,強力的體重擠壓自己分開的腿,使它們分的更開。 這個男人的技巧真是太美妙了,一定是縱橫花叢的老手了。 他除了自己,一定還有別的女人…… 不知為何,女人已被快感所充斥的腦子裡竟然出現了一絲嫉妒的情緒。不! 這個男人是我的!這根寶貝只屬於我一個人!她突然帶點兒氣惱的使勁兒用腿夾 住正在身上來運動的男人,兩隻腳按著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往身體里拉,自己的 胯部則使勁兒往前抵,好讓陰莖插得更深入。 她咬著牙吸著氣,感受著身上的男人健美的身材和強勁的力量,那力量束縛 住了自己的肉體,甚至令自己的眼神都花了,唐雲的臉和丈夫秉常的臉如夢似幻 重疊在了一起,彷彿正在用那根碩大的陽具插入自己的男人成了秉常的化身,那 強健有力的身軀散發著強大的魅力,讓她身子一陣陣發燙,小腹熱流湧動,陰道 的媚肉使勁包夾著入侵的肉棒,渾身顫抖著向高潮邁近。 唐雲猛頂了幾十下後,把女人拉起來,梁太后的雙腿之間已成一片沼澤,腿 有些軟,體內渴望被插入的欲求越來越高漲,她半趴在唐雲身上,任男人摟著她 移動。 唐雲心中得意,就抱著梁太后的腰,手托住她屁股,紮了個馬步,兜著她的 一條腿,梁太后會意身子往上一蹭,把兩條腿緊夾著他身子盤在他背後,腳勾在 一起,胳膊掛著他脖子,身體懸空。唐雲強壯的胳膊很輕鬆的承受了她的體重, 手伸到下面對了對位置,梁太后只覺得一個火熱的肉塊兒頂著自己的花門,她知 道那是男人的龜頭,女人渾身一陣顫抖,一股愛液流了下來。 這等羞恥的姿勢,令女人感到倒錯的官能快感。 唐雲托著她的大腿,小聲在她耳邊說道:「臣要入了。」梁太后這時哪還有 力氣說話,嚶嚀了一聲,同時扭動胴體催促他快插進來。唐雲托著女人屁股往上 一砸,龜頭衝開了肉唇的阻礙,擠進了熟婦的體內,溫暖濕潤的肉道頓時將肉莖 緊緊吸裹住,男人渾身的肌肉繃緊了,舒服的喘了一聲。 小梁氏只覺得一根熱騰騰的巨物強硬的擠進了自己的下身,將腔道填得滿滿 的,陰道裡的汁液被擠得大量流出體外,火熱的龜頭觸到了自己的子宮口,燙得 她一陣哆嗦,剎那間女人有一種升上雲端的感覺,太舒服了,在心理作用下男人 的每一下動作都令她的快感倍增。 她禁不住死命抱住男人的頭按到自己胸前,腰使勁兒往上挺著,喉嚨裡發出 長歎一樣的呻吟。 唐雲心情亢奮,大聲喘著氣,摟著梁太后的豐腴的大腿,穩了穩動作,調整 了一下姿勢,兜著她的身體,有節奏的往上拋動,一下一下的挺動腰部。 兩團屁股肉一砸一拋,包裹著肉根,夾雜著四處甩動的液體一次次頂到花芯。 舒爽的酸麻刺激著梁太后的神經,她努力把身體和唐雲貼得緊緊的,兩人用力的 纏抱在一起。女人受不了陰道裡肉與肉廝磨的強烈快感和花芯被龜頭強力頂磨的 刺激,不由自的向後仰著頭,大腿一鬆一緊,嘴裡發出縱情恣意的浪叫聲。 唐雲皮膚發紅,背上全是汗,他沒想到梁太后竟然如此飢渴,不愧是如狼似 虎的年紀,雖然生了孩子可陰道並不鬆弛,體內的肌肉仍然很有力,他一插入, 就被濕滑的肉壁箍得緊緊的,子宮頸口好像有一張小嘴含住龜頭吸吮,別提多爽 了。他繼續發揮著他強悍的體能,大力的挺動著,肉與肉的相撞發出「啪!啪!」 的脆響。 「啊…啊…哦……」梁太后摟著唐雲的頭頸,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含糊音節。 她越摟越緊,幾乎要把男人給摁到自己身體裡一樣。從下身傳來的快樂的電流如 一波波狂潮般傳遍了她的全身,她狂野的左右甩著頭,烏黑長髮隨著她的甩動而 飛舞著。 過了一會兒,梁太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嘴裡早喊不出什麼了,只是單純的 「哦……哦……哦……」,伴隨著粗重的喘息。 她憋住氣,幾乎是拼盡全力地夾緊了唐雲的腰不讓他拋動自己,並用腳壓著 男人的尾椎讓他挺腰,屁股下坐,把肉棒幾乎全部吞進自己體內,讓龜頭頂到盡 頭,內裡媚肉的蠕動越來越劇烈,扭動腰肢,使勁兒轉圈兒磨著,讓肉棒在她體 內小範圍攪動,動作很小,但很快,不斷的讓龜頭在花芯上磨著,每磨一下就像 觸電一樣抖一下,以蓄積足夠多的能量,迎接最後的爆發。 唐雲感到了她的異狀,陰道夾得他很緊,更感覺到了媚肉的火熱。他也停止 了動作,使勁兒抓捏著她的肥嫩屁股,五指都陷到肉裡了。肉棒一邊跟著她的動 作攪動一邊死命往裡挺,以便使肉棒能更深的接觸她陰道的最深處。 突然,梁太后身子一僵,渾身肌肉繃緊了,摟著男人脖子的手的指甲掐到了 他的肉裡,從嗓子裡擠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尖叫:「啊啊……啊…… 啊……」音量之高,令唐雲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外面人聽見。 唐雲覺得她陰道的肌肉收縮到了極限,把他的陰莖夾得死緊不留一點空隙, 動都動不了。屁股扭動拚命的磨,過了大概十幾秒,挺直的腰軟了下來,無力的 伏在唐雲的肩膀上,汗津津的臉和他貼在一起,哆嗦著喘著氣,全身微微的發抖。 唐雲感到她陰道裹夾的力量不像剛才那麼強了,且恢復了一鬆一緊的蠕動, 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她陰道最深處湧出,浸泡著他的陰莖,他不由得又開始攪動 仍埋在陰道裡的肉棒,隨著他的攪動和媚肉的蠕動,包圍著他肉棒的那股粘稠。 汁液順著他倆的結處的縫隙流了出來,流到了唐雲的陰囊上。 唐雲此刻小腹內也是憋了大量的慾火,他慢慢的把梁太后發軟的身體放倒在 御榻上,一縱身壓住她,雙手摟住她的肩膀,胯部使勁兒往前頂去,因為小梁氏 高潮時分泌的粘液很多還在陰道內,所以抽插的時候發出了很淫靡的水聲,陰道 裡的白色粘沫不斷被大龜頭刮出體外,順著股溝流到屁眼,隨後又流到地毯上。 小梁氏此時正處於高潮過後的餘韻中,兩個胳膊無力的攤在兩邊,兩條白肉 美腿搭在唐雲的腿胯上,眼睛失神的看著殿頂。身子隨著男人一下又一下的撞擊 而晃動,兩個大乳房軟塌塌的堆在胸前,也是一顫一顫的,非常誘人。 唐雲一口吻下去,嘴唇吸住她的紫晶葡萄大乳頭,含在嘴裡。同時胯下加緊, 挺著憋脹的硬梆梆的陰莖連續的朝她淫穴裡捅去,陰囊拍打在她的肥唇上,將從 肉道裡滲出來的粘液拍打得四散飛濺。 漸漸的,唐雲感覺到龜頭的酸癢開始加重,莖身慢慢發脹,下腹部那種聚集 憋脹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加快甩腰,次次全根出入,他兩腿把梁太后的兩條腿 頂開,分得大大的,然後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兩隻手別住她的腿彎兒, 這樣自己等於是騎壓在她的胯部上,兩條大腿的內側攏夾住她兩邊臀肉,這樣的 姿勢更適全根的插入最深處。 梁太后已經高潮了一次,身體敏感的多,這時也恢復了一些體力,她一面享 受體內媚肉摩擦的快感,一面挺動下身迎男人的插入,雙手用力抱緊他的腰。 慢慢的,梁太后的感覺又上來了,可能是因為高潮過後的敏感,這次來得比 第一次要快得多。她呻吟聲加快,身子不安的扭動著,屁股使勁兒往上挺,以求 男人能插得更深。 終於,唐雲覺得快頂不住了,龜頭傳來的麻癢的感覺讓他無法忍受,他用力 擺動胯部,使勁撞擊了幾十下,每一下都是一杵到底,最後他扒住梁太后肩膀, 胯部猛力往前一頂,緊貼住她的陰部,兩人的陰毛絞纏在一起。梁太后也是身體 再次一僵,後背又弓起來了,干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呼吸也暫停了。 最後又忍了五呼吸,隨著陰莖的收縮,一股股熱燙的濃精在強大的壓力下噴 射而出。由於唐雲的龜頭頂著女人的陰道盡頭,這一泡精液全頂著射了,小梁氏 嗚咽一聲,花芯再次噴出漿液,身子開始顫抖,陰道也強烈的蠕動起來。 殿內安靜下來。 最後一次噴射也結束了,唐雲喘著氣趴在他的女君身上,已經變軟的男根 仍在她體內。由於這次射出的量非常多,一股股乳白色的粘液正從梁太后的肉唇 之間流出,流到了床榻上…… 過了良久…… 「唐雲,此次平叛你立下奇功,本宮的性命你又救了一次。」 「啟奏太后,臣對大夏之忠,天日可表。那些亂臣賊子欺君犯上,臣便是粉 身碎骨也必將其誅殺。」 「皇上那邊,便有勞你多照看些,」 「臣遵旨。」 「還有件事非你不可,卻不知你敢不敢去。」 「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分隔線) 遼國,西京道,寧邊州。 雖然此地分屬宋遼兩國,但是其實自然環境都是一般無二,山嶺起伏間風沙 草原交錯,不適耕牧。而古長城之外,宋朝只有豐州城,保寧寨,永安寨等三 座城寨。北邊的大片域宋朝甚至都覺得沒有設置堡寨屯駐的價值。 對於宋遼兩國來說,這是一塊默契的緩衝域,誰也不在此處屯兵設鋪,表 面上屬於宋境,其實三國邊民經常暗中往來,不少地下的馬市就在此處。 此地對於韓月來說,可謂是故地重遊。遼國河套三城,其中之一便是寧邊州。 他當初便是從此地逃出去的。而不過兩年多的時間,自己居然以宋朝私商的身份 又來了,韓月不能不感歎世事無常。卻不知道現在的西京留守還是不是陳王蕭 燕六,而那位和自己戀姦情熱的王妃是不是還活著。 當初自己色膽包天,勾引王妃通姦野,其實也是一時衝動。而且那王妃外 表端莊高貴,其實內心慾望火熱,只不過外人不知而已。說是自己勾引她,其實 是互相勾引還差不多。 當然現在再憶這個也沒什麼意思,自己是不可能到從前了。剛剛經過的 遼國官府樹立的木牌上依舊有自己的畫影圖形通緝令,雖然經過風吹日曬早已破 舊不堪,而且在這蠻族部落之中根本無人關心此事,但是這表示自己在遼國的身 份依舊是逃犯。 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乃是挨著黃河邊的一處水草豐美之地,此地有不少部落 雜居,雖然行政上都屬於遼國寧邊州管轄,但是基本上是自行其事,沒人在乎契 丹人的命令。寧邊州的官府也就是每年來收一次稅催交一次貢賦,其餘時間連個 衙役也不會來此露頭。大概他們也知道兩國私商在此地的易,但是自己有分紅 可拿,都是眼睜眼閉當看不到。 此時這片寬闊的草原變得熱鬧起來,到處都是人。南朝商隊的到來讓這裡變 得跟過節一樣喧鬧無比,而牧民們也像趕集一樣趕著牲口群熙熙攘攘的成群結隊 而來。這些草原上的民族大多熱情好客,而且豪爽之極。看中了什麼直接就說, 說定了直接就用馬來換,換來了寶貴的宋錢和茶葉,還有各式各樣的竹器鐵器。 河岸邊的空地上,到處是人群,天然的平地成了市場,數以千計的牧民們集 中在此處,甚至其中還有遼軍漢軍士卒打扮的人,也牽著駿馬牛羊跑來這裡,換 了硬邦邦的銅錢金銀去。 而折家的商隊最是神秘,顯然這裡早有人在等著他們。他們也不和一般的牧 民打交道,直接卸了箱子,和那些神神秘秘不知啥來頭的人圍成一圈,裡三層外 三層的遮護的嚴實,不少彪形壯漢持刀挾弓在外面巡視,碰見想往裡面湊的人就 毫不客氣的轟走,甚至連遼兵都不放在眼內。 韓月站在一個高坡之上,好奇的往那處望去,他武藝出眾,目力也是遠超等 閒,遠遠竟然發現箱子內乃是一件一件的皮甲鐵甲,樣式竟和遼軍的差不多。他 還想看個仔細,卻被宋江急匆匆拽到一邊,說這等事乃是犯忌諱的,莫要因此丟 了小命。 來這裡的都是老手了,上家下家轉手倒賣,只是兩天的時間,宋朝商隊基本 上就把帶來的所有東西全都留在這裡,就連韓月這個初出茅廬的奸商都將東西賣 完了。而他們帶去的便是一群一群的高頭大馬和皮貨。 「哥哥,這馬匹便帶去麼?莫非去養著?」韓月對於戰馬那是內行精通, 他挑的馬讓宋江讚不絕口。但是韓月覺得奇怪,帶馬去做甚?中原人又不會養 馬?還不如換成錢來的實惠。 「賢莫急,到宋境自然有人接貨。」戰馬屬於戰略資源,韓月想像不到 有誰能接貨,莫非是官府?韓月對於宋朝的馬價略有瞭解,一匹好馬需三貫錢 呢。自己手內二十匹好馬,這便是六千貫。除去本錢,再加上打點官府,只怕這 一趟獲利便不下千貫,普通人一輩子也賺不來這許多錢,如此暴利,是在駭人聽 聞。多走幾趟,只怕富可敵國也說不定呢。 順著黃河西行,只是一天功夫便到宋境。這一趟當真是無驚無險,韓月正 在感歎這錢當真好賺之時,卻見前面山口處有大群人馬正在等著他們。 「折家麼?」韓月的心中突然便起了一絲不安,卻見折家商隊的人馬脫離大 隊亂哄哄前去匯。而私商們卻是各個不慌不忙,顯然對此種情景早已習慣。有 的還招呼手下聚攏馬匹,而宋江說道:「這便是下家了,咱們的馬匹都在這裡轉 手給他們便是。」 折家!?韓月這時候總算明白了,果然還是繞不過折家。折家暗中縱容走私 易,從中牟利,凡是過往的私商都要給他們交保護費,同時交易的利潤還要給 他們抽頭,先得一筆現錢。最後私商們交易換來的馬匹又賣給他們,還增加了河 東路所部騎兵的實力,當真是一舉兩得公私兼顧。 還有折家的那個商隊,他們的交易內容更了不得,居然是兵甲。難道折家暗 通遼國不成?這不太可能,折家向來以忠義自居,宋朝廷也對他們信任有加。真 宗以前,折家多少人戰死在對遼戰爭的前線,仇深似海。難道……是現在上京道 的叛亂?他們在暗助遼國叛軍? 這可是大事?兩國畢竟有檀淵之盟,這是明明白白的背盟!是會引發兩國戰 爭的! 即便是在宋朝,這也是謀逆的大罪! 但是,這只是猜測而已。折家商隊換的馬匹數量最多,能有上匹,但是 寧邊州內的各蠻夷部落,除了契丹人,又有誰有能力接下如此數量一批兵甲。而 顯然這不是給契丹人的,那些小部落既沒財力也不敢,須知這在契丹人看來就是 造反。 「哥哥,以往折家都是在這裡接貨嗎?」 「那倒不是,以往來之後不入豐州,而是過了縣川河舊道,直入保寧寨。 那寨子乃是兵城,沒有文官,做事方便一些。不似豐州城人多眼雜,這許多馬匹 入得城內實在扎眼。」 「以往可曾在這荒山野嶺接過貨?」 「不曾,咱們是什麼身份?如何與其相比。哥哥靠折家官爺吃飯,不敢欺瞞 混賴,每次都是送上門去,如數交割,人家坐等而已。今日……莫非是有什麼事 情?」說真的,宋江也是跑慣江湖的人,經韓月這一提醒,頓時皺起眉頭。折家 乃是本地最大的地頭蛇,與藩鎮無二,何時見人家動出門來這荒郊野外等他們。 不過卻見其他私商們笑鬧喧吵,一定不覺得奇怪。只是把馬匹趕過去,便在 這野外開始交貨。折家來的人看起來有不少與這些私商相熟,不時地打招呼笑罵。 其餘的看身手多半是穿了便裝的軍漢,馬匹交過,換來的多是易於攜帶金銀錢引 交子,還有茶引鹽引,銅錢很少。不過這正對了私商們的胃口,一個個喜笑顏開, 便是受了層層盤剝,這一趟下來依舊大有賺頭。 等到了宋江韓月他們之時,韓月細看,卻發覺適才那位折家娘子不在其中, 再仔細看看四周,卻見遠處那娘子與幾個人在一起說話,似乎像是在吵架一般, 手舞足蹈情緒異常激動。後來那幾個人卻是硬拉著她的馬頭將她拉走了,幾十騎 隨行離去。而對面折家的人有意無意的似乎也在注意那邊,看他們走了似乎鬆了 口氣。 有古怪…… 韓月心中嘀咕,此時他們這最後一批戰馬已經交接完畢,宋江捧著一大包錢 鈔鹽引,另一手提著一大包紫磨金,興高采烈的過來。 「兄,哥哥不曾欺瞞於你,這大筆錢財,便是你我二人的。兄的生意若 想做的長久,哥哥決不欺心,只須咱們二人連財和本,你看如何?兄相馬本事 當真是一絕,哥哥的本事不如你。你我二人聯手,不出十年,哥哥保管你萬貫家 財。兄若是另有打算,咱們吃完了酒飯便盤賬,如何?」 「酒飯?哪裡去吃?」韓月此刻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長期做攔子馬的經歷, 讓他對於危險非常敏感。此刻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自是折家官爺備了酒飯,兄,這可是天大的顏面。要在這條道上討生計, 折家說的話便是皇帝老子的聖旨一般。」宋江滿腦子都是趁機去拉拉關係,最好 能巴結上折家哪個管事的,以後自然財源滾滾而來。而其他私商已經成群結隊跟 著對方往前面的山口過去了,顯然對此毫無懷疑,都是抱著一般的心思。 「酒飯,這荒郊野地的哪裡來的酒飯?這附近可有村鎮?」韓月的目光卻是 沒有在其他私商上面,而是看著那些馬匹,浩浩蕩蕩卻被人領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並未同行。 「村鎮,這卻沒有。」宋江終於有些明白了。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哪裡備來的酒飯?」韓月此刻只是覺得心慌意亂。 「這……只怕是……城……城內備的酒飯。」 「若如此,何不似以往在城內等候。又何必備下酒飯,以往可有此例?」韓 月當真是越想越懷疑,而宋江本是精細人,被他點醒之後頓時臉色發白,剛才的 興奮勁全扔到了九霄雲外。 「不曾,這是頭一遭。」 「哥哥,只怕其中有詐!」兩人此刻一邊說一邊磨蹭,正是在隊伍的最後面。 韓月的腦中猛地閃過一道閃電,「哥哥,去不得!只怕他們是要滅口!」宋江大 驚猛醒,兩人悄悄撥轉馬頭,剛要溜號,卻被周圍游弋的數騎壯漢看見,這些人 都是藩騎的打扮,身穿輕甲,挾刀懸弓。 「二位,哪裡去?」 「吾等二人個地方出恭,不知幾位有何貴幹。」 「我家老爺賞爾等天大的面子,設了酒飯,卻如何托辭不去?莫非有何見不 得人之事。」這些藩騎看樣子都是河東藩騎的軍校,都是折家的私兵,說話十分 粗魯無禮。 「幾位觀察莫要玩笑,實是我兄二人壞了肚子……」 「既如此,跟某家來吧,某家也想出恭。」 說完為首一人不由分說便拉著他們的馬頭,遠遠的帶到了一處土坡下面,這 下面似乎是一處干了的河床,甚至還有些灌木雜生。再看周圍幾人也都來了,有 的竟將弓箭也摘了下來。 宋江見了,已經完全明白了對方什麼意思,反倒鎮定下來,直接將兩個包袱 一扔,抱拳說道:「眾位觀察,只要能留我等性命,這些錢財便請笑納。」 那為首的漢子哈哈大笑:「你這鳥人倒還乖覺,不過某家在此地結果了爾等, 這錢財不也一樣落入囊中,哈哈哈哈……」說罷便有仰天大笑,正笑到一半,一 把飛刀正中脖子,頓時血流如注,轉頭栽下馬來。 「好快!」韓月都沒看清楚宋江如何出手,那動作著實快如閃電。緊接著對 方的三張弓同時響動,宋江啊呀一聲,被一箭射下馬來。韓月身子一擰幾乎是從 馬上一轉便藏到了馬腹下,兩箭落空。 快跑!韓月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對方顯然是精於騎射的老練殺手,從箭 掠過的速度力度便可知實乃勁敵,河東藩騎果然名不虛傳!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 坐好正待催馬逃命,但是再一次發現自己判斷失誤,原本以為如此短的時間內對 方不可能來得及發第二枝箭,卻沒想到宋人之中也有騎射本領不下契丹精騎的高 手。 對方從一開始就每人抽了兩枝箭在手,大概是沒想到漢人私商之中也有如此 騎術精湛之人,竟躲過了他們兩箭夾擊。接著立刻又張弓搭箭,韓月剛坐好,三 箭又至,勁疾絕倫。 躲不開了! 韓月大驚,對方顯然是經驗豐富的老兵,看他馬術超群,不約而同都是射他 的馬,結果韓月一個黃龍大轉身自馬上跳開,自己的戰馬也給三箭射中,慘嘶著 倒地。 好險!若是對方取的目標是自己,絕對來不及躲開。可惜,自己的身手也讓 他們的經驗產生了判斷失誤,居然先射的是自己的馬,可惜了一匹好馬。他腳尖 剛一沾地,身子便飆射了出去,那三騎來不及再從箭壺抽箭,其中一個抽出腰刀 迎上。 此刻就是以命搏命! 韓月身子平地躥起一丈高,那漢子反手一刀迎上,匹練般的刀光劃過,正中 韓月胳膊,鑌鐵護臂爆出火星,跟著那漢子胸前就中了一腳。強大的陰勁透過鎧 甲踩碎了他的胸骨,慘哼一聲口鼻噴血跌下馬來,正是彌勒教的絕技八步蹬蓮。 而韓月藉著反力一蹬,身子就像沒重量一樣凌空直撲第二人,那人剛抽出羽箭, 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腳踢在脖子上。 待到第三人也落馬,韓月的雙腳才落地,踉蹌了幾步站好。肩膀上一大片血, 那是第三人給他留下的,精兵就是精兵,即使韓月已經全力搏殺二人,沒浪費一 點時間,但是就是這爭取的一點時間也夠第三人張弓搭箭的了,就這麼點時間已 足夠他瞄準自己的脖子。 自己的運氣好啊,這麼近還能躲開這一箭…… 殺了這幾個殺手之後,再去看宋江,只見他肩窩中了一箭,不過人倒是還清 醒。 「賢,快走!往遼國方向走!」 兩人二話不說,扶他上馬之後,兩人縱馬上了土坡。卻見遠處山口隱隱傳來 喊殺之聲,還有濃煙冒起,顯然那些私商此刻凶多吉少,不知多少官兵正在剿殺 他們。折家軍的實力果然強悍,就這幾個小卒已經是武藝高強了,若那邊的大隊 都是這樣的水準,那結果是毫無懸念的。 「好毒辣的手段!」韓月怒目圓睜,折家這感情是要黑白通吃。 「狗官府!好不毒辣!某家必報此仇!」宋江咬牙切齒,「賢,事不宜遲, 快往遼國去!」 「遼國?」韓月疑惑不解,莫非這傢伙準備奔遼。 「賢,你可知河北紅娘子!」 「如雷貫耳。」韓月心說誰不知道紅娘子,北綠林裡手眼通天的傳奇人物, 跺一腳四方亂顫。 「哥哥我拜的便是紅娘子的山門,乃是為她負責河東商路的。這北地不論遼 宋到處都有紅娘子的香堂,只要入了遼國,這些狗賊便追不得了。到時候哥哥有 的是辦法保咱們安全到大宋!」…… **********************************(分隔線) 濁輪川,暖泉峰。 濁輪川雖然不是大河,但是卻處於宋遼夏三國交界之處,起源於遼國境內, 流經西夏,最後在宋境內併入屈野河,一多年來,濁輪川見證了無數的兵戈戰 火,成千上萬三國將士圍繞這條河流拋骨異鄉。 仁宗嘉佑二年時,宋夏爭奪屈野河兩岸耕地控制權,當時任同州通判的司馬 光獻策在河西築堡以固其勢,結果引發西夏大舉出兵。河東名將郭恩為內侍監軍 所迫,被迫在劣勢下迎戰,結果在斷道塢之役慘敗,身死殉國,河東屏藩盡失, 濁輪川東岸幾乎被夏軍席捲,直至今日,此地一直都是西夏的實際控制。 當然這些年西夏一直在走下坡路,對於邊境的控制有所鬆動,兩地邊民馬幫 走私易多有從此地經過者,也少有官兵巡查。 童貫等三人藏身在一處山頭,而他們的目標則一直處在他們的視線之內。 「那婦人便是胭脂虎孫二娘?前兩年聽說她在環州失了風,本以為她已經死 了,沒想到還活著。」旁邊的陰沉漢子聚攏目力,盯著遠處的人影。「好大的膽 子啊,竟然混進京城開了兩年勾欄。」 「此人和韓月關係非同常,只怕韓月在京城中作奸犯科之事,此婦人也知 內情。」 「子要的東西,只怕她也脫不了干係。」旁邊的宮娥蘇湖亦是聲調冰冷, 此刻的她一身武生男裝,手持弓箭。 「是否拿下了她,拷問一番。」 「萬一東西不在她身上,只怕打草驚蛇,驚了那韓月。」蘇湖冷冷的語調讓 人聽了不舒服。「況且咱們三人,對方人多勢眾,只怕貿然出擊反為所害。」 「然而亦有可能東西就在她身上,那韓月顯然是有所圖謀,似這等人,行此 冒險之事無非圖利,他干冒奇險,必有大利。而這孫二娘乃是彌勒餘孽,一心與 朝廷作對,只怕前些時日京兆府的大案也與她有關。」 蘇湖不說話了,死人臉所言不是沒有道理。孫二娘這種「恐怖分子」,恰好 和韓月認識,兩人恰好又同時出現在京城,事發後又同時消失,說是巧連她自 己也不相信。若是韓月是受孫二娘所托入宮行事,這也是一種說得過去的可能。 但也只是一種可能而已。 這孫二娘跑到這宋夏邊境附近的地方,明顯是在等什麼人。而且根據他們觀 察的結論,這女人似乎是想暗算誰,因為在附近的一處山凹裡,她事先埋伏了很 多人。 「你的援兵何時到來?」最終的結論,還是應該趁此時拿下孫二娘。 童貫和蘇湖都看著死人臉,一個宮娥一個太監,都是私自出宮,在外面需要 有人幫手,還是要靠這個死人臉。這個蔡京的手下會彌勒教的武功,而且居然能 在這河東荒僻之地叫來援兵,還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河北紅娘子,這個人,原本 在綠林中到底是什麼身份?當然以他們的身份,也就僅僅是好奇了一下而已。 「該來的時候就會來!」死人臉一點不在意他們的臉色…… 唐雲見到孫二娘的時候,依舊保持了那冷冰冰的臉色。 至於此行的目的,他一直猜不透。梁太后居然叫他前來繼續梁乙逋未完的交 易,設法把那批軍械弄到手。 對此他很是疑惑,西夏要這批軍械有什麼用?用之戰場上?數量太少,甚至 不夠一次戰鬥用的。若說仿製,西夏的工匠水準一向被宋朝譏笑,宋夏交兵數十 年,各有勝敗,西夏繳獲的宋軍軍械多不勝數,若能仿製出來早就仿製了。以神 臂弓論,光是當年永樂城戰役便繳獲不下千張,但是迄今為止卻無人能夠仿製。 其實這是理所當然的,連宋朝這個原產國都無法大規模製造,西夏又有什麼本事 超過宋朝。 火器就更不用說了,宋朝嚴禁硫磺硝石等物流入西夏,西夏人根本造不出火 藥。 所以唐雲實在不知道梁太后需要這批軍械有何用? 另外還有一幅畫,唐雲更加奇怪,什麼畫如此重要。但是沒人跟他解釋, 他所能做的,就是完成任務。 「原來是唐大人,如何不見麻魁大人?」孫二娘笑嘻嘻的說著,但是那笑容 深處似乎帶著一絲仇恨殘忍。 「麻魁大人命某家前來,如何?莫非二娘子信不過我唐雲?」唐雲冷笑著, 但是人都能看出來是皮笑肉不笑。西夏國內發生的變故對方應該不瞭解內情才對, 不管是梁太后還是梁乙逋,都是西夏的。只要交易對象是西夏,又有什麼打緊。 自己可是帶足了幾萬貫的金珠財寶,相信這個是最重要的籌碼。 「唐大人說的哪裡話來,奴家還在這裡祝唐大人步步高陞。請吧!」 「哪裡去?」 「此處非是講話之所,貨物都在前方山後,便隨奴家來吧。」 唐雲愣了一下,本能的感覺有些不對勁,和自己設想的有些偏差。但是那批 軍械數量不小,必然用車輛運輸,在這山路之上行走不便也是常情。這裡宋夏邊 境,也許對方也害怕自己黑吃黑? 眼見唐雲猶豫,孫二娘用他的話反將了她一軍:「莫非唐大人信不過奴家?」 「二娘子說笑了,請帶路!」唐雲定了定神,最終還是一揮手,數十名手下 趕著三輛大車隨著帶路的宋人前行,魚貫進入了山口處…… 遠遠的童貫他們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來的馬隊,究竟是何來路?」 「從西而來,莫非是從西夏來的?那便可就是西夏的邊境了啊!那些人確實 是從西夏邊境處過來的。我大宋國界,這些西夏賊子竟然說來便來?」 「這彌勒教餘孽,竟然勾結敵國?當真是反了!」 童貫不住口的怒罵,當年他乃是李憲門下,李憲雖是內宦,卻一生為國征戰, 屢破西夏,與國有大功。受前輩的影響,童貫打內心就對西夏沒有任何好感,平 生之志便是欲滅之而後快,現在看到西夏馬隊進出國境如入無人之境,心中如何 不惱。 「只怕這孫二娘也是沒安好心,那埋伏的人馬,只怕就是為這些夏狗準備的。」 蘇湖語調依舊是冷冷的,童貫一怔,還沒說話,果然聽得對面山窪內喊殺聲四起, 接著便有戰馬私下衝出,更有人沒頭蒼蠅般落荒逃出。 「打起來了!這……咱們的援兵何時能到?」童貫畢竟跟李憲混過一段時間, 懂些兵法,意識到現在出擊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話音剛落,卻聽見背後陣陣馬蹄聲,一大隊騎士縱馬而至,為首一人十分雄 壯,手持大弓。死人臉的表情難得笑了一下:「這不是來了!」 山窪內,唐雲帶領著手下,拚命往外突。四周都是山賊打扮得漢子手持刀搶 弓弩,叫囂笑罵,圍了一團,根本不準備讓自己活著出去。 自己真沒想到低估了對方,一個宋朝女土匪,居然能如此清晰地瞭解到 西夏國內的政治變局。梁乙逋一死,居然取消了交易。難道他們認死了梁乙逋不 成?誰的錢不是錢?還是他們覺得梁太后一方此來是不懷好意?準備先下手為強? 但是現在沒時間找答案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衝出去。 唐雲抬腳狠狠踹翻一個衝上來的馬賊,手中長刀一送,插進了他的胸膛。旁 邊的衛士卻是一聲慘叫,被一枝流箭射中眼睛,當場斃命。 同來的都是西夏精兵,善於弓馬,事起倉促之下,先是被一陣亂箭射倒了數 人,接著就被四面的伏兵貼了上來,大多數人來不及取弓箭,只好拔出腰刀貼身 肉搏。顯然對方的戰術極有針對性,就是讓你來不及射箭。 而近身肉搏,這些馬賊武藝力氣著實不凡,片刻之下,西夏士兵雖然放倒了 一片,但是自己也倒下一小半。而剩下的總算搶了弓箭在手,四下裡射住陣腳, 總算逼退了馬賊。 但是人數上居絕對劣勢,而對方剛才表現的都是非常不怕死,這仗怎麼看怎 麼沒希望贏。對方若是存心不想讓他們活著離開,就是拼人命也能把他們全都拼 光。唐雲一邊指揮殘兵擺成圓陣,那些金珠寶貝都不要了,盾牌護住外圍,慢慢 往前移動。而馬賊們居然也是舉著盾牌,後面是弓弩手,緩緩的圍著他們,顯然 是等他們陣型散亂的那一刻。 「唐大人,怎麼這時變了王八了?當年唐大人在折太尉賬下,與西賊折衝廝 殺,斬了多少夏狗的人頭,何等英雄了得,如今降了西賊賣了祖宗,如何連這點 血勇也沒了!」 「殺絕了這幫夏狗!」 「狗西賊,今日爺爺捉了你,扒皮點天燈!」周圍的馬賊們頓時大聲鼓噪起 來。 孫二娘此刻手持大盾,舉著一張弩,哈哈大笑。唐雲知道她是在故意擾亂軍 心,但是偏生無法可想。 「孫二娘!你不也是賣了祖宗的人嗎?你劫了宋朝的軍綱,又來賣於外國, 你又算什麼英雄豪傑?」 「哈哈哈哈!奴家只是個女人,不是英雄豪傑!來!」說著一揮手,周圍的 馬賊們頓時嗷嗷亂叫,數十張弓努舉了起來,只待一聲令下,便要亂箭齊發,然 後便是決定性的一次衝擊,定要徹底衝破這些夏兵的小小圓陣。一個粗豪的巨漢 僧人,身穿暢懷僧袍,滿胸黑毛,手持的大禪杖怕不有五六十斤重,正是這些馬 賊們的頭領,越眾而出,立於高坡之上。 「孩兒們,於洒家殺……啊!」 狂野的粗吼聲只響了一半,突然沉寂。 所有的馬賊都震驚的看著他們的首領胸口透出的那一枝血淋淋的鐵箭頭,和 不遠處冒出的那大群步騎人馬,為首的一人胯下高頭大馬,姿態雄壯,手中的大 弓還沒放下。 好快的箭,剛剛聽到金風的嘯聲,箭已透胸。 這距離有三步? 這等強弓!這等神箭! 接著如雨般的亂箭便劈頭蓋臉的落下,那弓手催馬前衝,手中連連發箭,馬 賊們接二連三的倒下。接著身後密密麻麻冒出來無數人馬,步兵騎手一躍而起, 潮水般的圍了上來。 孫二娘大驚失色,萬沒料到自己完美的計策居然出現如此變故。這些人是哪 裡來的?怎麼自己事先撒出去的探子沒有一個報的。這麼多人說到眼前就到眼 前,神兵天降不成?莫非是西夏狗賊將計就計?但是再看為首的那員大將衣甲分 明是宋朝的服色,再仔細看,突然想起此人的身份。 是那姓何的武官!河東第一神箭。當年蘇延福就折在他的手上! 當年他一個人單槍匹馬殺退遼軍,神箭威震敵膽! 孫二娘在想起此人的瞬間就知道大事不妙,此時她的腦子裡只剩下了一個詞 :快跑! 眼見首領突然間轉身上馬狂逃,剩下的群賊認出來來的竟然是大宋的官兵, 頓時心中大亂,再看為首的那員官爺勇不可擋,頓時群情慌亂,不再抵抗只是一 窩蜂的四散潰逃。然而左右也相繼響起喊殺之聲,大批兵馬漫山遍野的冒出,顯 然對方已經不動聲色的展開了包圍。 但是孫二娘的馬顯然是橫山藩馬,極善山地奔馳,居然在包圍攏之前給她 衝了出去!宋軍也被這女悍匪的亡命勁頭所驚訝,大叫大嚷的堵截,一隊人追了 過去。 但是剩下的,卻沒有這般好命了。在官兵的圍殺下,馬賊和西夏士兵頓時傷 亡慘重,個個被亂箭射的有如刺蝟一般,屍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唐雲本來自以為必死,結果半路殺出一彪人馬,群賊們倒先亂了起來,雖是 不知來者為誰,但是顯然這是個逃生機會。 趁此機會他大吼:「孩兒們,快撤!接著撒腿就跑,身邊的士卒們立刻跟著 他一起衝出了山口。然而剛跑出山口沒多遠,身邊的人便紛紛中箭倒下,有的兩 三個人竟然被一枝箭穿了身子。唐雲下的頭皮發麻,心中大呼這世上竟有如此駭 人聽聞的箭法,頭再看,卻見一員大將穿著宋朝武官的衣甲,縱馬已經追過來 了。左右開弓之下,不論是馬賊還是西夏兵,莫不應弦而倒。 宋朝竟也有如此梟悍的猛將!? 這人手中的弓竟似閻王手中的勾魂牌,取人性命如割草。給他盯上可不得了! 唐雲奪過一匹馬,打馬如飛,身邊的部下們也是心驚肉跳的根本不敢和對方照面。 然而跑出去沒多遠,唐雲發覺身邊已經沒人了,再看二十餘人全都被那廝射倒在 地,自己已成光桿司令。 糟了!死亡的恐懼瞬時籠罩心頭! 接著他感覺時間彷彿停滯了一樣,天地之間似乎變得寂靜無聲,那種玄妙的 感覺只是持續了剎那,接著他彷彿下意識的馬上一擰身子,手中的腰刀化作一道 白虹練光,然後被一道孤雁般的驚雷擊的粉碎,唐雲張嘴吐了一口血,身子彷彿 被那道驚雷的巨力狠狠推了一下,便是有硬氣功護體也讓他眼前發黑,五臟六腑 都晃了三晃,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他身後追著的武官驚訝的咦了一聲。 他自幼拜名師習武,苦練弓箭,藝成後從軍報國,軍中號稱河東第一弓,沙 場之上少有敵手,便是整個大宋來說也是數一數二的神箭手。他只記得兩年前有 個遼國的武官躲過了他的一招「鷹沖」,後來被他一記「雕射」擊落下馬。 沒想到今天一個西夏武官竟又能接住他的一招「雁落」,這等神速之箭勢能 擊鐵裂石,憑借人力能接住,萬中無一。 高手! 高手遇見高手確實是令人興奮之事,武官心中也起了爭雄鬥狠的念頭。既然 能接住某家的「雁落」,便看你有沒有命接的住某家的絕招。 他深吸一口氣,三石大強弓張起,雕翎箭搭上,弓程滿月。衣袍無風自動, 狂飆平地而起,浩瀚天地之間,除了那張大弓之外再無旁物,鯤鵬振翅,扶搖直 上橫絕萬里,那橫越時空的罡鋒銳氣,已經凝聚到了那一點寒芒尖鋒。 鯤鵬殺! 然而此時童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何將軍!那點子跑了!何將軍請快發兵 去追!」 武官一皺眉,心中暗罵廢物,怎麼連個女人都抓不住。注視著唐雲趴在馬背 上沒命奔逃的身影,不屑的哼了一聲,收起弓箭:「西賊之中倒是也有豪傑,此 時殺你,勝之不武,待到來日沙場重逢,再讓你吃這一箭吧。」 說完轉身,忽哨一聲,帶著馬隊衝著孫二娘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正文 【雲舞月揚】9 作者:天外飛星 23/8/3發表於:第一小說 9 宋紹聖四年,夏天祐民安八年,四月十七,石門峽。 雖然進入了夏季,但是西北峻峭山嶺上的朔風依舊帶著絲絲涼意,數以計 的西夏軍旗在風中撲啦啦抖擻,一隊一隊的山訛騎兵策馬在山嶺上奔馳,如履平 地一般。另有密密麻麻的步兵滿川滿谷,好像黑壓壓的蟻群一般蠕動著,手中的 刀槍劍戟閃爍著寒光,彷彿一片銀亮亮的海洋。 自民安二年西夏在此地屯兵設寨之後,此城便成了涇原路宋軍的眼中釘,地 理位置十分險要,距渭州境僅三十里,東帶興、靈,西接天都,瀕葫蘆河形勝, 還有耕牧之利。此前,宋軍的硬探哨騎在這片地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猖狂之 極,但是城寨建立之後,宋軍的騷擾便少得多了。 自三年前興慶府政變之後,西夏國政便完全掌握在梁太后的手中。為了穩定 局勢,之後一年,宋夏邊境產生了難得的安寧,雖然小股的衝突依然不斷,但是 大規模的戰鬥完全停止。 但是宋朝新黨當政,對西夏的野心天下皆知,其咄咄逼人的威脅態勢依舊, 不停的在邊境上修築堡寨,步步向夏境內蠶食。而西夏女當朝,國戚和皇族之 間的矛盾依舊存在,為了轉移矛盾也不能讓邊境太安靜,所以在和平了一年之後, 自認為兵強馬壯戰備已足的梁太后決定機開戰。 民安七年二月,梁太后遣使入宋,要求重立邊界,遭到宋朝嚴辭拒絕。宋 用宰相章敦之策,罷諸邊分畫,令督眾乘勢進討。梁太后震怒,決定先下手為強, 發兵突襲綏德界,攻義寨,大掠而還,重新點燃了戰火。 對於西夏來說,新年第一戰便是開門紅,顯然是個好兆頭。各部落大酋們也 開始頻頻出擊,想把這好運持續下去。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不知是不是 女當朝令西夏太過陰盛陽衰,義寨一戰就用完了西夏本年度全部的好運,宋 軍除了一開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吃了大虧之外,之後再無便宜可撿。從前威震西 北的黨項鐵騎似乎也失去了原先的雄悍作風,之後的戰績當真是與西夏眾將所期 望的南轅北轍,慘不忍睹。不但絲毫沒能阻止宋朝的進逼,自身更是連連損兵折 將。 三月,夏軍數萬入侵麟延路,圍寨門寨數日,更是罕見的動用了大量攻城器 械,結果始終不克,宋軍援兵大至,被迫撤圍而退。 八月,數萬夏軍掠保安軍,攻順寧寨,結果遭涇原路宋將張蘊率援軍伏擊, 損兵折將過千,大敗而歸。 九月,梁太后親自策劃,命右廂一帶首領遣使從間道至環慶路,詐言「願舉 族歸漢」,誘宋軍出戰。宋將鍾傳、折可適率兵援接,至雞靶嶺,夏軍數萬伏兵 大起,四下圍,但是惡戰一天,竟然吞數千宋軍不下,折可適、鍾傳率軍縱橫 衝突,橫殺亂砍,反將夏軍的包圍圈沖得大亂,全軍潰圍而出,全師而退。 十月,由於前線屢戰屢敗,梁太后親自點集大軍,攜夏乾順親征,號稱五 十萬大軍深入延安府,延帥呂惠卿全境堅壁清野,西夏大軍攻延安府不克,掉頭 圍攻金明寨,蟻附登城,宋守軍二千八人寡不敵眾,幾乎全員戰死,金明寨遂 陷,全城糧草五萬石被洗劫一空。梁太后此次親征終於撈了洪德寨的面子,喜 出望外之下至書宋朝:夏國昨與朝廷議疆場,惟小有不同,方行理究,不意朝廷 改悔,卻與坐團鋪處立界。本國以恭順之故,黽勉聽從,於境內立數堡以護耕, 而麟延出兵悉行平蕩,又數入界殺掠。國人共憤,欲取麟延。終以恭順,止取金 明一寨以示兵鋒,亦不失臣子之節也。 此書明著是臣子的口氣,實際乃是炫耀示威。然而就連西夏內部將領們也不 認為此戰能有多輝煌,幾十萬大軍出動,唯一的戰績就是攻破了二千八人據守 的一個邊壘堡寨,搶到的糧草甚至不夠大軍出動消耗的數目,實在是得不償失。 這種事情若放在景宗之時,只怕就是個笑話,誰也不好意思拿出來炫耀。 然而梁太后不這麼想,她還將此戰僅有的五個俘虜獻給遼國,以顯示自己的 赫赫武功。西夏重臣對此都是暗中大搖其頭,此事只怕還不夠遼國君臣嘲笑的, 只怕更添遼國輕夏國之意。 不管怎麼說,不光彩的勝利也是勝利,太后親自出馬,希望能給前線的將士 們轉轉運氣。但是之後的形勢,卻像是一瀉千里。彷彿此戰乃是西夏的光返照, 之後就是漫長的黑暗。 十二月,宋太原知府孫覽率軍築霞蘆城,此乃險要必爭之地,否則橫山之險 與宋共有。夏軍數萬屯境上,伺機偷襲。結果中了孫覽的驕兵之計,反遭宋軍偷 襲,大敗,此戰略要地遂落入宋軍手中。 這便是夏軍去年一年的戰績,六場大戰,四場敗績,未能拿走宋朝一寸土地, 反被連連損兵折將。但是畢竟還是有勝有敗,若是再看今年,當真是慘不忍睹。 幾乎已有當年立國之時屢戰屢敗朝不保夕的艱難。 今年正月,由於夏軍常年在麟延路集結大軍與宋軍對峙,右廂種落盡屯河外, 以為進取計。結果被涇原路將王文振鑽了空子,竟然襲破了西夏天險沒煙峽, 城寨被燒為平地,死傷數千人,此戰宋軍光是斬首級便有八級,實是不折不扣 地慘敗。 二月,噩耗由西邊傳來,于闐黑汗數萬騎兵攻破了玉門關,長驅直入,瓜州、 沙州、肅州三州皆被攻陷,西平軍司徹底被打垮,整個河西走廊已經是于闐騎兵 的天下。黑汗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篤使其子詣京師,上表言:「緬藥家作過,別無 報效,已遣兵破夏國瓜、沙等三州。」宋詔厚答之,雙方正式結盟。 而與此同時,夏軍七萬餘眾攻打綏德城再次失利而,自從熙寧年間這座雄 城被宋軍襲取之後,夏軍一直希望奪,而此戰是夏軍的第十次奪還失敗。 戰敗之後的夏軍並未罷休,又轉攻河東麟州,圍攻神堂堡。麟州都監賈巖率 藩部馬軍數巡屈野河,聞訊間道直奔北欄坡,其時夏軍圍攻城寨甚急,賈巖身 先士卒,居高臨下從背後猛衝夏軍,宋軍將士感奮無不以一擋,縱馬直衝敵陣, 跳蕩奔突連潰數圍,夏軍軍心大亂,六萬餘眾竟被宋軍數騎大破於城下,陣斬 夏大將七員,數萬人號哭奔潰,自相踐踏,伏屍數里。賈巖自此一戰名動天下。 三月,夏軍第二次攻打霞蘆城,圍城六日不能克,宋石州知州張構率軍應援, 力敗夏軍於城下。夏軍退入河東境內長波川,持險拒守。結果又遭河東折家軍邀 擊,雙方冒雨夜戰,夏軍大敗,扔下兩千多具屍體狼狽潰逃,折可行率軍順勢攻 入夏境數十里耀武揚威而還。 可以說自開年到現在,夏軍是連戰連敗,大敗特敗,簡直敗的不亦樂乎。這 還沒算最近發生的戰事,十幾天前,渭帥章桀下令築好水寨,夏軍前往爭奪,與 宋將鍾傳大戰於金城關,再次大敗而歸。而宋軍則乘勝大舉出兵反攻至夏境內, 保安軍知軍李沂大敗巍名濟,攻破洪州,將全城放火燒燬。環慶鈐轄張存率兵入 夏界,至三角川,遣銳卒攻破鹽州。自張蘊平毀宥州之後三年,西夏的「祖宗故 地」終於全體殘破。 現在夏軍似乎已經習慣了打敗仗,真正打個勝仗才是稀罕事。 山嶺間,西夏左廂神勇軍司行將連都霍蘭策馬前行,身邊浩浩蕩蕩的人潮人 海乃是連都部族多達一萬兵馬的龐大陣容。連都部乃是黨項大部,此次天都山點 兵從連都部抽調的正兵就多達五千,再加上橫山步跋子那些山訛蠻子們,總數已 經過萬。能在戰爭中一次性調集上萬壯丁的部族,在白上國可不是等閒角色。 此次出兵大概是為了報復宋軍越境破城的仇恨,但是連都霍蘭對此興趣不大, 宋軍反正又沒打到連都部的地盤裡,況且這兩年多宋夏戰事基本上就是西夏連被 羞辱的態勢,怎麼打怎麼不順,誰能保證這次西夏就能轉運。按照他的想法,兩 邊永遠不開戰那才最好,各自做著地下交易,悶聲發大財不是皆大歡喜嗎? 但從宋境傳來的軍情又讓人寢食難安,大概是受了屢戰屢勝的鼓舞,宋軍熙 河路、秦鳳路、環慶路等地都開始了大規模的軍事動員,堡寨修築的進度加快, 還有大量的硬探哨騎肆無忌憚的越界進入夏境刺探軍情,這一切都表示宋軍很可 能即將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但是石門峽所面對的涇原路似乎很平靜,邊境有謠言說因為石門峽駐有重兵, 所以涇原路的宋軍不會輕易動作,他們的任務是牽制住當面夏軍,使他們不能及 時援助其他方向。 這是真的嗎?連都霍蘭為將多年,深悉兵不厭詐之術,這有可能是宋軍放出 的煙霧,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而且涇原路的率臣,也就是東朝習慣上稱為渭帥 的大官,就是那個讓黨項人又恨又懼的章桀。 這個在幾年前曾經以少勝多大破黨項十幾萬大軍的章桀,曾經險些生擒梁太 後的章桀,現在又到陝西了。而且擔當的就是宋軍實力最強、地位最重要的涇 原路經略安撫使。 按照宋朝陝西諸路的規矩,誰做渭帥,誰實際上就能調動整個陝西的宋軍。 像章桀這種在軍隊裡威高望重的人物,當年做慶帥之時就能越境調動其他各路兵 馬,更別說現在權威更重。這樣狡詐精明的傢伙,每行一步必有深意。現在涇原 路毫無動靜,實際上就有可能真正的宋軍力就隱藏在這裡,等著西夏露出破綻 然後發動致命一擊。 況且,涇原路沒有動靜這本身就值得懷疑,不是沒有動靜,而是派去的探子 什麼也打探不出來,這種反常的情況只能說明宋軍在有意的封鎖消息。 若真是那樣,宋軍要做甚?直接進攻石門峽嗎? 若是自己用兵,會怎樣?先讓其他各路佯攻,等石門峽的軍隊前往各處增援 之後,在出其不意全力猛攻關城,天下各國各族若論城塞攻守之術,漢人是絕對 的老大。若是準備充分,未必不能得手。 但是這石門峽……連都霍蘭看著眼前那雄峻的關城,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個身 著白色披風,一身鐵甲策馬而立的監軍大人。這座石門峽大寨可是這位監軍大人 向太后獻策督造的,他可也是漢人。以漢人的技術建造的城池,能被漢人輕易攻 克嗎? 這三年裡,誰不知道這位監軍大人乃是太后身邊的紅人,也不知道他立過什 麼功勞,但是深得太后的寵信。建造石門峽關城這等工程浩大的軍國大事也就是 他一句話的事就詔准了。當然已連都霍蘭的眼光來看,這座關城造的恰到好處, 真正是西夏的咽喉要地,可見這位唐監軍對於軍事並不外行,但是這人的來歷實 在太過神秘,沒人知道他以前是幹什麼的,現在突然冒起,爬到了許多統兵大將 的頭上,這讓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想法。 然而拐彎抹角的向此次統兵的巍名阿埋、妹勒都逋兩位老帥打聽,只得到一 句「此乃太后心腹人」這樣不知所云的答。現在眾將有的猜測這人怕是太后的 親戚,專門放到這裡來鍍金掙邊功的。 此次大舉點集,右廂六軍司精銳悉數出動,精兵良馬十七萬之眾,集結地點 就在石門峽,而這個石門峽監造者充任監軍,是不是代表了太后陛下的某種暗示? 但是這些事暫時還輪不到自己來操心,連都氏雖然在黨項中是大部族,但是 在西夏上層卻沒什麼勢力,只是個聽命行動的角色。上面怎麼下令自己就怎麼辦, 這是連都族一向秉承的政策。上層的權力鬥爭與自己無關,冷眼旁觀擴充勢力, 服從勝利者,這就是普遍黨項部族的生存法則,也是連都族的生存法則。 現在自己真正應該操心的,是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中,怎樣保存自己的實 力。 但是僅僅過了一天,連都霍蘭就覺得老天爺跟自己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前一天還風平浪靜的局勢,只過了一夜就天翻地覆! 隱藏著的宋軍力終於出現在戰場上了! 四月十八,距離石門峽不遠的沒煙峽外一夜之間佈滿了人山人海的宋軍兵馬, 熙河路、秦鳳路、環慶路宋軍的旗號均出現在陣列之中,顯然,宋軍煞費苦心的 暗中將其他三路精兵都悄悄集結到了渭州至鎮戌軍一帶,潛藏多時,然後趁夜突 然衝出。接著未至天明石門峽外也湧來了滿山遍野的宋軍,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 西夏統軍巍名阿埋、妹勒都逋的判斷可說是分毫不差,宋軍此次打的就是涇 原路攻的如意算盤。宋軍帥乃是涇原路都部署王文振,號稱集四路精銳三十 萬,準備踏平興靈。三十萬必定是虛張聲勢,但是實際數字十萬兵馬是肯定有的, 就算算上從其他三路調過來的援兵,此次涇原路也是傾巢而出,明顯打算一把定 輸贏! 西夏方面雖然判斷準確,但是沒想到宋軍出兵的規模如此之大,石門峽的守 軍人數上佔絕對劣勢根本無力出擊,而沒煙峽年初之時遭王文振偷襲,城寨殘破 無法禦敵! 而宋軍的動作出乎意料的快。 上午,沒煙峽的求援使者就來了,宋軍所有部隊中頂的最靠前的折可適所部 已經到了沒煙峽關下,和沒煙峽守軍展開了激戰。 到了中午,敗訊已經傳來,守軍大敗,折兵二餘人,折可適率領二千多馬 軍已經破關而入,深入境內四十多里。若是不採取措施,也許宋軍大隊將會順著 沒煙峽長驅直入。但是此刻西夏其餘各軍還未集結到位,援兵只有從石門峽派出, 而石門峽也是地位重要,所以從石門峽派援兵的話無法多派。 連都霍蘭實在無法想像這等倒霉差事為何會落在自己頭上。連都部兩千多橫 山藩騎馳援沒煙峽,剩下的八千步卒暫時編入其他將領手下,堂堂連都部就這樣 被肢解了,連個理由都沒有! 雖然他心裡不服,但是又沒膽子違抗巍名阿埋的軍令,這兩個老帥在軍中的 威信實在太高了,出了名的法紀森嚴。他若敢抗命,立時就會人頭落地。所以他 只有懷著必死的悲憤覺悟率領二千騎兵增援沒煙峽,唯一讓他稍有安慰的是,那 個「太后心腹人」監軍唐雲大人,居然動請命和他同去,巍名阿埋樂得順水推 舟,命連都霍蘭聽唐雲節制,又從自己的親兵之中挑了二名武藝出眾的驍勇之 士給唐雲作護衛,然後便恭送他們離開。 連都霍蘭搞不明白這個監軍為啥要跟自己一起去送死,在他看來這就是個送 死的差事。折可適乃是威震天下的名將,宋軍又兵多將廣,自己憑什麼是折可適 的對手?自己的角色就是一枚棄子,巍名阿埋打算犧牲自己遲滯宋軍,給集結援 兵爭取時間。 但是唐雲的同行又讓他莫名有了希望,有這樣的重要人物同行,大概情況危 急的時候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那兩個老傢伙不會坐視不管吧? 沒煙峽,峻嶺山道之間,喊殺聲震天動地。 數不清的宋軍騎兵和西夏騎兵在山間縱馬追逐廝殺,攪得處處煙塵飛揚。西 夏一方都是精擅山地戰鬥的藩落羌騎,坡度很陡的山坡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和平地 無異。而宋軍則全都是來自熙河的吐蕃馬隊,常年在青藏高原上生活,比起羌人 來說更善於在山地戰鬥。雙方混戰已經長達一個時辰,騎兵縱馬衝鋒,刀槍劈刺 箭矢橫飛,斷刀殘弓遍地,死屍橫七豎八,夏軍新敗之師,士氣低落,而宋軍則 漸漸佔據了上風。 亂軍之中,一股餘騎的宋軍高舉大旗,狂呼亂號,專門往人多的地方沖, 左衝右突銳不可當,眾人簇擁的核心正是宋軍著名猛將,現任熙州都監的苗履。 苗家在熙河路軍中算是有根基的武將世家,苗履之父苗授便是神宗朝名將, 當年隨著王韶開拓熙河路,克瑪瑙城,敗鬼章,激戰露骨山,征服羌賬十餘萬, 屢建奇功。元豐西征之時大戰蘭州,官至神衛龍衛四廂都指揮,一生功名盡在邊 事。苗履自幼束髮從軍,跟著他父親轉戰千里,一生從小到大都是在軍隊中磨練 成長,熙河、秦鳳、環慶、麟延各路都曾擔任武職,舊黨當政之時,他這樣傾向 新黨的好戰分子自然不能重用,遷至房州做知州。現在新黨當政,自然不會忘了 他這員沙場猛將,調老家熙河委以重任。 此前出兵之時,帥章桀曾經下令出擊不得超過裡,章桀在軍中威望極高, 本身又是文官頂頭上司,眾將不敢不從。但是如此雄壯強盛的軍容,近十萬精銳 之師,難道就真得不能做些別的。軍議之時,苗履就打算在章桀面前玩點小聰明, 結果換來一頓訓斥。但是他和手下的熙河藩兵都保證過了,來了就是立功受賞來 的,不打仗如何立功? 所以出兵後他就攛掇軍團將王文振,想要襲擊沒煙峽。自己的熙河兵堪稱 是兵強馬壯,沒道理只能做打雜的事。王文振也是涇原名將,好勇鬥狠之人,不 想被人說自己怯戰。於是先派自己的副將折可適率部先攻沒煙峽,苗履率軍隨後 接應,結果折可適打的意外順手,一戰竟深入沒煙峽四十餘里,待到苗履率軍入 關之後,卻不知折可適的去向了。 當然苗履沒把這當事,找不到就找不到,只要能找到該死的黨項人就行了, 他反倒心裡後悔,早知西夏狗這麼無能,真是便宜了折可適這個頭功。他急吼吼 率部深入,一路見人殺人見村燒村,路遇夏軍的散兵游勇便惡狠狠撲上去,也是 一路混戰到達此地,終於遇上一股大隊夏軍,立時爆發激戰。 此時的苗履已經殺紅了眼,好像一頭蠻牛在千軍萬馬之中亂撞。一名青甲白 馬的勇壯夏將,手持大弓左右開弓,連射數騎宋軍落馬。苗履大怒,揮刀縱馬直 擊。那夏將棄了弓箭,手持大劍縱馬如風,竟然沖透人群直迫至苗履馬前,鑌鐵 大劍直揮,迅如雷電。苗履身邊的一名親兵持弓格擋,斷弓斷臂慘跌下馬。但是 苗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手中大刀迎頭便劈。 那夏將沒料到苗履如此狠辣,側身躲不及,肩頭吃了一記,頓時鐵甲破裂血 光迸濺,兩馬錯鐙之時,苗履反手抽出鐵鑭便是一下,立時將那夏將的腦袋帶鐵 盔砸得稀爛,死屍倒栽於馬下。 這夏將一死,周圍的夏軍頓時大聲驚呼哀嚎,便要來搶屍首。宋軍圍上,一 陣血拼各倒下數人,夏軍不能得逞,接著便紛紛撥馬奔竄,但是宋軍此刻正殺的 上癮,一見夏軍垮了,頓時群起掩殺,夏軍適才惡戰多時,也不過傷亡六七十人, 這一潰逃,被宋軍從後兜著屁股追殺,轉眼間落馬者過,剩餘的當真是魂飛膽 喪,丟盔棄甲悶頭逃跑,再無鬥志。 苗履見狀大喜,縱馬在後直追,宋軍此刻早已沒了隊形,數千騎兵形成一條 長土龍在山間奔馳,揚起的煙塵瀰漫騰空,嗆得人睜不開眼滿嘴是土。 正追得興起,突然間頭頂殺聲大作,苗履心中一驚,抬頭看時卻見不只追到 何處,周圍崇山峻嶺,旁邊山上無數西夏騎兵狂叫著衝殺而下,亂箭如雨而至。 苗履只來得及大喊一聲列隊,夏軍便狠狠衝到了眼前。霎那間,宋夏二軍如同兩 股洪水狠狠撞在一起,捲起無數血色浪花,宋軍的隊伍當時被截成兩段。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軍雖然中伏,但是也就是一開始被打懵了,之後很快 就恢復了過來。這股夏軍的人馬並不多,至多只有千把人,雖然隊列被衝斷,但 是以藩騎為的宋軍本來就不怎麼守紀律,混戰亂戰才是其看家本事,此時大不 了各自為戰。只見山谷中千軍萬馬混戰廝殺在一起,煙塵瀰漫,不知什麼地方好 像著火了,漚出來的煙霧也飄了過來,更加令人視線不清。 宋軍此刻當真是狀態起來了,雖然連續戰鬥,但是絲毫不覺疲勞,反而越戰 越勇。眼看著,這股西夏伏兵竟然也有些吃不住勁了! 夏軍之中,連都霍蘭騎著一批大黑馬,手持長槍挑了一個宋軍士卒下馬,自 己也挨了一槍,好在有鎧甲擋住沒受傷。眼看周圍宋軍越打越多,顯然後面的已 經上來了,己方被壓縮的步步後退,便知此次伏擊已告失敗,再不走,恐怕要遭 宋軍反包圍。 「大人!撤吧!」 唐雲此刻也是手持長刀,邊打邊向外圍退卻。見連都霍蘭好不容易搶過來, 再看周圍的煙塵瀰漫,竟已是看不清草木道路,邊大喊一聲:「撤兵!」喊完了 帶頭向煙塵中跑去。 眼見將帶頭逃跑,夏軍紛紛掉頭逃竄,宋軍一天之內連勝二陣,士氣越發 激昂,苗履大喜,連連催促身邊將校立刻帶隊追殺。無數宋軍騎兵匯聚成一條長 龍般的人潮,追入瀰漫的煙塵之中。無數馬蹄揚起的煙塵,另這山谷內的視線更 加不清。 追了不知多久,前面的宋軍騎兵正奇怪為何這一路之上都是煙塵瀰漫,突然 看見煙塵中夏軍的騎影。張弓搭箭正待大喝追射,突然全力衝刺的坐騎腳下一空, 他下意識的一聲驚叫,連人帶馬摔了下去。 而身後,因煙霧迷漫視線不清,收不住腳的宋軍成群結隊的衝下了懸崖…… ***    ***    ***    *** 四月十九,沒煙峽。 妹勒都逋帶著親衛,緩步走過戰場。此時的戰場已經給打掃乾淨,但是遍地 的血跡依舊顯示了前天發生在這裡的戰鬥是何等的激烈。 此時的宋軍已經被打退,而右廂各路軍馬在嵬名阿埋的嚴令之下晝夜兼程, 終於在今天全部抵達前線,此時的沒煙峽已經是兵多將廣,站在山顛望下,滿川 滿谷儘是黑壓壓的兵馬人潮,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軍營帳篷。 而他看了不遠處站著的唐雲一眼,卻見他臉色平靜,好像自己只是做了很微 不足道的一件事。但是周圍的西夏將校軍士們,再看唐雲的眼神已經有所不同, 那是一種戰士對戰士的認同感,一種欽佩敬重。這種眼神妹勒都逋並不陌生,因 為他的部下平時就是這麼看他的。 軍隊有軍隊的邏輯,能打勝仗的將領總是受歡迎的。普通戰士對於朝廷的概 念來說太過遙遠模糊,他們只會敬重英雄好漢,只會下意識的服從那些能帶領他 們走向勝利的領袖。 而唐雲確實做到了這一點。 誰也沒想到他帶著兩千多人,竟然真的阻擊宋軍成功。當時的沒煙峽實際上 已經是失守了,他就帶著兩千多人,竟然成功力挽狂瀾。而後面的宋軍大隊,不 知是不是懾於前鋒的失利,竟然停止了前進的腳步,幾萬人的大兵團竟然緩緩退 了出發陣地。 幾千人,竟然把幾萬人給嚇住了。 而且他在沒煙峽一戰打得也確實,利用煙霧令宋軍視線不清,巧妙的將 追兵引至絕壁懸崖,然後四下伏兵盡起,宋軍追的過急收不住腳,又被夏軍從外 圍往裡壓迫,前擠後撞之下大批人馬摔下懸崖,而苗履情知中計,率領殘部潰圍 而出,逃出關去。隨即唐雲收攏殘軍,揮師直進,收復關城,又親自領人外出打 探軍情。而宋軍折可適部繞道退出沒煙峽,宋軍的前鋒受此重挫,停止了攻勢。 事後,在懸崖下面,檢點出來的摔死的宋軍人馬屍體多達兩千多具,也就是 說這一戰就殲滅了宋軍騎兵一千多人,而夏軍自己幾乎沒什麼損傷。 這比西夏大肆鼓吹的金明寨大捷不知道要多少倍。十幾萬人面對二千八 宋軍,兵力數十倍於敵,最終也是付出死傷數千的代價。而沒煙峽一戰唐雲和 宋軍兵力基本相當,自身沒受多少損失,卻殲滅宋軍千人之多。而且宋軍損失的 全都是非常寶貴稀缺的馬軍,還是身經戰的精兵部隊,這對於宋軍來說,絕對 是個無法忍受的重創。 也許正是夏軍出乎意料的善戰,才使後面的宋軍力集團停止了冒進的腳步。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也許是宋夏重新開戰以來夏軍打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 大勝仗。 這個謎一樣的漢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妹勒都逋畢竟是活了幾十年的老而成精的人物,他總覺得唐雲身上有些什麼 特別的東西讓他看不透。但是這個人偏偏還受太后的寵信,任命為最親貴得御圍 內六班直副統軍兼察軍,雖然名義上還是自己這個班直統軍的部下,但是實際權 柄已經和自己相差無幾。甚至已經十四歲的夏乾順都對他很有好感。 這樣的人……妹勒都逋猛然想起來一個人,當年的李清! 涼詐、秉常兩代皇帝寵信的漢人,有國士之稱的良將。後來為了西夏皇室從 外戚手裡奪權力鞠躬盡瘁,最後死於梁氏陰謀。現在的唐雲發跡的軌跡,真得 有點像當年的李清。同樣是降將,同樣在戰場上立下大功,同樣受到夏的寵信 …… 也許這是個需要自己仔細注意的人物…… 妹勒都逋收目光,發覺自己一路想的出神了,走到了關口也不自知。不由 得啞然一笑,自己現在面對的大麻煩還不知能不能搞定,居然還有時間想這些事。 關外的宋軍並未退兵,幾萬兵馬依舊壓在距離關口二三十里的地方,自己面對強 敵,居然還有心思考慮別的。 雖然此刻夏軍大集,但是長途跋涉的疲勞不可能立刻消退,各軍總要休整幾 日才能出戰。而宋軍自沒煙峽戰鬥失利之後,雖然退出關外,但是接下來的舉動 卻又讓妹勒都逋如坐針氈。 他們居然在石門峽外開始大肆修築營寨,軍隊後方又有數萬民夫上了前線, 運送土方木石,竟然在那裡築起城牆來。每日看去,鋪滿大地的軍民就像密密麻 麻的蟻群一樣忙碌著,而宋軍的城牆則以驚人的速度在升高延長。夏軍曾試探性 的派出數只騎兵前往騷擾,都被宋軍打退。而迂後方的騎軍也找不到機會下手, 宋軍的後路看得非常嚴密。 顯然,沒煙峽的失利並沒讓宋軍將氣餒,而他的目的很明顯:既然西夏在 石門峽築城,那宋軍就堵著石門峽的大門也築一座城,看誰最終的堵的過誰。 不得不說,王文振這一手實在是擊中了西夏的要害,石門峽築城使西夏的防 線實際上往前推了,並且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境地。但是宋軍的築城行動抵消了 這一優勢,雙方失去了幾十里的緩衝地帶,變得城池面對面。以後這一地的戰 鬥,必然變成城塞攻防為。因為雙方軍隊只要一出門,幾乎立刻到達對方的大 門前。 若論城塞攻防的戰術,西夏是無論如何比不上宋朝的。 所以,這是個必爭之地。無論如何,不能宋軍的企圖得逞!妹勒都逋心中已 經決定,五天之後,全軍出動,以泰山壓頂之勢,再來一場永樂城之戰! 當夜,妹勒都逋大擺慶功宴,祝賀唐雲立此大功。 吃喝已畢,各個將官摟著女人營歇息,唐雲婉拒了分給他的美女,到自 己的大賬。和衣躺下,卻沒有睡著。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真正在想什麼,甚至連 他自己也不知道。 儘管這三年來自己在西夏深受梁太后重用,不斷的加官進爵。在外人看來自 己應當是活的風光無限,但是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這三年並不如意。至少,自 己得到的並不是自己希望的,自己希望的東西一直遙遙無期。 三年前,自己從豐州死裡逃生,但是任務卻搞砸了。雖然梁太后沒有怪罪, 但是對自己的任命卻逐漸脫離了一品堂的範疇。雖然對自己的信任不減,還委以 班直軍的要職,能夠參贊機密,同時自己也能對軍國大事發表意見,但是自己不 再是以前那個掌控所有機密的人,現在自己只能知道那些梁太后想讓自己知道的 東西。 那才是自己所希望的,也是對自己的抱負最有幫助的。 他這三年一直在想是不是當年那次豐州之行,影響了自己在梁太后心中的形 象,才導致現在的情況。那次豐州之行究竟有什麼秘密?那批宋軍的軍綱火器到 底有何重要之處?當時為何孫二娘會突然翻臉,痛下殺手?! 自己自問沒有做錯什麼?難道是因為孫二娘因和自己的私怨才導致後來的火 並?還是說孫二娘一夥人和梁乙逋之間的聯繫比自己想像的要深得多?梁乙逋完 蛋,他們擔心西夏認為他們也是梁乙逋的黨羽,所以來個先下手為強?還是說他 們覺得西夏要黑吃黑,所以臨時翻臉?還是孫二娘他們早就有卸磨殺驢的打算? 很多種可能,但是這事只又找到孫二娘本人才能問明白。 不過現在沒人能找到孫二娘。這個女人確實有兩下子,就像憑空消失了。宋 朝官府在通緝她,綠林黑道也在有人下了綠林貼在找她。西夏也暗中在追捕她, 但是三年了,沒人找得到她在何處。唯一知道的是,當時追襲的宋軍將領乃是大 名鼎鼎的河東第一弓何灌。當時自己逃夏境後,天降大雪,這場大雪阻礙了追 兵,救了孫二娘的命,從此黑白兩道再無此女的任何消息。 生死不知。所以唐雲覺得自己是永遠沒機會弄清楚豐州的真相了。 所以現在他有些心灰意冷,乾脆老老實實的當起武將來了,雖然這比自己原 來計劃的要耗費更多的時間,但是總算也是一條路。而且自己還有四年的時間來 達成夙願,四年時間,到那時一切都將見分曉。 而眼下,自己還有一場戰爭要應付。 五日後,四更拂曉。 從石門峽到沒煙峽,綿延數十里的西夏大營在夜色中忙碌起來,無數的篝火 亮起,數萬人埋鍋造飯,牛肉羊肉下進湯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更難得的是各 營各部都領到了酒。凡是有經驗的老卒都知道,非逢年過節,一頓好酒好肉,往 往預示著當官的需要你賣命的時候到了,今天十有八九將是一場惡戰。 唐雲晚上勉強睡了一會兒,大戰將臨的緊張讓他有些失眠。昨天中軍寨已經 傳令,今日各營四更天便埋鍋造飯,全軍飽餐戰飯之後,五更出兵,亮全隊攻打 宋軍大寨,務必摧毀宋軍正在修築的城堡。 很快,中軍大寨便開始擂鼓聚將,唐雲翻身坐起,穿戴整齊之後便出帳篷往 帥帳走去。他身為監軍,身份特殊。所以自己也有獨立的營寨一座,就挨著中軍 寨。出的寨來,便見四面八方各軍各部的將領酋長們一個個披掛整齊騎馬而來, 到了轅門便老老實實的下馬急匆匆步行直奔帥帳,有的一邊走還一邊整理衣甲。 中軍寨中只有帥巍名阿埋可以騎馬,甚至連副帥妹勒都逋都不行。巍名阿 埋的軍法之嚴厲在西夏國中赫赫有名,犯了他的規矩,說砍就砍,眾將誰也不敢 觸他的霉頭。營中規矩帥點卯三通鼓,頭卯全軍大將便都已到齊,分成兩班立 於帳下。 「升帳!」中軍官縱聲高喝,唐雲和妹勒都逋領頭,數十員大將魚貫而入。 巍名阿埋端坐帥案之後的一把虎皮交椅上,穿一身水摩鑌鐵鎖子明光甲,左 右設座乃是給妹勒都逋和唐雲準備的,除此之外再無人有資格在帥帳中落座。 中軍官點卯完畢繳令,巍名阿埋緩緩的掃視了眾將一眼,沉聲開口。 「宋賊在我石門峽口築城,乃是扼吾咽喉。宋賊若得逞,則吾大夏國界無寧 日矣!某奉詔行問罪吊伐之事,十萬精甲枕戈待旦,只為今日!」巍名阿埋怒目 橫眉,鬚髮皆張,不愧是身經戰的老將,言語之間,霸氣十足。 「如今宋賊新敗,銳氣已洩。此天賜良機也!吾意已決,今日便與宋賊一決 雌雄!」 話雖不多,但是自有一股滄勁雄悍的豪情。帳下眾將也是熱血沸騰,齊齊跪 倒大喝:「願為老將軍前驅,踏平宋狗!」甚至連妹勒都逋和唐雲都起立躬身施 禮。巍名阿埋滿意的點點頭,眼見士氣可用,伸手抽出一支令箭,大聲喝道:「 令王藥師奴,聽令!」…… 天光放亮之時,西夏藏於群山險隘之中綿延的軍營突然響起了震地的戰鼓聲 號角聲,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西夏兵馬就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漫過了平原和山林, 緩慢而堅定的向宋軍的在石門峽江外的大陣壓了過去,葫蘆川河邊數十里的平川 遍地都是西夏遮天漫卷的軍旗,遠望去就向無邊無沿旗幟的海洋,還夾雜浩浩蕩 蕩捲起的遮天蔽日的煙塵,只像平地捲起的人類的塵土海嘯,以席捲一切之勢滾 滾而來。 不過,宋軍倒像是早有準備,鼓角齊鳴之中,浩浩蕩蕩的兵馬從大寨中湧出 ,好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很快也蔓延得密密麻麻無邊無沿,然後在無數精密的鼓角 號令指揮下,蠕動著組成層層疊疊橫跨方圓數里超級巨大的重甲方陣,將城寨工 地包圍的嚴嚴實實。石門峽的戰場之上,武裝人類組成的海洋淹沒了一切。 王文振站在石門寨的門樓之上,放眼望去,目光所至直到地平線的盡頭,幾 乎全都是好像海浪一樣的起伏飄蕩的軍旗和密密麻麻蠕動著的人群,兵刃在太陽 上反射的光芒就好像在大地之上鋪了一層銀光閃閃的海潮。 這樣壯闊的力大會戰,大概只有當年永樂城之時才可與之相比。 兩翼的軍陣已經不在視線範圍之內,宋軍南北二線近八萬戰兵已經空群而出, 陣線鋪開達十幾里長,北邊好水寨的鍾傳應該也按計劃出陣了,但是誰都知道 戰場,便是在這石門寨前。 自己必須打贏這一仗。 作為前敵總指揮,自己現在就是這將近十萬宋軍精銳的帥,雖然王文振明 白自己實際上還是要受到章桀的遙控指揮,但是作為一個身經戰的宿將,他從 心裡也認為章桀的計策是值得期待的。 這是自己必須抓住的一個機會! 誰也沒想到沒煙峽居然收穫了如此的一場慘敗,苗履這廝當真是妄稱名將, 十足有勇無謀的莽夫,居然損失如此之重,上千馬軍精兵給折個乾淨!那可是比 金子還寶貴的馬軍哪! 自紹聖二年以來,西軍採用築堡淺攻之策,不斷修築堡壘蠶食邊境,不斷派 遣選鋒硬探突入夏境掃蕩,至今快兩年內大小戰鬥數千次,累計斬西賊首級一萬 一千五級,而自身損失馬軍累計千餘,實是一個令西軍驕傲的成績。 陝西五路邊軍,兩年衝突鏖戰,才折馬軍千餘。而苗履一天之內,就丟得干 乾淨淨。 何等的無能! 唯一的戰果,就是折可適帶的一多顆首級,但是這些人頭,只會成為擅 自出戰的罪證。 章桀明令不得出裡之外,而自己違背節制,派兵出戰大敗而歸,雖然不是 自己直接上陣去廝殺,但是這責任是推不掉的。這還不是最鬧心的,更有那兩個 敗軍之將,來之後還不安生,已經在後面把大營攪得一團糟了。 苗履把責任全都推倒了折可適身上,說折可適見死不救,不發援兵,臨陣先 退故有此敗。折可適當然矢口否認,反過來把責任往苗履身上推,自己也不知道 該信誰。而折可適乃是自己的副將,又說是奉命出兵,這下把自己也給捲了進去, 於是自己為了擇乾淨責任,便說是折可適擅自出兵,反正當時接令的時候折可適 沒有異議,就當你是贊同,現在把責任往外推,哪那麼便宜?對此王文振並不覺 得如何,爭功諉過乃是當官的自然屬性,宦海沉浮這麼多年,連這點防身之術都 不會那可就白混了。 苗履這廝不管怎麼找借口,肯定敗軍辱國這一條是跑不掉的,就是再把責任 往別人身上推也沒用。目前處分已經下來了,罷去熙河都監的差遣,直接被一擼 到底,流放陝州監酒稅,手握重兵呼風喚雨的堂堂一方諸侯,一轉眼就去偏僻軍 州查酒販子的稅。熙河都監之職,暫由熙河路後起之秀劉仲武擔任。 但是折可適的情況令所有人震驚,原本王文振以為折可適乃是自己的副手, 地位非比常,同時又有戰功在身,此次出兵他的兵馬並沒吃虧,反而小佔便宜 。而章桀同他的關係非比常,就是把要責任推到他身上也沒多大關係,但是 朝廷傳來的處分命令竟然是要將折可適行軍法問斬。 據說這是當朝章敦相公的嚴令。 這讓所有統兵大將們震驚!更讓王文振震驚!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誰一輩子 能常勝不敗?若是打了敗仗就得問斬,那誰還敢打仗?折可適乃是橫班的高級武 將,以前也是立過輝煌奇功的名將,就因為這麼一點小敗就要斬首?莫非是朝廷 惱恨折可適擅違節制,見死不救?誰還不知道那是怎麼事? 目前章桀正在給朝廷上表極力替折可適開脫,總之就是死保,同時出奇的沒 有來找自己的麻煩。王文振明白章桀早就看穿了其中的奧妙,但是此事乃是軍隊 的通病,章桀乃是精通將略的人物,不願過深追究弄得軍心不穩。而且大戰在即, 他也不會蠢的臨陣換帥自亂陣腳。 這是章桀給他王文振最後一個機會。 只要這一戰能打贏,那自己即便有天大的錯,朝廷也會原諒自己。同時有了 這次勝仗墊底,章桀也好保住折可適,沒煙峽大敗就被勝利的光芒遮住,不會再 有人計較。這就是新黨當政的好處,只要你能打勝仗,一切都好說。 當然如果這仗失敗,那之前的過錯就一定會被追究,數罪並罰,只怕自己的 下場會比苗履還要慘。至於折可適會不會因自己的謊言而被問斬,那時候只怕自 己都沒工夫來操心別人的命運了。 所以,這一戰,必須要贏! 王文振收束心神,將注意力集中戰場之上,眼望著腳下廣闊無邊的戰場。 就是這裡!就是這片地方!石門峽外,葫蘆川旁!這一片地在當地的土人口中 還有另一個名字,一個令宋軍刻骨銘心的恥辱名字,好水川! 五十多年前,李元昊率領十萬鐵騎在此地包圍了宋軍,滿川忠烈血流成河, 過萬士卒,二餘名將校,全體戰死殉國!此戰是西軍心中永遠的痛!好水川也 成了宋軍刻骨銘心的傷心地! 但是今天,西軍已經今非昔比!年戰火錘煉出來的精銳,將在今天化為復 仇的利劍,披荊斬棘,一雪前恥! 就算不為自己,就算是為了西軍的尊嚴,為了自己身為武人的尊嚴,為了大 宋的尊嚴,為了五十多年前那壯烈戰死的滿川西軍前輩,為了他們的尊嚴! 這一仗也必須贏! 身後種樸、郭景修等大將一個個全副披掛,凜然而立。他們都是身經戰的 猛將,但是像今天這樣的大場面,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這是前所未有的力決戰!此次出兵,已經集結了四路最強的精銳部隊。可 以說整個西軍的精華,盡在此處! 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傳令!擂鼓!」 震天動地的戰鼓聲讓所有人熱血沸騰,宋軍龐大的軍陣開始緩緩的移動,遠 望去,就像整個大地都活了過來,兵甲寒光閃爍,反映在將士們彪悍的面龐之上。 不知何時,滾滾的沉雷之中,有人在用手中的兵刃用力敲打著盾牌,接著雷 點聲從小到大,徹地連天,數以萬計的敲打聲形成地動山搖般的節奏,每一次節 奏都伴隨著山呼海嘯般的萬眾狂呼! 「滅夏!」 「滅夏!」 「滅夏!」 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平夏城戰爭,就此拉開帷幕…… ***    ***    ***    *** 好水寨,宋軍北大營前喊殺聲震地。 唐雲立於陣前,冷眼關注著戰局。此地先前宋軍已經立寨,與新築的石門寨 互為犄角。故此巍名阿埋將他打發到此地,分兵三萬攻打此寨。誰都知道戰場 在石門寨那裡,唐雲不知道是不是巍名阿埋怕他立功,才將他排擠到次要戰場。 當然那老兒說的很客氣,請監軍代為牽制宋軍偏師,打不打的下來都不妨事。 其實唐雲倒沒有和巍名爭功之心,那兩個老頭乃是軍中宿將,威信極高。自 己想要和他們爭功,實在太過不自量力。而且宋軍出城列陣,背城而戰,佔了地 利。 宋軍乃是天下最善陣戰的軍隊,一旦讓他們列陣而成,是絕對的硬骨頭。巍 名阿埋想要獨佔全功,只怕一口咬下去非磕掉幾個門牙不成。那地方兵危戰凶, 刀槍無眼,自己還不想去呢。能獨領一軍避開危地,正和心意。 好水寨的宋軍沒有石門寨多,但是看意思大概也有個快兩萬人。 城外背城列陣的兵馬密密麻麻好像小山一樣,軍陣嚴整龐大無比,打的是環 慶路宋軍的旗號,將旗之上乃是一個斗大鐘字,想必是環慶路名將鍾傳在此。城 頭上打的是熙河路的旗號,想必城中守城的乃是熙河兵,單是將旗之上乃是苗字。 經過幾天的查探,唐雲早已知道上次被自己算計了的熙河兵將乃是苗履, 經此大敗,居然還能領兵,但是卻給打發到了次要戰場。顯然是在宋軍帥那裡 已經失寵。 但是即便如此,以宋軍之善守,便是兩萬人守這座好水寨,也不是三萬 夏軍所能撼動的,便是兵力再多一倍也不行。唐雲眼看著下面的夏軍士卒數千人 好像海潮一樣反覆猛烈衝擊著宋軍的陣線,但是層層疊疊的盾槍弓弩讓他們寸步 難進,宋軍陣前被射倒的人馬軀體多達上具,而騎兵不要命縱馬狂撞進人牆, 沖不了幾步就被無數槍矛戳翻下馬,然後被無數人馬淹沒。 這只是北城,其他三面唐雲還各佈置了一千精銳騎軍在城門外警戒,防止城 中宋軍從此出來襲擊北城。另外側翼和後陣又各佈置了兩千騎,防止宋軍從地道 暗門中偷襲。他久在宋軍中任職,自然明白宋軍守城的各種花樣。 「連都將軍!」唐雲注視了片刻,終於下令。 「末將在!」連都霍蘭趕緊躬身施禮,上次跟隨唐雲救沒煙峽,鬼使神差竟 然立下大功,這讓連都霍蘭對這個漢人監軍相當佩服,對他的命令也不敢陽奉陰 違。 「再集五千人,攻東北角!令你本部兵馬準備好弓箭,聽某的號令,梆子 聲不響,一枝箭不許放!梆子聲不停,一枝箭不許留!違令者斬!」 「遵命!」 連都霍蘭揮動令旗,夏軍中又有黑壓壓一大片步軍士卒脫離本陣,直奔東北 角宋軍而去。接著唐雲一聲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平地而起,整個天空似乎都暗 了下來,宋軍士卒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手裡的旁牌蹲下身子,接著就像雨打芭蕉, 層層疊疊的羽箭沖刷了宋軍的大陣,無數盾牌組成的盾牆之上,密密麻麻的箭羽 好像使盾牌憑空長了一層白毛。接著,數不清的夏軍士卒就像狂奔的獸群,狠狠 撞在宋軍的盾牆上,盾牌的碎裂聲,人體的碎裂聲,折斷的刀槍亂飛,血肉噴湧 四濺。人群組成的洪水撞上了人群組成的堤壩,血肉粉碎…… 鍾傳冷眼立在大旗之下,儘管冷箭不時掠過身邊,但是他的眉毛都不曾動一 下。 夏軍的攻勢出乎意料,與以往列陣而戰只知道用鐵騎用人命衝鋒開路不同, 此次的夏軍雖然也是在用人命開路但是打得更聰明,箭雨和步卒推進配的雖然 還是誤傷不斷,但是能看出其中章法。而且也沒盲目的派遣騎兵衝陣,而是監視 戰場各個角落,等待機會再投入戰場,不像以往就是步騎混雜在一起一窩蜂地向 前衝,看似人多勢眾聲勢驚人,但是極易自己產生混亂,此時純用步卒舉著盾牌 列著方陣推進,反倒不那麼亂了。 另外,宋軍費了好大勁布設的陷坑拌和伏弩沒發揮多大作用,顯然夏軍在 進攻時加了小心,並沒造成多大混亂。至於後陣亂箭一直不停,奮力壓制宋軍大 陣中的弓弩手,盡最大程度掩護步兵前進,弓箭手陣中豎著幾面比門大許多 的木用來擋箭,這在宋軍之中屬於常技,但是在黨項人之中是第一次見到,盡 管這些木十分單薄粗陋,明顯是臨時趕製出來的,宋軍的強弩經常能射穿木 射中後面的人,但是更多的弩箭卻是被擋下來了。 頭一次見到西賊模仿宋軍的戰法,這個西賊的將領不知是何人? 而且剛才東北陣腳稍微有點混亂,立刻就被對方看破,揮軍直進。自己城下 布有萬人,對方此刻前陣衝陣兵力已經相當,後面還有黑壓壓人山人海的步騎大 軍沒有出動。 雖然對方兵力肯定不足以攻下城,但是若只是想要擊敗城外大陣,倒不是沒 機會。 這一切,不像一個西夏將領,倒是更像一個宋軍將領在指揮。 西賊之中也有有識之士嗎?但是這些原本是宋軍玩剩下的招數,拿來對付宋 軍豈不可笑?鍾傳冷笑著揮手,照貓畫虎豈是那麼容易的?接著宋軍的陣中旗旛 搖擺,好水寨城牆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伏兵,接著巨大的震動聲、無數弓弦聲 響成一片。城頭上埋伏的巨型床子弩和上千張神臂弓一起發射! 呼嘯的鋼雨摧枯拉朽般的橫掃了夏軍人堆,儘管西夏士卒及時舉起了旁牌, 但是神臂弓射出的鋼矢就像穿紙一樣容易穿透了盾牌和鎧甲,將身子穿透。而床 子弩射出的巨箭更將人身子劈開。剎那間箭雨所過之處血肉橫飛,西夏軍卒慘叫 著倒下了一大片。 宋軍發一聲喊,拚命向前頂,盾牌開路,佐以長槍,竟然又向前頂了十幾步。 夏軍站不住腳,開始後退。但是接下來一波箭雨又掃進宋軍陣中,數十人中箭, 其餘的又趕緊舉起盾牌遮護,夏軍趁機站穩陣腳,又頂了去。 進退之間,地上橫七豎八鋪滿了被踩的面目全非的屍體。 數萬人組成的人牆擠來頂去,雙方前面各有數千桿槍戟交插互刺之間,無數 身體被戳得稀爛,鮮血迸流飛濺,由於擠的太緊,屍體死而不倒,也被頂的前進 後退。偶爾有一個空隙,倒下的屍體立刻也會被踩成肉泥。而頭頂上亂箭橫飛, 身邊全是變調的吼叫和慘嚎…… 四月二十六,石門峽,喊殺聲震天動地。 遮天蔽日的箭雨,漫空飛舞的石塊,海潮一樣沸騰的無邊無沿的人群。 妹勒都逋將他的胡床直接搬到了陣前,身邊是數十鐵甲力士,手持厚達兩寸 的大鐵盾簇擁著他,防備宋軍強弩的狙擊。而他的兩千親兵則是一字排開,站出 去好幾里長,各個手持寒光閃閃的鬼頭大刀,在他們腳下,上具無頭屍體倒臥, 都是擅自退下來的逃兵。 他親至陣前督戰,早已下令,凡是無令後撤者,皆按臨陣退縮論處,就地斬 首!傳首諸軍以為戒! 他和巍名阿埋乃是元昊時期的老將,並肩作戰幾十年,早有默契。此次出戰, 當真是志在必得,所點集的兵馬,可以說就是集結了左廂六州所有的精華。 西夏擾宋,歷年來兵禍不斷。夏軍每次抄掠宋境動輒出動數萬人甚至十數萬 人,看似聲勢浩大,其實雙方都明白內情。越境打草谷抄掠財貨,真正出動的正 兵精銳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跟著去趁火打劫的負擔役人刑徒,這些人希望能繳 獲財物以贖罪,有時一個正兵往往帶著七八十來個跟班,有的小部落甚至連男女 老幼都一齊拉家帶口的前往,這樣就造成了夏軍入境人數多達數萬,但是宋軍往 往出動幾千人就能將其打退的戰例。 作為遊牧國家,此乃胡人的習俗,梁太后為穩固統治地位標榜自家絕漢制用 胡俗,明知這樣打下去傷元氣,但也無可奈何。 而此次征戰,事關國運,巍名阿埋力排眾議,點兵調集的十七萬人馬,全都 是在籍的正兵精銳,其餘的雜兵一個沒調,可說是西夏最倚重的右廂精兵的幾乎 全部精華。妹勒都逋指揮的打頭陣的前軍多達五萬餘人,幾乎全都是橫山羌部和 撞令郎之中特選的精兵,這些步跋子和漢奴乃是完美的炮灰,衝鋒陷陣蹈死無悔, 戰鬥力甚至勝過黨項人。他們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衝開宋軍的大陣,為後面 的攻城部隊開路。 而戰鬥已經進行了兩天,夏軍在妹勒都逋的嚴令之下晝夜不停的輪番衝陣, 夜晚無數支火把將戰場照的亮如白晝,宋軍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所有的夏軍士 卒就是做兩件事,不斷衝鋒再衝鋒,沖完了退來休息,休息夠了再衝鋒! 妹勒都逋不知道他的車輪戰是否有效,但是這就是拼意志拼人命,誰最先承 受不住傷亡誰就先崩潰!他知道背城而戰的宋軍會頑強到何種程度,一開始就必 須用孤注一擲不計傷亡的氣勢壓倒對方,否則此戰必敗! 宋軍的城寨已經成形,而且在寨外挖有兩道又深又寬的壕溝,遍佈拒馬,溝 外側乃是近四萬重甲步軍組成的超級大方陣,此刻密密麻麻槍戟如林,交架攢刺, 綿密亂箭如同飛蝗蔽空,衝鋒的橫山藩兵們在箭雨中幾乎是成片的倒下,但是這 些山羌蠻子當真驍悍,好像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當事,狂呼亂號也不遮擋,黑 壓壓的步騎人潮迎著宋軍的箭雨衝鋒,身邊的胞澤慘叫著倒下一點也不能影響到 他們的勇氣。 屍體層層疊疊走倒臥僕,一路衝鋒一路被亂箭射倒,五萬夏軍先鋒分為五部 輪番瘋狂衝陣,妹勒都逋下令各部各軍之中挑選武藝高強的猛將數千人組成敢死 隊,皆身披重甲衝在最前面。每次夏軍排山倒海的人潮都能重重的推進宋軍的陣 列之中,什麼盾牆什麼槍林箭雨統統給推擠的崩潰分裂,那些山訛蠻子竟瘋狂用 身體動去撞擊宋軍的槍尖,即使全身上下被戳得血肉稀爛,也要抱著宋軍同歸 於盡,而後面無數只腳踩過來將他們踩成肉泥。 但是每次,都是只差一點點就能破陣,無論衝開多大缺口,最終無邊無沿的 宋軍士卒終會將他們徹底淹沒,而剩下的人則給徹底擠出去,而下一波衝鋒又接 踵而至…… 巍名阿埋端坐馬上,看著眼前的垂頭喪氣跪在地上的野利明山,心中陣陣的 惱怒。當真想將這廝拉出去一刀砍了,但是考慮到野利族乃是黨項豪族,若是殺 了他,只怕這軍中野利族的兩萬多人便有嘩變的危險,還是忍下了火氣。 兩天時間,西夏軍隊幾乎是不休不眠的血戰,不停的衝擊宋軍大陣,僅僅兩 天時間,陣亡者已經超過一千五人,傷兵更是兩倍於此,如此慘烈的血戰,讓 他這個身經戰的老將也心驚肉跳。 如非不得已,他也不願用這種傷元氣的打法。 連天下最強的遼國都知道「成列不戰」的道理,巍名阿埋乃是打了一輩子仗 的宿將,豈會不知宋軍大陣的厲害?大軍在石門寨前與宋軍對峙,卻偷偷派遣野 利明山和朱王禮二將率領精銳騎兵三千人迂到宋軍後方,試圖騷擾宋軍糧道。 但是沒想到章桀這老賊著實難纏,竟然在糧道上紮了三座軍寨,屯兵一萬, 分立三巡檢守之。野利明山和朱王禮率領的兵馬偷襲不成反遭宋軍誘擊,不到半 個時辰就被打得大敗,折兵四多,朱王禮當場被亂弩射成了刺蝟,野利明山也 是中二箭負傷奔逃,途中本想收束潰兵,又遭宋軍連續追襲,部下潰散了一多半, 好不容易逃出鬼門關,只好來領罪。 其實,巍名阿埋置要去親眼看看那三座軍寨之上飄揚的將旗,大概就會明白 為何野利明山不是宋軍的對手了。 三面將旗,一面種字,一面折字,一面劉字。 折可適就不用提了,他因沒煙峽之敗官司纏身,無法上得前線,但是章楶又 不忍將這員虎將棄之不用,於是便將他安排巡護糧道,以圖戴罪立功。而劉法、 種師中這二人在西軍之中都屬於帶兵打仗特別詭計多端的類型。這三人聯手巡護 糧道,手下又兵多將廣,野利明山只帶三千人來攻,與羊入虎口別不大,未曾 全軍覆沒,可謂十分不易了。 偏偏巍名阿埋又不是不想給野利明山多些人馬,實是心有餘力不足。 章楶用兵,老辣狡詐之極,宋軍此時在邊界築堡已有兩年多,遍地堡寨、烽 屯、營壘,大小道路都屯有兵馬,派遣兵馬太多,想要不為人知的偷渡,便是難 如登天。這怕這邊大軍剛動,那邊宋軍便已察覺。斷人糧道需要深入敵後,最重 要便是要隱蔽性和出其不意,若是宋軍有了防備,此計便和送死沒別。 而嵬名手中總共十七萬兵馬,各有所差,也沒有多餘兵力可供迂,故此嵬 名派出的部隊只有三千精兵,希望這隻小規模的隊伍能夠從宋軍的防線滲透進去。 畢竟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他也是懂得的。 嵬名阿埋對此實是寄予厚望。 其實算算從黨項崛起之後,即使西夏最鼎盛的李元昊時期,與宋軍野戰的大 原則,都是最少集結十倍以上的兵力圍攻之,西夏津津樂道的三川口,定羌寨, 好水川等役莫不如此,數量相當之時能勝之戰例幾乎沒有。與其說西夏兵馬驍勇 善戰,不如說西夏喜歡倚多為勝。永樂城一戰西夏更是十丁抽九,舉國男丁數十 萬圍攻宋朝一城,最後還是靠著天降大雨泡塌了城牆才進攻得手。 而大安七年宋朝五路大軍壓境之時,舉國數十萬夏軍面對數量相當的宋軍, 一旦數量上的優勢不復存在,便是一潰千里,幾乎亡國。最後堅壁清野,偷襲宋 軍糧道,後來又扒開了黃河,才僥倖擊敗其中一路。之後夏軍作戰便又多了一個 原則,若是數量不能取得絕對優勢,必須設法斷宋軍的糧道,否則寧可不打。 現在宋軍集結了近十萬人,而自己手中的兵馬多個七八萬,巍名阿埋也不覺 得有多大的優勢。畢竟以前與宋軍交戰的大勝利兵力差都在十倍以上。故此「斷 糧道」乃是他真正寄予厚望的一招,現在野利明山損兵折將大敗而歸,豈能令他 不惱?同時也讓他的心中,對於未來的戰事,蒙上了一層陰影…… 種樸身穿一幅山字鐵重甲,渾身濺滿了人血馬血,手持一根鐵骨朵,上面還 沾著不知道是誰的腦漿,大聲吆喝著,身邊的宋軍士卒們紛紛站好位置,滿地的 死屍都來不及清理,只能來得及將負傷的胞澤拖到一邊不礙事的地方,這時候對 面西賊好像無邊無沿的人馬又上來了,那剛剛退走的一批則分散著向兩側退走, 給後面的人清開道路。 各軍的將領們此刻都帶著人聚集在中軍,有的人手裡還拎著血淋淋的人頭, 種樸的親兵們將數十個大籐箱裡的金銀錢鈔抬出來,這些軍將們各個喜氣洋洋, 有的臉上的人血還沒擦乾淨咧嘴一笑,反倒嚇人。 這是宋軍的規矩,自五代之時便已有之。陣前放賞,軍隊才有士氣,這也是 那些文官士大夫們最看不起武人,聲稱武人乃是圖利小人的重要論據之一。不過 這已經好得多了,比之當年戰前放賞士卒才願意打仗,現在是戰後結賬,先打再 收錢。 這件事種樸可不敢馬虎,當年元豐西征之時,折可適就因為放賞不及時弄得 部下嘩變,他自己也險被裹挾,差點被西夏所擒。種樸乃是折可適的好友,這件 事在整個西軍中都鬧得沸沸揚揚,種樸如何能不知。 普通士卒可不管什麼臨敵兵機韜略,他們多半連大字都不識一個,有的還是 賊配軍,跟他們說什麼忠君護實在太過遙遠,畢竟他們連汴京在哪裡都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保衛家園,只知道朝廷說了殺西賊的人頭能換銅錢,所以打仗在他們 眼中就是謀生的手段,自己在後方的家人能不能吃飽飯就看自己,打完一仗理所 當然要收錢。這種事不可能等到下次,否則誰知道下次自己還有沒有命來。 種樸雖然是武將世家,對這種事也是門清,但是種樸向來以世家子自居, 處處士大夫的作派,對此種現象十分鄙夷,但也是無能為力。 而且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這是第四次了吧,整整兩天,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只能抓緊時間就著清水 吃乾糧。這些夏狗當真是瘋子,連晚上都照樣進攻,千辛萬苦的將他們打退,皆 著就是另一波。 「直娘賊的,這班夏狗莫非中了邪了?!」旁邊郭景修呼呼大喘,此人也是 西軍之中著名猛將,武勇驍絕,現任環慶路第四將。此刻他竟將上半身脫了個精 光,露出一身腱子肉,上面還紋著猛虎下山的刺青花繡,手中一把大斧子沾滿血 肉,但是身上卻是傷痕纍纍,滿身血口,他卻渾不在意。 「這西賊是打算一鼓作氣啊……兩天連續不斷的猛衝,便是鐵打的金剛也吃 不消。」種樸看著陣中那數以千計散落各地的屍體,此次西賊當真是有決死之志, 莫非他們也明白此戰實乃決戰的開始嗎?其中數具屍體尤為顯眼,皆是身披重 甲陷陣,所向披靡,最終被泥潭一樣宋軍大陣團團包圍,力戰而死。其屍身被亂 箭射得好像刺蝟一樣,甚至有被亂箭射得太密箭桿支地雖死不墜的。 他們是鐵鷂子嗎?如此驍悍的勇士,西賊到底有多少?兩天晝夜不停的惡戰, 西賊的四次衝陣皆被打退,死傷可能接近五千,宋軍的死傷大概也有四千多, 但是西賊的士氣始終不墮! 「只怕這一陣乃是真正的惡戰!」郭景修爬到一個高車上,能看出此刻西賊 大陣之中正在調兵遣將,無數濁流正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這一波準備衝陣的人潮之 中。大概前四次被打退的西賊軍馬之中的精兵都給挑選了出來,準備匯聚到這一 波兵馬做真正的雷霆一擊。 種樸大聲疾呼,傳令的旗牌官們高舉大旗左右搖擺,命令一層層的傳達下去。 王文振在城頭看得清楚,急忙揮動令旗,城內的兩千秦鳳路調來的馬軍和兩千涇 原藩騎也全體上馬,弓刀齊備,只等一聲令下便要出城廝殺。 突然,驚天動地的戰鼓聲如同滾雷輾過大地,接著種樸便看見鋪天蓋地的箭 雨好像一片烏雲平地而起,甚至有一剎那都遮住了太陽!接著就像雪崩一樣,咆 哮的西夏人潮吞沒了大地,就像翻江倒海的洪水一樣,那腳底傳來的可怕震動甚 至讓種樸產生了一種的大地被踩翻了個個地錯覺。 「放箭!」這是種樸唯一來得及喊出的命令,接著他就舉起了盾牌,數以萬 計的亂箭也從宋軍的陣中好像狂風一樣刮出,接著鋼鐵的暴雨橫掃了大地,宋軍 士卒們慘叫著人仰馬翻倒下一大片,種樸只覺得天翻地覆一樣,身邊親兵的屍體 重重砸在他的身前,竟將他壓在身下,等他好不容易爬起來,隨手拾了一張大弩, 再看前面無數刀槍亂舞,那些不要命的步跋子兵們縱躍飛奔,已經殺至近前。 大陣前鋒再次被擊潰,狂嗥的西夏軍已經破陣而入! 眼前霎那間全都是敵人蜂擁的身影,種樸大吼一聲,舉弩便是一箭,將一個 身披鐵甲的壯漢射倒。隨後便在地上順手抄起一把鐵錘,一錘砸在一個衝到自己 近前的夏將的頭前。 那夏將舉盾便擋,同時手中長刀一遞,閃電般直挑種樸的腰腹。種樸擰身, 刀鋒在鐵甲上竟蹭出一溜火花,同時一錘將那夏將的大盾砸的粉碎,將那夏將的 胳膊幾乎砸進了身子裡,隨即橫掃胸口,將這廝擊飛了出去。身邊宋軍見狀士氣 大振,各挺刀槍成排壓上,與湧進來的夏軍人群擠撞在一起。 無數兵器碰撞的金鐵交鳴,變了調的喊殺嘶吼,折斷的刀槍斷肢飛落,血雨 飆濺,面對夏軍瘋狂的不顧傷亡的衝擊,宋軍將士用身軀擠成密集的人牆,但是 仍被頂的步步後退。 種樸滿身是血,那鐵骨朵早給打斷,不知換了多少把兵器,現在又拾了一把 大刀,大吼著橫劈豎砍,身邊的親兵多數已經戰死,還剩下五個人在護著他。而 周圍的還活著的宋軍已經越來越少,西夏兵馬實際上已經突破了他的部隊。成 上千的西夏兵衝過他的身邊,繼續向裡瘋狂用人命開路,後面的人擁推著前面的 人,形成巨大的人潮,前面的人身不由己的向前,即使身體撞向槍尖刀刃也躲不 了。 城頭宋軍的鼓角齊鳴,兩側寨門打開,數不清的馬軍吶喊著衝殺出來,直奔 夏軍的兩側而去,但是馬戰本是西夏的強項,再看對方的陣後黑壓壓的騎兵也是 奔馳而出,雙方幾乎是迎頭相撞,無數亂箭互相潑灑而至,各有數十人落馬,接 著成千上萬的騎兵就混戰廝殺在一起,將這個戰局攪的更加混亂。 「將軍小心!」旁邊親兵大叫,種樸連殺十餘人,此刻已經累得有些站不穩 了,稍一愣神的功夫就被自己的親兵推開,跌了個四腳朝天。旁邊一騎如風掠過, 手中長刀化作白練驚鴻,自家那親兵的一條胳膊竟被砍飛上了半空。 那騎馬夏軍小校兜轉馬頭,似乎認定了種樸是個有價值的獵物,縱馬又衝 了來,掄刀便砍,種樸抄起一桿長槍,迎頭便刺。那小校武藝十分精湛,手中 長刀一撩,盪開了槍尖,一下又將種樸帶了個跟頭,身邊的親兵拚死上前阻攔, 被一刀砍翻。 「宋狗!討死吧!」 種樸大驚,但是此刻手腳幾乎脫力了,竟然站不起來,只是手中慌亂間抓住 一把斧子,剛要擲出,卻見旁邊滾身竄出一人,手中大刀橫掃千軍,竟將戰馬的 前腿砍斷。那戰馬悲鳴著轟然倒地,那夏軍小校驚叫著摔於馬下,接著被一刀劈 成兩半。 種樸掙扎著要爬起來,卻被周圍過來的一群宋軍七手八腳的拽起,架著他便 往後面跑,旁邊郭景修依然光著個膀子,手中大刀已經卷刃,又換了一柄大斧, 全身上下被噴的人血馬血染紅,看起來煞是可怖,神色也是驚慌,絲毫不見剛才 揮刀斬馬時的英勇。 等到自家陣內,種樸才發覺事情不妙。 經過兩天兩夜不休不眠的血戰,宋軍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面對夏軍的狂衝, 不少人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身不由己的步步後退。儘管夏軍也是筋疲力盡, 但是他們是車輪戰,總有個休息的時間,而宋軍始終不得休息,不少人都是累的 站不住,死於夏軍的刀下。 儘管城內一直不停的送水送糧,把傷兵盡可能的接城內,但是對於城外大 陣宋軍的疲勞,他們無可奈何。 而此刻夏軍正是最瘋狂不要命的時候,此消彼長之下,宋軍的大陣竟然有些 擋不住夏軍的衝擊,開始出現動搖潰裂的跡象。種樸不得不佩服對面的西夏統帥 這個時機拿捏的著實爐火純青,先用車輪戰消耗宋軍的體力,在宋軍最虛弱的時 候發動最強的攻擊。在周圍的宋軍幾乎正在全線後退,分明是已經頂不住了。不 少人拚命想頂住,但是雙腳都被擠得離了地,身不由己的向後退卻。 「如之奈何!?」郭景修大喝。 「城頭未曾鳴金,吾輩大將,這石門寨下便是吾等殉國之地。我種家子, 只有戰死的豪傑,沒有逃跑的懦夫!」 話音剛落,突然人群掀起一陣巨大的波瀾,無數人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掀翻, 種樸等人被再次撞翻在地,再看宋兵被巨大的力量擠得紛紛後退跌倒,而映入他 們眼簾的,乃是好像黑壓壓海嘯洪峰一樣的奔湧咆哮的鐵人鐵馬,好像虎趟羊群 一樣直破入宋軍陣中橫衝直撞,徹底將宋軍的大陣攪得大亂! 鐵鷂子! 種樸大驚失色,自己一直覺得西賊的攻勢雖猛,但是有哪裡不對勁。這時總 算才明白鐵鷂子這支衝陣王牌軍始終沒有出現,看來西賊此次攻勢乃是真的全力 以赴了,這時正是宋軍最艱苦的時候,突然再遭這沉重一擊,大事去矣! 果然,數以萬計宋軍組成的大陣突然之間發生了大潰亂,然後便是西夏兵馬 發狂般的萬眾歡呼:「破陣矣!破陣矣!」 再看數以千計的西夏兵馬,已經拼盡全力掀開了最後一道宋軍的人牆,直逼 石門寨下的壕溝! 西夏後軍高坡之上,巍名阿埋仰天大笑,東朝擅陣戰,數萬精銳組成的大陣, 竟被大夏勇士正面硬碰硬的擊破,這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彪炳功績。再看前軍已經 是傾巢而出,順著缺口直破入宋軍的大陣之中,力求把混亂擴大,數以千計的宋 軍士卒好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潰逃,夏軍的追兵好像黑色的洪水淹沒了每一處空 隙,宋軍的大陣,已經不復存在! 但是接下來的情景又讓他屏息凝神,眉頭緊鎖。 儘管宋軍的大陣發生了難以遏止的混亂,儘管數不清的士卒四散潰逃,但是 更多的宋軍士卒卻是選擇了各自為戰,他們用鹿角拒馬用戰車甚至用人馬屍體壘 成戰磊,組成一個個較小的硬寨繼續拚死力鏖戰,而且無數宋軍散兵開始向這些 小陣集結,逐漸組成了一個個難啃的大戰陣。 宋軍的確擁有天下最優秀的步軍,他們的大陣的確被擊破了,但是士氣並沒 有崩潰,只是分裂成了十幾個小陣繼續戰鬥,而且這些小陣和大陣一樣頑固強硬。 而前軍歷經兩天血戰,死傷七八千人,此時攻破敵陣,一股銳氣已洩,對著這些 小陣竟然束手無策,連連損兵折將。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至少進攻的通路已經掃清了。 他令旗一舉,數以計的號角聲響起,接著戰鼓擂響,後軍一望無際的兵馬 吶喊著奔湧而出,淹沒已經四分五裂的宋軍陣地,直入城下。後軍的兵馬與前軍 被視為炮灰的橫山羌部們不同,多是黨項本族之兵,這些人潮水般的衝到壕溝前, 每人都將準備好的柴草捆投入溝中,準備用這種簡單原始的方法硬填壕溝。 城頭之上涇原帥王文振、副帥王恩、郭成、劉仲武等大將不約而同拔出寶 劍,接著梆子聲雨點般響起。亂箭好像暴雨一樣直下城腳,夏軍數萬旁牌高舉, 密密麻麻的擁擠在溝前,不斷往裡面投柴草,溝底布設的虎落鐵蒺藜已經被填平, 甚至已經有人下得溝底,直接爬上了另一側! 宋軍見狀,拚命往下放箭,床子弩、炮石砸進人堆一打就是一片血肉橫飛, 無奈城下也是亂箭如雨直往上射,不多時便有數十人中箭。在箭雨的掩護下,數 十個亡命之徒身披鐵甲,竟然爬上了壕內,領頭的一個黨項甲士身上帶著七八枝 箭,雙手抓住巨木包鐵的拒馬,血貫瞳仁虎吼一聲,竟如晴天打了個霹靂,重達 千斤的拒馬竟被他徒手掀翻,他似乎也是用力過猛失去了平衡,被城上一箭射中 咽喉,翻身栽進壕溝之中,接著一陣亂箭被射成了刺蝟。 夏軍發出震天的狂呼,為這員戰死沙場的猛將致敬。接著接二連三的披甲壯 士爬出壕內,冒著城上的箭雨,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將一節節沉重龐大的拒馬 掀開。眼看那些重達數斤上千斤的巨木被這些人生生抬起掀開,宋軍也震驚於 這些人的瘋狂。他們不相信這些人每個都是神力無窮的力士,一個人一旦真的不 要命了,竟能激發出這樣可怕的力量,而越來越多的人受到這些勇士的鼓舞,開 始往溝下趟去。 城頭上的梆子聲越急,箭雨下的越密集。夏軍不斷的填壕,也不斷有人中箭 栽進溝內,屍體摞著柴草層層疊疊摞在一起,逐漸將壕溝填滿。接著潮水般的夏 軍便蜂擁而過,直抵城腳下,無數把鐵鍬刀斧開始瘋狂的掘挖砍砸尚未竣工的城 牆,那些鐵鷂子們竟然也下馬參戰,直接開始搭人梯,無數戰士好像螞蟻一樣攀 附而上,準備強行登城! 「太尉!發信炮吧!」大將劉延慶手持大弓連連發箭,已經射下去十幾個登 城的夏兵,邊射邊嚷,城下無邊無際壓城欲摧的西夏人海實在讓他心驚肉跳。而 宋軍城外的大陣已經四分五裂,那些小陣雖然還在負隅頑抗,但是都給淹沒的若 隱若現。 「不可!西賊還未疲憊!時機未到!」旁邊王恩大吼,拔刀直劈進第一個登 城的西夏鐵鷂子的頭盔裡,連鐵盔帶腦袋劈成兩半。 「西賊要上來了,孩兒們!準備拼刀子!」王文振抖擻精神,大喝一聲,舉 起大石頭向下砸去,而下面,數不清的人潮好像巨大的波浪,不停撞擊著宋軍腳 下的城牆,城牆在這排山倒海的撼擊之中,開始微微的顫抖…… ***    ***    ***    *** 人群中,米浪羅揮舞著手中的短戟,大吼著拚命向前打。 米浪族本是黨項大族,但是他這一支乃是遠支,生活在天都山一帶。此次被 編入連都族麾下,隨同大軍來打好水寨。他自是知道自己的部眾勢力小,肯定會 被編入先鋒軍當炮灰,所以倒也沒抱多大僥倖心理,只知道拚命殺敵,說不定能 拼出一條活路。 至於能不能打下好水寨,他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他在西夏軍中以驍勇著稱, 參加過很多戰役,經驗豐富。當年大夏號稱舉國八十萬大軍圍攻蘭州,他也參加 了,宋軍之善守實在讓他心驚。那麼多軍隊最終都失敗了,現在自己才幾萬人。 別看面前就是一座簡陋的城寨,但是宋軍據說有兩萬,那就不是己方這三萬 兵馬所能動搖的。 只要能擊破面前大陣,就是極限了吧。只要不攻城,只要在外野戰,哪怕是 陣戰,也不能說沒有希望。 然而宋軍實在是守的堅強之極,已經連續兩天,城外宋軍的大陣就像血肉組 成的鋼鐵長城,任西夏軍馬如何衝擊,也許會把他們推的暫時退卻,但是始終無 法突破。而且最終宋軍會頑強的推來。那些驍悍好鬥的山訛步跋子號稱越見血 越瘋狂,但是算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衝鋒了,他們面對宋軍的大陣殺進去近身肉 搏,卻始終不能將宋軍攪亂,換來的只有自己的纍纍屍堆。 到現在為止,死傷的夏軍士卒大概已經接近兩千了,全都是精銳的正兵。這 對於被強征來的小部落來說可是傷筋動骨的大損失。 這是怎麼事?戰場不是石門峽那邊嗎?這邊既然是佯攻,為何如此不顧 傷亡的戰鬥?作為久經沙場的老將,米浪羅知道對於西夏來說,歷次戰爭凡是分 配到偏師佯攻任務的部落,基本上都是以保存實力撿便宜為,從來不會消耗自 家的實力打硬仗。 雖然力部隊的攻擊方向通常有更多的財貨戰利品,但是現在的西夏可不是 元昊時期那般賞罰分明,現在分配戰利品的規則可不是誰立功最大誰就最多份, 而是誰在戰後保存實力最強誰才拿的最多。 原本這個小寨,大家不必打的如此慘烈,這根本就是在拼人命。若是這樣打, 就算將面前的宋軍全都拼完又如何,自己還能剩多少人活著? 可惜自己攤上了折磨一個倒霉的監軍。這個漢人當真是冷血酷厲,自己跟著 他經歷了沒煙峽之戰,知道這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亡命徒,他是為了他自己 的功名富貴甚至可以不顧他自己的性命,難道還會顧及黨項人的性命? 不過這漢人是太后身邊的紅人,自己是沒法對抗他的權勢的。甚至連阿埋老 統軍都不能把他怎麼樣,自己又能如何?長久以來的上下階級之法誰敢違抗?稍 有懈怠,只怕便被他行軍法斬了。 眼前之計,只有認命。 他拚命想往前衝,但是身邊都是擁擠得人群,連轉彎腰都困難,而宋軍地冷 箭在頭頂飛來飛去,不時有人中箭發出慘叫。甚至不少騎兵也被擠在人堆裡沖不 起來,變成明顯的靶子被射下馬。米浪羅怒目圓睜,情急之下扒著前面的士卒縱 身一躍,竟然踩著前面士卒的肩頭跳起七八尺高,大叫著踩著人的肩頭幾個起落 便到了前面,不管不顧好像餓虎撲食般凌空向宋軍陣中撲下。 宋軍眼見突然殺出來一猛將如此驍悍,頓時齊發一聲喊,數十桿長槍朝天而 立迎面便戳,就等著他下來將他穿了。 米浪羅手中短戟疾揮,生生凌空盪開數桿槍矛,接著便仗著鐵甲堅韌護住頭 面身墜入叢林槍桿,十數桿槍矛在他身上留下傷口,但始終是被他破陣而入, 砸倒了躲避不及的兩名宋兵之後,他還未站起便一招滾地十八盤,手中短戟化作 烏光橫掃周圍一圈。 宋軍士卒哪料到這夏將如此勇猛,身被數十創猶如血人,竟還如瘋虎一般狂 鬥,被他這一招掃倒斷了七八人的腳,周圍頓時跌倒一片。米浪羅趁勢爬起,舞 戟大戰,周圍宋軍刀槍並舉直圍過來,無數兵器四面八方向他招呼,米浪羅只支 應了七八招便氣力不繼,被人一槍紮在大腿上,疼得他大叫一聲,單腿跪在地上。 接著又一刀當頭劈下,他勉力舉戟去擋,噹的一聲震得他手臂發麻,跟著胸 前又挨了一腳,力量好重,即使有鐵甲護著也讓他狂噴一口血仰面栽倒。便看到 一個年輕的宋軍武官手提砍崩了刃的朴刀站在自己面前,眼中燃燒著獵食者的炙 熱光芒。 「想不到便宜了俺高永年一場功勞。」 這廝大號高永年嗎……米浪羅一時爬不起來,只能束手待斃。那高永年滿臉 猙獰,手持朴刀反映著血光,身邊都是滿身血污的宋軍將校,一個個的面帶疲憊 之色,但是眼中凶光不減。 他們也累了嗎……也是,整整打了兩天了,這時候誰要是能帶上來生力軍, 誰就贏了。監軍手中還有騎兵未出動…… 正在他自以為必死之時,突然宋軍人群大嘩,接著便是無數的人影凌空翻撲, 再看竟是無數夏軍武士學他的樣子硬往宋軍人牆裡翻躍。很多人半途摔下就此不 起,很多人被宋軍的槍林箭雨戳的血肉模糊,但是更多的人就是硬往宋軍刀山槍 林裡跳,就是打算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後面的人開路。 宋軍終於大亂,這些不要命的死士用自己的性命徹底攪亂了對手,而數不清 的夏軍士卒正在狂擁而入。 鍾傳見前鋒陣已經大亂,夏軍不要命到了這種程度實屬罕見,這是一支偏師 的打法嗎?以鍾傳對於夏軍的瞭解,這些黨項人不是應該以保存實力為先嗎?他 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對面的西夏將領究竟是什麼人? 「郭祖德!」鍾傳眼見夏軍已經將宋軍推的步步後退,前鋒陣已經徹底潰亂。 知道這乃是千鈞一髮之時,容不得自己遲疑。 「末將在!」 「領後軍設橫陣,一定要把西賊擋住!」 「得令!」鍾傳揮手剛把令箭給他,還沒等郭祖德離開,突然夏軍一股人潮 猛烈撞進了後陣,接著連串巨大的火球吞噬了人群,宋軍後陣頓時化為火海慘嚎 連天,無數渾身著火的人,有宋軍有夏軍,遍地亂滾,宋軍後陣也是一陣大亂。 「不好!」鍾傳眼眉倒立,真沒想到西賊搶先動手了,居然使用火攻硬燒開 後陣,這是同歸於盡啊。毫無疑問剛才那股不顧傷亡死沖得西賊之中肯定有抱著 大量裝滿桐油的油桶,這些都是死士!西賊的將領好不毒辣狡猾,使用的戰術真 的太像宋軍將領了。 「弓箭手!射住陣腳!大陣決不能亂!各兵將死守本位,亂動一步者斬!」 雖然局部混亂,但是鍾傳對於宋軍的戰鬥力還是有信心的,畢竟火攻也是宋 軍的拿手好戲,宋軍早就操練過應對之法。 綿密的箭雨始終不停,開始向著火域猛射,夏軍被成片射倒,不少宋兵也 被誤傷。夏軍的火攻之計雖是妙計,但是顯然這是個臨時抱佛腳的計劃,士兵們 對於火焰同樣沒準備,暫時燒開了宋軍陣形之後,竟然沒有及時跟進,而是四散 躲避火燒,之後宋軍及時上前堵住了缺口,雙方又陷入混戰。 「好險!」鍾傳長出了一口氣,但是轉眼一看,臉色立時大變。只見夏軍三 門之外的騎兵突然呼號著向戰場迂過來。 難道他們看穿了計策!? 再看,敵方本陣的將旗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聲東擊西?!不好!東城牆! 東城外,過千夏軍已經搭上了簡易的長梯,但是城上僅有多人把守。唐雲 披甲上前,大吼一聲:「登城!」數十人便一起爬牆。城頭亂箭紛射,不時有人 掉下來。有的爬到了城頭卻被鐵連枷打下來,儘管人數佔優,但是城頭的那股宋 軍卻極頑強,而且守衛得非常嚴密而高效,夏軍死傷數十人卻攻不上去。 唐雲大急,他兵行險著,來個聲東擊西。讓連都霍蘭繼續坐鎮指揮,而他暗 中下令搭了數十架長梯,繞道東城偷襲。現在卻是弄的個如此混亂,遊牧民族不 善攻城真是名不虛傳。 「上!快上!」 眼見那麼多人擠在梯子上攻不上去,變成城頭的活靶子,實在讓他著急。而 且有兩架梯子站的人過多,竟被踩斷,十餘人摔下來摔成一堆,城下是一片混亂。 「滾開!」唐雲大怒,也是一股激勁,幾步衝上去踩著士兵的肩頭用力往上 一躍,足尖連點,最後竟將一個士卒的肩膀踩塌,縱身如大鳥般騰空而起,終於 竄上了城頭,在那一剎那間,他似乎覺得自己真的飛了起來,而城內的景色盡收 眼底。 城內……空城!? 接著就在他想要縱身飄落城頭的時候,人群中一桿長槍猶如毒龍攪海般帶著 破風尖嘯橫空而至,而且還伴隨著炸雷一般的大喝:「西賊休得猖狂,你家種建 中爺爺在此!」 唐雲驚的靈魂出竅,手中寶刀連擊,堪堪抵住這一輪狂攻,但是腳剛沾地左 胯卻挨了一腳,直覺一股大力撞來,身子竟如斷線風箏般被踢出去一丈多遠,凌 空跌下城頭。好在下面人手眾多,眼看監軍大人摔下來了,無數只手將他接住, 饒是如此,也叫唐雲頭昏眼花,眼前金星直冒。 「中計了!快撤!」唐雲只來得及說了這句話,就被人抬起往後面跑。 城內竟是空城,城頭的熙河軍旗乃是疑兵之計,那真正的熙河軍現在隱藏在 何處?宋軍如此佈置,所謀者…………定是石門峽外的戰場! 熙河軍由於沒煙峽大敗,理所當然被派到不重要的戰場打雜,但是宋軍卻恰 恰利用了這一點心理上的盲! 熙河軍才是真正的殺手鑭! 而阿埋認為他要面對的只是秦鳳軍和涇原軍,對於熙河軍的存在一無所知。 他們一定隱藏在戰場的附近,等待機會對毫無防備的西夏軍作出致命一擊! 這種風格的詭計,不是王文振能設計出來的! 章桀!一定是章桀的計策! 「監軍大人,您看!」唐雲聞言轉頭看向石門寨方向,卻見天空中升起了絢 爛的禮花。 晚了……阿埋到底還是被章桀給算計了。 同時,石門峽戰場,巍名阿埋臉色蒼白的看著東北方向揚起的漫天煙塵以及 滾滾悶雷般的震動,作為遊牧民族的他對這種動靜很熟悉,那是真正萬馬奔騰的 氣勢,隱約煙塵之間,數不清的鐵騎雄師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自己的疲憊不堪指 揮不靈龐大臃腫的軍隊衝來,而自己部署在外圍的兵馬,還沒接戰就已經驚慌失 措步步後退,甚至開始轉頭逃跑。 而宋軍城寨四門大開,數不清的兵馬好像紅色的鐵流一般傾瀉而出,遍地火 紅的軍旗好像無邊無際燎原烈火,直向西夏軍馬席捲而去。而城外數以萬計的宋 軍,已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吶喊,放棄了防禦的陣型,全線大舉反撲! 西夏近十萬兵馬,此刻反而是陣型混亂,數萬人正在城下挖牆,被隔絕在壕 溝之內。而外面的前軍則銳氣已洩,此刻宋軍突然孤注一擲大舉反擊,頓時陣腳 大亂被推得連連後退,再加上突然殺到的伏兵,恐懼蔓延軍心大亂,成千上萬的 人開始潰退。 中計! 面對潮水一樣潰敗下來的夏軍將兵,數以千計的督戰隊眨眼間就被淹沒!巍 名阿埋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待到身邊的親兵將呆若木雞的他拚命往馬上推的時候,他才想起來發出最後 的號令。 「鳴金!快鳴金!」…… ***    ***    ***    *** 宋紹聖四年四月,西夏統軍阿埋、妹勒統領的集西夏右廂全部力的十七萬 精銳之師,與同樣號稱集陝西四路邊軍精銳的十萬宋軍集團,決戰於石門峽好水 川地。 在渭帥章桀的卓越指揮和諸路宋軍將士的拚死奮戰下,西軍以少勝多,大獲 全勝,鏖戰三日徹底擊潰夏軍十餘萬力,夏軍帥巍名阿埋險遭生擒,賴部下 相救得脫。夏軍死傷達兩萬餘人,大小將校首領數人戰死或被俘,石門峽外數 十里的灘涂平川之上,密密麻麻鋪滿了西夏軍的人馬死屍,損失之慘重遠遠超過 洪德寨之敗。 而填壕攻城的六萬精兵當中,只有約半數逃得性命,來不及撤退的三萬餘人 盡成宋軍俘虜,自鎮戌軍到前線,押送黨項俘虜的隊伍黑壓壓綿延數十里,幾乎 擁塞道路。而宋軍此戰斬首級便達三千多級,奪得戰馬過萬,牛羊駱駝十數萬, 繳獲的兵甲旗鼓更是堆積如山。 這是比洪德寨更加輝煌的大捷!這是足以在史冊中留下濃墨重彩的偉大勝利! 自元昊以來,宋軍從未如此揚眉吐氣過! 元豐遺恨,一朝盡雪! 而對西夏來說,在一次戰鬥中被殲滅超過五萬精銳正兵,在元昊時期也許能 視為勝負兵家常事。但是以西夏現今慘淡的國勢,已經不能用慘敗來形容,實在 是史無前例的災難。 自李繼遷起兵叛宋擾亂河西以來一多年,黨項軍隊即使面對雄霸天下的契 丹鐵騎,即使是面對滅頂之災的元豐西征,也從未在一個戰場中一次損失過五萬 精兵!特別是西夏倚為國家柱石的左廂精兵幾乎是突然間銳減了近三成! 這些都是幾十年戰火錘煉出來的戰之餘,是西夏軍隊獨一無二的精華,這 對於國小人寡的白上國來說,是難以恢復的重創。 此戰之後,夏軍士氣屢創新低,不少將領大臣將此次大敗看成是大廈將傾的 預兆,各條戰線幾乎是兵無鬥志一觸即敗,不得已阿埋將全軍撤關內,憑險而 守。 而宋軍則趁勢築城,十日之後兩城拔地而起。章桀拜表報捷,舉國歡騰,天 下震動。宋遍賞參戰諸將,賜名石門寨為「平夏城」,好水寨為「靈平寨」。 自此宋夏邊境的戰火達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西夏殘兵十餘萬撤邊境,與宋軍屯 守邊界互相對峙。而宋軍大勝之餘則全線壓上,大肆出兵抄掠西夏橫山諸堡寨, 環慶、熙河、麟延諸路則趁西夏兵馬集中於石門峽一帶,右廂各州空虛之際,變 本加厲的築堡蠶食橫山地。 而西夏邊境守將則無能為力,只是坐看忠於西夏的藩部一個個遭到宋軍的襲 擾屠殺而不能救,在橫山的崇山峻嶺之間,血腥的激戰每日不絕。 誰都知道,西夏是絕對不可能甘心吃下如此大虧的,西夏女臨朝,如此大 傷元氣的慘敗若不報復,西夏必生內亂。而下一次西夏出兵,必然是傾國而來。 宋紹聖四年,四月二十七夜。 汴京內城左一廂,馬行街大貨行紙牒店,白礬樓。 燈燭瑩煌,上下相照,綵樓歡門,仙樂飄飄。即使夜間在這世界上燈火絢爛 唯一的不夜城內,白礬樓也是鶴立雞群。數以計年輕貌美艷裝粉黛,高據樓欄 之上,輕歌曼舞,爭奇鬥艷,滿樓紅袖飄招,望之宛若五光十色人間仙境。樓內 ,酒客吟詩作對,高談闊論;歌姬鶯聲燕語,靡音絲竹;正如此時的大宋,盛世 繁華歌舞昇平。 凡是汴京之人,凡是大宋之酒客,凡是天下勾欄瓦捨,便沒有不知道汴京七 十二家正店之首的汴京白礬樓,此地乃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勾欄。 此時的酒樓中,高朋滿座喧鬧非凡。陝西前線的捷報已經傳汴京三天,伴 隨著這一多年來空前的大勝仗,整個大宋的情緒都在發酵。從姓到士子,五 行八作三教九流,這段時間幾乎都在說這個話題:平夏城大捷! 雅座之內,頗有幾個像是商賈模樣的傢伙,由幾個美貌的歌姬陪著,正在胡 吹亂噴,周圍的客人顯然也是頗為興奮,連珠價的起哄摻和,你插一言我說一句, 好不熱鬧。 而樓上有個包間內的客人卻不時的將頭探出,注意傾聽這幫人的喧嘩笑鬧, 只是臉上卻是面沉似水。 「如你這般說,那姚太尉好生了得,竟似天神下凡了?西賊千軍萬馬,竟當 不得他一陣衝殺?」 「你這廝好不曉事,那姚太尉是何等英雄?你不曾聽說關中姚家將麼?」說 話之人神氣活現,不屑的面對質疑者,「俺家表的連襟便在殿帥府當差,渭州 來京師報捷的使者當年乃是他的同胞,都在章相公帳下聽差,這是他親口說得, 還能有假?!此次熙河軍立了大功了,聽說樞府議功,官家降旨光是金碗銀碗便 打了幾千隻,準備賞賜有功將士。」 「熙河軍當真是了得啊,這姚太尉只怕要高昇了。」 「那是自然,當年王相公手下的兵馬,豈是吃素的。老姚太尉當年英雄一世, 小姚太尉也是將門虎子,滿門忠烈!」 「正是正是……」眾人一陣贊同,齊齊舉杯痛飲,官兵打了勝仗,作為大宋 天朝子民自然也是面上有光。接著便又說起今歲陝西諸路官府如何收購軍糧,自 家如何運法。又說什麼錢鈔鹽茶諸引越來越不好做,現今私銅氾濫,說什麼東海 倭國有人做這行,又河北有人暗自私運遼鹽從海上直入江南,各種各樣的花邊八 卦。偶爾有一兩個不開眼的文盲問起姚太尉究竟是何方神聖,換來的只是鄙夷的 白眼和譏諷嘲笑。 樓上的人陰沉著臉,聽著這些酒客的話,這些市井之人雖然說的亂七八糟, 十成裡面有六七成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甚至有自己的想像演繹,但是也並非全 都不值一提。 至少那些酒客口中的「姚太尉」是誰,這男人是知道的。 老姚太尉自然是指的姚兕,當今西軍將門之中的大名鼎鼎的悍將。姚家三代 從軍報國,隨著宋夏戰爭而崛起,姚兕更是其中代表人物。 熙寧四年,先帝神宗登基未久,重用王安石,意圖恢復河西。其時因治平年 間與西夏的幾場軍事對抗宋軍完全不落下風,種鄂不但奪取綏州,蔡挺更是在大 順城擊退了夏親征,令夏涼詐中箭單騎落荒逃走,後涼詐更死於此。有鑒於 此,神宗登基後,頗有輕視西夏之意,令韓絳宣撫陝西,經略橫山,準備一雪仁 宗朝前恥。 而韓絳至陝西後,不懂軍事,偏聽偏信,寵信西夏降將王文涼,重用藩軍歧 視漢軍,鬧得軍中失和怨聲載道。而王文涼更是依仗韓絳寵信作威作福,不但搶 奪別人戰功,更陷害趙慶余,吳奎等宋軍大將。最終導致夏軍大舉出兵之時,宋 軍軍無鬥志,囉兀城、撫寧堡大敗,廣銳軍慶州兵變,整個環慶路幾乎不為宋朝 所有。 慶州大敗乃是神宗登基後第一次對西夏的正面進攻,結果大敗虧輸,不但如 此,大敗之後又有兵變,局勢危若累卵,汴京震動,此戰給神宗當頭一棒,讓他 從自大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此後便避開與西夏的正面衝突,開始對熙河羌人用兵, 直到元豐四年西夏內亂,才第二次展開正面攻勢。 慶州之敗雖然損兵折將,但給了英雄一飛沖天的機會,身為環慶巡檢的姚兕 在此戰之中嶄露頭角。 蘭浪一戰他單騎陷陣,萬馬軍中一箭射殺西夏悍酋,致夏軍大敗。爾後荔原 堡再戰夏軍,雙手引弓,射殺西夏將兵數人,並斬其驍將一員,威震敵膽。之 後轉戰大順城,再挫夏軍,殺夏兵數千。三戰力挽狂瀾,穩定了局勢。又與林廣 平定兵變,保住了慶州不失。後來得神宗皇帝接見,賜以銀槍錦袍,隨王韶開拓 熙河,力克河州城,征討交、南蠻,屢建大功,在西軍之中,姚家將作為與種 家將齊名的將門世家,地位就是姚兕打出來的。 這次大捷之中立下頭功的姚雄,便是姚兕的兒子。 章桀的奏表已經進京,戰役過程寫得很清楚。正是姚雄在關鍵時刻,出其不 意率領早就埋伏好的七千熙河騎兵猛衝夏軍,令夏軍陣腳大亂,一舉翻盤了戰局。 姚雄更是身先士卒,冒刃陷陣,身中兩箭仍奮勇大呼衝殺,士卒感奮無不以一當 十,終於力摧強敵。此次天子大喜嘉獎,姚雄算是一步登天,由個從七品的左騏 驥使直升到東上閣門使,領秦州刺史,連升了四級,正式成為有資格統領大軍鎮 守一方的「橫行正使」的一員。 這一切,令大宋朝廷欣喜若狂,朝野之間歡呼雀躍,姓們也是興奮鼓舞。 小小西夏,一群生活在沙漠荒原中的黨項蠻夷組成的化外番邦,竟然囂張了這麼 多年,屢次抗拒天兵,令天朝上國顏面掃地。現在終於知道官兵的厲害了吧!當 然,這其中也有不高興的。樓上之人將頭縮雅座之內,滿臉陰沉愁容。這個雅 座之內,出奇的並無任何歌姬,只有兩人。而這個雅座顯然也是特製的,閣門 上之後,外間的聲音竟一點也傳不進來,顯然是一間專門用於私秘事的所在。 而他對面的,乃是一個道士。 「大人請看,民心如此,若不早下決斷,只怕時不我待。現如今孟後被廢, 宮內已無援手,若章桀在陝西再獲勝利,只怕元豐奸黨的地位將不可動搖。」 道人口中的「大人」,便是指的對面男子,現任大宋侍衛步軍司副都虞侯的 高師亮。此人乃是高太后的族子,雖然大宋朝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但是外戚還是 有一定的官場生存空間的。外戚典兵,宦官監軍自開國以來屢見不鮮。當年王韶 開熙河,便是用的外戚高遵裕為副。元豐西征更是用李憲總其事。 現在雖然是新黨當政,但是高太后畢竟是太后,死也死了,不好再對親族趕 盡殺絕,否則有傷皇帝的「今德」。況且這高師亮不過是個武人而已,在武人向 來受輕視的宋朝,即便是新黨也無人覺得一個武夫能帶來多大威脅。況且這其中 還有皇帝的示意,儘管皇帝討厭高太后,但是不代表他討厭所有的親戚,皇帝畢 竟是先帝的兒子,對於帝王心術的造詣幾乎是天生的,即便他再信任新黨,也絕 不可能讓新黨徹底把持一切權力,這點就連新黨也是覺得理所當然的。 這才是高師亮能在三衙這種軍機重地存在到現在的原因。正副都指揮使、正 副都虞侯一向被認為是軍中四貴,他能在這個位置上待這麼久,不過是朝局平衡 的需要而已。況且三衙禁軍,早已不是建國之初的無敵雄師了,歷經年承平, 現在朝廷能戰之軍全都聚集在河東、陝西,由各地邊臣執掌。三衙能指揮到的, 基本上也就是京師的駐軍,這些所謂的上三軍,基本上無所不能,三教九流五行 八作沒有不會的,唯一不會的就是打仗。所以在這種職位上,也不可能有什麼真 正的作為,不過餐屍素位混吃等死而已,這一點也符新黨的需要。 但是沒有人能想到這高師亮竟有自己的抱負,居然能作出這等驚天動地的事 情來:私下密會西夏細作,勾通敵國。 「說得好聽,爾等也不過是為了西夏吧?」高師亮冷冷的譏諷,作為宋人, 他一點也不信任黨項人,心中很不得這些擾亂華夏的西賊死光光才好!與這些蠻 夷作實為出於無奈,只因朝中奸黨步步緊逼,秉著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的宗旨, 才有現在的局面。前些年與梁乙埋作,沒想到梁乙埋這廝著實無能,竟然這麼 快就在西夏內鬥中垮台。 因為自家有些書信在梁乙逋處,梁乙逋壞事後,這幾年高師亮著實是過的寢 食不安,生怕自己勾連西夏的事情敗露,結果到底該來的還是會來。 對面這道人,想必代表的便是西夏太后了。自己有把柄在他們手上,實在是 無可奈何。新黨雖然暫時對自己無意動手,但是自己若是動將把柄送上去,想 來他們是不會客氣的。皇后都被他們設計廢掉,自己一個外戚算得了什麼?而對 面這道人的心思瞞不過自己,自己若是不作,想來自己溝通西夏的證據就會被 送到新黨手裡。 「大人明鑒,此事對你我皆有好處。現在大宋乃是奸臣當道窮兵黷武,不管 是西夏還是大人背後的那些人,你我共同的敵人都是元豐奸黨。」 「那又如何?章敦為相便為相,與吾何干?照樣做官便是。」 道人口才極好,但是高師亮不願輕易就範,討價還價總還是需要的。其實和 西夏誰作都沒差別,都是蠻夷而已。若是真的能自西夏借力東山再起,罷息刀 兵,便是和梁太后作也無妨。不過高師亮不喜歡這種被人脅迫的感覺,他也有 自己的打算。 「只怕還是有不同吧,如今孟後被廢,只因孟後乃是當年高太后所選,可見 奸黨是要趕盡殺絕。大人乃是已故高太后的族人,奸黨豈能容的下大人?」 去年的廢後事件,對於在朝在野的元佑黨人來說,實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新 黨可謂在內庭外庭全部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這也是新黨吸取了元佑更化的教訓, 當年神宗雖然將舊黨全部貶出朝廷,但是宮內高太后還在。神宗一死,只憑高太 後一人便將局勢翻盤。此次新黨好不容易奪政權,當然不會再吃同樣的虧,此 次廢後事件,便是章敦勾結劉賢妃一手策劃,要將宮內的隱患徹底剪除。 現在皇帝還沒立新後,但是眾所周知必定是劉賢妃,宮內現在無人能搶過她 的風頭。而劉賢妃已經和章敦結為同盟,自然不會再理會舊黨這些喪家之犬。宮 內的強援失去,還有誰能作為舊黨君子們的依靠呢? 「容不下又如何?不勞足下操心?吾身為宋臣,便是天子真得不容,吾自當 盡臣子之道便是。」 「大人若真是有心如此,當初如何與梁乙逋作?」 「只恨梁乙逋垮得太快,白費我一番心思!」 「梁乙逋能給大人的,現今西夏事之人一樣也能許諾,大人信也罷不信也 罷,西夏所要的,也只是與大宋相安無事而已。」 「笑話,大宋與西夏打的仗還少嗎?元佑年間,我大宋動罷兵,你夏兵卻 屢屢挑釁,那時節卻不見你說什麼相安無事。」 「那不過梁乙逋之奸計也。」 「哼哼,梁乙逋當時也是這般說。」高師亮冷笑不止。 「成王敗寇而已,現今西夏事權歸一,當不會反覆。」 「說得好聽,誰知真假?你西夏素來反覆無常,若要作,須先拿出誠意來。」 「誠意嗎,大人請看。」道人說著,竟從懷中拿出數封書信來,遞於高師亮。 高師亮一看,頓時臉色一變,立刻便將書信收好。 「這幾封信想來讓大人費心傷神不小,今日完璧歸趙,不知這算不算誠意。」 …… 雅間外面,不遠處的兩個富商打扮的漢子,眼光一直四下掃瞄,身邊的歌女 勸酒獻媚,也是敷衍應付了事,他們倆的心神都只在那扇門上。突然看見雅間的 門一開,那道士飄然離開,兩人的神色便變得緊張。然後起身便進了雅間,之後 很快出來,很技巧的跟在那道人身後,一同離開了白礬樓。 高師亮獨自坐在雅閣之內,心中也不知自己這步棋走的是對是錯。 自己雖然身為武人,但是自覺的並沒有一般武人的粗鄙。相反,對於司馬光、 文彥博這等北方文人士大夫的領袖,他有著非同一般的崇敬。他相信大宋朝只有 在這樣的賢人領導下,才會真正太平盛世。而現在卻是那些小任奸黨們充斥朝堂, 官家也不修德,親小人遠賢臣,這樣下去大宋可怎麼得了? 既然司馬光說大宋唯一正確的道路就是休養生息,就是遵照原來的道路一直 走下去,永遠不作出任何改變,這樣自然天下太平,那麼變法什麼亂七八糟的就 是錯誤,就是勞民傷財! 既然司馬光說要安撫四夷,在德不在險,那官家就應該好好修德,這樣不動 刀兵自然就能用禮儀道德感化黨項契丹那些蠻夷俯首稱臣! 既然文彥博說大宋是與士大夫共天下,不是與姓共天下。那麼官家就應該 聽士大夫的,士大夫說好便好,那些草民姓說好不好根本無須理會。那些奸黨 小人們說什麼土地兼併,貧者無立錐之地。既然士大夫與天子共天下,那多佔些 土地又如何?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姓有無立錐之地又有什麼打緊? 不過唐太宗似乎說過民為重,稷次之,君為輕,這個…… 細想想,文彥博似乎也說過新法就是勞民傷財,只有廢除新法才能讓姓稍 得休息,這個似乎前後說的不太一樣……不過,這種經邦治國的大學問不是自己 這種淺薄老粗可以理解的。 自己只要知道一個原則便是了,總之,司馬光們說的便是真理! 可惜,這樣的真理,卻不被當今天子所理解。伴隨著對西夏前所未有的大捷, 奸黨的氣焰更加囂張了。但是舊黨大臣雖然被趕出了朝堂,遠遠的基本上都到了 嶺南,其實他們隱藏在地下的龐大勢力依舊存在,朝野之間,宮廷內外,這股龐 大的勢力依舊能躲在幕後默默的影響著天下大勢。否則自己今天如何能坐在這裡 和這個西夏奸細密談? 司馬光說打仗非國家之利,只是邊將之利,打了勝仗更是如此。大宋當以禮 儀道德感化屈服四方蠻夷,這才是天朝上國的風範。若是像那些蠻夷一樣圖知以 力服人,那即使打一次勝仗,也絲毫不值得高興,相反還應該感到羞恥才對。 既然司馬光都這麼說了,那這平夏城大捷其實不應算作大宋的光榮,反而是 奸黨們將大宋一步步拖向深淵的明證!況且奸黨們一直在不遺餘力的惡毒攻擊高 太后,將這位萬民敬仰德被天下的太后形容為武則天,說她是奸後擅國,竟說她 曾經有過廢立之意。這等喪心病狂滅絕人倫的話都說的出口,挑撥天家親情,這 與謀反有何分別? 自己身為高太后的族人,於公於私,都必須有所行動了。 西夏人提出的要求自己滿足不了,不知他們犯什麼神經,居然又想要弓弩火 器。上次那批中途出事之後,也不知落到他們手裡沒有。自己的籌碼扔出去了, 卻不見應有的東西還來,這一等就是三年!現在居然恬不知恥,還來要。須 知大宋現今自己也沒得用了。 當年那批火器虎崩炮,其實也無甚希奇,於大宋軍器監內生產的火藥並無二 致。只不過其中加入了一種特殊的礦石,名曰「火砂」,此物乃是那些煉丹的道 士們發現的,遇火燃爆,其烈如雷,威力能開山裂石,此事被軍器監得知,後來 才有了虎崩炮這種東西。 但是火砂礦只有京東路抱犢山一帶才有,紹聖元年十月那一帶發生了地震, 震塌了礦山,死傷礦戶千餘人,便有諫官上書說此物不詳,破壞天地陰陽平衡才 導致上天降災,另外礦山被破壞的十分嚴重,礦井深埋地下根本無法重新開挖。 而且這種火砂礦石十分稀少,開採量極底,采制工藝複雜危險,一年費錢不下十 萬貫,再搭上幾十條人命,採出來的礦石才不過數斤,實在是得不償失,朝廷 數年前便已下令停工。 大宋軍隊的兵器裡,虎崩炮這種火器也早已被除名,在軍器監裡只當一種曇 花一現的試驗性質的武器而無人記得,甚至僅有的幾張書面紀錄現在也不知被遺 失在哪個角落裡,彷彿這種武器在大宋的歷史上根本沒出現過。而唯一見識過虎 崩炮威力的折可適倒是上書朝廷希望批量生產,結果唯一新製造出來的一批在京 兆府遭劫,之後便發生了地震,現在也沒人再提這個事情了。 而西夏人反倒提了出來,也是,當年折可適就是把這玩意兒用在他們頭上, 他們自然對此物的印象刻骨銘心。 當初和梁乙埋的條件是用這批軍器的情報換取宮內劉賢妃的陰私,結果自己 這邊完成了承諾,對面卻發生了變故,至今自己也沒見到所謂的陰私是什麼。不 過現在劉賢妃顯然已經成了奸黨在宮內的盟友,若真的能掌握到什麼有力的證據 絆倒她,就可以在宮內扳一局。 自己的條件很簡單,若要作,西夏就應該先把自己早就應該履行的承諾履 行好,再說別的。至於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反正自己的把柄已經收來,誰能奈 何? 又坐了一會兒,他便了府中,再看那兩個探子已經來了。這兩人乃是綠 林飛賊出身,慣於登堂入室高來高去,他暗中做著勾通敵國的買賣,身邊自然要 養些奇人異士以備非常。不過這倆人帶的消息實在讓他大吃一驚。 那道士竟是去的醴泉觀,醴泉觀乃是宮觀!在汴京,頗有風傳謠言說醴泉觀 似乎和宮裡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去年孟後被廢便是因為厭魅術,聽宣夫人燕氏, 尼姑法瑞等被確定行妖術邪法,其中也有道門中人的身影在內。而且,這幾年來, 誰都知道京師道門最大的後台,便是官家最寵愛的遂寧郡王,此人崇道簡直 走火入魔,與道門各派高人來往十分密切,像著名的張懷素,林靈素都是他王府 的座上賓。更重要的是,這其中最密切的,便是醴泉觀。甚至有人說,醴泉觀乃 是遂寧郡王的私觀。 這麼一個西夏奸細,居然藏身醴泉觀中,這不能不引起他豐富的聯想。 這道人……究竟是不是西夏奸細?還是說他的背後另有謀?若說遂寧郡王 堂堂大宋宗室居然是西夏奸細,那未免太荒謬了。但是他所圖的若是別的呢…… 難道是皇位?高師亮只能想到這個。 這個想法是在太過駭人聽聞,讓他的額頭出了一層冷汗。但是仔細想想,卻 也解釋的通。大宋不是沒有兄傳的先例!不過這種事沒人願意提起。但是今上 正值壯年,今年才二十歲,難道這遂寧王暗中有什麼勾當…… 現在,高師亮對這個遂寧王可一點也不敢小看,他敢肯定這個道人和遂寧王 有關,但是對方卻完美的不留把柄,有如此的能力,豈是等閒之輩?但是他這樣 做的目的究竟為何?他若真的圖謀皇位,除非他對自己的手段有十足的信心,否 則絕不該這麼早就暴露出來! 當然高師亮對於現在的官家也是不滿意的,看看元佑賢臣們被逼到什麼份上 了,一個個朝不保夕,在嶺南等死。任由奸小禍害國家,甚至連高太后都不放過, 這十足是昏君的作為,若他當皇帝當下去,大概是到他死那天,好人是翻不了身 了!若是換個皇帝的話,說不定好人們還有翻身的機會。 他真的有把握今上活不長?而且留不下兒子? 也許他身邊的那些道士裡面有身負這般奇能之人? 這可是謀逆的大罪!是要抄家滅族的! 不過越是危險,高師亮卻越是忍不住想要想下去。若是遂寧王真的要謀皇位, 必須有兩府大臣支持。但是現在新黨當政,他無權無勢一個王爺,卻沒資本去拉 攏正如日中天的新黨。所以他只有將籌碼放到同樣不得志的舊黨身上。 將來真有那麼一天,舊黨幫助他上位,他讓舊黨重新執政,互利雙贏皆大歡 喜! 這是唯一理的解釋…… 若這是真的,己方將如何應付?對於高師亮來說,他現在只想得到張傳說中 的劉賢妃的春宮圖,好致這奸妃於死地。其他的,他實在決斷不了。他只能讓比 他更有資格的人來決斷此事。他要做的,就是盡快得到那張圖,因為這也是一個 決定性的籌碼…… ***    ***    ***    *** 西夏,興慶府。 西夏那簡陋的宮室之中,唐雲俯身跪在地上,面色平靜。而他的對面御座之 上的,則是鐵青著臉的小梁太后。 西夏遭遇建國以來前所未有的慘敗,五萬精兵被殲滅!這種事情讓誰的心情 都不會好,但是梁太后此刻的心情更差。她早已知道此次戰役中,唯一獲得勝利 的沒煙峽之戰就是唐雲打贏的,可說是此次大敗中唯一的功臣,但是巍名阿埋和 妹勒都逋居然彈劾唐雲! 理由是現成的,正是因為唐雲牽制靈平寨宋軍不利,才使戰場的夏軍遭遇 突襲,請求罷免唐雲監軍的職位,以仁多保忠代之。 梁太后不知道這是不是阿埋看穿了她想在軍中安插私人分化他們對軍隊的影 響力的打算,故此作出的一種抵制。但是她現在沒辦法不答應,打了敗仗,必須 有人出來負責。總不能讓阿埋這些老臣來背黑鍋吧,他們可還在前線統兵!又是 大部酋長,萬一鬧出兵變來,可就不妙。 誰能想到聚集全軍精銳十七萬之眾,又有名臣宿將坐鎮,等來的居然是如此 大敗。 她原本想著趁著戰勝便給唐雲陞官,讓他趁機分一部軍權。現在看來已成泡 影,這幫老狐狸們比她想像的要難對付的多。她現在還需要這幫老傢伙領兵在前 線抵禦宋軍,看來只有自己妥協了。 不過唐雲的態度確實沒讓她失望,對於此戰他決口不發一言,背黑鍋就背。 只要能繼續為梁太后效力,哪怕是重新做個小兵也心甘情願。 此時恰好就有一件事要他去做。 「愛卿平身吧,哀家知道這次委屈你了,下次定要幫你討來。」 「太后言重了,臣受太后大恩,粉身碎骨難報萬一,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好愛卿,哀家沒有看錯你。此時正有一件事非你不可,正好你也交卸了軍 職,便去先辦了,辦好了來哀家再升你的官。」 「太后儘管吩咐便是,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三年前那件差事你可還記得?」 「臣辦事不利,多蒙太后恩典優容,才屍餐素位至今。至今想起,尤覺汗顏。」 「今日這差事,便是再入宋境……」 黃昏,唐雲離開了王宮。 梁太后沒有讓他侍寢,這幾年來,她的身邊已經有了新的面首。雖然在床上 效力已經不再是他的專利,但是梁太后的信任並未減少絲毫。原本她就不拿唐雲 當面首弄臣看待,她的周圍能在床上伺候她的面首男寵多的是,但是其中可托大 事的心腹只有唐雲一人。 對於阿埋和妹勒的誣陷,唐雲並不覺得如何。 自己一個無兵無勢的漢人,甚至還有些來歷不明,這幾年得到梁太后信任, 步步攀升,肯定會引起一些人的嫉妒。此次阿埋的發難,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事實上大敗之後,他就已經做好了背黑鍋的準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自己這 幾年躥升的有些太扎眼了,沒有任何根基,依仗的只是太后的信任,現在居然做 到大軍的監軍,那些手握重兵的大酋們是斷不會容忍自己爬到他們頭上的。 現在自己暫時從權利高層淡出,正可避開這些人的鋒芒。只要自己還受到梁 太后的信任,地位就穩如泰山。而且梁太后對於這倆人也已經有了忌憚,不會再 無條件的信任他們。其實他也看出來了,梁太后對此二人已經有所不滿。只不過 現在宋軍壓境,需要他們領軍作戰。 以這種權利慾望強烈的女人,事後絕對會對此事進行清算。 自己只給她獻了一策,二桃殺三士,扶植仁多保忠分其權,其餘的就不用再 多說了。聰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做。 自己現在要考慮的,是接下來的差遣。 原來西夏竟然和宋朝元佑黨人有勾結,更沒想到這些所謂的「君子」,為了 政爭,居然能做到勾結敵國這種地步。卻不知具體是誰,不過顯然和上次在遼國 境內遇到的那批宋朝私商馬隊有關,只要查查他們的底細,應該有蛛絲馬跡。不 過梁太后應該還是沒有對自己全部吐露,至少她要那批軍器到底何用卻沒有說。 還有那幅畫究竟有什麼秘密?需要如此興師動眾?原本三年前的那次歷險, 讓他以為這個計劃已經半途而廢。但是在這場西夏前所未有的大敗之後,此事又 重新啟動了。 宋朝的舊黨究竟和西夏有什麼交易,他們共同的敵人都是新黨,難道此事是 針對新黨的? 有一點奇怪的是,既然雙方都用紅蓮會辦事,紅蓮會得了那幅畫卷之後,為 何還要千里迢迢送往西夏,在宋朝時直接交給宋朝的舊黨不就省事了。為何先從 東京轉移出來,然後到邊境,再轉移入西夏,最後再返宋境,最後交入對方手 中,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不嫌麻煩嗎? 想來想去,這事只有一個解釋。 西夏方面不管梁太后還是梁乙逋,都沒有遵守諾言的打算。軍器也要,畫也 要。把所有的籌碼都掌握在手裡,這樣才能掌握完全的動權。而過早的把畫交 給舊黨,他們大概也害怕舊黨會變卦。 不過沒想到梁乙逋垮台,他們的交易橫生枝節。而自己則險些死在孫二娘手 中,又遇到宋軍圍剿,導致整個交易都徹底泡湯。 當時孫二娘為啥要翻臉,這樣一個為了錢的人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嗎?或許她 對西夏權力鬥爭的所知程度比自己想像的要深。試想一下,若是換了自己,交易 的對象被人殺了,自己必然警覺。而那人還與自己素有過節,自己多半也會以為 是陷阱,也會忍不住來個先下手為強。 如何找到孫二娘呢?卻不知她是否從那官兵手中逃脫?那個神箭武官當真了 得,在宋軍之中,必是有名有姓之輩,也許可以從這裡下手。 唐雲騎馬到府邸,此乃當年李清的府邸,後來歸了梁乙逋,現在成了梁太 後賞賜他的居所。坐在涼亭之內抬頭看,天空之中火燒雲帶著金紅晚霞,十分悅 目。 輕飄飄的,藥寧出現在身旁。 「你要走了麼?」多年的默契,使她彷彿能融入他的內心。 「是啊……」 「你還沒有決定?」 「此行的結果,將是我的決斷。」 「你等不到她死麼?梁乙逋已死,她只是個婦人,早晚上會親政。」 「我……終究不是黨項人……」 「漢人和黨項人,有何不同,喝一樣的水,流一樣的血。」 「如果我能活著來,我會知道我的答案……」 「察哥是你的兒子,他身上也流著你的血……」 「……他還好吧……」 「上已經賜姓李,收為御……他很想你……」 「姓李麼……李察哥……」唐雲苦澀的輕笑,「也好……」 「你一定要活著來……」溫香軟玉抱滿懷,唐雲感到了那默默的悲傷。 的確,自己虧欠這個女子太多了…… 「若是我……這封信你便收好。」唐雲手中多出個小信封,藥寧定定的看著 他良久,終於默默的收下。 「也許,這便是我的宿命吧……」 藥寧離開後,唐雲獨坐屋中。 燭影搖曳,寂靜無聲。 不知不覺,自己離開宋境已經五年了,現在又要去了嗎? 自己到底以何種身份去呢?這些年執掌一品堂,沒少在宋夏邊境活動,但 是現在,他感到了莫名奇妙的悸動。自己這些年為宋朝做的事,為西夏做得事。 現在自己到底算是宋朝的細作,還是西夏的細作? 自己到底算是宋人,還是夏人…… 自己到底是漢人,還是黨項人…… 他有種莫名奇妙的感覺,自己人生最大的關口也許便在這次宋朝之行。之後 要麼會永遠留在宋朝,要麼便永遠留在西夏。 那時,他將真正與自己的宿命做一個了斷…… 正文 【雲舞月揚】10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3//6發表於:.. 是否首發:是 字數:385 (十) 宋紹聖四年,夏天祐民安八年,遼壽隆三年,十月辛卯。 遼國,上京道。 隆冬時節的草原刮著刀子般的寒風,廣闊無垠的上京道籠罩在寒冬的肅殺之 中,蒼茫起伏的丘陵大地,遠處的群山,極目所及的草原顯出一種壓抑的黃色, 天空中陰雲密佈,沙海與綠洲交界之處,更是斑斑點點的充滿了荒漠的沙礫堆和 胡楊林,縱橫交叉的灰色小河、散佈其中的清澈湖澤,以及偶爾可見得小樹林, 是這個冬日草原上唯一能令人舒服的東西。 在這天寒地凍的世界裡,唯一火熱的依舊是人類自相殘殺的無窮慾望。 唐雲此時身穿一付遼軍常見的鐵鎧,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弓刀齊備,身側還 有兩馬跟隨,看起來就像個遼國的宮衛騎士。 而簇擁在他身側的騎士黑壓壓一片,看數量竟有二餘騎,馬匹倒有七八 匹,但是無一帶鐵甲,更無旗幟,衣著也不盡相同,皆是遊牧民族常見的破舊皮 甲皮袍,各部族的樣式都有,有的腦袋上扣個頭盔,有的胸前帶面掩心鏡,似乎 便是難得的護具了。手中的傢伙更是刀槍劍戟五花八門,有好有壞,不過每個人 都帶著遊牧民族特有的大弓,各式各樣的箭囊之中滿滿都是羽箭。 作為遊牧民族,弓箭騎射才是他們生存的根本,所以任何東西都可以簡陋, 唯獨弓箭不可以馬虎。 這些人毫無紀律,大聲喧嘩低聲言語,隊形散漫至極,一看就是烏之眾。 語言多達七八種,有黨項話,羌話,阻卜,佔八葛,契丹,萌古,鶻,亂糟糟 好像一窩麻雀,但是互相之間居然也都能弄懂對方是啥意思,顯然不是新聚集在 一起的團體。而隨行的還有數十頭駱駝大車,駱駝上面都是巨大的氈垛,大車裡 都是重達斤的皮包。 像這種團體在如今的上京道,或者說一直以來的上京道,及其常見,除契丹 部族的皮室宮分軍以外,其他所有部族所有勢力的軍隊都是這樣兵不像兵匪不像 匪的打扮。 這是契丹能夠稱雄塞外數年的要原因,遼國號稱疆域萬里,驍騎萬, 其實其中契丹族並非多數民族,但是通過拉攏南京道和西京道的漢族,以及東京 道的渤海族,契丹擁有了遠遠壓倒其他遊牧民族的工匠技術,契丹宮衛皮室正兵 十餘萬,人人有精良鐵甲和鐵箭簇。便是隸屬正兵的數十萬家丁,不少也自有甲 胄。 只這一點,其餘數萬蠻夷部族加在一塊,也根本比不了。便是把上京道所 有蠻夷的鐵甲湊在一處,數目大概還不及遼國西北招討司所轄契丹軍甲數量的零 頭,要知道,在上京道有些稱王稱霸的大部族,族內的鐵甲也不過幾十付而已。 而東京道有些更偏遠的蠻夷如生女直,還在使用骨箭木箭甚至石箭。 大多數上京道的部族軍隊,只要看其中誰的鎧甲最好,那誰便確定無疑是首 領。很多部族或者馬賊幫伙,便只有首領一人有鐵甲。 「頭領,你說的那南朝私商在何處,如今天色雲暗,隨時都會下雪,若是遇 上官兵豈不是白白送死。出來走了一天了,若不得,不如便去。」走上一個 小坡,唐雲聚攏目力四處張望,身側一個漢人靠過來低聲提醒。 這廝是西京道金肅軍出身的漢軍,姓韓,人稱韓九,原本在鄉中也是望族, 數年前被遼國官府安上奸黨餘孽的罪名滿門被抄,鄉族四散,他逃得一條性命, 先是亡命入了西夏,在黑水燕鎮吃口兵糧,後來馬賊入境劫掠,他所在的夏軍小 隊被擊潰,他自己又被馬賊所劫持,為保住性命,性又落草做了盜賊。 韓九是個機靈人,否則也不可能在各方勢力輾轉還能活到現在,他早看出這 伙馬賊不同常,尤其這個漢人首領,也不知道到底是西夏人還是漢人,但是他 的背後肯定是有更加強大的後盾的。 他有時會得到一些正常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情報,從而能劫掠到豐厚的 戰果,有時又會莫名其妙取消一些行動,從而避過契丹騎軍的一次剿蕩。有時會 消失個把月,有時會莫名其妙的去一些古怪的地方,見一些古怪的私商,將自家 的贓物脫手,但是除了他之外沒人知道銷贓的下家到底是誰,又如何聯絡。 同時也沒人說得清這位唐雲大首領是何方人氏,生平情況一概不知,甚至連 這個名字是真是假也是疑問。 也許那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番蠻夷們不會注意這些,就算注意到了大概 也不會關心,他們關心的是牲畜財貨,是糧草金銀,是能給他們生孩子的女人,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但是韓九卻不能不在意,也許這個傢伙是西夏那邊的?不 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宋遼夏三國境內的馬賊,山賊集團絕大部分都是各國的逃 兵,尤其是遼夏邊境,情況更是混亂,各國的奸細最喜歡在這一帶活動。 即便唐雲真的是西夏或者南朝派來興風作浪的,也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如 果這唐雲真的不是等閒之輩,自己是不是可以抓住這個機會。 沒有誰願意永遠過這種刀頭添血朝不保夕的蠻荒生活,自己畢竟是一個高度 發達文明民族的一分子,不是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原始部落。自己和這幫原始生番 為伍乃是迫不得已,若有更好的選擇,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拋棄這份沒有前途的工 作。自己以前畢竟過慣了文明富足的日子,若有機會到從前,甚至哪怕接近, 他都願意不惜代價去爭取。 「不遠了,再往南走過前面那處小丘再看看,若是無人,便去。」 唐雲頭都沒有,冬天的草原顯得毫無生機,遍地枯草,牛羊氈帳也不見了 蹤跡。這裡靠近遼夏邊境,屬於遼國大將耶律斡特剌的防,這鳥人可不是好惹 的。他哈了口寒氣,冷空氣直入肺中,凍的他趕緊閉嘴。臉上塗抹的油脂不知道 起沒起到防寒作用,總之寒風刮得他臉疼,這真是個鬼天氣!便是在西夏那般窮 山惡水,也比這裡強得許多。 自從五月離開興慶府之後,至此過了已經有半年有餘。而他關心的事情,至 今還無甚頭緒。 孫二娘竟然銷聲匿跡了,宋朝官府依舊在通緝她,可見還沒落。而綠林之 中也有不少人在找她,三年多了居然沒人見過她出現。不知道她是死了還是藏起 來了,若是後者,唐雲當真佩服她能藏的這麼結實。 直接找不到,只好另闢蹊徑。所謂孫二娘的下落,其實是那幅畫卷的下落。 雖然不知道那畫的是何物,但是唐雲絕不相信孫二娘還有妙筆丹青的本事。既然 找不到孫二娘,那便找到那個畫家便是了,可偏偏無人知道那個畫家是誰,至少 他沒打聽出來。 這幾年來,宋夏重燃戰火,邊境一帶盤查極嚴,每過境一趟都相當的麻煩, 弄個經得住檢驗的身份往往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工作。他又不太想公然去找折可適 或者章桀求幫助,畢竟自己現在在宋還是叛徒的身份,而且自己離開已經有五 六年了,誰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態度是不是有變化,誰知道他們還是否視自己為宋 人。 五六年時間都足夠改變一個國家了,改變對一個細做的看法那還不是稀鬆平 常,萬一真的弄假成真,自己豈不是自投羅。 而且,章桀和折可適此時都是今非昔比,章桀自從平夏城大捷之後,名揚天 下,以渭帥之姿坐鎮涇原,陝西諸路兵馬皆服其調遣,儼然一方封疆大吏。即便 他沒忘了自己,誰知道他還會不會重視自己,要知道章桀此人和李元昊相似,特 別擅長間諜的運用,這幾年他滲透進西夏的間諜數不勝數,大批西夏貴人首領被 他收買策反,帶來無數珍貴的情報。 而自己只不過是幾年前埋進西夏的陳舊棋子,章桀會相信他面對西夏的榮華 富貴還沒有變節嗎?會理睬他嗎?這點唐雲非常沒有自信。而折可適不過是個武 將,而且人在長安,想入關中非常不容易,陸地要通過重重關卡,想要偷混過去 幾乎不可能。而且還有和章桀相同的顧慮。 他總覺得自己在宋朝的心目中已經是個由詐降變為真降的變節分子了。 因為種種的顧慮,他始終覺得不宜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若是宋朝認為他沒 變節,那就是希望他繼續潛伏下去。若是認為他變節了,他自暴身份無異自死 路,不但宋容不下他,連西夏也容不下他,到時候自己的下場很可能就是被人滅 口死在世間的某處角落之中。 所以自己還是繼續裝下去吧,現在去見他們的時機還未到。 如此一來,只剩下最後一條路。那就是當初和自己交易的南朝的私商,他們 肯定是代表著宋朝內部和西夏結盟的某方勢力,既然他們的要求就是畫卷,說明 他們知道內情。也許自己能夠再次遇到他們,便能打聽出來線。 所以他才化身為馬賊的首領,在這遼闊的上京道四處遊蕩。不斷的追著宋 朝私商馬幫的蹤跡,就憑著唯一一點記憶,當初和自己照面的那人姓燕,還有一 個帶著威勝標行記號的箱子,就這兩點,經過長時間的努力,終於給他打聽出來 一點眉目,北京大名府的姓盧的員外。 當然憑自己現在的本事宋境都很難入,更別說去遠在千里之外號稱天下第一 雄鎮的大宋北京大名府了。宋朝的保甲法大大限制了流動人口,沒有非常過硬的 身份,半路上必定會露餡。暫時沒有辦法的他,只好守株待兔,在上京道上碰運 氣。 但是守株待兔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現如今上京道的局勢依舊一片混亂,遼軍和叛軍的戰爭連綿不絕,完全看不 出誰佔上風。遼軍雖然兵甲精利,但是上京道實在是太遼闊了,叛軍始終利用地 利之便和遼軍捉迷藏,稍不留神便是大禍。而且那些阻卜部落實在是不能信任, 幾乎每個部落都在投降之後又復反叛,吳古敵烈統軍使蕭朽哥與四捷軍都統特抹 連續掃蕩阻卜,迫使烏古扎等部歸降。 但是報捷的奏章剛剛進入中京,四捷軍就在烏古山腳下遭到達裡底、撥思母 叛軍力的急襲而潰敗,將特抹戰死。 隨後,達裡底和拔思母的叛軍還未來得及慶祝,西南招討司和山北路副都部 署蕭阿魯帶所派出的兩路遼軍又奔襲了他們,叛軍大潰。而西北路的饑荒嚴重影 響了戰爭雙方,隨後烏古部節度使耶律陳家奴率軍又擊潰茶扎剌叛部。這兩部眼 看情勢不妙,又玩起了請降的把戲。 雖然遼國君臣知道這兩部叛軍九成九是在玩緩兵之計,但是他們都沒來得及 應對,噩耗就又傳來,烏古敵烈統軍使蕭朽哥所部敵烈軍突然發生大規模嘩變, 蕭朽哥單騎落荒而走,後被遼貶官罷職。西北招討司緊急抽調兵馬前往鎮壓, 敵烈部敗走,但是敦睦宮太師耶律愛奴及其子皆戰死。 隨後遼再一次大規模點將,這次總算是選對了人,以知北院樞密使事耶律 斡特剌為都統,夷離畢耶律禿朵為副統帥,龍虎衛上將軍耶律胡呂都監,討磨古 斯,遣積慶宮使蕭糾裡監戰。以知國舅詳穩事蕭阿烈同領西北路行軍事。 之後,被掃蕩的阻卜又開始侵襲倒塌嶺,西路群牧司的戰馬數萬匹被奪。而 敵烈部叛軍殘黨投降,驍將耶律斡特剌終於不負眾望,擊潰了磨古斯叛軍。再之 後,本宣佈投降的達裡底和拔司母部再次叛亂,結果再次被蕭阿魯帶擊潰。隨後 梅裡集、耶睹刮部宣佈挑起新的叛亂…… 總之局勢就是一團亂麻,到處都在造反,遼軍四處撲殺,叛軍四散游弋。擊 潰一個叛亂部落,之後會有兩個新的再冒出來。而那些被擊潰的叛軍,也會再次 聚集起來繼續造反。 其實這也大半要怪遼軍自己,目前契丹在上京道除了本族的兵馬之外,只相 信漢軍,其他一切部落都視為危險因素。在契丹人的眼裡,上京道的蠻夷分為兩 種,一是現在已經造反的,二是將來會造反的,總之都是反賊。往往契丹騎軍掃 蕩叛軍失利時,就會順便攻擊其他被征發來助戰的部族軍,也就是攻擊友軍。 因為這些友軍在契丹人眼裡也都是不可靠的危險分子,就算現在不反將來也 會反,不如早除後患。最先挑起叛旗的磨古斯就是跟隨契丹兵馬掃蕩阻卜時,被 遼軍突然襲擊的,才奮而造反的,後面的各個部落莫不如是。 可想而知這等愚昧的暴行反而激起更多的部族進行反抗,一旦遼軍受挫,那 些從征的部族紛紛落井下石,結果這反而又證明了契丹將領們的先見之明,導致 契丹騎軍的掃蕩更加殘酷無情不分敵我,凡是膽敢抗拒遼徵召的部落一律當作 反賊剿滅,當然應召而來的部落也會被當作潛在的反賊加以清剿。 而各部落之間也開始變得不信任,有繼續效忠遼國的,有奮起反抗的,有首 鼠兩端的,遼國不分是非的攻擊,叛軍肆無忌憚的搶掠,而現在的上京道風聲鶴 唳,凡是本族以外的人都會被視為敵人。 上京道目前最有戰鬥力的兩隻遼軍就是耶律斡特剌所率的西北招討軍和蕭阿 魯帶所率的山北部署軍,目前上京道所有公開向他們挑戰的部落無一例外都已經 吃了至少一次敗仗。 尤其是斡特剌,每戰必勝,連續重創了叛部力,對於遼國朝廷來說是幸運 的,因為他們在那麼多將領之中終於選到了懂得用兵之道的人。斡特剌已進封漆 水郡王,蕭阿魯帶則封左金吾衛上將軍,這表示遼還沒昏庸到家,至少還知道 誰是真正能戰之將。 而上京道的亂局也給某些勢力以活躍的空間,各地盜賊蜂起,四處遊蕩。進 入冬季,自然環境迫使遼軍和叛軍停止大規模戰鬥,聚集兵力囤積糧草,隱藏自 己的意圖,找對方的位置。而那些兩邊不討好的部族們全都在屯糧,那些撒得 很廣的遊牧部落全都撤了來,大批的聚集在一起準備過冬同時備戰,致使大片 的草原裡不見人煙,原本人煙處處的牧都變得空無一人。 各種盜賊馬幫私商們可以大搖大擺暢通無阻,他們走私來的兵甲生鐵和糧藥 都是這些部落們需要的緊俏貨。 當然也不是說這些地已經完全不設防,在這空曠的冬日草原上,雖然沒有 大隊的遊牧,但是契丹和叛軍的斥候游騎還是在四處活動的。其中最危險的當然 就是契丹騎軍之中的王牌部隊,遠探攔子馬軍。 這些一人三馬,持刀挾弓的驍悍殺手,往往能獨自遊獵大部隊裡之外,獵 殺一切值得獵殺的目標。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都知道,攔子馬一旦盯上你,就會像 狼一樣死追著不放。一旦碰上遼軍的攔子馬,必須全力以赴一個不留得殺掉,走 脫一個就意味著滅頂之災。因為攔子馬出現的方向,往往也意味著遼軍大部隊出 現的方向。 唐雲有一些擔心會不會意外遇見遼國官兵,雖然沒有跡象附近有遼軍的大部 隊,但是那些散落在草原四處遊蕩的攔子馬,實在是所有馬幫賊伙的心病。那幫 傢伙神出鬼沒,潛藏在黑暗之中,不定什麼時候突然就冒出在你眼前。 自己這幫人,實乃烏之眾,平日裡洗劫個別小村落還湊,進攻大一點的 部落都是自取其辱。而這年頭還敢在草原上出來四處亂晃的兒,都沒有省油的 燈。萬一真碰見一隊攔子馬出現,什麼下場真不好說。而上京道的盜賊幫伙偶然 遇見官兵攔子馬結果被追殺殆盡的例子,早已屢見不鮮了。 遠處的丘陵被一片枯黃草幕覆蓋,似乎整個大地都是枯黃色,甚至能看到山 坡上有些黑點在移動,那應該是野馬群。看天色當真是夠嗆,陰雲逐漸籠罩,冬 日裡到了十一月,草原上隨時都會下雪,萬一下雪可就麻煩大了。這次前來接貨 的是南朝的私商馬幫,據說乃是南朝當中最有名的紅娘子旗下的隊伍。 紅娘子這神秘的女人不知如何經營出如此龐大的勢力,行走於宋遼夏三國, 最近幾年在走下坡路,聽說被河東官府痛加緝捕,組織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但是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照樣有組織商隊隨時進出國境的實力。 馬賊之中有黨項騎手,下馬趴在地上耳貼地聽,仔細察探周圍動靜。上京道 內的馬賊之中多有西夏逃兵,這些人全部來自黑水燕鎮和黑山威福兩大軍司,而 這兩地的部族,都是以善於地聽而著名的。 但是不用他聽,唐雲的視線之中已經出現了騎影。 但見數個黑點在起伏的大地上若隱若現,接著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數騎 在前,數十騎在後,正在草原上廝殺追逐。 「什麼人?」眼見突然出現人跡,眾馬賊們頓時一陣緊張,紛紛摘弓搭箭, 躍上馬力較好的那匹馬,做好了戰鬥或者逃跑的準備。 「是不是官兵的攔子馬!」 「是契丹還是阻卜?」 「是不是官兵殺過來了?」 眾人七嘴八舌,聲音之中透著緊張和恐懼。唐雲聚攏目力看了看,突然說: 「別怕!亮?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勖僑碩嗯賂瞿瘢 顧底拋萋砬俺觶拒洉罋敦q碓粑弈沃緩□?br /> 著,暗中打定意一看勢頭不對立刻開溜,二多人呼啦一下直下小丘,散開陣 勢。 那由遠而近的兩撥人一邊追逐一邊互相射箭,前面跑的那幾個人顯然弓馬精 湛,騎術也是異常高超,甚至不用握韁繩,純用雙腿控馬,一邊急馳一邊射, 每個人都帶著兩三匹馬,竟能不時在空中縱躍換乘。而後面追擊的那群人則技藝 差些,每人也只有馬一匹,射出的箭也不准,倒是己方不時地有人中箭落馬。 「官兵的攔子馬!」已經有人驚呼了出來。 確實,在前面跑的那幾騎都是黑衣黑甲,正宗的契丹攔子馬的打扮。而後面 追擊的卻是馬賊私幫的打扮,不少人還是漢人的裝束。此時很多人已經看出,那 幾騎攔子馬雖然人數佔絕對劣勢,但是並未處於下風,反而牢牢佔據動權,他 們其實是帶著追兵在大範圍的兜圈子,追兵追不上也打不著,平白消耗體力。 這些攔子馬武藝著實精湛,不停射箭削弱對方,等到追兵馬力耗盡的時刻, 想來他們便會轉入反擊。追兵再追,他們再逃,反覆幾次之後,這幫人數佔優的 追兵便反而會被這幾個孤軍逼入絕境。 這是典型的草原遊牧部族的戰法,在長期的互相追逐之中,逐漸吃掉比自己 強大的對手。而能將這種戰法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契丹精兵果然名不虛傳。 那些互相追逐的人馬突然看到附近出現大群騎手,都是感到意外。但是那些 攔子馬反應極其迅速,調轉方向便向側面奔馳,而後面追擊的那批騎手卻是停了 下來,部分人竟是準備下馬步戰,顯然是知道自己馬力已疲無法脫身,對面冒出 來的這幫人敵友難辨,情況危急之下,只有出此下策。 然而對面那群人卻沒有向他們進攻,而是轉向追擊那幾騎攔子馬,而對方顯 然乃是草原上的老遊牧,馬術精湛而且經驗豐富,分成兩隊互相配,顯然比他 們的效率要高的多。 「不是遼兵嗎?」 「莫非是那些蠻夷叛部?還是馬賊?」 眾人竊竊私語著漢話,但是任何一個結果,對他們來說都是同樣的。對方解 決了那幾個遼兵之後,肯定會來繼續攻擊他們。身為綠林俠士,這種黑吃黑實在 是家常便飯。 「非也,若對方有敵意,只會來先攻擊弱的一方!那便是我等!弱肉強食, 這才是草原的法則,斷不會費力氣去追那幾個攔子馬!」這時旁邊一個丰神俊朗 的青年男子提著大弓端坐在一匹河湟馬上,面不紅氣不喘地說道。剛才追兵之中 只有他是追得最靠近的,但是坐騎比照對方是在差的太遠,所以毫無斬獲。在身 邊一片疲累喘氣聲中,只有他面色從容。 眾人無人有異議,在這場追逐之中,雖然他們人多,但是弱者卻的確是他們 一方,傷亡十餘人,卻只能跟在對方屁股後面吃灰。 「兄,那依你看這些人什麼來路?」旁邊一個漢子擦著頭上的汗問道,他 知道眾人之中騎術最好的便是此人,也知道他的來歷,故此相信他的判斷。 「過去看看便知道了,說不定……便是咱們接貨的下家。」 丘陵前,唐雲催馬衝在最前面,手中的大弓拉滿,嗖的便是一箭。 只見前面那策馬奔馳的遼兵甚至連頭都沒,只是聽風辨位,手中大弓往後 一撥,便將羽箭撥飛。周圍的馬賊們被激起了凶性,紛紛射箭,越追越快。已經 有一個攔子馬中箭跌落,但是其他人卻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亡,其在馬上左躲右閃 猶如耍雜技,不時射,箭矢又狠又準,一名馬賊追得過於靠前,竟被一箭射中 面門。 「他們要入林!」 「截住他們!」前方有一片樹林,這些攔子馬顯然打算入林躲避,他們已經 看出來這股馬賊數量不多,只要他們進了林子,馬賊憑人數不可能把林子圍死。 只要能逃出去一個,其他人就不算白死,很快就會有人來替他們報仇。 數十個騎馬賊突然從林子邊冒了出來,亂箭紛射,這是唐雲事先分出去的分 隊,他也注意到了那片林子,分兵就為了在這裡堵截。 「堵住他們!」唐雲大吼,再次射出一箭,不過仍未中的。 那數騎攔子馬突然的加速,然後全體拉弓急射,契丹精兵的騎射功夫當真了 得,每個人都能一次抽出四枝箭,齊射而出。那些馬賊竟被這陣箭雨射倒了十餘 人,剩餘的竟然驚慌失措的調頭逃開,竟無人上去追擊,數騎攔子馬全部竄入林 中。 「追!」唐雲當對手下這幫烏之眾無話可說,只得身先士卒,追入林中。 無數戰馬在林中亂竄,阻礙甚多,速度明顯下降。那幾騎攔子馬立刻分散, 不時發箭,竟然箭法神准,穿過無數林木也能傷人。唐雲死咬住一個,跑了幾步 便馬失前蹄,他縱身飄落,腳尖點地,身子便像大鳥般飛起,疾步竟然追上了那 個遼兵。那遼兵因為林木障礙速度也有所減緩,沒想到後面竟有人能徒步趕上, 手便是一箭。 唐雲身子一擰,勁風貼耳飛過,手中鋼刀化作一道白光飛出,直沒入那遼兵 的後心,破甲而入,刀尖從前胸透出。血光迸濺之中,那些遼兵慘叫一聲跌下馬 來。 眼見首領旗開得勝,眾馬賊士氣大振,亂箭紛出,直取剩餘遼兵,無奈多數 都是落空。然而遼兵騎馬入林,戰馬跑不開影響速度,時而還擊,準頭也有所下 降。唐雲從屍身上拔下染血馬刀,疾步縱騰,又撲奔另一遼兵。 那遼兵眼見不好,手搭雙箭便射,唐雲縱身而起,再次祭出飛刀,但那遼兵 已經加著小心,一個蹬裡藏身,躲在馬肚子下,動作行雲流水。鋼刀切入馬頸, 力道驚人,竟將馬首斬落。 無頭馬屍轟然倒墜,但那遼兵著實了得,瞬間竟躍上了另一匹馬,然而剛剛 坐穩,那戰馬竟失控撞上了一棵樹,猝不及防之下狼狽跌落。馬賊韓九恰好就在 附近,歡呼一聲挺槍而上,便要拾個便宜。 那遼兵翻身爬起,還未站穩腰刀便已出鞘,反手一刀向後撩去,閃電般的刀 光正擊在長槍上,卡嚓竟將長槍劈為兩截。韓九嚇的幾乎傻了,甚至忘了躲閃。 唐雲在旁邊猛拉了他一把,直接將他甩到了後面,才堪堪避過那奪命的一刀。 唐雲抬手一甩袖箭射出,誰知那些遼兵武藝好生了得,俯身前衝不但避過袖 箭,手中單刀更是一記攔腰鎖玉帶,匹練般的刀光一閃,掠過唐雲的鞋底。 接著那遼兵又是一個就地十八滾,算準唐雲落地的方位和時間刀芒橫掃,未 料唐雲並未落下,這一刀再次掃了個空。他情知不好,跟著面門便挨上了一腳, 好似五十斤的鐵骨朵掄圓了迎面拍上,將他身子踢的離地而起,面門整個凹了進 去,面骨盡碎而死。 唐雲掛在了半空,一抖手,將掛在樹枝上的紅絨套松下,縱身踏實站在地 面。 此時另外三個遼兵已被眾馬賊堵住,卻見那遼兵已經下馬,揮舞馬刀惡戰。 這些攔子馬都是遼軍中武藝高強的亡命徒,極為梟勇善戰,此刻雖然身處絕地, 但是依舊面無懼色,大吼大叫揮刀格鬥。眾馬賊上去交手,單打獨鬥根本不是對 手,地下已經躺了十具屍體,卻傷不了對方一下。 唐雲親見馬賊中一個以武藝著稱的鶻人持斧上去搏鬥,不幾招就聽一名遼 兵大吼一聲,大刀直劈開腰腹,鮮血狂湧之下鶻人竟被攔腰而斷。 眼見敵手如此悍勇,在無人敢上前挑戰。眾馬賊退開,紛紛引弓射箭。誰料 想那三個遼兵竟趁勢撲上,好像瘋虎一般揮刀往前猛衝,正面馬賊嚇得都紛紛退 避,不敢近身格鬥,只是用弓箭射,那些遼兵強壯的好像有不死之身,身中數箭 仍然狂奔不止,馬賊們瞧到便宜便在後追射,有個遼兵背後插了十幾枝箭,終於 跑不動了,一頭栽倒。 另一個悲嘯一聲,轉頭來想要救,也被亂箭射成刺蝟一般,倒地不起。 當最後那個終於力盡跑不懂的時候,馬賊們的亂刀便將他砍倒,之後,整個 樹林邊恢復了平靜。 唐雲獨自殺了兩個,左看右看,卻見那些馬賊們都在爭著從死屍上扒衣甲搶 武器,很快幾具遼兵的屍體便被剝的赤條條啥也不剩,連馬賊的屍體都被自己人 又清掃了一遍。死人是不需要東西的,不如留給活人。 「幾個?幾個?」唐雲大喊。 「首領,孩兒們死了十七個,傷了九個。」一個黨項羌道。 二人對付六個遼兵,還死傷這麼多。唐雲甚至很懷念自己以前的日子,若 自己手下都是訓練有素的宋兵或者夏兵,豈會如此? 「遼兵呢?」 「五個。」 「不對?明明有六個!」唐雲吃了一驚,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在入林之前他 明明看到有六個,有人藉著樹林的掩護在混亂中溜掉了? 「裡外都找遍了,只有五具官兵的屍體。」 「不對,跑了一個!快找!」唐雲一陣氣苦,這幫人也太無能了。若真是走 脫一個,必會引來大軍報復,可想而知,遼軍會追擊他們到天涯海角。這就是草 原遊牧部族的戰爭方式,一旦抓住機會,窮追上千里徹底殲滅敵人。 眾馬賊立刻散開,但是已經晚了,突聽得身後一陣混亂,接著慘叫聲連連, 再看一個遼兵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連續砍翻數名馬賊,奪了馬匹騎上就走。眾馬 賊急忙去追,但是這遼兵騎術極佳,竟能在林中閃展騰挪穿行自如,速度比平原 慢不了多少,待到眾人追過去,那遼兵竟已從另一側衝出了樹林。 「莫讓他跑了!快追!」唐雲一邊狂追一邊大吼,在林中他騎馬跑不快, 性徒步施展陸地飛騰法,竟比其它騎馬的馬賊快的多,但是他心知肚明等到外面 平原之上,讓那遼兵的戰馬速度全面跑起來,自己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他寄希 望於自己的箭法,儘管他知道自己並不能算得上是神箭手。 然而剛等他眼前豁然開朗之時,卻恰好見到那遼兵中箭自馬上跌落,然後便 和那個已經到了近前的年輕漢人騎手打了個照面。 短時間的沉默,雙方都在互相打量著對方。年輕人沒有放下手中的大弓,唐 雲也握緊了手裡的單刀。 但逐漸的,似乎有種說不清楚的默契在兩人之間產生,這種感覺很是奇怪, 唐雲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但是他能確定對方沒有敵意,而且他莫名奇妙的直覺對 方也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這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奇妙感覺。 然後,唐雲的手下們終於跟了出來。 「好箭法!多謝英雄出手相助,不知英雄高姓大名?」唐雲率先表示善意, 用草原上流行的契丹話抱拳說道。 「某家乃是大宋商人,紅娘子門下行走。」見唐雲沒有自報家門,年輕人也 未曾報出自己的姓名,在馬上抱拳禮,說的也是契丹話。紅娘子是邊地大豪, 聲名傳於宋遼兩地,這塞外草原上吃綠林飯的,多聞其名。 「莫非是河東紅娘子?」 「不知閣下……」 「當真是踏破鐵鞋,唐雲從懷中掏出一面象牙骨牌,拋過去。那年輕人接過 一看,竟然是此次交易的信物。真是奇遇,這世上之事真的這般巧法,幾個 遼兵,竟然將自己交易的對象碰到了一起。」 「多謝紅娘子援手之德,某家沙鷂子寨唐雲,城頭鐵鼓聲猶震。」唐雲對 上切口暗號,此時已經變作字正腔圓的陝西漢話。 「匣裡金刀血未乾。」年輕男子對完了切口,此刻也變成了燕地漢話,「一 筆寫不出兩個綠林,唐寨太客氣了,要說謝,需是謝寨仗義出手了結那些遼 兵才是。某家豐州張月,見過寨。」 兩個男人同時互相抱拳行禮,也都肯定對方也感受到了那種莫名的親近感。 沒有人能解釋這是為什麼,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吧。 唐雲笑了笑,但是還沒等他繼續說話,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大叫,是那韓 九。再看那韓九竟如瘋了一般又哭又笑,拚命想衝過來,卻被身邊幾個莫名其妙 的馬賊架住。而那韓九卻拚命掙扎,就像看見了久別重逢的親爹一樣。 「大郎!大郎!你還活著!我是韓九啊!」 兩股隊伍流,一起向東走去。一路之上,唐雲便知這股南朝私商的頭領名 叫宋江,乃是紅娘子的心腹。而這張月,或叫韓月,竟是遼國攔子馬軍官出身, 後來因事入了南朝,拜了紅娘子的山門,十分受信任,現在也是紅娘子門下事 的人物之一。難怪他對攔子馬的戰術如此熟悉,竟能率人追殺,原來自己原本便 是做這行的。 而那韓九,竟是原先韓月在遼國時的家僕,遇變之後失散,此時竟然奇遇, 叫破了韓月的名字,否則唐雲還真不知道河東綠林最近名聲頗響亮的玉雕兒張月 竟然真名叫做韓月。 雙方並馬而行,那宋江說道:「此趟多虧寨,現在河東豐州道不好走,官 府查的嚴。我等繞道夏境過黃河來的,誰知現在北朝上京道也是盜賊遍地,遼兵 處處,我等入境不久,便被遼兵攔子馬發現,多虧了韓兄機警,我等一路才追 至此地,未料攔子馬騎術當真名不虛傳,若非寨,我等當真是進退兩難。否則 幾塊茶磚事小,連累了綠林朋友才是萬死難孰其罪。」 唐雲見這宋江果然是個玲瓏人,說話圓滑得體,便客氣了幾句。紅娘子乃是 北疆最大的私商頭目,她做的都是大手筆的買賣。宋江口中的幾塊茶磚,可 絕對不是真的幾塊茶磚。 又走了一會兒,等轉過一個小山頭,在山腳下的樹林裡,唐雲見到了這個走 私隊伍的龐大。 足足有數人之多,駱駝馬匹也有數,成筐的茶磚,怕不有數千斤。 果然是大手筆,不愧是紅娘子。這數人,人人有馬騎,雖然大多數不是戰 馬,但是能組織如此規模的馬隊,在宋朝來說大概連官府也比不了。現如今綠林 好漢玩私茶私鹽私銅私鐵的司空見慣,但是能做到如此規模的,大概沒有幾家。 當今大宋,茶法十分混亂,導致私茶氾濫。太宗之時,與遼國戰爭不斷,為 支應前線糧餉,朝廷下令採取折中法,結果卻導致各地奸商大肆囤積倒賣文券茶 引,壟斷市場哄抬茶價,甚至勾結邊將虛估,導致官府榷法形同虛設,至今茶引 可以當作現金使用,便是當時的流毒。 而官府為了對付這些奸商,便又設置種種法令,如下令川陝廣南之茶不得出 境;淮南設六務十三場,強行壟斷茶葉收購;京師榷貨務預先收茶價金,限制邊 地茶引發行等,仍然禁之不絕,那些大茶商們個個都是手眼通天之輩,總有辦法 賄賂官員鑽法令的空子,而且多是官宦世家的背景,年以來,已經形成盤根錯 節的龐大利益共同體,便是朝廷也輕易動不得。 這些茶商壟斷了宋朝國內的市場,導致茶價居高不下,這就給了私茶活躍的 空間。 當時官府山場自園戶茶農手中收購新茶,價格壓得極底,一斤才二十文。山 場轉手交給那些持茶引前來的商人,便已加價倍。而那些商人將茶運至各地發 賣,便至數倍。如此暴利,自然會有人鋌而走險,江南諸路,茶寇遍地。南方 江湖好漢們,幾乎沒有不涉及私茶買賣的。 他們瞞過官府,與園戶私下勾結,以次充好蒙騙官吏,新茶好茶則暗中走私 出去,便按官茶半價賣,最少也有十倍利潤。 園戶們受官府剝削,本就苦不堪言,私商以官價十倍購之,自然樂於從命。 而私茶最大的市場,還不在國內,而在國外。 當今天下,只有大宋產茶。而塞北各遊牧部族,多是以牛羊肉為食,為解油 膩,茶葉乃是生活必需品,一日也少不得。西夏當年於宋朝簽訂慶歷和議,其中 一條就指定每年三萬斤茶,可見茶葉對北方民族是何等的寶貴。 宋遼之間的茶葉貿易都是通過河北路的四大榷市來交易,此乃官府導的貿 易,茶葉數量質量都受到嚴格監控。每年賣過去的茶葉大概連契丹人自己飲用都 不夠,又如何會顧及其他部族。而宋夏之間戰爭不斷,歲幣也是時段時續,西夏 國內貴人也嗜茶如命,如此巨大的茶葉市場,有心人看在眼裡,這便是金山銀海 一般的利益。 而這些南方的茶葉私商,多於綠林有關,而大宋北方鄰國又有巨大的市場, 自然會把目光投向北方,大江南北的綠林豪傑們攜手作,形成遍及天下各國的 走私絡,這一石石私茶便跋山涉水不遠萬里的來到了遼國境內。 須知這數千斤的私茶便在宋朝也是一筆巨財,若在遼國,便是無法想像的財 富。一石茶葉一二十斤,從園戶出來才是二十四貫文成本,前往遼國路途運輸 賄賂官吏沿途打點等本錢又加十倍,總本錢不過二三貫,但是每石茶葉卻能換 好馬五匹,這些好馬到宋境,每匹價值便有三四貫,此次紅娘子的商隊總共 帶過來五十石茶磚,不過萬貫的成本。 但是可換好馬二五十匹,國最少便是幾萬貫的利潤,此等暴利,當真是 殺頭也作了。 唐雲看著手下的馬賊們清點交割貨物,此次運來的不止是茶磚,還有一套 鐵甲,一升鐵箭簇。而唐雲拉來的除了留下馬匹之外,還有羊皮牛皮犀牛角鹽 塊。 韓月……哼哼,這是個有意思的年輕人。 不知為何,唐雲對韓月印象十分深刻,心中記住了這個人,他平生甚少對人 初見便有好感,但是這韓月可是個例外。這個人的舉止氣質,是那種經歷過大風 大浪的磨礪,經歷過生死考驗的豪傑所特有的,裝是裝不來的,他這麼年輕,將 來給他機會,是個能成大事的人。遼國不能用這樣的人,乃是遼國的損失。 這個人,肯定有助於自己搭上紅娘子這條線。 紅娘子對於北地私商瞭如指掌,對於南朝綠林也有很大的影響力,也許能幫 助自己找孫二娘的下落。或者幫助自己打聽一下威勝標行和那個盧姓商人的內 情,只有知道了他們背後所代表的勢力,自己才能做下一步調查的方向。就算不 行,他們幫自己弄一個能夠在宋境內常住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看他們這麼多人 進出國境如走自己花園,可見他們在這方面必有自己獨特的資源。 唐雲在注意韓月的同時,宋江也在注意著唐雲。 這兩個年輕人,怎麼說呢,都有那樣出眾的一表人才。不知道的真以為他們 是兄呢,年紀也差不多,甚至相貌都是那樣的出眾。這個唐雲,沉靜深邃,就 像一個深潭,平靜的表面下深不見底的內涵,有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勁頭, 讓人無法捉摸。而韓月則是氣質激揚,如同險峰峻巖般張揚驕傲,那種銳氣讓他 無法隱藏自己,就像一面旗幟一樣,讓人不自覺想向他身邊集中。 一個像冰,一個像火,但是卻一見如故。 「唐寨,在下冒昧問一句,莫非唐寨這批茶磚是想運往西夏?」 「哦,不知宋兄從何看出?」 「現在上京道大亂,各部落都在打仗,無人有財力接下這批貨。賣給契丹人 那是自投羅,唯一有能力接貨的,只有西夏人。這批兵甲箭簇,想必就是唐寨 通過阻卜叛軍地盤的買路錢。而這犀牛角更是西夏獨產,這鹽乃是青白鹽,亦 產自西夏青白鹽池。」 唐雲微微一笑,「宋兄好眼力。」 「如今草原烽火連天,不知這仗要打到何年何月。而朝廷和西夏也是戰事連 綿,邊路阻斷,歲幣斷絕,西夏國內對這茶葉也是……嘿嘿,如今遼國的生意做 不成,只有做西夏的生意,可要自宋入西夏,只有過了遼國上京道入河套沙漠之 地,唐寨乃草原大豪,得天獨厚,有地利之便,不知有意否?」 唐雲一聽就明白了,感情宋江是想跟他長期作下去,打通一條自宋至遼, 終點為夏的走私通道。 「早有此意,只是未逢其人。」 「若是唐寨不嫌棄我等,將來寨的例份每年萬貫,決不食言。」 唐雲正想答,突然一騎衝到近前,正是手下會地聽術的黨項馬賊,他連馬 都不曾下,急急慌慌的大聲用羌語叫喊,連比劃帶說,臉已經嚇得變了顏色。 「何事?」韓月和宋江聽不懂羌語,但是看唐雲的臉色,就知道出了意外。 「有人來了!快上馬!」唐雲來不及解釋,身子一飄幾乎輕若鴻毛般翻上了 馬背。韓月和宋江對視一眼,也發覺事情不妙,再看馬賊那邊已經是亂哄哄的, 有人已經要腳底抹油。而漢人們大多也抽出了兵器,警惕的注視著馬賊,似乎有 人也看出了不對勁,往山坡上跑。 「北方有大隊馬隊前來,數騎,速度很快!」唐雲縱馬直上高坡,只是簡 單說了幾句。韓月和宋江並沒再問,此時他們登在高處,也看見了遠處草原上那 漸漸逼近的大隊騎兵。 「遼兵?」唐雲驚呼了一聲。接著聚攏目力仔細看,終於確定了,確實是遼 兵。只是不知道是契丹宮衛還是依附契丹的部族軍。 眾人的臉色都變了,別看現在上京道叛亂迭起,似乎遼兵的威風不再。但是 那都是背地裡說說罷了,真等遼兵殺到眼前,誰會真的以為契丹人已經變成了紙 老虎?就算對方真的曾是那些遊牧蠻夷的手下敗將,那又如何?中原的漢人在馬 背上的實力,依舊和契丹不在一個檔次上。 「不好,定是有攔子馬漏了!」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解釋。自己這邊的攔 子馬都殺光了,唯一的解釋只有最開始便有人脫身去報信,否則對方來得不可 能如此之快。 「快撤!快撤!」 唐雲率先大喊,在這平坦之地,無險可守,憑這些騎術平平的綠林盜賊和散 漫無紀的馬賊,想和契丹的精銳騎兵野戰交鋒,根本就是送死。若是結陣或許能 扛一會,但是自己的馬賊沒有和對方配過,這種臨時結陣是靠不住的。而且己 方孤立無援,結陣之後便不能移動,箭矢耗完就是末日,而對方的援兵也許會源 源不斷。 那只有逃跑一條路了。 聽聞噩耗,頓時人群就像炸了營,馬和駱駝群亂竄亂跳,所有的人都翻身上 馬,大隊伍拚命向南方跑去,但是無數的輜重財貨實在是太拖累人了。唐雲當機 立斷下令拋棄所有妨礙逃命的東西,看見韓月也是不約而同的下令把貨物扔掉, 但是命令的效果都不明顯,馬賊們心疼自己的身家財貨,將包袱捆在馱馬上不肯 放棄,還不斷有人脫隊四散逃命。 漢人之中也有如此行徑者,嚴重拖累了隊伍的速度。 而後面,漫天揚塵中,狼群般追來的遼兵馬隊已經越來越近了。 反觀己方,由於每個人的坐騎都不同,騎術水平也不一樣,結果跑的有快有 慢,也談不上掩護配,根本就是一窩蜂似的抱頭鼠竄,再加上那些礙事的行李 財貨,拖在最後面的駱駝已經被遼兵迅速咬上。 亂箭之下,十數騎駱駝哀鳴著倒下,還有旁邊的漢人騎手,皆被亂箭射落。 後隊一陣大亂,馬匹駱駝四散奔跑,還有失去控制被摔下馬來的人,被馬撞倒踩 死,人馬摔成一團。有人想反抗,但是在馬背上作戰並非步下作戰,要是靠騎 術和射箭。憑他們的射術根本無法和精於騎射的遼兵相抗衡,一陣箭雨就被射的 差不多了,倖存的幾個待到近身,遼兵的長刀鐵骨朵便像風暴一樣襲來。 他們手中的兵器基本上一碰就被砸飛,而且在馬上作戰始終彆扭,連平衡都 掌握不好,偶爾擊中一下,也是綿軟無力,被遼兵的鎧甲擋開。 剎那間,拖在後面的隊伍已經被砍瓜切菜般殺的乾乾淨淨,甚至沒有令追兵 減緩分毫速度,只剩下坐騎駱駝和滿地拋落的貨囊駝垛,珍貴的茶磚財貨散落一 地。 而這些遼兵並沒有忙著搶奪戰利品,反倒加快速度緊追不捨,而且隊伍在高 速奔馳中呼啦一下分散開成左右兩支,從兩側席捲穿插,擺明了是要兩側卷擊, 全部吞下這幫馬賊私商。他們已經看出來對方的馬戰實力相差自己太遠,全部吃 掉這只烏之眾,機會很大。這等不用費多大力氣還能獲得豐厚戰利品的戰鬥, 可是遼軍最喜歡的。 「拼了!孩兒們!砍他娘的!」唐雲在馬上一看便知這下肯定是跑不了了, 只剩下硬拚一途。己方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差不多是來襲遼兵的三倍,雖然戰 鬥力方面肯定是沒得比,但是這也是己方逃出生天的唯一機會。此時必須團結一 致,若是棄漢人於不顧,馬賊們肯定比漢人逃的快些,但是遼兵解決這些漢人會 更快,然後他們會窮追到底,徹底把自己追殺的一個不剩。 那邊韓月也是大喝一聲,漢人紛紛停止逃命,調轉馬頭準備迎戰,看樣子頗 有幾分綠林的義氣所在。而唐雲這邊大概有一多半的馬賊聽從號令轉頭,剩下 有數十騎依舊當沒聽見悶著頭狂逃。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烏之眾就是烏之 眾,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一多半人跟著自己送死,唐雲已經知足了。 全力奔跑的戰馬被強行拉住韁繩改變方向,在慣性作用下做出極其猛烈的甩 胯動作,有人騎不穩竟被顛了下來,還有馬匹發了性子暴躁的撂蹶子,人喊馬嘶 互相阻礙亂成一團,完全沒了隊形,幾乎同時遼兵的箭雨就到了,兩側交叉射擊 之下,馬賊和漢人慘叫著人仰馬翻,連人帶馬倒下一大片,使場面更加混亂。 遭此重創,立時又有一群馬賊四散脫隊而逃,漢人騎術更差,逃也逃不了, 不少人下馬準備拚死一搏。而且遼兵把握機會把握的恰到好處,就趁著最混亂的 時候怪叫著從兩側捲了進來,馬刀長槍鐵骨朵狂風暴雨般揮舞砸下,剎那間人群 中血肉橫飛。 眼見遼兵破陣而入,唐雲不驚反喜。遼兵也是看他們過於不堪一擊,有些輕 敵了。若是始終保持距離以騎射游擊,以己方烏之眾的素質,只怕全部死光也 不會等到近身肉搏的機會。但是此時,實在犯了一個錯誤,是給了他們最後一搏 的機會。 馬賊們也給激起了凶性,吼叫著弓箭齊發,然後揮舞各色兵器,直奔遼兵。 霎時間,戰馬嘶鳴,兵刃碰撞,騎兵穿插奔突,冷箭橫飛。步下的人群不斷被戰 馬沖翻,馬刀過處便是鮮血飛濺,而戰馬和戰馬不時撞在一起,長槍刺穿肚子, 馬刀砍掉胳膊,慘叫聲,哭嚎聲,怒吼聲,吶喊聲,各種恐怖聲音交織在一處, 彷彿令人置身煉獄。 黑壓壓的馬群人群,在這片不知名的草原上展開了血腥的混戰。 「殺!」唐雲大吼,抬手一箭將十步開外的一個遼兵射下馬來,接著一騎黑 影颶風般衝到近前,呼嘯的勁風直奔面門,唐雲輕撥戰馬,手中的大弓一揚,直 接給砸飛了。那遼騎錯馬而過,反手一擊,勢如迅雷。 好厲害!這是普通一兵嗎?還是軍官! 唐雲沒來得及拔出腰刀,只能一個鐙裡藏身,結果這一骨朵砸在馬脖子上, 戰馬發狂般的蹦跳,往前狂躥數步,筋裂骨折轟然栽倒。唐雲一個鷂子翻身從馬 肚子下翻起,接著一借力身子便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一個觔斗,接著就縱身而 起,腰刀在手迎面一刀將奔來的馬腿卡嚓斬斷。 轟隆一聲,身邊就像倒了一堵牆般,那馬上的遼兵雖然及時甩鐙跳起,但是 慣性不免讓他落地不穩,一個就地十八滾剛站起身,唐雲身子一擰旋風般到了近 前,輪刀便砍。 那遼兵倉促舉刀便迎,未料到這一刀重的猶如泰山壓頂,來不及使出全力之 下竟是沒封住,馬刀被砸脫手,刀鋒順勢而下,開膛斷骨,胸腹處血如泉湧,竟 是連鎧甲也給劈開,那遼兵狂吼一聲,身子竟是沒倒,唐雲抬腳將他踢翻,便要 去奪他的弓箭。 誰料轉身便又是一個遼兵縱馬衝來,卻不曾披甲,乃是家丁的打扮,連續撞 翻兩個馬幫漢子,到得近前,掌中大槍一抖,擰槍便刺。 唐雲單掌撐地,騰身一側翻,這一槍刺空。他探手去抓,未料這遼兵槍法精 熟,抽槍一轉,平槍一推,那長槍猶如毒蛇吐芯直點他的面門。唐雲抓了個空, 大吃一驚。眼見槍到,一個黃龍大轉身,槍雖躲過,胸口卻挨了一記馬蹄,把他 蹬的倒退出去摔了個仰面朝天。胸口一陣氣悶,幸好這一下是踢在護心鏡上,否 則骨頭只怕要被踢斷。 那遼兵見狀哈哈大笑,舞個槍花又要下手,唐雲坐起身手一揚,單刀如電飛 出,那遼兵驚叫一聲舉槍去撥,卻撥了個空,白光正中他的胸口,力道之大竟將 他從馬上打的倒飛出去,單刀直沒至柄,從後背透出染血刀尖,立時氣絕。 唐雲剛爬起來,便是腦後生風。他一彎腰,就覺得頭盔被啥東西擊中飛了出 去。 他都沒來及看看,便是一個前滾翻。跟著又一箭射在他剛滾過的位置,他抓 起一具屍體擋在身前,連續三枝箭在極短的時間內射在屍體上,唐雲大吼一聲, 性舉著屍體前衝,對面的箭手棄了弓箭,錯步閃身,又兩個遼兵持刀出現,腰 間都繫著血淋淋的人頭。 三人身形暴起,三把長刀從三個方向疾劈而下,攻勢凌厲之極。 生死關頭,唐雲舌尖一頂上牙膛,身形陡然加速,竟然硬生生用雙臂力接二 刀,同時一腳穿過刀影,點中持刀的手腕。那遼兵右臂如遭雷擊,骨骼盡碎,單 刀脫手而出。那兩個遼兵未料這年輕馬賊居然有如此造詣的硬氣功,待要變招, 唐雲的雙掌已經重重擊在他們的胸前,直把他們打的胸骨盡裂,吐血倒斃。 唐雲一口氣徒手搏殺三名持刀好手,也是一陣氣虛,不由的腳步浮漂,身上 虛汗直冒。 這些遼兵,好生厲害,各個都是武藝出眾的硬手!他們是誰的部下? 而周圍馬賊們則廝殺得血腥而慘烈,這些馬賊其實要論武藝,與契丹精兵相 差無幾,有些還要過之。但是契丹騎軍紀律和戰鬥意志,還有精良兵甲都遠遠甩 他們幾條街。有些遼兵身上插著好幾枝箭,但是仗著鎧甲精良仍在大呼酣戰。馬 賊們的兵刃擊中他們,多不能造成重傷。而馬賊們若是挨上一下,毫無例外都要 跌落馬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馬幫漢子們卻撐住了場面,這些綠林豪傑們表現的勇 猛無畏,馬上不行就下馬步戰,儘管每次遼兵的戰馬衝進他們的人群都能沖翻成 排的人,刀斧揮舞之下總能帶起蓬蓬血雨,儘管他們的江湖功夫遠遠不及這些遼 軍騎士戰錘煉的武藝,但是他們不怕死,他們願意用自己的胸膛去頂住刺來的 兵器,為同伴創造進攻的機會。 這種近乎蠻幹的方式帶來的傷亡是驚人的,現在馬幫已經有過人死傷,但 是遼兵不是沒付出代價,每四五個漢人倒下,便有一個遼兵的死亡,有正兵,也 有家丁。雖然來得這批遼兵多達二餘人,但是其中契丹正兵不過余,其餘的 多是家丁,還有些部族兵。 時間長了,正兵的死傷開始增多,特別是馬幫標師們居然取出了十幾架強弩 後,專門瞄準正兵射,契丹人自傲的鐵鎧甲無法抵擋弩箭,他們不敢再目空一切 的橫衝直撞。 這就是人多的好處,己方唯一的勝算便在近身混戰,而敵人偏偏給了他們這 樣的機會。但是契丹人遲早會發現近身混戰對他們沒有好處,他們隨時可以抽身 離開,到那時等他們重整陣型,必定會以游射之陣決勝負。 那時他們這群幾乎失去了八成馬匹的綠林馬幫,鐵定全軍覆沒。 決不能讓他們抽身! 恰在此時,耳邊響起了號角聲,再看遼兵們口中叱喝連連,紛紛撥馬且戰且 走,看意思竟是想脫離戰鬥,顯然他們的頭目已經發現了自身處境不算太理想, 準備重整旗鼓。他們座下有馬,衝撞之下根本攔不住,而且以亂箭交替掩護,想 追也追不成。 當真怕什麼來什麼,唐雲抓住一匹無人戰馬翻身而上,大吼道:「別讓他們 跑了,追!追上去!」 但是馬賊們聽他的,馬幫標師們卻不聽他這個外來戶的吆喝。他們反而紛紛 歡呼,以為打退了遼兵的攻勢,然後就開始去圍攻那些還沒來得及脫離戰鬥的遼 兵,甚至救助傷者。 完了!唐雲頓覺大勢已去,實在不行就跑吧,雖然逃跑的機會實在渺茫,但 是總有一線生機。自家大仇未報,死在這荒山野地裡決不甘心。 但是接下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些脫離戰鬥的遼兵並沒跑遠,有一些竟然 返身殺了來,又開始往人群裡衝!唐雲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幫傢伙 失心瘋了不成? 再看人群中有幾個遼兵渾身是血正在大呼酣戰,看樣子鎧甲精良,都是契丹 正兵。那些返身殺來的遼兵似乎是想接應他們衝出去,而這幾個人也在奮力往 外沖。其中一個契丹青年,明顯是被眾人簇擁保護著,而他的手裡拿著號角。 天意!真是天意! 唐雲大喜,那定是遼兵的首領!部下們都撤出去了,首領反倒意外的被纏住 了。 擒賊擒王!沒想到在自己絕望之時,竟然有一個翻盤的戰機突然出現。再看 他看見了韓月。韓月手持鐵鞭,舞動如狂風,那幾個遼兵始終衝不破他的阻截。 而且韓月騎術高明,總能事先截住遼兵的突圍路線。一個遼兵衝得過快,竟被他 一鞭連人帶兵器砸下馬來,便是那契丹青年,與他連過十餘招,竟過不得半步。 韓月也是盯死了他,不管那契丹青年跑到哪裡,他便追到哪裡,窮追猛打, 死纏爛打,根本不管其他人。 顯然,多虧了韓月,他們才能掙到這個起死生的戰機。 「快!生擒那個漢子!否則大家一起死!」 唐雲狂吼,催馬便奔那漢子過去了,馬賊們此刻只有三十餘人還跟著他,其 他的不是死了就是跑了,但是畢竟都是騎兵,斜刺裡奔過去生生截住那些過來接 應的遼兵,刀槍並舉再次大戰。 遼兵此次也是急了眼,縱馬狂衝,拚命想搶過去。而那青年眼見援兵來臨, 似乎也迸發出了潛在的爆發力,爆喝一聲,狠狠一刀劈在韓月的大鐵鞭上,長刀 竟然爆碎斷裂,韓月像是被千斤巨錘擊中一樣,鐵鞭差點撒手,人也差點被摔下 來,戰馬也往旁邊倒退了數步。 他沒料到這傢伙在狗急跳牆竟能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明知道這廝用力過 猛,接下來肯定不堪一擊,但是手臂酸麻,竟一時返不過來精力,竟被那漢子沖 過了自己的阻擊! 那契丹青年闖過韓月這一關,心中大喜,縱馬剛跑了幾步,突然旁邊人影一 晃,接著一個人便像蒼鷹撲兔一般橫空而至。若是平時,早就迎風一刀砍去。但 他此刻幾乎虛脫,竟無力躲閃,更別說拔刃反抗,他嚇的連喊都沒喊出來,就被 一腳重重踹在肩上,他哇的一口血噴出來,從馬上飛出去一丈多遠,正摔倒馬幫 漢子的人群中。 來者正是唐雲,他這一擊漂亮之極,踹人奪馬,顯示出高超的馬上功夫。 「快,抓住他!生擒他!」 唐雲大吼,撥馬便要過去,但是遼兵中有一騎更快,後發先至,兩人幾乎同 時到達。唐雲只覺得眼前一花,下意識的一個鐵橋,一股勁風從上面掃過。他 順手從地上撈起一根長槍,身子都沒起來便是一個丹鳳朝陽,大槍抖出了數個槍 花,連點那遼騎的上中下三路。 誰料那遼騎武藝好生了得,手中的鐵骨朵舞的風雨不透,連擋三槍,而且力 氣極大,反手一錘橫輪。準確地擊中了唐雲的槍尖。直接把槍頭給砸折了,唐雲 被這股大力震的握不住槍桿,直接撒了手。 周圍眾馬幫一見來者凶悍,頓時齊發一聲喊,一起湧上,刀槍並舉如林,想 要依多為勝。沒想到這廝當真剽悍,揮舞骨朵便衝進人群,直打的刀槍亂飛死屍 翻滾。然而也就是因為這一阻,到底還是被唐雲追上,對準他後心便是一箭。誰 料如此近的距離,那騎士竟然如背後長眼一般,身子一側便躲過,手一骨朵便 將唐雲坐騎的腦袋砸得粉碎。 唐雲驚叫一聲,摔做滾地葫蘆,但接著便縱身而起,故技重施準備斷馬腿。 然而他剛到馬肚子下,上面便是勁風壓頂,他使出吃奶的勁往旁側閃,鐵骨 朵幾乎是貼著他的屁股砸入地裡半尺深,如此神力,當真駭人聽聞。先機已失之 下,他抬手飛刀而出,同時一個懶驢打滾,那騎士只是輕輕的一擺手,骨朵便將 鋼刀磕飛,眼看將已經遭擒,頓時滿心怨恨便想撒在唐雲頭上,待要追殺,橫 空飛來一箭,令他停下動作,唐雲也因此撿到一條性命。 再看那契丹青年已被韓月掌握,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若要他活,爾等退下!否則便殺了他!」字正腔圓的契丹話自韓月口中喊 出,那些部族兵倒還罷了,那些契丹兵一陣恐慌的驚呼,陣陣騷動,似乎軍心已 亂,紛紛沖那神勇遼騎大呼小叫,顯然這傢伙也是個當頭領的。 此刻唐雲才看清楚這廝的模樣,竟也是個二十多歲的英武青年,穿戴與契丹 人不同,似乎是個部族首領。身著白裘獸皮頭戴貂帽,腦後有金錢鼠辮,披著一 身破舊生鐵牛皮甲,與身後的那些部族兵的打扮相同,唯一別只是他是唯一的 披甲士。顯然這是一支部族兵和契丹兵的混編部隊,這廝是部族兵的頭領,而那 契丹青年乃是契丹兵的首領。 這青年漢子面色冷峻,眼中不時閃過凶光,唐雲毫不懷疑倘若是他自己的族 人被俘,他會毫不猶豫的下令連人質一起幹掉。但是幸運的是,此刻被俘的是契 丹人,而且看情況,被俘的這個契丹青年可能身份不低,他不敢拿一個契丹貴人 的性命冒險。 「放了他,饒你們不死!」 蹩腳的契丹話,坐實了此人部族將領的身份。 「你是何人?敢說大話?」唐雲對這個青年產生了興趣,如此猛將,還這麼 年輕,在遼軍之中應該不會默默無聞,而且看他的裝束和口音,不像是上京道的 阻卜蠻夷。這個人往那一站,似乎讓人感覺到白山林海的冰雪,那深沉雄峻的雪 山。 那種頂天立地的氣質,是別人學不來的,如此氣質和本領,平生是第一次見 到。即便仁多保忠、折可適那種統帥千軍萬馬的鐵血雄傑,似乎也不能壓過這青 年一頭。 「某家乃是大遼生女直節度使劾裡缽太師之子完顏阿骨達,現在大遼北山都 部署蕭元帥帳下聽差,官拜女直部都轄,爾等南朝奸民,擅入我大遼之境,殺我 官兵,罪在不赦!快快放了人質,某家饒爾等不死!」 女直人?在場懂得契丹話的人都是一愣。 生女直乃是遼國東京道出名野蠻的土著蠻族,生活在遼東腹地的深山老林之 中,向來以凶悍不馴著稱,和阻卜在上京道的情形完全一樣,不甘契丹的壓搾剝 削,歷來時降時叛。 現在竟然出現在上京道,那只有一個解釋,現在非常時期,上京道叛亂久久 不平,國內動盪,遼軍大概是害怕女直有樣學樣,乾脆玩個驅虎吞狼之計,讓女 直和阻卜互相殘殺消耗,削弱這兩個自建國以來就時降時叛的部族。既然徵調了 女直兵西征,那麼必然通過中京道這等遼國腹心之地,當地的山川道路對於女直 來說便不再是秘密,顯然遼國此次是下了大決心了。 而北山都部署蕭阿魯代,乃是現在遼國負責平叛的兩大將領之一,能在他帳 下混個都轄這等高級武官,說明這完顏阿骨達本事確實非凡。但是能讓他忌憚的 話,只說明這契丹青年地位更高。 「原來是威震白山黑水的女直勇士,卻不知這一位是何人?」韓月顯然也想 明白了這點。 「他乃是某家的胞澤同僚,同在蕭元帥帳下聽差。」 完顏阿骨達語調冷淡,毫不動搖,彷彿被擒之人真的就是無關緊要之人。但 是他的內心,卻是少有的產生一絲微弱懊悔之意。 若是自己族人,他早就毫不猶豫一起格殺了,阿骨達豈是受人要挾之輩。偏 生此人卻是個要緊人物,若他當真出個好歹,不至自己,甚至自己宗族都要受到 牽累面臨滅頂之災。契丹人本就對女直不懷好意,自己怎能送這個把柄到他們手 上?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全力廝殺。 身為女直年輕一代的豪傑人物,他豈會不知此次契丹徵調女直前來平叛是沒 安好心?女直各部千餘兵馬,全在蕭阿魯代的麾下,其中完顏部就有四餘人。 這些都是女直部中勇壯精兵,是整個女直的精華所在,斷不能糊里糊塗為了契丹 人消耗掉。所以自打來到戰場,每一次作戰,他都以保存實力為。 作為女直部都轄,他的首要任務是盡可能的將這些女直人都活著帶家鄉, 為契丹打仗乃是迫不得已,誰也不會真的賣力。 契丹人對他們也是貌神離暗中戒備,每次作戰取勝,儘管女直也出了力, 但是所有戰利品都是由契丹人獨吞,女直不會有任何犒賞。便是女直自己打草谷 搶來的,也毫無理由的要交給契丹人一半。契丹人根本就拿他們當作不要錢的炮 灰使用,兩者積怨,由來已久。 而此次面對一群馬賊私幫的烏之眾,說真的,戰鬥力根本就不值一提。若 來的全是契丹或全是女真,只要全力衝殺,對方根本當不得他們一擊。 可偏生來的是雙方的混部隊,面對弱敵肥羊,無人認為對手值得自己認真 戰鬥。那些契丹人只想撿便宜趁機多撈些財貨,把廝殺苦差交給女直。而女直也 是抱著一般的心思,認為自己沒必要為貪婪無恥的契丹人出死力。 雙方貌神離,再加上俱有輕敵之心,結果意外的敵人之中隱藏著一批硬茬 子,一時失算之下,現在竟落得如此窘境。 但是現在即使對方佔據上風,自己也決不能示弱。只是阿骨達的性格,敵人 越強,我便要更強,無論何時都不能示弱,只有這樣才能掌握動。別看對方人 質在手,他們也不敢輕易下刀子,因為他們也要命。 所以這種時候,態度必須強硬。 「這麼說是無名之輩了?」韓月面帶冷笑。 「是又如何?」完顏阿骨達眼睛眨都不眨,毫不猶豫。 「即是無名之輩,想必不是重要人物,那我等又如何相信你的承諾?這等無 名之輩,死了也不算甚事。焉知你不是趁機來賺我等?」 「他若死了,爾等都需死無葬身之地!」阿骨達目露凶光,神色冷峻,竟是 一點也不受韓月話語動搖。 「我等死無葬身之地,你們也一樣吧。」 完顏阿骨達面不改色,用他的大弓做出了答,嗖的一箭便將一個馬幫漢子 射倒。頓時人群一亂,不少人面上變色,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女直蠻子竟然真的 如此蠻幹,說動手就動手。他真的不在乎這個人質的性命嗎? 「你真的以為爺爺不敢殺他嗎?」韓月也嚇了一跳,別是碰上個一根筋的莽 漢吧?若真是那樣,沒說的只有死拼到底了。 「你敢讓他死嗎?」阿骨達語帶譏諷。 「你想讓他死嗎?」韓月的眼神也變了。 「你想殺他,一刀殺了便是,何來這許多廢話?可見爾等還是惜自家性命, 你若殺了他,你們都要死,所以你不會殺他的。」 「如此說來,閣下倒是不惜命嘍?既然不惜命,左右都是死,何不現在便揮 軍擊殺我等,也算有人墊背,又何必說這許多的廢話?可見閣下還是不敢讓他死 的,所以閣下說到底還是不甘心為了此人一同陪葬的。」 「你倒說得好,只可惜某家不吃這套,你想殺便殺。如你所言,既然左右都 是死,我何不殺了你們?總好過受你要挾!」說著,阿骨達身後的女直戰士便紛 紛靠前。 「久聞女直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沒想到見面不如聞名,為了契丹子連自 家性命都可不要,當真是養的一條好狗。」唐雲見狀,也是出言譏諷。 「鼠輩!爺爺便先宰了你!」說著阿骨達的大弓又張開了。 但是他身旁的那些契丹人卻一陣大嘩,頓時紛紛嚷嚷的叫嚷起來。這女直蠻 子心智堅定不為所動,但是這些契丹人可都是有家有口的,而且對女直兵就不信 任,此時聽他話裡話外,竟是一點沒將那契丹青年的死活放在心上,哪裡肯依, 紛紛鼓噪起來。有個小校模樣的騎士過來衝著阿骨達叫嚷。 「阿骨達你這直娘賊的狗蠻子休要胡說八道,你是存心害我家少帥不成?若 是我家少帥掉根毫毛,你女直全族便要人頭落地。」說罷轉頭又對韓月叫道: 「南蠻子,你休要放肆,快快放了我家少帥,放你一條生路。若要財貨贖人,也 好商量。」 「少帥?莫非是蕭元帥家的公子?」 「正是我家蕭元帥之子蕭繼忠,官拜我大遼漠南群牧使的便是。」 阿骨達在旁邊聽著,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鄙夷之色。這幫契丹人……面 對這群不堪一擊的南蠻子,只是首領被制,這便就服軟了不成? 再說談判也沒有這般談判法,這身份不說還好,說了只會增加對方的籌碼。 這幫契丹人難道就沒有腦子,就不會想想?這時就要讓他們摸不清虛實,才有談 判的籌碼,現在倒好,動權雙手奉上,現在只等對方坐地起價了。 原來契丹人還有這一面……阿骨達的心中此刻只有鄙夷的冷笑。 自打他懂事起,他對於契丹的印象就是最強大最殘暴,永遠不可戰勝,永遠 不可違抗,契丹人對於他們這些弱小民族來說,就是神!真沒想到今天竟然能看 到這一幕,原來契丹人也有服軟的時候。 只要用對方法,契丹人也是可以被制服的,也是可以被壓倒的,甚至是可以 被打敗的,就像現在這群南蠻子一樣。 原來契丹也只是人,不是神…… 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只要抓住弱點,就能打敗對手! 看看這些契丹戰士,平心而論,與他們相處日久,不可否認他們真的是悍猛 善戰的驍勇甲士,但是現在又成了什麼樣子?明明抬抬手便可消滅的對手,他們 現在卻束手無策,甚至喪失了鬥志和信心,無法理智思考,幾乎要拱手認輸了。 如此荒謬之事,卻真實在自己眼前上演。若非親眼看見,自己只能是當笑話 來聽。 只因為首領被制,便令猙獰惡狼變成了落水狗! 看他們那樣子,只要是能保住蕭保忠的性命,那些契丹人會答應對方的一切 要求。說不定要他們吃牛糞,他們也會老老實實的去吃。 這就是蕭阿魯代經常掛嘴邊的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原來契丹人就吃這一套? 也許這就是契丹人的弱點所在? 若真是如此,那麼看似強大的契丹也許並不真的那麼強大…… 此時已經沒有阿骨達說話的份,那契丹小校生怕他再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來,幾乎要對他拔刀相向,而契丹部眾也以戒備的眼神看著女直部眾,甚至雙方 都有意無意的拉開距離,以防對方突然暴起發難。 「原來是蕭元帥的公子,這位大人,我等若要離開,不知大人會否阻攔?」 「你若放了我家少帥,我等便放你一條生路。」 「大人答應了,然這位女直大人方才卻要和我等為難,我等只怕前手剛剛放 人,後手大軍便已殺到。」 「你這南蠻放心便是,這女直蠻子不敢造次!」說著那契丹小校不屑的瞥了 完顏阿骨達一眼,語氣似乎在呼喝自己的奴僕。完顏阿骨達心中大怒,他身為都 轄,論品級也是遼軍中的高級武將,這小校竟對他如此無禮,而且赤裸裸的對他 表示出不信任和蔑視,說到底還不是仗著他是契丹人。 若是在遼東老家,這契丹小校早已死在他的手下。 但是在這裡,他不敢。 說真的,現在的局面還真是難搞。一旦蕭保忠真的喪命於此,即便自己將這 些馬幫殺光,他也十分肯定蕭阿魯代會要整個完顏部族所有的士兵都給他兒子陪 葬。而且還是名正言順的行軍法,又暗遼國削弱女直的陰謀,一舉兩得。 就算他不死,但是真的受了很重的傷,也不知道蕭阿魯代會如何遷怒於他。 這樣的結局,真還不如就此造反了算了。但是理智告訴他,自己還需忍耐下 去。 這裡不是遼東老家的山林裡,而是人生地不熟得上京道大草原。自己若是反 了,除了阻卜叛軍之外,又會多出一個敵人契丹。而且這裡的環境與老家完全兩 樣,當地的生活習俗也不同,現在依附契丹,還有一線生機。離開契丹,自己甚 至都不知道如何在這陌生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難道自己還能橫越幾千里,率領幾族人一路殺遼東生女直之地不成? 自己也只是人,不是神…… 所以現在,自己只有忍耐。但是將來總有一天,天下沒有人再可以讓自己忍 耐! 「大人快人快語,只是在下卻不敢信。」 韓月連一個字都不相信,若是自己真的放了這廝,只怕對面的遼兵會做得第 一件事就是對自己全力發動猛攻,直到斬盡殺絕。草原上講究的是力量,不是信 義。背誓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你這南蠻好生不知死活,爺爺放你一條生路,已是你祖上積德。究竟要如 何你才肯放人?」那小校色厲內荏的威嚇,但是焦急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某家倒有個提議,不知大人肯聽否。」 「你便說來便是了。」 「需大人先放在下這些兄們離去,某家與蕭公子留在這裡。」 「不成!沒放人,誰都不許走!」那小校倒也不傻手一揮,兵馬呼啦圍上。 「既如此,在下也明說了吧。除非公子送我等一程,到了邊境,我等自會放 人。在下一介商賈,並非宋朝官兵,講究和氣生財。今日得罪了蕭公子和眾位大 人,那些財貨,便算是我等的賠罪之物。大人想清楚,若是大人不答應,大家便 在這裡耗著算了。不過這對蕭公子的傷勢可沒好處。」 「你這是何意?少帥傷勢如何要緊?」那小校一聽這話,臉色變了。 「蕭公子受了內傷,須快快醫治,若是耽擱的久了,只怕便性命堪憂。到時 候即便大人救他去,恐怕也有不測之禍。所以,大人須快作決斷!」 韓月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劍般直刺對方的心。 「你……你這南蠻!若是少帥傷重,你便將他放了,我等豈不是也來不及救 治。」 「某家有靈丹妙藥,只要到了邊境,某家自會助公子療傷,到時大人可在一 旁看著無妨。若是無效,大人自可取在下首級。」韓月說著,突然覺得臉一涼, 用手一摸,頓時驚喜。再看陰暗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已有零星雪花飄下。 眾人亦有發覺,紛紛仰頭看天,待到看到時,已是小雪不斷。 天不亡我!韓月心中狂喜。 這場雪來得太及時了,正好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雖然那遼軍小校還沒答,但是韓月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因為他的眼神之 中,只剩下了屈服…… *********************************** 宋紹聖四年十一月丙辰,陝西鎮戌軍,彭陽城。 此時距離年關已近,雖然邊境戰火不斷,但是陝西的姓們早已習慣戰爭。 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便是西夏人也要過年啊。再說此刻天寒地凍的,一般西賊 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生事。所以家家戶戶都忙著置備年貨,盤賬要債,準備過年, 衙門的兵吏們也照例在這個時候挨家挨戶上門拉壯丁出役夫收取各種雜稅,順便 敲詐勒,以應付相公老爺們的差遣。 城南的一家客棧,此時到是無甚生意可做。外地的客商們此時多已返身家 過年,店內的夥計博士在這個時節也多鄉去了。客人少,店便顯得冷清。不過 客棧內有酒肆腳店,所以隔三差五還有些閒漢前來吃喝,總算有些生意。 不過今日,店內來了十數名漢子,雖然都穿著便服。但是見多識廣的掌櫃一 看便知是軍營裡的廝殺漢,虎背熊腰肌肉發達,有的臉上還有可怖的刀疤,還有 敞胸露懷的便可看見身上的紋繡,刺龍刺虎的一大堆。有幾個,面門上有金印。 不過這班賊配軍到了店內卻也不生事,只是吃喝,卻不時盯著過往之人,顯 然心思不在吃喝上。那掌櫃的只是往樓上掃了一眼,便收目光。 樓上的那個大官人,顯然是不希望閒雜人等前來打擾,故此才帶了如此多的 人來清場。卻不知是何等人物,手下倒有這些彪悍之輩,莫非是官府的老爺微服 私訪不成? 樓上甲子號房內,折可適端坐。 自半年前的平夏城大捷之後,參戰諸將多有升賞,但是他卻落得個戴罪立功 的結果。當然還有那個莽夫苗履,現在不知道在哪個偏遠軍州查酒販子的稅。他 自認無罪有功,反倒落得這般下場,還是章桀力保的結果,心中不免有些英雄氣 短。 當年洪德寨奮身高呼橫掃千軍的英雄,此時已經淪為別人的笑柄。真正是脫 毛的鳳凰不如雞!而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現實。 但是他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了,二十餘年的關山歲月,無數次的出 生入死,讓他早已看透人情世故。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的不公平,他只是 個凡人,無力去改變什麼,只有默默忍受。作為大宋的武將,能得到這個結果, 仍在邊境掌握著軍權,仍有翻本的機會,他就已經知足了,實在不能再去不知好 歹的要求太多。 而他在這裡,是在等一個人。 他自然記得當年的那個親兵都頭唐雲,自從章桀持陝西軍務以來,無數和 唐雲肩負相同使命的奸細被源源不斷地送進西夏境內,為宋軍取得了無數寶貴的 情報。可以說迄今為止宋軍所取得的每一次重要勝利,其中都有這些隱藏在黑暗 中的英雄默默做出的貢獻。 但是,奸細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有能為自己所用的,也有失去控制的。 他們之所以不停的把奸細送入西夏,就是因為不停的有奸細失去聯絡,或者 變節,或者脫離他們的掌控。這個唐雲,曾經是他們寄以厚望的一顆重要棋子, 也是所有奸細中深入西夏權力核心最深入的人,同時他還有著特殊的身世。但是 自從西夏政變之後,他們已經將他列入已經失去掌控的,有可能變節,不再值得 信任的一員。 折可適懷疑,唐雲可能已經成為了同時服務於西夏和大宋的一個雙面間諜。 畢竟他曾經是一品堂的重要成員,現在又得到梁太后信任,甚至能夠參與軍國機 要,地位已經不同凡響。人都是會變的,儘管平夏城之戰他傳來的情報為戰役勝 利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但是也是僅此而已了。 也許他還效忠大宋,但是也許他只是想借助大宋的力量來打擊他的敵人。畢 竟爬到他這個高度,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奸細來看待了。 畢竟宋朝能給他們的,也只是榮華富貴而已,西夏的榮華富貴和宋朝的 也沒什麼不同,更別說他的身世就讓人懷疑他到底有幾分效忠大宋。 這種種的猜疑,最終讓這個棋子徹底打入冷宮。不過對於章桀來說,這不過 是個不成功的嘗試而已,甚至連挫折也談不上。他有的是奸細可用,每年西夏沿 邊那麼多藩部邊將叛逃至大宋,這都在章桀的掌控之中。而這些藩部又能帶來新 的情報,他有的是人力物力時間慢慢的徹底的滲透,擴張自己的諜報絡。真正 有價值的情報,又不是唐雲一個人能接觸得到,他多的是其它渠道。 現在這樣一個人,偏偏求見自己。 關於這件事,他沒有告知章桀。或許是自己對於這個唐雲還抱有一絲信任, 又或許他敢潛入大宋境內來面見自己乃是冒了極大風險,見利忘義之徒不會有這 樣的勇氣。而且他現在也急於想瞭解一下西夏的情況,這也是現實情況所逼。 自平夏大捷,國內歡騰,有些朝臣以為西夏滅亡指日可待,但是他們這些前 線的將領們對於形勢有著清醒地認識。黨項確實處於下風,但是這個民族的韌性 是非常可怕的。 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創他,但是他總是能保留著那一絲元氣,最終不可 思議的恢復力氣。而且不論你事先如何削弱它,他總能保留反擊的力量,在別人 都想不到的時候反撲你。 就在幾天前,熙河剛遭大敗! 月初,熙河秦鳳兩路抽調精銳兵馬,組成聯軍,抄掠西夏邊,直抵天都山。 西夏調集各路兵馬十萬之眾,於白草原列陣以拒。雙方戰於銼子山,結果野戰之 中十萬夏騎竟不是四萬宋軍的對手,屢敗之下拔營西撤。 而宋軍獲勝後輕敵冒進,沒料到西夏竟然祭出了堅壁清野的法寶,宋軍便 鄉野無所得,被迫撤兵,結果半路糧盡,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後,飢寒交迫之下 軍隊潰散,沿途倒斃餓殍達上萬人,最終只有不到兩萬人活著撤蘭州。 此戰乃是近年來對夏作戰最慘重損失,一傢伙搭進去兩萬多人,實是傷了元 氣。還是幸虧西夏反應遲鈍沒有追擊,否則可能一戰便將兩路精銳席捲而空。此 大敗震動陝西,朝廷對於西夏戰事的態度又變得不明朗起來,章桀和他背後的宰 相章敦都迫切想知道西夏的戰略意圖,不知道此敗對於他們的戰略規劃又會生出 什麼變數來。 所以他們現在急需一個瞭解西夏高層內情的人出現,而唐雲就是個好人選。 窗欞微響,折可適一動不動,但見一條身影如同燕子般輕飄飄落下,接著便 又有兩道身影追入。折可適一擺手,追入來的那兩個漢子施禮,飄身退出,顯示 出出眾的武藝。這也是一種警告。 「末將參見太尉。」唐雲依照宋軍規矩向折可適施禮。 「唐雲,爾如今是宋人,還是夏人?」折可適身形未動,語氣裡聽不出一絲 感情。 「太尉視末將為宋人,還是夏人?」唐雲面無表情,像是自言自語。 「身為西夏太后親信,參贊機要,如此顯赫,大宋可給不了你如此地位。」 「榮華富貴,人之常情。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西夏內鬥激烈,末將若不思 進取,屍骨早寒。」 「如此說爾是不得已為之了?」 「末將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爾這幾年所作所為,莫非自家心中沒譜?」 「太尉亦知末將身世,當知末將所圖。唐雲雖入夏,然卻從未忘記自家漢人 的身份。」 「如此說,你是自比蘇武、李陵了?」 「末將何人,如何敢比古人?不過末將所為,自問無愧於心。」 「既無愧於心,卻不見對大宋有何助益,倒是梁太后受你所助,地位穩如泰 山,不斷發兵侵略我大宋。」 「梁氏外戚秉政,威德不足以服眾。不挑起邊釁,如何掌握兵權?梁乙逋滿 門已死,梁氏絕後。且梁太后乃一女流,不懂兵法,由她來掌軍,對大宋有益無 害。」 「梁氏不除,邊禍不止。」 「夏乾順已是十四歲了,再過兩年,便要親政。此子英果,傾慕漢化。到 時,豈會容母后把持權柄,自家甘心充當傀儡?末將敢斷言,梁氏必亡於此子手 中。」 「梁氏乃是其親母。」 「西夏王權之爭,豈是親情倫常所能左右的?」 「此子若能如此,保不準又是一個元昊。若不成功,只怕又是一個秉常。」 「便不成功,梁氏誅殺其兄全族,自斷羽翼,身邊無親族可用,已無可能久 秉朝政。終會被取而代之。如今西夏朝中,仁多保忠妹勒都逋之輩皆手握重權, 若給他們取代了梁氏,只怕日後又是一梁氏,倒是只怕邊禍更烈。」 「若其成功,邊禍可止?」 「大宋與西夏恩怨糾纏近七八十年,豈是一時半會兒解的開的?不過其即便 是英武之,大宋卻不是仁宗時的大宋,已如今西軍之強盛精悍,夏軍之疲弱, 便是元昊復生,又有何懼?」 「如此說來,西夏不論內部如何,對我大宋終是敵視?」 「乾順若成功,其得位名正言順,軍權自然歸於其手,只會求宋遼冊封以固 其位,其雖對大宋必有防備之心,但是絕不會隨意挑起邊釁。便是偶有戰爭,規 模也絕對比不上梁氏掌權之時。兩害相權取其輕,太尉智者,當知取捨。」 「你這般說話,卻是為西夏打算。」 第一次,唐雲感受到了折可適眼中散發出來的刺骨殺氣,坐在他面前的折可 適雖然全無動作,但是唐雲確信他已經動了殺機,隨時便會發難。而自己此刻的 感覺,就像被食肉猛獸盯著一樣,皮膚不由自的顫慄,頭皮發麻。 他確信自己此刻已經站在鬼門關外。 「末將乃是為大宋和西夏打算,邊境戰火平息,莫非對大宋好處全無?」 「戰火暫熄,禍根還在!」 「太尉莫非欲亡其國?」 「爾即是自稱漢家兒,當助漢家兵,掃平妖氛。」 「末將雖是漢家兒,然家父卻是夏臣。末將請問太尉,如今大宋,可有能力 一口吞併西夏?當年神宗之時,元豐西征何等聲勢,軍力之盛開國以來所未有, 可曾吞得西夏?力有不逮,又何必強為之。兩國和平相處,又有何不可?」 「西夏乃是叛逆,如何稱得一國?河西之地,本我大宋故土,黨項之眾,本 是我大宋之民。不過是這些叛逆背棄倫常,竊據至今,大宋討伐叛逆,收復了故 土,天經地義!西夏若要和平,便退過玉門關,讓出河套,奉還興靈,讓定難, 歸義諸州重漢家,才是和平之道。」 「西夏是大宋冊封,如何稱不得一國?再說天下間之事不過成王敗寇而已, 講理有用,何必兵戈?真要計較起來,大宋又從何而來?太祖又曾是誰之臣?如 今若是國賓柴家要大宋奉還江山,亦可稱天經地義,大宋還是不還?」 「如你所說,天下間事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只是我大宋現在力強,不持強 凌弱,難道等他日敵方力強之時來欺凌我不成?」 「以西夏之力,便是當年元昊盛極之時,最深也不過威脅到了渭州,連關中 都不曾入。又如何能動搖了大宋?何況現如今,西夏屢敗,士氣沮喪,勁卒良馬 多死,強要挑釁,不過自取其辱。太尉乃是當世智者,當知末將所言非虛。」 「自古漢賊不兩立,蠻夷之輩,豈有信義可言?」 「請孰末將不敬,太尉祖上河東折式,也是黨項一族,為大宋披肝瀝膽,滿 門忠烈之名舉世皆知,可見忠義乃是不分種族的,只在於人心。西軍之中,羌人 藩將不計其數,太尉可見過有幾個乃是背信棄義之人?」 「他們的信義,卻是向著大宋的。」 「士為知己者死,也是不分種族的。」 「你的信義,卻在何方?」 「國雖大,好戰必亡。大宋便是滅了西夏,還有鶻。滅了鶻,還有青唐 吐蕃,還有大理,還有黑汗,還有契丹!太尉總不成認為大宋能滅盡天下所有國 家?須知以漢唐之盛,尤是難如登天。現如今,天下各國並存,互相牽制,才有 如此平衡局面。若是戰端一開,其餘各國豈能坐視,別的不說,便是契丹,又豈 能坐視西夏滅亡?」 「以你說,西夏滅不得?」 「非是滅不得,實乃西夏氣數未盡。天下無永存之國,以漢唐之強盛,亦有 滅亡之日。何況西夏小國?待其氣數盡日,不需興兵,取之如反掌。」 「如此說,你還是為了西夏打算。」 再一次,唐雲感覺到空氣中瀰漫的殺氣更加濃烈,他確信折可適隨時都會殺 了他。滿身肌肉不由自地緊繃,背後一片冰涼,汗水已經浸濕了背心。 「天命自有定數,若是西夏該亡,末將便是打算萬千,又有何用?」 「你這宋朝細作,卻站在西夏立場上說話,真不知你持何立場?」 「末將非是持西夏的立場,也不是持大宋的立場,乃是站在漢人的立場。」 「你站在漢人的立場,卻扶保梁氏,須知梁氏可是絕漢俗的。還有梁氏乃是 你家仇人,你既為報仇,為何要救梁氏?」 「報仇也有很多種方式,末將不願效匹夫之勇。」 「如此說來,你倒還稱得上國士了?」 「不敢。末將未忘記家父與梁氏因何結仇,對於末將來說,最好的報仇方式 便是完成家父未競之志。」 「當年你父可是說願割河南之地於大宋。」 「只要兩國從此和平,姓不再苦於徭役,不再流離失所,又有何不可?」 「說得好聽,口說無憑。」 「末將此來,有一事告知,這是末將作為大宋細作所傳的最後一條情報。」 「何事?」 「西夏國內自平夏大敗以後,局勢不穩。而官兵自白草原失利,夏國內出兵 之聲便又高漲,梁太后已經決定,養精蓄銳,明年將舉傾國之兵入寇,以報平夏 城之仇。」 「何時出兵?」 「十月。」 「冬季出兵?兵家大忌!」 「此正是梁氏所謀,出其不意。」 「攻何處?」 「平夏城。」 「何人領軍?」 「梁太后與夏親領!國內所有重臣大將都將隨行。此戰若敗,西夏國內必 定生變。」 「哼哼,好大陣勢,西賊不善攻堅,此來以己之短攻我之長,不敗待何?」 「太尉莫要輕敵,此次西夏攻勢,實在是非同小可。梁太后雖不足慮,然仁 多,妹勒之輩皆是知兵老將。而且末將離開興慶府時,曾打聽到西夏為了此次攻 勢,已經重建潑喜軍,並秘密組建了一支專門用於攻城的軍隊,號對壘軍,此軍 皆用高車,號對壘車,不知何物。還有興慶府衛軍中多了很多車行炮,此皆前所 未有之舉。太尉不可不防。」 「西夏打敗仗,對你不知有何好處?」 「西夏國中,有很多冥頑不靈之輩,孜孜以求同大宋勢不兩立。這等人物, 於兩國和平有礙,需藉機除了去。」 「你便不怕西夏輸的過慘,被我大宋趁機一舉滅了?」 「若真是如此,那也只怪西夏氣數以盡。若天命仍然眷顧,西夏此次仍會脫 身。但是力量再遭削弱之後,只有自保之力,再無侵略大宋的本錢。如此一來, 那些頑固之人才會看清楚力量的差距,才會老老實實接受現實。」 「你……當真是個狂人。」 「太尉過獎。」 「你此來,只為此事?」 「還有一事,需是與即將來臨的大戰有關的,卻需太尉之力。太尉可知孫二 娘?」 「自是知道,一草寇而已。」 「若是常草寇,豈會值得西夏梁太后親自密令末將入宋境找此人?」 「哦?竟有此事?」 折可適的臉色第一次有了變化。 「太尉可知三年前的軍器劫案?」 「自是知道。」 「便是這孫二娘所為。」 「敢劫殺官兵,這孫二娘到還真不是常草寇,莫非她是要造反?她乃是彌 勒餘孽,造反倒也不稀奇。」 「而這批被劫的軍器,原本是要送入西夏的!」這句話當真如驚雷炸耳,折 可適終於神色變得凝重,直到聽唐雲說完,才輕舒了一口氣。 「如此說來,我大宋內部必定有奸細勾連西夏,說不得便是那班舊黨!」 「這批軍器當初梁乙逋是準備用來造反,他死之後,梁太后也欲得之甘心。 平夏大敗之後,居然舊事重提。到底這批軍器有何特別之處呢?莫非能破千軍萬 馬?能夠助西夏扭轉局勢?」 「那批軍器,乃是虎崩炮和神勁弓,可算是最後一批。現在因材料稀缺,均 已停產。」 「原來是此等利器!太尉當年洪德寨破大敵,全仗此力。莫非西夏欲拿來對 付官兵?」 「不可能,此二物威力巨大,出其不意,可收奇兵之效。但是一旦敵軍有了 防備,大軍對壘之中,翻不起一個浪花來。此物最大作用不是殺傷賊兵,而是驚 嚇擾亂,敵軍若是不亂,便有千萬個也無用。」 「莫非西夏是想仿製?」 「我大宋現在都做不出來了,西夏何德何能,能做得出來?」 「不論如何,梁太后派末將訪孫二娘,必是為了這批軍器。不論她究竟有 何謀劃,此事一定在她的計劃中佔據重要位置,當初孫二娘落荒而逃,乃是河東 的一個巡檢叫何灌的追擊,不知後事如何,想來沒有落。」 「何灌?當初拿住蘇延福的便是他,未料到孫二娘也折在他的手中。」 「那何灌好生厲害,箭法當真了得。」 「他的箭法,便說是大宋第一也不為過,你從他手中逃得性命,也是造化。 不過此事確實蹊蹺,我會行文至何灌處詢問此事,不過答覆為何,而你卻無緣得 知。」 「末將自理會得,孫二娘原是河東大盜蘇延福的手下,既然如此,想必於河 東之地頗有故舊,河東綠林,多奉紅娘子。末將與紅娘子門下多有往來,自有他 們會替末將打探消息。」 「此話你實不該說於某家知道。」 「說了也無妨,莫非太尉就不顧念紅娘子與太尉族中的關係?」 看到折可適臉色再變,唐雲心道果然如此。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看來某家還真是有些輕敵了。那信之內容,還是 非要告訴你不行了?」 「正要叨擾太尉幾日。紅娘子門下韓月,與末將交情莫逆,在下能從河東一 路前來渭州,途中暢行無阻,便是多虧了他給的好路引。末將與他早已約定,同 在河東過新年。若是末將不能及時去,只怕有些不好的傳聞便要傳散開來。據 末將所知,汴京來的內侍梁從政仍在河東,若是這些傳言給他知道,只怕有些不 方便的事與太尉不利。」 「韓月……」折可適清吟著這個名字,他臉上微妙的表情一閃即逝,但是並 沒逃過唐雲的眼睛。 「太尉聽說過此人?」唐雲不動聲色的問道,似乎在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不曾。」折可適似乎猶豫了一下,說出了唐雲意料之中的答案。 折可適不可能聽說過韓月這個名字,韓月在河東綠林之中,所用的乃是化名 馬良。 紅娘子門下馬良在綠林之中已頗有名望,但是沒人知道他的真名是韓月。即 便在草原之上與韓九相認,那些綠林漢子也多不明所以,況且韓月已經用手段遮 掩了過去。 他故意報出韓月的真名,若折可適去查,是查不到這個人的。到時他反而會 以為自己說的是假名,虛虛實實之中,他必定會更加確信自己在故弄玄虛,這個 名叫韓月的人是真的存在的,只不過是以另一個名字存在。 適才他奇異的表情更是證明了,他對紅娘子的組織是知道內情的,所以他才 奇怪韓月這個陌生的名字,但是他不屑和唐雲玩這種小把戲,直言相告,顯示出 過人的自信和氣度。 唐雲確信折可適剛才至少兩次想殺了自己,那自然流露出來的殺氣絕對不是 裝的。甚至他確信現在折可適對於自己這個大宋的叛徒依舊欲殺之而後快,絕對 沒有半分憐憫。所以他必須用些手段,保住自己的性命。雖然這個手段不一定管 用,但是唐雲只有賭一把。可以說他這一輩子就是這麼賭過來的。對折可適這樣 的人來說,玩弄手段把須把握好一個度,否則可能適得其反。 他非常懷疑孫二娘是不是真的漏了,天下之大,如何能藏的一點消息都沒 有?除非問那個關鍵人物何灌,能讓折可適這樣的武藝卓絕的猛者稱讚為大宋第 一神箭,而且自己也親身領教過他那驚天地泣鬼神的箭法,可見此人絕非等閒之 輩。 現在朝廷銳意開邊,西邊烽火連天,這樣的人材在戰場上取功名富貴並不困 難,按理說早應脫穎而出,如何到現在還是個小小的巡檢,屈居河東? 很難想像擁有如此蓋世本領的人是個胸無大志之人。 若他真的胸懷抱負,卻又甘願屈居河東荒僻之地,只有一個解釋,在河東有 遠遠超過征戰西夏博取功名富貴的絕大誘惑在吸引著他。 但這畢竟只是猜測而已…… 實在想不通啊…… 呼吸之間,唐雲的腦海中已轉過了這許多念頭。但是他並不知道,對面的折 可適面色始終如常,但是在聽到韓月這個名字的時候,只感到驚訝。 他聽說過這個名字。 三年前,他接到過遠在廣州的章桀密信,信中提到過這個名字。據說是當朝 章敦相公親自密令查捕之人,似乎牽涉到某些宮內隱私,所以語焉不詳。而章桀 與章敦乃是親族同黨,同為強硬派,章敦引為心腹,自然為章敦效力,專門寫信 給自己讓自己多加留心。還特別提醒一旦發現,不要輕舉妄動,速報汴京相府, 等相府來人處分。 自己身為朝廷大將,都未必勞動當今宰相正視一眼。而這個韓月身為民間道 人,卻是宰相欲得之人。遠在廣州的章桀都對此事操心,專門寫信給自己,可見 這個韓月身上著實擔著天大干係。 而且還是很敏感的干係! 他那時在蘭州鎮守,也曾悉心查訪過,但一無所獲,至今已逐漸淡忘此事。 沒想三年後得今天卻從唐雲口中聽說。 此韓月為彼韓月乎? 此人究竟是何人?做了何事?若是真的牽涉到某些自己沒資格觸及的領域的 隱私,自己貿然行事會不會不妥? 看來,真的要這唐雲多叨擾幾日了。 唐雲離開後沒多久,一隻信鴿離府飛走,直向渭州而去…… (待續) 正文 【雲舞月揚】11 作者:天外飛星 24//2發表於:第一小說 字數:39854 十一 宋元符元年,正月初一,河東路火山軍。 火山軍在大宋的軍州之中算是赫赫有名之地,雖然佔地不廣人口不多,但是 地處河東邊地要衝,民風極其剽悍,而且地勢多峻峭山嶺,險要遍佈,非常便於 防守,故此宋軍歷來在此駐有重兵。五代宋初時,此地乃是久經戰火洗禮之地, 大名鼎鼎的楊家將當年就在此處發跡。 火山軍境內,除了軍城治所之外,還有橫谷寨,雄勇寨,董家寨等大堡寨, 皆是宋軍的重要據點和邊民聚居之地。連續兩天的大雪讓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此時正處年節,縱使邊地,也是到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家家戶戶歡聲笑語。 連衙門也不做公,衙役差人們也家過節。 橫谷寨往南,縣川河和朱家川之間的山谷內,不少村子分佈其中,挨著河道 灌溉容易,難得的此處又是少有的平坦之地,火山軍境內超過七成的耕地面積, 便集中在此處。此地的田地,便是城內幾家大戶所有,在此處耕作的多是佃戶。 這些佃戶多是田莊的耕戶莊客,很多人身上穿的號坎,上面繡的有自家地的字 號。 過了朱家川南岸,沿河往東,在一片小林之後,便有一處莊子。大雪之後, 這處莊子便顯得更不令人注意,彷彿掩埋在雪堆之中。但是進出來往的莊客們卻 是熙熙攘攘,每個人身上穿的都是繡著「何」字的號衣。 在火山軍地面上,姓何的能有如此勢力的,便只有何灌。而此處,正是他家 的一處莊子。而這處莊子卻是與其他的田莊不同,莊客們之中頗有些虎背熊腰的 大漢,有的面上還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刀疤,莊內還有弓手義,進出之輩,多是 隨身攜帶兵器,倒像是一處弓箭,只是卻沒有在官府備案。 此地乃是何灌的產業,何灌乃是官軍大將,官府也不好往這裡細查。而且邊 將蓄養私兵乃是公開的秘密,折家便是光輝榜樣,私兵部曲多達數千,還是朝廷 默許。所以地方官和御史言官們,都沒有興趣管這種事。久而久之,此地倒成了 一個半軍事化的堡壘,莊牆上設有吊斗烽燧,有手持槍棒的莊丁在上面站崗,目 視著遠處的雪地。 離此五里地的一個山頭上,韓月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慢慢爬上山頂,看著 那隱隱約約的莊子。 他的身上穿著白裘,頭戴皮帽。背上包袱條纏著的,卻是一把朴刀。在他的 身後,還有二十餘人,都是彪形壯漢,手持弓弩刀槍。這些人都是紅娘子手下精 選出來的好漢,各個武藝出眾梟悍無畏,甚至還有軍中的逃兵,善使弓弩。在他 的旁邊,則是紅娘子手下一員大將,江湖綽號「插翅虎」的李貴。 「那莊子便是官府的黑牢?」韓月看著莊子,皺著眉頭。離太遠看不清楚, 還隔著片樹林。不過能看出來這莊子選獨特,頗地利。若是一處軍寨,算是 易守難攻。顯然莊子的人並非等閒之輩,不過這也說明此行不一定輕鬆,不是 一般的打家劫舍。 「正是,此地乃是何灌那狗官的莊,一向被他用作私牢,做些見不得人的 事。」 韓月面色更難看,他是在何灌手下吃過虧的,知道此人的厲害。這何灌在河 東官軍之中,乃是響噹噹的人物,更是此地的地頭蛇土皇帝,沒想到今天居然要 來劫他的莊子,也不知道紅娘子到底打的什麼意,平白無故為啥要來惹這個閻 王? 「私牢,他是官府,自有官府的大牢,為何還要私設黑牢?不怕官府追究嗎?」 「他是這裡的土皇帝,誰敢追究他?他設此牢,自然是做一些見不得人之事。 你當他的屁股便乾淨麼?」 「那孫二娘便關在此處?」 「正是。」 韓月心中頗有些疑惑,孫二娘和他的關係至今無人知曉。韓九早已被他使手 段滅口,諒來宋江等人並不知情。彌勒教雖也是綠林一脈,但是畢竟幹過扯旗造 反這等逆天之事,和普通打家劫舍不同,等閒江湖人也不願招惹他們,唯恐引火 上身。 他們雖然知道他是遼國漢人,但是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綠林人真假身份 本就常,到也無人在意此事,他也從未使過彌勒教的武功。唯一知他底細的, 只有張懷素和孫二娘。張懷素那妖道還在汴京作他的神棍,這幾年早斷了聯繫。 可慮的,倒是那唐雲。就是不知韓九在他手下做馬賊時,是否與他說過此事。不 過看他後來的言行,倒是不像。 此人卻不知和孫二娘有何瓜葛,倒拜託自己代為打聽,若是他知道自己和孫 二娘的關係,何必如此拐彎抹角?而且他看樣子是有急事找此人,卻又不願明 言。一個遊走於西夏和遼國的馬賊首領,和一個宋朝的女賊,究竟有何瓜葛? 莫非是江湖上的恩怨不成? 想當初,自己與孫二娘第一次見面,也是五年前了。後來到了宋朝的京城, 在那裡住了一段,又攪和上了自己和劉賢妃的姦情,自己那幅畫,也是三年前的 東西。當時自己孤身一人浪跡天下,無所顧忌的浪子一名,想得也少,見錢眼開 便做下那樁事來。現在想想,實乃驚心動魄,劉妃那是什麼人,大宋皇帝的寵妃, 偷情養漢,這等事一旦曝光,就不知道多少人頭落地。 而且聽說最近大宋皇帝廢了皇后,多半是要立劉妃為新後。一旦她成為皇后, 自己那幅姦情淫靡的春宮畫若是流傳出來,大宋皇帝的新皇后居然是個偷漢通姦 不知廉恥的下賤淫婦,整個宋廷都要天翻地覆…… 自己當初就是和蕭燕六的妃子通姦偷情,結果惹的滿門遭殃。同樣的錯誤, 自己居然會犯兩次。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 還有這孫二娘,自從三年前陝西一別後,自己和她就再沒聯繫。這些年她在 做什麼根本不知道。當初自己懷疑她是不是和西夏那邊有聯繫,但是之後過的時 間太長,又不關自己的事,現在又如何弄得清?不知道她那幅畫究竟如何處理了? 現在她竟落入了官府的手中,卻不知這件事有沒有走漏出去? 還有,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沒有洩露出去。孫二娘乃是宋朝官府通緝的大盜, 身上背著不知道多少條人命,還是彌勒教的餘孽,還劫過軍綱,乃是造反的大罪。 落入法,滾熱堂是免不了的。萬一她挺刑不過,供出和自己的勾當,那真是大 禍臨頭。自己好不容易才在這裡安身立命,難道又要亡命天涯? 想來想去,天幸自己來了,好歹便要救出孫二娘問個究竟。 「這孫二娘到底是什麼人物?要我等這般興師動眾來救她一人?」 「這孫二娘可是個女中魁首,巾幗豪傑。當年長安府劫官兵綱運的案子,便 是她做下的。紅娘子敬她是個奇女子,當年與她也有些香火情,同為綠林一脈, 既然知道了她落難,也沒有不救的道理。」 李貴說得好聽,但是韓月半點不信。你紅娘子又不是吃齋念佛,普度眾生也 輪不到你來,非親非故的,如此大的人情豈是白送? 孫二娘身上擔著的干係,據他所知要命的就兩個,一是失竊的軍綱,一是那 副會讓無數人萬劫不復的春宮畫。 莫非……與此有關? 但是他不好多問,只是轉身去,又退到坡底。 他也不是傻子,此事來得太過突然。以前一直沒聽說過,突然就說要來這裡 救人。他懷疑這裡面有什麼貓膩,但是紅娘子的命令是絕對的…… 入夜,莊子內。 河東大戶地的莊園和陝西類似,都有軍事堡壘的功能,深溝高壘,塢壁森 嚴。莊內養著弓手壯丁,平時便是佃戶,若有賊寇來打草谷,便充作鄉兵。若是 官軍徵召,還要強制去軍中服役,所以本地莊戶,多半習武,而且粗通營伍之事。 莊內要緊處多有崗哨,地下還多布有地窖暗道。 莊內一處小院,並無閒雜人等進入。此乃禁地,由那些惡面漢子把守,等閒 莊戶也不敢往這裡來,只因莊何灌有嚴令,擅入者家法活活打死。有人猜測那 裡面大概是藏著金銀的地窖庫房,但是沒人有膽子去證實這個猜測。 院內正房的地下,經過近四丈的通道,確實有一個巨大而隱秘的地牢。只不 過裡面沒有任何金銀,蠟燭點燃,室內光線昏暗,但是牆上映出的影子卻能看見 男女身軀的輪廓,交疊在一起,欲浪翻騰的激烈搖動。 女人痛苦的呻吟和男人興奮的喘息交織在一起,形成淫靡的氣氛。 精壯赤裸的漢子,燭火映出身上的汗珠,散發出騰騰的熱氣,好像一頭喘息 的發情野獸,光著屁股卡在女人的兩腿間。 雙手掐住女人的腰,瘋狂的挺腰,毫不憐香惜玉,只是圖個痛快。粗脹的陽 具野蠻的撐滿乾燥的肉穴,撕扯蹂躪肉腔內嬌嫩的黏膜,黑黝黝的卵蛋散發著騷 臭味,隨著男人的動作而擺動。 女人則是被粗麻繩綁著手呈站立姿勢,披頭散髮四肢大張,根本無法抵抗男 人的姦淫。 她嬌好的面容和頭髮上滿是臭烘烘的精液和尿漬,渾身散發著腥臊,遍體一 絲不掛,美艷肌膚之上遍佈咬痕和擰痕,嬌嫩大腿內側紅腫淤青,手腕全都被麻 繩磨破了皮,腳脖有恐怖的傷疤,看樣子腳筋已經被人挑斷了。下陰滲著血,顯 然已經被不知道多少男人蹂躪過多少遍了,白色的濁液帶著血絲,塗滿陰毛,肉 唇也因過度交媾而顯得不正常的暗紅腫脹,似乎在嚴重發炎。 男人強壯的身體猛烈的撞擊著她痛苦的部位,肉與肉的擠壓摩擦燃起痛苦和 快樂,喘息之中帶著亢奮、獸慾。 汗津津的大手猛掐女人的乳頭,揉弄她的屁股和腰,由於女人是站姿被繩子 吊著雙臂,故此姿態是站著被男人強行兜著雙腿懸空從下面猛插,身體的重量全 墜在手腕的麻繩上,皮開肉綻,再加上男人動作很猛,每次都用力搖晃她的身子, 墜的更狠,更加疼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呻吟。 男人的皮肉貼著她的皮肉,讓她想吐,卻吐不出來。男人的陽具蠻橫的插入 她的下體,並完全容納,直頂到她的最深處,令兩人親密無間的緊貼在一起。有 時候他頂到最裡面不抽,只是扭動屁股攪動她的體內,完全是侮辱和羞恥。 女人想用吐沫吐他,但是男人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嘴捏的變形,一邊興 奮的強姦她一邊哈哈淫笑,在肉體的包夾擠壓中野蠻挺進。 「臭娘們,今日識得你家爺爺的厲害。說,爺的卵子味道好不好!」 「狗賊……直娘賊的狗賊……」 「哈哈,爺爺便是直娘賊,直你的娘賊,爺爺直不直,直的你爽不爽利!」 男人動的更激烈了,女人的身子晃個不停。很快,男人用力兜住女人的屁股,使 勁抵到最深處,臉上的的表情就像體內的獸慾膨脹到爆炸,接著就是爽到極點的 顫抖和爆發。 女人就像一截木頭一樣,木然任男人將精液射進自己的體內。 男人發洩完,滿足的喘了一會兒,終於鬆開她的身體。女人的雙腳腳筋已斷, 只能無力的拖著,長期保持這個姿勢被捆吊著,雙臂和肩胛的肌腱多也拉傷斷裂, 基本上就是一個廢人了,剛被充滿獸慾的大手蹂躪的雙腿分開著,冷卻的精液順 著大腿流下。 「看在你也是綠林同道的份上,只消老實說話,就讓你少受些罪。」 「哼哼哈哈哈……」女人就像個披頭散髮的瘋子,「我老實說話,你們只會 奸死我。老娘的身子好用吧,儘管用,只是別想老娘說一個字!」 「臭婊子,你道爺不想殺你!若不是大官人吩咐……勸你一句話,大官人問 甚你便說,否則便讓你受盡天下酷刑……」 話未說完,牢門外又進來一個,比這個更壯,一臉橫肉,手持朴刀旁牌,刀 牌放在門口,一邊走一邊解褲腰帶。 「何二,完事了就出去,該你出去巡哨了!」 漢子意猶未盡的捏了女人的臉一下,吐了口吐沫,嘿嘿淫笑著便往門口走去, 拿了刀牌。新來的解了褲子,露出精赤下體,陽具怒勃高昂,看著女人那慘不忍 睹的下體,皺皺眉頭,在牆角抄起盛水木桶,準備給她清洗一下,他可不想吃別 人的涮鍋水。 剛彎下腰,卻聽得背後一身巨響,他嚇了一跳,轉身躲在一邊。卻見何二一 個跟頭倒栽進來,摔得四仰八叉,胸口血如泉湧,竟是進氣多出氣少了。緊跟著 門外衝進一人,手持長刀照頭便砍,一刀把何二腦袋劈成兩半。 漢子大驚,眼見來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手持朴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扯開嗓子大吼:「有賊!有賊!」一邊試圖抵抗。但是此刻他赤手空拳,光著下 身,著實狼狽之極。被這來人一刀砍斷手臂,復一刀攔腰揮成兩段,熱騰騰的內 髒和血噴濺了滿地,女人驚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師姐,是我!」蒙面人一把扯下面巾,正是韓月。而這女人正是孫二娘,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韓月,真不知他是否從天而降。 「你……」 「師姐,此刻不是講話之所!」韓月揮刀斷,孫二娘自半空跌落。韓月趕 緊上去攙扶住,卻見孫二娘已經走不得了,只好背著她,出了地牢。 到了外面,卻見莊內已經亂成一團,到處都是打著火把提著燈籠的莊戶鄉兵 們沒頭蒼蠅一樣的四處亂撞,到處都有人大喊。 「捉賊!捉賊!」 「休要走了賊人!」 而黑影中似乎有無數黑衣人手持兵刃四處亂竄,見人就動手,莊客們也是手 持刀槍,見誰砍誰,場面混亂之極。還有人拿了火箭四處亂射,已有一處火頭竄 起,火光映射出刀光劍影,地下橫七豎八躺了不少死傷者。 韓月背著孫二娘左躲右閃,手中單刀化作道道電光,連續逼退數人,竟然成 功到了牆邊。 一個莊客舉哨棒打來,被他舉手一刀削為兩段,再一刀將他人頭砍落。其餘 眾人看他凶悍非常,竟不敢逼近,只是大叫快來弓箭。唐雲趁機縱身便上了牆頭, 大喝一聲風緊扯乎,率先跳下去,到了外面撒腿就跑,接著莊子裡紛紛有人影奔 出,一起往這裡跑。接著莊門大開,無數火把之下,黑壓壓的人群追了出來。 韓月跑到樹林處,接應的數人牽著馬出來,卻見地下幾具伏屍,想是莊子布 在外面的暗鋪哨侯,已被幹掉。 「快走!追來了!」韓月只來得及說這一句,突然可怕的罡風飆至,卡嚓一 聲,一支勁箭不知從何處飛來,竟然洞穿了兩尺粗的樹幹,一下將一人脖子射透, 力道狠准之難以置信,當場斃命。 這等箭法,韓月太熟悉了。 「何灌!何灌來了!」 卻見東南方向隱約有一群人正在快速接近,為首的是個騎士,不用問正是何 灌。 只聽他狂吼連連,大叫何方賊子,趕來撒野。手中追魂奪命的大弓連珠發箭, 那些逃竄的黑衣人接二連三的被射倒,其餘人更是不顧天黑,大叫快跑。那些接 應的人也顧不上接應,各自騎了馬逃竄,只苦了後面的人,運氣好的搶得馬匹逃 脫,運氣不好的要麼倒在何灌的弓下,要麼被後面的追兵淹沒。 韓月抱著孫二娘上了馬,又一箭射來,火星四濺之下竟深射入了岩石內, 頭看,何灌的騎影至少在三步開外,距離如此之遠竟有這般威力,還是天黑失 了準頭,否則這一箭便能將他們兩個一起穿了。 他不敢怠慢,一路狂奔,仗著天黑總算甩掉追兵,何灌大概天黑間也不知去 追誰,總之沒有追他們。 到了個山岔子,下馬照著馬屁股很插一刀,馬吃疼嘶鳴,奔一條路衝下去了, 韓月抱著孫二娘用力一躥,竟平躍出兩丈多遠,腳尖點了一下山巖,又騰身而起, 如此反覆幾下,竟出去十餘丈遠,終於力竭,落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地又是一個樹林,韓月喘了一會兒粗氣,便靠在樹後往外面看。 他本是攔子馬出身,這等追蹤偵查之術本就是內行。而孫二娘則是綠林老賊, 對此更是門清。若有追兵,只會循著馬匹的方向跑去,韓月以縱躍之術移動,就 是不想在雪地裡留下過多痕跡。 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有人追來,韓月總算把心放下。 此時不來,就代表不會有人來了。 轉頭看孫二娘,卻見她披散頭髮遮住面容,一副只剩半口氣的模樣,比之從 前所見嫵媚動人英姿颯爽,簡直天壤之別,顯然在那地牢之內,吃得苦實在不少。 湊過去,扶起她的身子,卻摸了一手血,再看不知何時,肋下有道口子,血 水不斷滲出。十有八九,是剛才闖出時,在刀叢中不知被誰撩了一下。 急忙捂時,孫二娘卻看著他,精神頭似乎足起來了,韓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 光返照,但是這傷實在夠重的。 「你如何會來此?」孫二娘的氣有些上不來。 「師姐可聽說過河東紅娘子?小這兩年便在拜她山門下。師姐如何會落得 如此境地?」 「你來救我,莫非是那紅娘子欲得我?」 「不瞞師姐,紅娘子究竟何意,小實在不得而知。只怕不是為了江湖義氣。」 「哼哼,江湖人……哼哼,什麼江湖義氣!?卻與何灌那狗官一丘之貉而已! 我在此落難已經一年有餘,何灌那狗官只是將我私下囚禁於此,卻不押送官府大 堂,他自有他的打算。你來救我,莫非也是為了紅娘子出力?」 「師姐誤會了,紅娘子並不知道小與師姐的關係。小也是數日前才聽說 師姐落難。」 「我算看得透了,這世上,什麼都是狗屁!這紅娘子打算買個好給我,只怕 也是與那狗官一同心思而已。」 「師姐所說莫非是……」 「你自是知道的,當年長安府做下的案子,那批軍綱!何灌那狗官只欲此事。 我去年失風被擒,這狗官日夜逼問我那批軍綱下落,卻又不將我光明正大押送官 府請功受賞,可見心中有鬼。我自知若吐事情必被滅口,一直堅持至今。這紅娘 子不知打得什麼算盤,但是十有八九也是打那批軍綱的意。」 「大姐當年,那幅畫……莫非是給西夏那邊的?」 「怎麼,你怕何灌是為了那幅畫?」孫二娘冷笑著看著他。 「是嗎?」韓月心想你若是知道那幅畫到底意味著什麼,只怕立時就嚇死了 你。 「你放心,沒人知道那幅畫,那幅畫確實是西夏一品堂所求者。只是我一直 對此事嚴格保密,故此無人知道。何灌那廝並不知道此事。」 「大姐是如何為官府所擒?」 「當年我和西夏交易之時,半途生變。我本欲殺了西夏來人,誰知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一時不慎之下被官兵突襲,帶隊的就是那何灌。當初蘇延福就是栽在 他的手下,我當時在他面前露過相,當時你也在。」 「小記得,便是當初你我初識的那一次,小險些死在他的箭下。如此說 來,只怕一品堂中也有宋兵的奸細,否則如何來的這般巧法?」 「對,當時我跑了,誰料這廝在邊地勢力大得很,到處都有他的探子,咬死 了我不放,我躲了兩年,終於還是沒躲過去。咳,若不是那些西夏狗,豈會累的 我在這閻王面前露相,那唐雲,當真該死!」 「唐雲?」韓月心中一動。 「唐雲便是那帶隊的西夏一品堂使者。」 「是不是遼國的大盜沙鷂子唐雲?」 「什麼遼國大盜,那不過是他的一個身份而已。他原本是朝廷官兵,在折可 適手下當差。後來私自易事發,逃往西夏,做了漢奸!他乃是西夏一品堂的官, 專為西夏打探軍情的探子頭目。我本想殺了他……你認識唐雲?」 「小,確實認識唐雲,一個月前在草原上認識的,他還向小打聽師姐。」 「那你如何答他?」 「實話實說而已,不知道。」 「那批軍綱原本也是給西夏的,看來他還不死心。孫二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 麼,眼看著韓月的眼神很怪,然後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那唐雲,你覺得為人 如何?」 韓月不知何意,你剛才還說他是漢奸,現在又問我。 「小與他一見如故。」 「哈哈哈哈……一見如故,一見如故,本該如此啊……」孫二娘沒由來的大 笑起來,牽動傷口,又痛苦的咳嗽起來。 「師姐何意?」 「你打算拿我如何?」孫二娘沒有答他,反問道。 「若紅娘子真地對師姐意圖不軌,小自不能坐視。」韓月說的義正詞嚴, 但其實等於什麼都沒說死。 「你想放我走嗎?」 「師姐自己能走嗎?」 「我走了你去如何交待?」 韓月沉默。 「橫豎都是為了那批軍綱,我就送與你吧。你去是去送給紅娘子也好,交 給唐雲也好,總少不了你的一場富貴,也不枉咱們同門一場。我已傷重,大限已 至,給我個痛快吧。」 「師姐何出此言!紅娘子……」 「我不死,你去能好過嗎?留在這裡,也是凍死!紅娘子又豈會讓我有好 日子過,與其被折磨死,不如來個痛快!」 「師姐……還有何遺言?」 「我這一輩子,打家劫舍殺人害命,太多了,落得如此,也是我的報應到了。 但願下輩子,托生個太平盛世吧。還有,莫太相信紅娘子,這女人居心叵測,一 定要留心。」 「小知道。」 「去找方臘,那批東西的線,我都交給方臘去埋藏了,我有件信物,他見 了便知真偽。」 「還有……再見了唐雲,問問他的身世……」 ***    ***    ***    *** 宋陝西河中府,龍門山。 官道上積雪處處,人群卻往來熙攘。此地乃是汾河以北,陝西路和河東路的 交界之處,大路之上,商旅絡繹不絕。河中府乃是大府,緊鄰河東路絳州,龍門 山便算是兩地的界山。北邊是河東,南邊是陝西,此二地皆是商賈發達之地,因 為靠的近,二地之人多有通婚,故此新年一過,便開始大規模的走親戚,這條官 道上也變得熱鬧起來。 而人一多事就多,地方官府則照例派出兵吏弓手在道上巡邏,設卡盤查流民。 雪後的官道,雪倒被踩得不剩多少,多成了泥濘。 兩男一女,分做不同打扮,分散混在人群之中,往北邊而去。 女道士打扮的女子,氣質冷艷,手持拂塵背背兜囊。還有個面貌陰沉的漢子, 卻是做文士書生打扮。最後一個,卻是做個商賈打扮。童貫混在人群中,不時拿 眼睛瞟著他的目標。 那是個看起來像個皮貨商人模樣的青年男子,在河東待了幾年,這樣的人見 的多了。若不是特意提醒,只怕從自己眼前過都不會注意。 三年前自從在濁輪川錯失良機之後,童貫便再也沒有得到過任何京的機會。 他知道,自己不完成使命,是不可能京的。若是一輩子不成功,便可能要一輩 子老死在外,永無出頭之日。那梁從政從汴京來河東監軍,便真的只是監軍如此 簡單?他的隨行名單上竟有童貫的名字,童貫便知道這位劉妃面前當紅的大貂, 還有監督他們的使命。 這三年來,他只得老老實實的在梁從政手下,呆在河東,每時每刻都不遺余 力的追查孫二娘的下落。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鑽了牛角尖,一直認為只有 找到孫二娘才能找到韓月,卻沒想過直接找韓月。 但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也查不到任何線,甚至有何灌的幫助也不行。 何灌乃是河東名將,名副其實的地頭蛇,梁從政監軍時,便刻意結納拉攏與他。 這何灌也很上道,投桃報李暗中幫忙,但是卻沒有任何結果。想起來這一點,童 貫就哀歎自己命運的坎坷。以何灌的能耐,那天突襲濁輪川,那孫二娘居然還能 逃出生天,莫非是老天爺在保佑她? 但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自己終於等到時來運轉的一天了。 孫二娘沒找到,韓月這賊子竟然自己出現了。 看來人生總是充滿驚喜和意外的。 當自己被梁從政叫去的時候,自己才得知苦日子到頭了。加急的密信來自渭 州,要意思就是一個人,一個陌生的名字,唐雲。 原來老天還沒有拋棄自己。 現在唐雲這小子便大搖大擺走在路上,但是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儘管童貫心 中真的焦急難耐,恨不得立刻將這廝拿下,逼問出韓月的下落。 誰知道這廝是不是一個人? 來之前,他們已經對這唐雲的情況有所瞭解,原先折可適的部下,大宋的叛 將,現在可能是西夏的密探頭目。這樣的人,別的不說,武功定是了得的。他們 三人雖也自負武功,但是並沒把握能將他不為人知的生擒,事實上除非是神仙, 恐怕沒人辦得到。 在這人來人往的官道上,眾目睽睽之下,一旦動起手來,必然驚動地方官府。 而他們擔負的任務是絕對不能曝光的,他們的身份也同樣,所以他們不可能 動用官府的力量。事實上就算登門亮明身份,地方官府也絕對不會甩他們,甚至 有可能把他們抓起來。 蔡京的家將又如何?便是章敦的家將來了,也只是個家奴而已。再加上一個 宦官和一個宮娥,不奉旨私出皇宮大內,在江湖上遊蕩,被地方官抓住了,直接 杖斃都說得過去。 大宋不是漢唐,宦官在大宋可威風不起來,這裡是士大夫的天下,就算是個 不起眼的小小八品薄,人家也是考進士考出來的,也是夠資格和天子共治天下 的士大夫一分子。你一個閹人奴才,那些士大夫們肯正眼看你就算你祖宗積德了, 還想指揮這個指揮那個?不是找死又是什麼? 故此這一路之上,他們完全沒有驚動任何官府,甚至連那些芝麻小官,他們 都繞著走,就怕身份曝光。 自己不說,便是大貂梁從政,監軍河東,聽起來威風八面。但是其實據童貫 觀察,梁從政在河東過的也很是不怎麼樣。監軍監的是武將,可監不了文官。而 宋朝以文御武乃是祖宗家法,河東邊將又多是土著藩鎮,若是選邊站隊,必然都 選文官。 而且河東率臣,乃是熙寧名臣呂惠卿,這可是名滿天下的超級大人物,當年 進過政事堂的相公身份,在這人眼皮底下,梁從政更不敢狐假虎威。 而呂惠卿雖然是個飽受非議喜好弄權之人,但是也以士大夫身份自傲,對於 宦官非常不屑,對於梁從政這個宦豎跑來河東覺得非常礙眼,隔三差五就把梁從 政叫去臭罵一頓,而梁從政在呂惠卿面前根本連個屁都不敢放,與河東軍政,也 根本不敢發一言。終日戰戰兢兢,只要一聽到呂惠卿找他,便要心驚肉跳,生怕 哪日被這個大老奸看不順眼參上一本,自己便要永世不得翻身。 故此,三年時間,梁從政未能在河東拉攏到哪怕一個有份量的官員,唯一的 成績就是一個的火山軍巡檢何灌,還要暗中動作。 此次出動,他們三個心裡也唯恐勢單力孤,故此出發前秘密通知了何灌,希 望他能安排人手相助,何灌雖然滿口答應,但是這三人卻心裡沒底。 何灌乃是邊將,在他的轄附近還好辦。但是此地乃是絳州,距離火山軍隔 了數個州府之地,近千里之遙,實在無法想像何灌有本事把手下大批的派到這裡 來行非法之事,除非他當沿途官府都是睜眼瞎。何灌再如何被他們收買,也決不 會冒險和自家的仕途過不去,擅自越境調兵那和謀反無異,宋朝有不殺士大夫的 家法,可沒有不殺武將的家法。 想來想去,實在只有靠自己。但是他們又弄不清楚唐雲是否只是一人。 這廝乃是西夏奸細,又做的馬賊頭目,必然有一批黨羽,萬一他不是孤身一 人,自己貿然出手,說不定便會打草驚蛇。這還是小事,萬一捉賊不成反為賊害, 這才要命。 想來想去,既不能報官,又不能出手,只好一路跟著他,慢慢觀察,找機會 智取。 這種等待實在是一種煎熬。 目前路程已經快要進河東了,一路之上也未看清楚他的虛實。這廝似乎到哪 裡都有熟人,住店打尖,酒肆船渡,但是每到上路都是單身獨騎。但又專門挑人 多的官道走,使他們一直找不到任何靠近他的機會。 再往前就是絳州了,進了絳州,就算進了河東地面,但是三個人的耐性都已 經消磨的差不多了,一致決定,進了絳州後,找機會動手。 絳州城南關,陳家正店。 眼看著那唐雲走入了店內,三個人一商量,決定也住進去。具體方案便由蘇 湖出馬,找機會以美色誘那廝入彀。憑她的勾魂邪術,在歡好時突然發難,十足 把握制住這廝。 誰知待到入得店內,卻意外的見到那唐雲似乎是遇見了熟人,與一夥馬幫模 樣的大漢做成了一路,興高采烈勾肩搭背的,又叫了酒菜吃喝起來。結果這三人 心中又忐忑起來,那些漢子各個身材魁梧健壯,提著朴刀哨棒,一看就是練武的。 其中一個瘦削漢子,雙目有神,太陽穴鼓起,只怕還是武林高手。 隱約聽得言語,又聽那唐雲叫那瘦漢做「宋江哥哥」,更讓他們暗自吃驚。 久在河東,又經常明察暗訪綠林勢力,他們自然知道宋江的名頭。那可是北 方大豪紅娘子的得力屬下!在河東河北的黑道好漢,誰不做北邊的私貨生意。凡 是做這路生意的,都得拜紅娘子的碼頭。道上兄發了財的,都得分紅娘子一份。 誰敢違反這個規矩,鐵定活不長。可以說紅娘子就是整個北疆最龐大的黑道幫派 領袖。 甚至有傳聞說,河東的朝廷邊將們,甚至遼國西京道的邊將,有些都在紅娘 子的龐大走私絡裡有固定的股份,利用紅娘子的絡暗中搞些事情。 宋軍每年都會有千餘匹來歷不明的良馬加入軍隊,而遼國有些部落也能得到 些精良鎧甲。反過來紅娘子也利用這層關係,令自己的地位和勢力更加牢固,現 在整個河東的地下世界,全部由紅娘子掌控。 據說這紅娘子還插手了遼國上京道的內亂,遼國叛軍之中頗有些來歷不明的 精良兵甲和紅娘子或者她身後的那些人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梁從政此次來河東,有一項使命就是查證此事,但是非但查無證據,甚至隱 隱還有傳言說此事涉及到延帥呂惠卿,梁從政在呂惠卿跟前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生怕因此惹怒了呂老賊被他害了,再也不敢查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是紅娘子的名頭,這三人都是非常清楚那代表著什麼含義的。 這廝竟認得紅娘子的人?!看樣子還親密的很! 三人對視一眼,均覺得有些膽寒。 自己只得三人,對方卻是拉幫結伙。毫無疑問,若是自己和唐雲動上了手, 這些人決不會坐視。這些人公然在州城內呼朋引伴,毫不避諱自己的身份,顯然 在本地黑白兩道是有一定根基的,若是在此鬧出事來,吃虧的鐵定是他們三人。 看這些大漢一個個那樣子,只怕身上都有人命,說不得在這裡做了自己也敢。 大宋朝的捕亡律,只怕用不到他們身上。 裝模做樣也要了上房,三人便湊到一處商議。 「未料到這廝居然認得這班強徒,若是貿然行事,萬一事敗,只怕我等連脫 身都不易。」說話的是那陰沉漢子,他雖會彌勒教絕技八步蹬蓮,但是還沒狂妄 到認為自己能以一當十。 「楊兄,這紅娘子便真的如此厲害?再如何說,這還是大宋的天下。他再大, 還能大過官府去?」 童貫並非真正的江湖人,雖然在江湖上行走了幾年,但是那種根深蒂固的官 家思想還是在他的心中佔據導地位,覺得同伴有點誇大其詞。從古至今,民不 與官鬥,官府任何時候都是凌駕於姓的,江湖草寇,能讓官府顧忌或者有之, 但是想要凌駕於官府之上,那它豈不是成了真正的官府?這種事,古往今來,聞 所未聞。 「童公公莫大意,他大是大不過官府,但是官府沒了他們也玩不轉!公公不 常到江湖上走動,這些江湖黑道,大多是地頭蛇,凡是地方之事,幾乎無所不能。 官府能做到的事,他們也能做到。官府做不到的事情,他們還是能做到。有些事, 他們希望官府知道,官府就能知道。不希望官府知道,官府就不會知道。切莫小 看這些人!」 陰沉漢子的臉色本就不好,此時更難看。 「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是他們對咱們三人起了歹心,這絳州城內只怕就是咱 們的葬身之地,咱們只怕死了都沒人知道埋在何處!某家絕沒有危言聳聽!」 「這……這……這還有王法沒有?」童貫這才知道對方是認真的,頓時心裡 也有點虛了。他天生膽大,以前又跟過李憲,刀光劍影的並不陌生。但那都是明 刀明槍的對抗,現在這等處境卻是從前沒遇見過的,頓時沒了意。 「那還動手不動?」蘇湖問了一句。 「這……只怕不易。」楊烈手中拿著熏香盒子,翻弄著。 這東西乃是綠林飛賊們最珍惜的寶貝,樣子是個銅製的小仙鶴,前面的尖嘴 上有小眼,翅膀蜷著,兩條小銅細腿是把,後面還有尾巴,肚子是空的,裡面裝 藥,做工精緻。使用的時候一拉尾巴,機關一動,翅膀一閃呼,從前面尖嘴裡往 外噴迷香,普通人一聞著就犯迷糊。綠林俠客們登堂入室拍花作案,這東西是出 了大力的。 至於迷香的配方,各地有各地的不同,楊烈拿這個是汴京鬼樊樓的貨色,成 份要是曼陀羅花粉。盒子製作成仙鶴模樣也是鬼樊樓的獨特商標,江湖上有不 少仿製的山寨貨,做工粗糙,但是楊烈手裡的乃是正貨。 在路上他原本有兩次下手的機會,半夜以迷香吹入屋內,手到擒來。但是第 一次因為客棧的狗叫得太凶而作罷,第二次卻被別人捷足先登,還沒等他到屋門 口,卻發現客棧的夥計躡手躡腳的不幹好事,結果剛到門口就被唐雲一拳打翻。 這也給他敲了警鐘,這唐雲的警覺性著實厲害。半夜三更睡著了,門口微弱 的動靜也能敏銳的察覺。看來他多半練過雞司晨犬守夜的功夫,耳目聰敏異於常 人。而且之後唐雲變得更加警惕,吃飯喝水打尖都非常注意,只喝自己的水,吃 自己隨身帶的乾糧和蒸鵝,住店也選擇店裡養著狗的客棧。 之後他再沒冒過險,因為他完全沒了把握。 「我看不然,那伙馬幫漢子看來並非專程在此等他的,只怕是路過恰巧在此 碰面。未必會跟他一起走!那宋江又如何?他們在明咱們在暗,並非沒有機會得 手。只要等他們分開了便可,我就不信宋江還會跟那廝一同入屋去睡。」 這下童貫對這蘇湖可是刮目相看了,三人當中江湖經驗最豐富的當然是楊烈, 屈居其下倒也沒啥。但是這個叫蘇湖的宮娥又有什麼了不起,武藝再好也不過是 個女人而已,不過會些上不了檯面的旁門邪術,又是劉賢妃的心腹,所以表面上 對她客氣三分,心裡正經是看不起她的。 此時此刻,這女人在他們倆人都想打退堂鼓的時候,才顯露出真正的果決, 當真是一條女漢子。 「太冒險了吧。」童貫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廝若是孤身一人,警惕乃是人之常情。正因為現在 遇到了朋友,他才會覺得安全。人若覺得安全的時候,警惕性便會不自覺地下降, 反倒正是下手的好機會!你覺得唐雲還是宋江,他們會覺得會出事嗎?」 「孤身走了一路都沒事,現在人多了,他只會以為更不會出事。若是真的有 人有歹意,此時是最不應該下手的時候!不過我真沒想到你真敢冒險!」 「你們都想不到,他們更想不到,咱們就給他來個虎口拔牙!」…… ***    ***    ***    *** 豐州城南八里,飛雲浦。 此處乃是一個大村鎮,浦子內莊戶多達千餘戶,房籬密佈,雞犬相聞,大雪 覆蓋下,一片銀裝素裹,景致倒還不錯。 浦子按照官府的規定,外圍築有莊牆外壕,莊內還有忠義和保甲。此地莊 戶多以畜牧漁獵為生,不事耕作。滿村過九成的壯丁,都是官府在冊的弓手鄉兵, 性子粗野剽悍,好勇鬥狠,戰時上陣殺敵,平時則和黑道綠林牽扯不清,說是忠 義,其實和賊窩差不多。不過這種現象在河東陝西乃是司空見慣,地方官府甚 至都沒有過問的興趣。 當然,這只是官府的資料。甚至一般江湖人也是如此認為。 實際上,自嘉佑年間開始,這飛雲浦便是河東綠林道上最大的銷贓黑市之一, 營牛馬牲口,浦內的保甲莊頭,多是養馬的馬戶出身,其實都是坐地分贓的瓢 把子。凡是北方私馬牲畜,多到這飛雲浦來發賣,有那些馬戶們掩護,多能蒙蔽 官府。 當然,便是這些地頭蛇,也都得孝敬紅娘子。所以此處,也是紅娘子的一處 堂口。 韓月乃是太陽落山時到得浦子口。 和他同來的還有十餘人,其中三人帶傷,李貴沒來,聽說是死在何灌箭 下。同去的共五十名好漢,來的只有三成,其餘的全都把命扔在了火山軍。 畢竟,那處乃是官府的黑牢。劫牢反獄這種事,只是聽說書的說過,只是聽 聞漢唐時的遊俠兒做過,現實之中,沒聽說過哪位綠林同道有這般膽量。還能有 人活著來,已經算是祖宗積德了。 在埋了孫二娘的遺體之後,韓月一直在想孫二娘臨死前的話。 對於紅娘子他自然不會推心置腹,這年頭真正講究義氣的人實在太稀罕了, 絕大多數人,則是見利忘義。紅娘子這種人他自問不會看錯,實乃梟雄心性,可 惜生錯了女兒身。這種人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否則何能一女流之輩成為北 方勢力最大的綠林瓢把子。自己若是真的把命賣給紅娘子,哪天被她賣了恐怕還 在幫她數錢。 還有那唐雲,這廝原來是西夏的人。這點倒不妨事,自己原來不也是遼人。 他和孫二娘的糾葛自己也沒興趣過問,宋夏之間的鬥爭關自己何事?但是那幅畫, 他真的是後悔了,非常希望拿來。只要這東西還存在一天,自己就永遠要疑神 疑鬼,別想有安穩日子過。 而且,那唐雲的身世究竟有何特別?孫二娘臨嚥氣前說的就是此事。你死都 死了,唐雲身世如何又能怎樣?莫非孫二娘還指望自己替她去找唐雲的晦氣? 真個莫名其妙。見了唐雲,問問便是。對這個人,韓月實有種難以言喻的感 覺。 入得浦內,自有人引路至鎮內一處毫不起眼的穀倉處。誰能料到名震綠林的 紅娘子,此時便在此處。 說起來紅娘子的大名傳遍北方很多年了,時間久遠的似乎現在最老資格的江 湖人都說這紅娘子從一開始就有了。凡是吃綠林這碗飯的都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 但是說起來這紅娘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真實模樣卻沒人能說得清楚。 似乎從來沒有人見過這紅娘子到底何等模樣。江湖上對此眾說紛紜,甚至有 人懷疑紅娘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乾脆就是個男人。但是,又沒人敢於公 開否定紅娘子的存在。同樣也沒人公開聲稱知道紅娘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個名字,似乎已經成了了一種象徵,籠罩在江湖上空的暗幕,神出鬼沒, 無影無形卻又無處不在。但是你想找她卻找不到,只有她來找你。 而韓月甚至覺得紅娘子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某一種龐 大的勢力,這等勢力比當年翻天覆地的彌勒教甚至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有時 候甚至懷疑紅娘子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可能是大宋官府在黑暗中的另一面。 而他即將見到的這位「紅娘子」,他甚至覺得都不一定是真正的「紅娘子」, 或許只是這個稱謂的一個使用者罷了。到底誰是真正的紅娘子,或者紅娘子真正 代表著什麼含義,他到現在還沒有頭緒。 穀倉內,韓月見到了等著他的人。 身著儒衫做書生打扮,但卻難掩姣好的美色姿容。舉止中透著颯爽英姿,鳳 眼含煞;有種野性的美感,卻又不似綠林人的粗野,帶著獨特的高傲氣質和婀娜 風姿,隱隱之中還有嚴格禮儀訓練才會有的端莊儀態。 很難想像如此多的特質會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沒有人想得到,堂堂大宋名門、府州折氏的族女,威震西北的常勝將軍折可 適的女兒折月茹,竟然就是綠林中最神秘莫測的紅娘子的化身!名門世家之女, 竟會和朝廷官府所不容的綠林有如此深的聯繫! 折家乃是雲中大族,自唐末五代起就在河東扎根,雄霸一方。若從第一代折 宗本算起,到折可適已經九代人了,不論是後漢、後周還是大宋,折家世世代代 都為中原的統治者屏藩西北,而折月茹算是第十代。折可適雖然英雄了得,但是 膝下無子,只有三個女兒,按族輩排乃是月字輩,分別是茹、芝、美。折月茹乃 是折可適的大女兒。 折可適之父折克忠在他那一代的族中默默無聞,比之當時名聞天下的折克行、 折克柔當真是不知被甩了幾條街。但是折可適卻不一樣,當代折家將之中,甚至 放眼當代天下各國所有武將之中,折可適也毫無疑問乃是最傑出人物之一,折氏 其他各宗折可存、折可求雖然也是軍中武將,但是其成就資歷,都遠遠無法和折 可適相提並論。 所以,雖然是女流之輩,但是因為折可適的地位身份,故此他的三個女兒在 族中也算是能說的上話的有影響力的人物。 當了快二年的地頭蛇所累積下來的各種關係人脈,再有官府的身份做保護 傘,再加上自己父親的光環和威望。難怪折月茹一女流,竟能成為北綠林之中勢 力最大的地下組織首領。而且韓月雖然沒見過折可適,但是看女兒的性格就能猜 到和他老爹一樣,殺人不眨眼,冷酷鐵血的梟雄心性。 確實,韓月心裡也承認,紅娘子這樣的角色,正適這個女人。 他不知道這個敏感的身份到底還有誰知道,誰能想得到?北綠林最神秘的紅 娘子,其實一直以另外一種身份公開活動,大搖大擺的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卻不知宋江知不知道?當年他初識宋江,一起去遼國做走私生意。那對沿途 官府視若無物,浩浩蕩蕩的壯觀馬幫?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o閌怯燒囊徽墼氯閼腫諾模堸怔O?br /> 帶隊去了遼境。那些馬幫私商們知不知道他們神秘的首領其實全程一直都跟他們 在一起,默默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後來,便是那場無情的殺戮,顯然是折家的一次滅口行動。 對此,他一直心懷疑問。 折月茹若真是紅娘子,那折家也絕對脫不了干係,當時的那次屠殺作何解釋? 紅娘子的背後真的是折家扶植嗎? 他曾無數次憶當時的情景,按照當時的情況,若是折月茹知情,完全可以 置身事外。但是她明顯是在戰鬥開始前臨時被人強行帶走的,顯然她事先也不知 道那次滅口行動。 或者說,當時的紅娘子另有其人?還是說折家是折家,折月茹是折月茹? 還是說,這是折家的一次內部清理門戶的行動? 可能性很多。 他認為最可能的情況是,折月茹的紅娘子身份,只是她的個人行為。或許她 當是還不是紅娘子,但是可能是組織內重要人物。折家宗族對此有所察覺,但是 因為能給自己帶來利益,所以裝作不知道,一直持默許態度。直到三年前梁從政 趕赴河東,事情有敗露的危險,而折月茹的行為越發招搖無忌,或者手底下的人 有了不穩的跡象,總之不管什麼原因,令家族感到了威脅,所以決定結束折月茹 的「綠林遊戲」,才有了那次滅口行動。 而折月茹對此肯定是不滿的,此後肯定還在活動,只不過轉入了地下。只看 她現在出現在這裡,就明確表示了她和她的家族不是一條心。 這是韓月的設想。當時和他一起脫險的還有宋江,卻不知他如何想?宋江是 典型的江湖人,被官府背叛過一次,難道還會真的再相信折月茹?當然除了那次 的他們兩個倖存之外,其餘人都死了,江湖上幾乎沒人知道那是折家下的手,還 以為是遼軍越境打草谷。 也許就因為如此,折月茹才能繼續作老大。否則給人知道是她的家族背叛了 綠林,自然會把她當做罪魁禍首,誰還會相信她? 唯一知道真相的自己和宋江都沒有說。 自己只是覺得這並非折月茹的本意,所以才保持沉默。但是宋江…… 他突然發覺,自己認識宋江到現在三年了,平日裡稱兄道,但是卻沒有和 唐雲見面時的那種感覺,他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宋江這個人…… 「如此說,李貴死了?」眼見只有韓月一人來,折月茹的臉色絲毫沒有改 變,就像死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 「據逃出來的孩兒們說,乃是死在何灌箭下。」 「可救出孫二娘?」 「雖救出,然負傷太重,死在半路,被我埋了。」 「她有無甚話說?」 「不曾。」韓月當然不會說真話。 折月茹面上閃過一絲無奈,歎道:「孫二娘也算是綠林中的豪傑,可惜呀。 雖是綠林同道,卻救她不得。」 「彌勒教乃是邪教,與我等綠林本就井水不犯河水,與這等人扯上關係,似 乎弊大於利。」 「你以前識得孫二娘麼?」 「不曾。」韓月心中一緊。 「你如何得知孫二娘乃是彌勒教中人?」 「蘇延福之名,江湖皆知。孫二娘以前是跟他混的,自然脫不了干係。」 「當年蘇延福河東失風被擒,這孫二娘竟然漏,據說是被打草谷的遼兵捉 了去。後來不知何故,竟然出現在汴京,做了勾欄的東家。遼人掠獲人口,從來 都是充做奴隸,難有逃者。孫二娘如何的大宋?這中間,頗有蹊蹺處。我懷 疑她被擒後,做了遼人的奸細,才得以脫身,來倒反我大宋。」 韓月出了一身冷汗,這折月茹果然非同凡響,說出來的情報非常準確。就是 不知道她是否知曉當年那打草谷的遼兵便是自己。 「那時我只是懷疑,看她在汴京逍遙快活,花錢如流水,便暗中查她錢從何 來,卻查不到。後來我又故意放出風來,要查一個大名府盧富商的底細,因此人 也暗中和遼國奸細有聯繫,看這孫二娘如何反應,結果她卻未曾保留,這卻令我 猶豫了。再後來她離開汴京,在長安府做下驚天大案,劫奪官兵綱運,又去濁輪 川一帶,才知此人必定是做了漢奸,因為濁輪川靠近遼境,必是想逃跑。」 韓月真個越聽越驚心,沒想到孫二娘一直都處在對方監視之下。自己在汴京 出入勾欄,大概也是被人看得清楚,只不過被當作了普通的嫖客才被忽略。 「也是老天有眼,她在濁輪川被官兵突襲,才奸謀未得逞。」 「既如此,又何必救她?」 「我等綠林,雖和官府作對。然自家終是漢人,漢奸可是做不得的!我救她, 卻是為的綠林同道的義氣,希望她迷途知返。還有,那批綱運關係重大,卻不知 被她藏在何處,原是想好生問問她,卻不料命中有此一劫。」 「都是小的無能。」 「這不怪你,多行不義必自斃,她既然作了漢奸,早晚不得好死!只不過這 一天來得早了些罷了。」 韓月垂首侍立,不敢吭聲。 誰知折月茹緩了緩,看似漫不經心突然問道:「你去過汴京嗎?」 韓月的頭皮突然發麻,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已經暴露了!她問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心念電轉之下,從容答道:「那時小的初涉江湖,確實去過汴京。」 「可曾得罪過人?」 「那都是從前的恩怨了。」韓月含糊其辭,用了句萬能答。 「我得到消息,江湖上有幾個汴京來人正在到處找你,據說乃是梁從政的手 下。你不會是背著我做了什麼事吧?」折月茹的眼神深處有某種逼人的東西。 汴京來人!韓月的心怦怦直跳,他最怕聽到的就是這詞兒。 「不知如何,他們綴上了你新結交的那個朋友唐雲,他從渭州一路前來,可 是來你?」 「小的確與唐雲約定,在此碰面。」 「那三個人當中,有個是太監。還有一男一女,我看是唐雲漏了嘴風,這些 人便是順籐摸瓜你的。你如何得罪過太監?」 「都是些陳年舊怨罷了。自小的拜在門下之後,從未背著當家的做過任何私 事,小的願立毒誓!」韓月說著便立了個極毒的毒誓。 「我如何信不過你?」折月茹微笑著,「凡是我以真身示之的人,都是我信 得過的人。」 韓月在心中咒罵,剛才問答,無一不帶著試探,若真信任,豈會如此? 「你當如何?」 「小的不願連累旁人。」 「便知你會如此說,你去吧,待解決了你的恩怨之後,再山門不遲。」 「謝當家的!」…… ***    ***    ***    *** 客棧內,蘇湖眉目傳情,看著面前的男人,清楚地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情慾 興趣。 以她擅長的方術來說,是經歷過不少男人的,故此對於男人的經驗非常豐富。 這個男人當是那種有自制力的人,並非色中餓鬼,只是長時間沒有女人在身邊, 顯得有些飢渴了。而且此時他沒有什麼警惕性,才會被自己成功勾引上。 正常男人,罕有不好色的。由此可知,男人的弱點,永遠是女人。此乃天授, 非人力所能改變。 這個男人,要說相貌也是英俊富有魅力的,對女人的吸引力應該不小,若是 換個場,自己與他結上一段露水姻緣也是一段美好的憶。可惜,現在卻要出 手對付他。就像那個叫韓月的年輕道士一樣,也是同樣的對女人有種迷人的魅力, 要不然也不可能讓劉妃冒著滅族的危險臣服於和他通姦的禁斷快感之中。 作為劉妃的心腹,她自然知道韓月和劉妃的每一次偷情是何等的縱情恣意酣 暢淋漓。那就像一種上癮的病症,沉迷進去就難以自拔。若非韓月突然消失令劉 妃醒悟到滅頂的危險迫近,只怕她還沉迷其中。 而自己對於那個韓月,說沒動過心就是假的。自己有時在做夢時也有過綺麗 的春夢。每當韓月悄悄入宮來會劉妃,自己也會幻想一些,甚至有時會春潮氾濫 不能自己。說真的,像韓月那樣的小白臉,是女人都會喜歡,但是自己現在卻也 不得不對付他。 因為自己也有自己身負的使命,不是為了那些醜惡的宮廷污穢,而是為了這 個國家。 她不會忘記當初自己入宮的原因,自己在這宮廷之內擔負著的使命。自己的 身世,以及那南海之外,天涯海角。 不過想起韓月,蘇湖卻發現這個男人,似乎有著韓月的影子。兩個人雖然都 很英俊,但是面貌其實不同。那種難以言喻的神似感覺,真的搞不清楚原因。隨 便看也不知是一個人,但是就是覺得哪裡相像,卻形容不出來。 當真是怪事,不過也沒差了。 自己苦練的「針術」,還沒有對付不了的人。這是流傳於巴蜀靠近大理洞蠻 之地的一種秘技,名不顯於中原綠林,到目前為止,自己使用此術對付過十九個 人,一直無往不利。面前這男人,也不會例外! 「若施方便的話,貧道便晚些過房一敘。」蘇湖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的透 出一絲挑逗暗示 「好說好說,某家在丁字四房恭候。」唐雲抱拳,目送道姑離開。 這道姑好生明艷秀美,眉目含春,一雙桃花眼不加掩飾的流露出讓人心旌動 搖的蕩意,偏又一身道袍,端莊不可侵犯,著實讓人心動。 這個女道士,也是江湖人? 不過看她的動作,卻像是練過武的。坐他面前,頗有功架, 綠林中有句話,僧道婦孺,必有外科手段。這樣一個女人敢在江湖上行走, 便是武功再高,也強不過男人,所以必有所持。而看她的樣子,竟然還隱隱帶著 勾引挑逗之意,莫非是下五門倒採花的女淫賊? 江湖上的女淫賊他是知道的,江湖兒女不拘禮節,蔑視倫常,看中自己喜歡 的便要得到,男人女人都一樣。凡是他認識的江湖女俠,全都對於貞潔看的極淡, 和男人上床乃是家常便飯,根本不算什麼。如孫二娘,一生有過的男人都不知道 有幾十個。現在和你歡好,下一刻便可能立刻翻臉動刀。 以前他只聽說過這樣的品種,今天是頭一次見。 這女觀以求幫為名接近自己,說是沒錢買度牒,想求江湖同道來個江湖救急。 只看她言語中無不暗示挑逗之意,說明是不惜自己的身體了。莫非自己今天走桃 花運。看她那表情,只要勾勾手指,便要立刻投懷送抱了。 唐雲自問對自己的相貌還是有信心的,不說冒比子都潘安,至少比這世上大 多數男人都要英俊了。難道這女人看上自己了?很有可能,自己也是不少時間沒 找女人發洩了。唐雲想著想著,便有點想入非非,面上顯出色授予魂的神態。 門外遠處,斜對面腳店內。 童貫偷窺著,看著對面客棧內兩人說說笑笑,一會竟變得親密無間。雖然聽 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但是看那點子垂涎三尺的色鬼表情便知美人計進展順利。 這女人果然對男人有一套,說勾引上就勾引上。天下男人的弱點當真都是一 般無二的。 只望今晚能擒下這廝,搞清楚韓月的下落,徹底結束此事。在外漂泊這三年, 當真是懷念汴京的錦繡繁華。 夜晚,唐雲所在上房。 門扉輕響,一陣香風伴隨倩影飄然而入。蘇湖依舊是一身道袍,然而寬大的 袍服之下,似乎隱隱透著胴體的誘人曲線和白生生修長美腿,若隱若現,只及羅 襪雲鞋。那空蕩蕩的道袍似乎在呼喚男人去探裡面的秘密。 這娘們不會下面什麼都沒穿吧? 唐雲瞇縫著眼睛,目光貪婪的品嚐女人的全身。道袍之下那若隱若現的赤裸 胴體,足以令男人血脈賁張。 他隨手便將一條蒜頭金放在桌上。 江湖求幫不是什麼新鮮事,誰沒有個馬高鐙短的時候,套套關係說不定將來 有用得著的地方,江湖人就是這樣,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家多堵牆。這女道 士既然以求幫為名接近自己,不如就順水推舟,甭管她是不是真的沒錢買度牒, 自己先佔了便宜再說。 「施樂善好施,貧道謝過。」蘇湖稽首施禮,卻不急著拿。 「師姐何出此言,小事而已,同為江湖中人,何必多禮。」唐雲故意不 動。 「施大恩,不知貧道該如何答謝……」蘇湖膩聲嬌吟,身形一晃,大膽火 辣直入唐雲的懷中,竟坐在了唐雲的大腿上,一雙玉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性感紅 唇幾乎貼上了他的臉,求歡之意再明顯不過。 唐雲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異香,還有隔著衣服感受她胴體的扭動,雙手環著她 的腰和大腿,真的感到道袍裡面什麼都沒穿。 臘月裡如此冷的天,她竟然穿得如此單薄。 如此直接,驚喜莫名。這女人不是天生淫蕩,就是別有目的。 但是唐雲此刻只覺得腹內慾火狂生,女人的翹臀巧妙的擠壓扭動自己的小腹, 迅速讓下面硬了起來,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色慾。而且意識也有些混亂,滿腦 子只是想著和女人交媾歡好,盡情發洩情慾。 唐雲一咬舌尖,同時一把將她推到在榻上,喘著粗氣說道:「來吧……」說 著一把將她的袍子從下面撩了起來,卻見下面當真是一絲不掛。蘇湖呻吟著扭動, 暗某種奇異韻律,兩條美腿交纏扭動,幻化出種種最能挑起男人最原始野性的 姿態。黑森森的柔軟陰毛,暗紅的肉唇,白生生的大腿,還有股母獸發情的性騷 味。 唐雲只覺得下面脹硬的難受,三下五除二脫下了褲子,粗硬的陽具直挺挺的 昂勃著,他一把將女人撲在身下,好像只趴在女人身上的大蛤蟆,身子猛地一聳, 直接入了女人的體內。 蘇湖被男人壓的動彈不得,只覺得一條粗大的硬肉破體而入,直接將自己下 面塞滿了。然後男人的小腹開始頂自己的襠部和屁股,一下比一下大力,那條大 肉也在自己體內攪動抽插,陣陣火熱快感頓時如海潮般傳遍全身,她倒沒想過男 人會這麼猛,搞得自己這麼爽,才幾下竟讓自己有了欲仙欲死的感覺,比之先前 的男人實在無法相提並論。 自己的身體上塗抹了特殊的香料,能散發催情的香氣,這男人果然入彀。不 過自己施術需要等男人射精之時那短暫的高潮失神狀態,在此之前,只能任他施 為,因為這男人的力量實在比自己大得多。 而且,她很快就開始享受那快感,這個好像雄壯的野獸一樣蹂躪自己的男人, 帶給自己的快樂遠大於痛苦,蘇湖也不由自的扭動屁股迎男人,還穿著羅襪 雲鞋的裸白雙腿纏上了男人的健腰。 唐雲此刻神智並非混沌,只是壓制不住心中慾火。女人的配讓他更加亢奮, 將女人牢牢壓在榻上,盡情的佔有她的肉體。濕淋淋的陽具在緊密濕滑的肉腔內 猛力插動,攪得女人陣陣顫抖,發浪的淫水分泌湧出,肉菇頭頂到了卵穴的盡頭, 直抵花房。女人的身體顫抖的更厲害,陰戶陣陣緊收。 蘇湖被唐雲一陣猛干,一波波的快感幾乎讓她魂飄雲端。她的方術必須等到 男人洩精時才可使用,但是此時卻是她有些不由自的想高潮了。 她身上的春香乃是刺激男人性慾的秘藥,通常男人聞了這迷香之後就會慾火 狂升,但是和女人交歡也用不了多久就會洩精,此乃藥力所致。但是像唐雲這般 堅持如此之久,還是首次遇到。她久久等不到唐雲高潮,自己卻是心神蕩漾,真 想放開一切好好享受這欲仙欲死的快感。 唐雲此時如癡如狂,甩腰甩的啪啪作響,將女人的身體頂的顫動連連。床榻 在這猛力的動作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其中還伴隨著女人壓抑的呻吟和男人 的粗喘。 蘇湖突覺得陰內一陣膨脹的爽快慾望,竟是自己高潮來臨的前兆。她這是頭 一次施展媚術結果自己比男人先高潮,頓時不知所措。而唐雲察覺了她的情況, 壓著她的身子拱的更加瘋狂,菇頭死死抵住花心不停摩擦,頓時讓蘇湖淫水橫流。 蘇湖心知不妙,但是卻苦於無法可想,也無法反抗。自己身體的反應是老實 的,屁股竟不由自地扭動,陰戶死死含住那碩大的硬肉使勁的磨,以盡量爭取 發洩自己的慾望。胳膊更是無力的摟著唐雲的兩肩背,紅唇緊咬,妙目緊閉,一 副憋勁的樣子。 又搖晃了十幾下後,在唐雲猛烈地動作下,蘇湖的身子瞬間僵硬,接著不受 控制的痙攣顫抖,大量的淫蜜洩出,陰道緊緊箍住硬肉顫抖不止,然後有節奏的 病態顫抖,最後鬆弛下來,下面已經是淫水四溢,粘糊糊的淫靡非常。 蘇湖這是第一次被男人征服,那種絕頂的快感讓她幾乎陷入了失神的狀態, 全身懶洋洋的舒爽之極,而且沒有力氣,整個人就像在雲端一樣快活。 然而她畢竟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事,唐雲依舊在她身上馳騁,她想盡快恢復 體力,但是因為高潮過一次,身體敏感,所以唐雲的動作又引起了她新的快感。 她的胳膊努力想抬起來,但是卻突然被唐雲一把抓住個正著。 蘇湖大驚,奮力想要掙脫,但是剛剛高潮過,體內無力,被唐雲輕易將她的 兩條胳膊控制。蘇湖此時想要暗中取針亦有不能,被唐雲迅速翻了個身,面朝下 壓在榻上,接著後面的東西又破體而入,強大肉體壓制撞擊著她的屁股蛋,那力 量讓她無法翻身,她這才明白,唐雲並未識破她的圖謀,只是換了種花樣。 這可不妙,針術要求認穴必須極準,而且是人後腦的幾個穴位,此時她卻被 男人從背後壓在床上,如何施術?而且男人高潮之後,留給自己的時間極短,這 可大大不妙。 她一著急,也顧不得男人帶給她的快感,只是奮力掙扎,想把身體扭過來, 無奈唐雲壓著她,力大如牛,令她根本無從反抗,只能聽著男人的喘息聲越來越 粗重,而且動作越來越急促,她明知這是男人即將高潮的徵兆,卻苦於無法擺脫 如此窘境,只好閉眼認命,任男人從她後面以如此淫穢羞恥的姿態發洩著情慾。 終於忍耐了十下之後,唐雲一聲粗昂的喘吼之後,死死抵到了女人體內的 最深處,陽具猛烈的跳動。 濃熱的陽精滾滾噴洩而出,頂著女人的卵眼射了,陣陣滾熱燙的蘇湖一陣哆 嗦,竟然又不由自的達到了一個小高潮,接著男人的動作依舊緊繃,野獸般的 雄性慾望試圖把體內所有的慾火排泄出去,連射了十餘下,甚至還在扭動,似乎 要把卵囊最後一滴精液擠出來。 之後,終於開始鬆弛,蘇湖聽到了男人滿足的喘息聲。 這是最後的機會! 她用力翻身,想把男人從屁股上掀下去。同時雙手以極其微小的動作一抖, 兩根比繡花針大三號的鐵針已經暗藏在手。想來此時唐雲還處於高潮的餘韻之中, 不會有多少防備! 然而她的動作剛起,就覺得肋下一陣酸麻,一隻有力的大手狠狠掐在自己的 穴道上,全身一陣酸軟,接著雙臂就被控制住了,唐雲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 穿好衣服。此時的他眼神清明,哪裡還有半點慾火燒昏頭的樣子。 這廝好生了得! 蘇湖心中驚駭,這個男人實在給了她太多的意外。高潮之後居然能如此迅速 的就恢復了體力和神智,春藥的藥力在他的身上效果明顯不好,讓他發洩完慾火 之後立刻將就恢復了清明,而且這男人的警覺性當真了得,自己的動作自問沒有 失誤,但是竟給他第一時間發覺了。而這廝的武功也著實厲害,點穴這等高深的 武藝,向來武林罕見,他卻會使。 他若剛才點自己的死穴,自己豈有命在! 「你究竟是何人?卻為何使這等手段來害某家!?」唐雲一陣緊張,想到自 己竟然險些著了這女人的道,頓時一陣驚悚。 這女人可能一個人來嗎?周圍是不是有她的同黨?難道是折可適派來的?是 不是他終究還是不肯放過自己,故此派來了殺手,想要暗算自己?一想到這裡, 他頓時冷汗直冒。折可適手下都是身經戰的驍悍死士,若是真來對付自己,以 折可適的算無遺漏,想必周圍已經是布下了天羅地。 但是這不太像折可適的風格,若他真的存心幹掉自己,自己的屍骨估計早就 被埋在半路上了,他還能放心讓自己走出陝西?他可是一有機會就立刻趕盡殺絕, 絕不會拖泥帶水! 「施這是何意?」蘇湖此時只有硬撐拖時間,只希望外圍的童貫和楊烈趕 緊過來救援。 「還裝呢?你身上的香氣,因何有催情之效?還有這個!」唐雲一翻她的手, 那兩根鐵針便給奪下,「你不是突然想繡花了吧?」 此時唐雲手持朴刀,強作鎮定。仔細想想,這女人不惜以身相誘,而且持針 為武器,顯然是想不聲不響的暗算自己。可惜自己太過大意,路遇宋江之後,警 覺性大大降低。現如今宋江一行人並不在這客棧之內,分手後他們理應已經離城, 此刻卻連個幫手都叫不來。 既是他們刻意隱秘行事,自是不願聲張,莫如自己大叫幾聲,驚動了店內的 旁人,說不定能驚走他們。 不過也有可能惹的對方狗急跳牆,直接殺進來。 江湖上從沒聽說過以針這種不起眼的東西為武器的,能使用這種聞所未聞的 左道旁門,說明這女人並非等閒之輩。那麼周圍若有接應她的人,想必也是奇能 之士。若是如此,自己能不能抵擋得住? 最終他還是沒有出聲,可能對方還不知道這女人已經失手。這女人也並非那 種死士,生怕自己一刀結果了她,也不敢叫喚。他以最快速度收拾停當,袖箭也 上了機簧。一把將這女人從床上提了下來。她的身上還穿著道袍,不過胸前被撕 開,露著雪白乳房,上面滿是瘋狂的痕跡,道袍的下擺雖然能攔得住赤裸的雙腿, 但是行走間依舊肉光四溢。 「若敢弄鬼,必先取你性命!」唐雲低聲警告,隨手滅了油燈,後開始貓兒 般移動。 他持著這女人,輕輕的好像沒有重量,將她擋在身前,待眼睛適應了黑暗正 欲從窗戶出去。結果窗戶突然無風自開,他頓時吃了一驚,立時便將女人做了擋 箭牌。一支袖箭啪的一聲打了出去,沒入窗外的夜光內。 「誰?!藏頭露尾的,算什麼好漢!」他低聲喝道,窗外卻無人應答。 「再不出來,我便宰了這婆娘!」他的刀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突然窗戶口 人影一閃,快如鬼魅。他驚訝中下意識的往後一退,突然身後的房門無聲無息的 開了,一條人影帶著一團風撲進,手中鐵拐直取唐雲背心。 唐雲再吃一驚,沒想到門外的人藏的當真隱秘,自己竟沒察覺。不過他早就 加著防備,身形拔起,輕飄飄好像羽毛般蕩向空中,將女人留了下來,那撲進來 的黑衣人鐵拐變成直向女人擊去。 那黑衣人倒也不吃素,身形一錯,竟游魚般讓過女人,並順手將女人拉過一 邊。同時窗戶口另一條人影躥入,抬腳直向半空中的唐雲點去,速度極快,時機 也把握得恰到好處。 唐雲在半空中無法移動,只能撩起朴刀去擋,誰知襲來之人武藝當真了得, 身處半空竟能換腿變招,躲過斷腿之噩,閃電般又一腳蹬出,直踩在朴刀的刀柄 上。可怕的陰勁直接將雞蛋粗的榆木桿化為粉末四散,唐雲的身子奇異的像羽毛 般再次飄動,棄了斷刀,左手在來襲之腳接觸到自己身體之前按了上去,借力向 後,腳蹬屋角,平安落地。 剛一落地,鐵拐又到。唐雲大怒,氣沉丹田,左臂出乎意料的迎上,砰的一 聲悶響,意料中骨碎之聲並未響起。黑衣人一招失算,左拐被巨力震的幾乎脫手, 正面空門大開,唐雲趁勢欺身而入,便是一記窩心腳。 那黑衣人躲避不及,閉眼等死,卻被另一人及時拉開,這一腳直接便將桌子 踢碎了,巨大的響動在這寂靜的客棧內十分明顯。 然而卻不聽的有人聲,似乎這整個客棧內的人都睡死過去了,連狗叫聲都沒 有。 定是整個客棧內的人都已著了道!這夥人好生毒辣! 他順腳將一把椅子踢出了門外,未見動靜,難道就這三人?他卻不敢輕易出 去,怕外面還有什麼埋伏。再看面前三人,似乎也被他那妖術般的硬氣功給震懾 住了,與他對峙。 那持鐵拐的黑衣人面帶頭罩,看身形是個男人,眼神中似乎透著一絲慌亂。 而那穿窗進入的也是個身穿夜行衣的男人,他卻很鎮定,這裡面應該屬他武功最 高,剛才那一腳可怕的陰勁,著實駭人聽聞。 「爾等何人?」唐雲暗中提聚功力。 「廢話少說!」那腿功厲害的漢子腳尖點地,身形忽上又快速墜下,幾乎是 貼著地急速滑至,雙腳直奔唐雲下盤。唐雲知他陰勁厲害,不敢硬擋,往旁一 閃,對方雙腳如影隨形而踢至,一腳將地踩了個窟窿。唐雲腳尖一點,將地上 半截朴刀挑起,抄手接住迎頭就砍。 那漢子急忙翻身躲開,然而唐雲的速度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身形如電, 刀走下盤。那漢子心驚膽裂,適才交手他已是絕技盡出,卻奈何不得對手。而唐 雲此刻過神來,施展開武藝,著實有鬼神莫測之危,他的身子就像在地上彈起 來一樣,雙腳猶如旋風直點唐雲腦門。 唐雲矮身避過,一拳擊在他大胯上。 那漢子終究躲避不及,吃了一記重擊,直接被打飛了開去。 剩下那手持鐵拐的黑衣人頓時大驚失色,舉拐直奔唐雲,但是唐雲顯然已經 看出他心中的怯意,步伐已亂,身子晃了幾下,連躲過他數招,輪刀擊飛了他的 右拐,藉著上面一晃下面一個掃堂腿,直接把他踹趴下了。 呼吸之間,兩人皆已敗北。 「八步蹬蓮?」唐雲從剛才交手之中,已經看出端倪。心中反而有些安穩, 彌勒教乃是朝廷反賊,折可適乃是朝廷命官,而且向來不做犯禁之事。這和私下 裡易可不一樣,這是勾結反賊,折可適手裡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而且折可適是清楚自己的武功的,這三人依仗的是旁門左道的武藝,甚至連 遼國的攔子馬軍卒論真功夫都比他們強,廝殺的經驗更是不如,如何會是自己的 對手?折可適豈會犯這樣的錯誤。 「爾等何人?為何會彌勒教的武功?因何暗算於我?」既覺得不像是折可適 派來的,唐雲便開始拿話詐他們。這些人並非普通的綠林飛賊,他們的目標很明 確就是自己,那漢子使得乃是彌勒教的武功,莫非是孫二娘的手下?若是如此, 當真得來全不費工夫! 「是不是孫二娘派爾等來的?」 三人皆不做聲,但是唐雲能感覺到他們的驚訝,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唐雲冷笑:「爾等不說某也知道,必是孫二娘那賤婦派爾等鼠輩來害某家。 既是如此,爾等必然也是彌勒反賊,這便拿了你們見官!」三人中武功最高的突 然說道:「好漢且慢!此事怕是誤會!」 「誤會?有甚誤會?」 「好漢是孫二娘的對頭?」那漢子語調奇怪。 「當初若不是她和蘇延福那狗種,某家豈會丟掉大好功名前程?某家現在便 是在到處找她報仇!爾等既然會八步蹬蓮,敢說與她不是同門?」 「好漢誤會了,我等確實不認識孫二娘,之所以誤會,確也與她有關。」 「什麼意思?」 「好漢既與孫二娘是對頭,何不問韓月!他與孫二娘乃是生死之交!我等三 人江湖之中漂泊多年,便是為了找韓月這廝!只因這廝多年前與我家人有仇, 自我家人處盜走了一幅畫,這孫二娘也牽扯其中,故此訪得好漢知道韓月下落, 才貿然出手得罪,實非與好漢有私仇!好漢若肯相助,我家人必有厚報!」 韓月!唐雲十分驚訝的看著那人,說道:「把你們的面罩摘下來!」 兩人依言而行,摘掉面具。他們這時才知一山更有一山高,童貫自覺地在宮 內自家武藝數一數二,但是到了江湖上才知人外有人。面對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 的傢伙,兩人聯手都吃敗仗,狂傲之氣早已挫去。 「你們究竟是何人,如實交代!」 「好漢若要得知,自是可以,然而需請好漢立誓不可洩露他人知道!」 「爾等此刻還討價還價,好大本錢麼?」 唐雲口中嘲笑,但是心中的驚訝著實不輕!韓月和孫二娘是舊識?為何不曾 聽他說過? 自己還傻乎乎的拜託他幫忙打探孫二娘,卻不知他和那賤婦還有這淵源。他 卻是瞞的好!還有那幅畫,是否梁太后提到的那幅畫?究竟是什麼神秘的東西, 為何她說是在孫二娘手中,此人卻說是韓月盜得。 既然能說到那幅畫,說明這人說的並非謊言。 「本錢是沒有,不過有命一條!」 「那我便殺了爾等,落得乾淨!」唐雲說著揮刀便砍,那漢子毫不躲閃,倒 是旁邊的嚇得一叫,唐雲的刀穩穩停在他的脖子上,他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你倒是個不怕死的,不過他卻不同。」說著唐雲轉頭便奔童貫,童貫眼 見對方滿臉殺氣,不由的心裡陣陣發寒。「你說不說,不說我先殺了你……」唐 雲語帶威脅,但是仔細打量了幾眼之後,不由得心生疑惑,往他下體一掏,頓時 色變。 「你是宦官?爾等究竟是何來歷?」 童貫面色頓時漲的通紅,大罵道:「狗賊,要殺便殺,爺爺皺下眉頭,不是 好漢!」 唐雲卻沒理他,「你們是宮裡的?他是太監,那你是……班直侍衛?帶御器 械侍衛?不對,大內侍衛皆是武藝絕倫之士,豈會似你這般使用邪教武功。她是 何人?宮娥?等等,莫非你們要找韓月……那幅畫……莫非是內宮裡丟的?」 三人驚訝唐雲的腦子如此靈活,竟將事情推斷的八九不離十。 「好,這倒引起某家的興趣,某家這便立個誓。」唐雲說著發了個毒誓。 形勢比人強,三人知道唐雲這等人是殺人不在眨眼的,說不定便會手起刀落。 自己雖然不怕死,但是使命還沒完成,死在這裡毫無價值。螻蟻尚且貪生,何況 是人。眼下被人瞧破了身份,只好實話實說。看此人顯然也是被韓月所騙,和孫 二娘有仇,說不定能說的他化敵為友平添臂助。 「在下乃是京城戶部蔡侍郎家將楊烈,他們二位確是宮裡的人,姓名卻不便 透露。」 「你們的那幅畫是否宮內所失?」 「在我答之前,卻想請問好漢高姓大名,與孫二娘有何冤仇?」 「大丈夫行不更名立不改姓,唐雲是也!我與那孫二娘有何過節,說便說了! 我當年乃是折可適帳下牙兵都頭,只因貪色,中了那孫二娘的計。給她和蘇延福 騙的去和西夏易,結果事發這兩人逃了,我也給累的丟了官亡命逃入西夏,本 來在梁乙逋手下混碗飯吃,結果梁乙逋又垮台了,只好又亡命入遼,在遼國上京 道做無本買賣,有個混號沙鷂子便是。前不久接一批宋朝私商偷運來的私貨,機 緣巧認識了韓月。結果又被遼國官兵突襲,部眾星散,山門被抄,只得隨韓月 返宋。某家想起這一切,幾年來諸國之間奔波飄零,倒頭便是一場空。全因這孫 二娘而起,故此便想她的晦氣!」 唐雲這番話說的有真有假,自不怕別人查證。 「那好漢如何又去得渭州?」 「我聽聞蘇延福在環州失風,後來在河東被捕殺。卻不知那孫二娘下落何處, 便想去找以前的同僚代為打聽,不想卻被爾等盯上!爾等如何得知韓月與孫二娘 乃是舊識?」 「好漢不知,這韓月原本也是彌勒教後裔!」 唐雲頓時一愣,想不到這韓月的背景倒也複雜,也難怪他會庇護孫二娘,都 是同門啊! 「三年前,這韓月和孫二娘同在汴京,那時韓月化身為道士,這孫二娘則隱 身勾欄。韓月時常出入宮內,因便盜走了一幅畫,我等便是奉命追還,至今已經 三年了。」 「你等懷疑孫二娘與此有關,或是孫二娘指使?」 「正是,只是不知孫二娘下落,只好先找韓月查問清楚,豈料三年時間一無 所獲,不過各地官府皆有我們的眼線,好漢定是漏了口風,故此才與好漢產生誤 會。」 唐雲不用說也知自己的口風漏在何處。也知道了自己其實是一直抱著金碗要 飯,韓月!鳥人!瞞的我好苦! 這三人語氣支支吾吾,顯然不願說的太清楚,宮裡丟的東西,顯然牽扯宮廷 隱私,但是大宋的宮廷隱私,為何梁太后會關心呢? 「那畫是畫的什麼?」 「不知,我等只管追還,其餘一律不知。在下有一提議,不知好漢願聽否?」 「你想何事,某家清楚。」 「既然你我目標一致,何不聯手。若好漢能幫我等找要找之物,我家人 保管好漢能官復原職,那孫二娘也可留給好漢處置,這都是一句話的事!以好漢 的本事,休說在邊軍掙功名,便是入京軍上四軍也做得,便是班直侍衛也不在話 下。」 唐雲心中暗自盤算,不知那幅畫究竟是什麼?為何梁太后必要得之而甘心? 若交給這些人,豈非無法去交差?但是若真的對宋朝很重要,似乎又不能帶 西夏。心中想著,嘴上冷笑。 「你們當真癡人說夢,就憑你們三個,根本不是韓月的對手。更何況韓月乃 是紅娘子的手下,紅娘子爾等總該聽說過吧,北綠林總瓢把子!到了人家地頭, 一人一口吐沫都淹死了你們,更別說拿人了。恐怕你們連大門都進不去。」 頓了頓又說道:「再說那韓月若是化身道士,你們去找他棲身的道觀便是。 他一個遊方道士,總要有度牒掛單,總不能逛皇宮如逛自家後院吧。」 「這個……只因那道觀與當今皇端王有關,故此不宜輕動。」 「那你們想去紅娘子的晦氣,恕某家不奉陪。」 「好漢,紅娘子勢力再大也是賊,還能大的過官去?再說我等也有奧援,大 宋第一弓何灌聽說過吧,河東名將手握兵權!那也是我們的人。有他在,還有官 兵,怕他什麼紅娘子?紅娘子再狂,能狂的過當年的彌勒教王則?還敢扯旗造 反不成?」 「何灌?!他是你們的人?」 「正是!」 唐雲心中突然想起了當年和孫二娘交易的情景,他被孫二娘算計,眼看被包 圍就要全軍覆沒,正好何灌領兵出現攪了局,他才得以逃生。他還接過何灌一箭, 那傢伙的箭法確實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威。 一瞬間他想明白了,那場突襲並非偶然,當時必然這三人也在場,根本就是 奔著孫二娘去的,想來自己和這三人的淵源也不算淺,三年前就該見過面,可惜 都是擦肩而過。 可見,他們三人都沒完全說實話,但是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那便先利用他們一下算了。 唐雲打定意,剛要說話,突然一道冷風自窗外而入,奪的一聲一隻鋼鏢釘 在牆上。 所有人全都大吃一驚。 外面月色不是很亮,到處漆黑一片,寂靜無聲,根本不知道飛鏢從何處打來。 幾人都是行家,知道這種柳葉飛鏢並非重鏢,份量輕,全靠手勁擲出,射程和弓 弩以及軍中的標槍根本沒法比。一般就是打個二十步遠,最多三四十步,五十步 外仍可傷人的聞所未聞。 也就是說,對方剛才最遠也就離他們三四十步的窗外。 但是奇怪的是這一鏢過後,外面再無動靜。 幾人伏下身形躲了半天,卻再無動靜。憑他們的耳目,此時又加了防備刻意 傾聽,對方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若有動靜應該聽到,但是他們卻什麼都沒聽到。 難道對方發鏢後已跑了,那他是離了多遠?天下有這樣的暗器高手嗎? 「那是什麼?」童貫低聲說道。 唐雲敏捷的一伸手將鏢取下,直接接下上面綁著的布,只見寫著字。 韓月已離,山門不可。 「誰!」看完這個,唐雲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這說明,一直有人在暗中觀 察著自己,現在更是出言示警。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秘密……那種被未知的黑暗 潛藏偷窺的感覺,讓他有赤裸裸的不安全感,汗毛都豎起來了。 窗外無聲,只有風聲。 「何事?」楊烈問道。 「有人對某示警。」唐雲將布條給他看了,「看來某家是不得了。沒想到 這韓月竟然欺騙於我,枉我對他推心置腹!」 「可知是何人?」 「這某如何知道。看來此事現在並非只有我們四人知道了,至少這個出言示 警的人也知道了。剛才他必定就潛伏在附近,我等說話他必定已經全部聽見。爾 等若想殺我滅口,也是遲了一步。」 唐雲口中應付,心中卻在拚命轉念。韓月已經不在了,那自己確實也沒必要 去。但是特意又加上一句不可山門,說明事情不簡單,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而且隱有針對自己的意思。不管這人是誰,他顯然是個知道內情的。從此推斷, 韓月的離開和自己有關,莫非是這三人的關係? 這三人查訪多年,官府內多有眼線,折可適乃是邊關守將,莫非也知道這樁 隱私秘案?那麼可以推想得到這三人的身邊也有釘子,否則韓月不會消失的這麼 巧。 這個神秘的示警人究竟是誰? 「好漢何出此言?在下與好漢之間誤會實在不值一提,更是真心結交。我家 人,最喜結交奇能之士,好漢若是有意,何不與在下共事我家相公,將來前程 更是不在話下。好漢一身高明技藝,想來也並非胸無大志之輩,追隨我家相公, 總好過在這江湖上飄零。」 「汴京的蔡相公麼?倒也未嘗不可。只是這三言兩語就想化敵為友,你未免 想的太容易了,某家不是第一天出來闖江湖,也不是三歲小孩。此刻更有別的事 在身,是不會跟你一路走的。」 「在下自是知道,不敢阻擾好漢。只是這裡有牙牌一枚,送與好漢權當信物, 若好漢有一日心轉意,自可上汴京蔡相公處,憑此信物,相公必然接見。此物 也可表在下的誠意。」 唐雲接過牙牌,看了看揣進懷中,轉身便閃出門去,晃一晃消失在夜色之中。 楊烈和童貫幫著蘇湖坐下,看她那狼狽樣子,也是啞巴吃黃連。童貫背了她, 楊烈的大腿吃了一拳,腫的老高,咬著牙一瘸一拐,趁夜溜出客棧,出去前順手 抄了賬簿,勾去自家的名字文引。店內除了他們之外,都中了熏香,昏睡的死豬 一般,故此雖然打的天翻地覆,卻不曾吵醒任何人。 絳州乃是內地,治安一向良好,城內兵備鬆弛,夜晚街上甚至沒有巡更的弓 手土兵,城頭的兵卒也是幾個禁軍節級領著一群廂軍,此刻寒夜之中,全在偷著 烤火睡覺。城頭上的燈籠忽明忽暗,西南城牆全是土牆,長期以來風吹日曬沒人 修繕,不但有數道大裂縫,甚至還塌了一塊,那缺口處竟然都長出了一棵歪脖樹, 牆角處竟還被人為的掏出了幾個狗洞。 從此處,三人無驚無險的出了城,到了城外的一片亂草叢裡,將蘇湖放下, 開始給她推拿解穴,好半天,蘇湖的身子才恢復過來,酸麻仍在,但已可活動。 「我等的身份是走不得光的,豈能放他離開!?」童貫咬牙切齒,對楊烈非 常不滿。 「他要走,我們攔得住嗎?他的武藝,你也見識到了,要殺我等三個,易如 反掌!我們又憑什麼留下他?」楊烈沉聲說道,「適才的局面,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我等三人皆變為屍體,一種是我等三人都留得性命。最終他都會離開,你是 想要哪一種?」 童貫語塞。 「再說,窗外那神秘人,還有韓月突然離去,說明我等的身份只怕已經被有 心人看穿了,殺了他也起不到多大作用。況且我看此人頗有野心,若能籠絡過來, 豈不是好?」 「這等綠林草莽,反覆無常,你怎知他會為我們所用?」 「他原本是朝廷武官,還曾是折可適的部下。我看過陝西的案卷,此人確實 是被通緝的逃兵。但你看他適才言行舉止,頗有些士子氣度,有些細微的軍中習 慣動作仍然改不了,此人我看絕非一般的草莽。」 「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叛國的敗類而已。」 「哼哼哼,真的嗎?折可適何等豪傑,何等眼光,他調教出來的部下豈會有 叛國之輩?當年洪德寨一戰,幾千殘軍被十萬西賊包圍,可有一人投降的?若此 人真是這等貨色,折可適豈會讓他做牙兵都頭,以之為心腹?」 「你是何意?」 「我看這廝叛逃入夏,現在在江湖上遊蕩,只怕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 「他現在還是官兵的細作?既如此,想必是身負密令,做些隱秘之事。此事 ……莫非與孫二娘有關,莫非是那批失竊的軍綱!?」童貫靈光一閃。 「那又如何,他現在已經走了,哪裡去?」蘇湖終於能說話了。 「此人如此本領甘做細作,可見志向非小。有抱負有野心,那就好辦。蔡相 公最喜歡這樣的人。」 「既如此,何不先誑他一誑?等到了何灌那兒,再慢慢炮製他。」 「他豈會上這個當?這等人若是真的在西夏做過臥底,那天天只怕都在爾虞 我詐中度過,想讓他上當,談何容易?唯一的辦法,就是不騙他。」 「何意?」 「我對他說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想招攬他。」 「只可惜他會不會入彀,你卻不知。」 「我有預感,我們還會見面。此人若是真的追孫二娘所劫軍綱那條線,遲早 會有進汴京的那一天!」 童貫突然意識到,這個楊烈,似乎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這樁使命, 背後似乎還另隱藏著無盡的黑暗。楊烈和他背後的蔡京,就是這無盡黑暗的一部 分,而在他們的背後,則是蜷伏在黑暗深淵之中龐大可怖的黑影,獨相已經五年 的章惇、眼看就要封後的劉賢妃、已由遂寧郡王升為端王的皇趙佶……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還是別想那麼多為妙…… ***    ***    ***    *** 宋元符元年七月辛丑,河北路,大宋北京,大名府。 韓月站在景風門外,看著這雄壯高巨的青灰色城牆與壯觀巍峨的城門樓,心 中竟然起了一絲感慨。 這就是大宋朝的北京,號稱天下第一雄鎮的天雄軍,大名府! 比起他曾生活過的汴京,那廣闊無垠的城池,城內長達幾十里的街道,三道 城牆的險固,這大名府也絲毫不遜色,當真是龍淵虎壘之地。 這等人工移山填河改變自然地貌,建立起來雄偉廣闊的巨大都市,真的是人 力所能造出來的嗎?遼國也有很多城池,但是和宋朝一比,不得不承認真是脆弱 不堪。 遼國城池若論規模,首推五京,而韓月最熟悉的就是西京大同府,幅員三十 裡的城郭,一眼望不到頭的城牆,雄踞關山。以前不知天高地厚之時,也曾覺得 這大約就是天下最雄大的城池。後來他也見過中京大定府,規模竟超過西京,心 中便要感歎遼國國力的強大。 再後來又聽說五京之中最大的居然還不是中京,竟然還是南京析津府,廣達 三十六里的城牆令南朝皇帝飲恨沙場,從此奠定大遼天下第一強國的地位。心中 覺得這大概就是天下永不陷落之城,有這樣雄巨的堅城,遼國就永遠是天下最強。 然而在宋這幾年,他心中的驕傲早已熄滅。汴京就不說了,就是眼前的大名 府,這方圓四十八里的超級巨城,就不是析津府所能相比的。難怪當年大遼數次 南下,最終都是無功而返,如此堅城,豈是人力所能攻克? 自唐末五代時,就有「河朔之州魏最大」的說法。後來的後唐、後晉、後漢、 後周均對此地傾力經營,宋真宗時,蕭太后傾國南下,這大名府就是宋真宗御駕 所住之地。仁宗時,遼軍欲南下,宋用呂夷簡之謀,將大名府定為北京,以示 抗敵之決心,遼軍本就是虛張聲勢,見宋朝強硬,虎頭蛇尾的退兵而去。大名府 遂成宋朝北方最重要的重鎮。 現如今,天色已經入秋,伴著舒服的秋風,韓月到達了這座聞名天下的大都 市。 自從過年時倉皇離開河東後,他已經各地遊蕩了大半年時間。要是在追 方臘的下落。孫二娘臨死前說過方臘乃是她托付後事之人,他循著孫二娘的交代 已經找到了信物:彌勒教王則留下的至高聖典《二宗經》,扉頁上寫著「釋迦佛 衰謝彌勒佛當持世」的字樣,正是當年王則扯旗的口號。 不過方臘此人行蹤不定,孫二娘說他在江南杭州,韓月在路上跋涉月餘,到 了杭州又輾轉了倆個月,才從當地彌勒教徒的口中得知方臘已經離開。 而且令他注意的是,杭州當地的彌勒教地下勢力顯然不小,而且名目繁多, 有叫明教的,有叫蓮的,還有叫摩尼教的,都和彌勒教差不多,換湯不換藥而 已。摩尼教原本就是唐時波斯傳來的胡教,經過幾年和中原本土道教、佛教的 融,產生出各種各樣的民間教派也不奇怪,彌勒教的前身其實就是摩尼教。 當然韓月對此一點都不感興趣,他關心的是這些民間教派所暗藏的潛力。江 南蘇杭一帶,民間姓信定光佛、燃燈太子的不計其數,這些都是和彌勒教、摩 尼教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時機成熟,說不定這裡會出現第二個王則。 不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想找到方臘。 但是方臘顯然已經知道了韓月在找他,在杭州等了一段時間之後,竟有人傳 達了方臘的口信,說他在大名府等他, 只此一點,韓月便對這個方臘刮目相看。顯然此人已經在彌勒教中有了一定 的聲望地位,竟然在千里之外有效地派人找到自己,有這樣的效率,需要動用的 人力物力不是說著玩的,這說明他的勢力已經相當大了。能將一盤散沙的彌勒教 徒組織起來為自己辦事,說明此人抱負非小。 幾年前,他還是孫二娘的手下。但是這幾年來,顯然他已經繼承了彌勒教的 遺產,並成功消化為己用。一旦他再得到《二宗經》,再加上他的家鄉江南遍地 的信徒,說不定就是王則第二。 於是他又掉頭北上,時間幾乎全都花費在了路上了。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 了大名府,距離他從杭州啟程又已經過了幾個月。 但願這次不走空…… 在他踏入景風門的同時,大名府的另一側耀德門,唐雲正默默地注視著人群 中的男子在其餘幾人的陪同下出城。 他來到大名府也已經好幾個月了,一直在等機會。 大名府名門豪族眾多,大多都暗中做著北邊的生意。打聽個姓燕的,就得從 他們身上下手。好在盧姓富商並不難找,有這條線,不難順籐摸瓜確定他的目 標。 就是這個人!當初在草原上見到的! 大名府赫赫有名的人物,燕東平。此人是大名府內有名的弓箭頭領,武藝 出眾,手下打手上千人,而且還經營著馬幫義,城內有他的車馬行和生藥鋪, 城外最大的騾馬市就是他罩著的,堪稱是大名府內手眼通天的橫行人物。 而且他的家門可了不得,她的姑姑,就是皇后孟氏的養母燕夫人。有這層關 系,他在大名府根本無人敢管。 現在孟後已經被廢,燕夫人下獄,可以說他家在大名府已經失勢了。但是這 燕東方似乎過的依舊逍遙自在,每日呼朋引伴,前呼後擁的。人前人後還是有人 稱他做燕大官人。而本地官府顯然也沒人想對他落井下石。 這也導致了唐雲在此地空等數月,卻一直未得到機會接近他。 此人本身武藝高明,這裡又是他的地頭。自己孤身一人,想動他基本沒有可 能,只有智取,而他又動不動離開大名府到外地做生意,這時間空耗不起。前後 數月一無所得,他被迫招來了幫手。 這些人當初都是看著自己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叔叔伯伯們,全是當年乾爹唐十 八的部下。十幾年來這些老綠林馬賊們隱身在三教九流,天下各處,各自經營出 了自己的勢力。自己孤身在西夏這些年,曾經不止一次借用他們的力量才站穩腳 跟。儘管乾爹死時將這些人群托付給自己,但是自己從沒有將他們看做部下,不 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召喚他們出手。 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候。 這廝雖然是地頭蛇,但是並非全無破綻。他身為黑道,雖然警惕性很高,但 是那只是對綠林人來說的。對於普通的人,他還是經常掉以輕心。有時候逛窯子 什麼的,都是單身一人。但是和江湖人打交道,卻保鏢不離左右。 此次和他接觸的九叔,就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對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燕 東平根本沒放在眼內。還以為他真的就是長安府的一個經營藥材的商人,而且九 叔真的就在長安府內有家藥材鋪,背後的東家乃是當地的豪族衛氏,燕東平派人 去查,自然查不出破綻來。九叔在大名府和他周旋了兩個月多,價值千貫的白金 作為定金奉上,終於令燕東平徹底相信了他。 只要有這個釘子在他身邊,剩下的事就好辦了,趕早不趕晚,就是今天動手。 九叔會告訴他準備在城外買塊地建個莊子,是為了背後的家衛氏買的,邀 請燕東平一起前往選地。燕東平早就流露想結交衛氏的意思,不怕他不答應。出 了城門外的那家酒肆內,曼陀羅酒、馬車一切都準備好了。 看著他們出了城門,唐雲打扮的像個鄉農,默默地跟了上去。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老馬帶來了得手的消息。 唐雲準備停當,進入角色。 當燕東平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卻發覺自己身處一座陌生柴房之中。而面前站 著數人,全都黑巾蒙面。 雖然腦子依舊昏沉疼痛,但是他也意識到自己是著了道了。自己在那小酒肆 中喝了酒之後,就不對勁了。也是自己大意,那老兒並不會武藝,沒把他放在眼 內。想必和這些人是一夥的。此時,卻是強硬不得,只好服軟。 「各位好漢是哪路發財,我燕某蒙綠林朋友不棄,在江湖上也小有點薄名, 可別大水沖了龍王廟。好漢們若是一時手緊,千把貫的盤纏只管開口。」 他得到的只是一陣嘲笑,他突然想起對方來找自己做「生意」,都已經拿出 來千貫了,顯然目的不是錢,暗怪自己糊塗,大概是藥勁沒過去,腦子不靈光。 「好漢們若不是求財,只怕是在下有何處得罪而不自知,只求好漢言明,在 下自當賠罪。」 「我等此來,不為別事,只有一事不明,需向燕大官人討個答案。」蒙面人 中,有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朋友請問,在下自當知無不言。」 「三年前,大官人的遼國草原之行,可曾忘記?」 聲音不大,但在燕東平耳邊卻如響了個驚雷,震的他眼前金星直冒。三年前 那次遼國之行究竟代表著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這是叛國!抄家滅族之罪!他 們是什麼人?他們如何會知道? 「燕某多次往返草原,卻不知好漢說的是哪一次?」他強自鎮定,試圖兜圈 子,儘管他心裡清楚這對對方肯定不會有用。人家就是直接奔自己來的,他們是 官府的人嗎?不對,若是早就直接上門抓人了,不會用這等江湖手段。況且這樁 事牽扯的人實在非同小可,恐怕得出動御史台或者帶御器械侍衛才適。這些人, 絕對不是來自這兩處。 「燕大官人真是貴人多忘事,自是將那批軍器綱運路途送交西夏使者的那次!」 「什麼!?你等休要血口噴人!我燕東平何時做過此等不忠不義之事!?你 們究竟是什麼人?」燕東平大喊大叫,怒目圓睜。 「大官人不必費力氣,你便是叫破喉嚨,也沒人聽得到。」另一人蒼老的聲 音充滿嘲諷。 「大官人何必否認!敢做敢當嘛。你道是你不說,我就問不出來嗎?官府有 句話,叫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天下沒有人的嘴是撬不開的,大官人別逼我動刑 ……」最後一句,語氣已經轉為陰森可怖。 「你這直娘賊的鼠輩敢動我一下,我便教你死無全屍。這裡是誰的地盤你可 知?你死定了!今天你若不殺了我,我必要你的命,你們全都跑不了……」燕東 平神色猙獰,面容扭曲,咬牙切齒的詛咒,但是話沒說完,便被痛嚎代替,原來 唐雲扭斷了他的一條手指。 「大官人以為自己能熬刑嗎?這便試試看吧。我可以用燒紅的鐵錐子戳你的 眼睛,灌你喝糞水,用竹籤將你的手指甲一個個全都挑開。那可不是活人能受的 罪,大官人當真想試試嗎?」唐雲太清楚這等人了,不過是個仗勢欺人的地方惡 霸而已,他可能是個狠人,能殺人不眨眼。但絕不是個硬漢子,狠和硬是兩事, 當初他在一品堂見過太多這樣的人。 燕東平面色蒼白,渾身發抖,臉上豆大汗粒滾落,顯然是害怕了。但是最終, 他還是選擇保持沉默。 「大官人既然堅持如此,那就得罪了!」唐雲歎道,揮了揮手,旁邊過來倆 人,堵住了燕東平的嘴,防止他咬舌頭。接著一個拿出竹籤,慢慢的扎進了燕東 平的左手食指指甲下面,頓時猶如殺豬般的悶哼聲響起,燕東平被綁結實的身體 劇烈的掙扎,然後開始痙攣,頭瘋狂的搖動著,眼淚鼻涕狂流,最後那片帶血的 指甲蓋被完全挑落,他也翻了白眼,生生疼昏了過去,屋內臭氣熏人,原來他疼 得大小便失禁了,拉了一褲子屎尿。 唐雲示意用水潑醒他,拿掉堵嘴之物:「大官人可想起來了?」 燕東平的眼神痛苦的掙扎,最後依舊不答。 唐雲冷笑,這等人不難對付。內心已經開始動搖,接下來只是時間問題。示 意繼續動刑,連續挑了他三個指甲之後,到左手大拇指,燕東平終於屈服。此時 他哪有平時威風八面的勁頭,就如一隻落水狗一般,半死不活。 「你們想知道何事?」 唐雲揭掉自己的面罩,把臉湊到燕東平面前,說道:「大官人,別來無恙啊, 可還認識西夏故人否?我家大夏太后殿下命我來問問大官人以及大官人背後的諸 公,當初何故與梁乙逋那奸賊同謀作亂!謀害我大夏太后與陛下!?還有當初說 好的事情,因何背信棄義?更設局陷害?我今趟東來,就是要拿屬於我們大夏 的東西!另代太后討公道!」 「你……是你!?你是那西夏……慢著,你是西夏使者?」燕東平眼睛圓睜, 就像看見鬼一樣,顯然認出了他。 「大官人總算是想起來了!」唐雲冷笑著說道。 「慢著,你……你不是梁乙逋的人……」 「良將保明,俊鳥登高枝。我唐雲原本就是太后之人,不過在梁乙逋手下 臥底而已。」 「那你豈不已盡知前因後果,又何必來問我?我等兩國相爭,各為其而已! 自然無所不用其極。當初梁乙逋曾約定若能奪權成功,便罷兵修好,故此……」 「有理,不過我家太后可不管你有理沒理,得罪了她,都需付出代價!」 「這……此一時彼一時,我等既無私怨,只是各為其罷了!梁乙逋已死, 如今貴國太后穩居寶座,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只要你不殺我,我必有厚報!」 「你道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上次你們和梁乙逋勾結,豈是也在暗中算計他 吧?」 「這是從何說起?」燕東平此刻有些暈頭轉向,面對這些膽大包天的「西夏 奸細」,他的心情反而放鬆了,有種不必為保守秘密而承受心理壓力的放鬆感。 同時又有些為自己所受虐刑感到冤枉,他們早露真面目,自己何必吃這些苦?不 由得產生一種趕快早些結束的心理急迫感覺。 這些也在唐雲的計算之中。 「哼哼,當年你們的所謂綱運,都是假的吧?你們根本就沒有半分誠意!」 「什麼?」 「別裝糊塗,當年誅滅梁乙逋之後,我等便取代梁乙逋,前去啟走那批軍器。 誰知當和紅蓮會交易時,卻發現裡面的貨物全是假的。我等以為中計,便和那些 盜匪打了起來,誰知突然又遭到宋朝官兵的突襲,某家險些喪命。那顯然是早有 預謀,請問這是怎麼一事?不是你們弄鬼又是何人?」 「這……這在下也不知道,不可能啊……」燕東平雖然聽說過此事,但是哪 知內情。被唐雲真裡摻假的一說,頓時頭大如斗。雖然他懷疑這些西夏人是在倒 打一耙,但是此時哪敢說出來。 「這批軍器,已是我大夏所有,某家來一趟東朝不容易,好應順便帶走!不 知大官人可以幫忙否?」 「這……」燕東平又結巴了,他算什麼,連官都不是,豈有本事答應這天大 之事? 這了半天,終於他面上擠出一絲苦笑,說道:「此事有些難度,不過使者既 然說出此話,就代表我等有彌誤會的可能。貴國需要這批軍器,只是用來對抗 官軍罷了。若是官軍罷兵休戰,不就萬事大吉了嗎?在這一點上,貴國與我們的 利益是一致的。」 「你們?你們是誰?大宋朝廷嗎?現在章敦那老兒當政,宋窮兵黷武,亡 我大夏的野心盡人皆知,什麼罷兵休戰,不是笑話是什麼?」 「呃……也不是所有人都想打仗。」 「哼,若是當年那些元佑大臣還在,這話倒還有幾分可信。現在不過是個笑 話。」 「使者此話,正代表我們有作的可能。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和平。當初 與梁乙逋作,也是為此。若是我們有法子令元佑盛世重現,不知大夏可會與我 們作?」 「元佑盛世!哈哈哈,你欺我不曉世事嗎?元佑諸臣已經垮台了!蘇軾編管 海南,范純仁安置永州。高太后,司馬光,文彥博都死了!連孟後都已經被廢了! 誰還有天之力!」 「未必,只要大夏與我們作,就能辦到!」 「癡人說夢!」 「當年以高太后一婦人之力,就能扭轉乾坤,行元佑更化之聖策,誰說無力 天?現如今熙豐奸黨當政,聖上昏庸無道,對貴國亦是步步緊逼。聽說貴國這 幾年連吃敗仗,這般慘淡形勢,難道你我就真的沒有一點作的機會?」 「你們宋朝宮廷之事,我豈能盡知。然而機會從何而來?」 「現如今章敦勾結奸妃劉氏,陷害孟後。並且力保劉妃封後,若能從這一點 上扳倒了她,章敦必受牽連。到時聖上難免遷怒於章敦等新黨奸人,若有向太后 從旁推波助瀾,何愁新黨不垮?」 「如何扳倒她?」 「若是有這奸妃與外人通姦淫亂的鐵證,就算天王老子護著她也沒用!那章 敦多次公開上表情聖上立劉妃為後,此乃鐵證如山。若是將此隱私傳揚出去,累 得大宋為天下所笑,劉妃必死,章敦不受牽連才怪!」 「可有證據?」唐雲的心中已經想到了那幅神秘的畫。 「乃是一幅畫,只要聖上一看必然心中有數。不過,此幅畫該是在貴國手中, 因為當初梁乙逋承諾將此畫交到我們手上。現如今,時勢不同,但是我們之間仍 有相同的利益存在。說到底大家沒有私仇,只是各為其。現在我們相同的敵人 乃是新黨,何不攜手作?」 「什麼?」唐雲先是一愣,接著想通了不少事。 「此事倒是有趣,不過想和我大夏作,需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你先 將你們的事給我詳細說說,我怎不知有這幅畫的存在?」…… ***    ***    ***    *** 當韓月再次見到方臘的時候,不得不承認,三年時間對於有些人來說,真的 可以改變他的一切。 方臘的個子變得高了,瘦了但不是瘦弱,是那種很結實的瘦,臉上竟有風霜 成熟之色。看他的眼神也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深邃,顯然這三年他並未虛度, 而是經歷過不少歷練,往那一站,竟有那種人中領袖才有的自信和凝重。 這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嗎?韓月似乎以為自己一瞬間產生了錯覺,方臘的 氣勢竟讓他不由自想起了綠林霸紅娘子,兩者比較竟然不分高下。 這小子,不簡單啊。 「見過師叔。」方臘施禮,不卑不亢,顯然在他的心中,並沒把韓月珍的當 做自己的師叔長輩,至少,並不屈居他之下。雖然,兩人的年齡差不到十歲。 「想必你已知道我來為何事。」 「師叔既然有二宗經,想必師傅已經歸天了。」 「確是如此。二娘臨死前囑我將此經交於你,當是有將大事相托之意,不過 我看,你做的已經相當不錯了。」韓月語帶譏諷。 「生死有命,我方臘又豈是作小兒女態之輩,師傅歸天,我方臘當有重整彌 勒教聲威之重任,既然做了婊子,就不立什麼鳥牌坊!」方臘倒不避諱,慷慨激 昂。 「我也有一事相詢。」韓月頓時有些欣賞此人了,敢作敢當,並不藏頭露尾。 「想必是那批軍綱之事?還是那幅畫?」 「你看過?」 「自是看過,師叔好艷福,好丹青妙筆,畫的真個栩栩如生,眉目傳神。」 「現在何處?」 「師叔忘了,當初這幅畫可是花了六千貫的,已非師叔所有。」 「我把錢還你便是。」 「師叔身上可帶著這許多錢?」方臘笑道。 「這倒不曾。」韓月面色平靜,「只不過帶著本舊經書而已,找個當鋪典押 了,說不定能值六千貫。」 「師叔這話,可不中聽。」方臘冷笑,同時周圍傳來隱隱的動靜,似乎不止 一人正隱藏在四周,韓月能感到那空氣中瀰漫著的殺氣。顯然,這裡是方臘的地 頭,只要一聲令下,周圍的伏兵就會暴起撲殺自己。 「哼哼,你便如此確定經文在我身上?」韓月怡然不懼。 「在不在你身上,又有何別?有便有,沒有便沒有,與我方臘何干?」 「方臘,你的抱負我自是知道。一個彌勒教首,豈能讓你滿足?你的志 向乃是更高的東西。不過,若要達成,彌勒教數十萬教徒的力量,是你成事的基 礎。這本二宗經,對旁人來說乃是廢紙,對你來說,乃是蠱惑人心,奠定你教中 地位的必備之物,有了此物,立收事倍功半之效,這便是你的如意算盤。你說干 不干你事?」 「師叔既知我的抱負,那也應該想到,那批軍綱,也是我欲得之物。若有一 天真要大事可期,用來對抗官兵,亦是一大助力。」 「軍器,本來就是官軍之物,你有的,他們只會更多。況且,些許不知效用 的軍器,將寶押在這上面,實非智者所為。你也是去過陝西的,那裡的官軍,豈 是不識軍陣的江湖教徒所能抵擋的。你若想在大名府經營,圖謀汴京,重新走王 則那條路,必敗無疑。」 方臘一愣,他確實有這個打算,否則也不會千里迢迢從家鄉杭州又跑來大名 府。當年王則攪動河北,距離汴京很近,佔了地利之便,甚至叛兵都攻進了皇宮 大內之中,確實有亡宋之機會。方臘就是看中這一點,才覺得自己應該試試運氣。 「當年官兵無能,兵甲不識,尚可擊滅王則。現如今西軍精銳數十萬,日夜 枕戈待旦,皆是戰之餘,一旦事起,西軍東來,你可能擋的住?!」 「彌勒教在北方屢遭挫敗,人才流散,民心盡失,元氣已經耗盡,空守北方, 你能成何大事?!」 韓月連串喝問,真如醍醐灌頂,方臘頓時呆住。現實如此殘酷,直如當頭一 棒,讓他醒悟過來。韓月所說,句句屬實。只是自己癡人說夢,看不清現實。 「江南沃野千里,多少信教的,你自是清楚。得天獨厚之地,正是為你準備, 你的未來,在江南!只要潛心經營,誰說不能另開天地,再立乾坤?何必孜孜以 求汴京?杭州,難道比不得汴京嗎!?」 方臘呆了片刻,似乎是在品味韓月的話,然後深施一禮:「多謝師叔指點, 方臘為心魔所困,一時失了方寸,險些誤了大事。我這便鄉,北方之事,方臘 再也不理!」接著又苦笑道:「看來那批軍綱,方臘真的命中沒有啊。」 韓月越發欣賞這方臘,此人敢作敢當,而且說做就做,毫不拖泥帶水。這樣 的人,若是身處亂世,當為一方梟雄,江南多了這個人,只怕日後將為宋廷心腹 之患。 方臘又對韓月說道:「適才得罪,師叔見諒。那批軍綱乃是師傅秘處收藏, 方臘實不知在何處,只不過師傅將那地點畫影圖形,我卻知那地圖何在。」 「何在?」 「便和師叔的那幅畫在一起,地圖便印在裱畫背面,兩者乃是一體,此幅畫, 現在在陝西涇原平夏城城隍廟房梁之上,師叔盡可去取。」韓月聽了,這才明白 為何他說那批軍綱不再為其所有,若江南,從陝西千里迢迢,如何運輸?根本 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沒搭茬,從懷中取出《二宗經》,扔給方臘,掉頭便走。 方臘忍不住說道:「師叔不怕我說的是假的麼?」 韓月頭也不:「你不怕這經書是假的麼?」 說完,只聽的身後爽朗大笑,充滿心照不宣之惺惺相惜。 「恭送師叔!」 韓月走出院子,來到大街上。此處乃是大名府靠近景風門的一處院落,大街 之上人來人往,當真熱鬧,但是他的心中卻是平靜。 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只要到了陝西找出那幅畫毀去,自己就徹底自由了。 他低頭想著心事,絲毫沒注意到身後十幾步外,一個人目瞪口呆的盯著他的 背影,接著神色變化,就像狐狸盯住了獵物。 唐雲也是碰巧城,此時他的腦子裡裝了滿滿的東西,急需消化。 誰能想到,號稱君子的元佑黨人,竟然為了政治傾軋而勾結外敵?那成千上 萬在沙場之上流血拚殺的官兵將士,在他們眼中算什麼?棋子?還是隨時可供犧 牲可供出賣的炮灰?也許他們這些軍漢死再多的性命,也不值得這些士大夫們多 看一眼。 事情早在很多年前就開始了,那時候高太后還活著。洪德寨之戰中,宋朝廷 裡有人就和梁乙逋勾結在一起了,準備借戰爭除掉梁太后。 後來梁太后死裡逃生,跑國內,兩者鬥爭開始白熱化。而此時高太后已死, 宋親政,大舉任用新黨,使元佑黨人覺得末日不遠。於是蘇軾提出利用西夏內 斗和梁乙逋的計劃,梁乙逋軍器,而梁乙逋則幫助元佑黨人繼續掌權。如果 把握得好,甚至可將西夏和新黨皆玩弄與手中。劉摯,呂大防也同意此舉。 此事謀乃是蘇軾,蘇軾本就是蜀黨領袖,蜀中英才,多是縱橫家之流,蘇 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遠交近攻連橫縱,沒有永遠的敵人沒有永遠的朋友,這 種招數那是駕熟就輕。 而劉摯和呂大房的目標是宮內,只要宮內有奧援,舊黨就有挺下去的希望, 向太后雖然傾向舊黨,但是她沒有高太后那樣的政治手腕,故此還要有孟皇后才 行。只要有此二人鎮著大局,極端點將來那怕另立新君也無不可。 說到另立新君,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半年前遇到的楊烈三人。 自己清楚記得,楊烈說過韓月這假道士乃是遂寧郡王也就是現在的端王的關 系才進的宮,此人乃是宋親,宋至今無子。這端王如此之深的攪入此事, 是否巧?算起來,時間正是當初舊黨玩手段的時候,是否他們要另立的新君就 是這端王? 可惜最終他們選錯了作對象,梁乙逋敗亡,最終舊黨也垮台了,事情已經 無從得知。 孫二娘的彌勒餘孽紅蓮會,必然是梁乙逋收買的走狗。他們直接執行梁乙逋 的計劃,而舊黨利用燕東平,將消息傳給自己。由此可見孟後的態度,她的養母 都牽涉其中,燕東平又瞭解如此之多的內幕,顯然是核心人物。 孫二娘利用韓月入宮,盜取那幅能置劉妃於死地的畫,交給孫二娘。而孫二 娘則將這幅畫與軍綱一起交給梁乙逋。由此可見,這所謂「作」雙方,其實都 是各懷鬼胎。若是誠心作,豈會如此麻煩?直接在汴京就可轉手交給元佑黨人。 梁乙逋必定是想給自己多撈些籌碼,故此瞞著舊黨。 但是韓月……他怎麼去偷那幅畫?有這樣的畫,必然嚴防死守,藏的永遠只 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他如何能偷得出來?難道…… 唐雲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那樣英俊的男人,若是遇見生性放蕩的女人, 會產生何等結果。這劉妃顯然不是甘守婦道之人,皇帝這般寵愛她,幾乎是獨寵 後宮,她還偷漢子,難道…… 這畫根本就是韓月所畫吧?或者韓月根本就是劉妃的情人?! 這是最理的解釋…… 這樣一想,大概舊黨也沒安好心,何灌可能就是舊黨的人。可能舊黨不知從 什麼渠道得知了畫的內幕,得知韓月是重要人物,便立刻反悔,派何灌突襲,阻 止了交易。 半年前自己遇見的那三個人,只怕就是舊黨派出來追查韓月下落的。此時牽 涉到宮廷隱私,甚至牽涉到朝廷政局變化,牽涉到元佑黨人和熙豐黨人你死我活 的政治傾軋,牽涉到天下的局勢變化,當然要格外保密! 可想而知,若是新黨得知此事,必會不顧一切的掩蓋。否則必然引火燒身! 元佑更化的教訓才過了幾年而已。 韓月,韓月,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牽涉到了這等大事當中。甚 至還隱隱成為了關鍵性的人物。 韓月啊,當真是……嗯?! 唐雲想著韓月,無意中抬頭,卻在大名府滿街的人流之中看到了那熟悉的背 影。 韓月?! 正文 【雲舞月揚】12 作者:天外飛星 24/2/26發表於:第一小說 字數:7368 十二 宋元符元年十月初二,宋陝西涇源路,平夏城。 時值深秋,正是每年防秋緊要之時。此時的西北各地,正有無數軍隊暗中向 這裡匯聚,那些官道小路,凡是能過車馬軍伍之地,都已經戒嚴。各地官府,也 在有意識的隔絕交通,嚴查邊備,籌措軍糧兵甲,以免誤了軍機。每天那些峻峭 的山谷之中,都有成群結隊的兵馬經過。 這一切,都是渭帥章桀的軍令。 陝西五路和河東路的知州將帥們早已得到了來自渭州的西夏即將大舉進犯的 密報,這和他們自己得出的結論近似。 三月間,慶帥孫路成功招降西夏嘉寧軍司帥阿燕,阿燕率部族數千人叛逃 至宋,宋厚待之,除阿燕宥州刺史,充環慶路沿邊兼橫山一帶蕃部都巡檢使, 賜名「懷明」。阿燕之子襄渠授三班奉職,賜名「世忠」。當時阿燕就說西夏今 秋準備大舉入寇。 而阿燕乃是統領西夏十二監軍司的諸侯之一,乃是西夏最高等級的大將,他 的叛逃在西夏邊將當中掀起了一股叛逃風潮。繼他之後,橫山蕃部將領默吹、萌 山等相繼至麟延、涇原路請降。到了四月,西夏皇族巍名藥默也率部叛逃至宋, 此人乃是西壽保泰軍司柔狼山、屈吳山一帶藩部的大首領,而這些人也是異口同 聲地說西夏全國範圍內正在大規模囤積糧草兵器,調集戰馬壯丁! 到了六月,蕃部喝強山、訛心內奔。這二人都是西夏著名的驍將,乃西夏三 帥之一妹勒都逋的親隨,由涇原入降,俱受左班殿直。強山言夏國欲以今秋並兵 寇一路,不攻城寨,但覓便深入,殺掠人戶。 如此之多的高級將領叛逃,都是異口同聲地說西夏正在做著史無前例的大規 模戰爭的準備工作!這實在不能不引起宋朝方面的警覺。 從七月起,西夏方面派去的探子細作很多有已經失去了音訊,斷斷續續得來 的消息,都是異口同聲地說西夏正在大規模動員。而西夏又開始動出擊,殺掠 涇原、熙河邊地,有意識的加強邊防,封鎖消息。 這是西夏的習慣,每次西夏大舉動兵都會事先封鎖消息,故弄玄虛,以收出 其不意之效。越是如此,越是說明他們在隱瞞著什麼事情。天都山的夏兵甚至大 舉突襲抄掠隆德寨、九羊谷,又於檉溝段大道掘濠作塹,試圖毀壞道路,縱游騎 侵殺邊鋪戍卒,毀堡寨烽燧十餘座。後雖為德順軍守將折可適、慕化率軍擊退。 但是宋軍前沿陣地已經被毀壞的一塌糊塗。 這顯然是在有意識的削弱宋軍的前線偵查預警能力和機動能力。 而所有在夏境內的細作們此刻都已經完全斷了聯繫,沒人知道西夏境內到底 發生了什麼。宋軍便開始使用老辦法,選拔精兵猛將組成硬探部隊頻繁正面出擊 西夏防線,不斷奔襲西夏境內目標,試圖通過這種試探性的攻擊獲取西夏軍隊集 結部署的情報。 而邊境的邊民藩戶們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開始大規模的往 內地遷移,無數的流言隨著成千上萬的難民流入了內地,有傳說西夏又要大舉入 寇了。說是這次兵馬五十萬,準備一舉打到京兆府。更有謠言說,西夏已經跟於 闐、吐蕃、西州鶻、黑汗等蠻夷議和罷兵,甚至勾結了這些蠻夷一起來侵略大 宋,說得更玄乎的,竟是這次西賊召集西域各國在興慶府會盟共謀大宋,聚兵 萬之眾,準備一鼓作氣吞沒陝西。 在這謠言滿天飛的當口,說不人心惶惶就是假的。宋軍也在大規模的徵召鄉 兵,以防萬一。而且這次西夏聚兵極不常,整個橫山地都是消息斷絕,左廂 諸軍司竟然全部戒嚴,這就說明整個西夏的精兵集團幾乎全部動員了,甚至之前 傳的消息,幾十年來都不曾與宋軍打過交道的白馬強鎮,黑水燕鎮,甘肅軍司 這些所謂的「右廂河外兵」都有數以萬計的部族男子和駝馬牲口被徵調不知去向。 這在宋夏戰爭史上,還是第一次! 種種跡象顯示,西夏可能正在準備一次其開國以來規模空前的大戰役。其動 員規模和程度恐怕都是史無前例,甚至比當年永樂城時那種將整個國家的命運壓 在賭桌上更要可怕和瘋狂。 而章桀的軍令很明確,理由也很充分且不容置疑,同西夏的歷次戰爭,涇原 路官軍殺敵最多最令西夏痛恨,而西夏近幾年來在宋朝遭遇的最恥辱的敗仗,一 個是在環州洪德寨,一個就是平夏城,相比而言,平夏城那一仗敗的最慘,所以 西夏此次出兵必然是以平夏城為目標,力圖復仇雪恥。 而陝西和河東各路駐軍,都要派兵增援涇原路,為了不讓西夏發現端倪,所 有的援兵都要悄悄的上路,盡量防止走漏風聲。 河東路派來的,正是火山軍巡檢何灌所率的四個指揮共二千廂軍藩騎混編部 隊。何灌名聲在外,那是河東名將,他的部下雖是廂軍,但是河東本就是民風剽 悍之地,他的部下公認的實力強勁,訓練有素悍不畏死,比之戰之餘的西軍那 是毫不遜色。而且河東藩騎更是名鎮天下的勁旅,折家的私兵部隊。河東帥臣派 出這樣的精兵猛將,足見對章桀的支持。 黑壓壓的人馬行進在山谷之中,但是隊伍整齊,前後有序,一看便知乃是訓 練有素的精兵,其中還有為數眾多的馬隊。何灌在數十名將校簇擁之下,走在隊 伍的中間。 看著部下們彪悍剛毅的面龐,何灌胸中陣陣心潮起伏。 身為大宋武人,無人不想在疆場之上建功立業。更何況他自己一身才華武藝, 自以為不比當世任何一人遜色。堂堂中華,卻受制北方兩虜近年,何等的恥辱! 西夏賊子,也就是元昊之時可以猖狂一時。現在,大宋朝勵精圖治,先帝神考和 今上都是銳意進取之,經過多年的整軍經武,大宋早不是仁宗時的大宋了。而 西夏也早已不是元昊時的西夏了。 自章桀撫陝以來,屢破西賊,洪德寨、平夏城、神堂堡連獲大捷,西賊仗之 以稱王稱霸的橫山已經被大宋鐵蹄踏遍,大宋對西夏已經實實在在取得了上風。 但是,何灌知道這些勝負並不是關鍵。 北方的遼國,契丹虜賊,才是關鍵。契丹會坐視大宋逐步收復河西嗎?不可 能的。他不會忘了元佑年間的事,遼遣大將蕭海裡十萬鐵騎陳兵燕雲,整個大 宋都被壓得喘不過來氣,河東全境戒嚴,不敢有一兵一卒妄動,生怕刺激遼軍南 下。結果梁乙逋率軍大掠河東五十餘日,虜獲的人口財貨數十萬計,無數河東父 老鄉親慘遭荼毒家破人亡。 而大宋無可奈何,只因遼國十萬鐵騎的壓力實在太大,無法全力迎戰,只能 坐視西賊耀武揚威。 從那時起,何灌就知道,想要解決西夏,必須先解決北方那巨大的陰影。至 少耶律洪基仍然在位,是決不會坐視西夏滅亡的。別看現在陝西連獲大捷,那是 因為遼國被上京道的叛亂纏住了手腳,而朝廷現在是章敦政,性格強硬,能頂 住遼國的恐嚇訛詐。若是沒有上京道的叛亂,只怕遼軍早就再次壓境。 但是上京道,畢竟不是遼國的心腹之地。那廣闊的草原,並非那麼重要,遼 軍現在也沒有動用全力平叛,中京道、西京道和南京道依舊有數量龐大的精銳沒 有參戰。若是西夏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刻,以遼的性格,暫時不管上京道的局 勢也是做得出來的。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六月間,遼軍在南京道就已經有了不同常的大規模調 動,據說夏乾順前後數次向遼國上表乞求遼國對宋施壓,甚至夏太后也給遼 寫信,現在南京道已經聚集了數萬兵馬,但是並未靠近邊境,似乎只是做個樣子。 也許遼知道章敦並非他能訛詐的住的人物,也許他只是敷衍西夏,但是誰 也不能保證遼軍會不會真的南下,誰也不知這是否遼夏的又一次聯動。 何灌想到這裡,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大弓。 自己身負絕藝,蟄伏河東,就是在等一個機會,否則自己早就投身陝西前線。 往日裡聽到西軍那幫老粗們如何殺敵的傳奇功勳,自己何嘗不羨慕?他曾經不止 一次的想過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自己身為武將,在戰場之上痛痛快快的殺敵正 是本分。自己和必背負那樣沉重的宿命,選擇一條簡單一點的道路不是更好嗎? 若是當年自己做出的是另一種選擇,只怕現在自己早已步入橫行正使的行列,早 已獨領一軍,成為真正的名將。 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嗎? 但是,自己畢竟不是那幫老粗可比,堂堂儒家子,便是再做一次選擇,何 灌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道路。他堅信,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將會成為那個一鳴驚天 下的人物,史書上,將會濃墨重彩的描述自己。到那時他的地位,將會超越天下 所有的武將!什麼章桀、折可適、種家將、姚家將都要靠邊站!他將會成為那個 改變歷史的人!他會成為那個重新引領漢民族走向偉大復興的人物!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隊伍中的那三個人。自己此次讓那三人喬裝 改扮秘密隨軍出發,雖然冒些風險,但是卻值得。計劃佈置了這麼多年,終於到 了收穫之時。這三人,將會是他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童貫身著鎧甲軍袍混在人群之中,他身邊的楊烈、蘇湖也是軍校打扮。蘇湖 女扮男裝拌的很像,她大概會某種奇怪的特技能控制聲帶的肌肉,連說出來的話 聲都粗了不少,看起來就像個英俊的小校。他們是隨著何灌的親兵部隊一起上路 的,本來他們三個是生面孔,但是卻無人詢問,顯然何灌都已經安排好了。 宋軍軍紀本就上承五代,仍帶著驕兵悍將的傳統,即使是最精良善戰的西軍, 陣前嘩變、兵變、殺良冒功之事亦屢見不鮮,更別說大軍過境偷雞摸狗拐帶人口 更是平常。將領利用特權帶些不明身份之人上路、輜重之中夾帶些私貨在軍營裡 屬於慣例,更別說一向天高皇帝遠的河東兵馬,紀律甚至還不如西軍,隊伍裡時 不時多幾個陌生人根本不算大事,只要將交待下來,沒人會管閒事。 童貫到沒想那麼多,實際上,他已經被這浩浩蕩蕩的鐵馬軍伍景色給吸引住 了,雖然河東援兵只有兩千,還都是廂軍藩騎,但是何灌部本就是精銳,河東率 臣也不想讓西軍看扁,故此臨出發時授以兵甲,這兩千多人的紙甲全部淘汰,統 統換上了鐵甲。雖然此時仍在行軍途中,未至戰按照慣例士卒不披甲以節省體 力,但是那畢竟是數千人,鐵馬金戈之氣以就讓童貫有些激動的心潮澎湃。 這才是大丈夫當為!統十萬之兵,縱橫天下!他現在才明白了自己的前輩李 憲的感受,什麼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統統比不上這樣權力的甘美!任何胸懷抱負、 有雄心壯志的人身處這樣的時代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這才是權力最集中最至高無上的體現!入內都知算什麼?封節度使又如何? 如何比得上千軍萬馬匍匐在自己腳下,聽憑自己的指揮,蕩平天下! 童貫在心中暗自發誓,遲早有一天,自己將會比李憲、秦翰等人更加偉大! 但是現在,他還算清醒自己的身份。要走到那條路,還不知要多少年。現在, 只好做得自己的本份…… 九月乙卯,平夏城中。 天色陰沉,到了中午,便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接著雨越下越大,再加 上寒冷的秋風,實在是讓人感到深秋的寒意。 此時的平夏城內外可謂是大軍雲集,不但城內滿是兵馬,城外的空曠之地也 扎滿了營寨。而城防工事也修繕完備,城外護城河又深又寬,四門吊橋高懸,又 有數道外壕和羊馬牆。虎落、陷坑等埋伏雜布其中,城頭弩台吊斗林立,城內豎 立著數十座大炮,炮石整齊堆積在旁,城頭上旗旛處處,雖然被雨打濕不能招展, 但是隱約卻能看見郭字。馬道上黑壓壓的軍卒身披鐵甲蓑衣,儘管在雨中,依舊 釘子般肅立不動。 而城外的連營之中,種字、郭字、王字、苗字等大小數十面將旗,此次章桀 親自點將,將涇原第五副將郭成被提拔為第十一正將,鎮守平夏城。郭成原本乃 是鎮戌軍守將,現在折可適調任鎮戌軍之後,他就改守靈平寨,現在乾脆又調他 來守平夏城。 而四面來援的援軍則皆是精兵猛將,麟延軍的將乃是苗履,此人上次被朝 廷追究戰敗責任,降職趕去陝州監酒稅。但是其實沒過多長時間就又給調到了麟 延路任鈐轄,畢竟同西夏的戰爭還在繼續,苗履這樣的猛將還是有可用之處的。 而且苗履到任後又是屢立大功,先於五月率軍攻夏州,破大沙堆營壘,敗夏 將嵬名乞勒,掠西夏邊戶上萬。後又於八月間與涇原折可適、河東張世永、熙河 王舜臣等三路聯軍會師柳青平,大破西夏名將嵬名濟於青嶺。這兩戰都是苗履最 擅長的「死沖硬打」式的戰鬥,結果全部獲勝,隨即官復原職,重為大將,此次 更是擔任一路將。 環慶將乃是種樸,種家將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上次平夏城戰役種樸就立 下大功,之後轉戰西蕃,屢敗吐蕃阿里骨,功勳卓著。而環慶之地乃是他種家三 代經營之地,自他爺爺種世衡就代代有人做這裡的地方官,當地藩部,極樂效命。 秦鳳軍將乃是李憲舊部王道,這也是當年開拓熙河時的著名驍將。而總領各路 援軍的,則是西軍著名猛將,有「涇原王騎將」之稱的涇原路副都部署王恩。 如此陣容,足見章桀對此次戰役實在是煞費苦心,志在必得! 城內北關鼓樓之下,韓月身穿紙甲,手持大弓長槍,躲在房簷下,仔細看著 對面大街右側的城隍廟大門。 中原王朝,不管是唐宋五代,所有城池建築都有在城北蓋城隍廟的規矩。這 個規矩到底是啥時候開始有的誰也說不清,但是就是這麼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據 說築城也不是隨便築的,選基的時候要看風水,而這城隍廟就是城內鎮壓風水 的建築。如果蓋對了風水穴位,那城池就將成為難攻不落的堅城。 其實唐宋數年來無數內外戰爭,早有無數城池陷落,城隍廟也未有發揮什 麼作用,但是這種玄而又玄的傳統依舊有廣闊的市場,任何築城者都不敢等閒視 之。 韓月此時的身份乃是平夏城的巡檢弓手,從大名府到陝西,一路走了快兩個 月。到了之後,陝西已經是風聲鶴唳,大批的邊民內撤。陝西又一次開始大規模 的徵募鄉兵弓箭手,此時各路盤查嚴密,幾乎沒有行商再往這兵危戰凶之地前來, 故此想要在平夏城中立足,只有參軍,韓月的官憑路引乃是真的,倒也沒有引起 別人的懷疑。 以他的武藝身手,一石的強弓一口氣拉開二十多次,自然得到了募兵官員的 青睞,但是身高卻未達標,入不得禁軍。雖然腦門上多了一個小小的刺募金印, 卻成了巡檢鄉兵的一個都頭,手下管著十號人,順利混進平夏城軍中。 但是城內的軍隊雖多,卻各負其職各有防,不能隨便亂竄。郭成軍法嚴格, 無人敢犯。開始韓月被分配到了東城,根本無法接近北城一步,急的他是心燒火 撩卻只能乾瞪眼。三日前卻是老天開眼,河東援軍入城,各城關調動換防,他奇 跡般的如願來到北城,但是三天過去,雖然每天都能眼看著那城隍廟的大門,但 是滿大街都是兵馬走來走去,日夜如此,想要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偷入城隍廟而不 被發現,實在機會渺茫。隱忍了這幾日,老天爺竟然下起大雨來,當真是天賜良 機! 今天晚上,便是機會!管他龍潭虎穴,也要硬著頭皮闖一闖。儘管有大雨作 掩護也未必能保證一定得手,但是等雨過天晴,機會一定更小。 「兄們,且等雨小些,再出去走上一趟,莫要惱了那些禁軍老爺們,軍棍 可不是好耍的。」韓月在這群鄉兵之中武藝最好,故此頗有威信。弓手們紛紛答 應,穿好蓑衣便又走入雨中。韓月故意繞著城隍廟走了幾遍,沿途道路建築了然 於胸,踩好了點之後,便又繞鼓樓。 此時另一隊鄉兵與他們擦肩而過,眾人慌忙避雨讓道。韓月低著頭退在一邊, 絲毫沒有注意到隊伍中有道冷歷的目光在他身前掃過。入夜,三更天,雨一直下, 但是小了些。 平夏城地處前線,實行嚴格的宵禁,大街上除了頻繁經過的巡夜廂軍和城頭 點點燈火,再無其他人出現。待一隊巡更鋪兵過去之後,韓月的身影好像幽靈一 般飄然而出,閃至鼓樓之下。 平夏城乃是巨鎮大城,城內有專門的兵營,平日裡駐紮個幾千兵馬根本不用 徵用民居。若是前些日大軍雲集城內之時,不少民居倒被徵用。後來各軍逐步又 開往城外,於是城內顯的又寬敞了,守城禁軍自然是駐紮在條件好的軍營之內, 廂軍和藩軍鄉兵便四散在各城民居之內,這也給了韓月方便,若是在大營之內, 戒備森嚴,進出真的十分麻煩。 城隍廟倒是寬敞,但是卻沒人住。軍中的規矩便是如此,城隍老爺乃是保佑 本城的神仙,他的地頭,輕易不會有人隨便進去。 韓月又等了等,他知道這些宋朝的西軍都是身經戰的老兵,巡更守夜都是 自有一套手段,經驗豐富無比。若是掉以輕心,只恐被人發覺。果然拐角處突然 又閃出二人,還牽著狗。若是剛才那對邏卒過去之後自己馬上現身,則正好被這 倆人撞見,韓月暗呼好險,躲到陰影處一動也不敢動,屏息凝神,生恐給那隻狗 發覺。 恰好這時,又一隊邏卒打著燈籠斜刺裡出現,看來給他們設計巡邏路線的將 領是個能人,各隊邏卒的路線都是交叉的,能保證連續性,而且不留死角。那隊 邏卒對那倆人大喊:「誰何?」 「馬鋪巡丁。」 「作何?」 「定鋪!」 「口令!」 這二人應道:「踏破賀蘭!」他們拉著的狗見到生人,汪汪直叫。這倆人用 力拉住狗,心道這畜牲怎的叫得如此之歡,喝都喝不住。 那隊鋪兵道:「元符天威!」接著便走了過去,那兩人始終弄不明白為啥 狗一直叫,最後照狗屁股踹了一腳,狗兒委屈的嗚咽一聲,終於住口。然後這倆 人繼續前行,那邊鼓樓下的陰影裡韓月嚇得心都快從腔子裡跳出來了,那狗當真 靈敏,好在狗人是個笨蛋。 他沒有任何猶豫,等那倆人的身影一消失直接想都沒想就躥了出來,腳尖點 地身形一飄在雨幕中斜飛而起,好似沒有重量般飄上了城隍廟的牆頭,手一撐牆 頭翻身便進了院內。跟著外面又一隊鋪丁走過,時機當真是險的很。 韓月提氣落地,足尖輕點,連沖了好幾步才站穩,將胸中一口劇烈翻騰的真 氣壓住。這等內家輕功十分損耗體力,不同於外門的旱地拔蔥、草上飛等純靠力 氣的輕身術,但卻能讓人暫時真的如鳥兒般「飛」起來,不用這等功夫,那一丈 多高的廟牆還真非人力所能逾越。 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城隍老爺的香火處,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抬頭看, 頭頂距地面約有兩丈。韓月再次提氣,飄身而起,凌空腳蹬牆面斜著借力又起來 七八尺,終於夠著了大梁。這一連串動作累得他夠嗆,雙手扒著房梁吊在半空喘 了會氣,身形一縮好像只靈猴騎了上去。 在上面摸了幾下,很快便找到了一處暗槽,韓月心中大喜,費盡周折終於 找到了。 拿出卷軸,熟悉的感覺,不用看就知道是當初自己的傑作。韓月急急展開, 打著火折子,卻見確實是當初自己的那幅春宮艷畫,透著火光看看裱糊的夾層背 裡似乎畫有東西,仔細看卻是一幅地圖,定是孫二娘藏那批東西的地點。這他倒 不關心,舉著火折子就想燒畫,剛點著了一角,突聽得外面有動靜,嚇得他趕緊 把火弄滅。 然而就這樣已經晚了,外面鬼影般的閃進一人,身形一躥好像大鳥般沖天而 起,帶著呼嘯風聲直撲房樑上的韓月。 韓月大驚,來不及多想便是一個黃龍大轉身。便在房樑上屁股發力,身形便 繞著房梁陀螺般疾旋,一傢伙躲出去七八尺遠。那道黑影一撲不中,倒像是早已 料到,手撐房梁身子便橫著彈至,如影隨形再撲韓月,一掌穿影而出,卻是又打 了個空,間不容髮之際,韓月卻是已經成功落地。 韓月大急,自己半夜出來手裡沒帶著兵器,看對方這武藝不凡,萬一手裡拿 著傢伙,自己徒手相搏實在是必敗無疑。又不知到底對方有多少人,卻又不敢往 外跑,只是側耳傾聽,外面又似乎沒人埋伏。這打起來,萬一驚動外面巡更的邏 卒,那可就大事不妙。 就這稍一遲疑之際,房樑上的人影已經跟著下地,動作輕盈連閃幾步,封住 了他的脫離路線,同樣是赤手空拳。 「大膽蟊賊!某家乃是本城巡檢都頭!爾膽敢襲擊官差!」韓月壓低聲音威 嚇,試圖收先聲奪人之效。不過他卻沒帶腰牌,即便帶了大概也無甚效果。眼前 這人的身手顯然不是一般的蟊賊草寇,九成九就是專門衝他來的。 「官差?哼哼哼,彌勒教的人何時也成了官差了?不瞞你說,某家在這城內 倒也是個官兵的身份。韓月,你還認得我嗎?」說著來人將蒙面摘掉,露出本來 面目,韓月其實已經聽出來他是誰了,只是心中吃驚,但是面上還要假惺惺的抱 拳說道:「原來竟是唐大哥,大哥這是做甚?小何時得罪大哥,惹的大哥這般 問罪?」 「還給我裝呢?」唐雲冷笑,「你這廝當真騙得我好苦,原來你和孫二娘都 是彌勒教同門,可笑我還向你打聽孫二娘。說吧,孫二娘到底在何處?」 「這……小雖與孫二娘確實認得,但是交情不深。大哥所言,小確實有 愧。只是孫二娘已死,大哥與她的仇也算解了吧,何必苦苦相逼?」 「孫二娘真的死了?你親眼所見?」唐雲似乎吃了一驚。 「確是親眼所見。」韓月剛要再說,卻突然醒悟,再看唐雲又是一陣冷笑, 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 「你親眼所見?那相比也是你收拾的她的遺物吧。想必她和你提起過我,否 則你如何知道我們之間有仇怨?那你想必也知道某家是為何對她窮追不捨。她當 年劫奪的那批軍綱,乃是某家之物,她到底藏在何處了?」 韓月心中叫苦,那批軍綱他倒是不在意,但是那地圖卻是和那副春宮畫在一 起的,自己如何能讓他看到那幅畫。想到這裡,他下意識的將手中的畫捲向身後 藏。但是這微小的動作如何瞞得過唐雲,唐雲本來看他手中拿這個棒子樣的東西, 開始以為是兵器,但是現在卻看清了。 「那是何物?」 韓月把心一橫,狠聲說道:「唐雲,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識相的,咱們 井水不犯河水。你若逼人太甚,爺爺也不怕你。你一個外族的馬賊,潛入大宋軍 中。爺爺只要喊一嗓子,到時候自然有人拿你。到時候莫讓人把你當了西夏的奸 細拿了!」說到這裡他心一動,這唐雲莫不是真的西夏奸細吧? 唐雲哪會被這些話嚇住,待到弄明白韓月手中不是兵器,頓時膽氣壯了。蹭 的一個箭步眨眼間已經到了韓月跟前,手中一晃多了一把匕首,直取他小腹。 韓月一個翻身,身形如颶風疾旋,閃過這一刀。左腳一立,右腳橫掃,使了 個橫飛腿,卻掃了個空,隨即腳尖點地彈起,躲過唐雲反擊的一拳,身形飛退, 直至牆角再一蹬,借力而出,做大鵬展翅直撲唐雲。 唐雲舉刀便迎,匕首直刺當面。誰料韓月半途急墜,直接身子貼地飛滑而來, 雙腳如狂風般幻出重重腳影,眨眼間已經欺入腳下,直攻他的下三路。唐雲未料 到這廝的身法如此可怕,簡直迅如鬼魅,更知他下盤功夫厲害,實在不敢硬接, 玩了命縱身飛退,同時雙臂齊甩,袖箭連發。 未料到如此近的距離也能失手,那韓月雙臂撐地便是一個兔子蹬鷹,身形扭 轉,兩隻袖箭全都是擦著臉面而過,卻連眼都不眨一下。雙腳如影隨形沖天而起, 便又是一個倒踢紫金冠,唐雲實在躲不過,手中匕首橫使,拚著接一腳也要傷他 一腳。韓月果然不肯硬拚,凌空撤腳轉身,發腿又去踢他小腹。 唐雲身形急墜,險險躲過。待到韓月雙腳落地,唐雲順勢往地上一滾,使了 趟地躺刀,手臂狂揮化作一團黑影,翻展騰挪,匕首快的幾乎肉眼難以看清,轉 瞬之間已經連揮數十下,竟被韓月一一躲過,待要變招,卻見韓月的腳尖輕輕的 在地面上連點八下,接著以一種奇異的姿態好像沒重量般迅疾無倫的「滑」了過 來,突破了他連續揮出的三擊。唐雲大驚,還沒翻身起來一隻鞋底已經遮蔽了他 的視線。 唐雲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用力一閃,身子硬生生往旁邊竄出二尺,堪堪躲 過這必殺的一腳。韓月這一腳輕飄飄踩在青磚地面,沒有一丁點聲息,就像是羽 毛飄落。但是地面直接陷下去一個一寸深的腳印。 「八步蹬蓮?今日才領教彌勒絕技!」唐雲腰眼一擰翻身而起,單臂撐地雙 腳連踢,韓月舉臂便擋,借力飄身至院內。唐雲縱身追出,舉匕首連續進擊。韓 月手無寸鐵,只好亮個門戶,使一趟太祖散手,左躲右閃,不時出腳反擊,兩人 各顯本領斗在一處。 兩人要說都是軍中高手,以前在軍中時上陣廝殺多練弓弩槍棒諸般實戰武藝, 本用不上這等閃展騰挪的江湖功夫。但是此時卻是單打獨鬥,不免各顯所長。兩 條人影上竄下跳猱進鷙擊,各種各樣的花活競相顯露,真個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 但是時間一長,韓月就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他本來武藝超群,但是吃 虧在赤手空拳,適才絕招盡出也未能得手,而唐雲以前和彌勒教高手過過招,對 他的套路有所瞭解,一旦加著小心,韓月便逐漸落了下風,左支右拙之下漸漸步 法亂了。唐雲卻是越戰越勇,手中匕首上下翻飛,眼看便要把韓月逼到死角,突 然腳下一個拌蒜,踉蹌之下搶了過去。 韓月大喜,正好迎面一個單風貫耳,肩膀一扛便是一拳猛擊唐雲太陽穴。 這一拳結結實實的擊中唐雲的頭,但是預料之中的骨碎之聲並為響起。韓月 只覺得自己這一下砸到鐵塊上了,手指差點骨折。再看唐雲眼都沒眨一下,匕首 破衣而入,小腹一涼之下韓月驚的魂飛天外,拚命一躲,刀尖貼肉而過,直接將 他的衣服全都劃開了,藉著肋下便挨了一拳,然後一指點的自己半身發麻,身不 由己的倒下了。 油錘灌頂,硬氣功,點穴!這廝好本事!韓月在倒下的時候,竟然腦子裡想 得這樣的念頭。 唐雲得勢不饒人,匕首順勢貼在了他的脖子上,韓月閉目等死,手中的畫卷 也被搶走。但是遲遲不覺的刀子割開自己的喉嚨,韓月說道: 「你還等什麼?給我個痛快吧。」睜眼看,卻見唐雲神情古怪的看著自己, 手中竟拿著自己貼身攜帶的那塊玉珮仔細察看。甚至連搶走的畫卷都放在一邊。 「這玉珮是你的?」 「正是某家之物,關你甚事?」 「你從何處得來的?」 「某家從小便帶在身上,你卻問這做甚?與你有何相干?要殺便殺!」韓月 此刻萬念俱灰,只是生死早已不在心上,嘴硬不休。 「你是不是遼人?你是不是在遼國長大的漢人?你是不是本不姓韓?」唐雲 神色凝重,聲音甚至都有些顫抖。 「你管爺爺姓甚名誰?」韓月也有些奇怪了,這廝到底發什麼神經? 唐雲臉色又變,打開畫卷看了看,問道:「這畫上女子可是宮內的貴人?這 畫是不是你畫的?你與這女子莫非有姦情?」 「這干你何事?」 「你說實話,說不得我還能救你一救。你可知汴京早已有人出來追查於你, 你……」唐雲話沒說完,突然頭頂生風,三條人影鬼魅般凌空掩至。 唐雲一看這熟悉的身法就知道不好,果然是熟人。只可惜他現在手中只有一 把匕首,翻手往後一揮,擊中凌空激射而至的鐵針,雙臂揮動,與童貫和楊烈戰 在一處。 這倆人穿的也是官兵的衣甲,但是手中都持的長兵,又是生力軍,打了二十 多招之後,唐雲逐漸力氣不濟,想抽個空子逃跑,結果城隍廟的大門突然被打開, 從外面湧進一夥官兵來,全都打著燈籠,為首一員武官正是何灌,他大喝道: 「大膽,爾等是哪部軍漢,竟敢造次私鬥,還不住手!」 說著外面的廂軍呼啦一下就闖進來了,手持弓箭,三人再也打不下去,只好 住手。唐雲不驚反喜,他自己是官兵的身份,這個身份很扎實,乃是那群叔伯前 輩們給他弄得。他可不信這個太監和宮女竟然也能有正當的官兵身份,不定這身 衣甲是從哪裡偷來的,此刻正牌的官兵來了,自己正好來個渾水摸魚。 他大喊著冤枉,說末將又下情稟,周圍軍漢圍定了他卻並不反抗,正想著 找個什麼借口瞞哄過去這官,沒留神突然下巴挨了重重一擊,直接天旋地轉,仰 面栽倒。 在他昏過去的時候,他最後看到的是那個美貌的宮女假扮的官兵,得意地笑 著從自己手中拿走了畫卷…… ***    ***    ***    *** 昏暗的油燈光影之下,唐雲逐漸從昏睡之中醒過來。 在大牢裡已經連續十天了,每天只有一頓牢飯,飢餓和傷痛讓他恢復的沒有 想像中快,鬼知道將會被關到何時。與韓月爭鬥並沒有受傷,只是耗費體力,但 是之後被打昏抓獲,又被打過軍棍,之後就被扔到大牢裡面。一連幾天也沒人來 帶她過堂,也沒人來審他。 這些雖然是皮外傷,但是沒有醫治的情況下,也很難熬。他的下巴沒事,骨 頭倒是夠硬,不過腫了一大塊,而且牙齒碎了兩顆。原本頭腦受了震盪,視線模 糊眩暈,過了這幾天症狀倒是已經減輕,不過渾身依舊疼痛。 不過終究是練武的底子,身上傷痛卻也是能夠忍受克服的。舉目四望,這出 牢房倒像是衙門的大牢,不似牢城營之類的地方。唐雲不知所以,軍中犯軍法的 軍校最多就是打軍棍罰苦役,或者犯了重罪砍頭示眾,很少有監禁的。不過那是 禁軍,土兵廂軍,誰管那麼許多。 好在手腳沒有被綁,但是牢門緊鎖。外面雖然無人看管,但是那大碗口粗的 木樁子牢籠足以令人絕望。 大牢內空蕩蕩的,除了幾個不能動的老弱病殘和他們一起待在這裡,所有的 囚犯此時肯定都在城牆上幹活修築城防。據說官府開恩,刑徒配軍們只要上城出 力,便可贖罪。有立功的,便可免罪開赦。大牢裡所有能動彈的囚徒全都踴躍為 自己的命運爭取一線機會去了,甚至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爭著去,剩下不 能動的便只有實在無法動彈的老弱病殘,像自己這般身上帶傷的其實也無不可, 但是唐雲不想在自己的傷勢恢復時期無端耗費體力。身體就是自己最後的本錢, 不管被關多長時間,盡快恢復體能才是一切。 但是這幾天卻未見韓月,不知道是不是也被關在這大牢內。大概是在別的牢 房關著呢,三側具是磚牆,只能看到牢門對面。對面牢房卻是空的,卻不知他有 沒有上城,自己吃了軍棍,他沒道理不吃。軍棍可不是說著玩的,自己這練過硬 氣功的人都吃不消,別說是他。 正想著卻聽見另一側響動大作,進來一大群人,再看竟都是囚犯們,他們這 些天原本日夜都在外面施工,不知如何卻來了。卻聽見丁丁噹噹響動,竟是在 拆牢房,大根的木料被人連續運了出去,剩餘的犯人被集中在有限的域內,再 看卻見韓月被人帶了來,正好關到了他的對面,趴在草鋪上,正看著他,顯然是 挨了軍棍屁股有傷。 兩人隔著牢門和走廊對視片刻,待到人都走光了,韓月咬牙罵道:「殺千刀 的賊配軍,便是你多事,如今倒好,連累爺爺受罪。」 唐雲出奇的沒有罵,只是扒著牢門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韓月。韓月罵了 幾句,實在被唐雲那曖昧的眼神盯得有些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終於不再罵了,怒 視唐云:「你這賊廝鳥直顧看著你家爺爺做甚?你……」話未說完,卻被唐雲打 斷。 「你原本可是姓韓?」 「干你甚事?」 「你可知你自家的身世?你是旁人收養的姓韓,還是你生父本就姓韓?」唐 雲沒頭沒腦的繼續問道,這下可讓韓月心中一動。 他自然知道自己本不姓韓,但是自己本姓什麼早就忘記了,唯一自家身世的 線就是從小一直帶在身上的玉珮,小時候的記憶對他來說本就模糊,而且也算 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但是唐雲的話,卻莫名勾起了他的憶。 這廝當時治住了我,本可取我性命,卻拿著我的玉珮看個不休,還神情古怪。 還有孫二娘臨死前曾說過要我問問這廝的身世,莫非……可能嗎?! 韓月饒是聰明人,也要過了好一陣才意識到一個可能性。但是這等事情實在 是太過匪夷所思,真令他難以置信,天下會有這般巧之事? 自己確實記得小時候還有個兄長,不過那時候都是小孩子。大家的玉珮是一 對…… 十幾年沒見過的兄長,天各一方,曾經見面不相識,還曾經敵對相向,現如 今在大牢裡相認……? 這簡直是天下奇談…… 「你姓唐,乃是本姓麼?」 「非也,我姓唐,乃是我義父之姓,我本姓李!我之真名原為李雲字漢臣, 乃是西夏漢人。」唐雲說得斬釘截鐵。 「如此說來,孫二娘死前讓我問問你的身世,便是此意。」韓月自言自語。 「孫二娘,我與她在床上相好時,她定是見過我的那半邊玉珮。」 「你也有那半邊玉珮?」 「正是,那是我從小帶在身邊的,與我那苦命的人各一半。那玉珮之上, 各刻有我和我的名字,我乃是雲,另一面乃是月!」 「你……」韓月看著唐雲,真地說不出話來了。現在同為階下囚,朝不保夕, 他實在認為唐雲沒有必要還拿這種謊話來欺騙自己有何意義。 「你可還記得,當初你那大哥?當初咱們隨唐大叔離開村子,結果半路上與 遼人相遇激戰,你我就此失散,你被個漢子挾在馬上,嘶哭的哭喊至今仍在我的 夢中。你若不信,我那的右腿肚子上,有一顆黑痣,你……」唐雲的聲音也 顫抖了。韓月身子再次震動,勉強掙扎著緬起褲子,卻見正有一顆黑痣。 「我是記得的……」說實話那個混亂的夜晚大概是韓月關於自己小時候唯一 清晰的記憶了,但是他的心中還抱著一絲疑慮。 「我大哥身上也有記號,你……」 唐雲毫不猶豫脫下衣服,肚子上那道疤瘌清晰可見。那是幼年時被野狼襲擊, 留下的記號。 「大哥……?」韓月終於相信老天開眼了,遲疑的喊出了大哥。但是這句話 之後,所有的顧慮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乃是極度的狂喜和激動。 「兄!」唐雲早已是淚流滿面,這是他二十多年來頭一次如此激動。以往 的隱忍圖謀,所有壓在內心深處的情緒,全都火山般的噴發出來。兄倆人隔著 欄杆,拚命想伸手抓住對方,又哭又笑,當真是老天憐憫,骨肉終於團聚。 「哥哥,你既然姓李,我自是也姓李,此後我便叫李月了。」 「正是,這名字乃是你我生父所賜,我名李雲字漢臣,你乃是李月字漢卿, 父親為我們取這名字,自是希望我等莫忘了漢家身世,繼承父親遺志。」 「哥哥,我們的父親是誰?」韓月對他的生父毫無印象,既是模糊的記憶之 中,他也從來不記得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甚至他覺得他從來都沒見過他的生父。 也從來沒人跟他說過他的生父到底是誰。 「你我生父,便是已故西夏前御衛馬軍侍衛副都統,西夏漢臣之首李清!夏 秉常的忠臣!西夏權奸梁氏一族的死敵!」 韓月聽了,不由的目瞪口呆。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是宋人,沒想到,居然是西 夏人。 自己居然是西夏人…… 「哥哥,我們如何是西夏人?這是從何說起?」 唐雲長歎一聲,娓娓道來。 原來他們兩人確實是西夏已故大臣李清之子,或者說,乃是李清隱藏起來的 血脈。 李清原是宋人,在河東宋軍之中做一小武官。宋英宗嘉佑年間,宋夏開始爭 奪屈野河流域耕牧的控制權,宋廷納司馬光之策動向西夏挑戰,結果引發沒 藏阿龐大舉反擊,宋軍於斷道塢之戰中大敗,不但丟了地盤,河東名將郭恩更是 因此殉國,身為郭恩部將的李清於此役被俘降夏。 然而諷刺的是,降夏後的李清卻得到了在宋軍之中不曾得到的施展才華的機 會。之後夏涼乍三攻吐蕃均告失敗,李清卻在這些戰爭中立下戰功,受到夏 賞識。待到秉常繼位,更是以國士相待,委以高官貴爵,令李清感激涕零,從此 徹底作了夏的忠臣。 然而當時來說,梁氏家族已經崛起。涼乍時代,西夏第一權臣乃是沒藏阿龐, 夏秉常的生母梁太后原本是沒藏阿龐的兒媳婦,乃是西夏著名的美人。夏涼 乍乃是著名的好色淫徒,這倆人暗中通姦,而涼乍也頗為忌憚沒藏氏的權勢,得 梁太后這個金牌臥底之助,成功剷除國相沒藏阿龐,廢沒藏氏王后,改立梁氏為 後。從此梁氏家族一飛沖天,梁太后之梁乙埋取代沒藏阿龐成為西夏第一權臣。 到了秉常繼位,梁氏家族在西夏已經是羽翼豐滿一手遮天,梁家一門兩後, 梁乙埋又任國相,宗族黨羽遍佈朝廷內外要津,把持兵權,秉常雖為夏,每欲 施政,梁氏陽奉陰違,頗多干預,實則與傀儡無異,這就引起了包括李清在內的 一批忠於夏的大臣的不滿。 而梁氏自知外戚柄國,國內各方勢力必然多有不服,為了轉移矛盾,頻頻發 動對宋戰爭,導致兩國生靈塗炭,同時又在國內絕漢制用胡俗,賞罰自專,這就 更引起了李清的敵視。 李清雖然降夏,但是並未忘記自己乃是漢人。他身為夏近臣,一直鼓吹宋 夏和睦,罷兵休戰,張西夏全面漢化,絕胡俗用漢禮,全面親宋,梁氏政策等 於和他完全相反,如此政敵已是不共戴天,更別說梁氏專權,凌迫夏,毫無人 倫綱常,李清以國士自居,誓要報效夏,於公於私,都已經將梁氏家族視為國 之大賊,準備設法誅除。 然而在西夏已經待了多年的李清也知道西夏的權力鬥爭可不像宋朝那麼文明, 他是親眼看著沒藏阿龐集團這個龐然大物是如何垮台並被毫不留情的血洗一空的。 西夏的權力鬥爭簡單而殘酷,就是看誰兵強馬壯,失敗的一方將被斬草除根,就 這麼簡單。 而夏秉常雖然名義上是最高統治者,但是卻無兵權。因為梁氏家族連年發 動戰爭,名正言順的掌握著兵權。李清雖然暗中聯如禹藏花麻、仁多氏等實力 派軍閥,但是對梁氏的力量對比依然不佔優勢。而李清知道一旦真的到了圖窮匕 見的時刻,彼此雙方都只有一次機會,輸家將會身死族滅。 李清雖然對夏盡忠,但是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赤身入夏,夏妻以衛慕氏 貴女,早已已經有了家室子女,但是這些人都在梁氏掌握之中,自己一旦失敗, 家族必被誅殺一空。而就目前情勢看,他的贏面實在不高。 自己背宋降夏,已是不忠。如今斷了李家香火,更是不孝。雖然士為知己者 死,他自己無怨無悔為夏盡忠,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血脈就此斷絕。所以他才 暗中佈置,托自己好友綠林馬賊唐十三的幫助,瞞過了梁乙埋的耳目,偷偷找了 幾個資質出色的漢人女子使她們懷孕之後,暗中將她們遠遠送走,由唐十三暗中 在西夏境內某個荒僻村莊內安置照料。 後來些女人生下來的孩子裡除了夭折和其他意外流產的,只有兩個存活下來, 便是李雲和李月。李清深知自己身上干係重大,為了保密,從來沒有去看過他們 一眼,也從來沒有承認過這些孩子的存在。只是托唐十三給他們帶去玉珮,取名 漢臣、漢卿,自是要他們不忘記自己漢家祖宗的意思。 李清之意,李雲和李月只是他以備萬一的後路。一旦自己成功,自家家室保 全,自然也就沒有承認這兩個孩子身份的必要,到時候暗中照顧,給他們個前程 即可。一旦自己失敗,那就更不能洩密,否則自家真個是絕後。 之後,便是一切故事開始的元豐四年。 在那一年,宋夏遼三國,都發生了影響歷史走向的大變動。西夏梁氏家族與 夏秉常的權力鬥爭終於徹底激化。李清向夏獻計欲借宋朝之力誅梁氏,梁乙 埋父子搶先動手設計誘殺李清,盡誅其滿門老幼,發動兵變幽禁夏,西夏爆發 內亂。宋朝趁西夏內亂,舉大軍數十萬西征。而遼國頭號權臣魏王耶律乙遜在相 繼害死皇后、太子、太子妃之後,又圖謀害皇太孫,終於被遼耶律洪基所惡, 將其罷官編管,耶律乙遜集團轟然垮台。 三國的政治變動影響著無數人的命運,這其中就包括李清僅存的兩個兒子李 雲李月。唐十三乃是西北綠林著名魁首,消息靈通,在得知李清噩耗之後,便知 梁氏必定要大天下以根除李清的所有勢力,匆忙帶著李雲和李月兩個孩子逃離 西夏,試圖入宋。 而遼國方面,耶律乙遜倒台後,他的黨羽也是樹倒猢猻散,四處亡命。原本 從宋朝流亡至遼國,依附於耶律乙遜門下的彌勒教韓氏一族再次走上流亡之路, 試圖自西京道入夏。 也許是老天爺有意安排,兩隻逃亡的隊伍在遼夏邊境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不期 而遇,雙方都是心懷鬼胎高度緊張,都以為要麼遇到了追兵,要麼便是遇到了對 方打草谷的?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喻戎B徽蠡□街恞l~鈐評鈐鋁叫值芫痛朔擲搿?br /> 之後李雲隨唐十三隱居宋朝,隱名埋姓改稱唐雲,一直潛心經營矢志為父報 仇,之後投軍,又作為奸細入夏臥底,取得梁太后信任,都是別有用心。而李月 則被韓肅擄遼境,韓氏後來又托庇於耶律燕哥門下,總算在西京道金肅軍安下 了腳,李月便被韓肅撫養成人,韓肅愛他人材出眾,便收了他當義子,從此李月 改名叫韓月,後來也是投軍作了遼國的攔子馬軍官。 兩兄你言我語,各自訴說著自己的身世,當真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到後 來,韓月說道自己逃入宋朝,化身道士在汴京,唐雲問道: 「兄的那幅畫上女子,究竟何人?莫非是皇宮內的妃子不成?」 「此事不怕說於哥哥知道,那女子乃是當今宋的寵妃劉氏,艷色冠後宮。 那婦人看似端莊高貴,實則淫蕩不堪,與小私通數月,盡極淫亂縱情之能事, 比之勾欄之中的娼妓亦要下賤三分。小將畫完成,哄她在上面題字加璽,便功 成身退。」 至此唐雲總算是弄明白了,原來自己這位剛見面的,便是那個神秘的畫 家。竟然也是牽涉宋朝內部鬥爭的一個關鍵人物。 他此時已經理順了事情的原委,當年他在環州和孫二娘相好,結果受其牽連, 正好順勢叛逃西夏。而孫二娘、蘇延福等又中了章桀算計,潛逃河東又被何灌所 擒,正好當時韓月前來打草谷,搶了孫二娘去。 而後來韓家被奸人所害,韓月在孫二娘的幫助下奔宋,並在宋朝汴京站穩腳 跟。而孫二娘則接收了蘇延福的餘黨,成為了新的紅蓮會首領。而韓月則當了道 士,成為劉妃的情夫,並舊病復發畫了一幅表現兩人姦情的畫。 後來孫二娘被西夏梁乙逋收買,成為其走狗,而梁乙逋和梁太后爭權,於是 勾結宋朝舊黨中人,試圖借宋之力。他的籌碼就是這幅能置劉妃於死地的畫,而 章敦乃是劉妃有力支持者,劉妃若獲罪,必牽連到章敦。舊黨的交易籌碼則是一 批威力巨大的軍器,雖然不知梁乙逋具體何用,但是必於謀反有關。 但是因為有唐雲這個臥底的破壞,梁乙逋敗亡。但是梁太后不知出於什麼原 因繼承了梁乙逋的計劃,繼續和宋朝內部新黨的政敵們勾結,仍希望得到那批軍 器。這點唐雲實在想不通。目前宋朝當政的新黨面臨內部外部的敵人那是顯而易 見,西夏和舊黨都希望看到新黨的滅亡,那幅畫的作用如果是從內部對新黨發動 攻勢,那麼那批軍器顯然是西夏從外部對新黨發動攻勢的工具。 但是那批軍器乃是死物,需人使用才能發揮作用。而且唯一的作用就是打仗, 其他又有何用?用來對付宋軍?宋軍是絕對不會害怕的。唐雲是思不得其解, 韓月此時卻問:「哥哥,你是如何得知我來平夏城的?」 「這卻不是我得知,我在大名府正好遇見了你,你當時不知,我便一路跟來。」 「哥哥如何到的大名府?小走得匆忙,不曾在豐州等候,哥哥如何得知我 到了大名府。」 「這倒不是,我……嗯?」唐雲一愣,突然想起那神秘的飛刀示警,和韓月 說了之後,韓月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那究竟是何人所為。兩人同時意識到,似乎 黑暗中還有一雙眼睛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不由得 心生忌憚。 「那三人,乃是汴京派來抓我的?」 「一個太監,一個宮娥,一個大臣的家將,皆是身懷奇功絕技之輩,卻不知 他們如何也到了平夏城。若不是那天混在官軍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恐怕他們當 場便會將咱們倆滅口。」 「是啊……」韓月也是一陣沉默。唐雲見狀問道:「是如何到了大名府?」 「我卻是為了這幅畫,我想毀去此畫免留後患。便去大名府方臘,這廝好 不狂妄,居然想據著大名府作亂,也不想想如今遼國聚兵數萬於燕雲之地,次兵 於境上,試圖壓服宋軍罷兵西夏。當時河北之地宋軍亦是大舉整頓戰備,聚集重 兵十萬相持,如此大軍雲集之下他若作亂豈不是白白送死嗎?官兵反掌便可滅了 他,方臘被我一頓臭罵,幡然醒悟……」 「等等,你說遼國聚兵南京道?」唐雲突然腦子裡閃過一道靈光,那時他也 在大名府,確實也知道此事,難道……難道……只有如此啊……莫非真的…… 「你說河北紅娘子其實是折家的女兒?折家其實一直通過民間秘密往遼國走 私軍器兵甲?暗助阻卜叛軍?」 「正是,至今恐怕仍然不絕。朝廷派了那宦官梁從政到河東,未必不是查探 折家不法事。」 唐雲沉吟了半天,沒再提起這茬,問道:「那幅畫,你還有臨摹嗎?」 「沒了,只此一幅。可惜已經不在我手。」 唐雲心中亦是矛盾,若是新黨真的垮台,那無數宋軍將士流血犧牲換來的成 果將付諸東流,那可是數以十萬計漢家優秀兒女的血肉生命鑄就的成果。身為漢 人,他絕不想看到此事發生。但是若是新黨不垮,此時的新黨以咄咄逼人的態勢 持續對西夏保持壓力,西夏一旦撐不過去就可能就此亡國也說不定,這也不是自 己的父親在天之靈願意看到的。 但是自己此刻卻在大牢之中,什麼都做不了。過了這幾日,也不知外面情勢 到底如何,西夏出兵的計劃是否改變。 不知何時能出此牢籠…… 正想著,隱約聽得外面的似乎有種山呼海嘯的聲音,韓月也在側耳傾聽,兩 人都是當過兵的,那種熟悉的金鼓吶喊之聲,竟然如此龐大浩蕩,直傳到這層層 深牢之內。兩人血液中那種戰士的本能似乎瞬間覺醒,對望了一眼,感覺到了同 樣的東西。 戰場! 這是戰場的感覺! 卻見門外進來一名武官帶著幾個節級,進來打開牢門把所有還活著的人都給 帶了出來,大聲說道:「爾等聽著,統統給我出來,太尉有令,從此時起爾等一 律入軍中效力,若立得功時,前罪赦免,還爾等自由之身!」 唐雲嚇了一跳,心道難道自己的祈禱被老天爺聽見了?卻聽見韓月問道:「 這位觀察,不知是城內出了何等緊要之事?」 「爾等不知麼,西賊傾國大軍已出前後沒煙峽,連營裡,昨日大軍前鋒已 經兵臨城下,太尉已經下令全城不分老幼一律編入甲伍,共禦強敵。爾等既是宋 人,便給你們個報效朝廷保衛家鄉的機會,須知西賊一旦破城,城內所有宋人絕 無生理!」 韓月和唐雲只覺得手腳冰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懼…… 宋夏戰爭史上最壯絕激烈的大對決,就此拉開帷幕…… 正文 【雲舞月揚】13 作者:天外飛星 24/4/3發表於:第一小說 字數:2525 十三 公元一零九八年,宋元符元年,遼壽昌四年,夏永安元年。西夏梁太后及夏 乾順下令舉國動員,其國家歷史上第二次實行十丁抽九律,舉傾國之男丁及麻 魁共五十餘萬,號稱萬,出前後沒煙峽,兵分四路大舉攻宋。 此乃當時整個歐亞大陸範圍內最大規模之軍事行動。 夏軍此次是名副其實的空國而出,此乃不得已而為之。自上次平夏城慘敗之 後,宋軍各路爭相築堡蠶食,步步緊逼,西夏經營年的橫山之地已是搖搖欲墜。 黨項貴人中傳唱「唱歌作樂地,都被漢家占」,國內士氣衰弱,軍無鬥志,若不 設法振作,大禍便在眼前。 為了防止重蹈上次平夏城慘敗的覆轍,此次戰役堪稱是計劃周密準備充分, 夏乾順和梁太后,六路都統軍嵬名阿埋,監軍妹勒都逋親統力三十餘萬出沒 煙峽,攻打平夏城。夏軍浩浩蕩蕩的人馬浪潮東起葫蘆河,西至石門峽,浩瀚連 營竟綿延至餘裡外,兵馬動時,滾滾黃塵甚至遮蔽了天地,目之所及直到地平 線的盡頭都是西夏兵馬黑壓壓蠕動的海洋。 駙馬督尉罔羅分兵五萬,號二十萬,屯羅薩嶺,抄掠邊地,威脅蘭州,監視 熙河路宋軍,以防其增援平夏城。 大首領咘心率兵五萬屯梁檉台,嵬名濟率兵數萬駐白池,皆號稱十餘萬,分 別牽制鄜延、秦鳳方向諸路宋軍的動向。這三路偏師的任務就是牽制其他各路宋 軍的精力,光是偏師便有十餘萬之眾,可見此次西夏對於平夏城這個大釘子是志 在必拔! 而當宋軍將郭成和副將寇士元等數十名將校們登上城頭的時候,他們看到 的,乃是名副其實的「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末日景象。 城外乃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壓壓的兵馬、旌旗號帶、槍戟,就像無數鋼鐵武 器組成的叢林鋪滿了平原、山谷、森林、河流,鎧甲兵器的閃光宛如著黑色的無 邊人海上鍍了一層銀亮亮的閃光浪潮,而他們這座城池,就像大海中的孤島一樣, 已經被武裝的人類完全淹沒包圍。 同樣被包圍的還有蕩羌寨等外圍四堡,此乃上次大戰之後在平夏城外圍增築 的四座堡寨,作為平夏城的外圍防線存在,每寨皆有兵數千。這數千兵當然在數 量上處於絕對劣勢,但是若是守城牽制,當可牽制部分夏軍。宋軍守城的本事天 下第一,數千宋軍若是打定意死守城池,那就不是夏軍輕易能奈何得了的。 而且蕩羌寨的守將還是折可適,他本作為涇原第十將守德順軍,快開戰前才 給調來蕩羌寨。有他數千精兵在蕩羌寨「策應」,還有駐紮附近的各路援軍,也 能給平夏城的守軍一些額外的信心和希望。 但是這種精神上的支援畢竟代替不了實實在在的兵力差距,郭成等將領大多 都是面色冷峻,有的故作輕鬆,但是看著外面的人山人海的敵軍,那種撲面而來 的壓迫感簡直有如實質。在場的人都是慣戰的老將,每個人都在心中計算著兵力 部署。 平夏城乃是涇原路頭號大要塞,守軍中光是精銳禁軍便有十六個指揮近八千 之眾,藩騎三個指揮一千餘騎,校閱廂軍、鄉兵弓手、土丁巡檢等五六千人,再 加上臨時徵募的保甲民壯囚徒配軍數千,城內能戰之男丁接近一萬八九千之眾, 戰馬四千餘匹,兵甲器械無數,倉儲充足,稱得上兵多將廣,實力雄厚。 再加上平夏城乃是真正的雄偉堅城,牆高池深,防備完善,這等過萬重兵駐 守的堅城,便是西夏過來十萬大軍,宋軍也有信心守的住。 但是,誰都知道此次西夏來的決不止十萬人,其實只要站在城頭往外面看, 就能產生整個天地都被西夏兵馬充滿的錯覺。 所有人都看著郭成。在這眾人之中,只有這個人是真正的穩如泰山,他的面 色雖然冷峻,但是那種輕鬆卻不是裝出來的。每個人只要看到他,就能莫名其妙 的感受到這一點。他們的太尉大人,似乎胸有成竹。 這從他自身邊背嵬親隨手中接過酒葫蘆那灑脫的動作就能看得出來。 這城內每個人都知道郭太尉乃是著名的老酒精,每日拿酒當水喝。他那個大 酒葫蘆一次能裝五斤米酒,從不離身。城內的每家酒肆腳店都見識過這位大爺的 豪飲之態,最轟動一次這位大爺喝多了跑到衙門口將那一人高的石獅子給生生舉 了起來。但是在這戰場之上,面對空前的危機,這位老大居然當著眾目睽睽,咕 咚咕咚猛灌了一氣,然後哈的長出一口氣,意猶未盡的讚了聲好酒。 眾將都看傻了眼,然後才聽得這位太尉大人指著城外笑罵道:「西賊,不足 為懼。萬大軍,哈哈哈,當真是笑話,休說他沒有萬,便是真來萬,也休 想奈何得了我平夏堅城。」 然後他轉頭看著眾手下,說道:「諸公,休看西賊人多勢眾,但是諸位想 想,西賊不善攻堅,他的人再多,能長翅膀飛上城牆嗎?他的馬再強,能啃得動 城牆嗎?我平夏城牆六丈五尺高,公等何時聽說西賊能做得出這等長的飛梯?若 想登城,便是我大宋最大的雲梯也力有未逮。西賊何德何能,能為我大宋不能為 之事?我牆厚三丈,夯土如鐵石,他那小孩玩物般的潑喜軍,能破我城牆乎?我 城內神臂弓四千架,西賊有何鎧甲可當此神兵利器?」 郭成似乎酒勁上來了,發酒瘋般的大聲吆喝,遠近兵將全都聽聞,出奇的每 個人心中的不安都漸漸平復,郭成的話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西賊人多勢眾便又如何?他人再多,進不了城又有何用?某家就不信,他 西賊還能用屍體堆條路堆過城來?」郭成說著,突然拔劍狠狠斬在垛口上,火星 灰塵迸濺,磚石竟給他砍碎了一大塊。 「願聽太尉號令,殺賊立功!」眾將多以明白郭成用意,立刻群起應。 郭成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指著對面說道:「諸公,可知那是何物?」 眾將其實早就看見了,城外西夏的無邊人海雖然將城池圍的風雨不透,但是 並為過分靠近城牆,城內炮弩最遠射程亦夠不到。大多數人只是在自家營寨附近 離城遠遠的看著,城外開闊平地有限,縱然大軍壓上,真正在第一線戰鬥的人數 總是有限。而那些最靠近開闊地紮營的部隊,應該就是攻城的力部隊。 而在那黑壓壓的人潮之中,聳立著一座座前所未見的巨大怪物,外表看起來 似乎是某種大木搭建的樓車,近似天橋和飛樓的組體,體積之巨大令人震撼和 恐怖,高度似乎比城牆低不了多少,就像一個個會移動的小山頭一樣,目視大概 有上數量。這些雄偉的巨大機械集結排列在一起,似乎平地起了一座木質的巨 城。 能夠驅使如此巨大恐怖的機械怪物,這在黨項人幾年征戰歷史上,都絕對 是開天闢地頭一次!似乎一夜之間,黨項工匠的技藝水平已經變得和漢人工匠沒 別了。 聽到將發問,眾將皆仔細觀望。其實中華自春秋戰國至如今,上千年的戰 爭史,產生的各種攻戰機械數不勝數,如雲車、飛樓、天橋等都是青史留名的巨 型攻戰機械。在場的都是見多識廣的職業武將,焉能不知?副將寇士元行禮說道: 「太尉,末將看那事物高大,樓起多層,莫非是傳聞中的呂公車?」 「正是臨沖呂公車!不過西賊將此車改了名號,稱對壘車!哈哈可笑,西賊 想憑此車攻城,正如癡人說夢!也不想想這臨沖車若是真的管用,為何兵書之上 不見記載?當年諸葛武侯攻陳倉便用過此車,被魏軍郝昭以巨石磨盤所毀。南朝 叛將景侯也用過此車,卻到不了健康城前便自家傾覆。西賊畫虎類犬,真正可笑。」 郭成大發了一陣議論,又說道:「我城外數道濠河,還有羊馬牆,這對壘車 只可挨上城牆才可奏效,他若不事先平毀牆壕,如何過得來?但是我等卻需不是 死人,又豈會眼睜睜看著他越壕而過?」 「太尉所言極是!末將願引兵守外壕,但叫西賊一人過壕,甘受軍法!」寇 士元也是西軍之中的成名勇將,立刻請令。 郭成趁熱打鐵,便下令寇士元率禁軍四千出城守西北兩面外壕,因為此兩個 方向地勢較平坦廣闊,相對適那些大傢伙移動,那些對壘巨車也集中在這兩個 方向,故此集中守這兩面。城內禁軍一下出去了一多半,空餘出來的戰位便由廂 軍們補上。 「快!快快!列隊!」在都頭們的吼叫下,唐雲等人被編入甲伍,每人都發 給了大牌和弓弩。宋軍以善弩著稱於世,在這平夏城中武庫便有弩兩萬多架,其 中一多半是麻背、馬黃等強弩,如今全調了出來,凡是編入軍隊的男子人手一張 還有富裕。唐雲和韓月背著弩箭和大牌,往城頭運送各種戰械,成捆的羽箭弩箭、 好像長槍一樣的床弩大標槍、斗子箭、滾木擂石、大油鍋、柴火等等。 鄉兵之中勇壯者皆要留在城頭,他們倆人因為剛從牢裡放出來,暫時卻無人 知道他們的本事,故此給打入運輸隊,四面城牆都跑遍了,運送了無數的物資上 城。卻也得以觀看到了城外西夏那浩瀚無邊的雄壯軍容。 兩人皆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唐雲當年平夏城之戰乃是親歷者,那種十餘萬大 軍對陣的戰役他是親眼目睹過。而韓月乃是攔子馬精英出身,曾做過陳王蕭燕六 的親隨,遼出巡時隨蕭燕六伴駕,也見過那浩浩蕩蕩直到天邊的契丹鐵騎鋪滿 草原的壯觀。 但是對城外的夏軍,都是遜色三分。 唐雲還好些,韓月出身遼軍,慣於野戰,對守城戰鬥甚是陌生。只看城外的 連天接地的人海,心中頓時涼了半截。城外有多少人?五萬?十萬?幾十萬?根 本數不清。這麼多人,只怕一人一口吐沫也將這城池淹沒了。一人一腳也將這城 牆踢垮了。宋軍便是再善於守城,這夏軍只怕便是拿屍體墊也要墊過來了! 到了城下,韓月趁左右無人注意,壓低聲音說道:「哥哥,你不是西夏那邊 的嗎?依我看這城只怕是守不住。」 唐雲倒還鎮定,小聲說道:「那又如何?知我身份者才有幾人?剩下那些普 通將校,誰會分青紅皂白。若得城破,只怕便是屠城的結果。倒時誰管你我是誰?」 「若是如此,你我兄只怕便要葬身在這平夏城中了。」 「這倒未必,宋軍一向善於守城,城內軍械糧草充足,兵精將勇,西夏未必 能輕易得手。」 「只是這人數未免也相差太過懸殊,依我看這城內能戰之兵最多不過兩萬, 城外夏兵只怕十餘倍於此。宋軍再善於守城,只怕也是寡不敵眾。」 「非也,賢你沒打過守城戰,不知這其中勾當。城外夏兵雖多,空曠之地 卻少,不見得能一次排布開多少人馬。萬餘步騎排開陣勢,只怕方圓也要好幾里。 依我看,便是這城外的地面一次排開個三四萬人便是極限了。剩下的人馬再多卻 是擁擠不動。而且宋軍已然出城守壕,夏軍若要攻城必先奪壕,此乃陣戰,夏軍 焉有不佈陣之道理?夏軍多騎,騎兵野戰更是需要廣闊旋空間,若是城內馬軍 出城,夏軍必以騎兵迎戰,到時候步兵便要讓出場地,混亂在所難免。城內宋軍 陣型嚴整,士氣旺盛,顯然是戰之餘的精兵,郭成更是善於用兵的名將,他必 然早有準備。昔日夏軍號稱八十萬圍攻蘭州而不能克,宋軍善守豈是浪得虛名?」 「八十萬?」韓月倒吸一口冷氣。 「自是虛張聲勢,但是十餘萬總是有的。蘭州小城,尚可堅守難下,何況平 夏大城?」 「看來,你我兄只有和這城池共命運了。想不到一個夏人,一個遼人,卻 要為宋朝做一忠臣。」兩人正低聲交頭接耳,卻見數十名武官大聲吆喝著,眾 鄉兵數人黑壓壓一片,正推著十餘輛巨大的炮車,緩慢移動往預設的陣地。那 炮車都是大木搭建,堅固沉重,高高的炮架和木桿約有兩丈多高,唐雲和韓月剛 歇了口氣,就被拉去搬運炮彈。 有宋一代,中原軍隊最善於軍事機械,各種巨型炮弩多不勝數。但凡攻守城 池,必有各種大型戰械登場,這各種大炮便是攻守必備利器之一。炮至城內,城 頭上安排旗手觀察,以旗號指揮發炮,此乃宋軍慣用的招數,唐雲早就見識過。 但是韓月卻沒見過如此巨大的炮車,不由得目瞪口呆。 「直娘賊的愣什麼!快點!」旁邊的武官破口大罵,韓月才過神來。趕緊 和唐雲一起抬著大筐子前行。這大筐子裡裝的都是四五十斤的大石頭,甚至還有 上斤的大石頭。韓月心中暗凜,這大石頭要是從天而降,不論穿何等的重甲鐵 鎧,無論武藝多高,只要挨上一下只怕也要非死既殘,這等武器絕非人力所能抗 衡。 除了石塊,還有燃燒彈,霹靂火炮等火器,那火炮彷彿個大瓦罐模樣,但是 並非瓦罐而是厚紙石蠟棉花瀝青等東西製成的一種硬殼,裡面是硫磺黃磷加上砒 霜等毒物,或者乾脆灌滿火油,臨用之時在外層澆上一層猛火油,明火點著了用 大炮拋出去,連燒帶炸,還有毒煙,成片覆蓋,威力非凡。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夜叉擂、狼牙拍、鐵火床、燕尾炬等皆是守 城專用武器,成批的運上城頭。 韓月此時心中才算服氣,其實他雖是漢人,卻在塞外長大,更曾是遼國精銳 部隊的成員,見慣了契丹千軍萬馬馳騁天下的壯觀,對於南朝心中不免輕視,更 認為戰爭就是簡單的兩軍對壘,列陣野戰。就算是入宋這幾年,對於宋朝軍隊的 瞭解也不深。畢竟曾是契丹的手下敗將,不值一提而已。 但是今天見識到了宋軍守城的戰術,當真是叫他大開眼界。那各種連名字都 叫不上來武器,被逐漸安置在城頭,仔細想想,卻又能想得出它的威力何在。至 少讓他自己來想,他是想不出如何破解這些武器。 他這才明白了能和大遼並列為當世強國的宋朝能延續年縱橫不倒的原因何 在。 大遼鐵騎固然天下無敵,但是宋人也絕不是吃素的。他們的軍隊,或者說他 們軍隊裝備的各種武器,也是經過無數戰火千錘煉出來的,絕非那些不開化的 蠻夷可比。當年大遼數十萬大軍傾國南下,雖然得到了想要的盟約,但是一路征 戰損兵折將,沒有攻下一座城池,現在自己總算明白原因何在。 大遼或許保持住了野戰的優勢,但是宋人的能力也沒有退步。 也許,這場戰鬥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悲觀…… 城頭之上,面對著城外無邊無際的兵馬海洋,大多數宋兵都是面如死灰,眼 神中透著絕望。 但是,沒有任何一人後退,所有人都如同釘子般站在自己的崗位之上。不止 是禁軍士卒如此,就是那些廂軍節級、藩軍土兵,鄉兵弓手們,雖然面青唇白, 但是全都堅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涇原路久歷戰火,自元昊起就是對黨項戰爭最激 烈的地,長期的戰火磨練出了驍勇的壯士,城內絕大多數男人都不是第一次上 戰場的雛兒,甚至連女人們很多都有戰鬥經驗。 他們有自己的信念,就是保衛家鄉。自己腳下的土地,就是自己的家園。自 己的身家性命、妻兒老小全在城中,他們願意為此拚死戰鬥。 郭成站在北門門樓之上,冷眼看著對面的無邊夏軍。他乃是老將了,當年熙 寧南征、元豐西征等大戰他都參加過,但是沒有一次比的上如今的場面,西夏當 真是傾國而來!幾十萬大軍集中在一個戰場之上,如此瘋狂的舉動大概自永樂城 之後就再也沒有過。 而自己,將面對從軍以來最大的洪水! 自己若能頂過這一劫,大概國史館能給自己立傳吧。從前,宋軍中只是傳頌 洪德寨的英雄折可適,但是之後,將會出現新的英雄,那就是平夏城的郭成!而 且,他自己反覆計算過,選兵派將沒有問題。寇士元乃是著名勇將,是可以信任 的。有他率四千禁軍守西北兩面外壕,況且自己親自坐鎮北城,當可放心。東南 兩面空地不多,西賊當不會派遣力,各以禁軍廂軍一指揮千人兵力把守,兩員 領軍大將分別是後起之秀劉仲武和種建中,這二人也都是智勇雙全的知兵之人。 除此之外,城內還有過萬兵力隨時支援! 他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握住了劍柄。 此時,城外吹起了徹底連天的號角聲,接著戰鼓聲響成一片。無數的西夏兵 馬黑壓壓的蠕動著,就像無數股黑色的洪流,開始緩慢的匯聚入戰場列陣。 這沒有超出郭成的預料。 但凡攻城,沒有靠人數一擁而上的,那樣只是送死。凡是會打仗的都是排布 好了陣列,弓弩、器械、梯橋等等有先後梯次之分,這是個效率的問題。軍隊是 靠團體配打仗,要團體配必然要分工協作。將領的水平說白了,就是讓手下 軍隊能發揮出多少效率的本事。 有人能讓一人發揮效率,有人能讓一千人發揮效率,有人能讓一萬人發揮 效率。這就決定你指揮軍隊數量的不同。 而同樣是萬人,名將能讓這一萬人當一萬人用,庸將能讓這一萬人當一千人 用。如此對決,勝負一目瞭然。但是不管多少人,有一點是公認的,那就是人越 多越容易產生混亂,人越多效率越低,古今中外,概不例外。 這點郭成明白,但是對面的西賊將領肯定也明白。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是老辣宿將,身經戰。所以郭成斷定西賊統帥們已 經有了全盤的計劃,哪些地方能佈兵、哪些地方能阻援、戰場選定在哪裡、出發 陣地選定在哪裡、戰鬥的規模如何控制等等統統都是胸有成竹,有多大地方部署 多少人馬,地方不夠絕不硬擠,以免自己產生混亂。 因為換了是自己也會這麼做。 果然,西賊的兵馬慢慢聚集在了城外的空曠地帶,完全是按照野戰方式列陣, 並未佔滿所有空地,而是留下了大量的旋空間,而且軍隊基本上都在距離城牆 一箭之地外。西北兩面大概各有過萬步騎,東南兩面各有步騎數千。 顯然西賊攻的方向定在西北兩面。 按照西賊的慣例,但凡攻城,第一波次派出的軍隊基本都是填溝壑者,用來 消耗守軍的意志體力和彈藥,之後才輪到精兵出場。但是派出來的炮灰就有兩三 萬人,這對於男性總人口才幾十萬的西夏來說,只能用瘋狂來形容。 但是,郭成並不打算按照敵軍的節奏行事,對面的夏軍非常瞭解宋軍的戰術。 而他也非常瞭解夏軍的戰術,他要給這些西賊們一點小驚喜。 對面的夏軍之中竄出來數十匹戰馬,馬上騎士每過一處便用力揮臂大聲吆喝, 而該處的夏軍便大聲吶喊以壯聲勢,就在吶喊聲此起彼伏、夏軍士氣逐漸鼓舞的 時候,郭成舉起了手中的令旗…… 城外,衛慕賀蘭身穿梁太后賞賜的鐵甲,數十名大小首領簇擁著,頗有些敬 畏的注視著遠處的宋朝城池。 衛慕氏乃是黨項名族,衛慕賀蘭更是賀蘭山一代著名的部族大首領,在西夏 國內也是舉足輕重。此次國內異乎常的大點集,衛慕氏也是出動了數萬兵馬, 族內能戰的男子來了將近八成。再加上依附衛慕氏的兀藏、米母、毛龐、韋移、 令介、令分、令王、我羅、冬至等黨項小部族,足有近五萬之眾,堪稱實力雄厚。 否則,嵬名阿埋也不會點他的將,讓他來打頭陣。 但是衛慕賀蘭並不感到高興,因為他和他的手下各部族,全都是所謂的「河 外兵」。 所謂河外兵,便是黃河河套以西的地,至賀蘭山河西走廊一帶,那裡駐紮 著西夏的右廂六大軍司。 西夏自元昊時起,除嵬名皇族直轄的御圍內六班直、興慶府衛軍、鐵鷂子、 擒生騎軍、潑喜軍等二十餘萬兵馬外,將全國部族劃分為十二軍司,左廂神勇、 祥佑、嘉寧、靜塞、西壽保泰、卓羅南等六軍司掌控著黨項起家的定難軍州, 直接控制數里橫山藩部,與宋朝接壤。因為長期連綿不斷的對宋戰爭緣故,故 此左廂兵馬既多且精,更是久經戰火錘煉,皆為戰之餘,善戰之名在西夏國內 稱冠。 而河外兵就截然不同了,右廂朝順、黑水燕鎮、白馬強鎮、黑山威福、甘肅、 西平六大軍司的任務乃是防備吐蕃、西州鶻、阻卜、草頭韃旦、黃頭鶻等勢 力,這些部族除了吐蕃時不時能給西夏製造些麻煩之外,其他的全都不成氣候, 根本和西夏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而他們所經歷的戰鬥也絕不是和宋朝的高強度 殘酷戰爭所能相提並論的。 所以這些河外兵們,實際上並沒有經歷過多少殘酷的戰爭,與河內兵相比, 他們幾十年都沒和宋朝打過交道,他們對宋朝的印象基本還停留在元昊時期,宋 這個國家就是大夏的手下敗將,僅此而已。很多人迄今為止還是第一次面對宋朝 軍隊,不少年紀小的後生甚至是第一次聽說宋朝這個國家。 這讓衛慕賀蘭非常不放心。 他是見識過宋軍的實力的,當年永樂城之戰,西夏舉國動員,河外兵歷史上 第一次東進,他就參與其中。他見識過宋軍那可怕的頑強,尤其是據城而守的時 候。當年如果不是那場大雨泡塌了永樂城那已經苟延殘喘的城牆,他甚至不知道 那道城牆還會阻擋黨項將士多久,他甚至不知道當年西夏軍隊還能不能把那場苦 仗再堅持下去。 因為他知道,當年的夏軍也實實在在是已經堅持到了極限,如果不是那場及 時雨,西夏可能就要承認失敗,退兵國了。幸運的是,西夏堅持到了最後。 當然宋軍也堅持到了最後,但是不幸的是,他們的城牆沒有堅持到最後。 在他的心目中,有宋軍把守的城牆,就等於不可戰勝的障礙。而眼前這座巨 城,比當年的永樂城似乎還要雄偉高大。鶻、吐蕃那些蠻夷們的簡陋城堡和此 一比,簡直脆弱的不值一提,簡直就是笑話。 如果不是嵬名阿埋那老傢伙向他保證他的任務只是奪壕開路,後面的攻城由 別人接手,他幾乎疑心這是不是借刀殺人之計。有人故意想要他消耗實力。 但是要讓他違抗命令,他也沒那個膽子。陛下和太后都在軍中看著。左廂軍 近年來連續遭遇難以彌補的損失,元氣大傷,翔佑、嘉寧軍司只是名義上還存在, 事實上城池都已經被宋軍夷為平地了。老將阿燕的叛逃更令西夏士氣受挫,左廂 兵軍心不穩,故此次破天荒頭一次調右廂兵前來打頭陣。 他知道,這一戰將是苦戰。但是他必須打好。 幸好嵬名阿埋給他調了四千漢軍撞令郎,就用這些漢奴做先鋒。他排佈兵馬, 西北兩面各有三千擒生精騎壓住陣腳,打頭的是各兩千撞令郎,後面是各小部落 集的兵馬三千人,再後面才是他衛慕族的男人。東南兩面各二千騎精兵,然後 是雜牌部族三千人,這兩面並非攻,只是盡量牽制宋軍兵力。 五萬兵馬,一次性就出動大半壓上!獅子搏兔,全力以赴! 兵貴神速,衛慕賀蘭知道這道理。此次傾國而出,除了興慶府和延邊軍司的 窖藏之外,舉國糧草幾乎刮一空,光是隨軍的牛羊牲畜便有上十萬頭。但是這 畢竟是幾十萬人,糧草最多夠二十天食用,即便抄掠宋地能夠獲得一些補給,最 多也就夠支持二十五天。故此此次出兵以十五天為限。十五天內必破敵城!否則 便要撤軍!名副其實的背水一戰! 現在是一個時辰也浪費不起。衛慕賀蘭舉起手來做了個手勢,手下大小首領 們立刻縱馬而出,在陣前來馳騁呼號,引得眾軍陣陣吶喊,士氣頓時高漲。而 事先挑選出來的勇士們則排眾而出,對著宋城大聲咆哮嘲罵,揮舞兵器以為示威。 士氣可用!衛慕賀蘭心中陣陣興奮。城外壕牆雖有宋軍把守,但是自己人多。 若能設計將他們引出來,憑借數倍兵力優勢,自己怎樣也能勝利!然而就在他准 備吩咐擂鼓的時候,宋軍城頭突然產生了呼嘯聲,飛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如同蝗 蟲般的黑影。 箭雨!?宋軍放箭了?他們離這麼遠就放箭了?這可是完全在弓箭的射程之 外!宋朝神臂弓號稱能射二四十大步,但現在這可是距離城牆一里外的距離! 震驚之下,衛慕賀蘭甚至忘記了嘲笑宋軍的急性子。卻見最前排的撞令郎們 各個反應迅速,立刻便將旁牌頂在了頭上。蹲下遮住身軀,而後面的部族兵們不 知發生了什麼事,頓時紛紛亂亂的各行其是,有的舉盾有的沒舉,有的滿臉迷茫 仰頭張望。而後面的衛慕氏軍卒也是如此,有的看見宋軍放箭,還在大聲嘲笑。 但是那致命的箭雨並沒有如想像般在陣前空地落下,飛行的弧線遠遠超乎想 象,竟然大部分越過了前陣,直接撒進了後面的人群! 撞令郎漢軍早有準備,只是有三十餘人中箭跌倒。而後面的部族軍和衛慕兵 們大多卻準備不足,發覺大難臨頭才想起舉起盾牌,這些亂箭力道十分強勁,不 少盾牌竟被射穿!還有那沒來及舉牌的,雨點般的亂箭劈頭蓋臉的攢入人群,這 些來自河外的驕兵悍將哪裡見過如此猛烈的射擊,頓時人仰馬翻慘叫連天,到處 都是血水飛濺屍體翻滾。 夏軍還沒開戰,霎那間竟如風捲落葉雨打芭蕉,參差不齊的倒下一大片人, 中箭者竟達六七人。 剩餘的那些夏兵趕緊蹲下身子將盾牌頂在頭上,看著腳邊橫七豎八呻吟蠕動 的胞澤戰友,有的被射的好像刺蝟,有的竟被射穿了頭顱脖子,有的穿透了鐵甲, 血如泉湧,那種慘狀當真可怖,不少人甚至都開始不由自的大腿哆嗦。 他們大多數人,是第一次聽說東朝的神臂弓。 衛慕賀蘭看著自己的大纛旗,旗桿上插著一支箭,射進去一寸多深!他震驚 之餘簡直心都在滴血,這死傷的人裡面大多數可都是衛慕氏的男子。這就是東朝 的神臂弓!?這射程為何如此之遠,比傳聞中還要遠一倍。能把箭射得如此之遠, 莫非宋軍各個都是臂力超群的神箭手不成? 他自是不知宋軍的神臂弓對外宣稱的射程都是故意少說,以求麻痺對手。而 且郭成此次沒有按照宋軍傳統戰法將神臂弓部隊派出城守壕以求獲得最大正面射 擊角度,而是全安排在了城牆上,居高臨下射程便更加遠了。 若是久與宋軍對戰的河內兵,自然熟悉宋軍的把戲。但是打頭陣的河外兵, 對宋軍而言根本就是完全陌生的對手,猝不及防之下,仗還沒打竟是吃了個大虧。 緊跟著,第二波、第三波箭雨就到了,所有的夏兵全都躲在了盾牌下面,但 是那些小部族的盾牌甲冑大多粗製濫造,防護力只是略勝於無,在這般犀利的箭 雨之下,依舊多有盾牌被射穿然後傷及兵士,接二連三的有成片的夏軍士卒慘叫 著中箭躺倒。而且宋軍城頭的大床子弩也發威了,前排的漢軍士卒組成的盾牌陣 被狂風般的斗子箭成片掃翻,這種大床弩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抗衡,便是鐵鷂子 來了照樣也擋不住。 跟著後面的守壕的宋軍也開始發威,亂箭直射夏軍前鋒。盾陣亂了之後,夏 軍不成陣列,混亂中又被射倒了無數,眼看著沒一會兒,地上橫七豎八已經倒下 上千人了。 「傳令,擊鼓衝鋒!」衛慕賀蘭當機立斷,立刻下令全軍衝鋒,總之不能留 在這裡干挨打。戰鼓號角頓時響成一片,西夏兵馬立時來了精神,儘管還是不斷 的有人被射倒,但是絕大部分人都直起了身子,密密麻麻的人群轟然高漲,似整 個大地都活動了起來,用最大的力氣爆發出吶喊,冒著漫天綿密的箭雨開始向前 推進! 箭矢橫空,血泥飛濺,宋夏之間迄今為止最大規模的會戰,正式打響! ***    ***    ***    *** 「一二三,拉!」隨著聲嘶力竭的嘶吼,那都頭彷彿將嗓子都喊破了。此時 到處都是各種巨大的戰鼓號角的噪音,還有連天震地的喊殺聲,各種廝殺聲混雜 在一起,讓人天旋地轉,彷彿世界末日已經到達。 唐雲和韓月同另外數十條漢子,拉著七根粗麻繩炮稍,喊著號子一同發力, 好像耕地拉犁的牲口般猛向後拉著,長達三丈的炮桿就像巨人的手臂般有力的揮 舞,在橫樑的阻擋下發出巨響,整個炮架都在搖晃,重達四十斤的巨大燃燒彈帶 著火焰和濃煙,就像追逐獵物的火龍一樣咆哮著高高越過城頭半空,飛向城外的 某處。 城頭的旗手們只是在歡呼或者咒罵,有時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吶喊些什麼。 此時的平夏城,已經成為了火海煉獄般的戰場。城外喊殺連天,濃煙滾滾。 天空之中亂箭飛來飛去,還有炮石不時落入城內。城頭之上不時有人慘叫著被打 下來,也不知道是中了西夏的什麼厲害武器,竟整個人被打得飛下城內,而且城 牆時不時發出可怕的重物撞擊巨響,通常還伴隨著雨點般紛落的雜物。 不時有石頭和火球飛進城來落入房頂,每一下都會被砸得房倒屋塌,殘骸四 散。西夏人也有猛火油,扔進城內一發,就會引發劇烈的燃燒,就像火球炸裂。 一枚燃燒著的火炮竟然也飛過城頭,不知擊中了誰家的樓房,直接砸了個粉碎, 半邊角樓都塌了下來,碎磚爛瓦好像雨點般落下,伴隨著濃煙烈火,眾人驚叫著 抱頭躲閃,七個人躲避不及被燃燒的瓦礫砸倒,幾乎給埋在了下面。 「快快!快裝!」那都頭和另外兩個節級又抬著一個大罐子過來了,外面包 著易燃的臘紙殼,捆著草繩。眾人松勁,拋桿落下,天空中的尖利的呼嘯紛紛擾 擾,那是不時越城而進的冷箭。都頭滿臉煙熏火燎的黑泥,還沒到跟前,一支從 城外飛入的流箭好巧不巧正射中他的腦袋,當時哼都沒哼一聲,好像個麻袋一樣 倒地斃命。 燃燒罐傾倒,唐雲衝上去拚命搬起,此時周圍的人也紛紛爬起,力拽起炮 稍。突然幾個禁軍的武官在旁邊大喊:「快閃開!」接著可怕的呼嘯聲自頭頂而 至,熊熊燃燒的火球直接砸在了炮架上,大炮轟然一晃往旁傾倒,然後直接化為 熊熊燃燒的大火堆,那枚燃燒彈也被引燃,轟然爆裂,熱浪火海直衝霄漢。 鄉兵們驚呼著四散,有兩人給火海吞沒。接著無數沙土潑來,好容易將火撲 滅,那兩人卻是燒死了。唐雲拉著韓月躲在一邊,卻看到韓月眼中的震撼,這等 威力巨大的火器,不是憑個人武藝所能抗拒的。 而這才只是開始…… 北門樓上,郭成端坐帥椅,鎮定如常。身邊數十名親兵保護,中軍旗牌官紛 立。剛才一枚大石頭直接飛向城頭,砸壞了門樓的飛簷,但是郭成連眼睛都不曾 眨一下,身子更不曾動一動,這些將校們也只好捨命陪君子。 此刻的戰場就像開了鍋的滾水沸騰不止。 城頭女牆後面,成排的宋軍士卒端著神臂弓往外放箭,射手的身後專門有兩 個人幫他上弩。他們也是冒著箭雨玩命戰鬥,敵台上的床子弩發出可怕的巨響, 巨箭呼嘯著砸向城外夏軍的人群,躲在羊馬牆後面守壕的宋兵不足千人,他們在 開戰之初就已經出現傷亡。此刻他們更是承受著敵軍幾乎全部的火力,但是他們 還擊的亂箭從沒停止,西夏士卒前赴後繼的中箭跌倒,屍體摞著屍體翻滾下壕溝, 僥倖沒死的,也會背後面擁來的無數只腳踩成肉泥。 雙方一開始便是以死相拼,絲毫沒有留手。 西夏兵馬……這不是橫山羌兵?郭成注視著城外的戰局,看出了端倪。以往 西夏作戰,必以橫山士卒為前鋒,但是此次的先鋒,風格實在和以往不相同。戰 斗激烈確實激烈,但是沒有那種瘋狂赴死的勁頭。城外的宋軍傷亡,多半是被西 夏的那些車行炮給砸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西夏士卒能越過第一道壕溝。 但是郭成也從中看到了別的東西。 西賊……也與以往不同了啊。這麼多的車行炮,還有潑喜軍。還有那遠遠未 動的那些巨型樓車。在一次戰役之中集結如此多的車炮戰械,前所未有啊。以西 夏的工匠水平和國力,想要做出如此多的攻城機械,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血,大 概是傾全國之財力物力,才能做到這一步。 也就是說,西夏全國各個角落能調集過來的力量,大概都已經調集過來了。 自己是以一城一軍之力,抵擋西夏的舉國攻擊! 不過,到目前為止,自己還是綽綽有餘。 西夏的車行炮光是北門便多達數十架,西門大概也是如此,東南兩門應該少 些。但是這些大炮只看工藝便是粗製濫造,畢竟西夏的工匠水平和大宋還是沒法 比,這是現實的差距。有幾門車行炮,發射了不到幾發炮彈,竟然自行解體。堅 持最長的,發射了十二發炮彈,依舊逃不過解體的命運。 而發射的石塊最大的有七八斤重,如此的重量,不管人穿何等鐵甲,挨上一 下也是必死無疑。但是能準確投上城頭的非常罕見,軍中炮手的經驗也是長期磨 練出來的,不是臨機抱佛腳可比。 炮石發出,絕大多數不是就近落下,就是被皮幔布幔擋住,便是砸在城牆上, 城牆堅固,而且上面鋪了累搭,對牆體的傷害只是留個淺印。偶爾一兩塊卻又飛 過城頭落進城內,除了引起一陣小小的驚慌,根本起不了大作用。 城頭上的軍兵,還沒有受到過實質性的威脅。偶爾一兩塊石頭能準確命中城 頭人群,便有人被打得殘缺不全飛下城內,但是這種損失實在可以忽略。 而城內的損失,除了一架倒霉的七稍炮之外,還有幾座房子被毀,根本不是 什麼大事。反倒是那些猛火炮似乎威脅更大一些,但是郭成相信這種「高技術」 的彈藥,西夏人所擁有的數量絕對不會太多。 至於西夏赫赫有名的潑喜軍,他們旋風炮發射的石頭也只有拳頭大小,只能 打壞宋軍的盾牌,甚至連羊馬牆都無法破壞。反倒是那些車行炮射偏的炮石落下 一發,羊馬牆立刻就會塌一塊。 而宋軍城頭的床子弩則是威力無比,那些車行炮挨上一兩下就是散架。床子 弩居高臨下,射程超遠,不論是車行炮還是潑喜軍的駱駝隊,全都在打擊範圍之 內,只不過現下正面全都是敵人,黑壓壓的數不勝數,守城宋軍自由射擊,並未 對他們特別照顧,才讓他們囂張一時。 西賊的這些伎倆,都是大宋玩剩下的,宋軍豈會怕他們? 西賊唯一真正的優勢,就是人多,直娘賊的人真多! 戰鬥進行了一個多時辰,外面死傷的西賊恐怕已經有接近兩千了,但是他們 的人看起來還是那樣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頭,至少也有四五千。但是宋軍頑強的 阻擊似乎已經讓他們的鬥志產生了動搖,很多部隊遇到頑強阻擊後開始進退失據, 反而搞亂了後面的部隊。 他們對於對手的悍勇似乎準備不足,有的沖一陣兒就開始止步不前。現在所 有的大牌都已經給調到了前面,至少有一千多人靠著大牌的掩護隔著幾道壕溝在 和羊馬牆後面的宋兵用弓弩對射,明明只要付出一定的犧牲就能在城壕上架起一 兩座壕橋,但是根本沒人考慮如何越壕衝鋒,他們寧願使用這種毫無意義的消耗 打法也不願冒險拼一次,放滿水的城壕層層疊疊浮滿了屍體,全是西賊的。 而那道羊馬牆上面已經密密麻麻插滿了箭桿,但是這種對射對於宋兵的傷害 卻不大。畢竟羊馬牆的厚度阻擋弓箭綽綽有餘,再加上還有宋軍的大牌。宋軍的 傷亡非常諷刺的要來自那些車行炮和潑喜軍,那些車行炮由於射程不遠,必須 推到很靠前的位置發射,但是多數石頭都被城牆擋下,反彈反而落到守壕的宋軍 陣地。那數斤重的石頭和燃燒彈可不是大牌能擋得住的。還有那些射的近的歪的, 歪打正著也砸向羊馬牆,現在羊馬牆上已經有了幾十個缺口,宋兵傷亡一六七 十人,都是這種「流炮」造成的。 但是西賊的處境更加不好過。他們對於城頭上的宋兵幾乎毫無辦法,只是單 方面的只有招架之功。那些大牌對於神臂弓和床子弩可沒有多大的防護力,城頭 齊射一次,夏軍的人群就要橫七豎八躺下一片,那些操作車行炮的夏兵幾乎是一 手拿著盾牌一手操作,混亂狼狽之極。 城頭有這樣強猛的火力阻擊,這些西賊只怕更不願意越壕。現在的情況是, 西賊的弓箭加炮石部分壓制了守壕的宋兵。但是城頭的宋兵卻完全壓制了西賊的 步兵。守壕的宋兵固然無法在對射中佔上風,但是西賊也難越雷池一步。 而且西賊的傷亡是遠遠高於宋軍的。北城宋軍目前傷亡不過兩餘人,而北 城西賊的損失當在十倍之數。這些西賊不像那些山羌蠻子越見血越發瘋,他們是 越見血越怯懦。 這不是步跋子!絕對不是!即是如此,就說明西夏此次進攻還是保留了實力, 力在等待著真正的戰鬥。那麼我也留些力氣吧。 「傳令,神臂弓和床子弩全力摧折那些車行炮和旋風炮,自全軍中調集善射 者,射死那些操炮的工匠!」…… 城外,戰鼓聲號角聲如雷震地,空中箭矢如飛蝗漫空,可怕的呼嘯聲和慘叫 聲溶匯在一起,令聞者變色。 黑壓壓數不清的西夏士卒好像洪水般舉著旁牌旗幟往前擁,後面的人並不清 楚前方戰局,只知道戰鼓不停,他們只有前進,他們的經驗打仗就是靠人多一擁 而上。雖然現在不是騎兵野戰,但是來自右廂河外地的他們只懂得同鶻、於 闐部落作戰的經驗方法,也是唯一擅長的戰鬥方式,就是一擁而上。 但是前面的兵將在宋軍如雨般的箭矢下屍體層層摞疊,每前進一步便要倒下 成排的人,最前面與宋軍對射的士卒更是平生從未遇到過如此悍勇猛烈的攻擊, 在大牌的保護下與宋軍對射都是勉強支撐,更不要說冒著箭雨越壕前進,那實在 是和送死沒有別。 他們實際上已經認為奪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喪失了信心。但是又不敢擅 自撤退,後面便是手持大刀的督戰隊。進退不能之下只好在這裡死撐,但是死的 人越來越多,士氣低落之極。後面的人往前面推擁,前面的人卻要拚命撐住,一 旦收不住腳被身不由己推的往前移動,便要被擠下壕溝,壕溝裡的水面浮屍越來 越多,水都漫上了岸來。 而後面擁擠的夏軍士卒更是急躁而驚懼,他們的弓箭都是六七斗的弓,射程 和殺傷力遠不及宋弩。宋軍自城頭射來的亂箭可以輕易穿透他們的旁牌和鎧甲, 他們射出的箭卻根本夠不著宋軍,處於干挨打無法還手的境地。只有盡快擠到前 面才能射箭,所以只好拚命往前擁擠,上萬人密密麻麻擁擠成一大片,場面混亂。 一處小土坡之上,旗旛招展,戈甲林立,衛慕賀蘭在數十名將領酋長的簇擁 下,坐在牙床之上,面色鐵青的看著戰局發展。 他早就知道宋軍難打,但是對於自己的部眾也並不是一點信心也沒有。畢竟 在賀蘭山做土皇帝時,他的兵馬對付那些鶻、于闐部落也是表現勇猛少嘗敗績 的。此次東來,心中也存著一分僥倖心理,或許河外兵此次能一鳴驚人呢?或許 自己能撿個便宜打個勝仗呢?況且此次作戰,自己一次就派出大半兵馬,一開始 就是全力出擊。宋軍雖善戰,但是畢竟人數在那裡擺著呢,宋兵再難打也不是三 頭六臂,也是血肉之軀的人類,便是一人換一人,也拿屍體墊過壕去。 只可惜到此時,他才看明白,宋軍雖然是人類不假,但是人類和人類之間, 也是有別的。這些漢人的悍勇強硬和那些于闐、鶻相比根本就是大人和小孩 的別。自己將之相提並論實在是大錯特錯!打到現在,兵馬死傷大概超過兩千 了,人數佔優勢,又有那麼多車行炮助陣,卻連第一道壕溝都沒有過去。 而諷刺的是,自己現在確實是在拿屍體往前面墊,黨項男子死亡的速度從沒 有過這麼快!幾乎是成群結隊的在宋軍的箭矢下層疊摞倒。但是宋軍的傷亡能有 多少呢? 他這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可笑,居然幻想著對宋軍作戰能一人換一人。面對 著據堅城硬寨而守的宋軍。這天下間沒有任何軍隊能做到一人換一人的同宋軍打 仗!便是神仙下凡也不行!自己現在大概是十人換一人,卻都還佔不了上風! 而反觀宋兵自開戰以來陣腳一直穩固如常,好像對於這種戰鬥早已習慣。而 自己的軍隊卻開始亂套了。那些大漠裡的勇士,面對鶻人時勇猛如獅虎,現在 面對宋人卻害怕了,慌亂了,不知道怎麼打仗了。幾萬人的大陣仗卻打成這般難 堪模樣,這讓自己如何交待。 還有更讓他難堪的是,從戰鬥開始就不停的有逃兵潰退下來,甚至是成群結 隊的潰退。他的督戰隊在四面都布有巡哨,完全沒有消停的時候,捕獲砍頭的逃 兵竟然多達四餘人,而且至今不絕。 他頭看了看身後,在二里外的那處大土坡上,有天子的明黃旗和黃羅傘蓋, 被無數盔明甲亮的西夏精銳騎兵拱衛著,那是大夏君和太后的御帳所在。很顯 然,這裡的戰局那裡也同樣看得清楚。現在眼看前面的人馬已經有點亂了陣腳, 萬一突然潰下來,陛下是否會饒了自己?太后是否會放過自己?自己的下場…… 他越想越是著急,在胡床上再也坐不住了,立時站起來,大聲喝道:「擂鼓! 擂鼓!」接著吩咐自己的兒子衛慕阿盧親自率領親兵到前面督戰。接著又招手叫 來了大將賀崇彪,要他立刻準備壕橋,到前面帶隊奪壕。 賀崇彪乃是他手下驍將,為人精細沉穩,在西夏軍中素以勇猛多智著稱。他 觀戰多時,早看出前面情況不對,宋軍準備充分,而且對於守城戰術的頑強老練 遠遠超乎己方預計。反觀本方戰法不對頭,而且攻城經驗面對宋軍過於稚嫩,器 械又不得力,這仗打得實在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再這般硬打下去,只怕更加增 添無謂的消耗。 如今卻又要強行奪壕,便是用命往裡填,這死的可都是黨項人,或者說都是 衛慕氏的男子!事關緊急,他卻不得不諫。 「都統,如今宋人箭矢厲害,我軍進不得法,強要越壕,只怕傷亡非少。請 都統明鑒。」 「那依你之見呢?」衛慕賀蘭冷著臉,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我軍器械著實不足憑,宋人守城軍械威力非凡,此乃關鍵所在。若能壓制 宋人城頭炮械巨弩,令士卒多備大牌,以遮蔽弓弩,方有勝算。」 「笑話,我軍又有何本事壓制宋軍炮弩?宋人器械本就精利遠勝於我,又居 高臨下,此時將軍有何妙計能制?休要多言,此戰若打不好,我等在陛下面前皆 難逃罪責!如今只有拚死向前,宋人雖善戰,然守壕人數終少。我軍一鼓作氣, 拼上個千把人填進去,足以致勝!本帥就不信等和宋軍混戰在一處,那城頭上的 炮弩還能囂張!」 賀崇彪輕歎一聲,也自知衛慕賀蘭說的乃是現實。此戰打不好,必無好結果。 其實這等堅城硬寨,本不必打,留個幾萬人一圍,其餘抄掠鄉野,引宋軍出城來 野戰才是上策。或者就圍困他們直到糧絕不戰自敗,何必費這力氣硬碰硬?這場 戰爭從根本的戰略上就錯了!只是這不是自己這個級別的角色所能決定的。 不過衛慕賀蘭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辣宿將,也看出了一個機會。他對賀崇彪 說:「待會兒你聽中軍號角三長三短,本帥便下令所有車行炮和潑喜軍集中攻擊 宋軍的壕牆,只要砸垮了那道土牆,牆後宋兵將無所憑依,必亂!到那時你率兵 趁機突擊,以弓箭開路,只要殺光了城下宋兵,便是城上炮弩厲害,也阻不得我 兵奪壕!你可聽明白了?」 「末將明白!」 「好,下去吧。若貽誤軍機,自家提頭來見!」…… 東城,外壕羊馬牆後。石塊、石子、亂箭在頭頂上呼嘯著飛來飛去,不時有 人慘叫著被打倒在地,血噴的老高。 劉仲武身披重甲,甲上帶著好幾枝箭,手中張著大弓,嗖的一箭射去,對面 的一個鎧甲簡陋的夏兵胸口中箭,啊的慘叫一聲翻倒。他身邊密密麻麻的夏兵士 卒擁擠在一起,舉著插滿箭的大牌拚命遮護身子,便是在城壕邊上蹲著,以弓箭 亂射,不敢前進一步。城頭一次齊射,就要倒下十餘人。 這便是西賊的先鋒麼?如何與以往的不同…… 劉仲武雖然年輕,但也是經驗豐富,他早看出來這波進攻的西賊似乎比以往 見過的那些橫山藩部要怯懦。那些橫山兵,只怕早就不顧一切的撲過來了,這些 賊兵卻被的箭雨阻攔的無法動彈。 若不是西北兩面吃緊,神臂弓手全給調去那兩邊,東門這裡只有一架神臂 弓,若不是城頭的兵將多是鄉兵弓手,自己定叫西賊血流成河。劉仲武蔑視的盯 著西賊一眼,留下自己的副將在城外指揮,自己轉身進了巢車。 那巢車原本是攻城器械,但是劉仲武卻將其改造,在城頭留下絞盤繩和木 架,巢車的木屋成了自城頭降升的工具。比之吊藍,更能遮蔽弓箭。到了城頭, 往下面看,卻又能看到不同的景象。西賊雖然不敢拚命,但是人數還真是多的緊, 打眼一看便是黑壓壓的一大群,密密麻麻佈滿城外空地。後面還有數以千計的騎 兵壓陣,只看人數,至少也有四五千人。 自己雖然成功阻擋西賊,但是一時也無能力將其擊退。 「直娘賊的,賊子這般多法!」劉仲武狠狠吐了口吐沫,粗聲罵道。 「太尉令箭到!」中軍旗牌官突然出現,高舉令箭大聲疾呼。 「莫將領命!」劉仲武立刻叉手行禮。接過令箭,驗了符信,便轉身大喊。 各級武官紛紛前來,劉仲武大喝:「太尉有令,叫拆了西賊的器械。所有床子弩 上大箭,大炮上猛火炮,集中對付西賊的車行炮,快!」 各武官暴喝領命,分頭準備。那三弓床子弩、八牛弩等巨弩咯吱吱的張開, 好像大標槍般的一槍三劍箭前面都綁著火油包,城內的七稍炮和十稍炮全都做好 了準備。宋兵炮手的經驗技術遠勝夏兵,城內打了幾炮,早已大致估算出落點誤 差。此時在城頭搖動小旗,大炮緩緩轉動角度,便待一聲令下。 劉仲武眼見準備就緒,便要下令。突然隱隱聽得西賊軍中傳來奇怪的號角聲, 有長有短,按照經驗,軍中吹這等鼓角,多半是給某些擔任特殊任務的部隊發信 號。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感覺到了危機的臨近,幾乎是大吼著下令:「放!快他娘 的放!」 便在同時,西夏人群中聳立著的那些粗製濫造的車行炮和旋風炮,幾乎同時 拋出了燃燒的石塊和猛火油,這次他們的目標不是徒勞的攻擊城頭,而是城下的 羊馬牆。上塊大小石頭帶著黑煙烈火呼嘯著被甩飛了出來,羊馬牆被砸得接連 坍塌,土石飛濺,塵土飛揚之間很多宋兵跌跌撞撞的人仰馬翻,上名兵將瞬間 傷亡,陣腳大亂。 接著巨大的火標槍、燃燒的油罐、幾十斤的大石頭自城內呼嘯著飛出,接二 連三擊中了西夏的車行炮,巨大的木料垮塌聲中,西夏士卒驚呼大亂。但是城頭 射來的無情箭雨將他們成片掃倒。 然而西夏還擊的亂箭同樣犀利,剩餘的車行炮持續執拗的開炮,猛砸羊馬牆。 之後西夏的亂箭便準確的覆蓋所有的缺口,來不及避開的宋兵皆被亂箭射死。雖 然有大牌保護,但是一發石彈砸上去,就能在人群中砸出一個缺口,然後便是亂 箭,宋軍在外壕的陣型也已經亂了,雖然仍在勉力還擊,但是西夏人找到了進攻 的竅門之後顯然士氣大振,數人在大牌的保護下開始架設壕橋。 雙方的炮弩始終不停,待到最後一架車行炮也給砸散了架,炮手也被宋軍的 冷箭射得差不多了。但是劉仲武卻在城頭上看的冷汗直冒,西夏士卒在這短短時 間內一面弓箭對射,一面快速架設了數十架壕車。似乎是錯覺,就在炮戰停滯的 瞬間,整個戰場突然寂靜了一下。 是幻覺嗎……劉仲武有些恍惚。 接著全身的毛髮似乎都炸了起來! 中計了! 劉仲武突然明白過來,己方此時一鼓作氣全部清除完了對方大炮,氣勢上正 有一個緩氣落的時間。這在兵法上,這是一鼓作氣再而衰的時候。而西賊此刻 卻是壓抑多時的鬥志蓄勢待發,士氣正盛!東門外西賊領兵將官必然是個有智謀 的老辣人物,他一直暗中掌握著戰鬥的節奏,隱忍多時,正在等待這個時機! 在這個機會到來之時,西賊的士氣也正好蓄至巔峰。 西賊要越壕了!這次進攻非同小可!他大吼:「快下城!出城迎戰!」 而城外賀崇彪振臂揮刀,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吼道:「孩兒們,殺!」第一 個衝上了壕橋。接著身後的夏軍士卒熱血沸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無數人 狂嗥著眼睛充血,迎著宋軍的亂箭瘋狂的展開亡命衝鋒!西夏的人潮好像咆哮的 洪水一樣,瞬間淹沒了第一道外壕,瘋狂的衝向第二道外壕。 與此同時,宋軍城門大開,數以計的士卒源源不斷注入守壕部隊的陣營, 雙方短兵相接,一觸即發…… 北城外高坡之上,數千名身著鐵甲錦袍的彪悍武士守衛著坡頂的御帳,他們 是西夏最精銳的御圍內六班直,在他們之外乃是一萬興慶府衛軍布成的大陣。此 外還有靈州翔慶軍的精銳騎兵萬騎,以及嵬名阿埋的左廂最精銳兵馬一萬,這數 萬精銳兵馬將西夏最高統治集團衛護的風雨不透。 坡頂上,十六歲的年輕夏李乾順興奮得看著前面的戰局,幾乎有些控制不 住自己的手腳,指手畫腳的哈哈大笑。 西夏君雖然歷來有馬上征戰的傳統,但是李乾順畢竟年輕,未見過多大的 世面。此次眼看自家的軍隊黑壓壓連天蔽日一直排到視線的盡頭,如此年難遇 的雄壯大軍,那等沖天撼地的龐大氣勢,年輕孩子豈能不興奮。 他的身邊,便是總管左廂六路都統軍嵬名阿埋,正謙卑的低身與他解說。 「陛下請看,衛慕賀蘭畢竟是慣戰老將,兵馬已經突破宋人外壕,只待短兵 相接,宋人弓弩無用,我軍便穩操勝券。只是可惜了那些車行炮,宋人工匠一向 獨步天下,我軍與之較量器械,實有不足。老臣懇請陛下降旨,城破之後,宋人 工匠皆留活命,為我大夏效力。」 「准奏!」李乾順此時興奮得臉都紅了,也不顧詢問梁太后的意見,隨口便 准了。轉身便又跑到梁太后跟前,興奮的說:「母后,我大夏勇士戰無不勝!宋 人敗了!」 梁太后雖是婦人,也無知兵才能,但是畢竟典兵日久,也經歷過不少戰爭。 此時看看前面夏軍也只是往前推進了一段距離,但遠遠稱不上勝利!不過自家兒 子畢竟是夏,況且年輕,自己當著這麼多大臣的面也不好落他的面子,畢竟是 自己的親兒子。只得微笑道:「陛下乃是大夏之,親征出陣,我大夏勇士感奮 忠義,自然士氣倍。」 旁邊諸位重臣聽了,趕緊跪倒高呼「兀卒威武!」李乾順聽了,更加得興高 采烈不可一世,志得意滿之情溢於言表。 梁太后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心中的情緒複雜。 人君當穩重威嚴,似這等輕佻,只恐為群臣所輕。但是她又希望李乾順就這 樣一直輕佻下去,這樣國內重臣們才會更加支持自己,自己才能更加長久的掌握 權力。但是自己總有壽終正寢的那一日,在那之後權力該傳給誰呢? 原本梁氏女性連續孕育了兩代夏,梁氏家族就已經和李家的命運綁在一起 了。若是能夠依附著李家令梁氏永遠掌權,那自然是最好的結局。但是自己的哥 哥梁乙逋已經被自己殺光了滿門,梁氏的直系男丁已經斷了香火。現在和自己血 緣最親近的,只有自己的兒子乾順,但是這個孩子身上卻也流著嵬名王室的血, 而且這孩子卻是姓李的。 自己年之後,權力還是要乾順來執掌。畢竟他也是自己的親兒子,身上也 流著梁家的血,還是法理上的國君。但是西夏的權力鬥爭可不看什麼血統。若是 現在不培養他的能力,將來他如何能駕馭的住嵬名阿埋、仁多保忠這些飽經殺伐 的老狐狸? 但是現在培養他,會不會影響自己掌權?他畢竟是姓李的,會不會像他的父 親一樣,倒過頭來想從自己這裡爭得更多的權力。任何一個嘗過權力美味的人都 會必然的作出這樣的選擇。因為換了自己也是一樣。 自己實在不希望秉常的悲劇在這一代重新上演。 現在梁氏的實力大衰,很多大部族都虎視眈眈準備取而帶之。自己所能依仗 的就是自己的兒子所能給自己帶來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地位,一旦乾順的地 位在他們眼中不值得尊重了,自己這個太后也算不得什麼了。所以乾順必須讓他 們覺得是個值得為之賣命的君,但是現在乾順的表現實在稱不上令人滿意,輕 佻好動,舉止浮浪,望之不似人君。 但是自己不管采不採取行動,都可能損害到自己的利益。這實在是讓梁太后 頭疼。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需要有這樣一個角色出現。絕對效忠乾順,但是在自己 活著的時候,不會從自己手裡奪權。在自己死後,有足夠能力輔佐乾順坐穩王位, 並且制衡那些手握重兵的權臣和大部酋長。同時雖然掌權,但是不會取代梁家歷 史上的角色,不會把國君操縱於掌中當作傀儡,而是真心實意為乾順做忠臣。 但是梁太后也明白,這樣的完人,根本不存在於西夏國境之內。以前有個李 清,堪稱國士。但是西夏建國以來,也只有這麼一個人。 現在那些大部酋長們,一旦讓他們掌權,必定會和梁家一樣。因為他們都有 自己部落的利益要考慮,而臣子的利益永遠是和國君的利益相衝突的。但是若本 身沒有部族實力作後盾,又如何制衡其他的諸侯。李清當年事敗,不就是因為自 身是漢人降將,沒有部族實力嗎? 只這一條,便將所有的大臣全部排除在外。若是選個無權無勢之人扶植,如 何保證他對乾順的忠心?如何保證他的才能足以應付內外挑戰?如何讓其他部族 酋長們心服? 她心中正胡思亂想著,卻沒聽見乾順的呼喚。 「啊?皇帝何事?」梁太后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立時恢復了太后的威嚴。 「母后,察哥也想上陣殺敵,請母后恩准。」乾順笑嘻嘻的拉著身邊一個虎 頭虎腦的高大少年,來到她的面前跪下。那少年身材很高,年紀雖小,但頗有些 雄姿英發的氣勢,身上穿著名貴的犀甲,梁太后一看便認出來了,那是乾順的御 甲。 「請太后恩准,察哥願出陣殺賊!」少年聲音洪亮,虎虎有生氣。 「察哥,你今年多大歲數了?」梁太后自是知道這少年為誰,凡是乾順身邊 的小伴當們她都查過底細,這個察哥乃是宮中女官藥寧之子,這藥寧乃是漢女, 是唐雲的心腹,當年剿滅梁乙逋也是立了功的,屬於可以信任之人。察哥的父親 乃是白馬強鎮軍司的一個漢人小武官,早年戰死。察哥隨寡母入宮,同乾順從小 一起長大,最得乾順信任喜愛,甚至收他當了自己的義還賜姓李,雖然當時都 是小孩,但是誰也不知道乾順是不是戲言,故此無人敢等閒視之。 而且梁太后也知道,這察哥小小年紀,就頗有英武之氣,而且頭腦聰慧,弓 馬嫻熟,乃是乾順的侍從當中文武資質最出眾的。 「啟秉太后,小將今年十四歲。」 「你十四歲,便敢上陣殺敵嗎?」 「小將願立軍令狀,請太后給小將一支兵馬,若不能奪壕先登,甘受軍法!」 察哥說話雖然還帶著稚音,卻是斬釘截鐵。看他的眼神,那是那種擁有堅定信念 和意志的戰老兵才有的氣魄。梁太后一生見過無數武將,但是不得不承認,有 些人天生就有那種武人的才能。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實在是個天生的勇士。 「好!我大夏連孩童都如此勇猛,直乃我大夏之福!察哥,你起來。雖然你 是皇帝的御,然我大夏軍法卻不容私情。你若是敗陣而,便罰你終身為奴。 但能奪壕先登,哀家便除你御圍內六班直統軍之位,你可聽得明白!」 在場眾臣一聽,無不心驚。御圍內六班直雖然只有五千人,但是卻是夏的 貼身宿衛軍,西夏軍中親貴無人能比,非西夏最高統治者最親信之人不能統領。 眾人皆聽說這察哥所謂御之事,但都不以為然,以為不過是小孩的遊戲而已。 沒想到今天經梁太后之口竟給坐實了,這等於察哥皇族御的身份太后認可了, 還有意讓他統領御圍內六班直。 御圍內六班直可向來是由黨項人擔任統軍啊!以當年李清之貴,也不過擔任 副統軍。 難道太后是有意提拔,是在給陛下掌權鋪路了?若是一個大部酋長擔任此職, 必定引起眾臣之間權利紛爭。但是這卻是個半大毛孩子,無根無基的,一個空頭 御。卻不在這群老奸巨滑的眼內,驚醒之後,也就釋然,孩子能有什麼本事? 誰能想到太后把這孩子捧到前台來?反正只要不是自己的政敵得到好處便成。 或許太后便是看中這小孩子從小和陛下一同長大,有這層情分在。然而 一個孩子,他又能駕馭得了千軍萬馬?不過是個傀儡而已,想來還是太后掌握實 權。 眾臣心中各自盤算,但是都覺得自己不好出頭去爭,竟無人有異議。 而梁太后心中卻是心花怒放,心想當真是天意!否則如何這般順利。自己剛 剛還在頭疼的事情,隨著察哥的出現,竟然全部迎刃而解了! 察哥,他就是自己苦苦找的那個角色!就這麼突然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不是天意是什麼? 他自小和乾順一起長大,父母皆是微末漢人,沒有任何黨項部族背景。將來 他的榮華富貴身家性命只繫於乾順一身,再加上自小的情分,自然會對乾順死心 塌地的效忠。梁氏雖然也是漢族身份,但是在得勢之前便已是丁口眾多的大宗族。 但這察哥卻不同,他沒有家族,除了寡母之外便只是孤身一人。 而自己提拔了他,他自然會對自己感恩戴德,此子天分甚佳,性格雄毅,好 好培養將來可為棟樑之才。而他將來得勢之後,卻沒有宗族勢力支撐,無法培植 黨羽,也無法以下犯上,只能做大夏的忠臣,乾順可以放心坐穩寶座。 而乾順賜姓,自己坐實了他的御身份,他以後自然就成了黨項人,而且高 貴不同常,身份上的阻礙也不存在了,眾臣無話可說。但妙就妙在他卻又不是 真正的黨項人,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將來他有任何不軌舉動,都會引得黨項貴 人群起攻之。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還只是個孩子,小孩心性,哪懂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 自然得勢之後也不會來和自己爭權。待到他逐漸長大,時間還長的很,自己自然 有的是時間來影響他。同時自己也就不用再想著乾順之事,乾順便是浮浪輕佻, 無心權利,自然不會和自己起衝突。自己也不用煩惱該不該好好培養他,一切順 其自然便成,之後有察哥保著他,想來也能坐穩江山。 完美!一切都是那樣的完美!這個孩子簡直就是生來為了此刻出現的。 「李察哥聽令!」梁太后親自拿出一支御用金皮令箭,扔了下去。察哥拾起, 高捧過頭頂,姿態頗有武將的架勢。 「臣聽令!」 「你可在御圍內六班直中選精兵一千,出陣討賊!嵬名統軍,傳令前陣,陛 下御前往助戰,敢有不敬者,立斬不赦!」 「臣遵旨!」 後世歷史上,以忠義之姿堅定守護西夏王權數十年的鐵腕統帥、大名鼎鼎的 西夏晉王李察哥,在十四歲的時候以武將的姿態,在自己生平第一場戰鬥中登場 …… 北城,外壕。 唐雲和韓月兩人舉著大弓,目瞪口呆的看著城外狂湧而至的西夏人潮,都不 知道該向哪裡射箭,此時射箭甚至不用瞄準,因為視線內到處都是咆哮著向前衝 鋒的人群,數以千計的西夏士卒已經衝過了第一道壕溝,而且開始瘋狂的向第二 道壕溝擁來,那些瘋狂的漢奴撞令郎,甚至不顧死活的跳入水中強行泅渡,在亂 箭的掃射下,水面上很快浮起一層浮屍。 而這些西夏人由於逼近了城牆,他們還擊的亂箭也變得殺傷力十足,城頭的 宋軍被射倒了一排又一排,城外守壕的軍士就更不用說了。只是勉強靠著大牌和 殘存的羊馬牆遮擋,以亂箭對射。飛蝗般的呼嘯在空中竄來竄去,到處都飛濺著 血水和哀嚎。 這些西夏人突然變得不怕死了嗎?此時四面八方都是戰鼓和吶喊聲,似乎其 他三城方向夏軍也在大舉進攻,這是個事先協調好的行動嗎? 「下城!下城!」突然之間武官們大聲叫喊,除了神臂弓手之外的鄉兵們全 被趕下城頭,倒了甕城集,看人數約有千人上下,甕城內黑壓壓站了一大片人。 此時城外皆是禁軍,城上的神臂弓手要守城頭,城內還有數千禁軍藩騎要作 為關鍵時刻的預備隊不能輕動。郭成能調動的只有廂軍和鄉兵,外壕是必須要守 的。便是守不住,也要讓西賊付出足夠的代價。而北城守將種建中更是親自帶隊 出城增援,這位西北大漢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身穿重甲,手持長槍大牌,身邊 是數十名牙兵。 幾名牙兵拖著數口大箱子,種建中上去幾腳踹翻,碎金碎銀還有堆得好像小 山般的銅錢、交鈔、珠玉嘩啦傾倒出來,鋪了滿地。同時還有成捆的絹布絲綢堆 在另一處,都是流行於邊地的硬通貨,頓時恍的眾人眼花。 看數量,怕不有幾千貫,這是何等的富貴?!在場所有人,可以肯定他們一 輩子都不可能掙得到這麼多錢!甚至一輩子都沒機會見過這麼多錢!很多人呼吸 都摒住了。 他們都已經明白了將的用意。 種建中也是豁出去了,他深知有些軍隊的流弊是改不了的,見了真金白銀, 士卒才有士氣。好在他們種家本就是山西巨族,又是累世將門,家財豐厚自不必 說。他種建中又已經成為橫班的武將,手頭自然也頗有些積蓄,如今正是用錢之 際,便一股腦全拿了出來。 「今日之事,便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殺敗西賊,城分錢!二是大伙全死 在城外,這些錢便是你我的撫恤!再無他路可走!誰願隨某出城!」 「願隨將軍殺賊!」城下千餘人,齊聲暴喝。 「傳令,出城之後,即刻閉門升橋,今日除非打退西賊,否則吾等便為國盡 忠!某家種建中,今日便隨各位好漢同生共死,殺盡西賊!」 「同生共死!殺盡西賊!」不知是誰高聲應和,城上城下數千人舉臂狂呼, 聲震寰宇。 三道城門陸續開啟,鐵柵欄緩緩升高,吊橋放下,大隊宋軍蜂擁而出,韓月 和唐雲隨著人流出了城外,注入到已經殘破不堪的羊馬牆後面。而將出城,城 頭的箭雨炮石又變得綿密起來,已經開始衝過了第二道壕溝的夏軍士卒接二連三 的倒下,但是此時他們已經到了護城河邊,數架壕橋已經架起,眼看勝利在望, 後面又有督戰的大刀,便是死傷慘重也不後退。 眼看著前面密密麻麻的西夏人群已經擁上了護城河邊,種建中便知道幾 丈寬的護城河是擋不住敵人的,取過大弩搭上箭,大吼著:「聽某的號令!聽某 的號令!」 他的親兵舉著三角藍旗,蹲在牆後。 「亂箭齊射!」城下的梆子聲響成一片,藍旗搖擺,上千張弩和數張弓的 駭人齊射就像迎頭刮起一陣黑風,暴風驟雨般的勁箭破甲穿膛,鏗鏘有聲,西夏 士卒正在長梯上搭木,有些則在壕橋上正在過河,難以遮蔽,黑壓壓的被射翻 了一大片,人仰馬翻慘叫連天。 「好!上箭!快上箭!」種建中興奮的大吼,但是幾乎是緊接著,一陣密密 麻麻的亂箭雨好像颶風橫捲冰雹迎面掃了來,種建中便覺得狂風自耳邊刮過, 頭盔挨了重重一擊,當的一下震的頭腦發懵,不由自地摔倒在地。再看上宋 軍慘叫著跌倒在地,有的被亂箭釘的好像刺蝟一樣,滿地血流成泊。 西夏畢竟是弓馬立國,等到了近前,他們的弓箭也是同樣犀利。西夏士卒的 歡呼狂叫聲更加響亮,儘管城頭的箭矢立刻又將他們射的血肉橫飛,儘管他們幾 乎是成串的跌下護城河,但是他們的喊殺聲終於是逼到了近前。 種建中不顧滿臉是血,一個鯉魚打挺爬起身來,隨手拔出腰刀大吼:「孩兒 們,準備廝殺!」話音未落,一道矯健的身影蹭得冒出了羊馬牆,利的砍翻了 一名宋兵之後,凌空躍起,匹練般刀光劈下,猛虎下山般直奔種建中的腦門。 種建中大吼一聲,舉刀相迎,兩刀相碰濺出火星。那西夏小將的刀被他磕飛 了,種建中反手一帶,一刀抹過胸前,那西夏小將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不過立刻 翻身爬起卻是未傷,再看此人身上所穿竟是一套異常名貴的犀甲!刀槍不入! 這定是個西賊的貴人!不過年紀竟這般小法!? 那小將拾了一把戰斧在手,狂舞亂掄,直如一頭發飆的幼虎勇悍無畏。但還 不等周圍宋兵上去結果了他,無數隻手已經扒上了牆頭,跟著成排猙獰身影冒出。 宋兵們棄了弓弩,各舉長槍,頓時槍叢如林,叢槍上戳,數十名西夏士卒被亂槍 戳的甲冑稀爛鮮血狂噴,但是這些士卒當真彪悍,臨死也死死抓住槍桿不放。 而同時,數量更多的西夏士卒就像嗜血的狼群一樣,狂嗥著越牆而入,宋兵 們的口中也發出駭人的狂叫,各舉刀槍迎了上去,頓時四周刀光劍影喊殺連天, 殘肢斷臂血肉橫飛,密密麻麻的宋軍和西夏軍便在城下混戰一處…… 平夏城以南,鎮戌軍熙寧寨。 就在平夏城發生大戰之時,鎮戌軍的宋軍也是嚴陣以待。平夏城及外圍的九 羊寨、蕩羌寨、靈平寨、通峽寨都被圍得水洩不通,而九羊寨便已經靠近鎮戌軍 地界,鎮戌軍守軍看到北邊那遍地的西夏兵馬,只好嚴守關寨道路,並不敢動 出擊。他們的精兵已經被王太尉抽調去平夏城附近助陣,也不知道打得如何,現 在本地所剩的,僅夠守備所用。 倒是河東來的何灌所部兵馬,是唯一一支可野戰的機動兵力,現在駐紮在熙 寧寨附近,監視西夏動向。 河東營盤附近的小山頭之上,何灌帶著幾十個隨從,往遠處觀望。 北邊的山腳下,到處是西夏的兵馬帳篷,看樣子便有上萬人。不過何灌倒不 擔心人數,善用兵者不在乎數量多寡,在於調遣。自己手下兩千多精兵,乃是一 手調教出來的死士,各個悍勇不畏死,況且把守著要隘道路,佔了地利,西夏兵 不來則可,來了便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只是自己就這樣錯過了平夏城之戰,就這樣錯過了沙場之上殺賊建功的好時 機,心中著實有些不甘。 他很明白,這種注定了名垂青史的大戰役,也許自己一輩子也就能遇上一次。 此次西夏雖然來勢洶洶,但是宋軍顯然早有準備。精兵猛將皆集中在平夏城附近, 西夏人數雖多,未必能討得便宜,很有可能又是一場大敗。可惜自己卻沒有機緣 參與其中。 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 他身後的楊烈和童貫兩人,他們的使命都已經完成了,本該離開了。但是他 們都沒有離開,甚至那個宮娥也沒有,不過這一切都在何灌的預料當中。這些汴 京來的人,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麼?其實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行動,其實都在別人 的掌控之中,他們的每一步行動,都是被有意的引導,包括現在。 那童貫希望找到那批火器繳朝廷,好讓自己立上一功。這閹人雖然本事 一般,卻是個有野心敢擔當的人,太監立軍功乃是飛黃騰達的捷徑。在這兵危戰 凶之時,他到敢留在戰場不走,確實是有些出乎何灌意料之外。 卻不知道那宮娥蘇湖那邊究竟談得如何了,她掌握著宮廷的陰私辛秘,失竊 的軍器與她沒有半分相干,但是卻也沒有立刻離開,留著趟這趟渾水。這說明事 情真如那個人所說。他真的能說服她?若能,那只能用神通廣大來形容。也是因 為如此,自己才沒有將這三人滅口奪畫。 但願事情順利。 熙寧寨至天聖寨之間的群山之中,某處隱秘的山峽內,在林木紛雜遮掩的一 處山洞口,蘇湖和一個男子均穿著宋軍禁軍武官的衣甲站在山洞前。洞內,黑森 森的,但是能隱約看到一個個臘封的大箱子碼在一起。數年前失竊的那批軍器, 還原封不動的在這裡放著,洞內已經結了大量的蜘蛛,灰塵遍地。顯然沒有人 來過這裡。男人看著這些軍器,眼中流露出狂熱的情緒。 「多謝姑娘。」男子深施一禮。 「不必,你我各位其。當年之約,雖已過去五六年,然至此我家已經兌現, 你家卻莫要違誓。」蘇湖面色冰冷,語調平緩。 「自是不會。我家期望此刻也已久矣。」男子平靜答。 「那便最好,此地不便久留,告辭。」蘇湖轉身欲走。 「與姑娘同來那兩人,欲如何處分?」 「自是趁此機會,將他們滅口了事。不過卻是借人之手。」 「何人之手?」 「這你還猜不出來嗎?」 男子略一思便明白了,點頭道:「姑娘放心,此事小事一樁。」蘇湖不再 說話,轉身幾個縱躍,消失不見。那男子又轉頭看了看山洞,便也離開。 夜間,何灌大帳內。何灌正端坐帳內,擦拭著掌中的愛弓,突然心中一動, 低聲道:「進來吧。」 燈燭忽閃,帳內幽靈般的出現一個身影。 「事辦得如何?」 「幸不辱命。只要平夏城夏軍一敗,到時便是動手的機會。大娘屆時也會前 來,大人請事先率兵前往山間埋伏……」男子的話音低了下來,何灌仔細聽完, 問道:「折家娘子也會前來嗎?」 「如此大事,豈有不親至之理,大娘子三日後便到。」 何灌聽了,再無疑惑,拍了拍面前這個男子的肩膀。 「辛苦你了,宋江。」 「大人折煞小的了,都是紅娘子的門下,大人與大娘子所為,皆是為了我大 宋天下,忠肝義膽,誰不敬仰。小的雖不材,若大人有用時,便粉身碎骨又有何 妨?」燭火之下,宋江的眼中閃動著鬼火般的熱切,那眼神的深處,卻藏著難以 言喻的黑暗…… 正文 【雲舞月揚】14 字數:2436 十四 遼壽昌四年十月乙亥,木葉山,藕絲澱。 契丹自建國以來,雖然自居大唐遺臣,自命中華正朔。但是骨子裡依舊擺脫 不了遊牧民族的原形,自皇帝以下文武重臣,十餘萬鐵騎時時巡遊全國,春水秋 山,四樓捺缽,終年不斷,這藕絲澱便是遼冬捺缽的所在。 這藕絲澱地處中京東北永州境內,契丹聖地木葉山附近,由土河和潢河交匯 而成沖積平原,遼人又稱此地為中匯川、白馬澱。而宋人則稱此地為廣平澱、靴 澱。其實在契丹語中,就是大平地的意思。冬季這裡一望無際的沙海,猶如平靜 的海水,白天吸足了陽光,到了夜晚,沙壤像棉花一樣保溫性能好,慢慢地釋放 著白天聚積的熱量,使沙地很溫暖。確實是御寒的好地方。 再加上藕絲澱處在兩河之間,多有大泊,取水釣魚都很容易,安排生活十分 方便。方圓二餘裡一馬平川,地勢得天獨厚,景色宛如仙境,尤其是黃昏之時, 放眼望去,遼闊空間展現眼前: 土河潢水相連,煙波淼淼蕩蕩,平湖落草原。地高天低,水中藍愈湛。微風 漣漪,隱顯萬千雲幻。海底黃沙,卷為千堆萬壑。萬馬嘶空,鋪就狂海波濤。岸 邊青草瑩瑩,波面金光燦燦。花兒漫撒荒野,鳥語話春安。狐兔貂鼠灌木,鰱鯉 草鯽荷叢。 契丹皇帝的牙帳,便駐岸邊,周圍皮室帳幕散佈拱衛,幡旗如林,甲士叢立, 莊嚴雄渾軍伍之色,更添壯麗。 一個十餘歲的契丹稚嫩青年,身著鑲金嵌玉的錦袍,坐在馬鞍之上,看著湖 光冬色那美景。身後是數十名皮室親軍衛士,一個個身披鐵甲懸鞭挎刀,警惕的 注視著周圍。 時值黃昏,水邊有成群的白天鵝,看到有人來了就嘎嘎的叫著飛起來,一直 向西飛去,抬眼向西望去,只見西邊的太陽就要落了,像一個金色的盤子,金黃 的光灑遍整個大地。遠遠的有樹,樹上掛著鳥巢,也融進這金色裡。那天鵝就像 飛到了太陽裡。 青年興奮的表情溢於面上,這等美景,便是如何看也是不夠的。他此刻真想 便融入這天地美景之中,便像神仙一樣,該有多好。可惜好景不長,身後便傳來 腳步聲,他便不用頭也是知道的,定是陳王蕭燕六。 「殿下,時候不早了。」 「蕭大王,當年我父親母親,也來過這裡吧。」那青年癡癡的望著泛著金色 的粼粼波光和那天鵝的身姿,彷彿在自言自語。 「殿下……」契丹老者聲音略帶哽咽,彷彿觸景生情。他看著少年的背影, 彷彿便看到了當年的皇太子耶律浚,這孩子的身形面貌當真繼承了他的父母的英 武俊美。還有他的祖母,那號稱蕭氏一族年一遇的天姿才女蕭觀音,大遼後族 的驕傲。 蕭觀音之名,遍及宇內,當年誰不知道那是北國第一國色天香的才女。便是 蕭氏族內,傾慕者亦是數不勝數,而蕭燕六更是其中之一。 那時蕭燕六還是十七八的初生之犢,初遇蕭觀音便驚為天人。本想求娶,只 可惜他的身份卻比不過大遼皇帝,只能將這份刻骨的愛慕埋藏在心底。默默的在 不起眼的角落守望著自己的女神,眼看著她成為皇后,為皇帝生下太子,由年輕 變成熟,再至徐娘半老。 皇帝的寵愛逐漸離她遠去,但是蕭燕六的心卻從未動搖過。 當年驚聞蕭觀音的噩耗,蕭族舉族震驚。誰也不相信蕭觀音會做出那樣大逆 不道的淫亂醜事,蕭禧、蕭阿魯代等蕭族巨頭使盡解數,蕭燕六更是誓死不信, 上書願以身替,便是如此仍未能拯救蕭觀音。還有那可憐的太子和太子妃,這一 切都是耶律乙遜那奸賊所作的孽。但是蕭燕六知道,耶律乙遜確是兇手,但是這 一切的元兇,便是當今遼耶律洪基。 他雖憤恨,但是並未喪失理智,知道他自己是無法對抗大遼皇帝的。 這是個地地道道的昏君。正是他聽信耶律乙遜那並不高明的奸計讒言,甚至 是有意縱容,才導致太子母子三人的醜惡悲劇。這也是令蕭氏一族至今耿耿於懷 的事情,雖然耶律乙孫已經伏誅,但是這並不代表某些人心中怨恨已平。 他的女神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 而他為了排解心中苦楚,所納妻妾都是相貌多與蕭觀音相似的美女,其中最 出色者當屬王妃阿里介,但是這個無恥蕩婦卻暗中和自己的部下淫媾奸亂,私通 數年之久,若非被人揭破,只怕自己還蒙在鼓裡,被人恥笑。 他心中的怨恨恥辱無法宣洩,最後加倍的集中到了遼身上。他才是一切悲 劇的罪魁禍首! 因為這是個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耶律乙遜的真正死因並非因為他害死了那 麼多無辜的人,而是因為他試圖奔宋。即使是他謀害皇后、太子、太子妃、皇太 孫的罪行已經被揭露、證據確鑿的情況下,耶律洪基也只是將他幽禁起來。而耶 律乙遜在幽禁期間試圖叛逃南朝,才被處死。 也就是說,在耶律洪基的眼中,他的罪行只有奔宋一條。而害死皇后、太子、 太子妃、謀害皇太孫未遂,以及這些奸謀冤案牽連的千條無辜性命,在當今遼 的眼中,那並不算罪行! 陷害逼死皇后、陷害逼死大遼的太子,這根本就和謀反無異!這都不算罪? 何事為罪!? 只這件事,便讓蕭燕六至今想起,便覺胸悶氣短。更別說這位皇帝在位期間 所行的各種荒唐事,真是稱得上荒淫無道。如今大遼各地災荒不斷,民不聊生。 還有上京道叛亂持續數年無法鎮壓,耗費無數錢糧兵馬,國庫空虛,卻還大肆揮 霍廣蓋佛寺不加節制,大遼國勢在這位遼的統治下真是屢創新低。 而南朝宋雖然年輕,但以章敦為相卻是舉國一派奮發圖強之勢,復興新法 聚財練兵,接連對西夏用兵,屢獲大捷,聲望一時無兩。年前遣使赴宋,要求宋 朝罷兵,竟遭強硬拒絕,這是何等的羞辱?! 要知道當年十萬大軍壓境,強宋朝關南七里土地之事,才過去了二十幾 年而已啊。那時候天下沒有國家敢對大遼說不,沒想到過了二十年之後,面 對別人的無禮羞辱,大遼竟然沒有力量作出實質性的應! 耶律郭三在南京道統兵數萬屯於邊界,宋朝便在河北調集兵馬勤修戰備囤積 糧草,擺出一幅「你遼國想怎麼玩我都奉陪到底」的架勢,大遼只能乾瞪眼看著, 連恐嚇都做不到。 這還是昔日威震天下的大遼嗎?讓耶律洪基那昏君繼續帶領大遼,蕭燕六實 在看不到這個國家的未來在何處。 但是好在還有希望,便是眼前的青年,當今大遼的皇太孫,燕國王耶律延禧。 按照大遼的慣例,凡是皇位繼承人,都會加封燕國王爵位。眼下顯然是皇帝 已經下定決心讓皇太孫接班了。但是凡事都有意外,昭懷太子的事情歷歷在目。 萬一這昏君那天腦子搭錯了線,廢了耶律延禧便是一道聖旨的事。 蕭燕六內心之中決定不能讓這等事再次發生,或者說在發生之前,必須採取 措施。至於自己欲行之事是否有罪,他根本不屑一顧。 耶律乙遜所作所為都不算罪,我卻怕得何來? 「陛下是要準備離開白馬澱了嗎?」耶律延禧輕輕的問道。 「正是,陛下不日便將南巡西京。」 「我也要隨行嗎?」 「正是。臣等也將隨行。」 「但是我卻不想離開這裡……」耶律延禧的眼神顯得有些落寞和孤寂,遙望 著遠方蒼茫的天地,輕輕苦笑一聲,又彷彿自言自語道:「西京,那裡距離南朝 很近嗎?」 「正是,陛下令殿下隨行,正是想讓殿下有些軍伍歷練。我大遼馬上立國, 軍伍之事乃第一要務,不可不察。陛下已降旨,以南府宰相翰特剌兼任行宮都部 署,以輔導殿下,這是陛下對殿下的一番期望啊。」 「耶律翰特剌……哦,我大遼的常勝將軍來了嗎?」提起翰特剌,耶律延 禧的眼神之中終於多了些光彩,現在大遼名聲最響的將軍就是耶律翰特剌,掃蕩 草原,屢破阻卜叛軍,所向無敵。現已進封漆水郡王,實為這幾十年來軍功封王 的第一人。 「尚未,耶律將軍仍在上京道剿匪,不過接旨之後,他會前往西京道佈置行 宮以候聖駕。」蕭燕六說著便有些興奮,耶律翰特剌乃是現在手握重兵的實力派, 軍中威望以他最高。皇帝以他為耶律延禧的輔導,顯然是在有意給他鋪路。而且 行宮都部署有權力統領護駕皮室御帳騎軍,若能把他拉進自己的計劃中,實是多 有助益。 「陛下此次南巡,是因為西夏和南朝的戰爭嗎?」 「多半便是如此,上次使宋,欲使兩國罷兵。然宋朝君臣頗有輕我大遼之意, 竟不罷兵。而此次西夏太后欲求我大遼出兵而不得,其國書中竟多有怨恨不遜之 詞,此實為大不敬之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夏為我冊封以來數十年未有之事。 陛下頗為惱怒,便欲親至西京,看看宋夏之間究竟虛實如何。」 「宋與夏嗎,這兩個國家究竟是怎樣的國度呢?」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西沉, 天色漸暗,青年站起身來,無限留戀的又看了廣闊的蒼茫大地一眼,轉身在甲士 們的簇擁下便向那遼的御帳行去。 蕭燕六落後十餘步,亦往御帳而去。卻見旁邊轉來一人,便站住腳步。 燕之古低聲施禮:「參見王爺。」 蕭燕六神色如常,但是聲音卻壓得很低:「事情辦得如何?」 「幸不辱命,南邊的已經準備妥當,只待宋夏此戰結束,夏軍若敗,便可開 始。夏軍若勝,只怕還要拖上一段時間。」 「你看夏軍此戰勝負之勢如何?」 「必敗無疑。」 「你何以斷言夏軍必敗?」 「西夏太后不通兵法,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南朝已是今非昔比,西軍皆戰 之餘,對此戰早有準備,以逸待勞又是據堅城而守。西夏不敗待何?西夏舉傾國 之力而爭一城,實乃破釜沉舟之戰,若不能下,則國有傾覆之危,到時只能走此 一條路。」 燕之古的臉色始終如一,就像沒有生命的岩石般。 蕭燕六讚賞的點了點頭,又問道:「耶律和安可有異動?」 「小人一直暗中留意,未見異動。」 「嗯,你我所行之事實乃凶險,不是我疑心,只是他畢竟是姓耶律的。他若 衷心為我效命,自然是好。他此時到了何處?」 「十日前耶律和安已統兵至五寨關,一切皆按計策行事。」 「好,你退下吧。」…… ***    ***    ***    *** 宋,汴京內城,端王府。 端王府地處左二廂和右二廂交界之處,便在相國寺橋和州橋之間,緊鄰御街, 這片街堪稱汴京城內地價最高最熱鬧繁華的黃金地帶。汴河大街、馬行街、御 街這三條汴京要商業道路便在這附近互相交匯,勾欄瓦捨亭台樓閣密密麻麻, 每日熙熙攘攘何止十萬人在此地討生活。而端王府便在這建築物密集壘摞寸土寸 金的內城之中,亦是佔地十餘畝,乃是附近最大最華麗的建築群。 天下誰不知端王乃是當今官家最寵愛最信賴的皇。當初做遂寧郡王時,王 府便在新城。如今升了端王,官家不惜耗費巨資在內城之內又起了一座新的王府, 只為住的近一些。便是當政的章相公也不曾表示異議。 而端王崇道,也是汴京皆知。 大宋的親王不比李唐,沒有政治權力。所以但凡皇室宗親,都將興趣發展到 其他方面,而端王之興趣,從他府內的道士們便可看得出來。但凡在端王府內座 上賓的道人,都是汴京城內有名的高士,傳說其中有些是真的得道高人。只不過 如何道行了得,卻不為人所知。 而王府附近,更是能人異士雲集之所在,德安公廟、三屍廟、四聖觀、延寧 宮觀、大相國寺、太學、國子監、法雲寺、佑神觀、葆真宮、太一宮、九成宮、 武成王廟、延真觀、五嶽觀、遼都亭驛、長生宮、狀元樓……數不勝數,大都是 與道教有關之所在,或者各種奇人逸士出沒之場所。 這也是當今官家有意為之,知道這位喜好道教,修建王府也修建在道教 人士扎堆兒的地方。 王府大門右三層石台階,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去之狀, 莫非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 悉用朱紅杈子。 門前有下馬牌坊,顯示非同常尊貴的地位。 府內側廂院落,一個身著黑袍的青年文士模樣的男子,面色沉靜。他的對面 卻坐著一個道士,兩人正在石桌對弈,同時說著些什麼。突然黑袍文士望著天空。 忽的將手一抬,一隻鴿子便輕巧落下,正站在他的手心,是一隻信鴿。 那男子將紙條打開,掃視了一眼,嘴角微微露出陰冷笑意。而他旁邊的一名 道人,看似仙風道骨,一臉的高深莫測,竟也是面露微笑。兩人的笑意,怎麼看 都透著奸詐。 「陝西至此,信鴿恐也要飛十餘天吧。想必是已經得手了?」 「正是如此。」 「大官人行的好計。料那劉妃做夢也想不到,她身邊的心腹宮娥,竟是別有 所圖。如今,她卻是作繭自縛了,可笑還在做皇后的美夢。」 「道長取笑了,什麼大官人,高某不敢當。同為東坡學士門下,何分彼此。 再說道長的手段也非同凡響啊,申王的目疾,轉眼之間便已如廢人無異。此等手 段,真令高某佩服。」 「貧道先受蘇學士栽培之恩,後蒙王爺不棄,推心置腹待我,自然願為王爺 謀劃。當今官家命中無子,此乃王爺的機會。只要能掌握住劉妃,官家便在掌中。 可笑章敦,仍在謀劃廢後以圖結奧援於宮內,以為廢了孟後便可高枕無憂,須知 誰拿住劉妃的把柄,誰才可真正控制內宮。到時候,這老賊真正是替他人做嫁衣。」 「官家昏庸,聽信那些熙豐奸黨禍亂朝綱,窮兵黷武橫徵暴斂,民不聊生。 這般下去,大宋亡無日亦。說不得為了天下姓,只好搏上一搏。只是道長果有 把握?」 「玄門煞局,乃我道門極致秘術,取人性命於無形之間。若天命在大王,三 四年間,當今官家便到大限,那時,便是大王日角龍庭之時。」 「道長好手段!不愧名震京師的林真人。」黑袍文士拍掌笑道,又說:「若 大王真可登基,神霄派必然會在東京發揚光大。」他眼前之人,便是京師神霄派 著名真人林靈素,乃是端王府內座上賓之一。 「貧道再此先謝過了。只是現如今乃是新黨當權,朝政皆在此輩掌握之中。 元佑忠賢皆已被貶斥遠惡地方,緩急不得用。大王若要登基,於兩府也需有助力 才是。」 林靈素雖然參與端王之陰私秘事,但是也不清楚他的全盤計劃。眼前這人, 雖然和他同出蘇軾門下,但是短短時間已經成了端王的心腹,事實上便是端王的 半個謀,故此心中疑惑便向他提問。 須知他們做的可是殺頭的買賣,容不得半點馬虎。元佑黨人將希望寄托到端 王身上,但是也需要端王能夠切實登基成功,他們才有希望歸朝廷。端王現在 在朝廷上面,無法借得他們的力量。 黑袍文士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西邊方向。 「西府?莫非是西府那位?曾子宣?」林靈素大吃一驚,「曾布乃是新黨干 將……」 「正是,不過新黨又如何。內部照樣有紛爭。」黑袍文士為微微一笑,「曾 布現如今掌樞密院,章敦窮兵黷武屢起邊釁,得他助力良多。外人看來,這二人 同為新黨巨頭,作良好。但是實際上,曾布與章敦並非無隙可趁。」 「此話怎講?」 「曾布在新黨之中,資歷遠過章敦。當年王安石變法,曾布、蔡確、呂惠卿、 韓縝四人便號稱新黨四大天王,皆是新黨巨頭。當年曾布做計相呼風喚雨之時, 章敦還在經撫地方,尚無資格入朝指點江山。如今蔡確早死,韓縝去年也死了, 呂惠卿因背叛王安石而遭天下唾棄,新舊兩黨皆不見容,現為延帥,終生無望 朝。昔日新黨四大巨頭,只剩曾佈一個,這左相位竟然輪不到資歷最深厚的他, 反被章敦這個昔日後輩爬到了他的頭上,而且右相之位一直空懸五年之久,竟也 始終沒曾布的份。到現在為止,他竟然還是個同知樞密院事。曾布才學不下於章 敦,資歷更是還活著的新黨元老大臣之中無人能比。對於自身現狀,豈能甘心?」 黑袍文士一口氣說了許多,喝了口水又說道:「而且曾布當年與章敦,並非 無怨。」 「莫非是先帝時市易法之事?」 「正是,當年曾布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卻因呂嘉問一案最後鬧得被貶斥地方, 王安石也因此案罷相,新黨內訌最後便宜了呂惠卿和章敦。呂嘉問是個什麼下作 東西,別看他現在坐了開封府,當初他那點齷齪醜事卻無人不知。此人當初為了 巴結王安石,不知廉恥倒賣自己家族,被自家稱為『家賊』,族譜中除名,真正 小人一個。如此小人,卻得王安石賞識,提舉市易司,在汴京推行市易惡法,以 權謀私強買強賣,壟斷市場,以官錢放高利貸,鬧得無數姓破家,京師商賈為 之一空,業蕭條,連市易法的原發明者魏繼宗都看不下去了,直呼呂嘉問所行 市易法已經完全成了歪門邪道。曾布不願昧良心,便上書直陳呂嘉問心術不正, 是挾官府而為兼併之事。如此一來,卻被王安石視為叛徒,引發呂嘉問之案。王 安石力保呂嘉問,呂惠卿和章敦奉旨查案,最後卻都說曾布所言不實。結果最終 王安石因曾布之事心灰意冷而辭相,曾布也被貶斥到地方,終神宗一朝再未京。 而呂惠卿和章敦卻趁虛而入,都做了參政。當年章敦等於是把曾布踩下去才有自 己飛黃騰達,彼此之間嫌隙豈能沒有?」 「原來如此。」林靈素心中暗驚,這等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那時候端王都還 沒出生呢。這人卻信口說來瞭如指掌。 「後來曾布便一直輾轉地方,元佑初年曾京,但又遭貶斥。算下來,他遠 離朝堂十餘年徘徊州府,正當春風得意卻突然跌下深淵,滿腔抱負不得施展,說 起來他的政治前途都是因為呂嘉問一案給毀了。或者說都是因為當初章敦和呂惠 卿昧著良心排擠打擊他。現如今好不容易朝,卻又長期屈居章敦之下,嘿嘿… …」 「若是西府的那位願助大王,外庭無憂亦,然劉妃……」 「劉妃,哼哼,她不過是個隨風倒的傀儡而已。別看章敦支持她,但是她只 會聽從真正能置於她死地的人的吩咐。若是我們把證據抖出來,立時便讓她人頭 落地,更別說什麼皇后。這女人雖然自私放蕩,但是卻是個聰明人,自然懂得如 何取捨。官家命中無子,她注定了已經不可能母憑子貴,若要保住榮華富貴,只 能投靠下一任當權者。章敦勢力再大,也不是皇帝。而我家大王,卻是下一任的 皇帝。」 「自是此理,但是以章敦之才能,必然也能想到此理。」 「章敦並未直接派人參與此事,他是經由蔡京出面料理。然而妙就妙在,所 有人都不知道蘇湖的真實身份是我方一枚重要棋子。」 「不錯,誰能想得到蘇學士之女竟然臥底宮中。」 「奸黨們以為將元佑諸君子迫害出朝廷,以為將東坡學士貶往海南,他們就 可一手遮天了。哼哼哼,忠臣義士是無處不在的,蘇學士所佈之局之龐大久遠也 是遠超這些奸黨之想像的。」 「若是如此,章敦應該還未得到消息,但是蔡京恐怕已知端倪。」 「蔡京!」黑袍文士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此人奸猾無比,而且城府極深, 慣於投機取巧,和呂惠卿那奸賊十分相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以章敦之老謀 深算,都沒看破他的真實面目。我看此人未必是真心實意依附章敦。他也在觀望。」 「貧道也曾觀過此人面相,十足的大奸之相。此人將來若是得勢,必然比現 在的章敦更加專權。此人對於大宋是福是禍,委實難料。」 「所以我需速奏大王得知,陝西方面之事,等西夏一敗,便要發動,再也耽 誤不得。」 「大王不在府中麼?」 「今日乃是劉妃入延寧女觀聽經求子之日,大王豈能不去相會。而且既然陝 西好消息傳來,想來今日也是該和劉妃翻牌的日子了。」…… 王府後花園,丹室。 此乃整個王府之中最神秘之所在,乃是個獨立院落,月亮門上刻著陰陽八卦, 門外皆是衛士把守。此乃端王修道煉氣之所在,平日裡除了那些高人仙師之外不 論是誰都不得入內,連王妃都不行。 便在這丹室地下數丈之深,竟還有一座密室。這座密室修建的十分隱秘巧妙, 有十八個氣孔通往地面,隱於假山花叢之中。而這密室原本便是一條隱秘地道的 一部分,這地道便直通延寧女觀。 密室內之檀香牙床上,兩具肉體絞纏不清,牙床發出咯吱咯吱的搖晃聲。 女人身著朦朧輕紗,姿態妖嬈撩人,性感成熟的白皙妙軀便在青年男子的輕 柔撫摸之下盡展柔美曲線魅力。女人的雙腳併攏絞纏,男子的一雙白皙修長的手 遊走她的全身,最終挑逗的埋入兩腿之間,手指勾進了桃花源內,攪動潺潺蜜液。 甘美的快感融化成了嚶嚀嬌喘,呻吟聲勾魂蕩魄。 一雙迷離籠罩著水霧的鳳目充滿火熱的情慾,嬌艷紅唇微張,引人欲噙。男 子的面從那飽滿雙乳中抬起,那種充滿魅力的妖異邪笑讓她情不自禁。 這樣的男子,竟會是官家之。他們倆長的真是太不像了。 趙宋皇族之中,竟也有這般俊美如玉風流倜儻的年輕美男子。若他是皇帝該 有多好,自己做皇后,每天和這樣風姿俊美的男人盡情歡作樂,那該是神仙過 的日子。 自己雖然明知道不該再冒險,但是就是抵受不住這個男人的誘惑。 這個男人當真是天下間女人的魔星。 男人的手從她的兩推間滑出,那種瘙癢顫抖的快感讓她舒服又不舒服,男人 的手指就像有魔力般,挑逗她的靈魂飛上了九霄雲外。她的腿想夾住男人的手, 讓她在自己的體內多停留一會兒,但是就似一條游魚般滑了出去。 青蔥般的白皙玉指間勾出一絲閃亮的銀線,帶著女人發情時的濃烈性味。 男人就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手指輕柔的劃過,牽引那道液體的銀絲,動 作優雅而自然,女人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人能在赤裸相對的床榻之上還能保持 這種優雅的藝術家氣質,甚至覺得和女人歡好大概在他的眼中也是一種藝術吧。 這令她產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因為自己對於男女歡好之事只是出於興趣 和原始衝動。 她不由自地張開了嘴,將男人的手指含住,嬌媚的用舌頭卷吸著、挑逗著。 男人的嘴也湊了上來,兩張嘴親咬在一起,舌頭和舌頭之間互相追逐糾纏。 男人的呼吸變得粗重,胯下那白玉般的塵柄勃昂如鐵,如此漂亮健壯的陽具,女 人也是第一次遇到。她的手飢渴的撫摸套弄,輕輕擼下包皮,那熱乎乎的龜頭顫 抖著冒出。小指老練的勾挑著肉稜,感受著那生命的陽根在自己手中的脈動。 儘管和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偷歡了,但是每一次他帶給自己的感覺都像 是第一次那樣刺激,歡愉。 男人的身軀壓了上來,纖細健美的腰肢擠開了她的大腿,她的雙腿不由自 地分開夾住了他的兩胯,花門處感到了那硬硬熱熱的侵略物緊貼著,強勁有力地 撐著頂著,隨著扭動姿勢已經頂了進來,敏感的刺激讓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接著下面流的濕了。 在男人完全挺進她體內的時候,肉與肉的濕粘擠磨,她已經爽的叫了出來。 男人挺進了她的身子,一邊舒服的享受著女人體內的蠕動擠纏,那種濕乎乎 的肉壁絞纏的感覺實在讓他欲罷不能。而且這種禁忌的快感更讓他感到那種難以 用語言表述的刺激。別人的東西,自己據為己有。哥哥的妻子,背德不倫的快感。 皇帝的妃子,至高無上的女人,神聖不可侵犯,自己卻沾污了這種神聖…… 自己突破了不可能逾越的上下階級,君臣人倫。 就是這種突破的快感,讓他實在是爽得渾身發抖。 「皇嫂,小的功夫如何……」這種在最下賤的勾欄之中才會有的淫詞浪語, 便在這男子高貴的口中蕩出。他那種妖異的魅力,那種調笑,讓女人感受到心裡 無比的刺激和羞恥,那種羞恥又發酵成倒錯的官能快感。 「你,休要如此……」無力的抗拒,只會讓男人更加慾火中燒。 「定是大哥滿足不了皇嫂,才惹得皇嫂這般燒心,出來打野食。」 女人滿臉通紅,只顧摟著男人的脖子,嬌喘道:「你這沒良心的,便知道欺 負我,快些動啊……」此時的她哪有半點高貴皇妃的樣子,便是個普通偷漢通姦 的美嬌娘。 「皇嫂有命,自然不敢不從……」 男人開始律動身子,肥壯的肉具進出粘濁白液肉唇,女人陰內陣陣火熱的快 感,雙腳不由得夾緊。男人的陰囊時時拍打,陣陣肉聲淫靡悅耳。陣陣征服的快 感蔓延至男人全身神經,下體更加硬勃,嫩肉嬌柔包夾,淫液糜爛交融,女人花 心中流出的淫水讓他的侵犯更加順利滑溜,他恨不得立刻將陽精全都射進去,讓 這個女人懷上自己的孩子,好好羞辱他的哥哥。 你是皇帝又怎麼樣? 你沒有兒子。 你的女人需要我來給她下種才能生兒子。 我才是真正的征服者! 將來的皇帝是我生的! 我才是皇帝的父親。 我才是真正的皇帝! 我要奪走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女人!包括你的皇位! 男人越想越興奮,動作就越猛烈。肉體與肉體的糾纏發出沉悶的肉擊聲,還 伴隨著亢奮的呻吟和喘息。 女人敏感的身體很快就到了高潮,一聲長吟,身子顫抖著軟了下去。但是男 人卻不罷休,律動一番之後,便抽出了滿是黏液的肥大肉腸,依舊顫顫巍巍的勃 昂如猛龍,看尺寸要超過女人所經歷過的任何男人,跟別說當今官家了。 「皇嫂爽了,小卻如何?」男人淫蕩的調笑著。 女人風騷的白了他一眼,輕疏玉指,便將男人那肥挺的大肉根持住,楦口微 張,以舌尖輕輕的添勾了一下。 男人舒服的呻吟了一聲,又調笑道:「嫂嫂,皇兄的陽具比小如何?」 「你便問了多次了,好不羞臊人……」女人媚眼如絲,面上桃花潮濃,滿身 都是情慾未滿的火熱性味,哪有半點羞臊之色。男人笑道:「我便最喜歡聽嫂嫂 說,快說。」 女人無奈,只好說道:「官家的陽具只有你的一半大,滿意了吧?」 「滿意。」男子得意地笑著,陽具竟又跳了幾跳,變得更硬了。女人驚喜地 揉弄他胯下雙丸,技巧的刺激他的敏感點,同時張口便將大肉杵吞下一半。 男人舒爽的挺腰喘息,便是自家夫妻敦倫,也沒有這般刺激淫亂的弄法。大 宋宮廷,自小便要受嚴格的禮儀廉恥教育,女人講究女德,男人也不可荒唐縱慾。 便是自己家裡的王妃,在沒人的時候想調笑一下也不行,便是兩人在床上行房事, 女人也是不肯露出半點情趣姿態,否則便是失禮。 這般女人,好生無趣。自己只有外出偷歡,才能享受到這等美到天上去的刺 激。 再看女人吃自己的肉杵吃得津津有味,吞吐吸唆,自己適才在她體內帶出的 淫蜜和她的口水攪和在一起,那種感官上的刺激,讓他激動地想要仰天狂笑。 「嫂嫂上面的小嘴吃夠了,下面的還沒飽呢。」男子說著,從女人嘴裡退出 來,仰面躺倒。女人胯騎在他的身上,下體動了動,美臀一沉,便將整根黏乎乎 的水濕肉杵完全吞進了體內,兩片肉唇被撐開的很大,由於剛來過一次高潮,身 體很敏感,只一進去,便滑的頂到了盡頭。 女人好像恢復了體力般扭動腰肢和美臀,癲狂的晃動著。 屁股縫下能看見若隱若現的肉柱,只不過在女人激烈的動作下更像是一團陰 影。女人使勁下坐,扭動,感受著那根有力的肉杵在自己體內攪動,火熱的快感, 幾乎要將她融化。 男人躺了一會,便伸手摸住她的兩團上下搖動的渾圓玉乳,盡情揉搓。女人 越發縱情恣意的腰擺著,髮髻散開之後,滿頭烏髮如瀑布般飛瀉,又被她甩的四 散,更添狂野美態。同時抓住男人的雙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接著好像沒了 力氣,又俯下身趴在男人的身上,身子前後滑動,兩腿之間依舊貪婪的吞夾著男 人的肉莖,以這個姿態繼續滑動交媾,口中發出的呻吟聲就好像發情的母獸那樣 飢渴粗野。 動了一會兒,女人的雙腳勾盤住男人的雙腿,緊緊貼著,緊緊壓著,汗滴打 濕了她的髮絲,粘在額頭上,只是眼睛裡透著熊熊燃燒的慾火,渾身繃緊了勁道, 用力的下滑了好幾下,男人感到了熱熱的粘液又從她體內深處澆了出來,充滿了 陰道,完全泡滿了他的肉根。 「又丟了嗎?皇嫂今日好興致啊。」男子雖然沒射,但是他的慾火也早已被 完全勾起,此刻他準備展示他強橫的一面。 他將女人癱軟的身子反過來,從背後來個老漢推車,抱著她的屁股以更加激 烈的姿態抽插頂撞。就好像發怒的公牛一樣,從後面猛干。幾乎要把所有的力氣 都發洩出來,就像是要把整個人都干進女人的卵穴裡。 女人只覺得體腔皆被塞滿,肥壯粗大的硬肉佔領她陰戶的所有空間,擠的滿 滿的。 每一次強有力的律動都磨蹭她所有的敏感點,花芯被連連撞擊,每一次都讓 她酥麻的想要便溺失禁,那種甘美痛苦混雜在一起的感覺她永遠也不會厭倦。 身後的這個美男子,是她的丈夫的,自己是她的嫂子,現在卻被他以最 淫蕩的姿態完全佔有,被他將子孫濃漿不知多少次灌滿自己的卵戶花房,自己不 知道喝下過多少他的腥臊精液,這種亂倫的行為自己卻一點也不感到羞恥,反而 感到無比刺激和快樂。 男人以這種最原始的野獸交配的姿態盡情姦污自己這個天下最高貴的女人, 便是魚玄機、夏姬這些史書上記載的最淫蕩的蕩婦都羞於如此,但是自己卻感到 渾身火熱的快樂,自己將吸盡他的每一滴陽精,那種變態的快感讓她的魂魄都要 飛上雲端。 「哦……哦……快些呼……呼……再猛些……」 女人美艷的面容因為快感而扭曲著,咬牙切齒的渾身又繃足了力氣,一雙鳳 目緊閉,渾身是汗。男人抱著她的腰撞的更加用力,幾乎把她撞趴在榻上,拚命 壓著她的屁股猛聳。後來性從後面把她壓趴在床上,腿壓別著腿,胯連著屁股, 雙手緊緊摟住女人的肩頭和胳膊,手則捏著女人的下巴將她的臉扳過來,拚命痛 吻,奮力衝擊。 密室門外,黑袍文士靜靜地站在門外,等著他的子完事。 接著就聽見幾聲狂野高亢的粗喘,夾雜著女人前所未有的歡愉吟叫,跟著一 切就安靜了下來。黑袍文士輕輕的吁了口氣,畢竟自己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在外 面聽了這半天活人春宮,下體也是憋得難受。 接著,應該是穿衣的時間。 然後戲肉來了,子向她攤牌了。 兩人接下來的對話一字不拉的傳入他的耳內,女人從驚訝變成憤怒,再變成 恐懼哀求,只可惜自己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必應該是相當的。 朝廷多少智者大臣都被子玩弄於鼓掌之間,一個淫婦算什麼? 這樣一個女人,明明沒有才能,卻還不守婦道,通姦偷漢也不看看對象,最 終把自己給攪和進來了。想來也是活該,這樣的人居然如此輕易被子控制,想 來也是子天命所歸。 這就是子的魅力所在,任何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真正的帝王手腕。 蘇軾真不愧元佑諸君之中真正的智者,一雙鬼眼自芸芸眾生裡相中了這個端 王,從萬事皆休的敗局之中找到了反敗為勝的勝機,元佑黨人與他結盟,看來東 山再起並非無望。自己總算也不辜負蘇學士的一番苦心。 接著,暗號響起,該是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他整整衣冠,按動機關,秘門開啟,信步而入。眼看著驚訝不知所措的劉賢 妃,唱個大諾,躬身施禮。 「小人高俅,拜見賢妃娘娘。」…… ***    ***    ***    *** 陝西涇源路,平夏城戰場。 日落西山,天色將暗,但是沸騰的戰場依舊沒有改變。戰鼓聲、號角聲如同 滾雷,人馬嘶喊,刀槍碰撞金鐵交鳴,人山人海的攻防戰仍在繼續。 飛蝗般的亂箭在空中橫飛漫射,黑壓壓觸目遍野的西夏人潮輾壓過了護城河, 就像一層層的由武裝士兵組成的滾動的泥石流,不停的衝擊著宋軍的羊馬牆,但 是一次次的衝擊,浪潮一次次的被粉碎,城外的宋兵死守最後的防線,就像一道 堅硬的礁石大壩,任對手如何衝擊,始終屹立不搖。 而城頭宋軍的弓弩手們則是盡情的望城下潑灑著亂箭和巨弩,城內的大炮也 全力以赴往外開火,各種火藥炮、霹靂炮、大石頭、猛火炮拖著煙火直飛城外, 好像雨點也似。 而城外密密麻麻的西夏兵擁擠著前進,根本無法躲閃,只能硬著頭皮用盾牌 去擋,結果可想而知,煙火滾裹巨炮,呼嘯如同巨雷滾過地面,一砸下去就是血 肉橫飛,殘肢斷臂和碎刀槍四散,還有大片火球騰空而起,人肉燒糊的氣味,哭 爹叫媽的慘嚎之聲。 然後周圍的夏兵通常都會忘記隊形和紀律四散躲開,然後大部分人都會後退 逃跑。 橫七豎八的夏兵屍體陸續倒在進攻沿途,一具摞一具,一層摞一層,血肉模 糊慘不忍睹。無數士兵前進不幾步就心驚膽戰的後退,然後在督戰隊的大刀逼迫 下再次前進,然後再次潰退…… 而衛慕賀蘭的臉色著實發青,前方戰線遲遲沒有進展,他都恨不得親自衝上 去和宋兵廝殺。而後面的填壕部隊進展還算可以,土石草木摞著夏兵屍體已經填 平了第一道壕溝,現在在填第二道。 但是這些都是次要的,前面始終無法得手,這才是關鍵所在。 現在有數千宋兵就在城外,沒有城牆的掩護,此乃難得的良機,自己若能抓 住機會吃掉,便是大功一件。今天他的部眾死傷決不會輕,大概會死幾千人。若 無法得到相應的戰功褒獎,無法補充損失,這對於西夏國內的政治來說,可能就 意味著自己的地位會不穩固。 誰能想到宋兵如此善戰!? 這還是當年景宗皇帝時那任人欺辱的漢家兵嗎?他曾經深信前輩老兵們的經 驗,和宋兵打仗,便只是要防他們的弓弩厲害。若是近身,宋兵便不行了。他還 忘了不知從哪裡聽來的經驗,說是漢兵若和黨項交兵,一早晨開始打可以不分勝 負,但是到了下午,宋兵必敗,因為耐力不行了。 但是眼前的宋軍完全是天壤之別。 面對數量十倍於己的大夏兵馬,這些宋軍竟然打的頑強無比,甚至還有越戰 越勇的趨勢,絲毫看不出疲態。甚至還有些宋兵居然敢逆鋒反衝,夏軍前鋒竟被 他們打的人仰馬翻。這些宋朝的禁軍都穿著精良的上等鎧甲,強悍勇猛,叢槍亂 刀冒刃推鋒,血肉濺在臉上也不會眨一下眼,身被數創仍可保持可怕氣勢,他們 排著一字橫列長蛇陣,往前平推,便是刀槍臨身也不離自己位置分毫。 這等暴悍氣勢,是這些河外夏兵一生都沒見過的。攻進羊馬牆的士兵不是死 了就是被他們的鐵甲人牆又給輾殺了出來,戰至此時,最前鋒的數千漢奴撞令郎 基本上已經傷亡殆盡,仍在廝殺的不過數人。 諷刺的是,這數千最低賤裝備最簡陋的炮灰奴隸兵恰恰是和宋兵交戰經驗最 豐富的部隊,也是最善戰的部隊。衛慕賀蘭等發現這些奴隸的價值已經晚了,到 後面請求再調些撞令郎卻遭拒絕。 漢人奴隸在西夏可是相當寶貴的財富,平時會耕種放牧,戰時可以充當炮灰, 以漢制漢。元昊時期西夏號稱十萬撞令郎,更可隨時抄掠宋境人口補充損失,故 此用之不竭,戰場上可以大大減少黨項人的損失。但是現在可不是以前,西夏在 兩國相爭之中處於下風,別說抄掠宋境,平日應付宋軍的抄掠便已頭疼,故此國 內漢奴數量大大減少。此次出兵,漢奴撞令郎總共徵調了一萬多人,這便是全部 家當了。 如今調了四千在衛慕賀蘭麾下,結果第一天幾乎就浪費了精光,還厚顏無恥 的復來乞求援兵,乾順豈能不怒,當即絕,同時降旨衛慕賀蘭加緊進攻。 只是後面的小部族聯軍和衛慕氏族兵戰鬥力尚不如漢奴,在督戰隊的威逼下 拚命前進,結果只換來一次又一次迎頭痛擊,不但無法寸進,甚至還有動搖敗退 的跡象。羊馬牆邊,護城河旁,已經堆滿了雙方士兵血肉模糊的屍體,但是其中 夏兵屍體明顯多於宋兵屍體。 這……這等對手?這就是現如今的宋兵?! 衛慕賀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黨項人以騎射稱雄河西高原,但是現在 宋軍的射術卻令西夏毫無招架之力,遠射不是對手,近戰卻更加不是對手,這仗 還有的打麼? 那些河內兵幾十年來一直在和這樣可怕的對手交戰嗎?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開戰之初的癡心妄想有多麼的可笑。 但是戰鬥仍在繼續,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如若承認失敗,皇帝絕對饒不 了自己。他咬咬牙,下令繼續進攻,不計傷亡的進攻。然後又下令衛慕氏剩餘的 兩萬兵馬做好準備,同時讓各城方向的騎兵全體下馬,準備參戰。 命令傳下,各軍騷動。誰都看見了敵軍是如何的獰猛狂悍,前軍步卒幾乎是 成群結隊的送死,自家又有何能抗衡如此強敵?按理說,打了一天怕不死了幾千 人了,卻連人家城牆都沒摸到,仗打到如此駭人聽聞地步,稍有理智者早該鳴金 收兵。除非是打算硬拿人命往裡墊,但是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命都是自家的命, 這般蠻幹,於己有何好處? 一時間,各軍騷動紛紛,將領拚命彈壓,就連衛慕賀蘭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何嘗不想退兵,他想得要命。但是退兵可能就意味著自己的腦袋搬家。但是此 時發生的這種情況他也沒料到,若是前線失利,後陣又自亂軍心,這不敗還等什 麼。 心慌意亂之下,他剛想親自前去彈壓,忽聽得前方巨大的崩裂聲轟然驟發, 自家兵馬陣陣大亂,呼喊聲驟然升高。而身後皇帝本陣的兵馬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騎兵調動頻繁,成群結隊往後行去,而皇帝軍旗似乎也在移動。 皇帝想幹什麼?難道在臨時移營?!出了什麼變故了? 皇帝大旗乃是全軍之膽,一旦輕動,必會引起全軍的不安。再看號角齊鳴, 大營中又衝出無數騎兵步卒,將皇帝本陣團團擁護,似乎在戒備著什麼。而另有 大群大群的騎兵則奔向別處,遠處細聽,似乎傳來戰鬥的號角聲。 莫非別處來了宋兵?再看城前夏兵已經是紛紛大亂,煙塵飛揚處,似乎有宋 兵馬隊的影子出現…… ***    ***    ***    *** 平夏城南城外。 殘破沾滿血污的羊馬牆內外,無數叢叢摞摞的刀槍互相刺戳劈砍,插進人體, 戳爛鎧甲,帶出血肉碎末噴濺,屍體倒地,擠擠挨挨,橫摞豎倒。傷兵哭嚎不止, 接著被踩成肉泥。 宋兵雖然禁軍廂兵混雜,但即便是廂軍鄉勇,也都是戰之餘,勇猛無比。 夏軍與此方向全是河外部落兵,還有千五騎兵不參戰,人數上沒多大優勢,死傷 數量倒是在直線上升。 唐雲手持斬馬刀,狂吼著猛劈而下。那西夏小校半跪在地上,舉刀架過,竟 格開這一擊。但是也被震的半躺於地,旁邊韓月舉槍補上一下,將他扎死,血淌 滿地。旁邊數桿長槍攢刺,兩人格擋招架,掛綵數處,幸好身側數名宋兵殺紅了 眼擁上,槍桿磕碰叢刺對戳,生生將對方給戳翻了下去。 兩人自從隨大隊出來增援之後,力戰至此時,已經過了兩三個時辰,此時天 都快黑了,雙方依舊混戰不休,便是他們這樣身經戰的武林高手,也累得氣喘 吁吁手腳酸麻。 否則,對付一個普通夏兵小校,何用兩人聯手。 唐雲胳膊酸麻,手中砍崩了刃的血糊大刀變得沉重非常。一開始他一人對付 七八人都是綽綽有餘,但是現在他卻不由自地看哪裡宋兵比較多就往哪裡靠攏。 韓月此刻也滿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敵人的,他扔了槍頭扭斷的長槍,隨手撿起 一面盾牌和斧子,和唐雲背靠背,直喘粗氣。 事實上,這等兇惡的大規模血戰,便是他在遼軍服役時,也從來不曾經歷過。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奇跡。對於在這場戰爭中倖存下去, 他實際上已經喪失了信心。 誰說戰爭不是比拚數量,至少就眼前看,就是在比數量。便是有能一騎當千 的勇士,也會有第一千零一個人來結果他的性命。 「哥哥,小若是熬不過眼前這一關,哥哥可將我的骨灰帶到老家去……」 「說什麼混賬話!」唐雲大喝,「你我兄……」話沒說完,突然鼓角大作, 周圍正在死戰的宋兵將校都是精神一振,同聲狂吼。原本七零八落的宋兵,拚死 撲跌也要搶上去佔據戰位,亂紛紛的隊列匯聚成人牆橫列,身子頭臉便是頂著夏 兵的刀槍,脖子被刺戳的血肉模糊也不後退,然後還能舉盾的列盾牆潑命往前頂 推,後面的刀槍兵器瘋狂前打。 夏兵力戰許久,早已疲憊不堪,且傷亡慘重,士氣不振。沒料到宋兵到最後 居然還有餘力兇猛反撲,頓時被推的步步後退,來不及收腳的,皆被推倒踩於腳 下。前後擠撞,腳下亂絆,頭頂亂箭不斷,終於頂不住了,被生生推了去。 唐雲和韓月也在人群之中,他們此時早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覺得前後左右都 是人群,只是隨著人流往前推進。頭頂上不時冒下粘糊糊的血雨,腳下踩著不知 道是敵是友的胳膊腿,人頭被踢的滾來滾去,只是一起大喊著前進。 黑壓壓密密麻麻的人群互相擠撞碾壓之下,突然有一方崩潰了,無數西夏兵 掉頭後跑,試圖退到護城河後面去,宋軍大喊著追殺,在河邊再次混戰於一處。 唐雲和韓月眼見河對面大隊西夏兵正在重新集結列陣,直到絕不能給他們重整旗 鼓的機會,關鍵是護城河上的西夏壕橋,得想辦法燒了它! 「誰有火,燒橋!」唐雲大吼,但是周圍無人帶有火種。 唐雲急眼之下,舉起大刀衝過去,對著壕橋便砍,周圍宋兵見了也是一擁而 上。而西夏士卒也知壕橋重要,狂吼著又衝過來幾十號人,雙方一陣血拼,各自 死傷十數人,然後便見一名宋兵小校,自亂軍之中滿身是血的突然衝破了阻攔, 直到飛壕邊上,雙手把住,一聲狂叫,便如半空響了個驚雷。雙腳用力竟蹬到了 地裡,沉愈千數斤的巨大壕橋竟被他一個人生生的掀了起來。 如此神力,當真是駭人聽聞,便是唐雲韓月也沒想到宋軍之中還隱藏著如此 武藝絕倫的猛將,令雙方戰士都吃驚非小。然後便見那小校雙臂較力,血貫瞳仁, 如同怒目金剛狂吼著將那壕橋一舉掀翻,轟隆一聲好像倒了一棵大樹般翻進河裡, 激起大浪,水面上的浮屍也是蕩漾不已。 宋兵呆了一呆,同時發出振天吼叫。夏兵為之奪氣,同時卻見東門大開,吊 橋重重落下,大隊大隊的馬軍騎兵蜂擁而出,舉著各式各樣的兵器瘋狂的衝向夏 軍步卒。 「藩騎!」唐雲一愣,卻見種建中手持長槍,狂呼大喊。宋兵步卒們鼓起最 後的勇力,也跟著他一起衝過河去。唐雲大笑:「援兵!援兵來了!」卻是一屁 股坐在地上,腿軟難耐,韓月急忙拖著他躲羊馬牆後。 再看伴隨著上萬鐵蹄敲打大地的轟鳴聲,數以千計的宋軍馬隊又從城內出來 的,也有自城外不知什麼地方突然冒出的,黑壓壓卷野而來,如同虎趟羊群一般, 在西夏人群之中橫衝直撞,槍矛飛舞摧枯拉朽般帶起陣陣飛濺血肉。 西夏步卒本已苦戰一天,死傷慘重,早已筋疲力盡。剛才便已經處於敗退之 中,士氣已經蕩然無存。又突遭強敵襲擊,本就已糜爛不堪的陣勢立告崩潰,而 宋軍馬隊多達數千騎,人數上面更是佔盡優勢,霎時間密密麻麻的人群被沖得七 零八落潰不成軍。 對面的壓陣的一千五西夏騎軍見勢不好,紛紛上馬挽弓搭箭準備阻擊。然 而還沒等他們列好陣勢,密密麻麻的敗兵就被宋軍馬隊驅趕著向他們狂湧而來。 西夏騎將臉色頓時變色,當機立斷下令射那些敗兵,免得衝亂自家陣腳。 但是這些騎兵多於步卒同族同鄉,眼見胞澤敗退,如何肯落井下石。那稀稀 拉拉的亂箭只射倒了二三十人,接下來至少上千的敗兵便產生了混亂,有的繼續 悶頭往後逃,有的左右散開,有的和別人撞在一起,接著後面追上來的宋兵藩騎 就把他們沖的四散,隨後好像狼群一般迎面直撲而來。 「孩兒們,殺!」西夏騎將令王雄狂吼一聲,縱馬而出,接著身後過千騎兵 亂箭齊發,迎頭便向宋軍射去。宋兵衝在前面的倒下十餘騎,接著便是一陣亂箭 潑灑敬,夏兵竟然被射倒了數十騎,隨後大群衝鋒的馬隊和大群四散的步卒就 像數股洪水濁流狠狠迎頭相撞,攪亂在一起…… 北門外,夏乾順和梁太后所在的高坡之上,所有文武重臣都屏息凝神,觀 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戰場之上滿是黑壓壓的西夏兵卒,看起來佔盡上風。突然大地陷落了下去, 大片大片的轟然塌陷,無數西夏兵跟著一起塌陷了下去,然後煙塵漲天什麼也看 不見了,剩下的,只有混亂驚恐的龐大失控人群。 那些人完全喪失了紀律和士氣,大概是以為天塌地陷了,有的在逃跑,有的 呆立原地,有的跪在地上向天祈禱,有的發瘋似的大喊大叫,總之上萬兵馬已經 軍心大亂,甚至還有將領帶頭逃跑的。 乾順呆呆得看著這一幕,喃喃說道:「這……這是如何……莫非宋人有天兵 天將相助不成?」在他看來,這等能令山崩地裂的手段,窮盡他的想像力也實在 無法想像。 「陛下,此乃宋人守城慣用的地陷之術,東朝多工匠,土木機關之術天下第 一。用於戰陣,便是如此。以土木機關佈置深坑大渠,佈於城外,一旦發動,連 綿塌陷不絕,遠者可達數里之外,防不勝防。衛慕氏之兵未曾與宋人對陣,故此 不識,不足為奇。此陣於我對壘巨車十分不利,必先引宋人發之,此後我方可無 憂。」嵬名阿埋沉聲稟奏。 「既如此,將軍何不早言?」乾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陛下,此戰之前,臣已將運籌廟算稟奏陛下與太后。河外兵數十年未曾與 東朝交鋒,不堪大任。決勝之關鍵,仍在右廂諸軍。以河外兵消耗宋人實力,乃 是即成之策。臣事先若言明,衛慕賀蘭必然多加防備,又豈能試出宋人埋伏?」 嵬名阿埋跪倒叩首,乾順略一思,頭看著梁太后:「母后,嵬名老將軍 言之有理,但是前軍此時大亂,天色又將黑,再不收拾,恐為宋軍所乘。母后, 是否令衛慕賀蘭暫時退兵,重整旗鼓?」 梁太后畢竟是經歷過戰陣的,點點頭道:「以衛慕賀蘭為前鋒,原本也不指 望他能先登立功,既然已經試出了宋軍埋伏所在,也算不虛此行,便先收兵吧。」 話音未落,突然山下馳來一騎,乃是一名武將,身背令旗,驗過了口令腰牌,到 得御駕前跪倒。 嵬名阿埋一看是妹勒都逋的部下,心中便是一驚。那將領將軍情札子呈上, 嵬名阿埋得到乾順示意後先看一便,便又奏道: 「啟奏陛下,妹勒統軍傳來緊急軍情奏報,東山大營遭數千宋軍偷襲,已告 失守。宋軍現在已據東山要道,作勢欲往平夏城來。妹勒統軍急調兵馬前往迎戰, 發現古壕門一帶屯駐有宋人大軍,聯營不下十餘里,兵馬有不計其數,旗號多有 它路援兵。妹勒統軍為防萬一,已親率鐵鷂子前往東山。」 「東山?古壕門?宋人如何會在哪裡屯兵?宋人援兵如何來的這般快法?」 乾順和梁太后面面相覷,嵬名阿埋心中苦笑,宋軍在古壕門的屯兵顯然是早 就有了的,這只能說明宋軍對於此次平夏城作戰早有準備,援兵早已到達,就在 等著他們。難道此次作戰計劃又事先洩漏了不成?宋人細作也太無孔不入了吧? 東山有失,理論上那股偷襲的宋軍已經可以威脅到乾順御駕所在的陣地…… 當然中途那數以萬計的黨項鐵騎都不是死人,斷不會眼睜睜看著宋人通過… … 但是這股宋軍顯然只是後面那數萬援兵的先鋒,若是宋軍力也順勢而來, 倒是個趁機重創宋援軍集團的好機會。妹勒都逋手下有數萬精兵,而拱衛夏的 精銳步騎在這周圍方圓十餘里的域內層層部署有近十萬之眾,如此龐大的力量, 足以摧毀他們! 嵬名阿埋夢寐以求的戰機,突然出現了! 若是乾順不在這兒,嵬名阿埋必定下令讓妹勒都逋誘敵深入了。但是乾順在 這裡,梁太后也在這裡,有這二位在,嵬名阿埋不會考慮任何哪怕一點點的冒險。 他平時雖然殺伐果決,但是他畢竟是夏臣。夏的安全是他任何時候都要首先考 慮的。 所以他只稍微考慮了一會兒,就放棄了這個機會。 「陛下,東山失守,情勢不明,臣以為可調一萬精騎前往支援。再者為防萬 一,請陛下和太后移駕稍退。衛慕賀蘭所部久戰無功,再打下去徒增傷亡,天色 又將晚,不如先令收兵,以免兩線作戰為敵所乘。待擊退宋軍重奪東山,再攻城 不遲。」 「准奏。」 嵬名阿埋眼看著天子旗緩緩移動,雖然明知這樣影響軍心,但是也沒別的辦 法。 大夏馬上立國,歷代君都視軍權如性命,如遇大規模戰爭,君必定親自 上陣以激勵士氣,也便於君掌握軍心。所以明知這麼一個十幾歲的年輕皇帝啥 都不懂,還盡礙事,但是他也不可能阻止乾順到前線來,否則他必將是乾順以後 權力障礙黑名單上一員。 可惜啊,平白放過一次大好機會。 嵬名阿埋正在氣悶,突然聽到戰場突然喧嘩大作,他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 縮,面色冷峻之極,咬著牙冷笑:「郭信之……哼哼哼,你果然來了。」 再看從東城繞城而來大批潰兵,黑壓壓如同洶湧潰堤洪水一般,人馬參雜哭 嚎連天,沖的北城正在收兵撤退的夏兵驚恐大亂,頓時潰不成軍,而大批宋軍馬 隊則出現在視線之中,郭字大旗高舉,連同北城外宋兵一起出陣,大舉反擊! 而此刻連續有旗牌斥候馳至中軍,帶來消息令他面沉似水。 南城夏軍遭到宋軍大批騎兵突襲,數千兵馬竟然一觸即潰。宋軍趕著敗兵又 至東城,潰兵衝亂了東城夏軍,遭到宋兵夾擊,再次大潰,近萬人被追殺著又潰 了到了北城,此時已經是兵敗如山倒的架勢了。 嵬名阿埋當機立斷,令旗一舉,層層旗號招展,低沉的號角聲又響起…… 北城外,衛慕賀蘭目瞪口呆的看著如狂潮般潰退下來的西夏士卒。 怎麼就突然敗了呢? 剛剛得到鳴金收兵的信號,怎麼事? 他手持大刀連砍了數名敗卒仍不能止,再看自己的兒子和他的督戰隊已經被 敗兵人潮裹挾得不知去向,長歎一聲知道敗局已定,身不由己的被自己親兵護著 敗退了下來,然而往哪裡跑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潰退的人潮好像黃河之狂瀾激流 般真個是驚天動地。 而宋軍得勢不饒人,在後面追殺不捨。看樣子竟打算趁此機會再利用他們沖 亂後面夏親軍的本陣。 他雖知道大事不妙,但是卻猶如大海中得一葉孤舟,只能隨波逐流。旁邊根 本沒人聽他的。正著急間,卻見迎面一陣遮天蓋日的箭雨撲來,那些跑在前面的 潰兵霎時間被射的人仰馬翻躺了一地,後面的人收不住腳,被絆倒踩死無數,接 著亂箭不停,再看對面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兵已經列陣進逼,大陣綿延數里, 陣容嚴整殺氣沖天。 宋軍!?宋軍繞到後面來了!?完了?上呢?! 不對!是夏軍! 衛慕賀蘭從昏頭脹腦的恐慌中清醒過來,卻見對面數十名旗手站在陣前搖晃 大旗打著旗語,要敗兵立刻繞陣退卻,膽敢衝陣者,就地處決! 便是有人看不懂旗語,但是那迎面飛來的亂箭卻是明明白白。 衛慕賀蘭眼看滿地衛慕氏男人的屍體,心中恨不得立刻將嵬名阿埋碎屍萬段, 但是也不敢再退,只好冒險調轉馬頭,狂奔繞陣而過。 而其他的潰兵卻前赴後繼的試圖衝陣,在被毫不留情的射倒了數人之後, 終於不再往牆上碰,大約數千騎兵成功繞陣而過,逃往後方,另有過萬步卒竟就 此停了下來,呆呆站在雙方騎兵之間,黑壓壓聚成一大片,看樣子竟然放棄了逃 跑,放棄了抵抗,準備束手待斃。 出乎意料的是,雙方都沒有進一步的行動,隔著這一大片敗兵對峙著。宋軍 騎兵沒有繼續進攻,夏軍騎兵也沒有接應他們撤退。 宋軍大旗之下,郭成全副鎧甲披掛,手持染血長刀,端坐馬上。他的鎧甲上 帶著兩隻箭,但是鐵甲堅韌,未傷皮肉。身側寇士元、劉仲武、種建中等數十將 校皆騎戰馬持兵在側,各個滿身血污,鎧甲多有破損,顯然都是經歷苦戰,此刻 眼見西夏頹勢,人人揚眉吐氣。 「哈哈哈,西賊也有今日!」寇士元乃是郭成副將,職位最高,言語較為無 忌。「太尉,何不一鼓作氣趕盡殺絕,眼前這些喪家之犬,禁不得兒郎們一陣沖 殺。」 其餘將領紛紛稱是,這些敗兵在他們眼中就是首級戰功,就是榮華富貴金銀 財寶。他們身後的戰場之上已經是遍地堆積的西夏人馬屍體,只不過戰鬥還未結 束,誰也不敢妄割首級,否則早就亂起來了。 郭成卻不為所動,冷眼越過敗兵,注視著西夏那黑壓壓蔓延戰場的騎兵陣勢。 「過去衝殺,我軍馬軍四千餘眾,如今全在這裡。而夏軍敗兵至少過萬,你 們殺的盡嗎?」等到眾將不說話了,他才冷冷了一句。 「太尉,夏狗雖多,但是已經被嚇破了膽,不足為懼。」 「那後面的騎兵怕不有幾萬人,他們豈會坐視我等逍遙自如?」郭成冷冷又 道。 眾將之中,如劉仲武、種建中等智謀之輩已經從勝利的狂熱亢奮之中清醒過 來,略一思便明白端倪,暗叫僥倖,心想對面的夏軍將領果然非是等閒之輩, 友軍剛敗,他便來了個將計就計,利用這些敗軍佈局,試圖引宋軍入彀。若非郭 成經驗老辣,只怕現在已經落入對方算計之中。 這等毒計,便是成了,只怕這些敗兵也難逃一死。對方將領的殺伐果決,令 人不寒而慄。 「對方騎兵雖眾,然只要我等驅敗兵衝亂他們,人數再多也是不堪一擊。」 寇士元是久經沙場的悍將,也是見多識廣之輩,說的話也有一番道理。 「此一節夏軍將領已經想到了,你看此兵剛敗,對面騎兵陣勢便已列成。分 明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若能以我等之力沖得亂他們,何用等到現在?剛才無法得 手,現在再衝十趟也是枉然。你看他們本有機會接應敗軍去,卻故意將他們留 在這裡,便是布下的餌,等我們來沖。」 這一說,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伙敗兵,便是毒餌。宋軍若是貿然進擊,一旦 達不到目的,自身陣型必然被這些敗兵攪亂拖累。到時候對面的西夏騎兵便會趁 機發動進攻,在場的都是久戰老將,都知道再強大的軍隊若亂起來,面對比自己 弱小的敵人也毫無抵抗能力。更何況對手的兵力數倍於己。 這也是那些西夏騎兵不願意接應這些敗兵的原因,他們也害怕被攪亂陣型。 自家已經苦戰連場,對手那數萬騎兵卻是以逸待勞。一旦有失,西夏頂多是 陪上這萬把人,反正他們號稱萬大軍,這點人對他們來說不疼不癢。但是對宋 軍來說幾千精銳的損失卻是傷筋動骨,城裡守軍總共才多少人,如果開戰第一天 就損失幾千人,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守城無望。 這也是郭成不敢冒險的原因。他觀戰一天,對於雙方死傷大概有個瞭解。夏 軍這一天死傷至少也有五六千人,宋軍據城而守,損失當遠低於夏軍,但是千把 人應該是有的,要來自城外的守壕部隊。 城內守兵不過兩萬,第一天的損失就達到半成,這對於善守的宋軍來說,也 完全算得上難以承受的慘重傷亡。 郭成不清楚對面的夏軍具體到底有多少,但是幾十萬大軍和萬大軍是沒 別的,那就是夏軍佔據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得用源源不斷的兵 力來消耗宋軍,自己若是想守住平夏城足夠長的時間,那麼這城內的一兵一卒都 絕不能隨意浪費。 若是今天不出城,只是據城牆而戰,損失應當小的多吧…… 但是若不守壕,對方的那些高車就有自由行動的可能。 這是不是就是夏軍的目的呢,故意展示那些高車,讓宋軍不得不出城守壕, 沒了城牆的保護,宋軍的傷亡就將大大增加,積少成多。若是每天都有這等規模 的傷亡,那平夏城撐不了十天就會失守。 想來必是如此,這等秘密武器,若是自己用兵,必然秘而不宣,出其不意以 收奇兵之效。但是西夏軍卻一開始就故意展示出來,就是要誘使自己出城守壕。 那自己今天的部署,豈不是正中對方下懷? 若是如此,也就是說從一開始,自己就已經中了對方算計了不成?直到現在 的情況,一直在對方的算計之中?難怪自己覺得西夏先鋒部隊戰鬥力並非自己熟 悉的那麼強,對方是故意沒派精兵,只用二流部隊先消耗自己,然後引誘自己出 擊。 幸好自己最後關頭把持的住,幸好自己的神臂弓部隊和禁軍力還留在城內。 想到此處,他不再猶豫,牙縫裡蹦出一個字:「撤!」 對面嵬名阿埋眼看著宋軍列陣徐徐而退,稍感意外,自己精心設計,沒想到 到最後一步居然被宋軍識破了。他頗有些遺憾,下令那些敗兵撤。但是心中卻 又有些期待,雖然今天讓快上勾的魚溜了,但是自己的基本目的已經達到了。 那就是擾亂郭成的部署,同時動搖宋軍軍心,盡可能給宋軍製造麻煩。 宋軍若不改變部署,只有輪番將城裡兵馬外調守壕,而城外的那些兵馬遲早 在自己絕對優勢兵力的車輪戰下消耗乾淨,自己有足夠多的兵力去完成這一計劃。 若他們改變部署,則等於將外圍防線拱手相讓,自己則可從容填壕。而且臨 陣變動會動搖軍心。等壕溝被填平之後,就是對壘車部隊出動的時候了,自己也 迫不及待想看看這怪物一樣的龐然巨物到底威力如何…… 夜色來臨,廝殺一天的戰場終於平靜下來。 平夏城衙門之內,宋軍眾將各個不及換衣甲,便都來討賞。 這是宋軍鐵打的慣例,打了勝仗就得兌現賞錢,況且這不是為他們自己要的, 是為他們的部下要的,大家捨死忘生廝殺一天,為的就是這個,要的理直氣壯。 哪怕再殺伐果決的將帥,也不能違背這條規矩,除非他下一仗想吃敗仗。 而郭成也毫不吝惜,下令打開府庫,銅錢交子、金銀珠寶、綢緞絲絹、鹽引 茶引,總之各種能換錢的全都拿了出來,在院子裡摞的小山也似。郭成生性豪爽 輕財,絕非守財奴,知道錢就是用來花的。而且久在營伍之中,深知軍隊通弊, 要讓士兵賣命,就得拿實惠東西。如這種時候,就是用錢之時,絕不可吝嗇。還 有如種建中那樣的散盡私財的將領,也得趁機讓他們撈本錢。 眾將領了賞錢之後,都是喜氣洋洋,郭成佈置商討今後戰略,眾將都有輕敵 之意。 今日一戰,憑心而論,所有將領都看出來夏軍沒有派出真正的精銳,雖然不 是老弱殘兵,但是絕非他們的老對手:河內右廂勁旅。不論戰鬥經驗還是勇氣意 志,乃至兵甲器械都不可同日而語。但是畢竟一場大勝是跑不了的,只看雙方的 傷亡就可確信。 宋軍今日陣亡者五五十八人,輕重傷號近千人。夏軍傷亡無法統計,但是 割下的那四多個首級可是實實在在的戰果。另外據目測夏軍光是留在城外的可 能就要有三四千具屍體,傷兵數量更是無法統計。而且夏軍依舊掌握著城外的戰 場,他們派出的打掃戰場的部隊並沒有受到宋軍的攻擊,有多少人被抬去不得 而知,眾將的判斷是夏軍今日死傷總數大概在六千人左右。 便是如此,夏軍傷亡也是數倍於己,況且夏軍是被宋軍擊潰而退。無論從哪 方面看,宋軍都無可爭議拿下的第一天戰鬥的首勝。 很多將領都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兆頭。 但是郭成不這麼想。 今日一戰,西夏雖然派出的全都是二流部隊,但是卻也逼的平夏城守軍的 力也幾乎是全體參戰才取得勝利。派出城外守壕的禁軍便有數千之眾,還有城頭 自始至終在參戰的神臂弓部隊,他原本想在城內保留數千禁軍作為生力軍,結果 到底還是沒保留住,另外城內的藩騎和廂軍、鄉兵弓手也出動數千,這樣粗粗一 算,第一天,城內近兩萬守軍,便出動了接近七成兵力才擊敗夏軍,而死傷,已 經接近總兵力的一成。 而夏軍今日出動的兵力,可能還不到總兵力一成。而損失,可能還不到半成 的半成。 如果每天夏軍都出動一成兵力,而宋軍都需要動員七成兵力才能抵擋,這仗 是打不下去的。而且今日死傷的,大部分都是禁軍士卒。他們才是守城的力。 而他們原本可能不用消耗的如此之多,只因為自己選擇了背城列陣。 他深信自己的佈陣沒有錯,但是現在自己也面臨兵力不足的危機。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西夏御營之內,巨大的御帳高聳如樓,周圍是數千御圍內六班直侍衛持戟 戈的拱衛著。文武重臣數十人在帳內,乾順和梁太后高居寶座,正在滿臉陰雲的 聽著嵬名阿埋的奏報。王座之下,跪著衛慕賀蘭以及今天出戰的數十名將領,不 少人都是包紮著傷口,滿身是血的跪在那裡。 沒有人認為上的心情會好,只因為今天這一仗敗的實在太難看。 東西南北四面攻城,兵力居於絕對優勢,卻未曾勝得一仗,反被宋軍打的大 敗,潰的幾乎不可收拾。若不是嵬名阿埋及時調兵壓住陣腳,可能這場戰爭在剛 開始就會結束。 出戰時趾高氣揚,卻收穫這樣慘不忍睹的失敗,這河外兵也著實太無能了些, 很多人的心中都在這樣哀歎。 敗的最慘的是南城,因為宋軍的反擊就是從南城開始,南城夏軍承受了宋軍 最初的也是最猛烈的攻擊。而攻南城的令王氏亦是西平軍司瓜州一代的黨項大 族,此次有五千精壯奉調東征,千里迢迢走了兩個多月才至戰場,結果開戰第一 天在南城外就幾乎賠了個乾淨。 令王氏大酋連同他的四個兒子,全都死在宋軍的亂箭之下。騎將令王雄乃是 西平軍司著名驍將,身中六箭仍在亂軍之中衝出一條生路逃,重傷至今昏迷不 醒。五千精壯步騎僅逃一千多丟盔棄甲沒有兵器的騎兵,步卒也不過一千六 餘人倖存,且各個帶傷。 今天過後,令王氏基本上已經可以從黨項部族實力派名單裡面除名了。 而東城乃是四城之中損失最少的,賀崇彪雖被敗軍裹挾,但是仍成功的組織 起了上千騎兵節節抵抗。只是後來被流箭射中左眼昏死過去,軍隊才徹底潰亂。 前往東城助攻的李察哥和一千班直侍衛乃是表現最勇猛殺敵最多的部隊,李 察哥更是兌現了他的軍令狀,率先攻入羊馬牆。但在東城兵潰之時,他和他的部 下也被敗軍衝散裹挾,幾乎性命不保。在潰到北城之後,他也困在那萬餘潰軍之 中進退不能,不過還好被部下發現,保著他殺出一條血路沖。 事後清點,班直侍衛死傷數十人,餘者大部安全撤。東城我羅、毛龐兩族 聯軍五千步騎出戰,活著來了近四千人,其中數人帶傷,但是大部分人都還 帶著盔甲兵器,仍可算敗而不亂。 西北兩城因為是戰場,夏軍兵力雄厚,但是受到的抵抗也最強硬。因為宋 軍在這兩個方向部署的守軍也最多,而且都是精銳禁軍。河外兵驕橫輕敵,結果 一上來就碰了個大釘子。整整一天,宋軍絞肉機般的防線讓夏軍堪稱是血流成河 。 四千漢奴撞令郎,戰死近千人,餘者全部掛綵,其中重傷員多達二千餘人, 竟是全軍覆沒! 而黨項部落兵陣亡亦有千餘人,傷兵竟多達四千多人。其中近七成傷亡是潰 敗時的自相踐踏和被宋兵從背後無抵抗的追殺以及被自家弓箭攢射造成。粗粗一 算,夏軍在各戰場的損失總和,竟然已經接近參戰兵力的半數。 西城還好些,未被潰軍波及,雖是損兵折將,但乃是四城之中唯一有組織的 脫離戰場的。北城卻因為那場大潰敗,傷亡數字高居其他三路之上。 戰爭開始只第一天,宋軍便令夏軍陣亡數千之眾,傷者更是近萬!大小將領 陣亡二十七人!而西夏軍隊帶的可以記錄的戰果,只有六十七個宋兵首級 。究竟給對方造成了多少傷亡,無從得知。 讓乾順惱火的是,這沉重的傷亡數字其中有相當部分是潰敗時造成的,真正 攻城階段產生的損失,遠沒有這麼多。而且黨項將兵的懦弱表現,讓他這個黨項 皇帝感到面上無光,同時也是對他的信心和自傲的重重一擊。 在如此令人羞恥的慘敗之下,妹勒都逋率部擊敗宋援軍前鋒部隊過萬精銳步 騎,斬三級,重奪東山大營,進而兵逼古壕門,壓得宋軍動彈不得的好消息, 也顯得黯然失色。 而且令梁太后和乾順心情惡劣的事情還不止於此。 適才探馬來報,同樣在重圍之中的宋軍蕩羌寨守將折可適趁夜率千餘馬軍偷 襲夏軍圍寨大營,幸好圍困蕩羌寨方面的將領野利濟乃是個智勇兼備的老辣宿將, 早有準備,在營外遍掘陷坑伏弩,待宋軍中伏之後揮兵掩擊,一場混戰大敗宋軍, 斬首三十級,宋軍趁夜色奪路撤寨內。夏軍追至圍攻寨子,卻被亂箭射退,傷 亡數十人,一小首領中冷箭陣亡。 此等戰鬥乃是屬於騷擾性質的小戰鬥,對大局不起影響。但是梁太后聽聞折 可適的名字便又驚又怒,而蕩羌寨正好處於平夏城外圍地帶,折可適的活躍讓她 覺得自己的背後非常不安全,生恐讓宋軍鑽了空子重蹈當年洪德寨的覆轍,又連 夜調整部署,嚴守大小道路,搞的全軍上下一夜都鬧哄哄的睡不著覺。 若非重臣們苦諫,嵬名阿埋以性命擔保無事,梁太后幾乎要親自領軍前往蕩 羌寨。 但是傳來的消息中,也並非全是壞消息。 入夜之後,夏軍派去打掃戰場的老弱士卒發現宋軍在城外守壕的部隊,已經 悄無聲息清掃完了戰場,待著所有從屍體上扒下來的東西撤進了城內,城外的控 制權已經拱手相讓。嵬名阿埋的謀策已經變為現實,宋軍在進退兩難之下,必然 會撤軍入城,採用他們最拿手的老辦法憑借高城堅守。 現在城外是真正的夏軍的天下,只要填平了塹壕,黨項的超級戰車部隊將會 在歷史上第一次登上戰爭的舞台。 這正是乾順和梁太后所期望的。 所有人都深信,向來不善器械的大白上國此次將會一鳴驚人,那高聳如山的 巨大戰車,將會把宋軍引以為傲的城牆,徹底的夷為平地…… 正文 【雲舞月揚】15 作者:天外飛星 24/7/2發表於:第一小說 字數:846 十五 宋元符二年十月辛卯,涇原路,古壕門。 此地距離熙寧寨不遠,處於群山之間,地勢險要,山口狹道密佈,處處營壘。 宋軍的營盤硬寨一個挨著一個駐紮著,將所有的平川擠滿,起伏的帳篷密密麻麻 綿延十餘里。 山上樹木俱被砍伐一空,所有的山頭制高點上都建有烽燧望樓,山上山下黑 壓壓好像螞蟻群一樣的宋兵秩序井然的四處活動,大隊騎兵來去匆匆,步軍則在 校場上操練著陣法,輜重車輛通行無阻,原本荒無人煙的荒山野地,此時已經成 了成千上萬的士兵佔據的世界。 秦鳳熙河環慶河東四路援兵,近五萬精銳藩漢步騎,就屯駐於此。 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這都是一支實力堅強足以對抗任何對手的大兵團,但是 此時的宋軍大營內,卻是頗有額愁雲慘霧的樣子。 東倒西歪的傷兵們哭爹叫媽的慘嚎,還有無數有去無的胞澤,都讓這些 戰之餘的老兵們心中沒底。雖然勝敗兵家常事,但是宋軍對西賊算算已經有年頭 沒打過敗仗了,而且他們作為各路遴選出來的精銳,也是以實力自傲的武人,出 擊的兄們實力如何他們也是心裡有數,能讓他們大敗而,甚至連戰死胞澤的 屍體都搶不來,只能說明對手的實力也是超乎想像。 聽說西賊反撲的兵力達數倍之多,聽說鐵鷂子也出動了,早聽說西賊出兵有 數十萬眾,看來所言不虛。但是若結陣而戰,未必便怕了他們。以往與西賊交鋒, 多是以少敵多,只要結陣而戰也多能取勝。此次如何就撐不住了?莫非西賊還有 不為人所知的精兵不成? 各種各樣的想法念頭,都在宋兵將校的腦中盤旋,只是礙於嚴格的軍法,無 人敢說出來而已。對於早已習慣打勝仗的宋軍,已經在十幾年間不知不覺建立了 對黨項蠻夷的心理優勢,各路攻戰都是勝多敗少,便是失敗,也能讓西賊付出高 昂代價,影響不了整體優勢。 然而此次東山大敗,敗得當真乾脆,昨天剛去,今天敗兵便,甚至沒有多 少戰果可言。這讓宋軍的自傲不能接受,迷惘、窩囊、悲觀、不服氣等情緒瀰漫 一時,當然也有相當部分的人也認識到西賊雖然整體勢弱,但是並非紙老虎,仍 具備重挫宋軍的實力,但這更讓人無法接受。 中軍帥帳內,更加的愁雲慘霧。 王恩坐在帥椅上,面色嚴峻,眉頭緊鎖。姚雄、苗履事不關己,站在一邊。 種樸面色如常,正襟危坐。郭祖德卻是垂頭喪氣,滿身是血,先前的囂張狂妄早 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東山一戰若非種樸率兵相救,他的人馬恐怕便是全軍覆沒的結局。誰能料想 夏軍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善戰,人多勢眾不說,更是驍勇難擋。結陣相持也撐得非 常辛苦,後來鐵鷂子出現在戰場,宋軍四面被團團包圍,後寨被奪,方陣崩潰只 在頃刻之間,那時他才明白自己輕敵了。 西賊雖然在走下坡路,但是虎狼之性仍在!後來種樸率兵及時來援,拚死奪 了後寨,他才僥倖突圍成功。 自己和郭成乃是結拜兄,郭成現在被圍在平夏城中生死未卜,雖然自己確 實抱著給他解圍的心思,但是也未嘗沒有輕視其他諸將,想要人前顯勝傲裡奪尊 的意願。說白了,自己目空一切才是要的敗因。 想到出戰前諸將皆以持重為策,王恩當時的決策很清晰:「賊傾國遠寇,難 以爭鋒,宜以全制其敝。彼野無所掠,必攜,攜而遇伏,必敗。」此策算不上神 機妙算,但是至少也是中規中矩,姚雄當時也附和。 自己卻當著帥王恩的面出言不遜:「平夏存亡所繫非輕失,平夏失則新疆 皆沒,涇原危矣。公等奉命擁精銳赴危急宜以時進戰併力破賊,乃臨敵怯懦按兵 不出,其如國家何,且吾兄郭成旦暮為擄,諸君忍坐觀邪!萬一不守必有任其咎 者!」 如此公然頂撞帥,挑戰帥的權威,若換了自己為帥,不管是誰都必然斬 了他以明軍法尊卑。王恩和姚雄下不來台,當時帥帳之內險些發生衝突,要不是 種樸出言調解,王恩當時斬了自己祭旗然後出兵死戰都有可能,當然那只會招致 更大的損失,甚至有可能導致宋軍此次空前規模的會戰一子錯而滿盤皆輸,那時 自己真將成為大宋的罪人。 自己身為先鋒,強要出戰。雖然種樸說得委婉些:「兵未可出宜令郭統領登 高視賊虛實見可而後進!」但是畢竟違背帥意圖卻大敗而歸,而且損兵折將, 挫動全軍銳氣,王恩若要這個由頭砍了自己,當真是一點都不冤。 看王恩的樣子,顯然是隱忍著怒氣。只不過在場諸將都是身份顯赫之輩,種 樸、姚雄、苗履等人,都是西軍之中著名的將門世家,威望極高。王恩雖然號稱 「王騎將」,勇名遠揚契丹,但是對比他們資歷遠不及,更曾為這些人的部下, 故此有這些人在,這大軍之中遠未到王恩的一言堂。而且看這些人,都有意保全 自己。畢竟大敗之後,若再斬將,會更加挫傷士氣。 「郭統領,此去東山觀兵,西賊兵勢如何?」種樸乃是護軍,地位僅次於王 恩,又身為種家將的佼佼者,在眾將之中威信最高,故此他說的話基本上是和王 恩份量相同的。 郭祖德聽了一愣,見種樸絕口不提敗軍之辱,顯然是有意保全,那還不明白 的。西賊兵勢如何,那還用說嗎?人山人海滿川滿谷一望無際,你自家也是親歷 過的。然而此刻卻不能鬆口:「賊勢甚盛,然某為大將,只知死戰報國,願引本 部馬軍數千,前往平夏城助陣,與俺大哥同生共死。」 眾將聽了都覺得郭祖德嘴硬,頗覺可笑。你的兵馬已經吃過一次敗仗,若非 援軍來得及時,此刻你只怕已成西賊階下囚。再次出擊,不是送死又是什麼?難 道嫌一次潰的不過癮,還準備再潰一次? 然而道理雖是如此,但是話說得漂亮無比,極顯忠義。王恩雖是帥,但是 郭祖德畢竟是援兵客將的身份,還是朝廷的橫班正使統兵大將,休說是他在,便 是章桀在此也不好說殺就殺。郭祖德此次吃了敗仗,氣焰大減,對著自己再不敢 那般囂張放肆,自己心中惡氣也出了些,反正傳往渭州的戰報上寫得明白,他對 郭祖德也是指名嚴參,想來郭祖德不似折可適那般有章桀護著,仕途多半是要經 一大挫折,到時候自己看戲便好了。 此時聽他這般說,只是冷哼道:「郭統領好生不曉進退,初次進擊已然失利, 如何能保再次便可取勝,一旦有失,不但你數千兵馬受害,我軍銳氣也必受挫!」 種樸也說:「吾等兵少,不戰並非怯懦。西賊此次傾國而來,準備充分。我 料前方阻援之賊必勁旅,我等便是勝得一二陣,後方之賊更多,也未必能解平夏 之圍。況且一旦有失,西賊將繳獲之輜重首級示以城內,難保城內軍心不亂。況 且郭信之乃是當世良將,平夏城內兵力充足,有他在,城必守的住。」 眾將聽了,面色都不好看。彼此之間雖然有些心病之類,但是都是同為大宋 武官,面對西賊還是一致對外的。種樸適才所言情理,而且更嚴重的問題擺 在面前。郭祖德已經打了敗仗,折了數兵,可能還有俘虜之類的。西賊若將這 些擺在平夏城下,種樸剛才所說的很可能已經成為現實。 想到這樣嚴重的後果,一時間再沒人有心思去計較彼此之間的私人恩怨了。 苗履遲疑地說了句:「會不會已經晚了?」說完便後悔,這等不吉之話如何說得。 散帳之後,眾將各自營。郭祖德逃過死罪,但是王恩到底是沒放過他,重 打了四十軍棍,被部下給抬去的。王恩和種樸則秘議了整晚,但是也沒得出什 麼令人鼓舞的結論。最後只好全力信任郭成,一切按原定計劃走。姚雄的萬餘精 兵連夜離開古壕門,取道德順軍懷遠寨,向北直插到天都山附近埋伏,等西夏退 兵之時邀擊。而古壕門則封鎖消息,布疑兵與西賊相持。 原本秦鳳兵也是要一道前去的,但是東山之敗打亂了原有的計劃。王恩唯恐 西賊乘勝來攻,故此需多留一些兵力在身邊。然而不管宋軍將帥如何佈局,都是 要以平夏城能夠守住為大前提,而西賊圍城如鐵桶,他們此刻對平夏城的情勢是 一無所知…… ***    ***    ***    *** 夜晚,平夏城外。 西北的冬夜寒氣逼人,寒風呼號,今夜更是昏黑陰沉,天上非但月光不見, 甚至連星光都沒有。自開戰以來已經過了四天,只有頭一天乃是艷陽高照,之後 便開始連陰,每日抬頭看只看見滿天陰雲,寒風漫卷山野,交戰雙方幾乎都是西 北土著,知道這種天氣隨時都會下雪,故此宋軍也輕易不再出城爭鋒,而夏軍則 加快了城外平整溝壕的速度。 在夜色的掩護下,平夏城東南不遠的一處山丘之下,韓月身著黑衣,內襯軟 甲,手持塗了黑色的朴刀,貓著腰鑽出了地道口。地道外面已經密密麻麻蹲著一 多人,都是同樣的裝束,彷彿一群從地裡冒出來的黑色幽靈溶入了這無邊的黑 夜之中。 宋軍擅長土木機關,修築城池必建地道。平夏城這樣的巨塞自然也不例外, 三日前大敗夏軍,便有部分精兵乃是從地道出城,出其不意繞道夏軍身後,然後 一擊得手。 但是夏軍將帥也非笨蛋,吃了一次大虧之後,一方面動用上萬人填埋城外深 溝壕渠,另一方面廣佈偵騎哨侯,積極宋軍在城外的地道口。同時又調動兵 力將城外所有的樹木砍伐一空,將所有能藏人隱蔽的地方都清掃一遍。其實樹木 作為戰略物資,宋軍亦是要定期砍伐的,宋軍砍過一遍夏軍再砍一遍,稱得上寸 草不留,平夏城周圍的丘陵山坡,此刻已經光禿禿的全都是樹樁。 夏軍雖然一時找不到宋軍的地道口,但是在有足夠人力的情況下,使用這種 笨法子同樣能夠達到所需的效果。沒有了周圍林木的遮掩,宋軍只要敢從地道露 頭,肯定會被發現。至於夜晚,加強燈火巡邏便是。 這個方法確實令城內守軍辛苦挖掘的地道成了廢物,西北兩面夏軍把守嚴密, 根本無機可乘,但是總算是還有一條比較隱秘。這條地道乃是通往城外東南的一 個小丘下,那裡怪石嶙峋,因角度的問題並不能為敵軍直接看見,這是現在宋軍 唯一一條能夠發揮作用的地道了。因東南兩面夏軍力量較為薄弱,夏軍因害怕城 上冷箭也不敢靠近城牆,故此今夜宋軍才能安然出城。 今夜,宋軍的目標乃是北城的夏軍大寨。 自從上次夏軍大敗以來,宋軍戰後雖然動撤進了城內,但是夏軍的攻勢也 低落了下來。這幾天雖然每天從早到晚依舊是戰事不斷,該攻城的攻城,該平壕 的平壕。但是夏軍開戰之初那種銳氣已經蕩然無存,只是應付差事般咋咋呼呼, 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這些河外兵經過第一天驚心動魄的大潰敗之後,已經對宋軍產生了畏懼心理。 那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的可怕場景是這些河外兵戰鬥生涯前所未見,大部分人直到 現在仍是驚魂未定。而帥衛慕賀蘭獲罪罷職,九名將領被斬首,也讓他們沒了 心骨。再派他們出陣,也不可能鼓舞起他們低落的士氣。嵬名阿埋自是明白這 一點,但是他自有他的打算。 河外兵的戰鬥力他已不指望,但是仍派他們出陣或許可以迷惑宋軍,給宋軍 造成己方在故意示敵以弱的印象,而宋軍將領們可能會浪費精力來猜測他故意示 弱的意圖,從而給將的判斷和決策造成一定的影響和干擾。 唐太宗用兵「多方以誤之」的道理,嵬名阿埋這樣飽經殺伐的宿將向來推崇。 同時讓這些廢物們發揮餘熱,多消耗一下宋軍也是好的。而更深一層之意, 則是從前河外兵乃是梁乙逋總領,這奸賊雖已伏誅數年,但是河外兵山高皇帝遠, 難保沒有漏黨羽隱藏其中,借戰爭清洗可疑分子,也是梁太后的意思。 故此他對這幾天河外兵的懦弱低劣表現持容忍態度,只是默默的觀賞著這些 廢物們的表演。 而宋軍對此一無所知,只是覺得西賊已經被一戰打得膽寒,越發的輕視。急 於想出城再教訓教訓這些西賊,雖然將郭成不許,但是下面的將校們哪裡忍的 住。 每天都有數千人自西北兩面前來挑戰,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其士氣低落 軍無鬥志。 抬著雲梯裝模做樣,城頭一陣箭雨,立刻掉頭跑。後來宋軍將郭成下令 只要西賊不靠近城牆,就不許放箭。更多時候,是西賊抬著大木前進,隔著老 遠和宋軍放箭對射,西賊弓弩射程皆不及宋軍,又是以低射高,結果可想而知, 每次都被宋軍弓弩壓制的難有寸進。 而箭一射完,便立刻撤退,跑得比兔子還快。連續幾天交戰,宋軍幾乎沒有 損傷。而西賊也只是死傷多人,完全不像第一天那樣認真拚命,倒像是在玩耍。 倒是那些填壕的進展迅速,西北兩面地面已經被填平夯實,障礙物基本清除乾淨, 接下來大概就等那些巨車出場了。 故此今夜,宋軍準備利用僅存的一條地道,前去探探那些巨車的虛實,也給 西賊一點顏色瞧瞧。帶隊的大將,正是寇士元。隨他出戰的,都是精選的勇士。 韓月唐雲因為這幾天守城表現出色,故此雙雙中選。只不過唐雲被分在另一隊, 對此二人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多時,三精兵已經全部出洞,隱伏於暗處。之後這條地道將會被堵死, 因為戰事一起,他們不可能有時間再從這條地道城。而西賊也肯定會意識到這 個方向有古怪,明天的這個時候,這個地道口肯定會被發現。 暗夜潛行,韓月倒是找了當年做攔子馬的感覺,攔子馬作為天下最精銳的 偵察兵,夜間行軍潛行乃是家常便飯。韓月的雙眼早已適應黑暗,左右看看,卻 見周圍的人都是動作利的精悍之輩,而且對黑夜的適應似乎並不比自己差。 寇士元低聲佈置了一番,其實也沒啥好佈置的。三人分成三隊,從外圍丘 陵處繞過去,看能不能接近西賊的大寨放火,最好是能接近那些巨車。若是不行, 則原路返。若是驚動西賊則改為騷擾作戰,盡可能製造混亂,同時往東南方撤 退,這兩處便於城內守軍接應。 韓月給分到了左隊,人正好一都,領隊的都頭是個禁軍小校。雖然夜色黑 沉,但是韓月依舊認出來了這位猛人就是當日惡戰之時亂軍之中獨力掀翻夏軍壕 橋的那位大力士,真看不出這老年紀輕輕好像還不到二十,卻生的虎背熊腰好 似個怒目金剛,雙臂竟有無窮神力,直似有項王之勇,如此武藝驍絕之輩,竟然 默默無聞,看樣子剛由節級升上低級的小武官。 不過這人顯然是個粗人,隨便低聲說了兩句跟緊別掉隊,誰都不許當逃兵否 則就地正法之類的,說完便要行動,韓月低聲抱拳說道: 「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何事?」那都頭手按刀柄,語氣生寒。另一手捏著一柄鐵骨朵,怕不有五 六十斤的重兵器。韓月絲毫不懷疑自己一句話說錯,這人會當場將自己格殺以正 軍法。臨陣動搖軍心的罪名可不是說著玩的,哪國的軍法都是死罪。 「小人韓月,尚有一兄長在種大人帳下鄉兵指揮當差,名叫唐雲的便是。今 夜在另一隊亦出城,若是小人與我家兄長今夜不幸死在陣前,便萬事休提。若是 我死了,我那兄長有命城,便勞煩大人去給我那兄長報個信。便說我為了咱們 大宋姓和西賊拼刀子,死了也沒給漢家男兒丟臉。」 此言一出,周圍不少人都是低聲附和。能給挑出來的,都是宋軍中梟勇之輩, 但是面對死亡誰也不能做到完全無動於衷。 韓月自是不想為了宋朝盡忠,但是唐雲還在城內,讓他自己獨自逃生他也是 難以做到,更別說這周圍鄉野山川佈滿西夏兵馬,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逃的出去。 所以自己抽到了這支生死簽,該交待的後事得趕緊交待。 那都頭顯然是個任俠豪爽之輩,聽得韓月這般說,頓時抱拳。 「眾家好漢哥哥,咱們吃糧當兵,做的便是殺頭的買賣。此番去殺西賊,若 是死在陣前,那只怪自己倒霉。但有一口氣在,定不負所托。若是俺魯達有個好 歹,也勞煩這位好漢替俺去報個信。」 眾人聽聞,一股悲壯士氣逐漸提升,各個都報了必死的覺悟。魯達一揮手, 眾人便躡足潛蹤排成長隊,好像一條陰險的大蛇潛入到黑暗之中。 平夏城周圍地形多山丘土嶺,夏軍的營盤一座挨著一座,將丘陵間所有的平 地都佔據了。而那些高車都在西北兩面。那裡的營寨更多一直連綿到沒煙峽口。 夜間亦有無數的巡哨打著火把四處巡邏。 魯達這一隊也不知走了什麼運道,藉著高低起伏的地形逐漸接近,連續兩撥 巡哨的西賊都沒有發現他們。也許夏軍勢大讓他們喪失了警惕性,認為宋軍並不 敢出城,也許他們認為宋軍的地道都已經被搗毀了,或許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 城門和城角,總之竟被這數宋軍成功滲透過了防線,逐漸接近了西側的寨牆。 數宋軍潛伏在一層土嶺之後,越過土嶺便是一片開闊地,之後便是夏軍的 寨牆。那種寨牆並非硬寨,而是簡易的插槍為營。看得出西賊並未打算進行曠日 持久的戰鬥,扎這種寨說明他們隨時都會離開,也就是說他們不認為這場戰鬥會 持續很久。 狂妄!寇士元心中啐了一口。此時已經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高車的影子。 若是能一把火燒了這些巨車……此次出戰每個人都隨身帶了硫磺引火之物和 火箭,若是能接近足夠距離,用火箭向寨內發射,應該能夠製造混亂。便是無法 燒掉這些戰車,也能達到騷擾敵軍的基本目的。 但是那片開闊地……寇士元作為久經沙場的大將,自然是知道像這樣的地 多半都會有陷坑埋伏之類,西賊的營寨扎的不牢,若是外圍再不設埋伏實在匪夷 所思。 但是這樣的機會也許只有這一次!能如此接近西賊的營寨,只有這一次!因 為再沒有別的地道了! 而且據他的觀察,前後有數撥巡哨兵都從這裡走過,路線不大一樣,都沒出 過啥事。 當然西賊若設埋伏,肯定會提醒自己人注意。這些西賊的士兵走過沒事不代 表宋兵也會沒事。但是或許西賊沒在這裡設埋伏呢?也有這個可能性!總之人都 到這裡了,死便死了,決不能無功而返。 寇士元一揮手,身側早等的不耐煩的部下們迅速越過土嶺,貓著腰散開進入 開闊地。 韓月緊跟著魯達身側,卻見魯達一個漂亮的躍身便翻過土坎,他也沒有多想, 緊跟其後腳尖一點飄身而出。而身後的宋兵士卒們各個身手矯健,用最快的速度 躥了出來,甚至不用指揮,便默契的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數人影在黑暗中快速 的向前移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這些人都是死士嗎?韓月眼看周圍之人大多數沒有任何猶豫,只是低頭猛跑。 這項任務十足十乃是自殺任務,西賊一旦有警,誰知道能來幾人?但是這些人 都是不怕死的人嗎?這樣正面衝擊敵軍陣營,十足的蠻幹啊。 韓月此刻才算親身體會宋軍之中凶名素著的硬探兵之神秘真容。 當年在遼國之時,便聽聞南朝有敢死精兵,號為選鋒硬探。其梟悍強勇比之 遼軍自傲的遠探攔子馬有過之無不及。這些人專門執行攻堅沖銳等特別艱巨危險 的戰鬥任務,慣用的戰術就是以少量兵馬正面衝擊敵軍陣營以獲取情報。說白了 就是一群敢死隊亡命徒。 而今夜遴選出來的這數精兵,明顯執行的就是硬探任務。這些人,就是傳 說中無畏無懼雖死不墜的選鋒硬探?那沉默的突進,還有那沉凝濃重的殺氣,實 在非同常。 跑過一段距離,突然連串轟響打破寂靜,連續數人踩中了陷坑,然後絆馬 和伏弩也紛紛發作。但是中伏的人都沒有發出任何慘呼,而身邊的戰友甚至連看 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是加快速度往前狂奔。 此刻夏兵肯定已經被驚動,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看看已經到了射程,不少人已經抽出了火箭和火藥包。魯達在前面抽出火箭 搭上弓弦,後面的兵眾已紛紛搭箭。韓月抽出了自己的火箭,這是臨出發時每人 發給的一枝。火箭遼軍也有,但是製作如宋軍這般精巧方便的,實在超乎韓月想 象。 遼軍的火箭須事先用明火點燃,但是宋軍則不用,隨用隨使。箭頭處包著硫 磺焰硝引火之物,外面是一層臘,使用時將臘殼捏裂開,裡面卻混有磷,見風即 燃,根本不用明火引燃。 在黑暗中耀起一片火光嶙嶙,好像星星之火,照耀出無數宋兵的身影。 所有人都盡力往前奔跑,盡量接近那些易燃的帳篷,那才是要的目標。 夏軍營寨之內突然爆發出吶喊和號角,亂哄哄的人喊馬嘶,無數人影很快冒 了出來,比宋軍預料的快很多,顯然對方也是做好了防備劫營的準備。亂箭紛紛 射至,宋軍有人中箭,魯達站在前面,任憑數只冷箭從頭側飛過,眼都不眨一下, 只是將弓張滿,帶著一團熊熊火球的羽箭離弦而出。 宋兵中箭者多達二十餘人,但是傷痛並不影響他們的勇猛。其他的宋兵絲毫 沒受影響,一陣弓弦嗡響,數只火箭亂射入營,好似一陣火雨從天而降,營內 頓時起了數出火頭。然後數十隻火藥包不要命的往裡面扔,但是無數夏兵此刻已 經及時自帳篷衝了出來。 亂箭開始對射,但是夏兵的箭雨明顯密集的多,宋兵身處開闊地,躲閃不易, 頓時被射倒了十餘人。 韓月射箭乃是拿手好戲,此刻夏軍寨牆處已經是煙火大作,火藥包不斷被引 燃,到處是火頭,火光映照之下目標明顯,他手持大弓連珠發箭,連續射翻對方 四五人。此等神射引得周圍的宋兵都像他靠攏,他想找唐雲的身影,卻只見紛 亂人影。 魯達見狀大喊:「眾家好漢們,併肩子上啊!」說著帶頭揮著鐵骨朵便往前 沖。 那些西夏兵一看這廝如此剽悍,紛紛將弓箭像他招呼。誰料魯達看似五大三 粗,身手靈活之極,武藝更是精熟,手中的骨朵舞的風雨不透,竟然硬頂著亂箭 衝到了寨牆近前。他身上掛著四五枝箭,滿身血污,火光映照之下竟如凶神惡煞 一般,大吼一聲骨朵掄圓了重重砸在木寨上。 木寨受此重擊,不知有幾千斤力,轟然坍垮。碎木亂飛,將近一丈的木寨牆 竟被魯達一擊之下生生砸塌! 後面的宋軍見狀頓時士氣大振,狂叫著一擁而上。數人便像一股黑色濁流, 強行從缺口撞進了西夏的大營之內,但是更多的西夏兵也不要命的圍了上來,拼 命想要封堵缺口。雙方短兵相接,便在這營寨邊緣混戰廝殺起來。 韓月緊跟著魯達的身影,只見這廝獰猛之極,手中骨朵掄的好像風車也似, 一連砸飛了數十把刀槍,一個西夏小校手持鐵鞭過來還沒過招,魯達一骨朵便砸 飛了他的鐵鞭,接著又一下把他的腦袋給扇的不知去向。然後一個虎撲,竟將當 路的西夏兵嚇的四散,數十人跟著他竟然突破了阻攔,直衝到一輛巨車的之下。 「誰有火!」魯達狂喝,眾人有身上還帶著火藥包的趕緊拿出來,點著火一 扔,火焰頓起。韓月卻趁機打量這巨大的樓車,眼看這車只怕有三四層樓那般高, 車下六個巨木輪,上面似乎還有垛口女牆和懸台,但是上面有啥機關卻看不到。 便是在遼國,他也不曾見過如此巨大的戰爭機械。 西夏小國,竟也有這等利器。 還沒到他感歎的時候,魯達等人的火卻點不起來,大概是這車架木樑之上塗 抹有防火之物。魯達等人未及到下一輛,無數西夏兵又圍了上來。同時頭頂一陣 梆子響,亂箭帶著風嘯從天而降,數名宋兵頓時給射的如同刺蝟一般。 「啊!?車上有人!?」魯達抬頭一看,卻見高車之上黑影晃動,看不清有 多少人正在探著身子往下放箭。火光之下,宋軍的身影非常清晰,而對方都是神 箭手又居高臨下,真個是箭箭追魂,不多時宋兵變給射倒了數十人,餘者已經露 出敗相,漸漸被趕出營寨。 韓月隨著人流拚命搶出一條路逃出寨外,頭頂上冷箭嗖嗖驚心動魄。此時再 看,宋兵們基本上都已被趕出寨外,不斷有人被射倒。他想找唐雲,卻在這混亂 中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寇士元眼見事不可為,當機立斷下令撤退。宋兵們一窩蜂似得退出營寨,奔 土坎之後,而對面夏兵不知宋兵來了多少,也不敢貿然出擊,只是緊守寨牆連 吹號角,召喚遠處的騎兵速來支援,同時亂箭如雨點一樣潑灑向土坎。 西夏營寨內,神勇軍司正將軍嵬名藥師和正行將麻女古全身鐵甲披掛,手持 大盾,在人牆後面一邊指揮一邊觀察外面的情勢。現在應寨內火光處處,反而襯 托寨外一片黑暗,啥也看不清。黑暗之中,由於不知道宋兵來了多少,後面是否 還有埋伏,其他方向是否還有戰事,這些事一概不知,在沒有確切情報之下,他 們也不敢貿然出寨追擊。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會就此輕易放過宋兵。 他們二人乃是嵬名阿埋的部下,西夏軍中著名的戰猛將,實戰經驗豐富。 對於周圍的地形他們早就瞭然於胸,知道這寨外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那處土坎。 那些前來騷擾的鼠輩唯一的藏身之處只能是那裡! 鼠輩,以為藏在那裡就萬事大吉了? 嵬名藥師作了個手勢,旁邊麻女古手中令旗一擺,卻見附近十台巨車只上突 然打起了無數燈火,那巍峨的巨軀在燈火的照亮下顯現。 然後上面傳來陣陣絞盤響動,那種吱呀呀的聲音刺耳的令人渾身發麻。 接著一聲巨震響,一團帶著火光的黑乎乎的東西從樓車上被凌空拋射了出來, 竟然準確的落在了土坎上,火球轟然爆裂,巨大的火柱沖天而起,將那裡化作火 海一片。好幾個渾身著火的宋兵慘叫著跳了出來,隨後化作火團倒地不起。 然後接二連三的有大石頭和猛火炮被拋出,十台巨車發射過一輪之後,再看 那道土坎已經被夷平了一丈多,而且熊熊烈火完全吞沒了方圓數丈的域,被燒 得焦頭爛額的宋兵們四散奔逃的場面在火光的映襯下格外清晰…… ***    ***    ***    *** 清晨,嵬名阿埋在數十名將校的簇擁之下,在昨晚的戰場仔細的巡視著。 地上零亂散佈著宋兵的屍體,要麼被射的猶如刺蝟,或者被火燒焦慘不忍睹, 總之昨晚宋兵傷亡慘重是一定的,便是在這裡數數也能數出數十具屍體,還有死 於沿途的,昨晚宋兵襲營,只怕死者便要過。只是這群宋兵當真都是亡命徒, 竟沒抓到一個活口,凡是跑不動的,全都自殺了。 而夏兵昨夜只有二十六人陣亡,三十八人負傷,燒了十幾座帳篷。 但是這點損失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嵬名阿埋在實戰中看到了這些「對壘」戰 車的威力。 他早就知道宋兵夜晚必然會來騷擾,各個方向都有佈置。而西面大營地勢利 守,他早就看出來宋兵若來唯一能夠存身之所便是那道土坎,故此早有佈置。誰 能想到對壘車上還裝有大炮,而投射的準繩早就校準了那道土坎,到時候只需往 那裡覆蓋便成,簡單明瞭。 昨夜一戰,可以稱得上漂亮的勝利。 宋兵一向以器械見長,沒想到會有優勢被壓制的一天吧。 當然宋人不可能知道,西夏為了準備這次戰役,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價。幾 乎是以徹底搾乾國力為代價對付出來了這數十萬大軍所需的軍械物資和牲畜,為 了建造這些戰車,舉國之內的大樹幾乎都給砍伐一空,興慶府附近的森林完全給 伐光了,甚至還勒緊褲腰帶耗費巨資從黑汗、遼國上京道收購格木材。這中間 若再算上不格的淘汰品,打造過程中的的浪費,從西域那些大食人手中收購的 炮弩火藥,和那些大食工匠的重金酬禮,西夏的國庫幾十年的積蓄早已淨空了。 而且還有那些猛火油和火藥炮,那是整個西夏境內自開國到現在幾十年所有 的庫存,一次性全部運上了前線,但是數量仍然有限。西夏本就不產硫磺,也沒 人會製作火藥,宋朝嚴格禁止這兩樣東西流入西夏和契丹,這些都是要靠重金到 西域購買或者戰場繳獲。不論勝敗此戰之後,西夏軍隊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 會再擁有這兩種武器。 這是真正的集傾國之力而攻一城! 只可惜沒有全殲那支精銳宋兵,便是後來騎軍來了,這些宋兵居然還能連續 衝破包抄,潰圍而去,一千多騎軍在夜晚黑暗環境裡也跑不起來,最終無功而返。 不過昨夜一戰,倒是將低落的士氣又振作起來了。 而且,妹勒都逋那裡也送來了好東西。平夏城真正的攻勢,已經可以開始了。 時間對於西夏來說,同樣十分緊張。幾十萬大軍曝師在外,一天的糧草給養數字 便要嚇死人。雖然絕大多數夏兵是自備糧草,但是這其實沒有分別,不管糧草是 自備還是官給,沒糧食一樣打不了仗。 西夏全軍的糧草總數,大概只夠二十天的食用。接下來,就只能吃隨軍的數 十萬頭牲畜了,但是這樣做的話,可以肯定必然會激發兵變,因為那都是各部落 的私產。 同時其他各路軍情,也讓嵬名阿埋和梁太后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此次出兵 平夏城這一路雖是力,但是還有其他三路偏師分駐各地以備宋軍。昨天陸續接 到軍報,宋軍除涇原路之外的陝西各路兵馬趁著西夏舉國力都集結在平夏城一 帶,延邊空虛,開始大規模抄掠夏境,其他三路偏師都已經和宋兵交上了手。 那三路偏師的戰鬥力是無法和力相比的,而他們面對的宋軍卻是兵強馬壯, 嵬名阿埋只能期望他們能夠多撐一段時間,至少要撐到自己拿下平夏城之後。到 那個時候,三路偏師的勝敗便已經無關大局了。 「來人,將那些宋人俘虜拉到城下,派些個嗓門大的去叫陣。讓城內宋兵知 道他們的援軍已經全軍覆沒了。」嵬名阿埋嘴角露出一絲獰笑,眼光望向平夏城 那巍峨的城牆。 郭信之,現在才是真正戰鬥的開始…… 平夏城北門城樓之上,郭成冷冷得看著城外的那密密麻麻正在列陣的西夏兵 潮,面不改色。而他周圍的將校們,卻是臉色不好看。有幾個人臉上流露出動搖 悲觀的神情,而普通的士卒節級們,面面相覷,似乎也有些心虛氣短。 昨夜一戰,損失近半,陸續逃來的只有不到一人,由於派出的都是城內 守軍精選出來的最強悍善戰的勇士,卻敗得如此狼狽。 這次失敗對於軍心士氣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 但這還是次要的,這些硬探選鋒雖然損失慘重,但是他們的任務好歹是基本 達成了,用生命為代價成功帶來了西賊的情報。但是這情報卻稱得上是雪上加 霜。 那名為對壘的巨車,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不只能射箭,甚至還裝有大炮和巨 弩,如此強大的戰車,甚至已經超越了傳說中的臨沖呂公車。真是難以想像黨項 工匠們的實力竟然已經提升到可以和宋朝比肩的地步。眾將對於平夏城高厚的城 牆原本有著相當的信心,但是現在卻不敢那麼確信了。 更糟糕的還是城下的那一大片宋軍俘虜,被人像拖死狗一樣拖出來至陣前, 還有一排排用竹竿挑著的人頭,數量多達數,夏兵肆意指著人頭和俘虜對著城 上笑罵,宣示宋朝援軍的不自量力和不堪一擊。這一點甚至連郭成的鐵石心腸都 產生了動搖。 難道援軍真的出事了?他知道那不可能是昨晚的俘虜,因為數量太多了。 只有可能是別的援軍出事了。這種事情對於守軍的士氣來說,是一種難以估 量的災難。 守城者之所以能堅持下去的最大原因,就是希望。必須不斷給他們希望,他 們才有堅持下去的動力。而援軍就是代表著希望,現在援軍出事了。那就變成了 絕望。 有的軍隊絕望之後會轉化為所謂的哀兵死士,戰鬥力會更加堅強,正所謂困 獸之鬥力可撼天是也,戰史上不乏這樣的戰例。但是有的便會崩潰的更快,甚至 不戰自潰,而這樣的戰例數量是前者的一萬倍。 郭成即便是神仙,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每一個部下都是前者。 更何況他不是神仙。 作為老行伍,他太明白軍心士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有多麼的不穩定不確定 ,也許上一刻人還好好的,但是突然就崩潰了。這種事他見得多了。作為格的 將領,不只是要運籌帷幄臨陣指揮,同時不擇手段的維持部隊士氣也是最重要的 任務。 儘管他自己也沒底,但是他的面上還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太尉,援軍莫非真的出事了?」周圍的將校面色都不好看。 「小挫而已。王恩,種樸等輩皆是勇武多智,手握數萬精銳,實力雄厚。再 說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偶有小挫損個幾兵不足傷筋動骨。我不是怕他們不來, 而是怕他們來。他們不來援,反而是好事。」 「太尉何出此言?」 「西賊勢大,陣容嚴整,他們那幾萬兵便是來了,也未必濟得甚事。而我城 內有多了幾萬人吃飯,糧草必定不足持久,反倒壞事。他們不來,在外圍牽制西 賊,甚至可抄掠賊境,使西賊不能全力攻我,更為划算。若是我用兵,必放援軍 深入,然後圍而滅之。故此西賊以俘虜示我,我反倒放心了。這說明援軍還在外 圍未曾深入。若是援軍真的受了大創,西賊拉出來的俘虜必然比這要多得多。」 眾將聽了,將信將疑,但是也不會蠢到自亂軍心,都點頭稱是。郭成趁熱打 鐵,又拿出二封書信來,說道:「此乃王總管遣使傳書,言日前攻東山之事,我 軍小挫,折了數兵馬而已,如今數萬大軍仍在古壕門一帶同西賊十萬人馬對峙, 另鎮戌軍亦有傳書,言章帥在渭州亦調集精銳兵馬八萬餘眾北上,十日之內便可 熙寧寨,到時候渭州大軍一到,與古壕門併力夾攻,何愁西賊不破!?諸君可以 看看。」 眾將多是文盲,大字不識,種建中便將這封信拿了讀給眾將聽,故意讀的大 聲,好讓周圍的士兵們也聽見。果然場面氣氛好轉了不少。 雖然種建中懷疑這幾封信根本就是郭成捏造出來的,但是他不會蠢的提出質 疑。這時連他自己都需要一點希望來維持信心。或者說,他希望郭成這個謊言會 突然奇跡般的成真,這個時候,宋軍是非常需要奇跡的…… 時值中午,漫山遍野的西夏兵馬密密麻麻的鋪滿了整個戰場,狼煙動地,旌 旗蔽天,養精蓄銳好幾天的西夏河內勁旅,終於出現在戰場。 數以萬計的將兵列陣十餘里,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 西夏太后梁氏和十六歲的夏李乾順的御攆車駕,在數千名御圍內班直的拱 衛下,再次出現在先前的那個視線極好的高坡之上。黃羅傘下,槍戟如叢林,身 著錦袍鐵甲的御圍內班直侍衛各個精神抖擻神情彪悍。而他們的新任統軍,年僅 十四歲的後生晉王李察哥,身穿乾順御賜的名貴犀甲,手持寶刀,肅立於陣中, 身旁旗牌官中軍官都是四十好幾的壯漢,但是對這個年紀還不及自家兒子大的小 上司,卻一點也不敢輕慢。 別看這小傢伙年紀不大,但是在沙場之上卻當真不可小看,揮刀砍人直如砍 瓜切菜,一點不手軟。而且權威嚴厲,聰明機敏,有人犯了軍法說罰就罰決不含 糊,不要妄想能欺瞞於他。才過了三天,吃他軍棍的人已經超過三十人,二人掉 了腦袋,一時御圍內班直的軍紀成為諸軍之冠,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乾順和梁太后坐在御攆之內,身穿名貴的狐裘抵擋寒氣。乾順哈著暖氣,面 色興奮,好像個搬不倒騎兔子沒個穩當勁兒,頗有些手舞足蹈之勢。而群臣則目 不斜視,梁太后皺著眉頭看著兒子,暗中拉了拉他的袍子,乾順才坐下。 這時嵬名阿埋自坡下而來,察哥親出攔下,親自驗過御令,才抱拳放行。嵬 名阿埋心中雖有不悅,但是知道此子乃是太后扶植的人,無奈之下只能暗道一聲 後生可畏,便至御駕前施禮奏秉,言說各軍已然齊備,只待陛下降旨。 乾順依舊是那樣的不穩當,聽得嵬名阿埋說完,便迫不及待的又跳了起來, 不過總算還是記得母后在側,轉身對梁太后說道:「母后,嵬名老統軍親自指揮 攻城,母后便下旨全軍進攻吧。」 梁太后眼見兒子如此不穩重,也只是歎氣。站起來,威嚴的掃視著眾臣,所 有人都跪了下來。拔劍出鞘,高喝道: 「我大夏雖馬上立國,然亦知綱常。吾侍東朝恭順,稱臣結盟從無背盟,東 朝卻一再背盟相逼,屢興無名之師犯境,試問我大夏何罪之有?如今東朝凶狂, 吾等豈能坐以待斃?此戰我大夏空國而出,萬眾一心必克東朝!此戰能有先登者, 士卒立拜將軍之位,將官立刻封侯。城內財貨,任其取!凡臨陣退縮者,立斬! 傳令諸軍,全力攻城!」 梁太后說完,將寶劍一舉。震天鼓角響動,無數西夏將士爆發出吶喊巨潮, 彷彿海嘯一般驚天動地。眾臣高呼兀卒威武。 接著便看遠處黑壓壓的無邊人潮開始向平夏城的城牆處緩慢湧動,就像漲潮 的海水逐漸漫過所有的地面,接著那數十台巨大無比的對壘巨車也開始緩慢的移 動,伴隨著轟隆隆的碾壓地面之聲,好像一個個突兀的聳立在人潮人海之中的巨 大怪物,再向平夏城牆慢慢的逼近。 之後,那些巨大的樓車上燃起了不可思議的煙和火,燃燒的炮石被彈飛了起 來,凌空砸在宋軍的城頭,發出恐怖的轟鳴。 西夏眾臣之中,響起一片敬畏驚歎之聲。如此巨大的戰車,代表的就是不可 戰勝的巨大力量,那些黨項各部的大首領大酋長們,一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認 為這是天神才具有的神力,有的小酋長甚至開始跪下向天叩首,把佛珠掏出來念 經。 當然其中也有神色如常的,這些人大多是精通漢學見過世面之人,知道這種 東西在東朝軍隊裡根本不希罕,只是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自家大驚小怪罷了。 這些人多帶著鄙夷的情緒看著那些念神拜佛的鄉巴佬們,有些人甚至不加掩飾, 但是有些人掩飾的很好。 這其中就包括了西夏的御史中丞仁多楚清。 仁多楚清站立於臣僚之中,看著那無邊無際的西夏兵海蔓延向那海中孤島般 的城池,還有那震天動地的號角。同時看著不遠處仁多保忠的背影,心情複雜, 充滿嫉妒和不甘。 自己在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前途了…… 什麼御史中丞,在西夏這個國度裡,誰又真的把這個官職當事?西夏講究 的是實力為尊,而自己無兵無將,光桿司令一個,十足朝堂之上的傀儡小丑。若 在東朝,御使中丞乃是能與宰相抗理的超級重臣,但是在西夏,他知道自己只是 別人的笑柄。 仁多族的權柄,原本應該是自己這個仁多零丁的嫡子繼承的。但是,沒人服 自己。仁多保忠竊取了繼承權,成了新一代族。那些仁多族的驕兵悍將也沒人 搭理自己,自己在仁多族內權力鬥爭中已經屬於被遺棄的失敗者了。 而在西夏朝堂之上,自己也屬於裝點門面的擺設。沒人重視自己的意見,自 己雖然名為僅次於國相,但是梁太后也從來不曾就任何軍國大事詢問過自己的意 見。 自己對於西夏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西夏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呆下去呢?作為一個早被宋朝奸細策反,長期暗中通 宋的西夏大臣,他早就暗中做好了隨時離開西夏的準備,但是他一直在等待時機。 自己在西夏畢竟還算名義上的重臣,無償享受著第一等的榮華富貴。但是到了宋 朝,自己的命運會怎麼樣?會比現在還好嗎?不太可能。至少仁多楚清知道宋朝 決不會封他做御使中丞。 但是那又如何呢?只要自己能看到西夏的沒落,能看到西夏這個不願公正對 待自己的國家逐步滑向滅亡的深淵,讓他們付出代價,自己就會開心,這不就夠 了嗎? 他想到了那個還在自己營內關押著的宋人奸細唐雲。梁太后如果看到他一定 會驚訝的不攏嘴。她最寵信的心腹,她曾經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宋朝派來的臥 底。昨晚居然來參與襲營,結果陰差陽錯居然被自己的私兵俘獲,否則真不知要 激起如何的軒然大波。 幸好這人是落在了自己的手裡,萬一落在別人手裡,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自己必定身死族滅,當今太后對於叛徒的恨意是平常人無法想像的。 而自己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此人的真實身份了,此人就是自己的聯絡人,自從 自己下定決心背夏之後,曾經不止一次將絕密情報通過他傳至宋朝。這些情報對 於西夏的那幾次大敗顯然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宋朝甚至都將奸細佈置到了梁太后的身邊,佈置進了西夏最高權力核心,若 是梁太后的寢宮裡都有宋朝間諜出沒,那整個西夏還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可言嗎? 如此形式,西夏若是還能贏,那簡直是逆天了。 但是想是這樣想,看看眼前的情景,仍會讓人猶豫。 五十萬大軍!這是年難得一見的大軍! 如此規模的大軍壓境,宋朝能打贏這場仗嗎?若是宋朝打贏了,那就說明西 夏氣數已衰,自己沒有必要跟著這樣的國家一起沉淪。仁多家的人,都是投機分 子中的佼佼者。 但是萬一宋軍打輸了呢?那是不是說明白上國氣數未盡? 儘管自己早就將夏軍東侵的情報傳給了宋朝;儘管自己是個黨項人;儘管他 知道在西夏朝廷內肯定絕對不止自己一個大臣在暗中通敵;儘管他知道宋朝派進 西夏的奸細絕對數之不清;儘管他認為現在的西夏從裡到外都是千瘡孔;儘管 他知道宋軍肯定是有備而戰。 但是他仍不能確定宋軍就能贏得這一戰,因為西夏此次出兵的陣容實在是太 龐大了。所有見過那無邊無際的大軍的人都會自然而然的產生這個印象。 但是就算是夏軍打贏了此戰,對自己又能有何改變呢?沒有,也不會有。自 己的地位絕不會有任何改變。不論他們如何分配利益,自己永遠是一個無關的人。 這場戰爭似乎對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不論輸贏,自己都不會從裡面得到任何 利益。西夏之於自己就像是一潭死水。這樣的國家,自己還有存留的必要嗎?若 是如此,便須當機立斷。此戰之後不論勝敗,自己都要立刻離開西夏。 若是如此,自己就必須好好的跟那個唐雲談談了…… 平夏城內北門下,成群結隊的宋兵從各處匯聚於此,很快門樓之下就是密密 麻麻的一大片人,看樣子不下數千。武官們面色嚴峻吆喝呼喊,率領自己的隊伍 列陣以待。士兵們面如死灰,但是眼神裡都流露出不惜一死的覺悟和困獸般的絕 望。 今日將會是惡戰,很多人會死,每個人心中都是有數的。 城頭上,數量達到上千的累搭、渠答、籍幕、皮簾、鍾垂將城牆遮護用來 擋炮,城內各處炮位也已就位,床弩分佈弩台,馬面上設有懸陴,甕城內也設好 了埋伏,城牆上布設了夜叉擂、木擂、狼牙拍、飛鉤、鐵撞木、沖車、叉桿、游 火箱,一些易被偷襲域設置了奈何木,宋軍天下最善守城並非浪得虛名,雖然 人多事雜,但是井然有序按部就班。 在西夏進攻的號角吹響之前,宋軍也完全做好了堅守的準備。 城門洞內,一排軍士靠牆坐著。他們都是昨天晚上參與襲營的硬探尖兵們, 昨夜之戰淒慘無比,出擊的宋兵傷亡大半,幾乎算是全軍覆沒。按理說經歷如此 慘重傷亡,應該讓他們好好休整,恢復下士氣。但是今日西夏便大舉攻城,沒有 給宋軍任何喘息的機會。這城內的每一個男人都需要出力,甚至所有男女老少都 應出力。故此郭成又將他們調來了北門助守,但是畢竟是知道他們迭經惡戰,只 將他們劃入預備隊,給他們時間在戰鬥打響之前盡可能的多休息一下。 韓月靠坐在地下,目光呆滯,面色陰沉。那神情就跟剛死了老娘一樣,一臉 的官司,那眼神都變得好像發瘋的狼狗一樣,看誰都讓人不自在。 沒想到,唐雲出事了。自己和這位兄長剛剛相認還不到二十天,結果就變成 了這樣的結局。這座該死的、倒霉的城市。自己為啥偏偏要到這裡來?為啥偏偏 要等到西夏發動戰爭的時候來?為啥偏偏被圍在城裡?為啥偏偏被挑選到了硬探 部隊? 此時再後悔也晚了。唐雲昨晚不在倖存者的名單之上。那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被殺了。一種是被俘了。若能逃出生天,根本不可能。這城外大路小路只 要能過人的地方都佈滿了西夏軍隊,是人除非肋生雙翅,否則休想逃生。 他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嗎?韓月畢竟是行伍出身,知道個人的武藝在這種兩軍 交戰的沙場上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戰場上比的不是誰的武藝高,而是最後 活下來的人才是贏家。 他在攔子馬中見過很多武藝超群的勇士,在亂麻般的戰場上莫名其妙的死在 無名小卒的手上。不是因為武藝,而是因為運氣。 黑燈瞎火的,突然一枝飛來的冷箭……不管你是多大的人物,多高的武藝, 在戰場上生死機會都是平等的。不會因為你特殊的身份就給你預留一個特殊的死 法。在昨晚那種情形之下,掉隊落單的人基本上是沒有活路的。便是被俘,大概 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韓月作過攔子馬,至少他知道契丹人是如何對待俘虜的。 天不長眼!韓月想著想著,悲憤莫名,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將土地砸了個小 坑。 他旁邊卻是那個叫魯達的神力小校,他卻和韓月很是親近。見了便知他在惱 恨他兄長之死。昨晚大部分能逃來的都是他這一隊的人,另兩隊完全是全軍覆 沒,二人總數逃的不足一成。他也知道那些沒有逃的人下場好不了,死了 還落個痛快,沒死更慘,因為宋軍抓住黨項俘虜的時候通常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殘虐到死。 魯達表示理解的拍拍他肩膀,沒有說話。 昨夜一戰,他們都是拚死搏殺才闖過了西夏騎兵的攔截,可以說是不團結只 有死路一條。故此經此一戰後,這些倖存者們比別的士卒更加多了胞澤深情,因 為有了同生共死的經歷。而魯達昨夜拚死力戰,救了十餘人,因此在這個小團體 內也有了威信。韓月昨夜就蒙他相救,有這份恩情在,他也發作不得。 韓月勉強對他笑笑,那笑當真如哭:「大人,俺沒事。」 「沒事便好,今日只怕還要與西賊廝殺,休想些有的沒的。你我既然吃的是 兵糧,替朝廷斬殺西賊便是分內之事。俺魯達生來便是廝殺漢的一條賤命,早晚 也是有這一日的。你那兄長想必也是一條好漢,多殺幾個西賊,好好為他報仇便 是。」 話音未落,卻聽得頭頂上轟隆一聲巨響,牆體微震,接著喧嘩驚叫聲四起, 殘缺不全的屍體帶著煙塵雜物直接飛了下來。四周的宋兵各個面色緊張,但是在 將官們的約束下並未混亂。大石頭凌空落下,還有帶火的火球,城門處頓時濃煙 四起。 別人不知道,但是這些倖存者們知道,西夏的那些巨車,終於登場了。這時 已經推到了城牆的近處,在用它上面的石炮砸城牆。 與此同時,城內宋軍的大炮也轟鳴著齊射,一大片石頭雨漫空而起,至少有 四台對壘車被擊中,但是那些高大的車體上都張掛了牛羊皮革遮蔽,固定的很結 實,結果石塊對車體的損害效果不大,被擊中後發生了搖晃但是又站穩了。 只有一枚石彈恰好擊中了車頂的大樓台,直接砸進了人堆裡面,上面的西夏 弓弩手聚在一起,避無可避,一下砸的血肉橫飛,有幾個人直接凌空跌了下來。 城上城下城裡城外,無數吶喊鼓角聲響成一片。城頭上,在宋軍將官們聲嘶 力竭的狂吼聲中,數以千計的弓弩齊射,密如飛蝗的亂箭向城外覆蓋,同時不斷 有人被來自城外的冷箭射倒。因為己方現在不再有高度優勢,宋軍垛口上的懸戶 懸簾多已被打壞,每個缺口處都倒著好幾具插滿亂箭的屍體。女木頭數量有限只 能應對幾個關鍵地點,且都已密密麻麻插滿箭桿。城下緊急往上面運送木立牌, 但是損失的速度和補充的速度幾乎一樣。 破損不堪使用。遮蔽對方的亂箭已經捉襟見肘,所有的那些身經戰的步跋 子將盾牌頂在頭上,不顧神臂弓射穿他們的旁牌木盾,也根本不看身邊中箭被連 人帶盾牌串在一起的胞澤屍體,只是狂野的吶喊著向前衝鋒。 黑壓壓的夏軍步跋子抬著長梯好像洪水一樣強行湧到了城腳下,而總數多達 十七台的對壘巨樓車聳立於城外數十步外,看起來就像蠕動著的黑色海洋中聳立 著的一座座高仞孤峰,每個上面,都有一二全副武裝的精兵手持弓弩與城頭的 宋兵對射。樓車內不時還有石塊和火炮飛出,準確的砸向平夏城的城頭,每次命 中目標,都會有宋兵殘缺不全的屍體飛下城頭。 而後面,還有無邊無際旌旗蔽日的西夏人潮和多達數十台的後續對壘巨樓車 在緩緩移動,那些車上密密麻麻聚集著大量弓箭手,綿密的箭雨形成一道道劃空 而過箭流,潑撒向平夏城。 此次動員幾乎是傾巢而出的十餘萬西夏河內精兵,在養精蓄銳好幾日後,終 於以這種無窮無盡一望無盡的姿態堂堂登場!開始對他們的目標露出獠牙!而他 們的對手,只是孤城一座,守軍的數量,只有他們的一成。 遠處高坡之上,西夏君臣看著眼前波瀾壯闊的軍勢,各個神采飛揚馬屁如潮, 聽得乾順眉開眼笑,對她的母親梁太后說道:「母后,我大白上國尚有如此熊虎 勇士數十萬,東朝雖大,卻能奈我何?孤城,螳臂當車,此戰必破東朝!聽 說東朝其他諸路援軍尚在左近,待破了平夏城,在乘勝進擊,說不得一戰盡滅東 朝引以為傲的西軍精銳於此,到時候乘勢直取關中,也不是夢想啊!」 梁太后此時也是頗有些精神振奮,如此強弱懸殊,實在沒有失敗的理由。不 由的點頭微笑,群臣見狀,更是歌功頌德。 但是在場的西夏君臣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晚上,遠至數里外的西夏邊 塞白池,至羅薩嶺、梁檉台重兵屯集的近千里邊陲,所有的西夏邊防哨寨,幾乎 是一夜之間全部燃起了告急的烽火狼煙。 而乾順口中「螳臂當車」的陝西宋軍已經有超過十萬的精銳兵馬離開了駐地, 趁西夏舉國精銳都被吸引在涇原路之時,分河東、延麟、秦鳳、熙河四個方向, 在從北到南近千里的戰線上,對西夏展開大舉反撲! 梁太后更不知道的是,到此刻為止,西夏所有處在宋軍攻擊路線上的堡寨已 經全部失守!西夏的右廂邊防線已經處於處處潰敗的狀態! 而部署在宋軍當面用以牽制的三路偏師帥所寫的告急文書,已經在快馬加 鞭的往這裡送來! 西夏對平夏城的總攻,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情勢中,拉開帷幕…… 正文 【雲舞月揚】(16)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4-8-9發表於: . 字數:2836 (6) 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夜色漸暗,平夏城戰場,第十一天。 震天動地的戰鼓和吶喊將整個戰場淹沒,城上城下,密密麻麻如同蟻群的鐵 甲士兵們在拚命的互相廝殺戰鬥,空中的亂箭好像飛蝗一樣來穿梭,偶爾夾雜 著冒著明亮火光的熊熊燃燒的火炮在空中劃出明亮的火光軌跡和飛散四濺的火雨, 互相飛舞,城內外不時爆燃出明亮的團團濃煙火球,隨後變成橘紅色的火光竄上 半空。 巨大的高樓車上,上弓箭手聚集在閣台上,向城頭放箭。平夏城近六丈高 的城牆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比過去。但是這巨大的樓車給守軍帶來的壓力非同小可, 西夏軍隊第一次可以在接近城牆的高度和宋軍對射弓弩,這大大削弱了宋軍居高 臨下的地利優勢。 若在以往,以如此高固的城牆作掩護,如此完備的城防體系,只要有足夠的 軍器炮矢,宋軍敢拍胸脯保證一千人絕對能打退一萬西賊的進攻,而且自己都不 會有超過十人的損失。但是今天他們不敢誇這海口了,西賊的巨型樓車真是讓他 們頭疼萬分,雙方幾乎是在相同的高對射冷箭,己方此刻倒在對方冷箭下的人已 經多達上人了。 當然,對方的冷箭還不足以壓制住己方的防守火力,但是該死的是,這種情 況同樣也適用於自己一方,宋軍同樣壓制不住對方的火力。宋軍守將敢肯定,那 些樓車上西賊肯定都是精選的神箭手,射來的箭又準又狠,令人極難防備。 而在這些神箭手的掩護下,西夏軍隊抬著特製的長飛梯,竟然沒什麼死傷就 能攻到城牆角下。這在以前可是不可想像的,以宋軍之善守,根據以往的戰爭經 驗,但凡攻宋軍把守的城池,一支部隊通常在攻到城牆角下之時,已經有至少一 成的人倒在進攻的路上了。只要反覆幾次這樣的過程,整支部隊基本會在宋軍的 守城火力之下傷亡殆盡。而他們甚至連城頭是啥樣都沒見過。 而此刻,已經有不少西夏士兵踏足過平夏城頭了! 奔跑的人群之中,左侍禁米母岢將盾牌舉在頭上,任憑嗖嗖的冷箭不停在身 側掠過,擊打在盾牌上。一隻手抬著長梯,跟隨著身邊洶湧衝鋒的上千米母部勇 士,一陣狂奔直到城牆腳下,立足剛穩,頭頂上稀里嘩啦就是一陣滾木擂石傾瀉 而下,米母岢閃身跳過一旁,僥倖躲過一劫。但是身邊的負擔就沒那麼好運,剛 仰臉往上看,一陣石頭直接給砸趴到地上了。 頭頂的亂箭聲又響起了,宋軍那些扔石頭的想是四處躲箭,無暇顧及,頭頂 上的落石停了,兩側馬面弩台上的箭也不往這飛了。 有了身後高大如同怪物般的對壘巨車的幫戰,米母族這些身經戰的老兵們, 明顯感到了不一樣。攻城比以往容易多了! 「快!把梯子豎起來!」米母岢可不想像上一組那樣,雖然沒被亂箭射死, 但是動作磨磨蹭蹭,架了兩次都沒架好,終於等第三次架好了長梯。宋軍卻運來 了桐油,直接整盆潑下又扔了個火把,結果梯子上三個人全給燒死,長梯也成了 焦炭。 梯子一次就架好了,但是頭頂上的亂箭又開始肆虐。宋人在這些地段也調集 了大量的弓弩手和牆外的對壘車展開對射。而且城內的大炮不停往外招呼,大石 頭和猛火炮發出可怕的呼嘯成片覆蓋城外的空地。一台對壘車被一個大石頭砸中, 車身輕微搖晃了一下,驚呼聲中一個弓箭手沒站穩從上面慘叫著摔了下去。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除非石頭正好砸中巨車樓台上的人堆裡,否則擊中車身 損傷甚微。 米母岢舉著盾牌,跟在兩個人後面,狂吼著往上攀爬。旁邊大概還有十餘架 長梯搭起,上面攀滿了手舉盾牌鋼刀的亡命之徒,上面的宋軍大概也急了,兩邊 的馬面不顧亂箭的威脅拚命反擊,不時有人中箭從梯上落下,但是後面的人便快 速跟上。 「上!殺!」米母岢大吼,突然覺得危險,下意識的移盾遮護,就跟巨錘砸 上一樣,盾牌重重的挨了一下,力量之大竟讓他差點站不穩腳,同時小臂疼痛, 他知道上面有個神箭手剛剛對自己來了一箭。箭簇鑿穿了盾牌和鐵護腕扎進了自 己的胳膊裡。 同時兩側滾木雷石齊下,夏兵慘叫著滾落十餘人。同時城上木架移動,一面 狼牙拍毫無徵兆的冒出接著直打下來,將旁邊梯子上的一串人全都生生打了下去, 落地之後幾乎打成了肉泥,實在觸目驚心。 在這裡停留只有死路一條,接著那個狼牙拍收之後,肯定是要對這些長梯 挨個兒點名的。而且宋軍絕對不止這一個狼牙拍! 米母岢心急如焚,於是不要命的往上狂爬,他上面的兩個人都已經中箭跌落。 到了他這兒仗著武藝精熟和鎧甲堅韌,身上帶著十幾枝箭,竟給他冒死爬上城頭。 頭頂惡風不善,那是宋兵的鐵連枷從城垛甩打來。他舉著傷痕纍纍的盾牌擋 了一下,直接盾碎分裂。他忍痛順勢抓住連枷棒,宋兵奮力拉,他順勢雙腳用 力,身形騰空而起,一個鷂子翻身直上城頭。 上面迎接他的是十餘桿抓槍和拐刃槍組成的鋼鐵尖刃叢林,這是宋軍專用於 守城的槍。無數槍頭鐵鉤將他的鎧甲皮肉撕扯的稀爛,他全身血肉模糊的跌進人 堆,但是拼盡全力一個驢打滾又站了起來,掄起手中大刀橫掃亂掄,此時他的眼 中全是血,已經看不清視線,但是手中的大刀有砍中人體的手感。在宋軍的刀槍 將他的身子戳砸成爛肉之前,他一共砍倒了五個宋兵。 他用他的勇猛給別人爭取了時間,很多只手扒上城垛,十幾個口銜鋼刀的亡 命之徒已經成功登頂! 城頭上頓時陷入短兵相接的混戰,鐵刀劈砍,鎧甲碎裂,血肉橫飛…… 「上去了!上去了!」 在守城炮弩打不到的地,觀戰的西夏將官們一陣歡呼。只見源源不斷的夏 軍士卒正在成功登上城頭,正在和大批湧來的宋兵拚命廝殺。夏兵似乎穩定住了 一個缺口,死頂著就是不退,宋軍則瘋狂前湧,城牆上擠滿了人,這又成了高車 上弓箭手良好的目標,亂箭之下,宋兵幾乎是一排一排的中箭。 「元帥!發兵吧!」不少人都看著嵬名阿埋,都期望這一次進攻能夠得手, 畢竟有了這些高車的幫助,登上宋軍把守的城牆頂這種近乎不可能的任務似乎已 經不是那麼困難,甚至次數遠多過他們的預期。 五天十九次登頂成功! 雖然每次先登的功臣都無一例外沒能活著去領賞,雖然每一次最後都會被 宋軍趕下來,但是每個人都期盼下一次的結果會有所不同。 畢竟宋夏交戰的歷史上,西夏在攻城戰上面還從來沒有在一次戰役中如此頻 繁地突破宋軍的城牆防線。他們現在感到他們距離勝利是如此的近,好像再加一 把勁就能撈到手。故此連續晝夜不停的攻城,不惜傷亡,只為了下一次那如此接 近的希望。 嵬名阿埋抬手示意一下,號角聲響起,第二梯隊的三千多人開始快速前進。 他的眼光在那些奔跑的人群上掃了一眼,又到了那些不可一世的巨大怪物上面。 仗打到現在,這些巨車可謂是居功至偉。 宋軍得意的大炮第一次失去威風了,他們發出的炮石數以千計,命中率也說 得過去,但是他們沒想到他們的目標是刀槍不入的。 這些高車本來就高大,而且車身上還固定著大量整張縫在一起的生牛皮作皮 幔,層層疊疊好幾層,將三面像糊窗戶紙一樣整個封住,石頭砸上去力量多被卸 掉,損傷極小,人躲在車裡毫髮無傷。除非是燃燒彈猛火炮之類的還有些作用。 但是這種武器本來就不好製作,原料難,宋軍也是在節省著使用。 從夏軍力開始攻城已經過了六天了,這些巨大的怪物參戰也已經六天了, 現在每一台巨車至少都挨了一下石頭了,有的挨過十幾下甚至幾十下,迄今為止 只五台在宋軍的炮石轟擊下傾覆。宋軍顯然也看到了效果不佳,於是試圖瞄準車 頂樓台上暴露的弓箭手人堆開炮,但是由於難度太高,炮石飛去不是高了就是低 了,上千顆石頭扔出來,成功命中的只有五次。 每命中一次,都有一堆人天女散花般從上面摔下。不過這點傷亡對於嵬名阿 埋來說完全是無關痛癢,反正士卒多的是,摔下來多少再上去多少就行了。 相比之下宋軍的燃燒彈的威脅更大,前後有二十多台中炮起火,但是大多數 做過防火處理都經受住了考驗,火勢及時撲滅後還足以繼續戰鬥。只有三台起火 燃燒後徹底廢棄,但是燒焦的殘骸仍始終屹立不倒。 宋人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吧,在守城方面居然會被西夏壓著打。 不過這些高車也並非能夠包打天下,至少嵬名阿埋也看到了一些不足之處。 到現在為止原本有些安裝了大炮的高車大多已經不再發炮。雖然居高臨下, 但是十斤石彈運輸上下困難,有的車下還要人拉炮梢,每一下都會令高車產生 強烈搖晃,有台車竟被底下的人直接轟然拽倒,壓死數十人。 而且發射出去也沒甚準頭,有人想把下面的底座用土石壓牢以免晃動,但是 如此一來又成了固定不動的目標,本身處於城內守城炮的射程之內,宋軍炮手的 準頭可比夏軍強得多,目前損毀的和挨打較多的巨車全都是這種「固定靶」,所 以後來夏軍得到命令禁止再用土石壓底,故此除了幾個位置恰好處在死角的還一 直在開炮之外,其餘的二十多台炮車已經停止開炮,現場拆掉上面的炮架,聚滿 了弓箭手,用弓箭作戰。 同時相比石頭,燃燒彈威力更大但更加危險,有一發直接在車頂炮台上失火 燃燒起來,直接將頂上炮手十餘人全部燒著,整車燒成了火炬。 另一方面,自打夏軍力開始攻城,宋軍顯然也動用了守城的真功夫。其層 出不窮、花樣翻新的戰術戰械當真是讓嵬名阿埋歎為觀止。 西夏的對壘車參戰的第二天,平夏城一夜之間,西北兩面的城牆馬面之上, 竟出現了二十餘座巢車,每座上面都載有數名神箭手,居高臨下專射對壘車上的 夏軍箭手炮手。巢車本是攻城器械,竟被宋軍用在了守城方面,能想出這種戰術, 宋軍當真不愧天下最善守城之稱。 嵬名阿埋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在夏軍徹夜攻城騷擾的情況下,宋軍是如何瞞 過夏軍耳目,將那笨重的巢車抬上城頭的。只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宋軍再次獲得 了制高點,城牆的高度再加上巢車的高度,這就不是對壘車能夠比擬的了。 同樣,雙方的對射也再次變得不公平。宋軍皆著精良鐵甲,夏軍能挑選出來 上對壘車的射手多是射術精絕之輩,不過使用的弓多是一石弓,少量是六七斗弓, 能使一石五斗的鳳毛麟角。這些弓箭對於宋軍的步人重裝鐵甲來說,只要不恰好 射在防護薄弱處或致命處,中四五箭都可繼續戰鬥。而宋軍的神臂弓只要命中一 發,必定重創,夏軍的瘊子甲在這種距離,只穿一層是擋不住木羽點鋼的。 同時宋軍的皮幔累搭遮護城頭非常嚴實,而夏軍的對壘車上可沒有這東西, 只是靠單薄的鎧甲和大盾硬扛,一度搞得非常被動。 此等戰術逼的夏軍在攻城時不得不優先攻擊那些馬面,架梯子拚死爬上去砍 倒那些巢車,同時盡量用還能使用的幾門炮砸,而宋軍則又冒出了新花樣,且不 說那些總能在關鍵時間出現在關鍵地點的夜叉擂、狼牙拍、鐵撞木,那些懸裨也 十分危險,夏軍架梯子都盡量遠離這些能在城牆面上自由上下移動升降的木頭小 房子,因為裡面都蹲著拿著長槍的敵人。 為此嵬名阿埋不得不募集了一批死士,手持巨錘大斧,專門去攻擊那些懸裨。 後來看到效果不佳便又把潑喜軍調來,用旋風炮去砸。但是潑喜軍又處在宋軍床 弩的射程內…… 等到宋軍的懸裨全被摧毀之後,潑喜軍也差不多全都死光了,沒一個人能活 著領到他許諾的重賞。 而夏軍便是躲過重重殺機登上城頭,還有攔路虎等著他們。 城垛後面經常會冒出一面一面的木質柵欄牆,憑空將城垛拔高數尺。夏兵好 不容易攀上城垛,卻還要繼續往上翻過木柵欄才能蹬城。而宋兵則趁機隔著柵欄 拿槍亂捅,夏兵登城皆持短兵,隔著柵欄無法還手,甚至連抵擋都困難,處於單 方面挨打的狀態,一不留神便要送命。 為此夏軍不得不將盾牌綁在胸前,手持大斧去砍那些柵欄。 而好不容易翻過了柵欄,就會發現宋軍竟然將塞門刀車也搬到了馬道上,兩 邊平推著往中間擠,生生將缺口給擠去。 還有各種各樣的火器、毒煙…… 六天內十九次成功登城,就是被這些東西一次又一次的趕下城的。每次夏軍 拿出針對性戰術,都會發現宋軍又有了新花樣。嵬名阿埋亦不由讚歎宋軍真不愧 天下最善守之軍,郭信之亦不愧戰名將,當真非同凡響。 五天之內,並未蟻附攻城,卻有超過八千的傷亡。在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之後, 宋軍的那些巢車、柵欄、懸裨終於被夏軍的勇士們一個一個清理掉了。但是最後, 他們發覺還有一支最大的攔路虎,宋軍的頑強。 對於這些不要命的宋人,夏軍士卒除了用人命去磨去耗,再也別無他法。城 腳下那夏軍士卒的纍纍屍堆,顯示著戰事進行展的是多麼緩慢而艱苦血腥。 現在,對壘車部隊上面的弓箭手們,幾乎已經全換過一遍。最初的那一批都 已戰死,現在的這批人,箭術還在其次,首先要求的是能穿兩層鐵鎧能夠長時間 射箭,不少鐵鷂子竟都上去了,擔任弓箭手的角色,這在西夏歷史上,也是第一 次。 不過這些挫折是可以容忍的。因為勝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傾斜。夏軍是付出了 慘重的代價,但是這些代價畢竟不是白費的。 夏軍是歷史上第一次使用大規模使用器械,只能靠自己慢慢的摸積累經驗。 而且經過這幾天的戰鬥,夏軍對這些巨車的操控也越來越熟練,經驗也越來越豐 富,進退移動漸漸有了簡單的套路章法,和攻城的步兵也能做一些配。 嵬名阿埋深信,這次戰鬥肯定不會像手下那些將領們設想的那樣簡單,宋軍 畢竟不是吃素的。但是就算死耗到底,宋軍也一定耗不過自己。因為自己有這些 戰車的幫助,因為自己人多,等宋兵耗的筋疲力盡、最後一兵一卒也耗乾淨之後, 勝利自然到手。 對於此戰的勝負,他已經胸有成竹。 而平夏城是宋軍整個西部疆域範圍內最堅固最大防禦最嚴密兵力最充足的城 塞之一,如果西夏有能力攻下平夏城,那麼理論上陝西境內甚至整個宋朝境內的 任何城池在面對西夏軍隊時都不會是安全的。這就是平夏城之戰給宋朝釋放的信 號! 當宋朝面對這個信號,是否會對目前所行的政策作出調整?不論做出何等調 整,嵬名阿埋都認為肯定是對西夏有利的,因為目前的局勢實在已經不能再壞了, 若有轉變,只能是向好的方面轉變。 嵬名阿埋認為這才是和宋朝打仗的方式,宋朝是大國,疆域遠超西夏,人口 更是西夏的幾十倍!靠一兩次勝仗、不停地劫掠邊境是嚇不住他們的,只會激怒 對方發動規模更大的報復,這是目光短淺之舉。只有以打促變,才是和這種大國 相處的方式。 只要宋軍在自己最拿手的守城戰上出現一次大的慘敗,宋朝對西夏的政策一 定會有所改變,嵬名阿埋對此深信不疑。 為此,他不會給宋軍任何機會。 他這幾天日夜不停的攻城,就是充分發揮了人多的優勢。以前面對宋軍的高 牆堅壘,西夏往往空有兵力的優勢卻難以發揮。但是現在有了這些巨車,西夏爭 取到了這樣的機會。西夏軍隊可以輪番休息,但是宋軍不行!在這些巨車的威脅 下,西夏軍的每次攻城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每次進攻宋軍都必須全力應付。 這也就是說,宋軍無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宋軍再善守,也不是鐵打的。是人 就有累垮的時候。而這五天內,他已經進攻了二十三次,晝夜不停!宋軍在無法 睡眠休息的情況下,堅持五天戰鬥,他覺得已經到極限了。 而西夏的生力軍卻是源源不斷的。 唯一讓他真正擔心的,是糧草。數十萬大軍在外,每日消耗的糧草物資堆起 來都和祁連山一樣高大。宋軍消耗不起體力人力,夏軍卻是消耗不起糧草。 兩邊都耗不起,但是兩邊都得耗下去。看誰先耗死誰。 夏軍還能咬牙耗下去,糧草仍可消耗個七八天左右。宋軍還能耗七八天嗎? 或許再耗個一兩天,宋軍就會不戰自潰? 可能性很大,但是嵬名阿埋不想賭博。反正動權在夏軍手裡攥著,他可以 選擇消耗戰,也可以選擇立刻發動最強烈的全力進攻!他要把每一分可能性都牢 牢攥在手心。他要的是十成十的絕對把握。宋軍現在正是最虛弱的時候,而他要 集中力量發動最強的雷霆一擊。獅子搏兔,全力以赴,不給對手任何機會! 本來那些巨車給宋軍的壓力就夠大的了,但是他要在上面再加一層壓力。宋 軍若是以為那些巨車就是西夏的全部底牌的話,那就錯了!對於這場戰役準備了 那麼久,嵬名阿埋給宋軍準備的驚喜可絕對不止這一個。 消耗戰到此為止了,明天就是決戰的時刻!該那個東西出場了! 他面色冷硬,抬手示意了一下。身邊旗牌官會意,取出一面令旗。眾軍官上 前領命,高舉令旗策馬直奔後陣而去…… 城頭之上,慘烈的肉搏如火如荼。人與人之間的擠撞,鎧甲與鎧甲之間的碰 撞,刀斧劈碎骨頭發出的恐怖聲音,瀕死的慘叫哀嚎。宋軍兩側如叢林的長槍攢 刺,拚命往中間亂戳。但是能突破重重險阻上來的,都是夏軍中武藝高強之輩, 極為梟勇善戰。面對宋軍反撲毫無懼意,拚命揮刀格鬥。 韓月手持長槍,身側皆是宋兵,擠擠挨挨連轉身都難,這種狀態下一身武藝 實是難以發揮,只能是拚命靠蠻力與夏兵刀槍突刺。對面的夏軍士卒們一個個滿 身是血,但是神態瘋狂如鬼,把兩支槍刺中抵住肚子血如泉湧,仍不肯倒下。而 對方仍有生力軍在源源不斷的上來,照此發展,只怕缺口難堵。 而其中,有個夏軍貴人模樣的武官,身高體壯披掛重甲,不時大呼,左衝右 突十分悍猛。夏兵在他的帶領下,大呼應和陣陣反撲。宋兵數次突入,都被他率 先痛擊。腳下屍體,夏兵宋兵摞在一起,血污碎肉滿地。 「那個是西賊首領,大伙併肩子上,宰了他!」韓月狂吼,奮力擠出人群, 長槍一抖正紮在一個夏兵大腿上,運力一擰就竟將他挑下城去。同時迎面而來的 刀槍叢林在他的肩膀和頭上也狠狠來了兩下,但是仗著盔甲堅硬,僥倖避過一劫。 他揮槍一掃又擊在一名夏兵小腿上,那夏兵一個踉蹌,韓月順勢一個撥草 蛇,槍尖直入褲襠,那夏兵慘叫一聲,手中長刀脫手飛出正砍在韓月腰上,生生 將鐵甲砍出一道縫,韓月只覺肚子一涼,然後便是劇痛。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經, 他怪叫一聲,雙臂用力生生將那夏兵挑了起來,直接砸進了夏兵的人群之內,一 下砸倒三人。之後摸摸腹部一手血,好在傷口不深,自己若不是有鎧甲護身,這 一刀鐵定要命。 韓月拼著受傷爭取來的機會並沒白費,周圍宋兵眼見有機可乘,怪叫著瘋狂 向前,再次扎進了西夏的人堆裡,雙方又開始血腥的混戰。很多人已經陷入了瘋 狂的境地,互相擠撞,只知道掄刀向四周活動的目標狂砍,逮著誰砍誰。 在宋軍更加瘋狂的反撲之下,夏軍竟又漸漸不支。那貴人打扮的西夏猛將眼 見不妙,雙眼赤紅的狂吼,狀如瘋虎,雙手鐵鞭長刀化為風暴,連斃三人,便要 衝突。但是魯達不知何處竟抱著一個幾斤的鐵撞木直撞過來,沿途宋兵夏兵來 不及躲閃的紛紛被撞開,那夏將好生了得,棄了鐵鞭單手好像頂牛一樣死死頂住, 以魯達的神力,竟然撞他不動。 周圍宋軍眼見這廝勇悍不似人類,各個不顧一切直奔而來,亂刀槍直往身上 搠。夏兵們則奮死阻擋。那夏將用力一掙,竟將那幾斤的鐵撞木橫著排飛了去, 砸倒了一堆人。接著往狂衝,手中長刀連劈數人,終於一陣力竭,待要退,身 後卻轟然爆響烈風熱浪,再頭看瘋狂的宋兵竟有一人抱著猛火炮拚死搶進人群 引爆了。 夏兵的人群中爆出火山般的紅光,接著十餘個火罐投擲過來,熊熊的火焰將 整段城牆化作火海,無數渾身著火的夏兵慘叫著從城頭跳了下去,甚至還有數名 宋兵也被烈火捲入。那些剛攻上城頭的夏兵被上面的火人擠撞著又跌了下去。 然後宋人的猛火油櫃從兩側馬面伸了出來,噴射著可怕的火柱,完全覆蓋了 攻城梯架設的域,那些聚集在下面等待上梯的夏兵,被從天而降的火雨燒的哭 爹叫媽,四散奔逃。 那夏將眼看著大勢已去,當真血貫瞳仁。但是就這注意力渙散的瞬間,卻見 對面凌空竄起一人,身形如電,半空中弓弦一響,他忙舉刀疾劈卻劈了個空,勁 箭透頸而過,帶起一澎血雨。 那夏將搖晃了下,腿一軟終於倒下。跟著宋軍一擁而上,亂刀齊下將他砍成 肉泥。 種建中手持大弓,滿臉煙熏火燎和血污,顯然也是經歷苦戰才至此。不過一 箭射死對方將領,令宋兵士氣大振,餘下夏兵退路已絕,後援已斷,被優勢宋兵 漸漸壓倒,眼見夏兵人數越來越少,不斷被宋軍的刀槍搠倒,繼而被無數只腳踩 成爛肉。 又過了一會兒,城頭廝殺聲漸漸平息,伴隨著宋兵得意的狂笑聲,最後一個 夏兵的身軀被十幾枝長槍扎穿挑了起來,那夏兵渾身血如泉湧,一隻手仍緊握著 刀無力而徒勞的砍著槍桿,最後一揮手將長刀擲入人群,傳來一聲慘叫,接著那 夏兵屍體便被甩下城外。 接著數名沒死的夏兵被拖上城垛,當著夏軍的面大卸八塊給扔了下來。 西夏再次傳來退兵的鳴金聲,聚集在城外的數千人再次退卻了。但是所有宋 兵都知道,用不了多時便還會有下一次進攻。 韓月扒著垛口看著外面,手中的大弓鬆開。此時他已經累的筋疲力盡,終於 撐不住坐了下來,渾身汗著血污往下流,兩腿直哆嗦。再看旁邊的宋兵全都和 他一樣,東倒西歪的縮在垛口下面,外面那些巨車上的西夏弓箭手仍在施放冷箭, 雖然準頭差些,但是威脅仍在。 不少民夫在數名武官的帶領下到了城頭,一部分撐出了新的皮幔累搭擋箭, 另一部分開始清理城頭的死屍。傷兵撤下去,而死屍不論宋夏一律先推下去再說。 城根下面有人專門分揀,屍體上的東西一律扒光儲存,以備耗用。 韓月靠著城垛坐著,用手使勁按摩大腿。 這些天真的是消耗的體力太大了,人已經太疲勞了。現在城內的一萬七千多 名宋軍分成三班,一班守城,一班隨時待命支援,一班休息,三班輪換。但是經 歷這樣的惡戰之後,人體的疲勞和緊張沒個幾天根本緩解不過來,郭成規定的那 點時間根本不夠用。 但是有休息時間總比沒有好,雖然是杯水車薪。 現在城內的所有將士,大概都是處在非常疲勞的狀態下作戰,還能堅持如此 長的時間。宋人善守當真是名不虛傳。 城下有人送上飯來,宋軍糧灶是以單人五十日為單位,一石米經過加工可得 兩斗,臨吃取一煮,足夠單兵吃五十天,另外還有大塊鹽調味,這還只是野外 行軍條件下。平夏城內的條件好得多,米糧集中起來供應,韓月在輪換待命之時 曾被派去幫廚,見識過那些伙頭軍的勾當。 軍灶裡調味竟然還有醋,不過使用一尺粗布,浸到一升醋裡,徹底浸干為止。 然後拿出去日曬風乾,那個士兵有需要的話就給一條。臨到用時,每次減下來一 寸布頭扔到飯裡煮,這一尺醋布軍中竟然還有規定,不多不少必須用五十次結束。 那布頭平時聞著就著實夠噁心了,竟然還要成為盤中餐,看著那髒不拉及的布頭 在米食中散發著怪異的酸味,韓月想起來就皺眉。 當然還有別的方法,用小麥面做的蒸餅一枚,泡到一升醋裡。然後重複上述 步驟,臨到用時,掰下來梧桐子大小的一塊扔到飯裡煮,這種方法比粗布頭多少 要讓韓月能夠接受一些。至少算得上完全的食物,不過味道仍是怪異難吃得要死。 除此之外還有醬菜,豉三升搗成膏糊狀,然後用五升鹽混,用手搓啊搓, 搓成一個個餅子一樣形狀的塊狀物,風乾。每次食用就弄下來跟核桃大小的一 塊,和飯在一起煮,同樣規定不多不少使用五十次,其味道只能用恐怖來形容。 現在端上來的飯,都是這麼搞出來的。韓月周圍的兵士都跟惡狼似的圍著飯 桶直接下手狼吞虎嚥,頭頂上嗖嗖的冷箭也不顧了。韓月終於也忍不住了,覺得 那飯好像也沒那麼難吃了,過去加入戰團,不一會兒整桶精光,連個米粒都不剩。 韓越大口灌了一肚子水,覺得真是好吃。 旁邊鼾聲響起,有人靠著城垛竟然睡著了,接著像傳染病一樣鼾聲此起彼伏 響成一片,連韓月都想著不能睡不能睡,結果眼一閉直接就睡著了,實在是太累 了。 種建中吃完了酸鹹怪味夾雜的飯,心滿意足的抹了抹嘴。他雖身為世家子, 但是種家世代為將,營伍之風已經融入門風家規,這種軍中的飯食他小時候就習 慣了。而且他的為將之道是和士卒們同甘共苦,連這點小小的不適都受不了,如 何能讓士卒們為你賣命? 吃完了飯,他看看他的部下們,剛剛經歷苦戰的部下們一個個都累的快要睡 著了。但是他可以肯定夏軍的攻勢肯定還會接著來。經過這些天的較量,宋軍早 就探明白對面的夏軍帥到底是誰。雖然能夠時常看到西賊偽帝的旗號,但是實 際的指揮者,是嵬名阿埋這個老傢伙。 這老傢伙當真是個勁敵,他充分利用了他的所有優勢。種建中看得明白,不 管西賊受挫幾次都無所謂,只要贏一次他們就能贏得整個戰役。而宋軍不管打退 西賊多少次都沒用,只要失手一次他們就會全部死無葬身之地,在平夏城外西賊 這幾年已經流夠了血,死的人太多了,若平夏失守,他們一定會屠城的。 西賊輸得起,宋軍輸不起,這就是關鍵。而這一點,嵬名阿埋看得非常清楚, 也利用得淋漓盡致。 他貓著腰舉著盾牌,開始去挨個搖晃那些武官都頭們,他們也是全部都睡著 了。又吩咐自己的親兵拿著令箭去找司倉提些藥酒來。這種藥酒乃是郭太尉事先 準備下的,不知是何成分,但是酒性極烈,口感怪異,人喝了會上癮,但是很快 就能興奮提神,不管多累都能恢復個幾成精力。但是藥勁一過就會變得更加虛累。 這種烈性藥酒通常都是傷身子元氣的,逐漸把你的身子淘虛空,但是此時沒人顧 得上這些事情。 城內大概所有的將士,都喝過這種藥酒。眼前就有大把的敵人要對付,誰還 顧上上以後的事。 要是沒有眼前這些討厭的臨沖車,宋軍是能夠得到相對充分的休息的。戰爭 的關鍵就在這些東西上,只要能解決掉這些討厭的沖車,西賊就會成為拔了牙的 老虎。種建中想過不止一種辦法,但是沒有一種有效。如此多的數量,除非城 內守軍大規模出擊,但是西賊又如何能夠坐視?他們正等著宋軍出城呢。 他不由得轉頭看了看城樓上的郭成,卻見這位太尉大爺也是一臉凝重,舉頭 看天。 在觀天像嗎?天氣越來越冷了,是不是在等下雪?這種氣候,大雪倒是隨時 會來。但是宋軍可能撐不了幾天了,幾天之內會下雪嗎? 微微西北風中,宋軍的旗幟在城頭飄揚著。郭成以手舉天,似乎在感受風的 寒冷。同時定定的看著微風擺動的旗幟發呆。 種建中也開始有點不明白了,他也抬頭看天。卻見西北天空陰雲密佈,雲氣 亂壞,頗似黑蛇貫空,心中也不由得驚詫,大宋的兵書他是全都讀過的。不論是 李衛公的兵法,還是朝廷編纂的武經總要,其中都有觀雲望氣占卜吉凶的內容, 似這等天候,想了又想,似乎是有大風的例子。 這一點也不奇怪,西北隆冬寒冷,寒風時常刮。現在隨時都會下雪,颳風也 不奇怪。和文官士大夫們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不同,武將們長期出生入死,對於 生死吉凶之說都頗為迷信。 有風,有風……種建中突然覺得腦子裡閃過什麼東西,但是一下又沒抓住。 還沒等他細想,一枝冷箭飛來,他舉盾擋下,立刻蹲下,腦中念頭遍又丟到九霄 雲外。 待眾人差不多都起來了,種建中才鬆了一口氣。一隊身披重甲的神臂弓手被 調了來,開始例行的城外冷箭對射。西賊大概也累了,外面的冷箭開始稀疏,大 概他們也到了開飯的時間。種建中仔細瞪眼看著,天總算還沒黑,卻見不少甲士 開始下樓,因為份量過重,不太穩便,加上有風,車體有些搖晃,下面很多人扶 著巨車的車體,終於都下來了。 那些士卒們咒罵著城外的西賊,有人想射箭,卻見一個老鄉兵阻止。 「還是省些力氣吧,明日只怕用箭更多,不如省些箭明天用。」 「此話怎講?」旁邊的禁軍士卒們不解其意,種建中頓時瞪起了眼睛,這老 卒看打扮乃是個廂兵,大概是不明禁軍軍律,這樣隨便亂說,種建中當場就可以 斬了他!他面色鐵青的大步到了這老卒面前,厲聲喝道:「你這老兒,膽敢亂我 軍心!」 那老卒一看種建中來了,頓時跪下求饒。 「你那話便是如何說法?你給本官說明白了!」 「太尉,太尉請看西北天空雲氣,黑雲貫空雲氣亂壞,小人在此地活了五 十年,早已熟悉,本地氣候便是如此,只要冬天有這雲,必定有西北寒冷大風。 我軍明日迎風射箭,豈能討得好去。故此,故此小人……」 「明日有西北大風!?」種建中突然腦子一亮,剛才那一閃而逝的念頭終於 抓住了。大風!大風!再看城外的那些巨車,種建中自言自語念叨了半天之後突 然笑了,再看城樓上的郭成已經不見了。 「你這話可當真!?妄語欺瞞將可是死罪!明日若無風,你敢拿人頭抵罪 嗎?」 「小人有何不敢?!」這老卒倒是硬氣得很。 「好,好!明日若是真的來風,便賞你白金一錠五十兩!」種建中興奮之下 也是下了血本了。大風,西賊多有本地土著,必然也知道明日會有風來。但是, 哈哈哈,你們這些土包子,正因為你們割據河西,所處的地理位置有個天然的缺 陷,決定了你們不可能有宋人這樣的見識和經驗。 西賊啊西賊!當真是天意!你們不可能意識到這場戰鬥中一個關鍵性的致命 弱點,所以注定了你們不知道明天的大風對你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種建中正興奮著,突然間睜大了眼睛,望向城外。 卻見對面已經亮起了無數火把,這是每天都會出現的情景,數以千計的西夏 兵黑壓壓的一片,已經做好了出擊的準備。這是又一波的攻勢要開始了,而且還 有個黑乎乎的大傢伙,從人群裡慢慢冒了出來,好像個大木頭房子。 種建中一眼就認出來了,頭車!沒想到除了這些臨沖車,西賊竟然還準備了 如此大的驚喜。他們是怎麼造出來的?宋軍中也裝備有這種大傢伙,因為作用單 一所以裝備數量很少,一場攻城戰役大概會用到一到兩輛頭車。身為宋軍優秀將 領的種建中當然明白這頭車的威力,在宋軍之中,這頭車可是號稱天下沒有它挖 不動的城牆! 城外的冷箭又開始肆虐,然後密密麻麻的西賊士卒抬著飛梯分成數對齊頭並 進,那巨大的頭車好像一列會移動的房舍也開始緩緩前行。 「快!準備燕尾炬和游火箱,把鐵火床上準備好引火之物,猛火油櫃趕緊灌 油!等某家的號令,燒他個直娘賊的!」種建中大喝著,同時張弓搭箭,一支火 箭嗖的飛出,直擊在那頭車之上,火團燃燒著,但是沒有擴大,頭車依舊在慢吞 吞的前進著。 城頭上的宋軍士卒們開始鼓起力量振作精神,張弓搭弩,各就各位,準備迎 接下一輪的苦戰…… ***    ***    ***    *** 日色西沉,西夏東山大營。 數千西夏兵馬據守此處,黑壓壓的營帳一片一片的。營外的山梁高地之上, 皆有妹勒都逋親兵之中精選出來的精兵游騎出沒,在更外層則設有明暗馬鋪,層 層設防。 自打夏軍重新奪東山之後,便加固了這裡的營壘。但是對面畢竟是數萬宋 軍精銳,自打妹勒都逋前來持軍務之後,陸續到達的增援部隊再加上原有兵馬, 竟達近十萬之眾。小小東山,自然擺不下這許多兵馬,附近方圓數十里,紮下的 營盤多達數十座,所有隘口道路,均有營壘把守,彼此之間,皆有大隊騎兵往來 巡視以為支援。 而宋軍自打退古壕門之後,兩軍便開始相持。宋軍每日必定會派遣大批硬 探選鋒往北試探著前來探路,試圖從西夏的佈陣當中找一個死角,但是所有的 大路小路均密佈西夏游騎,故此遭遇戰每日都會打響,然後雙方附近在外活動的 友軍都會加入,由小隊衝突逐漸演化成上千人的激戰。 至於死傷則是相當,宋軍不曾佔得什麼便宜。妹勒都逋也是戰老將,在軍 中威信素著,夏軍在他手下仍可發揮強悍戰鬥力。連日來,宋軍屢次攻擾,均被 夏軍打退。夏軍不少將領躍躍欲試,希望能乘勢反攻宋營,給宋人一點顏色看看。 但是妹勒都逋深知對面的宋將個個都非等閒之輩,姚雄、苗履皆是名震西陲 的猛將,王恩、種樸等輩更是智勇雙全,其麾下宋軍皆是戰精銳,實力不容低 估。貿然出擊,唯恐落入宋軍算計之中,故此下令不准輕易反擊。反正平夏城只 要勝利,古壕門宋軍必定撤軍,到時候從後掩殺追擊,所獲必豐,何必現在做無 畏的損失。 妹勒清明率軍前往南哨寨巡哨,這個方向是最接近宋軍的方向,故此戰鬥壓 力也最大。每天都要有不止一次的戰鬥,宋兵不停的襲擾,令這個哨寨每日風聲 鶴唳,傷亡亦是最重。營壘殘破又修補反覆多次,始終無法完全修復。 此次巡哨軍馬多達二千之眾,皆是騎兵,亦有增援此寨的任務。妹勒清明乃 是妹勒都逋從子,保泰軍司名將。妹勒都逋將他派來,亦表示重視之意。 到得南哨寨,卻見滿是兵火瘡痍,寨牆的木樁多有殘損,還有暗紅色的血跡, 上面箭羽密佈,卻無法及時修補,可見戰鬥之激烈頻繁。門外的壕溝內散佈著宋 兵屍體,吊橋拉著,上面同樣插滿了箭桿,宋軍每天不知道要對這座哨寨釋放多 少冷箭,寨內兵馬不多,兼之傷亡嚴重,無力出擊,只得據寨苦守。 援兵到得寨內,守軍總算是如釋重負。妹勒清明立刻下令修繕寨牆,同時召 見守將沒藏訛。沒藏訛屢戰屢敗,正是心驚膽跳,見了妹勒清明,只是把宋軍誇 得勇猛無比,同時抱怨自己兵微將寡,無法力敵。 妹勒清明自是知道沒藏訛的把戲不過是推卸責任而已。不過他心中冷笑,卻 也不敢輕易處罰此人。沒藏氏乃是黨項巨族之一,此地守兵多是沒藏氏族人,若 是砍了沒藏訛,只怕會激起兵變。只是將沒藏訛臭罵一頓,同時命其立刻派探子 出寨打探宋軍動向,若是探的不明,便要沒藏訛親自領兵去探。 沒藏訛知道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的親信部將,故此雖被罵得狗血淋頭,倒 也不敢放肆。只是垂頭喪氣出了帥帳,心中暗罵晦氣。點手叫過幾個得力部將, 命他們各率一隊人馬,出寨巡更定鋪,而且特別吩咐要往宋軍大營方向盡量探的 遠一點,每隊最少要探二十里。 部下們一聽各個面如土色,這幾日交鋒,屢屢吃虧,早知道宋軍的厲害。此 刻寨外遍佈宋軍伏兵,出寨巡探直是九死一生。但是軍令之下不得不從,心中暗 想布設在外圍的馬鋪恐怕早已丟失殆盡,出去定什麼鬼鋪? 然而正待整隊出發,突見得南面烽火鼓角大作,竟是夏軍約定的信號。眾將 驚疑,這是宋軍千人以下來襲的信號,莫非還有馬鋪倖存? 沒藏訛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此時妹勒清明從帳中出來了,一聽便說:「這 不是我軍的信號嗎?為何不出戰迎敵?」 沒藏訛覺得事情不對勁說道:「恐是有詐。」 妹勒清明見沒藏訛嚇破了膽,心裡不屑至極,冷笑一聲道:「何詐之有?宋 兵不過是騷擾而已,兵力絕不會多。」 「這個,天已經快黑了,夜戰極易造成混亂。」 「多打火把多用弓箭便是,宋人同樣不敢夜戰。我軍出動無需深入,只需將 其亂箭驅趕走便成。難道爾等連這都做不到嗎?」 「末將所部連日廝殺,傷亡極多,士卒疲憊且兵力不足……」 妹勒清明一看沒藏訛又玩這套,氣極冷笑道:「即如此,那勞煩你在這裡守 寨便是。某家率部出戰!讓宋狗見識見識我黨項勇士的手段!」說著點了一千五 名騎兵,大開寨門,好像一陣狂風一般馳出寨去,留下的只有滿地煙塵。 沒藏氏的將領們眼看著大隊兵馬出寨,心中七上八下。他們深知宋軍不是好 惹的,別看前些日東山大捷,但是之後宋兵士氣依舊旺盛,屢屢交鋒夏軍就沒占 過便宜。現如今援兵如此輕敵,妹勒清明目中無人,這一出去萬一有點閃失,可 就麻煩大了。妹勒清明乃是妹勒都逋的從子,後台實在太硬,如果妹勒都逋怪罪 下來,大家只怕都要砍頭。 沒藏訛的副將湊過來低聲說道:「將軍,妹勒將軍貿然出戰出戰只怕不妥, 萬一中了宋軍的埋伏,我等恐怕吃罪不起啊。」 「我有何法子讓他不出戰?你看此人對我等不屑一顧,他豈會聽我的勸諫?」 沒藏訛沒好氣的發著牢騷。說實在的,他沒藏氏的根據地在神勇軍司須彌洞,和 保泰軍司的妹勒一族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他們死不死關別人甚事?沒藏訛本來就 看這個狂傲的妹勒清明不順眼,心中巴不得讓他吃個敗仗挫挫他的狂氣。 「那……要不要早作準備,萬一他敗退,我等也好接應。」 沒藏訛雖然心中厭惡,但是畢竟還知道輕重。下令立刻多備弓箭手,騎兵整 理馬匹出寨,在門口空地集結列陣。寨子裡又一次忙亂起來,然而還沒等部隊集 結到位,卻聽得遠處山林後面鼓角喊殺聲大作,一陣緊似一陣,同時還有無的 戰馬奔跑出現在視線內,他心中頓時一緊,下意識的覺得事情不妙。 想必是宋兵和妹勒清明已經交上手了,一千多騎兵呢,總能打個倆仨時辰。 到時候天就全黑了,自己要不要出兵去接應。 便在他心裡胡亂盤算的時候,突聽的喊聲陡然變大,隱隱藉著還沒有完全黑 下來的天色,卻看見無數騎兵奔騰呼號,好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過來了。 「啊?!」所有人都驚呆了。 沒藏訛過神來大吼道:「全體上馬!弓箭手準備!」再看對面跑過來的, 竟然全都是西夏兵,總算還沒丟了旗號,正是妹勒清明的部隊,明顯是打了敗仗 正在敗逃。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妹勒清明,卻見他趴在馬上好像是受了傷,鎧甲 上帶著好幾枝箭,周圍親兵拽著他的馬韁繩帶著他跑,後面潰下來的敗兵密密麻 麻能有上千人,竟是全軍潰敗。 就這樣就敗了?這也太快了吧? 「打開寨門!」沒到近前,敗兵們就在聲嘶力竭的大喊。 沒藏訛眼見如此情景,暗罵妹勒清明的無能,去得快敗的更快。竟然還沒頭 沒腦的往沖,這要衝亂了大營,宋軍趁虛而入,必臨大禍。 但是他不敢不開門,只是心中恨不能將妹勒清明千刀萬剮。 轅門打開,敗兵好像潮水一樣湧了進來,一片雞飛狗跳狼煙動地。但是接著 黑壓壓的宋軍漫山遍野的出現了,打著無數火把,好像遍野燎原野火快速蔓延了 過來。沒藏訛眼見事情不妙,下令弓箭手立刻放箭,同時拚命將剛被敗兵沖的混 亂不堪的馬隊重新集結起來準備廝殺,但是身後卻又一陣大亂。 待到他頭看,頓時驚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卻見妹勒清明的敗兵進得寨中,仍是一片兵荒馬亂驚魂未定的模樣,眼見宋 軍緊跟著追殺了過來,竟有驚慌失措的敗兵從南門入,自北門出,穿寨而逃。結 果有一個跑的帶動一堆,成群結隊的敗兵們稍作停留,立刻爭先恐後的從北門潰 逃而出。而妹勒清明的旗號此刻已經看不見了,不知是被裹挾著還是死到什麼角 落裡去了。 上千人的大潰逃,帶的原本寨子裡的守軍也是軍心大亂,不知宋兵來了多少, 只是心驚肉跳。不少人騎上馬加入了逃兵的行列,寨牆上的弓箭手扔了弓箭全都 沒了蹤影,逃兵越來越多,終於演化成遍及全寨的大潰逃。 只是眨眼之間,沒藏訛就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苦守了這麼長時間的寨子就這麼 完了。 數千人幾乎在一瞬間就崩潰了,而在寨門外的數騎兵眼見寨內的人都開始 跑了,頓時大亂。沒藏訛還在那裡徒勞無功的大喊敢逃跑者立斬,可是根本沒人 聽他的。沒藏訛身邊的親兵們見勢不妙,簇擁著他掉頭便跑。騎兵們眼看將跑 了,哪肯落後,跟著一起跑了。 等他們剛剛穿寨而出,後面宋軍的追兵就已經入寨了,那些在寨內養傷無法 逃脫的傷兵們,頓時是羊入虎口…… 而同一時間,其他所有大小隘口的西夏軍寨,全都發現了數量驚人藉著夜色 的掩護的宋軍正在快速接近。而北上的各條隘道山路上,一眼望不到頭的宋軍兵 馬打著火把好像一條條浩浩蕩蕩的火龍正在往北前進。 等到妹勒都逋接到消息率軍趕到東山大營,天色已黑,他只能看著遠處的映 紅火光,同時各處的敗兵紛至沓來,帶來的消息更是讓他頭皮發麻,所有外圍的 寨子已經全部失守,宋軍出動的規模總計數萬之眾,這是真正的大舉進攻。 他只能分派兵馬,嚴陣以待。宋軍雖眾,但是他有信心將他們打去。 對於宋軍為何一反常態大舉出兵,眾將紛紛心中猜測,但是嘴上沒人敢亂說, 動搖軍心的罪名可不是說著玩的。妹勒都逋看著這些傢伙,心中微歎。 十萬軍中,只有他一人是知道怎麼事的,他在一個時辰前剛剛看到御營傳 來的戰報:韋州大敗! 此次本是四路出兵,力由太后親將集傾國精銳三十萬圍攻平夏城。另有其 他三路各數萬兵馬作為偏師駐紮延邊軍鎮,以牽制宋軍。其中大首領咘心所率數 萬兵馬便是其中一路,屯駐於韋州境內梁檉台,以監視環慶路宋軍。 原本出兵之時,朝廷廟算便知其他各路宋軍一定會趁西夏力集中在葫蘆河 一帶,出兵抄襲側翼空虛之地,故此給這三路偏師的命令便是盡量牽制,不動 挑戰。而環慶路因與涇原路挨著,夏軍囤積在平夏城的大軍對環慶路也造成極大 壓力,而慶帥高遵惠剛上任不久,將不識兵,故此環慶宋軍一直嚴守要隘沒有 動挑戰,韋州夏軍包括御營都以為韋州不會遭到宋軍的攻擊。 但是所有人都想錯了,宋軍的襲擊來得非常突然而迅猛。不是自環慶而來, 而是自北方的鄜延路。 五日之前,宋延帥呂惠卿遣鄜延路鈐轄兼保安軍知軍鄜延路第三將劉安、綏 德軍都監兼鄜延路第四將張誠、鄜延路第五將兼塞門寨知寨徐子平、鄜延路第六 將兼延州都監劉法、鄜延路第七將李希道共兩萬餘步騎精銳潛行迂南下,突然 出現在韋州境內。 布沁未料宋軍一反常態,竟敢跨境長途奔襲,只得倉促應戰,雙方對壘於梁 檉台山谷,夏軍以銳騎數千為先鋒衝突。宋軍列陣相持,夏軍騎兵累沖不動,折 三餘騎,士氣大挫。宋軍趁勢以勇壯之士數持長刀負強弩出陣衝殺,一舉擊 潰夏騎。此時宋軍騎兵又自後抄襲而至,夏軍軍心大亂,宋軍全軍掩殺,遂有大 敗。 布沁最終扔下兩千多具屍體,棄城而去,退守田家流。如今韋州境內已成宋 軍天下,宋軍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並且兵分多路自後追殺西夏敗兵。布 沁已經上表請求速派援兵,否則韋州難守。 自章楶持西事開始,夏軍在梁檉台就沒打過勝仗,折可適先後兩次在此地 痛扁夏軍,如今這裡再一次成了夏軍的傷心地。 現在敗訊剛至,古壕門的宋軍力就開始大舉反撲,時機把握的如此精確, 顯然這是對方各路兵馬之間均有計劃的聯動。也就是說,這不止是單路宋軍的動 作,很可能是陝西五路二十多萬宋軍整體戰略大反擊的開始。妹勒都逋此刻又想 到了另外兩路偏師,駐守鹽州的嵬名濟所部和駐守羅薩嶺的罔羅所部。 宋軍既然開始進襲韋州,肯定也對這兩路下手了,說不定此刻這兩路和宋軍 的決戰已經開始了,只不過相對韋州距離平夏城較遠,戰報還沒有傳來。 妹勒都逋是清楚那些偏師的戰鬥力的,多半是凶多吉少。而且古壕門的宋軍 如果敢大舉出動,說明他們的心理有底氣。種樸、王恩都不是貪功冒進之輩。他 們敢出戰,說明他們心中有足夠的把握。 而歷來戰報勝利的一方會比失敗的一方傳遞的快一些,莫非宋軍已經得到了 另兩路的消息?而且肯定是好消息。 難道三路都失敗了?若是如此在這裡就不能繼續消耗下去了。 時間已經等不起了…… ***    ***    ***    *** 西夏御營。 西夏群臣和梁太后都是面沉似水,乾順的面色更是漲成了豬肝色,夏軍的敗 報好像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韋州大敗,傷兵損將,宋軍在韋州肆無忌憚的大肆 抄掠,所過之處寸瓦不留,甚至有更加深入的跡象。布沁已經退到了田家流,若 是再敗,難不成要退到靈州去?那宋軍只怕會尾隨著追到靈州。 如今西夏舉國之兵都在葫蘆河一線,國內可是前所未有的空虛!那三路偏師 若是抵不住宋兵,直到興慶府一路可都是沒兵的! 而且還有妹勒都逋的戰報,古壕門的宋軍已經傾巢而出,大舉緊迫東山大營, 東山外圍各寨均已敗退。如今妹勒都逋已經率軍在東山和宋軍列陣對峙但是誰都 不敢輕動。妹勒都逋表奏御營需盡快對平夏城發動總攻,遲則生變。 而嵬名阿埋則說其他三路偏師便是偶有小挫也不足為懼,只要平夏城一戰成 功,勝利還是大夏的。明日將集結所有生力軍對平夏城發動總攻。今日一晚採用 車輪戰攻城,盡量消耗宋軍精力,用頭車先挖塌宋軍城牆。梁太后也認同此策。 剩餘的,還有七嘴八舌的獻策,說既然鄜延路宋軍敢離開防,那麼乾脆下 旨讓駐守鹽銀夏諸州的嵬名濟率軍入鄜延路抄掠,端了宋軍的老巢,看他們不 軍。還有說派一兩萬人馬前去支援韋州戰局的說什麼的都有。 眾臣之中,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照例不發一言。夠資格在這裡發言的,都是實 力派的大首領大酋長,或者在軍中素有威信的重臣大將,他自己啥也不是,自然 識趣。 其實聰明如他,自打知道敗報自韋州傳來,就斷定其他兩路多半也討不得好 去。宋軍無令擅自越境作戰乃是犯朝廷大忌的,延帥呂惠卿乃是當世一流智者, 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這明顯是有統一指揮的聯作戰行動。至於說什麼讓嵬名 濟趁虛抄襲宋境,仁多楚清更是嗤之以鼻。 鄜延路宋軍既然敢離開防,置當面的嵬名濟所部數萬夏軍於不顧,就說明 必定有人代為料理,多半就是虎視平夏的河東宋軍。折家軍的驍勇好鬥在西夏人 所共知,嵬名濟若敢冒進,只怕要吃大虧。便是不冒進,河東宋軍只怕也會動 進攻。 關鍵在於平夏城!正如嵬名阿埋所說,只要攻下城池,一切危機都會迎刃而 解。 但是能打贏嗎? 兩個時辰前,唐雲已經在自己的心腹護送下離開了,但是之前他做的那個預 言,實在讓他難以平靜。 明日將有西北大風,大風若起,夏軍必敗! 若敗,則平夏城之夢將宣告結束! 仁多楚清實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西北風的話,夏軍正好攻西北兩面城 牆,攻城順風,而宋軍迎風,順風作戰放箭必然事半功倍,此乃天時在夏,這是 對夏軍有利的因素,如何會導致夏軍的失敗?而且是決定性的失敗。 他想不清楚,但是他也不打算再考慮下去。反正自己已經不打算在這個國家 呆著了,唐雲已經和他約定好了日期。到時候他竟接應自己和親族投奔宋朝。 想到這裡,他看著仁多保忠的背影,竟不由的有些幸災樂禍。 燒吧,殺吧,搶吧!宋軍最好把韋州徹底燒成平地。 韋州雖然是仁多一族的家鄉,也是他仁多楚清的家鄉,但是那裡的一草一木 都不屬於自己。那裡已經沒有自己的位置。那裡是屬於仁多保忠的,既然自己得 不到的東西,那麼乾脆毀滅掉好了。仁多保忠,聽到自己的地盤被佔,城池被燒, 心裡一定很難受吧。當初你奪走本屬於我的繼承權,我也很難受。現在你總算嘗 到我當初的心情了吧…… 正想著,突然聽得仁多保忠說話了。 身為西夏三帥之一,仁多保忠此次出征卻沒有得到具體的差遣,嵬名阿埋、 妹勒都逋都各有方面重任。仁多保忠雖然數萬重兵仍握在手中,但是只是在梁太 後身邊做個備咨詢的身份,具體前線指揮卻沒他的份。一直到現在,終於忍不住 出來動請纓了。 「陛下,太后,臣有一策。」 「哦,仁多統軍請講。」仁多保忠文韜武略在西夏朝廷中都是赫赫有名的, 他一發言,眾人都被他吸引過來。 「如今,我軍戰局重點所在,平夏城也。宋軍雖然大舉反撲,但仍有一處要 緊所在仍有破綻可循,便是鎮戌軍!」仁多保忠平靜的說道,但是眾人都能感到 他話語裡的字字千鈞,自己的老巢被人給端了,恐怕現在心裡已經火燒火燎的吧。 梁太后以為仁多保忠忍不住想要軍救援韋州,卻聽他說鎮戌軍,不由得一 愣。 其實,自打夏軍圍攻平夏城以來,西夏方面最擔心的,就是鎮戌軍方向的動 靜。雙方交戰,道路斷絕,西夏細作不能將情報有效傳,只好依據謠言傳言來 做決策。傳言中章楶在渭州集結數萬兵馬,已經北上鎮戌軍。西夏方面最怕的, 便是章楶所部和古壕門宋軍流,那將真正影響整個戰略。 現在仁多保忠提出來了,梁太后卻不明其意。宋軍大舉北上,也有可能是章 楶已經到了古壕門,這時候再說鎮戌軍,有什麼意義? 「統軍所言何意?」 「啟稟太后,宋軍雖然大舉北上,然恰好也漏出了一個破綻。古壕門此刻必 然已經空虛,我軍若遣一支人馬繞道,過熙寧寨,輕易便可自古壕門南下,直入 鎮戌軍……」 「妙策!」仁多保忠話沒說完,嵬名阿埋已經擊掌讚歎。「此時若入鎮戌軍, 宋軍絕對料不到我軍還敢深入。恰好又抄了宋軍的後路。宋軍與妹勒統軍對峙東 山,輕易不得。然而他若不,便永遠也不用來了。」 「正是,傳言中鎮戌軍有宋軍重兵囤積,此終究是一處心病。臣不才,願領 本部人馬,入鎮戌軍打探。我軍糧草緊張,實不宜坐吃山空。若傳言不實,臣當 大掠財貨人畜糧草,以濟軍需。同時若有機可乘,當克鎮戌軍直下渭州!將涇源 路攪個天翻地覆,不怕宋軍不撤。若傳言為實,臣則當牽制宋軍,不使其增援東 山。也省去我軍一處心病。」 眾臣聽了,才知仁多保忠當真隱忍,韋州如今殘破,不必知道他得有多心疼, 如今竟想大掠鎮戌軍以為報復。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恰到好處,暗歎不愧是投機 老手,待到戰局發展至此才出手,著實把握時機把握的完美。 仁多楚清聽了,當真是驚出一身汗。這真是一條毒計!而且,這條毒計成功 的可能性很高!鎮戌軍乃是宋軍要鎮,若有不測則渭州危亦;渭州若危,甚至整 個關中都要震動。仁多保忠有這等狠絕犀利的膽略眼光,著實乃是宋朝的大敵。 梁太后聽了看了看嵬名阿埋,卻見他也是頻頻點頭稱讚,心下安定。便對乾 順說:「皇帝,仁多統軍一片赤誠為國而忘家,自當成全啊。」乾順早就被仁多 保忠一番話說得心潮激盪,立刻詔准。仁多保忠領旨,去之後立刻點兵,仁多 部族四萬餘眾精銳兵馬連夜離開了平夏城…… ***    ***    ***    *** 散帳之後,乾順的御帳。 這是整個西夏軍營裡最大最奢華的金鼎牛皮大帳,能夠與其相比的只有梁太 後的御帳。這頂大帳周圍十丈開外全都是帳幕,御圍內六班直的甲士們緊密守護 著他們的皇帝,好像一道人牆,將所有人隔絕在十丈開外的地。 帳內,乾順和察哥一站一坐。 此時乾順的臉色十分肅穆,哪有當著群臣那般輕佻。而察哥也是與先前判若 兩人,經歷過真正的戰場殺伐之後,顯得有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沉穩雄毅。 而他們的面前,則是藥寧。 「藥寧,唐將軍如今在何處?」 「啟稟陛下,唐將軍身負重任,行蹤極其隱秘,臣妾也不知。這封密信,也 是才剛剛收到的。不過臣妾以性命擔保,唐將軍對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朕豈不知。只是身邊缺了唐將軍這樣的智者相助,與那些老狐狸們周旋, 著實吃力。」 「陛下需隱忍得住,先帝當初……」 「不必說了,朕知道,父皇當初便是……梁氏不除,我大白上國終無寧日。 唐將軍所言此戰我軍必敗,究竟有幾分把握?母后掌兵權日久,若是此戰獲勝, 威信必然復熾,朕若要親政,則難上加難。」 「唐將軍所言極簡練,言明日大風起,大軍必敗。」 「明日大風?這是何意?」 「這個臣妾也不知,只不過唐將軍素來言發必中,陛下何妨等等看。若中了 自然是好,若是不中與陛下也沒什麼損失。若明日我軍真的大敗,太后在軍中的 威信必然跌至谷底,人心思變之下,陛下便可早作籌謀。」 「早作籌謀,如今各部族的大首領們多半依附母后,便是人心思變,也許有 一個出來帶頭才好。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這兩個老匹夫乃是母后親信……你看仁 多保忠如何?」 「仁多保忠野心勃勃,若有機會必取梁氏而代之。他若得志,不過是去一梁 氏又增一梁氏。不過倒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下。梁氏內訌之後,中智者皆知梁氏 沉淪在即,各個有野心者都盯著國相的位置。臣妾觀仁多保忠未必沒有把其他二 帥擠下去的心思,唐將軍也說曾發現仁多保忠在暗中行秘事勾當,只是不知內情, 此人倒是可以敷衍一下。」 「仁多保忠前些日子對朕的暗示效忠,多半也是在投機。」 「陛下聖明。」 乾順笑道:「可惜你是個女人,唐將軍是個漢人,否則定是朕的肱骨重臣。」 「陛下有察哥在。」 乾順轉頭對察哥說:「察哥,在母后面前,還需辛苦你演戲。你若能牢牢掌 得御圍內六班直的兵權,朕的親政之路便是真的有把握了。我大夏權力更迭,歷 來都是兵強馬壯者笑到最後,這兵權,你一定要幫朕抓住! 「臣遵旨,但叫臣有一口氣在,便是粉身碎骨也定為陛下將國內奸賊掃盡。」 察哥沉聲拜倒,小小年紀竟然頗有氣場。 「卻不知仁多保忠這廝究竟暗中在做什麼勾當。」乾順自言自語,陷入沉思 …… ***    ***    ***    *** 平夏城西夏大營之內至遠處的山路上,大隊大隊西夏兵馬浩浩蕩蕩離開營地, 在夜色的掩護下,沒入遠方的山麓之間。 整整四萬的仁多氏精兵,每人裹五日之糧,前往鎮戌軍。這是仁多保忠真正 的老本,這也是仁多氏在西夏國內賴以稱雄的最大資本。鎮戌軍離平夏城並不遠, 便是繞道熙寧寨,也不過三十多里路,仁多族的精兵都受過夜間行軍的嚴格訓練, 便是晚上黑暗環境內也能走的速度很快,天亮便能到達。 為了隱蔽,每個人都不打火把。而且每個人都是牽著馬走,為了節省馬力。 仁多保忠站在路旁的高坡之上,看著自己的族人行進的?a href='/youliang.html' target='_blank'>游椋}謚洩筏h孜?br /> 冷氣。夜晚的寒風很冷,刮在臉上都覺得麻木。 他身邊站著一個漢子,身形為黑暗所隱蔽。 「任得敬。」 「小人在。」 「事情辦得如何?」 「如統軍所料,宋朝紅娘子已經入陝西,小人已將消息發給何灌,只待統軍 到時候做一場好戲,紅娘子與何灌必然上當。可笑這些宋人以為行事機密,卻皆 在統軍鼓掌之中,待到太后大敗威信盡喪,北方亂起,宋人無暇西顧,統軍若得 擁立之功,皇帝必以重賞酬之,國內又有何人能有資格與統軍爭相位?」 「你何以料得太后必敗?」 「小人遊歷宋朝,去過江南,到過大海,見過一些大夏國內不曾有也永遠不 會有的東西,正因為我大夏沒有這等見識,明日大風若起,則必敗無疑。」 仁多保忠皺眉:「你說明白些。」說著一揮手。 旁邊親衛得令退到兩人聽不見說話的距離,卻見那漢子不知說了些什麼。仁 多保忠卻做驚訝狀,道了句:「原來如此,想不到大千世界,竟還有這等事物。 如此一來,嵬名阿埋這老匹夫必敗。如此大敗,若找個替罪羊便是他了。本帥先 離開這是非之地,反倒沒有責任。哈哈哈。」 笑完說道:「任得敬,你這些年化名宋江在東朝行走,為本帥出力甚多,本 帥不會虧待與你。大事若成,便入軍中討個出身吧。」 「謝統軍,小人願為大人效力。」黑夜之中,化名宋江的男子任得敬畢恭畢 敬,但是眼底的深沉黑暗卻沒人能看得清…… 正文 【雲舞月揚】17 字數:4585 *********************************** 編者話:平夏城之戰終於寫完了,雲舞月揚也終於步入尾聲。從下一章開始, 就是結束的開始。 *********************************** 遼壽昌四年十月辛庚,西京道,朔州。朔州乃是南朝口中的「燕雲十六州」 之一,也是地理上遼國最靠南最接近宋朝的州。因為處於太行山脈範圍內,境內 多山地,耕種不易,故此地廣人稀。而他面對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雄關,雁 門天險。 海內名關屬雁門,巍巍疊嶂壯乾坤。 北臨雲朔空胡幕,南聳靈台護晉閽。 鳳石巖巖休雁塔,龍泉湧湧抱寒湓。 雄哉天造金湯險,勢壓匈奴氣欲吞。 宋初之時,此地乃是宋遼交鋒的最前線,能來這裡做官的都是武勇一時之選。 如名將楊業,就曾長期鎮守雁代,屢敗遼軍。 當年宋太祖、太宗兩朝,宋遼兩國相爭,朔州都是戰火殃及的重災。每次 宋朝北伐,皆在河東方面集結精兵猛將由雁門出兵,折家軍則從火山軍出兵東西 夾擊,朔州是首當其衝,爆發過無數激戰,楊業便是戰死在朔州境內的陳家谷。 而宋遼檀淵之盟後,兩國罷兵休戰已達年,漸漸的朔州作為軍事州的地位 有所降低,當地駐軍兵備廢弛,軍心渙散自不必言。其任務也由防備宋軍變成了 維護地方治安,清剿盜賊。軍營裡有相當的士卒自打從軍之日起,就從來沒見過 宋兵長什麼樣子,也從來沒打過一仗,甚至都極少操練。 整個朔州從上到下,不論官吏姓,從來都不認為南朝是自己的敵人,畢竟 自打出生兩國就一直是和平相處的。反倒是這幾年上京道草原上的阻卜蠻夷們鬧 騰得挺凶,朝廷連年用兵,四處徵調兵馬鎮壓,卻是累剿不滅,反而連連損兵折 將。沒辦法,上京道實在太龐大了,其他四道的土地加起來也沒有上京道廣闊, 叛軍有足夠的空間和官兵捉迷藏。 便是因為官兵如此無能,西京道所有州縣的居民們才沒有安全感。這些年上 京道的戰事早被各種謠言傳的面目全非,直是讓人心驚肉跳。西京道諸州縣以北, 設有朝廷重兵屯駐的倒塌嶺節度使司,就是專門防備上京道那些阻卜野蠻人的。 但是叛軍發難之後,前後數次大掠倒塌嶺,官兵屢戰屢敗,叛軍出入西京道 如入無人之境,很是令朔州的吏民坐立不安,好像下一刻那些蠻夷叛匪就會立刻 出現在他們的家門口。儘管阻卜叛軍想要入朔州,最有可能的道路是通過倒塌嶺 白達旦部落的地盤,過天德軍南下,但是中間還隔著一條黃河天險,黃河以南還 有東勝州、還有西南招討司,但是這並不能給他們增加一丁點的安全感。 倒塌嶺節度使司的官兵好歹也是經歷過戰陣殺伐的契丹精騎,連他們都不是 叛軍對手,指望西南招討司那些只會打架鬥毆打草谷的飯桶,簡直就是個笑話。 然而,自打皇帝準備親臨朔州的消息傳來,朔州吏民們突然發覺久違的安全感又 來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宮衛騎軍的到來,朔州所轄鄯陽、馬邑、神武、平魯、寧武 關、五寨關、偏關、寧遠鎮等縣鎮都駐滿了官兵,所有交通要道上都有攔子馬巡 查,大片大片的營盤拔地而起,而城內所修建的行宮讓人切實的感到某些熟悉的 陳舊的東西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改變著。直到今日,大遼皇帝的御駕親臨朔州。 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的皮室御帳親軍,那數以十萬計的戰馬,那雄壯的軍 容,直至朔州城門口。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率領文武官員數人以及一萬多宮衛 精兵,早就出迎餘裡。而朔州本地的官員們,卻是輪不到這資格。他們絕大多 數人根本沒見過契丹皇帝長啥樣,也不知道皇帝為啥突然跑來朔州,只有和滿城 姓跪倒迎接聖駕的份兒。 遼耶律洪基的御駕是巨大的氈車,使用十八匹雄健白馬拉著,氈帳之上描 金畫銀,遍鑲玉翠,珠光寶氣奢華無比,整個大遼只有皇帝可以使用這樣的氈車。 周圍的御帳侍衛各個虎背熊腰披掛鐵甲,神態彪悍,一看便知是武藝絕倫的戰 勇士。而他稍後則是皇太孫的攆駕,是一個稍小一號的氈車,周圍也儘是鐵甲武 士簇擁著。 此刻御駕氈車之內,遼耶律洪基正和蕭燕六以及耶律翰特剌飲宴,耶律洪 基雖然六十多歲了,但是此刻身體依舊硬朗,大說大笑。酒盞一口一盞,滿桌佳 餚吃喝的好生痛快。而蕭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兩個臣子則是盡力陪著小心,不時對 視一眼,各自苦笑。 蕭燕六爵封陳王,官拜西京留守,這裡是他的地頭,自然要向他奏稟西京民 生軍情,同時遼此次南巡要是為了摸清宋夏虛實,西京道與兩國同時接壤, 這自然也是他蕭燕六的責任。不過他說一句,遼便要打斷他兩句,還不時大笑 高呼賜酒,弄得他不停謝恩,喝得多了,胃裡實在不舒服。 而耶律翰特剌則是被從上京道前線給調來的,執掌御帳親軍,也算是委以 重任。他自然是要向耶律洪基稟報前線交戰的情況,這可說是目前遼國最緊迫的 事情了。同時還有行宮督造的旨意要繳還,同時領取御帳軍的軍符關防。 另外他也知道此次南巡皇帝是有意對宋夏其中一國施壓以訛詐好處。要是 看此次戰爭的勝負情況而定。但是他對此很不以為然,俗話說攘外必先安內,國 內的叛亂還未削平,如何對外發力?再說宋夏兩國也並非阻卜叛部可比,上次遣 使對宋朝恐嚇就碰了一鼻子灰,足見南朝君臣已經今非昔比,試圖以力服人只會 兩敗俱傷。而西夏則是牽制南朝的一枚棋子,決不能看著它消亡。倘若遼國還要 趁火打劫,那西夏只有亡國。 在他看來,遼國在處理好自己的內部的爛攤子之前,實在不宜捲入宋夏之間 的衝突。靜觀其變就好,任誰輸誰贏,遼國還是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 但是他也知道,勸諫是沒用的,如今這位遼,在遼國歷史上也是數得上的 荒唐之,隨心所欲慣了。聰明是真聰明,但是昏庸起來也讓人發指。他認定的 事,是不會理會任何反對意見的。 如今十餘萬大軍聚集在朔州,宋朝如何能不緊張?遠探攔子馬最遠已經探到 了雁門關前,就在宋軍的眼皮底下大搖大擺的活動,甚至前些日還有數千兵馬開 到了雁門關下耀武揚威,距離關寨不過數里之遙。這種公然的挑釁,在耶律翰特 剌看來除了給自己找麻煩之外完全沒有任何用處。好在宋軍除了嚴守關隘之外沒 有出寨應戰,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此等愚行著實該殺,本來他今天就準備彈 劾一兩個帶兵將領,但是皇帝沒等他開口卻大讚遼國勇士的威風,真讓他不知道 該說什麼好。 「陳王,朕聽說南朝在雁代一線增兵了?」耶律洪基痛飲一盞,接著大吃一 口烤得很嫩的羊羔肉,顯得興致很高。 「稟陛下,據探子報,自宮衛御帳諸軍陸續進駐朔、應、蔚諸州之後, 南朝也徵募邊兵修戰備。沿邊諸鎮皆有增兵的跡象,雁門乃是河東重鎮,增兵亦 是意料中事。」蕭燕六趕緊稟。 「哈哈哈,翰特剌,你說說眼下南朝正和西夏傾國之兵相持,河東之兵會不 會調往陝西助戰?」 「陛下,南朝河東兵素來強悍善戰,老於戰陣,此次宋夏相爭,不會不用河 東兵。」 「既如此,河東必然空虛。我大軍若是趁機取河東,豈非易如反掌?」 蕭燕六和耶律翰特剌聽得都呆了,取河東,這不是公然背盟失信於天下各國 嗎?大遼乃是自命中華正朔的皇朝,以大唐遺臣自居,可不是那些草原上反覆無 常的蠻夷。便是真要背盟,也需有個好的借口。如今什麼借口都沒有,就撕毀盟 約興兵南犯,這和那些阻卜蠻夷有何別? 況且,還真不一定能打得贏。從宋遼之間發生的戰事來看就能總結出來一個 規律,先挑戰的一方最後將吞下失敗的苦果,難道耶律洪基就能避免這個規律? 這可不是虛張聲勢的訛詐可比,現在的宋朝內,也充滿了野心勃勃的強硬派。 當年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何等英明神武,那時候的契丹鐵騎何等驍勇善戰,一 舉擊潰後晉直入汴京,在汴京城內登基稱帝,建立大遼國號。這是中原王朝心中 永遠的恥辱,也是契丹人心中永遠的恥辱,因為之後偉大的太宗說了句話:吾不 知中原人難治若此! 當時處於軍閥割據的中原,並無統一的指揮,只是靠各地蜂起的漢人義軍, 憑藉著簡陋的兵甲武器,就能把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契丹鐵騎趕出中原。如今大 遼國勢日衰,早就無法同開國之時相提並論。而宋朝,早已是鐵一塊!耶律翰 特剌和蕭燕六都知道,現在的大遼,根本無力同南朝開戰,更別說取得勝利! 天下無人能夠吞併南朝!天下無人能夠征服漢人!契丹做不到!任何民族都 做不到!縱然得意一時,卻無法得意一世!能統治漢人的只有他們自己,能打敗 漢人的也只有他們自己。自太宗之後,所有的遼國統治者都明白這個道理。當年 蕭太后傾國南下,受盡挫折,最終也只是得到了一紙盟約。耶律洪基難道是精神 不正常了嗎? 耶律翰特剌趕緊跪倒叩首:「陛下,南朝雖與西夏相爭,然與我盟約如故並 無違犯,若取河東乃是背盟,必遭天下各國恥笑。且河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河 東雖有兵援陝,然南朝並非無人,豈能傾河東之兵赴陝?臣料河東必有足備之兵 力留守。我大軍初集,糧草軍械尚需千里轉運,艱辛無比,若貿然開戰,只恐勝 之不易。」 蕭燕六也說:「陛下,臣守西京,素知河東之兵,禁軍鄉兵便有五六萬眾, 皆善戰之士。如今張世永率萬餘擊平夏兵,仍有數萬之眾留守,此皆勁敵!實不 可輕視。」 眼見兩位重臣皆是反對,耶律洪基竟是哈哈一笑:「二位愛卿平身,朕豈不 知,特戲之爾。賜酒!」 軍國大事,也能戲之?君無戲言,這種道理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蕭燕六心中 大罵,但是卻只好硬著頭皮再喝一杯酒。看看耶律翰特剌,對方同樣是一臉無奈。 「翰特剌,那些阻卜蠻夷究竟要鬧到何時?朕以下旨賑災大赦,他們還不滿 足。此間事了,這裡的宮衛騎軍你再帶走一兩萬去,定要剿滅這些叛匪!哼,這 些蠻夷叛亂牽連日久,耽誤朕多少大事。」 眼見總算說點正事,耶律翰特剌打起精神:「陛下,臣與蕭老將軍已徵召達 旦九部、烏古部、黑車子室韋、達裡密部等部族精壯從征,同時將各部貴人家小 統一羈押於上京,諒這些蠻夷不敢附逆。同時令莫葛失部徵調馬匹補充倒塌嶺, 嚴守西京邊界。如今西北招討司、烏敵烈統軍司、倒塌嶺節度使司轄內叛賊皆 已被肅清。然阻卜草原實在太大,叛賊熟悉地理飄忽不定,我軍難蹤跡。且叛 賊之中頗有精良兵甲,不遜王師。臣屢剿捕之,叛賊一旦失利,多有逃入西夏沙 漠之內,我軍卻是無法越境追擊。」 「西夏?莫非西夏與這些叛賊有勾當?」 「此非臣所能知也。上京道與西夏接壤數里,而西夏與我大遼邊防僅有黑 水燕鎮一處,故此難以處處設防也是有的。那些兵甲乃是宋朝樣式,然宋夏皆不 承認此乃其所為。」 耶律洪基哼了一聲,上次遣使赴宋就曾以此為把柄責問宋朝,然章敦卻說宋 夏相爭數十年,彼此間互有勝敗繳獲,要栽贓何等容易,兵甲何足道哉?而 且還陰陽怪氣的說當年宋遼也有戰事,宋人鎧甲在遼國也是常見,誰知這兵甲來 歷真正如何?暗諷當今遼慣於搞這種蠻橫無禮栽贓訛詐的下作手段,有失大國 體統,弄得遼國使臣碰了一鼻子灰。 蕭燕六也說:「陛下,以臣所見,此時糾纏這等旁末枝節非智者所取。上京 道之亂,有外人插手暗助叛軍此乃不可避免,非宋即夏,再無他人。只要官軍平 定叛亂,一切自然平息。陛下可降旨令西夏出兵夾攻叛軍,斷了叛軍後路,則叛 亂必平。」 「西夏豈肯答應白白出兵助我平亂?」耶律洪基總算還沒荒唐到家,與南朝 不同,西夏當年畢竟是擊敗過契丹的軍事強國,黨項給契丹人的印象一向也是以 狡頑梟悍著稱,故此耶律洪基對與西夏可不能像對宋朝隨意欺辱。 「西夏如今正與宋朝相爭,正是有求於我大遼,豈敢不從?」 「陳王,依你之見,西夏此戰勝負當如何?」 「據臣所派探子報,西夏此次出戰乃是兵分四路,力由夏太后及夏國王 親領,集傾國精銳近三十萬圍攻平夏城。其他三路各駐沿邊軍鎮,伺機而動。如 今平夏城戰事激烈,宋軍善守城,夏軍屢攻不克,勝負難料。然臣料此戰夏軍未 必能得意,一旦糧草耗盡,或是其他三路有失,軍心一亂,只怕便要大禍臨頭。」 「卿何以知之?」 「西夏連年點集,屢獲大敗,災害不斷,國內早已民不聊生,壯丁壯婦皆去 打仗,無人放牧耕作,其糧草給養豈能憑空自足?臣料其國內儲備漸空,此次出 兵所帶糧草必然不多。而宋兵憑堅城固守乃是其看家本領,平夏城糧械兵力充足, 只要耗下去,西夏豈能不敗?」 「如此,尚不足以斷定西夏必敗。」耶律洪基搖了搖頭。 「臣昨日得探子報,言宋軍麟延兵馬已入韋州,韋州夏軍猝不及防傷亡數 千,慘敗而潰。駐守白池城之嵬名濟遣大將嵬名特克濟沙率鐵騎數千前往救援, 自己親將步騎二萬餘前往夏州,欲趁虛掠綏德。然宋軍河東兵馬偷渡兔毛川,沿 明堂川自地斤澤沙漠邊緣潛行南下,竟瞞過西夏所有耳目,先至夏州境內設伏。 嵬名濟不曾防備,行至白土川突遭宋軍邀擊大潰,先鋒數千人幾乎全軍覆沒, 輜重盡為宋軍所得,敗兵現已退至三岔口固守待援。「 耶律翰特剌驚訝的看著蕭燕六,在這種場他不相信蕭燕六有信口胡說的膽 子,這可是當面欺君!若非如此,那這位陳王竟能掌握如此詳盡的情報,當真這 西京留守不是白當的。西京留守本來就擔負著刺探宋夏軍情的重任,平夏之地靠 近遼國,情報能及時傳來不稀奇,但是遠在韋州的情報也能及時傳來,這就 值得稱讚了。 「西夏三路偏師,如今已有兩路傳來敗訊,國內空虛,西夏豈有不兵救援 之理?」蕭燕六說的胸有成竹。 耶律洪基聽了,哈哈大笑連飲數盞:「西夏如此用兵,不敗待何?梁氏終究 是個婦人,一婦人典兵,西夏氣數也算是到頭了。哼,這婦人幾次上表求我大遼 向宋施壓,然語帶怨恨,無禮之極。如此不守臣道,朕早就想給她點顏色看看。 今次等她大敗虧輸,便趁機要她出兵助剿,看她如何應對,哈哈哈哈!「說 到這裡,外面有宦官奏秉已至行宮。耶律洪基站起來,對蕭燕六說:」陳王,皇 太孫需隨朕一同召見官,你去宣旨讓他來見朕。「說著一抬手,耶律翰特剌會 意,兩人齊齊告退,退出御攆金帳,接著進來一群宮娥,服侍耶律洪基更衣淨身。 蕭燕六出來,與翰特剌告別,轉身到自家隊伍。點點手,旁邊一員劍眉星 目的英挺武將疾步過來施禮。這員大將身材健美挺拔,身穿精鋼鎖子魚鱗甲,背 背鐵戟,腰掛流星錘,氣質沉穩,步履雄健,從舉手投足再到他兵器的形式重量 便可看出此人乃是武藝超群的神力之士。 此人正是蕭燕六從子,現任西京留守司攔子馬軍都轄的蕭達。此人乃是遼 軍著名猛將,人送綽號飛大蟲。此行他擔任蕭燕六的牙兵統領。 「王爺有何吩咐?」 「皇太孫的攆駕現在何處?」 「王爺,皇太孫之扈從車駕還在城外。」 「你去傳旨,皇上要與他一起召見文武,要他盡快入城。」 「呃……」蕭達吞吞吐吐。 「何事?」 「皇太孫……正與人……」 「還是那耶律南仙?」蕭燕六十分不悅,「如此不知輕重,你為何不諫止? 那耶律南仙乃是皇上欽定的和親西夏的宗室人選,將來要做西夏皇后的,聘 書文定都已經下給夏了。這是何等要緊之事?你如何不勸勸皇太孫?「蕭達 心想皇太孫何等尊貴身份,哪裡輪得到我這無名小卒來勸。但是又忍不住說道:」 王爺,皇太孫與耶律南仙兩情相悅,王爺卻向皇上進言以耶律南仙和親西夏,這 ……皇太孫……「」做大事者,豈能為女色所迷?再說那是皇上旨意,誰敢不從? 你便去傳旨。「蕭達無奈,領命轉身上馬,出城去了。 耶律延禧的攆駕尚未入城,和隨行官一起等待旨意。如今整個朔州城都屬 於行宮範圍,姓們都已經給臨時遷出去了,就跟皇宮一樣,無旨不得擅入。 而在他的氈車大帳之內,錦紗紅羅,香燭繚繞,兩句赤裸白皙的年輕肉體正 纏綿在一起,縱情恣意的交歡。 耶律延禧赤身裸體,氣喘如牛,好像發情的野獸般將身下一絲不掛的明艷御 姐美女牢牢壓著,按在胡床御榻之上,正從背後猛頂她的柔美屁股。 皮肉撞擊的悶響淫靡而刺激,胡床被這力量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啞。 而他白皙瘦削的身軀只有頸上掛著的那個佛珠上面沾滿了汗水,晃動之中閃著汗 光。 年輕的男子搖動著腰臀,硬挺玉筍般的陽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濕粘滑的陰肉中 抽頂,次次都能頂到盡頭。 他摟著女人柔美的腰肢,不愧是金枝玉葉的宗室美女,全身上下肌膚美如珍 珠般的光澤,沒有一絲贅肉,身形風流優美,胸脯挺拔,他的雙手穿過腋下探到 前面抓住乳房肆意揉搓,站著將她的身子扳起,貼的緊密,兩人緊貼站著從背後 行淫。 美女被他強力的陽具衝擊的腿都有些發軟,全靠一雙胳膊架著她,雙手也探 到後面扶著他的腰,全力承受著下面陰戶中的刺激。 這大遼皇太孫,當真好手段,想不到年輕英俊如女子,本錢也如此之大,弄 得她顛倒癡狂,欲仙欲死。 「哦……哦……娘子………」耶律延禧干的興起,身形急撞,皮肉拍擊聲越 發急促,女人只覺陰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傳至心頭,情不自禁的呻 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熱碩大的硬肉磨了幾下,竟是一陣哆嗦洩了身子。 耶律延禧察覺,便不由分說便將她大腿左右分開到極限,筆直修長的嬌嫩美 腿之間陰毛叢生,顯示出這女人成熟的身軀和旺盛的性慾,而兩片微微發黑的肥 厚陰唇微張著,裡面粉紅嫩肉上沾滿粘液,還有絲絲白帶正順著尚未攏的陰唇 中流出,將黑色陰毛粘濕的一塌糊塗。 女人驚叫一聲,她雖早與耶律延禧成奸,也知道他有此變態嗜好,但是被一 個男子扒開雙腿仔細觀察女人最隱秘最羞恥的陰門卵眼,還有體內尿出來的騷水, 終於讓她禁不住摀住了臉。 下體的高潮餘韻還未結束,似乎被男人的視線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 又騷動起來,似乎被這個男子蹂躪姦淫讓她心底潛藏已久的某種慾望復活了,她 竟忍不住想這男子繼續壓在她的身上蹂躪她姦淫她。 「南仙,我來了……」耶律延禧滿臉通紅,慾火在瞳孔中燃燒,爬上去壓開 她的雙腿,沾滿汁液的肉棍油光水滑的,很容易就重新捅進了女人的淫穴之內。 耶律南仙一聲尖叫,雙手摟緊了耶律延禧的背,白皙如玉的背肌上留下道道 抓痕,耶律延禧腰部連沉,深深的捅到了底。胡床開始吱呀的劇烈晃動,伴隨著 女人亢奮放蕩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動的頻率達到最高潮,耶律延禧壓著身下動人的女性胴體,嗓子裡擠壓 出呻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將女人的雙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壓,將女人的身子折 疊,雙腳高翹,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憐香惜玉。 耶律南仙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條蛇般扭動身軀,無奈被壓得死死的,反更激 起身上男人的獸慾。 猛插了幾十下之後,耶律延禧雙手一掐住女人的小蠻腰,一下頂到了最裡 面,快感襲腦讓他忍不住大吼起來,接著瘋狂的宣洩起來,熱騰騰的陽精噴射, 直接燙到了女人的花芯裡面,耶律南仙又哆嗦起來,再次洩了身子。 此刻她已經忘了壓在身上的男人是遼國皇太孫,而自己嚴格意義上已經是別 人的妻子,她只知道這個英俊的年輕小真讓自己欲仙欲死。 良久,耶律延禧靠在胡床之上,耶律南仙好像小鳥依人一樣依偎在他胸前。 「你……要去西夏了?」 「是啊……」 「我不想你走,我捨不得你走。」 「我也捨不得你……」 「你能不能不去……」 「這是皇上的旨意,沒有人可以違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他說的每一件事我都照做了,他 已經奪走了我的爹娘,現在還要奪走你?」耶律延禧哭了。 「傻孩子,即便我到了西夏,即便我的身子屬於了別的男人,我的心永遠都 是你的。」 「可惜我不是皇帝,如果是我……」 女人掩住了男子的嘴。 「不要再說了,這是我的命。」 帳外響起了蕭達的聲音,女人默默地坐起來穿好衣服。耶律延禧看著她那 無助的身影,心中絞痛陣陣。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會湧起強烈的衝動。 如果我是皇帝,如果我現在就成為皇帝…… ***    ***    ***    *** 涇原前線,熙寧寨群山,拂曉。崇山峻嶺之間,數不清的西夏兵馬好像黑壓 壓的蟻群,在黑暗的籠罩下自山路上蜿蜒向南而行。如林似海的旌旗、密密麻麻 的槍叢、鏗鏘的鎧甲、士卒那充滿風霜的彪悍面孔在西北寒風之中顯得一種莫名 的蒼涼剛毅。人和馬哈出的熱氣使整條隊伍都籠罩著一層霧氣。 大隊周圍,還有大量的山羌騎兵縱馬巡遊,這些來自橫山藩部的勇士最擅長 在山地之間縱馬奔馳,今天驟然增強的寒風讓溫度下降得很快,這些藩兵們似乎 也有點受不了這樣的寒冷,在強勁的寒風中顯得動作遲緩。不過對於西夏士卒們 來說,對於黃土高原上的這種寒冷,他們已經習慣了。 身為仁多族的戰士,他們的兵甲精良在西夏軍中是首屈一指的,而訓練嚴格 也是聞名西夏國內的。而且現在是孤軍深入宋軍腹地,而他們要去的鎮戌軍傳說 有好幾萬宋人大軍集結,沿途宋軍堡寨如熙寧寨、定川寨、高平寨都有宋兵把守, 隨時可能與宋兵遭遇爆發戰鬥,在這種情況下,也無人敢掉以輕心。 不少西夏老卒甚至確定,在四周的群山之中,一定有無數宋軍哨兵潛藏在黑 暗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左側二里之外的一個山頭之上,上名身穿棉襖鐵甲的宋兵躲藏在山石之後, 偷偷的觀察著西夏兵馬行進的大隊。冬天天亮得晚,這時候天色還是很暗,離的 又遠,但是有人卻能看清二里之外的夏兵蹤影。卻見何灌凝神注視,神箭手的超 凡目力在此體現的淋漓盡致。他一動不動的看著,而他的部下也老老實實拿著弓 弩趴著,一動不動。 直到天色漸明,何灌的姿勢在越來越強烈的寒風中保持了將近一個時辰,才 慢慢蹲下,臉已經被寒風刮的紅紅的,凍得幾乎麻木。 「仁多保忠的旗號。看來一切都在照計劃進行。」 「大人,宋江那廝心機叵測,只怕……」身邊一名心腹部下面帶猶疑。 「某知道,大家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宋江那廝只怕在西賊那邊也是有勾當 的,否則何以能得到如此詳盡的情報。待利用完之後,便結果了他的狗命便是。」 說完,又觀察了一陣,卻見西夏軍隊連綿不絕,問道:「那幾個鳥人最近有無異 狀?」 「並無,那三個汴京來的官人老實的很,每日只在營中悶著,不曾與外人照 面。」 「那三個鳥男女,大限已近了。不過到可惜了那女子,想不到汴深宮大內, 竟也有如此超凡奇女子。此女若入綠林,只怕又是一個紅娘子。」正說著間,突 覺的寒風猛的狂了起來,身旁林木雖已多為枯枝,但是隨風劇烈搖曳,還伴隨著 嗚嗚的風嘯聲,感覺大風帶來的寒冷又加劇了幾分。 「今天這風好狂啊!這等大寒風,恐怕離下雪不遠了。」何灌只覺得被風刮 的都睜不開眼,寒意逼人,心想這等寒風之中,幸好自己和部下們都穿了棉衣, 還凍的受不了。就不知那些西賊們能不能受的住了。 旁邊有部下潛來報,言紅娘子已至。何灌沉吟片刻,低低一揮手,眾人喝 風喝了一個早上,早被凍得臉青唇白,見何灌終於看夠了,無不欣喜,以最快速 度悄悄隨他撤了。 河東軍大營,一座小帳幕內,童貫、楊烈、蘇湖等三人正窩在一起對坐低聲 密談。外面的寒風呼嘯,不時有冷風從幕角縫隙吹入,冷得要命。蘇湖和楊烈還 好些,總算是連過內功的武林高手,童貫可就不行了,裹著大棉襖,凍的直哈手, 不過總算硬撐著不叫苦。 三人自平夏城奪畫得手之後,其實他們的基本任務已經完成,但是童貫認為 既然那批失竊的軍械有了線,那就不能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楊烈對此無所謂, 蘇湖也不反對,於是三人便一直窩在何灌身邊扮作親兵,一直來到熙寧寨這荒野 之地,一呆就是十餘天。 童貫覺得何灌已經被他拉攏,而自己不可能單憑人力去搬那些軍械,要起出 那批軍械也需要大量人手,故此對何灌交了底兒。何灌自然是滿口答應,不過說 自己所部身負軍令,不能擅自移防,此時調不出人手。要等待時機,最好是夏兵 入侵,他才可利用緊急情況下臨機專斷之權。童貫曾經暗示他設法掩人耳目偷偷 調兵,但是何灌說章相公就在鎮戌軍,此公在軍中威信極高,自己在他的眼皮底 下著實不敢觸犯他的軍令,一旦有個萬一便是掉頭之罪,在此情況下,三人只能 每日在這裡苦忍。 而且因為三張生面孔,還有個女人,為了不露相,每天還得盡量少在外露面。 有時候何灌出營去巡哨,他們也不能跟著。不過何灌倒是沒有虧待他們,每日的 吃食倒是比普通士卒要好得多,是按照武官的標準給他們準備的。 「鬼天氣,這風不知要刮多久。」童貫喝著熱氣搓手,他雖是太監,但終究 還是頗有股子狠勁,便在這苦寒之地軍旅中吃苦,也能堅持下來。 「卻不知那何灌這些天究竟在作何勾當,卻是瞞著我等,只怕這人信不過。」 楊烈在這裡窩了這些天,早不耐煩。他是蔡京的手下,與此事是無關的,童 貫想要建立功勳,對他來說卻沒有任何利益,相對汴京的繁華,在這鬼地方喝西 北風實在情非所願。 「不會,何灌此人乃是名利中人,再說乃是邊地無權無勢一小官,能有何見 識?京中的相公們動動嘴,就滅了他。咱們誘之以利,找這批軍械功勞有他一 份,他憑什麼不動心?再說他出賣咱們有何好處?他和咱們已經是一條線上的螞 蚱,咱們犯事了他也跑不掉。」童貫此時利慾熏心,只想立功。 「若他想獨吞功勞呢?」楊烈沉聲嘟囔,這個念頭早就轉過無數遍。 「他也配,地圖在咱們手上,他知道那批東西在哪?」童貫打心眼兒裡不覺 得何灌能玩什麼花樣,一個巡檢官,他算得什麼?自己身為京師來的人,只 是這個身份就能讓他大氣都不敢喘。 「地圖可以搶。」楊烈裹著醬菜啃了一口乾糧,這東西的味道實在難以下嚥。 雖然他以前做江洋大盜被官府通緝之時吃過更差的,但是自打投入蔡相公門 下,苦日子早就離他遠去了,現在憶苦思甜,著實令他難受。 「他不敢,這幅畫……哼哼,他若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只有身死族滅。他 是個聰明人,與咱們作對他有利無害,既能得功勞,又搭上京師的線,對他的 前程大有好處,這是個野心勃勃之輩,懂得輕重利害。」 出乎意料,蘇湖竟然支持童貫的說法。三人中雖然這個女人話最少,但是實 際上這一趟旅程是以這個女人為首的。她代表著劉妃,童貫和楊烈背後的郝隨、 蔡京只是協助者的身份,甚至這二位大官都沒有資格知道這女人手中畫卷的真實 內情,唯一明白實情如何的大概只有當今宰相章惇。 這幅畫卷的內容,對於那些不應該知道的人來說,和催命符無異。蘇湖如此 有信心,童貫和楊烈自然也是相信的。 但是楊烈不懂的是蘇湖為何對此事也如此熱衷。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只需要 靜靜等著這場戰役結束,隨何灌的軍隊到河東,待到一切風平浪靜到那時再神 不知鬼不覺返汴京,這一場差事便算是功德圓滿。 她沒事摻和這批軍械的事情幹啥? 但是他沒有問,也許這女人身上還背負著別的某些秘密使命。總之自己的任 務是協助她,她便是想上天上摘星星,自己大概也得跟著。既然在這件事上她跟 童貫保持一致,那是否劉妃和郝隨這兩個內宮的大人物私下達成了某些協定?總 之這不是自己該問的。幾人正在說著,突然外面有人傳話說何灌要召見他們。 他們三人還只是親兵的身份,趕緊整理衣服鑽出帳幕。外面的風很大,冷得 要命,簡直是那種把寒冰刺骨的冷風。三人在寒風中起雞皮疙瘩,自有人將他們 帶入中軍帳。 何灌在帳內讓中軍旗牌等將吏退下,外面的親兵放下帳簾。三人對視一眼, 按照軍中規矩,將議事是不能隔絕中外的,以防密謀造反。這是太祖時立下的 軍規,當然經過這麼多年早沒人把這件規矩當事,不過大面上都還過得去。何 灌如此舉動,顯然是有秘密事情要商議,莫非…… 「三位上差,某家有禮了。」何灌從威嚴變為笑容可掬,動施了一禮。 「何大人不必多禮,洒家只是想問問何大人有何要事?莫非事情有變?究竟 還要等過久?」童貫心中急切,看見何灌便迫不及待。 「上差不必心急,某家此次便是有好消息相告,明日我軍便要開拔。到時候 某家自有調派兵馬之權。」何灌微笑著,好像胸有成竹。 「啊?!這麼快?」童貫一愣,好消息來的太突然,讓他沒心理準備。 「是啊,西賊數萬兵馬已入鎮戌軍境內,過的便是熙寧寨。既自我軍防內 過,我軍豈能坐視避戰?於此事某家有臨機專斷之權,文書已關白帥司,不必等 文便可出戰。此正是我等河東健兒殺賊報國的良機,明日我軍便要開拔去西 賊的晦氣,到時兵馬一動,調撥一隊兵馬隨三位上差去勾當大事乃是輕易而舉之 事,這不是好消息嗎?」 「西賊……西賊大軍來了?」童貫倒吸一口冷氣,不是說西賊都在平夏城嗎? 怎麼已經打到鎮戌軍了?難道……難道平夏城……打敗仗了? 「何大人,西賊有好幾萬人馬?」 「正是,某親眼所見。」 「這……西賊莫非……莫非官軍在平夏城失利了?」童貫有些緊張,平夏城 自上次大捷之後便與綏州、蘭州一起號稱西邊三大堅城,那守軍都是龍精虎猛之 輩,兵多糧足,要是連平夏城也失守了,西賊大軍恐怕會席捲南下,到時候莫說 鎮戌軍,只怕渭州也保不住。 「此事非何某所能知曉,平夏城為賊所圍,斷絕消息久矣。亦不能判斷平夏 城已經失守,不過於何某來說,只知道報效天子盡忠殺賊,西賊便在眼前,不管 平夏城有沒有失守,要何某避而不戰,除非日自西升!大不了這鎮戌軍,便是我 何某死國之地!」何灌說的慷慨激昂,童貫不由得為這等情緒所感染,暗愧自己 的怯懦。 「好!何大人果然是條好漢!明日便有勞何大人相助了,待洒家辦完差事。 必來何大人一同殺西賊!告辭!」 「請。」何灌抬手相送,三人離開。 待三人離開大帳,帳內屏簾之後,一道高挑窈窕身影浮現。紅娘子折月茹身 著貂皮錦袍,頭戴貂帽,外罩軟甲,作男裝打扮,手中卻是持著一柄鐵如意。 何灌沉聲施禮:「大娘子。」 「那個小娘子,非是等閒。」 「真不知這女子是何來歷,若非童貫那鳥人是個真正的太監,我倒真想不到 這深宮之中也有如此人物。那三個鳥男女在我這裡甚是礙事,虧宋江設計借西賊 的手結果他們。」 「宋江,此人著實令我感到深不可測……他的話可信否?」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等所行的乃是潑天的大事,不冒一點險怎麼能成? 不管宋江這廝到底是何打算,某覺得至少那批軍械乃是真的。只要東西到手, 我等自然掌握動。日前傳來線報,現在北虜十餘萬大軍已經到了雁門關外,已 能確定是遼親臨,這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幽州之地已有數萬虜騎囤積,現在 雁門之外又來了十餘萬,這怕不是要毀盟南下?「 「多半又是想來趁火打劫。」 「我等在遼國境內的盟友也已準備停當,有他們相助,便有六成把握,此次 遼如此靠近我大宋,也是他自作孽給我們機會。」 「事後,宋江此人不可留。」 「某曉得了。」 「咱們,九成九是不可能活著到大宋故鄉的。」 「那又何足道哉,能為我大宋振興之契機而死,某甘之若飴。」 折月茹看著何灌,深吸了一口氣:「真不知史筆如何寫我們,是流芳千古, 還是世罵名?總之不管後世如何評價我等,我等總能名垂青史。」 何灌沒有說話,青史留名並非他所嚮往。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理想。 「也許,今晚是咱們倆最後一次了,別留下遺憾。讓我們在死前,再盡情快 活吧。」折月茹不愧江湖兒女,一點也不害臊。想什麼就做什麼,說著解開了衣 服,曼妙成熟的性感胴體散發著情慾的誘惑。 大帳之外,何灌的親兵們都退到了帥寨圍欄之外。 大帳之內,燈影搖曳,空氣中瀰漫著情慾的淫媚。 何灌此時赤身裸體,露著一身精美的肌肉,摟著紅娘子將她的胴體壓在榻上, 女人的肉體激動地微顫不止,雙手只是兜在男人背後不停的撫摸著他健壯的脊背。 兩團豐乳被擠壓的扁扁的,雙腿被分開,夾在男人的雄腰兩側,口中只是呻吟喘 息。 她和何灌早就有私情了,但是她畢竟是世家子女,她的父親又是當世名臣, 故此二人只能暗中幽會。 何灌此刻雙眼噴著慾火,雙手只是在折月茹的胸前遊走。那表情似乎面前不 是高不可攀的紅娘子,而是青樓妓女。而身下的女人似乎很享受這種下賤的淫辱, 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咯咯蕩笑著,眼中的春情濃的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心。 這個女人的身份,並不是自己能高攀得起的,天下名將折可適的女兒,大宋 北綠林的總瓢把子。 當初自己藝成投軍,只是個無名之輩,就蒙她青眼。不惜以身相許,自己在 她的傾心相助之下一步步爬上了現在的位置。在河東官場之上闖出了名號。甚至 在整個大宋軍中自己也算一號人物。自己愛她,但是高攀不上。 她是誰?折可適的女兒!將門虎女怎麼能配上平庸之輩。他的父親堪稱是大 宋的軍神,天下最優秀的名將之一。自己在他的面前算的什麼?既無赫赫戰功, 又無顯貴身世。但是,她的女兒偏偏就看上了自己。 等到不久的將來,自己的舉動將震驚天下的時候,折可適一定會認同自己吧。 何灌將女人慢慢撲壓在床榻上,躍躍欲試的陽具頂起來,貼在她的大腿上。火熱 的觸感讓女人一陣陣的顫抖,下面的陰唇馬上濕了,急切的扭動身子,渴望男人 的硬肉馬上插進來,即刻填滿體內慾望的空虛感。 兩人翻滾一陣,卻只是前戲,誰都不想速戰速決。竟又擁著坐了起來。紅娘 子的肌膚上顯示出誘人的玫瑰色,朦朧情慾誘惑之極。 何灌的嘴唇含上了她的朱唇,口水在口腔與口腔之間流淌攪動。右手穿過紅 娘子腋下,摟著她的身體,把她緊抱在懷中,兩個柔軟的大乳房擠壓在自己身上, 通過身體的蠕動隔著輕紗磨蹭刺激她的乳頭。左手順著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動, 探入她的屁股縫裡,那裡已經濕得一塌糊塗,何灌摸了一手粘稠滑膩的液體。 成熟的性感熟婦敏感的地方受到男人的侵襲,嚶嚀一聲,呼吸變急促了,一 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仰頭狠勁兒吸吮他的嘴唇,另一隻手在男人胯下抓住他的雄 賁肉根狂野的搓弄。 何灌的手指在肉內攪動,能感到懷中這個綠林女王情動已極,底下的兩片穴 唇微微的一張一,手指插進去能感覺到裡面火熱的嫩肉夾住手指往裡吸,還不 斷的分泌著淫液。他的手指更加快速的在女人陰部活動著,發出咕嘰咕嘰的水聲。 紅娘子瞇著眼睛,嘴巴被堵得嚴嚴的,舌尖伸進男人的口腔攪和著,吸食他 口中的唾液,有一絲細流從嘴角淌了下來。何灌則不斷挑弄她的牙床以及舌根, 兩人舌頭交纏,吻得嘖嘖有聲。 折月茹不堪刺激,淫水一個勁的往外流,順著大腿流到了何灌的腿上,將床 榻的洇濕了一小片。男人摟著她站起來,她乾脆把左腿抬起,勾在男人右腿上, 男人右手順勢兜住她抬起的左腿彎兒,這樣紅娘子是半掛在男人身上,情景十分 淫靡。帳內的溫度似乎在升高,充滿情慾的熱度。 何灌把折月茹放倒在榻上,他挺直腰,已經勃起的肉棒高昂著,好似怒龍一 般。碩大的龜頭呈紫紅色,莖身之上青筋暴賁。他慢慢分開女人的白皙雙腿,准 備入巷。折月茹卻用手輕輕推住了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推進。 女人坐起身來,跪在男人兩腿間,俯下身子,慢慢的把男人的巨大肉根含入 口中。男人身子後仰,頓時陰莖傳來熱熱軟軟的舒爽感覺,他兩個胳膊撐著床榻, 嘴裡發出「絲絲」的吸氣聲,小腹的肌肉一陣陣緊繃,屁股慢慢的蠕動起來。他 最喜歡這個滋味了。 紅娘子含著熱騰騰的雄偉肉棒,正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舔吸著。肉棒上濃烈的 男性精騷味兒刺激著她的味覺,而他健壯的體魄散發著一種獨有的男人味兒,讓 她顛倒迷醉。 她並不把整根肉棒都含進去,而是用舌頭使勁兒舔龜頭上的小孔,或者是使 勁兒刮龜頭後面的肉稜兒,專撿敏感的地方來,舔一會兒還吐出來歪著頭大張著 嘴舔莖身和陰囊,把兩個陰囊輕輕含在嘴裡用舌頭蠕弄,一邊舔一邊抬眼看著男 人,其表情又嫵媚又淫蕩,真是風情萬種。 舔了一會兒,何灌輕輕抓著她的頭髮提起,從她嘴裡抽出肉棒,粘稠的體液 如同蛛絲一樣淫蕩的連接在她的嘴和龜頭上。將她輕輕抱起,竟然放在榻上。女 人的身子仰面躺到,男人的胯便貼進了她的兩腿之間,強壯的肉根頂了進來。帳 外的大風似乎更加大了,但是周圍的兵卒們各個面無表情,無人靠近。 紅娘子瞇縫著眼睛,深呼吸享受著巨大的肉棒在自己體內律動的快感,她不 是第一次和何灌歡好了,男人那強壯的腰,充滿雄性氣息的體魄,強力的體重擠 壓自己分開的腿,使它們分的更開。 這個男人的雄壯氣息真是讓她醉了,她恨不得自己融化掉。火熱的快感欲潮 逐漸淹沒全身,女人使勁兒用腿夾住正在身上來運動的男人,兩隻腳按著他的 屁股一下一下往身體里拉,自己的胯部則使勁兒往前抵,好讓陽莖插得更深入。 她咬著牙吸著氣,感受著身上的男人健美的身材和強勁的力量,那力量束縛 住了自己的肉體,甚至令自己的眼神都花了,那強健有力的身軀散發著強大的魅 力,讓她身子一陣陣發燙,小腹熱流湧動,陰道的媚肉使勁包夾著入侵的肉棒, 渾身顫抖著向高潮邁近。 男人猛頂了幾十下後,把女人拉起來,紅娘子的雙腿之間已成一片沼澤,腿 有些軟,體內渴望被插入的欲求越來越高漲,她半趴在唐雲身上,任男人摟著她 晃蕩。何灌忍著尿意,就抱著紅娘子的腰,手托住她屁股,輕易而居的站著兜著 她的一條腿。 折月茹會意身子往上一蹭,把兩條腿緊夾著他身子盤在他背後,腳勾在一起, 胳膊掛著他脖子,身體懸空。男人強壯的胳膊很輕鬆的承受了她的體重,手伸到 下面對了對位置,折月茹只覺得一個火熱的肉塊兒頂著自己的花門,她知道那是 男人的龜頭,女人渾身一陣顫抖,一股愛液流了下來。這等羞恥的姿勢,令女人 感到羞恥的倒錯快感。 何灌托著她的大腿,小聲在她耳邊說道:「我要入你了。」 紅娘子這時哪還有力氣說話,嚶嚀了一聲,同時扭動胴體催促他快插進來。 男人托著女人屁股往上一砸,龜頭衝開了肉唇的阻礙,擠進了熟婦的體內,溫暖 濕潤的肉道頓時將肉莖緊緊吸裹住,男人渾身的肌肉繃緊了,舒服的喘了一聲。 折月茹只覺得一根熱騰騰的巨物強硬的擠進了自己的下身,將腔道填得滿滿 的,陰道裡的汁液被擠得大量流出體外,火熱的龜頭觸到了自己的子宮口,燙得 她一陣哆嗦,剎那間女人有一種升上雲端的感覺,太舒服了,在心理作用下男人 的每一下動作都令她的快感倍增。 她禁不住死命抱住男人的頭按到自己胸前,腰使勁兒往上挺著,喉嚨裡發出 長歎一樣的呻吟。 何灌心情亢奮,大聲喘著氣,摟著紅娘子的豐腴的大腿,穩了穩動作,調整 了一下姿勢,兜著她的身體,有節奏的往上拋動,一下一下的挺動腰部。兩團屁 股肉一砸一拋,包裹著肉根,夾雜著四處甩動的液體一次次頂到花芯。 舒爽的酸麻刺激著折月茹的神經,她努力把身體和何灌貼得緊緊的,兩人用 力的纏抱在一起。女人受不了陰道裡肉與肉廝磨的強烈快感和花芯被龜頭強力頂 磨的刺激,不由自的向後仰著頭,大腿一鬆一緊,嘴裡發出縱情恣意的浪叫聲。 何灌肌膚繃緊,他沒想到紅娘子竟然如此飢渴,想到今後的九死一生,大概 是真正的放開了,陰道緊縮包夾住肉棒,體內的肌肉很有力,他一插入,就被濕 滑的肉壁箍得緊緊的,子宮頸口好像有一張小嘴含住龜頭吸吮,別提多爽了。他 繼續發揮著他強悍的體能,大力的挺動著,肉與肉的相撞發出「啪!啪!」的脆 響。 「啊…啊…哦……」紅娘子摟著男人的頭頸,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含糊音節。 她越摟越緊,幾乎要把男人給摁到自己身體裡一樣。從下身傳來的快樂的電 流如一波波狂潮般傳遍了她的全身,她狂野的左右甩著頭,烏黑長髮隨著她的甩 動而飛舞著。瘋狂交媾了一會兒,折月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嘴裡早喊不出什麼 了,只是單純的「哦……哦……哦……」,伴隨著粗重的喘息。 她憋住氣,幾乎是拼盡全力地夾緊了男人的腰不讓他拋動自己,並用腳壓著 男人的尾椎讓他挺腰,屁股下坐,把肉棒幾乎全部吞進自己體內,讓龜頭頂到盡 頭,內裡媚肉的蠕動越來越劇烈,扭動腰肢,使勁兒轉圈兒磨著,讓肉棒在她體 內小範圍攪動,動作很小,但很快,不斷的讓龜頭在花芯上磨著,每磨一下就像 觸電一樣抖一下,以蓄積足夠多的能量,迎接最後的爆發。 何灌感到了她的異狀,陰道夾得他很緊,更感覺到了媚肉的火熱。他也停止 了動作,使勁兒抓捏著她的肥嫩屁股,五指都陷到肉裡了。肉棒一邊跟著她的動 作攪動一邊死命往裡挺,以便使肉棒能更深的接觸她陰道的最深處。 突然,女人身子一僵,渾身肌肉繃緊了,摟著男人脖子的手的指甲掐到了他 的肉裡,從嗓子裡擠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尖叫:「啊啊……啊……啊 ……」音量之高,令何灌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外面人聽見。 何灌覺得她陰道的肌肉收縮到了極限,把他的陰莖夾得死緊不留一點空隙, 動都動不了。屁股扭動拚命的磨,過了大概十幾秒,挺直的腰軟了下來,無力的 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汗津津的臉和他貼在一起,哆嗦著喘著氣,全身微微的發抖。 何灌感到她陰道裹夾的力量不像剛才那麼強了,且恢復了一鬆一緊的蠕動, 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她陰道最深處湧出,浸泡著他的陰莖,他不由得又開始攪動 仍埋在陰道裡的肉棒,隨著他的攪動和媚肉的蠕動,包圍著他肉棒的那股粘稠。 汁液順著他倆的結處的縫隙流了出來,流到了男人的陰囊上。 男人此刻小腹內也是憋了大量的慾火,他慢慢的把紅娘子發軟的身體放倒在 御榻上,一縱身壓住她,雙手摟住她的肩膀,胯部使勁兒往前頂去。 因為女人高潮時分泌的粘液很多還在陰道內,所以抽插的時候發出了很淫靡 的水聲,陰道裡的白色粘沫不斷被大龜頭刮出體外,順著股溝流到屁眼,隨後又 流到地毯上。 折月茹此時正處於高潮過後的餘韻中,兩個胳膊無力的攤在兩邊,兩條白肉 美腿搭在男人的腿胯上,眼睛失神的瞇縫著。身子隨著男人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而 晃動,兩個大乳房軟塌塌的堆在胸前,也是一顫一顫的,非常誘人。 何灌一口吻下去,嘴唇吸住她的紫紅大乳頭,含在嘴裡。同時胯下加緊,挺 著憋脹的硬梆梆的陰莖連續的朝她淫穴裡捅去,陰囊拍打在她的肥唇上,將從肉 道裡滲出來的粘液拍打得四散飛濺。 漸漸的,男人感覺到龜頭的酸癢開始加重,莖身慢慢發脹,下腹部那種聚集 憋脹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他加快甩腰,次次全根出入,他兩腿把女人的兩條腿頂開,分得大大的,然 後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兩隻手別住她的腿彎兒,這樣自己等於是騎壓在 她的胯部上,兩條大腿的內側攏夾住她兩邊臀肉,這樣的姿勢更適全根的插入 最深處。 紅娘子已經高潮了一次,身體敏感的多,這時也恢復了一些體力,她一面享 受體內媚肉摩擦的快感,一面挺動下身迎男人的插入,雙手用力抱緊他的腰。 肉跟肉的摩擦,快樂的感覺又上來了,可能是因為高潮過後的敏感,這次來 得比第一次要快得多。她呻吟聲加快,身子不安的扭動著,屁股使勁兒往上挺, 以求男人能插得更深。何灌覺得快頂不住了,龜頭傳來的麻癢的感覺讓他無法忍 受,他用力擺動胯部,使勁撞擊了幾十下,每一下都是一杵到底。 最後他扒住女人肩膀,胯部猛力往前一頂,緊貼住她的陰部,兩人的陰毛絞 纏在一起。女人也是身體再次一僵,後背又弓起來了,干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呼 吸也暫停了。 最後又忍了五呼吸,隨著陰莖的收縮,一股股熱燙的濃精在強大的壓力下噴 射而出。由於男人的龜頭頂著女人的陰道深處,這一泡精液全頂著射了,紅娘子 嗚咽一聲,花芯再次噴出漿液,身子開始顫抖,陰道也強烈的蠕動起來。帳內安 靜下來。 最後一次噴射也結束了,男人喘著氣趴在他的女首領身上,已經變軟的男根 仍在她體內。由於這次射出的量非常多,一股股乳白色的粘液正從折月茹的肉唇 之間流出,流到了床榻上…… ***    ***    ***    *** 平夏城夏軍大營,次日黎明。 於彌部小帳於彌菩薩奴吃飽喝足之後,在軍直雜役的侍候下,穿戴好重達 近斤的兩層瘊子鐵甲,背對著刺骨呼嘯的寒風,縮手縮腳等著前軍車隊正行將 嵬名濼的點集。 於彌部乃是在黑山威福軍司所轄的黃河以北的午臘山地生活的黨項部落, 地理上屬於右廂河內兵的範圍。黑山威福軍從所轄族帳兵力上來說在西夏諸軍司 當中實力數一數二的雄厚,可以動員超過七萬人的壯丁男子,但是常年駐紮夏遼 邊境,對面便是遼國的西京道,幾十年不打仗的生活也使他們成為西夏國內實戰 經驗最少的軍司。 此次大夏東征,黑山威福軍動員了將近六萬人從征,大部分被分配到了韋州 和平夏的偏師之中,在御營之內隨軍的,乃是其中揀選出來的精銳二萬餘人。於 彌部在河套北部地素來號稱善戰,故此獲得了追隨夏的資格。而於彌菩薩奴 乃是於彌部內有名的勇士,故此被點名前往對壘車部隊效力。 如今圍城日久,連日激戰,對壘車上的弓箭手基本都折損完了,軍中不斷征 募敢戰士上去充任弓手。他於彌菩薩奴因為勇名素著,也被上司派了差事。 現如今誰都知道對壘車上的差事不好做,於彌菩薩奴不由的摸著頸上的念珠, 口中默念佛經祈求保佑。他對於佛教的信仰可是非常虔誠的,當年攻打金明寨, 他隨軍出征,獨自繳獲宋人兵甲器械十車,按照景宗皇帝立下的規矩,繳獲各類 器物總數超過一千五件的,便可算是奇功。他這個小小帳立下奇功,掙得了 勇捷功臣號,銀碗五十兩,器甲雜貨三車,還被賞了軍直三十名,不知羨慕死了 多少大將。 一發成為族內的財,開始學會享受生活的於彌菩薩奴當然開始珍惜自己的 性命。此次隨征,也多是出工不出力隨大流磨洋工,以性命為先。初戰大潰敗其 中就有他的份兒,為了保命連朝廷發給的長生馬駝都給丟了個乾淨。 按西夏軍法,朝廷一旦有軍事行動,從各部族點兵,朝廷是不負擔糧餉兵甲 的,一律由士卒自備,士卒收入全靠戰場擄掠和功賞。朝廷僅發給馬駝各一,登 記造冊,號長生馬駝,戰事完畢朝廷收。若是馬駝折損,是要士卒個人賠償的。 於彌菩薩奴雖是帳,但是仍屬正卒。此次駝馬都丟了,戰後難免破財賠償。 這對於剛過了不久舒服日子的於彌財來說,著實肉疼的緊。故此滿腦子都是想 著如何將損失補來,此次上對壘車倒是比抬著雲梯攻城要安全一些,而且看情 形,此戰大夏定是穩操勝券。昨日上司已經傳令,決戰破城便在今日。若能破城, 他們這些車兵想來也是有功勞的,若能趕上破城大掠的美差,說不定還能再建功 績…… 他想著,卻覺得今日寒風著實刮得緊,嗚嗚怪嘯,冷的透心透肺,不禁打個 寒戰。不過寒風雖大,卻是順風,對射箭卻是有利。他看看天色,好大的晴天, 日頭當空萬里蔚藍,寒風似乎將雲彩全都刮的不見蹤跡。 他等了好久卻覺得風力漸強,周圍的幕竟有些在風中搖擺,他的那些軍直雜 役們紛紛鑽出來,等著跟他這個人同進退。 「把這些個幕好好扎一下,今日風大,需仔細了!馬鷂子,過來。」 「官人有何吩咐?」一個穿著破爛鐵甲和狼皮襖,背背藥弩,手持重鐵叉和 大盾的光頭壯漢湊過來,這廝頭面上紋著一隻鷂鷹,面相兇惡,身上肌肉發達結 實雄壯,疤痕處處,看得出是個勇猛慣戰的力士。此人原本是個漢奴獵戶,能與 狗熊相搏,在他的私兵當中,勇力當之第一。 「洒家有差遣在身,離不得崗位。今日仍是你帶隊,待城破之後,莫要遲疑, 只管入城去搶,搶的越多越好,你可曉得了?」 「官人這裡,可留些人伺候?」 「不必,全都去。洒家只在此等你們來便可。」 「小人領命。」 他的雜役們開始幹活和整理兵器衣甲,周圍的正卒們看這位同僚竟有如此多 的軍直隨侍,想來是個財,各個面帶羨慕嫉妒。西夏軍制,官府點兵時一帳戶 出男丁二人,一正一負,稱一溜。二溜為一抄,四人同住一帳,設帳一名。現 在是三人一帳,兩正卒用一負擔。只有正卒才能住「帳」,其餘隨軍的家丁雜 役刑徒只能住「幕」,稱帳幕。 於彌菩薩奴所住的帳中算上他共有三人,還有一個正卒和一個負擔,那正卒 卻是屬於騎兵,此時和那負擔牽了馬卻往旁處去了,他的帳周圍的幕卻有十餘頂。 在人多就是力量的西夏國內,這便是實力的象徵。因為軍直雜役屬於士卒的 私兵,也是隨人上戰場作戰的,人越多越能保護人安全,勝利的時候人多搶 的戰利品也就越多。待到點名的旗牌官們到來,大營之中已經處處人山人海。 強勁的寒風吹捲著戰旗撲啦啦飛舞,掃過人群,掃過山野大地。今天風大, 卷的滿地灰塵草葉亂飛,伴隨著刺骨的寒意。似乎無盡的人海之中也起了陣陣波 浪。無數的刀槍鎧甲,銀亮亮的反光,宛如波光粼粼的浪潮。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決戰了,那滿城的奴隸財貨就等著人去搶了!強勁的寒 風也吹不涼人們心中的狂熱。於彌菩薩奴果然又被點名,領了腰牌口令,前往前 陣對壘車處。 待到得前陣,卻見今日大軍竟是亮了全隊,人馬密密麻麻排列著看不到盡頭, 漫山遍野都是黑壓壓的人潮。決戰之日,果然精銳盡出。看樣子,不下五七萬人 馬出陣。無數旌旗號帶隨著大風飄揚,好像旗幟的海洋遮蔽了大地! 遠處的山上,皇帝的黃羅傘蓋出現了。如山似海的無邊人潮開始起伏呼號, 山呼萬歲。人潮的漣漪蕩漾到這邊,所有人都跪下向皇帝所在之處高呼兀卒威武! 刀槍揮舞,反映光輝,陣陣銀亮亮的寒光浪潮耀花人眼。 反觀宋人的城池,現在還在苦戰之中,無數西夏兵馬仍散佈城下,與城上弓 弩互射。大量長梯七零八落在城下,處處死屍,城外數處火頭仍未熄滅,城頭處 處冒著黑煙。昨夜一夜攻城,挑燈夜戰,直到剛才都沒有停止過。 那列頭車已經被完全毀壞,所有的屏風牌都已碎裂,頭車則給燒成了焦炭, 後面的十餘列緒棚也多有損壞。周圍是燕尾炬的殘骸,還有游火箱、滾木雷石, 宋人不知道往這裡澆了多少火油多少守城兵器集中轟炸,才把這列頭車給燒燬。 但是頭車的殘骸已經深深陷入城牆,這一夜之間,至少在這頭車被完全摧毀 之前,城牆已經給挖了一個巨大的窯洞,不知道再挖多深就會挖透城牆。 上面的宋兵已經打不到那些躲在洞裡的夏兵,於是就拚命往下面扔引火之物 和傾倒火油,把夏兵都燒死在裡面。焦臭的人肉烤熟味道瀰漫四處。但是仍有密 密麻麻的的夏兵試圖往這裡集中衝擊,那個城牆上的大洞穴讓他們看到了勝利的 希望,儘管宋軍築城術天下無雙,儘管平夏城的夯土號稱比石頭都硬,但是他們 認為再加一把勁就能把城牆挖透。 但是城上宋軍的箭雨始終不停,夏兵很難再衝到近前,被射倒的人越來越多, 屍體橫七豎八鋪滿一地,接著又摞上一層。那些該死的神臂弓,即便迎著風也有 足夠驚人的殺傷力,西夏人在這種武器面前實在是流了太多的血足夠把平夏城周 圍的土壤全部侵泡一遍。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很多人已經開始打哆嗦了。而那些還在戰鬥的人, 動作也明顯的遲緩下來,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遠處的中軍官騎著馬高舉令旗自中軍處奔馳而來。各車的押隊開始大吼: 「上車!都上車!」早冷得要命等的不耐煩的士卒們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吶喊, 各自舉起兵器吼叫,一時之間好像萬馬奔騰般的巨大音潮席捲大地,激揚九天。 無邊無際的人潮開始湧動,這些天來他們早已視這些對壘巨車為天神祝福的 祥瑞之物,是天神引領他們走向勝利的象徵,是他們的心骨、精神支柱,只要 有這些巨車在,勝利最後一定屬於黨項人! 一隊隊穿著鐵甲的壯士們手持大弓開始魚貫登車。車下面,黑壓壓的人潮人 山也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數十萬隻腳踏過地面的感覺,似乎整個大地都像滾雷 以一樣的顫動。於彌菩薩奴顫顫巍巍的順著木梯往上爬,在大風之下感覺車體搖 晃得厲害。 他前面爬的人也有些站不穩,驚呼不斷,好在下面無數只手腳緊緊扶著車體, 倒也無妨。 今天的風實在好大,刮得這巨車似乎搖晃的比平時厲害。沒關係,按照以往 的經驗,平時有風時這車體也搖晃不穩,只要人都上去了萬斤重量壓上,就沒事 了。今天風雖然比平時大,但是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這寒冷實在令人難熬, 身上披掛的鐵甲冷冰冰的,寒風順著衣服縫往裡灌,冷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終於到了頂台,卻見足能容納餘人的巨大頂台上,沒一個人站得穩便,每 個人都是緊緊攀著旁邊能固定的東西,此刻風也不停,而且越到上面感覺風力越 強,車體搖晃的幅度更厲害了。這要是站不穩摔下去,不死也是殘廢,誰都不敢 冒險。每個人口中都在大罵這倒霉的大風快點停。 號角聲響起,這是中軍向對壘車部隊發動攻擊的信號,沉悶的號角好像牛吼, 震盪著天空,在大風之中,似乎顯得有些縹緲。 押隊是個賀連族的首領,也是壯漢一條。聽的號角之聲,只好無可奈何的松 開欄杆,在風中努力站穩身形,張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結果這一箭飛得難以 想像的遠,越過城頭遠遠的落進城牆之內了。眾人一陣驚呼,要知道平時這等一 石弓根本射不了這麼遠,能射這麼遠的大概只有宋朝的強弩能夠做到。 「順風!順風!」那押隊歡喜的大喊,順風放箭乃是戰場大利,今日決戰, 竟然老天爺也幫忙!其餘眾人一看紛紛送開攀扶之物,互相擠靠著站在一起。近 人勉強排出一個方陣,將頂台的空間完全佈滿。 於彌菩薩奴站穩,排在第一排,手中大弓拉滿,松弦放箭,在風力的作用下, 上枝勁箭齊射而出,好像一陣黑雨呼嘯著籠罩城頭,對面城頭宋軍躲在皮幔之 後,但是懸掛的皮幔累搭也被大風吹得歪七八扭的亂擺,在這一片箭雨之下,好 幾人中箭跌倒,宋兵頓時一陣大亂!平夏城頭,宋軍一側。 城頭上此時處境堪憂,韓月被迎面的大風刮得抬不起頭,隨風而來的箭雨更 是要命,風力加強了箭力,宋軍的旁牌動輒被穿透,甚至連鐵甲都擋不住。而反 擊的效果實在令人洩氣,迎風放箭疲軟無力,根本飛不到對方近前。而神臂弓部 隊又被調走,對方的亂箭卻是囂張的一陣緊似一陣覆蓋在城頭,不斷有人中箭受 傷,己方卻無法還擊,處於單方面挨揍的地步。 被冷箭射傷的人已經多達數十人,民夫們抬都抬不過來,卻沒有辦法傷到西 夏一人。所有人都在詛咒這該死的大風,所有人都在問神臂弓部隊為啥還不來? 但是今天郭太尉也一反常態的將所有的兵力全都調動了出來,除了神臂弓部 隊不知去向,所有其餘部隊包括休息待命的全都在城下集,上面傷亡一人立刻 補上一人。所以傷亡雖重,但是兵力還是夠用的。但是韓月知道這種補充其實只 能彌補表面的不足,士氣的受挫是不可能彌補的。 如今這種單方面挨打無法還手的境地對於士氣的打擊是沉重的,再不想辦法 找到有效還擊的方法,甚至可能會不戰而潰! 士卒們不怕死,如果叫他們和西賊面對面拼刀子直至死去他們不會皺一下眉, 但是這種單方面挨打不還手的死去,他們是接受不了的!經過連日晝夜激戰,士 卒們生理心理的疲憊已經到了極限,若再加上這等不利天時,士卒的心理變化誰 也預料不到! 「老天爺也在幫西夏人!是不是老天爺要我們輸?」一旦這等念頭在士卒們 的腦子裡形成,那就是最不可救藥的情形出現!到時候的局勢恐怕神仙也難救了! 對面的號角聲低沉而浩蕩,響徹天地。韓月一瞬間產生了錯覺,似乎目所能 及的整個陸地都活動了起來,密密麻麻無邊無際鋪滿地平線的兵馬人潮開始向前 推進!帶起滿天的黃塵,而這黃塵被狂風漫卷迎面而來,竟像是那無邊無際的軍 隊闊步推進所釋放出來的無邊能量,那大風,似乎就是被那人山人海推出來的! 西賊是要准備決戰了!而周圍所有宋兵都是面如死灰,眼神裡透著絕望和瘋 狂。當官的必須趕緊想辦法了!否則今日只怕城池難守!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一直趴在弩台上的種建中,卻見種建中趴 著趴著突然跳了起來,滿臉驚異的指著外面。同時身邊也想起陣陣驚呼:「西賊! 西賊!怎麼事!?要倒了!要倒了!」 韓月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來,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頭看。眼前的景象實在 讓他驚呆了! 那些巨車高塔之上蒙著的牛羊皮所作的巨大皮幔,原本是蒙在車上沿邊固定 著用來擋炮石箭矢的,此刻被風刮的強勁蕩鼓了起來,巨大的風力完全兜在了車 上,那不知有幾萬斤的巨大車體在這股力量下竟然頻頻傾斜搖擺,不時有人落下, 引得人群上下陣陣驚呼。 他突然記起自己似乎見過類似的情景,沒錯,那還是自己繼承孫二娘遺志, 找方臘的時候,那時自己曾前往江南,在那悶熱潮濕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杭州之 地,在那裡自己見識到了所謂的大海,那一望無際波濤起伏的大海,以及南朝在 那大海上行駛的龐然巨船。 那好像木頭城堡一樣的巨船上掛著的好像山一樣巨大的布,遠遠看去就像一 座座白色小山在大海上破浪前行,那些白雲般的巨大的布能讓那幾十萬斤重的龐 然大物在海上依靠風的力量前進。沒錯!那種東西,叫做風帆! 而夏軍部署的巨車,全在西北兩面。以正面應敵的位置來說,乃是前左右三 面布有皮幔,後面面對自己人一方不設,露出車體內部梯台以供人上下。這在平 日,確是令對手無機可稱,可是今天,天降西北大風,可就大大的不妙。 風自西北來,強大氣流全都從後面露空的一側灌進,將其他三面從裡向外鼓 蕩起來。 眼前那些巨車之上被風鼓蕩而起的巨大皮幔,就像是巨大的風帆一樣,在大 風的呼嘯之下,鼓的滿滿的,並開始產生巨大的動力拉扯車體。這些巨車在這些 風帆的鼓動下,左搖右晃,移動愈加劇烈,眼看就要站不穩了! 「倒!倒!倒!」 不知道城頭宋兵之中是誰突然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瞬間匯成了萬眾怒吼的 洪流! 在這震撼天地的怒吼聲中,那好像巨塔般高聳如山的怪物,在可怕的轟鳴聲 中,傾斜到一定程度,終究一點,一點,顫抖著參天巨軀被那巨大的風帆緩慢扯 倒,就像一座小山突然坍塌了一樣,緩慢而沉重,大地都在抖動! 車上的人好像天女散花一樣自半空中紛紛摔落,巨大的車體砸在地上上的人 群裡掀起無盡塵埃,不知多少人被砸死,不知多少人摔死,周圍的人群好像螞蟻 群一樣四散逃開,驚呼哭叫之聲頓起! 接著是第二台、第三台。在如同山崩崖傾的末日景象面前,整個戰場似乎有 一瞬間全都寂靜了下來…… 北面高坡之上,西夏君臣皆被眼前景象驚呆,繼而亂成一團。而他們周圍的 數以萬計的侍衛軍卒,也全都被這可怕的難以置信的景象震驚的發出陣陣驚呼。 這是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就像有無形的、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將西夏的那座座巨車推倒在地,而宋軍 甚至都沒有展開攻擊。這是神仙也在幫助宋軍嗎?從高坡這個角度看還看不太清 楚前面究竟發生了何事,只能看到巨車連續傾倒了好幾座,剩下的都被無形的巨 大力量推動得搖搖欲墜。 乾順幾乎是從御座上跳了起來,大風吹得他的衣袍胡亂飄擺,但他也顧不上 整理了。周圍的大旗撲啦啦飄動遮擋了他的視線,他用手一把扯開。指著前方的 亂局,話都說不利了。 「這……這……這是……這是……怎麼事?!」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是面 帶猙獰,幾乎是吼出來的。 而他的心裡,則是更加的震撼。西北大風起,大軍必敗!這是神仙術嗎?這 等簡直可稱為天塌地陷的大災難,竟然能未卜先知?唐將軍難道真有鬼神莫測之 機?三分做戲,七分驚訝。 根本沒人能看得出來,也沒人有心思觀察夏的心思。所有人都已經被震撼 呆了,包括觀戰的仁多楚清。他一直弄不懂唐雲離去時送他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意思,只是以為宋軍會趁大風施展什麼計策,他一直好奇,什麼秘策能夠讓宋軍 在此絕對劣勢下反敗為勝。除非諸葛孔明再世,但是諸葛孔明千年來也只有一個。 沒想到,就只是大風而已。 宋軍什麼都不用干,只是單純等著大風替他們收拾西夏軍。不費一兵一卒, 等著西夏自取敗亡。這場戰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西夏與東朝的對抗,已經 使西夏衰弱到了這個地步?宋軍甚至不用打仗,只靠一陣大風就能擊敗西夏? 那一座座巨車倒塌的震撼,就像一座座山峰的坍塌。真是完美了詮釋了「兵 敗如山倒」。這是天意嗎? 更可怕的是,這如果真的是天意。那麼那個唐雲是如何預知的?一個地位低 下的宋朝奸細能夠預先看出的事,西夏這麼多人老成精的英傑之士卻看不出? 難道真的是天不興黨項?不管是不是老天爺的旨意,仁多楚清已經意識到, 平夏城之夢此刻已經結束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偷瞧了一眼梁太后。卻見這位西夏最高統治者,當今天下 最有權勢的女人,已經失去了平時的冷靜沉著。她滿面驚容,雙手扶著御座的扶 手,完全對突然發生的災難給弄懵了。 等她明白過來之後,聲音幾乎是顫抖的,她扭頭瞪著嵬名阿埋,說話的語氣 完全暴露了內心的驚恐無措:「嵬名阿埋,這是怎麼事!?此刻嵬名阿埋也懵 了。 今天雖然風大,但是他卻沒想到大風居然能把那麼巨大的巨車給掀翻。那可 不是紙糊的玩具,是實實在在的幾萬斤優質木材鐵料打造出來戰爭兵器。 身為西夏名將,嵬名阿埋打了一輩子仗,戰爭經驗可謂豐富無比。但是他的 戰爭,一輩子只局限在黃土高原之上。他打出生以來就沒離開過河西,他見過的 最大的河流就是黃河,他從來沒去過中原,也從來沒見過宋朝的那些能在大海之 上乘風破浪的風帆巨艦。 雖然在兵書之中讀到過中原的水軍戰船都有風帆,但是他從來沒見過實物, 也不知道這些風帆究竟起什麼作用。對於一個國土大部分都是山丘黃土沙漠的內 陸遊牧國家來說,水軍什麼的根本就是無用之物。 對於嵬名阿埋這樣的實用義者來說,凡是對於西夏來說是無用之物,他都 毫無興趣。西夏也有船,但是西夏軍隊對於船隻的理解只是一種搭設浮橋的工具 而已。那些船如何在水上行走,是何原理,沒人有興趣瞭解。 讓一個從來不知風帆為何物的人能認識到那些巨車有何隱患,實在是強人所 難。此刻他明白了,但是已經晚了,災難已經降臨了。風沒有那麼大的時候,那 些高車就有過不穩的跡象,但是他覺得那不是大問題。 那麼多人聚集在上層頂台,一名壯士批兩層鐵鎧,加上兵器便重達兩余斤, 一人便是兩萬餘斤。憑空增加兩萬多斤的重量,巨車頭重腳輕之下必然不穩。 原本那些巨車是有機會用土石壓牢底座的,但是因為自己的命令又給取消了。 西夏軍隊是第一次使用這樣的武器,他們對於建築重心的概念還是很模糊的,甚 至連嵬名阿埋自己都比較模糊。 此次的災難之中必然也有這樣的因素,自己原本以為這些因素都是可以克服 的。結果沒想到大風一起,這些影響竟然會變得如此明顯如此致命。但是梁太后 讓他清醒了過來。 「太后,今日突起大風,於我軍高車不利。臣當下令各軍即刻以土石壓住戰 車底座以固其勢。再砍斷皮幔……」嵬名阿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是 梁太后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快去做!休得囉嗦!」 「遵旨。」 嵬名阿埋轉身上馬,對身側中軍旗牌諸將校大聲傳令道:「傳令!各車立刻 砍掉皮幔,將土石壓牢底座。各軍各部定要將那些高車扶定,敢再倒一輛,就地 處斬!」話音剛落,卻見前面轟然又倒一台,漫天揚塵,哭喊連天。嵬名阿埋急 的目瞪欲裂,催馬直奔前陣。身後數十親兵慌忙打馬緊隨其後,直跑下去…… 此刻,前線的人群已經完全被恐慌混亂緊緊攝住。於彌菩薩奴此刻身處高空 之中,狂風呼嘯,車體在風中不停地劇烈晃悠,發出恐怖的關節摩擦聲,別說作 戰,根本連站都站不穩了。他死死抓住木頭圍欄,慌得頭暈目眩。再看其他人, 簡直慘不忍睹,驚呼亂喊,面無人色,在不大的空間內數十人擠擠撞撞,隨著車 體的搖擺東倒西歪。眼看著一個人驚叫著甩了出去,凌空而落。 所有人都慌了,徹底的慌了。有些人發瘋似的拚命對下面狂喊,讓下面的人 扶住車體,但是喊著喊著自己也飛了出去。 沒有人能想到今天會刮這麼大的風,但是更大的風沙他們也見識過,大漠中 的沙暴更厲害。然而就是這不算特別大的風居然刮得車都快翻倒了。但是誰又能 想到大風居然能把沉重如山的高車掀翻?沒有人想得到。但是眼看著旁邊轟然又 了一台,接著又是一台,掀起無盡煙塵,大地都在震動,成堆人群被砸死壓死摔 死,恐慌已經不能讓人正常思考。 所有高車上的士卒都想盡快逃離這個危險之地,能挑選上高車者多是武藝出 眾之輩,不少人嚇得喪失理智,仗著武藝硬從上面直接往下跳,但是高度過高, 不摔死也要摔傷。下面也是亂哄哄的人群,穿著堅硬鐵甲連摔帶砸,每一個下來 都能砸趴下一堆人。 不少還僅存些許理智的希望通過樓梯上下,但是此刻車體搖晃得厲害,根本 走不穩,想逃命的人擁擠在樓梯處,擠來擠去誰也下不去,反而不斷有人跌出頂 台之外。偶爾下去一個,都是滾著下去的,僥倖能從上面逃下來的都是鼻青臉腫。 於彌菩薩奴算是這些人當中罕見的頭腦還算清醒的人了,在一片驚呼恐慌之 中,他已經注意到搭在車體上的巨大皮幔兜風兜的厲害,風兜在上面產生巨大的 力量,足以動搖巨車。 這就是元兇!罪魁禍首! 這些皮幔巨大無比,是用數張牛皮羊皮拼接縫紉出來的,分好幾層,用鐵 鎖鏈固定四周,封住三面。他雖然不明白風帆產生動力的原理,但是他在生死關 頭腦袋開竅,敏銳意識到只要趕緊破壞了這些東西,搖晃肯定會減輕。 他拚命用一隻手攀住圍欄,另一隻手企圖掏出短刀。但是姿勢彆扭,怎麼也 拔不出鞘。心急之下用力猛拽,結果雖然成功拔刀出手,但是卻不慎割傷了自己 的屁股,疼的頭頂冒汗。他用力攀住木欄,冒險把身子探出去,拚命用刀亂砍固 定皮幔的鐵鏈,砍得火星迸濺,卻不能得手。 他急的眼睛噴火,眼見附近巨車上也有人同樣舉動,趁著傾斜攀出去砍割那 些皮幔。於是有樣學樣,身子竟然完全探了出去,此刻車體傾斜,他反倒還能保 持平衡。奮力用刀猛割皮革,幾下就劃得稀爛。他心中大喜,一面劃割一面大喊: 「砍掉皮幔!砍掉皮幔!」 不過此刻能像他一樣保持勇氣奮力自救的人真的不多了,多數人都是想爭相 逃命,跳樓者不斷。少數幾人想效仿他,卻未能成功,全都失足跌下。 此時大風越來越狂,巨大的風力完全將「風帆」扯至極限,車體在巨大的拉 力下此刻已經處於半傾斜狀態,馬上都會坍倒。於彌菩薩奴攀在車壁上,正待揮 刀,卻覺得巨大的力量在腳下猛的下沉,狂風如山堵牆而來,接著就是驚呼聲四 起! 無數的身軀扛著,無數只手腳拚命撐著扶著,但是在大自然之力面前如同螳 臂當車。巨大的車體勢不可擋的被風帆拉扯倒了下來,龐大的陰影、轟然聲勢如 同泰山壓頂,那無數的人努力頑抗的力量被輕易而舉的壓碎了,甚至都不能讓倒 下之勢緩上一緩。 於彌菩薩奴的腳下虛不受力,幾乎變空了。完了!翻車了! 這是他腦子裡唯一閃過的念頭,拼盡最後的力量腳尖猛地一點,借力跳了出 來,接著直往下面人堆裡摔去。他從空大喊,當真幸運之極。他的那些軍直雜役 們並沒有拋棄他,竟然就在附近,眼見他摔了下來,數十隻手高高舉起,居然硬 生生的將他接住了。不過接住是接住,也砸趴下了好幾人,有一個人雙臂骨折, 疼得倒地不起。 死裡逃生的他當真是驚魂未定,掙扎著爬起來,卻見眼前混亂景象跟世界末 日差不多,大風已成狂風,吹的飛沙走石,在這樣巨風之下,巨車垮倒蕩起煙塵 漫卷,摔下來一堆人慘叫著爬不起來,還不知有多少人被壓在下面成了肉醬。 而遠處,那些高聳的巨車一台一台的被狂風掀翻,有些撕裂的牛皮幔甚至漫 天飛舞。而他們這些力部隊還未參戰已經全軍大亂,前面那些戰鬥了一晚上的 夏兵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不附體,已經全線潰敗下來。 完了,完了…… 於彌菩薩奴心中一陣哀莫大於心死的悲涼,這是做夢嗎?這是真實的正在發 生的事嗎?這是只有最可怕的噩夢之中才會有的末日災難景象吧? 此時處處眼見皆是一副「兵敗如山倒」的混亂景象。曾經威震西域的大夏軍 隊,現在竟已成了這幅摸樣。 一個國家亡國時的末日景象,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馬鷂子慌裡慌張的過來大聲問道:「官人,現下該當如何?」 於彌菩薩奴本能的想逃跑,現在不跑,等待會宋軍出城之後就跑不了了。現 在最重要的是推下去重整旗鼓,再不退無異於自殺。這等天賜良機,宋軍是絕對 不會放過的。但是臨陣脫逃,他又不敢。上次河內兵大敗,被皇帝砍頭的大將有 好幾人,那血淋淋的人頭現在還掛在軍營內示眾。 但是周圍的人,雖然亂哄哄黑壓壓的足有幾千之眾,但是於彌菩薩奴從他們 身上根本感覺不到鬥志,有的只是迷惘和驚恐。這已經不能稱之為軍隊了,烏 之眾都比他們強。 這樣的團體前去進攻宋軍的堅城,無異於送死。只會給大夏帶來更大的失敗 和損失。於彌菩薩奴正在驚慌猶豫之間,卻見身後喧嘩不斷,數十騎如風般馳策 而來,為首一人正是大夏武將之首,六路都統軍嵬名阿埋老令公。 卻見嵬名老令公雙目盡赤,鬚髮皆張,狀如凶神惡煞一般。待到得近前,卻 見四周巨車在狂風之中不停轟然倒下,局勢沒有因為他的命令產生任何好轉。他 拔出寶刀,卻要說些什麼,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眼見遍野皆是巨大的木車殘骸 橫七豎八,此刻孤零零的只剩幾座高車仍在狂風中掙扎。 他伸手欲抓,虛抓了兩下卻什麼也沒抓住,待到最後一座高車終於也被狂風 沉重的掀翻在地之後,他整個人都僵在了馬背上。 大事去矣…… 平夏城頭。 宋兵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西夏的最後一台高車也轟然墜倒,西賊的人潮 好像螞蟻群一樣四散逃開,開始的呼喊早已停止,城頭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天地之威給驚呆了。突然,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歡呼,接著 整座城池都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吶喊。 人群之中,種建中雖然素稱智勇沉穩,然而畢竟年輕,此刻也興奮的忘乎所 以,手舉大弓仰天長嘯。他只是預料到了今天大風會有對戰局產生大影響,但是 沒想到竟是如此一掃而空。抬眼望,卻見城樓之上郭成的身形猶如磐石堅穩,但 是也是面帶激奮神色,抬臂疾呼。 種建中沒有聽到他在喊什麼,但是漸漸地,他周圍的人都將聲音匯聚在了一 起,萬眾振臂高呼! 城外,嵬名阿埋呆坐馬上,看著周圍那些如同喪家之犬般的士卒們。心中知 道,此戰已經完了,大夏輸了。那些高車的傾倒雖然壓死摔傷死傷的士卒並不多, 最多幾千人。但是士氣的打擊實在太過沉重,此刻這些夏軍士卒們已經完全喪失 了鬥志,人再多也沒用了。 自己傾盡心血策劃出來的史上最大戰略,就這樣化為泡影了嗎?他勉強打起 精神,試圖收拾殘軍,以防宋兵出襲。但是在風聲中,隱隱聽到對面傳來的呼喊 聲。 「天亡西賊!」 「天亡西賊!」 「天亡西賊!」 他越聽越怒,正待有所動作,卻自半空中一點冰冷水星飄落面龐,他用手一 摸,驚異的看著半空,卻見狂風依舊,陰雲不知何時再次充盈天空,冰冷雨雪卻 是隨風漫卷而至,頃刻之間,冰冷的雨夾雪籠罩了整個天地世界。 下雪了?難道真是天意?當真天亡我大夏?嵬名阿埋的身子猛地一震,怒目 圓睜,張口哇的噴出一口血,接著眼前一黑,栽倒馬下…… 遠處高坡之上,西夏御營此刻已經微微有些騷亂。 突如其來的狂風和雨夾雪席捲大地,天地皆籠罩在寒冷風雨雪之中。那些素 以軍紀嚴明著稱的興慶府衛軍和六班直侍衛們,擔負列陣拱衛夏和太后的重任, 即便頂風冒雪也不敢輕動,身上衣甲不多時便已濕了,鐵甲之上儘是雪水浸透衣 袍,狂風一吹,那刺骨寒冷簡直要把人凍成冰棍,當真是生不如死。 生理上的艱苦還在其次,心理上的震撼則更加動搖他們的意志。 他們雖然在後方佈陣,但也不可避免的被前方的大敗所波及。本來誰都沒有 想到今天會失敗,誰都沒有心理準備。但是失敗卻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一陣大 風摧毀了西夏勝利的希望。 看著前方那黑壓壓的人潮漫山遍野潰退的景象,那種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的 震撼,讓他們終於也站不住了,心生疑慮之下,原本嚴整的陣勢開始出現騷動, 接著就像瘟疫一樣傳播開去,各級將領拚命彈壓,行軍法連砍數十人腦袋,總算 是暫時控制住了局面。 但是他們的心裡也沒底,這場戰役,大夏真的大勢已去了嗎? 御營內,梁太后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冷靜,張大嘴巴面容扭曲卻說不出一個字, 身子顫抖前探傻呆呆盯著前方,盯著那潰退下來的無邊人潮,盯著那好像怪物墳 場一樣橫七豎八倒著無數巨車殘骸的平夏城,盯著那城頭上飄揚的宋軍旗幟,整 個人幾乎化為了雕像。 乾順此刻也是一臉驚呆之色,傻傻的站在旁邊不說話。 良久,他才木然的環顧左右,像是自言自語道:「敗了嗎?就這樣……全都 沒了?」 周圍的臣子們沒一個敢答的,此時的皇帝正處在精神受到極大刺激的時候, 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一句話說錯,搞不好立刻就被推出去斬首了。 「誰讓他們後退的!臨陣脫逃!罪該萬死!繼續給朕攻城!我們還有那麼多 將士!沒了巨車難道就不會打仗了嗎!?」 乾順面容扭曲,放聲咆哮。周圍立刻跪下一大片重臣,至此大敗之際,也沒 人再有心思分什麼黨派之爭了,此時軍心已亂士氣已洩,正是兵法上所謂「三軍 奪氣」的時候,若再強行驅趕士卒們送死,弄不好會激起大變。到時候,誰敢負 上這個責任? 「皇上,不可啊。我軍士氣受挫,此時不宜進兵,請皇上開恩准許將士們暫 時後撤,重整旗鼓以便再戰。」卓囉和南監軍司大首領莫藏理首先叩頭進言,他 是經年老將,早看出此時情況不對,這時候迎皇帝,只會導致更大的失敗。這 不是內鬥的時候,必須實話實說。 他這一領頭,其餘重臣大酋們也紛紛進諫,都是苦勸皇帝不可衝動。有的人 更是叩頭流血,淚流滿面。亂哄哄的場面,令乾順也不知所措。但是這紛亂場面, 終於被梁太后制止了。此刻她已經恢復了平靜,聲音冷靜的似乎不像人類。 「嵬名阿埋呢?他為何不來見駕?」 眾臣子頓時平靜下來,面面相覷。對呀,嵬名阿埋哪兒去了?這老傢伙身為 帥,整體戰略由他一手策劃,兵馬調動皆由他隨心所欲,還親自跑到前面去督 戰,結果卻是這個結局,他得出來做個解釋。尤其是那些被編入炮灰部隊的部族 首領們,他們的部族實力在戰鬥中都受到了很大損失,早對嵬名阿埋恨之入骨, 此時趁機落井下石,這個黑鍋必須由他來背! 不多時,前方的消息總算傳來了。嵬名阿埋在前線督戰時,為敗軍所裹挾, 急火攻心,吐血墜馬昏迷不醒,此時已經被親兵救,已無能力再掌控戰局。 帥也倒下了!? 眾人都覺得心中的一根柱子突然間坍塌了。 「退兵吧,此刻風雪突來,將士疲敝,已無再戰之力。傳令各軍各自退營 盤,無令不得輕動。中軍護駕軍沒煙峽。」梁太后此刻平靜的可怕,淡淡說了 一句。「派人前往東山傳旨,令妹勒都逋即刻前來御營,代理嵬名老統軍之職節 制諸軍,抗旨者夷三族。」 沒煙峽?重臣們皆為之一愣,沒煙峽乃是西夏邊關。此戰既出,大營皆在宋 境,戰至今日,太后從沒有過沒煙峽。 現在,是不是太后已經接受了戰敗的現實,準備為處理善後做打算了…… ***    ***    ***    *** 熙寧寨境內群山密谷之內。 那處秘密的山洞口處,此時倒是熱鬧。寒冷的西北風中,數十人穿著打扮好 像普通姓,但是都是手持刀槍弓箭,忙碌的走進走出,將那些大箱子一個個的 抬出來放在洞口的空地上。外面那些礙事的草木早被清除,已然堆積了不少。 雖然天氣很冷風又大,但是這些出力的人各個臉上冒汗。 童貫此時在大風中也不覺得冷了,裹著厚厚的棉襖趴在這些箱子上,撫摸著, 這都已經過了幾年了,這些木頭箱子在野外放著,有些地方已有腐朽的痕跡,但 是總體上還是完整的。 旁邊的楊烈和蘇湖冷眼在一旁看著。楊烈乃是綠林飛賊出身,對於軍伍之事 一點也不感興趣,只想趕緊弄完了去。現在何灌的軍隊已經出發,而這附近隨 時可能出現西賊兵馬。西賊畢竟有好幾萬人呢,鄉野中一散,說不定啥時候散兵 游勇就會逛到這裡來。 而蘇湖則是一言不發,眼神也是冷冷的。 他用刀砸開一把鐵鎖,掀開箱子蓋。卻見裡面用油紙包裹著的弩機卻還是新 嶄嶄的。他取出一張拿在手中,份量好沉。而且弩臂很大很長,比一般的弩要大 得多。上面有非常精巧複雜的機關絞輪和機簧弩槽,但是沒有上弦。 這就是我大宋揚威洪德寨的神兵利器「神勁弓」。比神臂弓更加厲害的武器。 還有更裡面的那威力堪比九天霹靂據說能開山裂地的虎崩大火炮,這火器據說停 產了,因為一種名叫火砂的稀有礦藏絕產了。這能有多少?好幾?這是足夠毀 滅整支軍隊的強大火力。 這些年聽說軍器監的神勁弓也已經停產了,因為材料稀缺。現在的神勁弓是 消耗一張少一張,可是自己的眼前這有多少張,一個大箱子裡面裝個十張是沒問 題的。眼前的箱子至少有上,也就是上千張神弓,這要是上交給朝廷,得是多 大的功勞。 他拿出一根弩弦裝上,手機關竟然並不費很大力量就能上好弦,這等精巧 的設計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以前的強弓硬弩,都得臂力很大的士卒才能使用, 這也就是為何軍中武藝特別重視力氣,神力之人通常被認為是武藝高強之人。但 是這個神勁弓,顯然一般的士卒也可以使用。 他抽出一根木羽點鋼箭插入弩槽,然後瞄了又瞄,大風之中不宜瞄準,只找 了個比較近的五十步開外的一棵老樹,心想著射一箭試試。嗖的一箭,快的驚人。 不少眼力好的也只看到了一道影子一閃,也許是射程近,狂風幾乎沒有對弩 箭產生影響,一道筆直烏影破風而過,直接穿進了老樹的軀幹。卡嚓一聲竟然透 樹而出,射裂了樹後的巖壁,純鋼箭簇完全釘進石頭裡了。 眾人無不吃驚,這等利器著實駭人聽聞。不愧是大宋軍器監設計出來的專門 對付披重甲武士的殺人利器。這等威力,穿多厚的鐵甲也擋不住。 「好厲害!」童貫脫口而出,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古人說李廣射石,有了 這家什在手,人人都可成為李廣。 何灌調給了他一都人馬幫他搬東西,在現場的只有三十人,後面的七十多人 說是去集些大車來以便運輸,但是一直沒有出現。童貫不由得有些急躁,人怎 麼還不來?轉頭過去四處張望之時,眾人中卻不見了蘇湖的身影。 人呢?跑哪兒去了?便在他想著的時候,楊烈突然抬頭張望,在上風頭處似 乎有什麼不對勁。接著他大叫一聲不好,閃身便躲在一處石頭後面。然後是雨點 般的亂箭順風潑灑而來。 童貫下意識的趴了下去,雙手抱頭,亂箭在空中嗖嗖的飛過,喊殺聲大作。 接著有人驚恐的大喊:「西賊!」 抬頭看,成群結隊的西夏兵馬毫無徵兆的從前方的山林之中冒了出來,嚎叫 著向他們這裡衝了過來,一邊沖一邊放箭。還有數十名騎兵騎馬飛奔,在山石嶙 峋的地面竟然如履平地。己方已經有數人中箭跌倒,而賊兵卻是越來越多,密密 麻麻的冒出來,看樣子怕不有幾人。 壞了!怎麼會有西賊? 童貫心中震駭欲狂。他撒手扔了弓弩,拔出腰刀,一骨碌身爬了起來。卻見 西賊的士卒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竟已經衝到了近前,各個穿著西賊的衣甲,有的還 穿著獸皮,此時大風呼嘯,弓箭失准,這些士卒極為剽悍,收了弓箭各操刀槍如 同下山猛虎撲殺而至,殘存的二十多名宋兵也是惡吼著各挺兵刃迎上去拚命,雙 方頓時混戰廝殺在一處。 童貫雖然平時在宮內也聽說過前輩李憲、秦翰等為大宋在疆場之上征戰殺敵 的英雄事跡,並且心嚮往之,也在江湖上歷練了一段時間,但是此刻,卻有些手 腳僵硬。 他是第一次真的身處血肉橫飛的戰場。也是第一次面對真正的西賊。就在他 愣神的時候,一名西夏小校閃身而至端著長槍對準他小腹便捅,口中大吼著他聽 不懂的羌話,童貫幾乎是下意識的擺刀格擋,動作僵硬之極。這一格竟沒隔開, 那小校順勢平槍一推,童貫驚的魂飛魄散,奮力扭腰才逃過一劫。 那小校武藝十分了得,兇猛無比,手中長槍連抖,招招以命搏命,猛刺童貫。 童貫的武藝也不吃素,但是氣勢上就差了很多,被那小校連續差點傷到,十分狼 狽。這……這就是西賊?連個小兵都這麼厲害? 他驚魂未定,武藝的發揮不免打了折扣,接著又兩個夏兵使槍的好手加入圍 攻,沒幾招頓告掛綵。 疼痛之下童貫竟然突然爆發出一股狠勁,大吼著揮刀格鬥,盪開一桿槍頭, 一刀劈翻一個夏兵。然後就地一滾,幾乎是貼著槍鋒搶入腳下,一招地躺滾龍刀 式,生生又砍斷一條腿。 但是第三條槍對準了他,便要紮下之時,一桿朴刀自背後搠下,一刀結果了 那夏兵。童貫卻見楊烈披頭散髮,將他拉起,只喊了聲風緊扯乎。 童貫自己現在也是披頭散髮衣袍凌亂,但是轉眼看周圍已經全都是夏兵的身 影,那些何灌的部下雖然還在負隅頑抗拚命廝殺,卻被衝散各處,站著的人也是 越來越少。一個人倒下之後,便有一群西賊圍上去亂刃齊下。 還沒等來得及說話往哪裡跑,數名夏兵便又衝了過來,楊烈大吼一聲迎頭便 是一刀,接著一個撩陰腳踢翻一個,隨後揮舞長刀又廝殺起來。另數名夏兵吼叫 著向他奔來。童貫一咬牙,抬手便是一飛刀,接著也不看看有沒命中,直接調頭 便跑! 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他也不分東西南北,只看哪 裡沒有人就往哪裡跑,而且一邊跑一邊脫衣服,將臃腫的棉襖脫掉之後,身體似 乎輕便了很多,此刻寒冷已經忘掉了,極度恐懼亢奮的狀態下,他竟感到自己很 熱。山路難行,木石崎嶇。但是他童貫跑的可是相當的快,幾乎跟飛一樣。 他現在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這到底是西賊的游擊部隊還是力部隊,是偶然碰 上的還是對方早就在這裡等著他的。他只知道留在這裡便是死路一條。被追上也 是死路一條。他可不想就這樣死去,在陝西這個不知名的荒山溝裡。那些何灌的 部下們大概都會選擇力戰到死流盡最後一滴血為止,他承認自己做不到像他們那 樣視死如歸。 現在的他承認自己怕死,但是他更不甘心這樣默默無聞毫無價值的死去。他 想要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價值。逃出去,找救兵!這是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他 也不辯東西南北,只顧悶頭狂逃。前面儘是亂林陡坡,待他好像頭熊瞎子硬從樹 叢之中穿過之時,卻發覺身側好像快速閃過了一個人影。女人!?蘇湖?! 他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腿彎一疼,一枚鋼針射傷了他。他腿一軟,一個踉 蹌失足跌下陡坡,在亂石堆中滾了下去…… ***    ***    ***    *** 夜晚,沒煙峽,西夏御營。 前日大敗,消息已經傳遍全軍。數十萬大軍的士氣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自 開戰以來第一次,夏軍沒有在夜晚攻城。夏御帳之內也是特別的愁雲慘霧,數 十名重臣各說各理,張撤兵的第一次佔據了多數。甚至坐在上面的夏乾順和 梁太后都不知如何是好。 攻城大敗,損兵雖然不多,但是對於士氣的打擊完全是災難性的。從上到下, 各級將校幾乎都已經失去了攻下平夏城的信心。以他們的意見,仗打到這個地步, 再打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天氣又突變,早晨的雨夾雪到現在也沒有停止,誰知道 寒冷會不會繼續惡化,不如早點撤兵。 但是誰都知道就這樣撤兵,梁太后是絕對不會甘心的。舉傾國之兵攻宋,結 果連遭挫敗,到現在為止光是傷兵就多達兩萬餘人,打掃戰場火化的夏兵屍體也 差不多有同樣數目。付出如慘重代價卻無功而返,這對她的威望是致命的打擊。 梁太后肯定還想再打打試試,畢竟距離勝利曾經那麼近,幾乎是觸手可及。 但是理智上,她也知道再打下去也不過是多增加幾具屍體而已。探報探的明 白,宋軍在決戰之日動員了好幾千人攜帶大量神臂弓突然從東門出擊,一舉擊潰 了東門外的夏軍。隨後便是夏軍的大潰敗,宋軍完全控制東城之後這兩日,大批 宋軍援兵陸續抵達平夏城,從東門入城。 這些是古壕門北上的宋軍,他們到底還是闖過了東山的妹勒都逋那一關。但 是她不能因此而責怪妹勒都逋。現在她還要靠他節制諸軍。 而且妹勒都逋的行動不算有錯,他原本指揮數萬夏軍在東山與宋軍相持長達 十餘日,期間與宋軍累戰交鋒,雖然傷亡不輕,但是宋軍也沒佔到任何便宜,更 是難越雷池一步。但是平夏城總攻失利,狂風掀翻車陣的消息傳來之後,他立刻 就意識到情況不妙。自己的東山戰場只是次要戰場,戰場失敗了,東山打再多 勝仗也沒用。 而且夏軍經此一敗,士氣必然低迷至谷底,嵬名阿埋又吐血臥床,無重臣大 將坐鎮,恐怕軍隊有不穩的危險。到時萬一有人想乘機生事,則必臨大禍。 妹勒都逋當機立斷下令立刻向前線各壘增兵,同時令驍將謝奉先、於彌龐明 率精兵一萬猛攻宋軍大營,最後連鐵鷂子也上陣了。苦戰一天付出了二餘人陣 亡、近千人負傷代價之後終於暫時擊退宋軍攻勢,入夜之後妹勒都逋大佈疑陣, 全軍暗中次第撤退,以鐵鷂子軍斷後,向中軍方向迅速靠攏。 妹勒都逋不愧老將,整個行動安排的滴水不漏,宋軍磨蹭了整整一天才發覺 中計,但是追擊不及,只好順水推舟過東山直驅平夏城,正好增援的是時候,算 是有得有失。而妹勒都逋在撤軍路上接到傳旨使者,要他立刻趕赴沒煙峽見駕, 他便順水推舟,全軍迅速撤沒煙峽。 有他及時率數萬精兵來坐鎮,總算安定人心。但是有得必有失,宋軍的援 兵也得以增援平夏城。 此時他在帳內,也知道梁太后的意思。他作為身經戰的老將,自然明白此 時撤兵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無論如何,也必須照顧到梁太后的面子。 果然梁太后問他:「妹勒老將軍,卿看此時該當如何?」 妹勒都逋想了想道:「啟秉太后,以老臣之見,此時言進退為時尚早。我軍 今日雖戰不利,然動權仍操在我手,欲戰欲退皆可自。且仁多統領率軍掠鎮 戌軍未,此時撤兵恐其有失,不妨等仁多統領獲勝而,看看鎮戌軍虛實如何, 再作打算。」 眾臣聽了,都明白妹勒都逋是在給太后台階下。如今天氣突變,平夏城雨雪 不斷,氣溫陡降,只怕離此不遠的鎮戌軍也好不到哪裡去。仁多保忠孤軍深入敵 ,帶的糧食極其有限,能抄掠到糧食還算幸運。萬一宋軍堅壁清野,或者鎮戌 軍有大軍駐紮,出戰纏住仁多保忠,再加上這倒霉的鬼天氣,他能自保已屬萬幸, 說什麼得勝而可能性實在太低。 這也就是說,給太后一個面子,等仁多保忠來,只要說打了勝仗抄掠極多, 讓此次出兵攻宋至少有一次勝利墊底,面子上也算過得去,到那時才是退兵的時 刻。 「現如今當務之急,乃是我軍雲集至此,糧草已經不多,僅夠數日食用。如 今風雪變大,損耗必然更多。以臣之愚見,莫如先將軍中老弱病殘及甘肅、西平、 黑水燕鎮、白馬強鎮、黑山威福等部兵盡數遣,以節省糧食。至於攻戰之事, 河外兵足亦。更令沿邊各地守臣將窖藏粟米盡速運來,以濟軍需。」 妹勒都逋所說基本上都是理論上可行,實際上做不到的事。讓河內各部班師 家,必然會影響其他各族的士氣。節省糧食的效果卻不會明顯,因為這些部族 家路途非常遙遠,現在又氣候如此惡劣,路上也需要糧草。檢點沿邊窖藏更不 可行,那都是各部落壓箱底的私糧,要他們獻出自己的命根子,在現今情勢下跟 逼他們造反差不多。 他的實際意思就是提醒梁太后現在的形勢,必須趕快做出決斷,各路軍馬已 經沒人願意繼續打仗了,他們只想快點家,再不去只怕大家都要餓死。果然 梁太后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神色忽明忽暗。 「況且其他三路偏師多與宋兵交鋒,還不知斬獲如何。中軍行止,也需三路 偏師配,須等到其他三路文報傳來,好做定奪。若是雨雪停止,便是再攻平夏 城也無不可。便是做最壞的打算,咱們大不了先國,明年再來便是,諒宋軍也 不敢追擊。」 妹勒都逋的話說到這裡,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中軍這兒雖然打了敗仗,但是 說到底是因為天氣之故,非戰之罪。若是其他諸路能傳來一些好消息,哪怕是捏 造出來的好消息,此次出兵就不算是太難看,只要太后面子上過得去,到時候就 可以把撤兵的原因推到天氣上,所有人都有台階下,順順當當撤兵皆大歡喜。 至於所謂的明年再來,不過是說說而已。今年敗成這個鳥樣,西夏真不知道 還有何本事明年再來。 眾臣聽了都是同聲附和,三路偏師前幾次戰報都在說交戰不利。不過偽造幾 個戰報不是難事,大家都是為了撤兵。想來太后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是為了遮 掩面子。 誰料想就在此時,早不來晚不來,帳外傳遞戰報的使者到了。而且還是加急 戰報,使者背著黑旗,竟然是情況緊急的標誌。不會吧,屋漏偏逢連陰雨,偏偏 這個時候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使者呈上文報,梁太后不看則可,一看之下頓時情緒失控, 氣的破口大罵哭出聲來,幾乎要當場撕了去,由於文報乃是絹書所寫,沒有撕動, 氣急之下擲書於地。妹勒都逋急忙拾起仔細一看,只覺氣苦難耐,心中詛咒老天 不公,當真禍不單行,腦子裡只是響著四個字「大勢已去」。 韋州軍團再次大敗!布沁所部匯嵬名濟派來的援兵反撲宋軍,結果慘敗之 下全軍崩潰。現在整個韋州,已成宋軍天下。 先前宋軍大破夏軍於韋州之後,嵬名濟遣驍將嵬名特克濟沙率精銳鐵騎五千 赴援,與韋州敗軍兵一處聲勢復震,布沁自率力守田家流,嵬名特克濟沙率 部據白地,互為犄角。張誠遣徐子平、劉法率精兵猛攻白地,鏖戰一日夜大破夏 軍鐵騎,夏軍死傷過半,兵仗牛馬損失萬記,為宋軍重重圍困。 布沁得知嵬名特克濟沙處境危急,自以為宋軍力皆在白地,便遣援兵二萬 前往解圍。誰料宋將劉安趁田家流空虛,拋下步兵力,率精騎一千八趁夜輕 兵急襲田家流,以少勝多大破夏軍萬餘,斬首級一千六余級,餘者皆潰,布沁 僅率數騎突圍至白地。劉安率輕騎窮追,至白地與徐子平、劉法揮軍夾攻,夏 軍軍心動搖全線潰敗。 布沁收攏殘兵不足兩萬,欲退往割踏寨,路過期戩泊時又遭宋將張誠指揮的 宋軍力的邀擊,拋屍數千具,全軍潰散,布沁下落不明。 現在宋軍前鋒的散兵游勇,已經出現在了七里瀚海的邊緣。一旦他們順著 靈州川北上,恐怕要不了兩天就會抵達翔慶軍了。只是因為天降大雪,才是他們 停下了腳步。 盼天盼地希望盼來個好消息,結果真像是老天爺有意作弄。這等壞消息,實 在是在西夏君臣本已不堪重負的心防上面再次的沉重一擊。 現如今,韋州全局崩潰,布沁生死不明。嵬名濟也被在白土川為河東宋軍擊 敗,龜縮三岔口,平夏局勢也是危急。中軍御營敗於平夏城,傷亡慘重士氣低迷。 妹勒都逋也自東山退,仁多保忠孤軍深入,音信全無。 諸路大軍,皆是情勢敗壞。僅剩駐守卓囉和南軍司的駙馬罔羅一路,還未有 消息傳來。但是眾臣都是心中打鼓,心想今天定是出門沒看黃歷,犯了太歲,倒 霉事扎堆,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他們的潛意識中,都把這僅剩的一路當作了最 後的希望,真的是不希望在從這裡傳來任何的壞消息了。 然而,便在來自羅薩嶺的求援使者滿身是血的出現在御帳門口時,眾人心沉 到谷底了。當真是天不興黨項啊…… 「你說什麼,全軍……大敗?保康公為宋軍所獲?」梁太后的聲音完全都 是顫抖著的,幾乎都面容扭曲了。周圍的妹勒都逋等重臣們聽了,也是倒吸了一 口涼氣,本以為不會有更壞的消息了,結果還真是只有更壞沒有最壞。 五日前,羅薩嶺就敗了。 之所以消息沒有及時傳來,實在是因為敗的太徹底。熙河地下雪較早, 幾日前就大雪紛飛,誰都以為宋軍不會在這種天氣下犯境,誰料熙帥孫路遣熙河 副都部署王憨率軍二萬冒雪入界,與夏軍會戰於羅薩嶺下,以少勝多大破罔羅。 夏軍死傷數千,全軍潰散,殘部退入卓囉城,餘者散佈山野。王憨遣第四將 王詹、第五將李澄康駐兵濟沙谷,監視卓囉城。自己與第七將雷秀率兵掃蕩四野, 數日內冒雪轉戰八餘裡,斬首級一千五余級,擄掠人口五余,盡焚數里 族帳蓄積,得牲畜近三萬,並擒獲西夏保康公。現如今宋軍兵壓卓囉城,這個 使者乃是軍中驍將,冒死闖連營突圍前來求援。 保康公便是駙馬罔羅的妻子,乃是已故老梁太后最寵愛的女兒,當今梁太 後的表妹。她的身份可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葉,西夏最尊貴的貴族,竟然成了宋 軍的俘虜。想想夏軍抓住漢人婦女是如何對待的,接下來的便不敢想。 這可是西夏皇室的奇恥大辱! 「公被俘……公被俘……哈哈哈,我大夏的公被俘了!駙馬呢?駙馬 跑哪兒去了!?他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他還有什麼臉做駙馬?罔羅呢?如此 大敗,有何臉面再為大將!叫他來見我!」梁太后此時已經是氣糊塗了,連受沉 重精神打擊之下,聲音高亢之極,顛三倒四的。 「駙馬……駙馬他……」使者語氣悲痛,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駙馬怎麼了?罔羅哪裡去了?說!」梁太后狀若瘋狂,頭髮因為激烈動作 都有些披散了,厲聲高叫。 「駙馬他……駙馬……於亂軍之中,戰死。首級為宋軍所得。」使者說完, 已是放聲痛哭。 「什麼!?」所有人都驚呆了。 真個是晴天霹靂。 不止是全軍大潰敗,竟然連帥都戰死了!?現在夏軍雖然諸路皆敗,但是 還沒有任何一路帥戰死的噩耗。沒想到南邊一路敗的如此淒慘,竟然連帥都 死於陣前,須知這等最高級別的大將,西夏上一個戰死沙場的還是快二十年前的 事情。 甚至連妹勒都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只看著梁太后好像瘋了一樣又哭 又笑,披頭散髮的出了御帳,在漫天的雨雪狂風之中,哭嚎似的仰天嘶喊。 「天亡我也!」 等妹勒都逋明白過來之後,直覺得手腳冰涼。梁太后難道是受的打擊太大而 精神失常了嗎?她是西夏最高統治者,是西夏的皇太后,是整個西夏軍隊的精神 支柱。當著外面那麼多將士的面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那局勢真的可是不可救藥 了!他趕緊追出帳外時,卻見帳外滿是黑壓壓跪倒的夏軍將校士卒,每個曾經充 滿剛毅剽悍的面龐之上,現在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畏懼。 妹勒都逋在他們身上再感不到悍勇的活力,每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行屍走肉般 的木偶,沒有靈魂的軀殼。完了,這場戰爭在這一刻,已經徹底結束了…… 平夏城,宋軍陣營。滿城大睡!真的是滿城大睡。自打援軍入城之後,那些 堅持了十幾天日夜不停的戰鬥,幾乎沒有睡過囫圇覺的宋軍將校士卒們,終於支 撐不住。待援軍接管了防務崗位之後,到營房之內紛紛倒頭便睡,不一會滿城 鼾聲如雷。 他們實在是太累了,十幾天戰鬥幾乎不斷的用藥酒刺激精神,此刻終於到了 極限。所有人終於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覺了,這是何等的享受。韓月是最早睡起來 的人之一。 精通八步蹬蓮這等內家功法的他,有相當深厚的內功底子。身上的傷口都是 皮外傷,也幸虧宋軍的鎧甲精良,否則他早不知在城頭死過多少了。經軍醫包 扎之後,已無大礙。只是他是最早睡起來的人之一,身體筋骨肌肉酸麻卻是在所 難免,丹田元氣有些發虛。不過行功打坐之後,大有減輕。 另外還有餘人歇過來了,這可是真正實打實的無法摻假,能最先歇過來的 基本都是城內軍中武藝最高強者。這餘人被臨時編成一都,以魯達為都頭,韓 月也編在內。 此刻宋軍加上援軍多達數萬之眾,不可能全部聚集在城內,有大量宋軍城外 紮營,給城池形成新的外圍防線。因新軍多來自外地,不熟悉本地情況,故此外 圍巡邏還是多用本城老軍。郭成也不想讓客軍輕視自家實力,而且夏軍退而未敗, 餘裡連營仍然聚集在沒煙峽外,於是便派魯達率領本部人馬出城打探軍情。 清晨,餘騎宋軍馬隊出了南門,開始往北邊繞。此時大雪紛飛,所有人都 穿著蓑衣,這種大雪天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不利於戰。所以此趟打探軍情根本就是 做做樣子而已,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西賊敗局已定,原本平夏城孤軍奮戰都打 不下來,更何況現在援軍雲集。 踏著厚厚的積雪,信馬由韁,所有人都比較放鬆。如果西賊在這種天氣還敢 出來挑戰,那用瘋狂都不足以形容。 韓月也是策馬緩行,待到路過一片楊樹林,魯達下令到林子裡歇歇馬。看樣 子就準備在林子裡磨蹭到天黑然後去交差了。當然大冷的天誰都不想出去費勁, 於是眾人全都下馬入了林子,找地方準備休息。 韓月也是東轉西轉,天一冷人不出汗就尿多,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正準備撒 尿,本來依照軍法便溺等事必須兩個人以上同去。但是在場的大部分是鄉兵,而 且這等軍法早就沒人當真了,故此韓月一人便離開了大隊,繞到一處樹叢後面便 要方便。 剛想把褲子解開,突然覺得前面有動靜,他心中一驚剛想動作,卻見面前悄 無聲息所站之人竟然是哥哥唐雲,頓時讓他又驚又喜。 「哥哥,你……你沒死啊……」 「噓」唐雲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臉上的表情十分詭秘…… ***    ***    ***    *** 鎮戌軍,天聖寨以西山野。 狂風呼嘯,漫天大雪紛飛。在這風雪交加的野地裡,那些被凍的猶如殭屍一 般面容麻木的西夏士卒們,緊緊裹著身上已經被冰雪覆蓋滿的毛氈斗篷,牽著同 樣被雪覆蓋的戰馬,好像一群群白色雪怪一樣在沒腳脖子的雪地裡艱難跋涉著。 在他們的身後,沿途倒斃著被凍死被遺棄的無力行動的人,零零散散的屍體 鋪滿雪地,然後再被大雪掩埋。凍死的牲畜屍體都已經被肢解充當糧食,剩下的 只有人。 仁多保忠穿著厚厚的棉衣,外罩貂皮大氅,有良好的防水保暖效果。此時他 卻牽著馬和部下們一起在雪地中跋涉,原因無他,多活動下還能產生熱量。坐在 馬上不動,不一會就被大風雪吹得渾身凍僵和冰棍差不多。而且這樣能節省馬力, 馬力現在是他們能夠堅持去的關鍵,他的手指現在已經僵了,臉已經被寒風吹 的麻木,因為長時間握韁繩保持同樣姿勢,那真是刺骨入髓的冷。 他現在只是覺得欲哭無淚。他自告奮勇來到鎮戌軍,自有自己的打算。來之 前,他自認為一切皆在算計之中,便是此行不順利,也能憑借西夏騎兵傳統的優 勢機動性順利脫身。沒想到真應了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一場大雪便將他意外的 逼入了絕境。 大雪之中抄掠鄉野收穫不多,攻打宋軍的堡寨更是自找苦吃。而且那場最初 雨夾雪一夜之間便令千餘人受寒得病,又過了一天互相傳染之下,凍傷凍病的數 字翻了好幾倍。而天氣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只是風雪越來越大,變成了完全的 大雪。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病患越來越多,病情越來越重,很多人咳嗽發燒拉 肚子,手腳凍瘡,病的沒力走路。 而且在大雪嚴寒之中,士卒們需要更多的熱量,這就意味著更多的糧食。五 天糧食現在大概夠吃三天。 仁多保忠意識到事情不妙,在耐著性子等到該辦的事情辦完之後,當機立斷 下令撤兵。並且將那些病的嚴重的士卒無情的拋下,將他們的糧食馬匹駱駝牲畜 強行拿走,任他們在大雪中自生自滅。剩餘的不太嚴重的病患害怕被拋棄,只好 拚命跟上大部隊行進,在這種情況下掉隊就意味著死亡。 但是家的路也不是那麼好走的,因為大雪阻斷道路,消息斷絕。仁多保忠 不知道古壕門一帶是否還有宋軍駐紮,攻打東山的宋軍是否到了古壕門,若是 自己從原路返恰好碰見以逸待勞的宋軍在等著自己,那可就大事去矣。 而且熙寧寨一帶宋軍堡寨眾多,自己來的時候兵強馬壯他們不敢出來,現在 他們可未必不敢趁火打劫。 所以即使只有三十里路的最短路途他終於還是決定放棄,轉向東北決定繞道 天聖寨,這一來大概要冒著大雪多走五六十里山路。而且天聖寨的宋軍也有可能 成為攔路虎。至此他只能請菩薩保佑一切順利。 這場該死的大雪,不斷令他一無所獲,還賠上這許多兵馬。雪看樣子還在越 下越大,這一路跋涉去就算不發生戰鬥,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凍死在半道,這 些可都是仁多族的男子,是他仁多保忠實力的一部分。他心中恨的只想殺人,心 想若是那件事再搞不定,這趟可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知道任得敬那邊安排的如何。他點手叫過一個心腹部將,問道:「那邊 都安排好了嗎?」 「將軍,一切都安排妥當。那些病兵共三千餘人,全都是附屬小部落的人, 全部安排看押抄掠來的貨物大車,隨車隊前行,無人知道他們看押的究竟為何物, 只以為是普通財貨。到時候便是死絕了不會損耗咱們的實力,只是咱們仁多族的 病號也有好幾千人……」 「凡是堅持不住的,任其自生自滅。一切糧食牲畜都分給能堅持下去的人。」 仁多保忠的命令冰冷的如同地上的冰雪。 「將軍,這可都是咱們仁多族的男子……」部將猶豫了,先前處理病患都是 偏向仁多族的,犧牲放棄的大多數是別的部落的人,仁多族的病兵能帶上的都帶 上了。 「如今全軍都面臨大難,豈可有婦人之仁?為了幾個病夫,難道要全體人跟 著陪葬嗎?只有活著的,才是我仁多族生存下去的火種。」 「遵命。」部將無奈,領命退下…… 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大車組成的車隊在風雪中綿延前行,押隊的西夏士卒 有氣無力的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那些大車都有兩三匹馬拉著,後面有 人推,在雪地裡走的更加的艱難。 這些士卒各個面色如殭屍,不停地咳嗽,嚴寒令人瑟瑟發抖,走一段就會有 人摔倒,然後再也爬不起來,風雪便會將他掩埋。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 凍傷凍病就此倒下。他們大多數連馬都沒有,只有軍官有馬。 很多人甚至連鎧甲兵器都扔了以減輕負擔。即便如此,上頭還嚴令不得拋棄 大車。這些西夏士卒都不知道為啥要帶著這些累贅的東西,也不知道裡面究竟運 送著啥東西。但是他們只能服從命令,在風雪嚴寒中掙扎前行。 他們都是依附仁多族的小部落族兵,現在這個時候,已經被拋棄了。仁多族 連馬匹牲畜都不留給他們,顯然認為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他們只有活著走 去,才有利用價值,仁多族才會接納他們。若走不出去,仁多族是不會為了一群 失去利用價值的死人而浪費資源的。 又一個人倒下了,幸好他周圍的人是他的同族兄,趕緊想過去攙扶。「兄 ,撐住。」 那人想將他扶起來,卻沒有力氣。只好向旁邊的人求助,但是沒人看他們一 眼。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麻木的如同死人一樣的神色。 一個滿身是雪的武官騎著馬經過,默然看了一眼,轉頭便不再關注。在這裡。 倒下的只有死。他晃悠悠如同泥塑在馬上顛簸慢行,空氣中卻傳來尖利的呼嘯聲。 這是箭矢破空的聲音嗎? 是幻覺嗎? 在如此的大風雪之中,射箭根本不可能射準。 接著一隻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只是搖晃了一下,便栽下馬來。周圍 的夏軍士兵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呆呆的看著已經變成屍體的 軍官。 接著就是號炮連響。 兩側雪嶺山坡中埋伏的宋軍掀掉白布和草木偽裝,爬出藏身壕溝,伴隨著狂 野的吶喊漫山遍野的冒了出來! 「啊?宋兵!有埋伏!迎敵!迎敵!」十幾個武官總算沒被嚴寒凍傻,用凍 僵的手指握住刀柄,用盡全力大聲呼喊。接著看到士卒們都呆呆的沒反應,帶隊 的游監將領還想再喊,在風雪中飛來的另一枝箭射穿了他的胸口,剩下的武官們 不約而同撥馬奪路便逃。 所有的西夏士卒都已經被嚴寒折磨的喪失意志了,便是看到敵人兇猛的衝過 來,他們也只是愣愣的看著,只有部分人想起來舉起兵器抵抗,嚴寒已經讓他們 的思想都變得麻木了。 當刀槍砍進人體、血肉飛濺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戰鬥開始了。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宋軍幾乎是立刻佔據了上風,將夏軍隊列截為數段,宋兵士卒揮舞各色兵刃, 好像虎趟羊群一樣闖入夏軍人群之中橫殺亂砍。 這些宋兵都是步兵,雖然穿著宋軍衣甲,但是卻不像宋軍傳統的戰法那樣結 陣廝殺。倒更像是西夏橫山步跋子那樣的戰法,幾乎不使用弓弩,精於近身格鬥 擊刺,甚至還有閃展騰挪的江湖功夫,也沒啥隊列陣勢,只是一窩蜂的向前衝, 混戰亂戰。 不像是大軍野戰,倒像是綠林流寇械鬥。 飢寒交迫、疲病交煎的夏軍沒一會兒就徹底崩潰了,人群好像沒頭蒼蠅一樣 大亂了起來,哭喊連天,那些試圖抵抗的被砍殺的人仰馬翻,剩下的人都在四散 奔逃,甚至很多人都第一時間跪倒求饒。何灌拿著大弓,輕蔑的看著一觸即潰的 西賊,他的旁邊站著折月茹。 「西賊這般不堪一擊?是否有詐?」折月茹實在不能相信眼前的烏之眾就 是橫行西北的黨項精兵。她雖是將門之女,但是卻並未上過戰場,對於行軍打仗 的事情,只限於聽族內兄長輩們訴說。面對實戰,不免疑神疑鬼。 「西賊為大雪所害已是強弩之末,我等以逸待勞,勝之易如反掌。宋江的情 報果然不差。」 「他人呢?」 何灌等到想起來,才發覺宋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這廝什麼時候溜走的? 本想趁機將他滅口,他卻見機得快。算他撿一條命。 「大人,所獲果然是正點子!」一名部將跑來稟告,身上廝殺的血跡未乾, 懷抱一具神勁弓獻給何灌,興奮的滿臉通紅。 天助我也! 何灌心中欣喜若狂,端詳片刻交給折月茹,折月茹感歎於這等神兵利器,想 想這等利器即將用於遼人身上,就憑那些根本沒見識過神勁弓的契丹蠻夷,自以 為是鑌鐵之國兵甲堅利,狂傲自大,等利箭穿透他們的鎧甲,射死他們的皇帝, 他們才會知道時代已經變了。 他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計劃成功的時刻,儘管那時候自己九成九已經死了, 但是自己死的一定是重於泰山! 契丹,你們這些蠻夷侵佔的漢家河山,不會再久染膻腥。 不止是燕雲,還包括遼東北庭,這些中原王朝強大時的地,都曾經是漢人 的領土! 甚寵無如使北行,曾同萬里聽邊聲。 黃金台下嘶宛馬,木葉山前度漢旌。 才到關南逢雁盡,重來海上見波平,故人臨月應相望,一夕寒光特為明。 「大娘子,立刻將所有神勁弓和虎崩炮全部運走,某在半路與你會。」 按照計劃,是由紅娘子所帶來的幾人先行轉移這批貨物,然後自己率部返 ,當然對帥司的行文上是沒有遇到任何西賊空跑一趟。隨後兵河東時,在半 路和紅娘子流,以官兵身份掩護將這批軍械神不知鬼不覺運河東去。 「這些俘虜如何處置?」部將問道。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大勝,光是抓獲的 俘虜就多達一千好幾人,雪地裡黑壓壓跪了一大片。至於那些逃跑的,在這種 風雪天,饑寒疲病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夏兵根本不可能有體力跑出去多遠,宋軍只 要想追定能一打盡。 這可是斬俘數千的大捷,而宋兵自己只有三個輕傷,連陣亡的都沒有。這是 何等的奇功! 甚至此次大戰諸路大軍都沒有這樣懸殊的戰績。 便是不要俘虜全殺了也是數千顆首級,野戰一戰獲數千首級!這可是無人能 比的輝煌戰績。折可適洪德寨大捷、賈巖揚威神堂堡,都沒有這麼多的首級。首 級是什麼?首級就是實實在在的戰功。 何灌看向折月茹。 「捨不得功勞?」折月茹笑問。 「做大事者,當知取捨。」何灌終於還是做出了選擇。 「全都殺了,一個活口也不能留。咱們今天沒有出現在這裡,明白嗎?」折 月茹鳳眼含煞,轉向那指揮使,語氣冷酷之極。 「遵命。」…… ***    ***    ***    *** 第二日,伏牛嶺。 此地乃是熙寧寨至天聖寨山路餘脈,當地土人謂之伏牛嶺。此時大風已停, 但雪已變小,但小的有限,漫天雪花依舊飄揚紛紛,一片白雪覆蓋的世界裡,兩 個小黑點在山頭間移動著。 唐雲和韓月二人牽著馬,在雪地裡緩慢前行。 兩人都帶著氈帽斗篷,內裡是禁軍的服色,上面覆蓋滿雪花,高一腳底一腳 的走的很不順暢。馬上馱著包袱兵刃弓箭,看樣子像是出遠門的打扮。 自唐雲意外出現在韓月面前之後,韓月喜出望外之餘便義無反顧的當了逃兵, 唐雲既然不打算宋軍方面,韓月對於宋人也沒什麼感情,他只想快點離開平夏 城這個兵危戰凶之地,唐雲去哪兒他就去哪。唐雲提出他要去找那批軍械,韓 月便憑記憶畫出了那份秘圖,陪他一同上路。 本來二人混入軍隊的時候都是刺募進來的,不過好在刺的不是臉面而是右手 虎口忠勇二字,便於遮掩。而且當時大宋朝遍地都是賊配軍,有一兩個身上帶記 號的實屬平常事,也沒人注意他們兩個冒充禁軍的逃兵。 二人連續兩天翻山,體能消耗很大,不過總算是距離目的地要近了。韓月時 不時拿出圖來看,確定方向是否正確,一路走走停停。 「哥哥,你非是宋人,何必管這閒事?宋人的軍械丟了,丟了便讓他丟去, 須不是丟的自家東西。」兩人坐下歇息吃乾糧的時候,韓月忍不住問道。 「我雖非宋人,然終究是漢人。」唐雲說道,「父親乃是西夏忠臣,某自然 也是西夏臣子。然我終究是漢人,豈能眼看事態不利?」 「何以見得。」 「第一次平夏城大敗,梁太后便急於得到這批軍械,可進必有所圖。由此知 端倪,這批軍械的歸屬權顯然是某個計策的重要一環,說不定便是對付大宋的陰 謀。我豈能坐視?而且我希望通過這件事弄清楚梁太后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哥哥既以西夏臣子自居,又何必管它宋朝。」 「此事乃是梁太后親自策劃,想必是有助於她鞏固地位的,只有這一條理由, 對我便已足夠。我是西夏的臣子,豈能看著梁家權奸繼續猖狂?嗯……那是什麼?」 唐雲突然神色一緊,搭眼一看,韓月也時發現了異端,兩人看了半天對視一 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惕,前面地上有個雪包,形態很不自然。下面有人! 此地乃是一處山谷,兩人是翻山過來的,正處在谷底,猛然意識到這個地形 若是有人伏擊,實乃絕地。兩人不約而同拔出兵刃,警戒四周,卻無動靜,雪依 舊在靜悄悄的下著。四野無聲。 唐雲摘下弓箭,張弓搭箭對準那雪包射了一箭,卻沒動靜。韓月摘下馬槊, 離老遠戳那雪包,撥散了積雪,露出下面的屍體。 「是夏兵?」看衣甲樣式,確實是西夏兵無疑。 兩人這才注意到,以此延伸至谷內,星星點點到處都是這樣的雪包,難道底 下都是屍體? 卻見山谷內屍體已被大雪掩埋,卻仍能看出端倪,無數雪包隆起,有可知有 大量人畜或坐或臥,都已被凍成殭屍,還有翻倒的大車。屍體星羅散佈鋪滿方圓 幾里範圍,一直延伸到東北方的山谷,數量根本數不過來。 「這……這全是,西夏兵?」 唐雲和韓月牽馬小心翼翼走在這處戰場遺跡之中,兵刃弓箭已經握在手中, 隨時準備開打。如此多的屍體,這裡必定曾經發生過非常慘烈的戰鬥,而且就在 這幾天。據仁多楚清說仁多保忠領兵掠鎮戌軍,莫非這些是仁多族的士兵? 小心翼翼檢查了半天,總算確定沒有活人。檢查了一些屍體,可知這些西夏 兵都不是凍死的,而是戰鬥死亡,身上都有傷口。 能消滅數千兵甲俱全的西夏軍,天下沒有任何盜賊辦得到,只有可能是宋軍 所為。 莫非夏軍在此遭到了伏擊?但是為何沒有宋軍的屍體? 宋軍打掃戰場一般會將胞澤屍體就地掩埋或是焚化,但是在這雪天顯然不可 能實現,肯定是就地遺棄,但是他們找了半天沒有發現任何宋軍屍體。 難道殲敵數千,都沒有一個宋軍傷亡?這簡直難以置信。當年號稱「三都谷 路全師入,十萬胡塵一戰空」的三都谷大捷,宋軍以六千破三萬,斬俘過萬級, 自家輕傷六十餘人,便被視為匪夷所思般的戰績。 現如今這情形……兩人都是軍中出身,知道這種反常現象太過詭異。 而且凡是檢查過的所有的屍體,全都是死於刀傷槍傷,無人中箭。也就是說 這場戰鬥沒有使用弓弩,這股不知名的宋軍伏兵全靠近身格鬥就殲滅數千夏兵, 這簡直不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了,大概只有神仙能辦得到。 還有更反常的事,所有的屍體都是完整的。殲敵數千,這可是了不得的輝煌 大捷,竟然沒有人割首級。所有屍體的人頭都還在! 須知雖然宋軍規定面目破損無法看清容貌的首級不能記功,但是這裡絕大多 數的屍體面目都還清晰,絕對是可以報功勳的,竟然沒有被割去首級。這麼多首 級,不知道該有多少人陞官發財,居然被棄之如草芥? 難道不是宋軍所為?天下真有如此強大的盜賊? 但若是盜賊,屍體上的衣甲兵械必定會被扒走,這些可也都還在啊。而且按 照戰場慣例,宋軍也不會放過這些戰利品,這些也是明文規定可以報功勞的,甚 至自己私下賣了也是一筆外財。 兩人在這裡轉了很長時間,越看越覺得詭異。不論是誰殲滅了這股夏兵,他 們肯定都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參與了這場戰鬥。眼看屍體漸漸綿延方向來自西南山 谷方向,那正是熙寧寨的方向,與他們要走的方向基本一致,兩人決定過去看看。 一路之上,雪地中佈滿了倒斃路旁的殭屍,有凍死的有被殺死的,逐漸到後 面全都是凍死的。還有發現兩個夏軍宿營地和營盤遺跡,其中都有成片成片的屍 體。姿態各異,大多數都是互相抱在一起靠在一起,或是蜷縮著在已經熄滅的營 火旁,顯然都是被凍死的。 後來發現最大的一處營盤遺跡,竟然殭屍十餘里鋪滿原野,在大雪之中都掩 埋不住。散佈的四面八方的都是。也不知這些夏兵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反正在 這裡都凍死了。 「這定是仁多保忠的兵馬無疑,這廝領兵欲掠鎮戌軍,沒想到天降大風雪, 他措手不及,人馬被凍死這麼多。」 韓月點頭同意,他久在遼國塞北生活,太明白這種自然災害的厲害,塞外的 大白災、大黃災黑災一旦來臨,一夜之間整個遊牧部落人畜死絕的事情都是屢見 不鮮。在天地之威面前,人類力量脆弱的不過如同螻蟻。 宋軍攻夏白草原之役先勝後敗,就是因為突然天降大雪,宋軍沒有防備。糧 草消耗完之後,四萬兵馬只堅持了一天就潰散了,最終撤來的只有一半。其餘 的多是凍餓死於荒野。 「真個是人算不如天算,仁多保忠奸詐如狐,算計了一輩子,沒想到今天一 場大雪把自己的老本貼進去了。看沿途屍體數量,恐怕七八千人是有的,還不包 括別的地方,這一下只怕折損要上萬。」唐雲心中清楚,在平夏城受挫之後,在 鎮戌軍再扔萬餘人,折損的都是精銳兵馬。 仔細算算,從梁氏內訌開始對宋朝的戰爭直到現在,西夏屢遭慘敗,大戰小 戰損失的精兵大概已經接近十五萬之眾,這個數字還只是正兵的數量,其他損失 的族帳婦女奴隸民夫牲畜的數字根本無法統計。也就是說這六七年內,西夏精兵 的數量銳減近五成,卻沒有給敵人造成相應的損失,這對於一個國家的元氣來說 實在是不堪承受之重。 現在唯一令他們心存疑慮的,就是那個詭異的戰場了。在天色變暗之前,兩 人總算是從迷路邊緣摸到了正途,等他們到了那處埋藏軍械的密谷時,影戳戳 看到了那個山洞。 「總算到了,就是這裡了。」 兩人牽馬快速前行,但是等到了地方卻是大吃一驚,洞前滿地屍體,洞內空 空如也! 「這是怎麼事?」唐雲緊皺眉頭,兩人趕緊檢查洞外的屍體,卻發現全都 是宋人姓打扮得壯年漢子,不過臉上刺募的金印卻暴露了他們宋兵的身份。一 共四十四具屍體,其中有幾具夏兵屍體,但是其中一具卻讓唐雲失聲驚呼。 「是他,楊烈?」 韓月聽了一哆嗦,趕緊過來看,確實是他。對於這個來自汴京的追捕者,他 是一貫警惕的。當初兩人被捕時,在平夏城城隍廟和他們照過面,自是認得。卻 見此人面目扭曲,死時滿面驚怒,彷彿有什麼難以接受之事。而他的額頭,釘著 一枚鋼針,透骨入腦,顯然是致命的死因。 「莫非咱們來錯地方了?他們為何在這裡?」按理說,這三人完成使命後早 就該汴京了,但是為何出現在宋夏交戰的前線地帶,楊烈更是死在這裡。 「沒錯,不過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地圖在他們手上,想必是他們也想要起出 這批軍械,卻遭到了夏軍的襲擊。」唐雲說著在四下找,果然找到了一具模樣 奇怪的弩機。樣子與神臂弓相似,但是卻更加精巧複雜。 「神勁弓!果然是神勁弓!咱們來晚了。仁多保忠要來鎮戌軍果然是暗藏別 的目的,果然好算計。要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極度冰寒的大風雪,他必定能全身 而退。」 「但是他們因何要起出這批軍械?他們又不是軍中之人。」 「這就不知道了。」 「你們不知道,某家知道……」突然,雪地裡一陣簌簌的聲音,一個雪怪般 的怪物自樹叢後冒出,好像野獸般喘著粗氣,雙眼血紅,週身披散雪粉飛揚。一 步一顫但是無比堅定的挪動出來。兩人面對此人,莫名感到龐然壓力。 唐雲早已認出此人為誰,但是直覺上覺得這人變了,從裡到外氣質內涵都變 了,一場磨難讓一個人發生巨變,變得比以前更成熟更剛毅堅韌。眼前就是例子。 若不是自己認出來這傢伙就是童貫,還以為自己面前的是哪個當世豪雄。那 種千錘煉藐視生死的強者氣息,竟然和折可適、仁多保忠這樣的人相似。 能在這場風雪嚴寒煉獄中堅持掙扎著活下來,本身就是強者的證明。 韓月早已抽刀在手,但是唐雲擺手阻止了他。 童貫與唐雲、韓月對視,那種情形,就像三頭食肉猛獸的對峙,危險而充滿 張力。 對方是同類……雙方都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對於同類,是不需要廢話的。 「童公公,背叛你們的,是那個宮娥蘇湖吧……」 正文 【雲舞月揚】18 雲舞月揚 作者:天外飛星 24//4發表於:第一小說 字數:23696 十八 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環州道鎮境內。 大雪令路上行人稀少,再加上環州多山地,遍野蒼茫銀裝素裹,舉目望去四 野無人,甚至連飛禽走獸都不常見,三個騎馬的人影在雪地裡就有些顯眼了。不 過三人穿的都是素白段的袍服,和雪地的顏色非常接近,乍一看也看不太出突兀 之處。 路上的積雪被踩踏得一塌糊塗,冰雪泥濘,顯然這條路剛剛通過很多人馬。 而這三人,便是追著這條線下來的。 此時平夏城大捷的消息已然傳遍陝西各地,西夏舉傾國之兵入寇,而且還是 夏親征,卻損兵折將,數十萬兵馬佔據絕對兵力優勢不能克孤城,付出數以萬 計的傷亡之後灰溜溜敗國內,實乃是西夏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重創。 須知西夏攻宋向來喜歡集中力量攻其一點,形成局部絕對優勢,以前攻蘭州、 永樂城、金明寨等都是出動數十萬大軍,雖然兵力多有虛報,然戰事頗有得手。 便是一時失利,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卻不同,出動的兵力是實打實的實數,不但 什麼東西都沒搶到,糧草儲備消耗殆盡,還喪失了數萬精兵,十足十的虧本買賣。 而且這本錢虧得絕對是大傷元氣,直接讓西夏的國力下降了一個檔次。 夏軍退到沒煙峽內,大軍開始遣散,不遣散也不行,糧食吃完了軍心已散。 數十萬各部族兵馬開始打道府,顯然西夏已經面對現實承認失敗。但是仍有數 萬兵力駐紮不動,與宋軍對峙。看樣子似乎還沒有罷休,還想趁機撈點便宜。或 者是防備宋軍乘勝追擊,雖然在這種大雪之中,宋軍不大可能出動。 而宋軍則料定西賊此敗受創極深,再無力反撲。除了大肆慶功之外,也加強 邊備,同時開始遣散各路援軍。而河東兵馬此次沒打什麼仗,人數又少。在章桀 眼中只是一支不受重視的友軍,在不在都沒多大關係,於是早早打發他們河東。 何灌所部二千多兵馬接到調令之後便很快打點好了行裝,輜重車輛數以計, 顯然來援期間沒出力反倒撈了不少實惠,不過終究是客軍身份,況且此事乃是當 時官兵的通病,也沒人太過認真計較。 兵馬上路之後便是取道環慶,再過延安府、綏州河東,跟來的時候的老路 基本一樣。不過畢竟是數千人馬,還有大量輜重,隊伍拖拖拉拉快不起來。而且 也沒有人料到有人敢於在大宋境內跟蹤大宋的官兵,便是最猖狂的盜賊也不敢, 所以隊伍後面跟上了「尾巴」也不知道。 唐雲、韓月、童貫三人順著雪地裡的痕跡牽馬前行,幾千人通過的痕跡實在 是太明顯,不怕走錯道路,但是他們擔心的是蘇湖那個狡猾狠毒的女子是否會中 途脫隊。 童貫死裡逃生,多虧遇見唐雲和韓月。經過鬼門關前轉了一遭之後,他的心 性已經變得和以前天壤之別,多了沉穩少了急躁。對於這兩個人和他同行,他並 不覺得不妥,這時候誰能幫助他對付蘇湖,誰就是他的同志,至於別的,早就扔 到九霄雲外。自己死都死過一了,命本來就是撿來的,還有啥可怕的? 而這兩個人,對他來說也不算陌生人。 韓月就不用說了,這次旅程的目標就是此人。而唐雲也是打過交道的,當初 在他手下吃過大虧,不過這傢伙自稱是西夏間諜,可是童貫總覺得這人的身份恐 怕不是那麼簡單。亦正亦邪,亦敵亦友,那種感覺真是難以道明。 而且蘇湖為啥要背叛他們?這點讓他想想都要不寒而慄。 那蘇湖乃是劉賢妃的心腹,莫非她身負劉賢妃的密令不成?顯然那幅畫裡面 事關劉賢妃千方計欲隱瞞的陰私,難道是為了滅口?蘇湖打算把所有知道這件 事的人都滅口不成?這是劉賢妃的意思嗎?那自己便是拿到蘇湖又如何?自己還 能到汴京宮裡嗎?自己去,劉賢妃豈不是更加要把自己滅口而後快? 但是蘇湖是如何勾結了西賊?她要滅口,方法多的是,竟然敢勾結西賊?這 可是叛國!這代價也太冒險了一點。 這件事,只有問韓月,只有知道了那幅畫的內容,大概才能有頭緒。 但是問的話,就等於自己真的也成為知道劉賢妃陰私的人之一,恐怕以後隨 時都會有滅口的刺客上門,自己真的想過那種日子嗎?宋朝可不是漢唐,宦官的 地位跟奴才差不多,宋朝有不殺士大夫的鐵律,可沒有不殺宦官的規矩。而且自 己一個小黃門,地位低下,以劉賢妃那樣的地位,只要在她的勢力範圍之內, 要自己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再想想,自己已經成了目標了,知道不知道也沒有別了,或許知道了, 才有對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想了一路,此刻終於開口問了。 「韓兄,唐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在下有一 事相詢,事關性命,還望如實相告。」 唐雲和韓月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問什麼,相視一笑,唐雲笑道:「童公公何必 如此客氣,某還奇怪公公究竟要等到何時才開口相詢,公公可是要問那劉賢妃究 竟有何隱私在那畫中?」 「正是。」童貫眼見兩人如此痛快答應,頓時精神一振。 「要我說也容易,只是公公想清楚了,知道了可就不了頭了。」 「洒家已經沒有頭路可走了,早知今日凶險,當初斷斷不會出宮摻這些 權貴之事。如今只有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後生,才有一線生機。若是聽天由命, 只怕洒家宮之日,便是喪命之時。」童貫說的語氣悲沉,似乎像個慷慨赴刑場 的烈士。 唐雲微微一驚,這童貫竟頗有人中雄豪的氣魄,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 此刻的他似乎有種生死置之度外的氣場,那種感覺難以言喻。 「既如此,某家也有些事要問公公,不如彼此坦誠相見。」 「在下知無不言。」…… ***    ***    ***    *** 天色近暗,遠遠地,便能看到敷政縣城的輪廓。 這座縣城乃是延安府境內最南的縣城,坐落在洛水之畔,有座石橋貫通東西。 河灌的兵馬在天黑之前通過了石橋,到達了縣城郊外。 蘇湖混在人群之中,依舊男裝打扮,只是不做聲。此次河東兵踏上歸鄉之路, 她正好隨隊同行。只要能混著跟他們一起到河東,到時候梁從政那裡她自有辦 法應付。 對於她的說辭,何灌深信不疑。他們意外的在那處山洞遭遇了西賊,可能是 西賊的巡山部隊或者是一旅偏師,但是人數上處於絕對劣勢的宋兵毫無懸念的被 打敗殺光了,楊烈和童貫都死於非命,只有她僥倖脫逃。 而何灌此次戰役也沒有任何收穫,沒有和西賊打上一仗,便被打發了河東。 不過倒是中途似乎隊伍變得多了起來,多了不少民夫之類的人,還多了不少輜重 車輛。不過這些赤佬配軍們一向名聲不好,想來是中途偷雞摸狗大發其財。蘇湖 雖是女流,但是江湖之事也不陌生,知道這是大宋官兵一直以來的通病,再說自 己還有要操心的事,何灌的部隊暗中搞什麼勾當實在沒有興趣打聽。 自己只要順順利利到河東,之後到汴京就不再是問題。除非萬不得已, 她不想自己上路。陝西到汴京千里之遙,沒有官家的身份,只憑偽造的官憑路引 一路通關是不那麼保險的。梁從政是大宦官,只要有他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到時候只要這幅關鍵的畫卷在手,那些奸黨小人們垮台的日子就不遠了。 不過自己孤身一人,和大軍隨行確實也頗有不便。自己扮作親兵,是不可能 一人一座帳篷。原本是和童貫、楊烈倆人同住一帳,現在總不能和別的人住在一 起。自己乃是女扮男裝,和這些粗俗的配軍臭男人們呆在一起難保不被識破,再 加上畫卷內的隱私何等機密,決不能再有出婁子!自己實在不能冒險。 自己現在的身份,在這大軍之中恐怕只有何灌知道,普通的士卒使臣們,一 旦被他們瞧出破綻,這爛攤子就沒法收場了。任何有可能知道這秘密的人,自己 都別無選擇必須滅口。但是在這大軍之中,武藝高強的勇士數不勝數,自己的江 湖功夫派不上多大用場。很可能就是自己想滅別人的口,到頭來反而被別人砍成 肉醬。 但是天氣太冷,自己又沒辦法離開人群獨自在野外雪地裡過夜。所以只有進 城過一晚上,或者找些村鎮,一路上就是這般對付過來的。 好在何灌通情達理,允許自己獨自進城,還給了腰牌令箭。她看著軍隊逐漸 集結,開始在一片空地上搭建帳篷,之後按照慣例要入城採買,城內的商人會出 來跟軍隊做生意,看看軍隊隨身都帶了何等財貨或者戰利品,縣衙會派人送來犒 軍糧草,兩下交接。還有知縣可能會率領縣內的頭面人物宴請何灌等將領,當官 的可能會進城找勾欄發洩性慾,那時候就有機會入城。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再忍耐一段時間…… 城內,一家客棧門口,唐雲等三人坐在街對面的腳店內一邊吃著點心果子一 邊注視著城門,卻見城內一時變得熱鬧起來,軍隊過境總是做生意的好時機,城 內的各個腳店商家都急急忙忙得出城,便是官府也不禁止。 三人抄近道先入了城,便在這裡守株待兔。這腳店的東家乃是唐雲的叔父輩, 唐雲管他叫九叔的。此人從前乃是陝西綠林道上的馬賊,當年和大盜唐十三是生 死把兄。唐十三死後,便隱名埋姓居住於此。唐雲乃是唐十三的義子也是傳人, 唐十三的那些綠林兄們平日裡對於唐雲的求助也是從來不會拒絕。唐雲便依靠 這些人組成了自己獨特的情報絡,在西夏和宋朝之間做些隱秘勾當多賴其力。 而童貫只是以為唐雲是大盜沙鷂子,但是沒想到他又自稱是宋軍的武官,直 屬於渭帥章楶,專司在西夏臥底打探軍情的,如此峰路轉的變故,當真是如墜 五里霧中,那龍邊信票告身腰牌一應俱全,卻也真假難辨。 只是現在他沒資格挑選幫手,有人來幫他就要謝天謝地了。 再說邊地多的是這種擁有黑白兩道雙重身份的人,這些人多與邊將邊帥有關 系,性質上類似於這些將官的私兵,專門為他們打探情報和做一些見不得光的私 事。有的甚至為宋夏雙方賣命,唐雲便真的是馬賊大盜沙鷂子,也不妨礙他有宋 軍武官的身份。反正在大宋,武人歷來被看不起,赤佬們被稱為兵匪一家也屬平 常。 這腳店只怕是他平日裡的一個賊窩,童貫心中不由驚歎他的神通廣大。 「那賊娘們會入城嗎?」童貫狐疑低聲問道。縱是他早已經歷過生死考驗, 歷練已非等閒,但是突然知道了這樣一樁潑天般的宮闈陰私醜聞,也不由得心中 緊張萬分。 誰能想到馬上便要成為母儀天下的大宋皇后的劉賢妃,竟然是個如此淫蕩不 知羞恥的淫慾賤婦,竟然敢淫亂宮闈那麼長時間沒人發覺。童貫是見過劉賢妃的, 平日裡端莊明艷,簡直如女仙一般的高雅氣質,誰料背地裡竟還有如此淫亂縱慾 的一面。而且她通姦的對象便是面前這個英俊的青年男子韓月,想來這個道士的 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 更想不到的是這個韓月也是膽大包天之輩,竟然通過丹青妙筆堂而皇之留下 了證據,劉賢妃還在上面親筆題了淫詩艷詞並用了印璽,這是通姦的鐵證。這是 賜死的死罪!甚至連家屬都會性命不保。 難怪劉賢妃欲得此人而後快,這件事如果曝光,便是官家再寵愛她,便是外 朝再支持她,她也是死路一條。而外朝一力支持她的章敦等新黨大臣,都會受到 牽連。整個大宋朝局甚至會再次陷入動盪,甚至整個大宋江山都會陷入動盪。 如此萬鈞重擔壓在心頭,童貫豈能不緊張。難怪蘇湖要殺他們,這定是滅口 之舉。劉賢妃肯定不會讓任何和此事有關的人活著。 只是想不到的是,蘇湖是如何勾結上了西夏?或者當時自己想得岔了,蘇湖 並沒有勾結西夏賊兵,只是湊巧事情都碰在了一起?但是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 否則她是如何逃脫西賊的追殺的?若是西賊不來,她打算如何處置現場的數十名 宋兵。她不會自大到以為自己的武藝能把所有人都殺了吧?若是她真與西賊有勾 結,是何時勾結上的?早在離京之前?一個長居深宮的宮女居然是西夏的奸細? 這沒有任何可能。除非她打娘胎裡就是西夏的奸細了。 實在想不透,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對付自己和楊烈的目的是為了滅 口。 但若是如此,自己就算能平安到汴京又如何?劉賢妃依舊會把自己當成眼 中釘肉中刺設法加以排除,只要她認定自己知道了她不可告人的淫亂秘密。 能依靠郝隨嗎?是郝隨派給自己的差事,說明他拿自己當心腹看待。但是這 個份量比的上劉賢妃嗎?他會不會為了討好劉賢妃出賣自己? 實在是難以確定…… 郝隨雖然是宮內大貂之一,但是畢竟是個宦官,比的上劉賢妃在官家心中的 地位嗎?而且說不定郝隨也是知情人之一,想想還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他會 為了自己這樣一個小黃門不惜和劉賢妃對立嗎?他是這樣有正義感的人嗎? 這些在宮內勾心鬥角混了一輩子的人,可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便 是自己下決心一輩子將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將來帶入到棺材裡,只怕這些人也 不會相信吧。看看他們對付孟皇后的手段,便知一個個都是視人命如草芥的人物, 自己一個小人物的命運,他們豈會放在心上? 想來想去,實在是左右為難,難道自己永遠不京城,永遠在江湖上漂著, 那自己的萬丈雄心,豈非成了笑話,若是如此決不甘心。 他心情矛盾,嘴上的話便多。此時問起,唐雲胸有成竹的低聲道:「她必定 入城住宿,他是個女人,在軍營中多有不便。」 「此前我等也曾在營中。」 「那是以前,你等三人同住一帳,自是無甚不妥。但是現在她單身一人,又 非將,豈有獨居一帳的道理?那不是惹人注意嗎?若不獨居,何人與她共居一 帳?若被同帳軍士發現他是女人,或是看到那畫卷的內容,豈非節外生枝?她不 會冒這個險的。」 「若是她與何灌同居一帳?」 「帥帳豈是兒戲?軍營之中階級森嚴,何灌乃是一軍將,朝廷命官,她不 過是個宮娥,身份天差地別。又不知她真實使命,豈會如此自掉身價?便是擺出 梁從政的名頭來,只怕何灌也不會答應這等無理要求。可她偏偏又不能明說自己 真實秘密。而且便是何灌答應了,只怕她也不敢。兩人同處一室,若是何灌無意 中看到了那幅畫卷中的內容,難道她還敢殺了何灌滅口不成?」唐雲悠悠答道。 韓月接口道:「便是她有那膽子,以何灌的武藝,要想成功便是白日做夢。」 童貫想想,那何灌的手段確實有驚神泣鬼之威,蘇湖那飛針暗器功夫不過江湖手 段,真打起來,十個蘇湖只怕也不是對手。 「既然軍營之中不能住,如今天氣寒冷,她一個女人便是武藝再高也不可能 露宿野外,況且她還肩負使命,需要足夠的體力去向子交差,所以只有入城 夜宿。」 「若是她不在軍營之中呢?既然在營中容易暴露,她何不獨自上路?」童貫 最擔心的便是這個,跟了一路好幾天了,過的村鎮也不止一處,始終找不到機會, 便是中途這女人悄悄溜了只怕也不知道。 「此去汴京千里迢迢,她一個女人憑著假的官憑路引便敢上路?她是不敢冒 這個險的。能有大軍護送便是再好不過。到了河東,恐怕她自有說辭對付梁從 政。到時候靠著梁從政的關係便可光明正大的京。」 「梁從政會不會也知道內情?」 「這卻無從得知。這蘇湖實在不簡單,竟然還和西夏有勾結,照你所說,那 批軍器只怕也是她出賣給西夏兵的。但是這對她來說有何必要?而且你們一直在 一起,她若能勾結西夏,只怕早就有聯繫了。或者,便是另有人在幫她…… 唐雲對於這一點實在是不能釋懷,那批軍器是梁太后點名要的,自己現在身 負的使命認真來說便是此事。這批軍器到底為什麼這麼重要?而蘇湖若和西夏有 勾結,那麼這批軍器被西夏劫走顯然不是偶然,顯然和梁太后秘密進行的計劃有 關。這只能說明自己之外還有西夏奸細在宋朝活動並取得了重大進展,搭上了蘇 湖這條線。 那麼仁多保忠所部入鎮戌軍也不是偶然,是不是也帶著這樣的使命呢?西夏 在鎮戌軍的大雪中死了恐怕上萬人,付出如此高昂到極點的代價也要把這批軍器 搞到手,西夏所謀之大說出來恐怕要嚇死人。 蘇湖知不知道西夏的計劃?她是不是用這批軍器和西夏作了某些交易?她背 後是哪些勢力?是那些現在失勢的元佑黨人嗎?這些人曾和梁乙逋勾結對付當政 的新黨,現在仍然在暗中推動著當初的計劃嗎? 顯然,他們的計劃終於還是完成了。那批軍器到底還是到了西夏人的手裡了。 若是自己到西夏,可能能打聽出來某些端倪。但是現在自己真得很想知道, 蘇湖背後的人究竟是誰,他們到底在搞什麼勾當。自己親身體驗過陝西的宋朝軍 民是在何等艱苦的條件下義無反顧的浴血奮戰,守護漢民族的尊嚴和家園。若是 有人為了政治傾軋而暗中扯他們的後腿,讓那麼多的流血犧牲換來的成果化為烏 有,那可是真心替他們不值。 況且,從蘇湖口中應該也能挖出來內情,蘇湖敢於孤身一女子千里奔波出入 龍潭虎穴,想來是個關鍵人物。 還有那個富貴商行。當年在草原上,自己只是記住了這個名字,大名府的盧 氏豪族。 自己還專門拜託過九叔這些前輩們動用一切能動用的關係來幫他調查富貴商 行之事,只是這些人多是在陝西一帶活動,京畿路綠林並非他們的地盤,對方也 非等閒之輩,所以進展十分緩慢,幾年來都沒啥結果。 想著想著,卻見街上一陣銅鑼開道,卻是縣衙的公人們舉著肅靜避的牌子 冒了出來,跟著便是縣令的轎子。想來這是迎來送往的官場慣例。這時九叔也出 來了,穿著打扮便像個普通的半鄉農,誰能想到卻是這腳店的幕後東家。 「等會知縣相公要在縣衙內宴請客軍將,要請勾欄的歌伎前去助興。」九 叔低聲說道。唐雲皺皺眉,若是何灌也進了城,不知會增加什麼變數。這知縣好 生不體面,堂堂進士出身的七品官,居然不尊重大宋重文輕武的傳統,親自出城 去拜會一個同級別的武夫,著實令人鄙視。這倒給自己的行動增加了一定的風險。 「何灌不是正點子,誒……來了!」正說著,唐雲眼睛一亮,卻見到女拌男 裝的蘇湖依舊是一身小校的衣甲,自城門處出現了。 唐雲等人連忙壓低了視線,他們都經過易容改扮,連童貫臉上也鬍子拉碴, 而且街上人來人往,蘇湖並未發覺有人在盯著她。卻見她男裝打扮像是個非常俊 美的小武官,背著個包袱進了城門,街上的女子多數都注意到了這個青年美男子, 無不行注目禮。童貫眼睛死死盯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腦門上的血管賁起,手 中握著刀柄握的死緊,手背上青筋浮現,只想衝過去一刀結果了她的性命。 但是唐雲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公然在縣城大街上動手,只是自死路。 城門口的廂兵弓手就有十幾號人,這可不是好惹的。城內還有巡檢土兵和鄉兵, 這等人口繁華的大縣城,便是沒有禁軍駐泊,廂軍鄉兵巡檢弓手的人數也不會少 於兩指揮,剿滅他們這幾個人,跟捻死個螞蟻一樣容易。 更別說這娘們現在的身份是官兵。他們幾個流民敢和官兵動手,滿街的姓 站在哪一邊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別急,等她入了客棧,再仔細炮製她。」 「她若不入客棧呢?」童貫心中沒底。 「她必然選擇距離城門最近的客棧,這樣方便行動,而且一旦有事,便於向 城門處的官兵公差們求救。她……唉?」唐雲自信滿滿,卻見蘇湖過門而不入, 沒有進入他們事先佈置好的那家客棧,一直往前走個不停。 「怎麼事?」唐雲愣住了,自己很少有失算的時候,這次居然在這娘們身 上走了一次麥城。難道她看出了有詐?不對,若是如此,她必然出城營。難道 她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或是她已經找好了住宿之處? 唐雲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露出馬腳,不敢貿然跟蹤。只好拜託九叔代勞,結 果九叔帶的結果出人意料,蘇湖這女子竟然去了城內最大的勾欄燕子樓,而且 在樓裡包了一間屋子,找了個歌伎準備共渡春宵。 如此狡猾,實在出乎唐雲等人意料。蘇湖假扮男子,又是官兵,入城嫖宿實 在是正常不過的事情,此乃官兵的通病。蘇湖如此行事,正好顯得乎常理。而 且勾欄內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也沒人會對她特別注意,關了門也沒人會來輕易打 擾。別有用心者在如此人雜且亂的環境下也很不容易不被發覺的接近她所在。不 得不說,她選的這個地方實在是高明。 唐雲皺著眉頭思了半天,只好說道:「咱們不知這娘們來日會去何處。今 晚是唯一的機會了,一旦無法得手,她大概是不敢河東的。但是若借大軍的掩 護半路潛往別處,再想找她直如大海撈針。」 只得今晚動手了,童貫雖知此戰難度實在大大超出預期,但是確實是唯一機 會。 無奈之下,只得兵行險著。三人也扮作嫖客,暗藏利刃,到了那燕子樓前。 門口處紅燈高掛,滿樓紅袖相招。龜奴老鴇笑臉相迎,官人長官人短的,唐雲韓 月都是久歷風月場之輩,隨手先點花茶,賞了蒜頭金一錠。唯獨童貫乃是一去勢 閹人,對此毫無興趣,不過也有樣學樣的假作好色模樣,唐雲隨眼望去,卻見九 叔的徒馬關錯身而過,對他打了個眼色,唐雲隨即眼神便轉往樓上花字四號房, 暗中還一眼色。 敷政縣不愧大縣,便是勾欄中的女子姿色才藝也是頗有水準。三人因是頭一 次至此,按規矩要先「支酒」,三人各飲一杯,又賞了白金葉子數枚出去。唐雲 韓月都是見慣了大錢的人,還沒什麼。童貫卻是個低級的宦官,平生都是奴才輩, 也沒有多少錢,眼見進了勾欄便花錢如流水,心中著實驚訝。三人坐定,便又要 「趕趁」,各類幫閒跑腿的也湊過來,便是「祗應」,大筆的錢又賞了出去,各 招了一個美女相陪,擺了滿桌花酒,又招了一個歌伎唱曲。什麼都還沒干呢,幾 十貫便已經花出去了。 那歌伎著實的艷若桃花,好一付風流妖嬈的體態,手抱琵琶半遮面,確實是 個風流美女。若是平日裡。唐雲和童貫倒還罷了,韓月定是要心猿意馬一番的。 不過此時三人都是無心聽曲,只是趨於應付,隨手打賞,只是不時地偷瞄樓上。 那歌伎一雙媚眼流露萬種風情,惹人遐思。櫻唇輕啟,琵琶清音曼妙,便是 唱了一曲南唐後的艷詞《喜遷鶯》: 曉月墜,宿雲微,無語枕邊倚。夢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啼鶯散,余 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這歌伎嗓音極好,譜曲也妙,唱的情態動人。唐雲等三人不由得讚歎,不過 三人志不在此,唐雲只是抄出一錠紫磨金賞於這歌伎,讓她還有何妙曲便都唱來。 那歌伎得了金子,媚笑謝賞。卻不時地將目光掃過韓月,眼神中閃過一絲曖昧之 色。此時韓月卻是易容改扮的,但是和以前的相貌終究差別不大,那歌伎看著韓 月,覺得像是數年前曾經相識的故人,卻又不敢確認。 她也看出這三人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便又唱了一曲《菩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 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人無語。 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慢奏移纖玉。 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 雨雲深繡戶,來便諧衷素。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 一曲唱罷,童貫倒還罷了,唐雲韓月都是頗為驚訝。心想這等出色的歌伎, 竟然能在這裡碰上,實是難能可貴。若說長安、延安府等郡望大城繁華之地,有 這樣出色的人物並不奇怪,但是在這敷政縣內,竟也有這般天仙般的人物,莫非 是何處的名妓隱居在此?市井多奇人、高手在民間,這話當真是至理名言。 韓月笑道:「小娘子端得好詞曲,這等天仙似的人物,著實難得一見。聽小 娘子似乎有些汴京口音,不知曾在京師居住否?」 那歌伎聽得韓月開口相詢,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微笑道:「大官人謬讚了, 奴家之能不足掛齒。數年之前,確實曾在京師住過一段時日。後因故離開,輾轉 至此,已有兩年矣。」 唐雲聽這歌伎談吐不俗,也笑道:「原來曾是京師人物,難怪技藝超群。想 來小娘子在京師也非無名之輩。」 「大官人說笑了,京師之地藏龍臥虎,天下英才薈萃,奴家之名又何足掛齒。 只是這位官人似乎也有些京師口音?」她看著韓月,韓月笑道:「確如小娘子所 言,某在數年前也曾在京師闖蕩過些時日。」說著想起當年做假道士出入宮闈奸 亂皇妃的浪蕩時光,再想起自己現在,不由得心生感慨。 唐雲見周圍有些嫖客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了,不時打量這邊,頓時覺得不便。 須知這勾欄也分三六九等,有些高等的勾欄那裡的藝妓都是賣藝不賣身的,而這 裡勾欄之內所有的女人都是有價錢的,說白了就是供男人發洩性慾的。他們便是 唱曲也是多唱些淫詞浪曲,以便挑撥起男人的性慾。便是有些裝模做樣的書生至 此,也會露出放浪形骸的斯文色狼本色。而這歌伎所唱的多是名家所作,與周圍 環境微有些格格不入,故此引人注意。 而此時唐雲最不需要的便是引人注意。 於是又笑道:「小娘子所唱的詞自是極好的,只是莫非專攻李後之詞否。 吾等兄,今夜倒想好好快活一番哪。」說著擠了擠眼,將旁邊的女子摟在懷內 親暱,那女子咯咯浪笑,滿眼春情只傾注在這英俊男人身上,只想著今夜該是如 何的顛鸞倒鳳縱情快活。 那歌伎愣了下,她方纔所唱的皆是南唐後的詞作,現在聽唐雲這般暗示, 便笑道:「大官人有命,敢不從命。奴家不才,也曾作得一二詞曲,便請大官人 莫要見笑。」輕撥琵琶,此次唱的卻是歡場中常見的艷詞,自她口中唱來卻是別 有一番撩人風情,依舊是菩薩蠻,但是詞中情色卻是極為露骨: 紅繩畫柔荑指,東風燕子雙雙起,誇俊要爭高,更將裙繫牢,牙床和困睡, 一任金釵墜。推枕起來遲,紗窗日上時。 綠窗深佇傾城色,燈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羅幃,春心不自恃,雨雲情散亂, 弱體還羞顏。花嫩不禁抽,春風卒未休。 這倒與周圍嫖客們所聽的一般無二了。旁邊還有數桌,所聽的都是這般淫詞 浪調,伴隨著陣陣淫笑哄笑,還有妓女們的輕吟嬌笑,卻是再無人注意他們這裡。 童貫倒還罷了,韓月聽的卻是慾火上升,這歌伎的歌音之中似乎有中奇特的韻律, 能挑起男人的慾火。若非他知道現在不是幹這事的時候,只怕已經將身旁女子抱 入房中恣意享用了。 這歌伎似乎感受到了韓月盯著她的欲焰熊熊的目光,卻是唱的更起勁了,接 連又來了幾曲《玉樓春》、《滿庭芳》、《滿江紅》、《臨江仙》: 曉窗寂寂春情稠,盡把芳心深意訴,低眉斂翠不勝春,嬌囀櫻唇紅半吐。匆 匆已到歡娛處,輕嗔汨汨連夜雨。枕汗衾熱不成眠,更盡燈殘天未曙。 簾影篩金,簟紋織水,綠蔭庭院清幽。夜長人靜,消得許多愁。記得當年月 色,小窗外情話綢繆。正歡娛,碧梧初出,桂花方吐蕊,慇勤紅葉傳來蜜意。佳 婦新逑,簾內錦衣解,恩愛無窮,一任明月下西樓,良宵伴俊雅風流。須相念, 兩情長久,年年醉今宵。 曾在書窗同筆硯,舊友今作新人,洞房花燭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席香 塵,滯雨尤雲渾未慣,枕邊眉黛羞顰。輕憐痛惜莫辭頻,願郎從此夜,日近日相 親。 嫩日舒晴,韶光艷,碧天新霽,正桃腮半吐,鶯聲初囀。孤枕乍聞簫管悄, 曲屏時聽笙簧細。愛錦蠻柔舌,韻東風,愈嬌媚,幽夢醒,閒愁泥,殘香褪,重 門閉,巧音芳韻,十分流麗,入柳穿花來又去,欲求好友真無計。望上林,何日 得雙棲,心迢遞。 一口氣唱罷四曲,唐雲等人拍手叫好。唐雲又摸出白金葉子一枚賞了,韓月 卻是詩興大發,以前七步成淫詩的本事似乎又來了,說道:「想不到今日燕子 樓中,竟也有這番奇遇。」說著略一思,便是出口成詩: 「一男一女便成儔;哪得人間有好逑。虞舜英皇方燕婉;香山蠻素始風流。 一番夜月芙蓉帳;幾度春風燕子樓。美不愧才才敵美;一番佳話自千秋。」 唐雲微驚,他知道自己這個風流好色,又通丹青詩詞,要不然也不會惹 出這一番禍事來,然而卻能出口成詩,雖然是上不了檯面的淫詩,卻也難能可貴。 接著不知怎的,卻又想起自己與藥寧的往事,當年自己還在梁乙逋身邊忍辱負重, 便是藥寧無怨無悔的幫助自己,背著梁乙逋與自己縱情私通,海誓山盟,那等濃 情快意,也讓他有些慾火升騰。心中情緒翻騰不休,便也是為了湊趣,乾脆也賦 詩一首: 「采采珍禽世罕儔;天生佳偶對風流。丹心不改同心願;翠羽相輝每共游。 齊瓦對眼金殿晚;點沙雙蹲玉田秋。此身莫遣輕別離;交頸成雙到白頭。」 接著又覺詩興未盡,便又來了一首: 「海棠開處燕來時;折得東風笫一枝。鴛枕且酬交頸願;魚箋莫賦斷腸詩。 桃花染帕春先透;柳葉蛾黃畫末遲。不用同心雙結帶;新人原是舊相知。」 這下不止韓月驚訝,甚至連童貫都目瞪口呆,這個怎麼看怎麼是個只會打打 殺殺至多會玩兒些陰謀詭計的傢伙,居然還會吟詩?自己以前只把他當個粗人看 待,沒想到竟然還是文武雙全。韓月更是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這個哥哥自打見面 以來,從來沒有過風花雪月之事,一心只是謀劃著報仇的大事,現在是怎麼了? 什麼丹心不改,什麼同心雙結帶,新人舊相知,想是自己這位堪稱鐵石心腸的哥 哥,只怕也有自己的相好的,現在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 三人待到此時,發覺外面已是華燈初上夜色降臨,縣城內一片星火明暗,這 裡比不得大郡,到了晚上便家家關門閉戶,沒什麼夜生活可言。只有不多的幾家 酒樓勾欄,還有人聲喧鬧。不少城外的商人們早已城,但是唐雲預料中的情況 卻沒有發生,城外的官兵幾乎沒有人進城來勾欄嫖宿,何灌也在縣衙酒宴完畢便 出城營。這種軍紀,令唐雲感到不可思議。 大宋朝竟然還有這樣的軍隊?現在又不是在戰,太平時期當兵的不進城騷 擾地方,不吃喝嫖賭?全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城外軍營裡?士卒們如此,連當官的 也是如此? 不可能的,官兵不可能有這樣的紀律,天下也沒有這樣的軍隊。何灌如此約 束部隊,必定有特別的理由。難道他的隊伍裡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物,讓他不敢 離開太長時間?難道是此次戰役讓他發了什麼財?自古邊將都是靠打仗發財,他 的輜重帶的不少,想必是生財有道。不過想歸想,這與他卻沒甚相干。 此時那歌伎越唱越是放浪,什麼淫詞都冒出來了: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 眸入抱總情,痛痛痛。 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湧。 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 舌兒相弄。 而韓月亦是放浪形骸,就差抱著身邊女子當場行淫了,盯著那歌伎,面帶淫 笑,只想一口水吞了她,語帶撩撥: 邸深人靜快春宵,心絮紛紛骨盡消。花葉曾將花蕊破,柳垂復把柳枝搖。金 槍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不礙兩身肌骨阻,更祛一捲去雲橋。 唐雲見狀,也不知道韓月是裝的還是真的動了情慾,今夜是要做大事的,這 般下去卻是有不妥。於是哈哈一笑,對韓月說道:「賢好興致,我看著天色已 晚,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我等各自洞房花燭去吧。」說著對童貫使了個眼色。 童貫對女色無興趣,只是一心想要活捉蘇湖,在這裡看著兩人放浪了許久, 心中著實不爽,早已不耐煩。於是點手叫過老鴇,便說要三間暖房,特地囑咐要 花字四號房旁邊的。老鴇得了好處,給三人安排的便是花字三號、五號、六號, 正好夾住蘇湖所在的四號房。唐雲心中暗喜,便招呼韓月站起來,各自帶著女子 便要上樓,誰料韓月點手招呼那歌伎,準備來個一龍二鳳。 那歌伎暗自歡喜,老鴇得了打賞自然也無怨言,唐雲覺得不妥但是卻來不及 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韓月摟著兩個女子進了屋門。 那妓女被韓月摟著,感受到著漢子身上濃烈的雄性陽剛之氣,心中早已按耐 不住情慾。只是把身子往韓月身上湊,只想著等會如何盤腸大戰,如何快樂銷魂。 而那歌伎卻是跟在後面不做聲色,待到進了屋,那妓女媚眼如絲剛要挑逗,韓月 突然關了門,接著一把掐住她的後頸,一隻手摀住她的嘴,就跟老鷹抓小雞一般。 那歌伎嚇得魂不附體,無力掙扎又喊不出聲來,掐著她後頸的手指狠狠一按 穴位,卻也不知弄得什麼手法,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當場便昏了過去。 驚變陡生,那歌伎卻毫不害怕,只是眼睜睜看著韓月將那癱作一堆的妓女報 上了床,饒有興趣地問道:「她死了?」 韓月頓時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耳朵趴在上牆聽了聽。轉頭雙眼直盯著那歌 伎,哪裡還有剛才那般放浪荒唐之氣,便如一隻瞄準了獵物的豹子一般,渾身繃 滿了力量,隨時準備全力撲殺。眼神變得殺氣騰騰,銳利的猶如兩把錐子,直刺 那歌伎的眼底。 「你卻在這裡做甚勾當?」 「大官人這話是從何說起?」 「莫要裝蒜,你以為我不知你是誰?」 「師叔莫非還記得奴家?」 「我自是記得你,你是孫二娘的子雲娘,過了這幾年,我卻還是認得出! 說吧,彌勒教在此處又是有何勾當?」 「我能有何勾當?彌勒教已經完了,奴家不過一漏之魚,躲在這裡苟延殘 喘而已。師叔若是不信,只管殺了奴家便是,反正奴家也不是師叔的對手。不過 師叔要勾當的正點子,只怕打草驚蛇。」 「此話是何意?」 「師叔打算的,不是隔壁那位女扮男裝的小娘子麼?」 韓月見雲娘面不改色,心想這女人果然不簡單。那蘇湖雖然易容,但是卻瞞 不過這女人的眼睛。只怕自己出現之後,她便將自己和蘇湖聯繫起來了。只是這 女人不是一直跟隨孫二娘嗎,這幾年沒有音訊,如何會流落到這裡。孫二娘死後, 彌勒教大多樹倒猢猻散,一部分人跟著方臘去了江南,這雲娘難道沒有去? 「你如何會在這裡棲身?」韓月的語氣已經緩和了。 「一言難盡,師叔若是得閒,奴家自然知無不言。只是師叔如何與那唐雲做 成了一路?」 「那又如何?」 「他是師傅的仇人對頭。」 「那又與我何干?」 雲娘沉吟片刻,笑了:「師叔說的是,確與師叔無關,也與奴家無關。彌勒 教已經不存在了,過往的一切恩怨就讓它煙消雲散吧。眼下師叔若想勾當隔壁那 小娘子,奴家願意幫忙。」 「你卻因何要幫忙?」 雲娘的眼神顯得空虛而孤寂。 「自孫師死後,我雖逃得一命,然這幾年便如行屍走肉一般,說不出來的空 虛滋味。我真的不知道活著是要做甚,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直到今天見到了你,我突然才發覺那種感覺一掃而空了。我總算明白了, 我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我覺得命中注定會出現在我人生中的人,而現在你找到 了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等的人是你,你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找的人是我。不過 你我卻可互相幫助,之後的人生便會變得不一樣,我有這個感覺。」 韓月未料到這女人竟能說出這一番話來,卻感不到她作偽,沉吟片刻說道: 「你有何條件?」 「帶我走,不論你去哪裡……」 「此事不難,若你誠心實意,我自然不會不管你。只是你說要幫手,卻是如 何?」 「師叔豈不聞隔牆有耳,若不想惹人生疑,師叔難道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嗎 ?」雲娘的臉色變得如同蕃薯般快,媚笑著掀起了自己的裙子…… 隔壁,蘇湖小心翼翼的分辨著牆的另一側傳來的動靜。 男人和女人交媾歡愛的淫蕩聲響不停傳入,薄薄的牆壁根本阻止不了聲音的 傳播,而那個女人淫叫的聲音特別亢奮響亮,別人想聽不到都難。還有陣陣晃動 的聲音,不知道是桌子還是凳子,肯定沒在床上行淫。 她一進屋就設法拖延時間,只待到了天黑,便使用針術將那妓女給弄昏了過 去。然後一個人握著短劍打坐。 進入打坐的狀態,她的感官變得更敏銳了,隔壁傳來的陣陣淫靡之聲,逐漸 變得清晰,縈繞她的耳邊。 那種聲音似乎帶種勾魂的魔力,讓她無法集中精神。而且腦海中不由得勾勒 著隔壁那男歡女愛的淫蕩畫面:一個英俊的男人精赤著身子,將赤裸的艷女白皙 胴體壓在桌子上,粗壯玉莖埋入花穴,從後面猛烈的沖頂著女人的屁股,兩人的 身上流著晶瑩的汗滴,女人口中發出的熱氣和嬌吟混著男人的喘息,形成獨特 的奏鳴。 她練過攝魂術、採補之類的邪功,多是用針術配自己的肉體來吸取人的精 力,進而控制別人,性交這等事對她來說不過是小事,但這不代表她生性淫蕩。 事實上她的自控能力很強,便是有人在她眼前上演極盡挑逗誘惑的活春宮,她也 不見得會心旌動搖。 但是今天不知怎麼事,隔壁的淫聲實在是攪得她心煩意亂,坐在那裡打坐 卻是打不下去了,她以前還真沒遇見過這等情況。 她皺著眉頭眼珠轉了轉,臉色變了變,一手拿起短劍,但是卻又輕輕放下。 不由得看起了那在床上昏迷著的妓女…… 另一側隔壁,唐雲仰面躺在床上,光著下身,妖艷女子騎著他盡情的扭動腰 肢,汗津津的白臀壓著他的腿磨來磨去,堅挺肉柱在肉體研磨的陰影中若隱若現。 屋內放有暖盆,卻是溫暖如春。女人好像騎馬在男人強壯的小腹上縱情癲狂, 扭腰甩頭秀髮飛揚,兩團乳房一顫一顫甩動著十分誘人。女人只覺得今天當真是 運氣,如此英俊強壯的男人竟然讓自己給遇上了,本錢大身上肌肉也健美,而且 不是銀樣蠟槍頭,能堅持好長時間,自己只顧拚命的磨拚命的爽。 下體好像貪婪的肉穴般將男人的陽具完全吞進去,不停的緊縮腔道夾吸,女 人洩過一次身子之後變得更加敏感也更加飢渴,身子軟綿綿的趴在男人身上只是 屁股和腰在動,鮮紅的肉穴變得粘淋淋的滿是汁液,兩片肉唇充血腫脹,帶著白 色的絲狀粘液,依然像個貪婪怪物一樣緊含著男子的陽具不停吞吐。 女子此時已然魂魄蕩漾,快活的什麼都不想,雙手緊摟男子的肩膀,櫻唇湊 到男人的臉上添咬,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兩團乳房壓著男人的胸肌磨蹭,只 想男人動一點,好好用力要她的身子,讓她融化在他的懷裡。 只是男人卻完全不領這份情,無論女人如何嬌艷撩人,如何賣弄風情,他都 只是躺著任她在身上折騰扭動,只是發出沒什麼誠意的喘息呻吟,這和他臉上的 表情完全不一樣。他此刻的表情非常從容淡定,似乎一點也不興奮。 唐雲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壁的動靜上。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也有男女歡愛的動靜。女人的嬌喘呻吟聲很有節奏,不 像是裝出來的。唐雲奇怪,心想這女人如何搞法?自己這般原本是為了演戲給她 聽,她卻是不太可能要做到這般吧?這小心的也過分了吧。 兩個女人如何做法?難道是虛凰假鳳?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卻是龜奴端著酒菜食盒來敲蘇湖的門。看來這蘇湖著實 小心,一到勾欄便進了屋子不出來,連飯都在屋裡吃,根本不給別人多觀察自己 的機會。門開了,龜奴進去唱個諾,期間蘇湖拌男人打賞的聲音和那龜奴謝賞的 聲音都聽得清楚,不可否認他扮男人的聲音到還是挺像的。之後沒一會兒那龜奴 便離開了,腳步聲響起下樓去了。 倒是聽不出毛病,腳步聲和上樓來的節奏是一樣的。但是唐雲總是隱隱覺得 哪裡有些不妥,但是隔壁的交媾歡好聲又開始了,仍是和先前一樣。 到底哪裡不妥,唐雲身上的女人又開始哆嗦了,她已經洩了三次身子,終於 無力的攤倒在唐雲的身上,唐雲大拇指一掐她的脖子,女子直接昏了過去。接著 從她的體內抽出塗滿汁液的堅挺肉棒,很是麻利的穿上褲子和鞋。 那邊廂韓月則是站在桌子後面,雲娘裙子被掀到上面,光著腿趴在桌子上, 被男人從後面掐著腰兜著屁股猛奸,粗大的陽具猛烈進出肉穴,帶出好多淫汁, 雲娘被劇烈的交媾晃動著身子,桌子也是嘎吱嘎吱的響。 韓月原本只想逢場作戲給隔壁聽,但是後來被這個女人的淫叫聲勾的慾火升 騰,變得只顧發洩性慾,也算他到底是個花柳班頭,床上功夫著實了得,癲狂了 半柱香的時間才到了積欲爆發的時刻。他抱住雲娘的屁股,半壓半頂在桌上,野 獸般的猛烈喘息了幾聲,就在她的體內深處一洩如注了。 雲娘如同長歎一樣的呻吟,雙腿抖動,兩隻蓮足勾住韓月的腳脖子,身子用 勁繃緊,竟也是達到了高潮,疲軟的肉棒和肉穴蠕動不止,一擠一擠得好多粘汁 混著精液溢出,弄得兩人陰毛黏糊糊得一塌糊塗,還有冰涼的粘液順著大腿流下。 韓月只覺得慾火洩盡,渾身說不出的舒泰輕鬆。穿戴好衣服,卻又是猛醒, 伸手制住雲娘的要害低聲逼問道:「你方才用的是何邪術,因何我控制不住我的 情慾?莫非是銷魂吟?」 銷魂吟乃是彌勒教的邪術,但是和八步蹬蓮不同,八步蹬蓮很多教徒都會練, 但是銷魂吟只是傳說有這門方術,很多人都說有,但是誰都沒見過,至於到底誰 會練就更說不清楚了。這門方術練到高深處能夠蠱惑人心,妙用無窮。當年教 王則肯定是會這門方術,但是他死後據說是流傳下來了,但是具體傳人就沒有確 切的消息。 「想不到今天能見到銷魂吟的傳人。」韓月冷著臉戒備著。 「這銷魂吟乃是當年蘇延福傳給我的,此術教內只有我能練,但我也只是練 的皮毛而已。非是對師叔用,實乃是為了……」雲娘用手指了指隔壁,卻聽得那 裡傳來的淫叫歡好之聲著實動靜不小。 蘇湖乃是個女人,莫非她也著了道?兩個女人搞在一起……何等的香艷…… 韓月釋然,又聽了聽卻又皺眉,看來這銷魂吟的術力到底還是不到家,隔壁 蘇湖雖然情動和那妓女搞在一處,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沒有忘記自己是女扮男裝, 所發出的聲音仍是惟妙惟肖的男聲。 明白了,雲娘是故意擾亂隔壁的心智,好給他們創造機會。雖然沒能完全達 到目的,但是無疑已經大大的減低了蘇湖的警惕性。 若要動手,現在便是好時機。 黑夜中,城內已經是寂靜無聲。陝西常年戰火紛飛,官民皆有警惕心,比不 得內地繁華軍州,天一黑便是要宵禁的。此時城內街道之上已經人煙絕跡,只有 巡夜的鋪丁弓手們還在偶爾出沒。而此時燕子樓雖然還有絲竹聲樂喧囂不停,但 是大門已經關閉,裡面的人無一例外都將留宿在樓內。 樓外窗戶輕輕推開,黑影晃動,幾下就上了房頂。燕子樓乃是二層結構,黑 影上了房之後,小心翼翼聽瓦片下面的動靜。 男歡女愛喘息呻吟依舊在繼續。 韓月輕輕的站在瓦片上,一絲聲息都沒有,手中則握著一把五金折鐵刀。唐 雲則是來了招絕的,輕靈的如同狸貓般到了房簷,只是用腳勾住房簷,身子則好 像沒有重量一樣往下探了下去,一招珍珠倒捲簾夜叉探海式,直接懸空探到了花 字四號房的窗前。 房內依舊有亮光,唐雲輕輕用吐沫沾破窗戶紙,然後將熏香小銅仙鶴給拿出 來了,一拉仙鶴腿,翅膀一動迷香就噴進去了,裡面很快就響起了打噴嚏的聲音。 唐雲頓覺不妥,打了噴嚏便是中了熏香了,但是蘇湖本事再大,也絕沒有中了迷 香還能模仿男聲的道理。應該是兩個女人的聲音,但是裡面打噴嚏的分明是一男 一女! 不對勁!唐雲頭髮都要炸起來了,身一撲如同一團風揮開窗戶率先跳了進 去,緊跟著韓月也進去了。外走廊的童貫同時也到了門前,配方面是恰到好處。 等三人都進了屋,全都傻眼了。 哪裡還有蘇湖的蹤跡,只有一男一女在屋內,男的卻是龜奴,此時赤裸著下 身,雙眼翻白身體抽動,跟犯了病一樣,女的也是同樣。 著了道了!三人同時意識到了蘇湖肯定是發現了不對勁跑了,什麼時候跑的 都不知道。唐雲立時想到定是那龜奴進來送酒菜的時候出的毛病,但是這娘們當 真狡猾,竟瞞過了他的耳目。 經過簡單檢查,發現這一男一女頸後都紮著針,顯然又是蘇湖的針術秘技在 搞鬼,但是想想著實駭人聽聞,這針術竟能配她的攝魂邪術在如此短時間內控 制人的心智,不露破綻的瞞過這麼多精細人,這等邪法聞所未聞。大宋皇宮內苑 之內竟藏有這等可怕的人物,當真然人不寒而慄。 雲娘從外面閃身進來,童貫一驚剛要動手,韓月忙說自己人。童貫不明所以, 雲娘到得進前一看便倒吸一口涼氣,地上這倆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明天這人命官 司只怕便要犯了,要走今天晚上便得走。 「必須馬上離開此城!」唐雲眼見這歌伎居然也摻乎了進來,覺的好生古怪。 但是他相信韓月,竟不過問。而且眼下還有更要緊之事。 「外面已經宵禁了,難道九叔客棧那裡?人生地不熟,如何出城啊?」韓 月有點沉不住氣了。 「我知道路!」雲娘閃身到了窗戶口,「隨我來!」 ***    ***    ***    *** 黎明時分,城外的某處土溝,唐雲等人躲在一個窯洞內。 延安府境內平地不多,到處都是深溝大壑縱橫交錯,所以當地土人很多人都 在此處做窯洞存身。這個窯洞乃是九叔為了以防萬一平日裡置備下來的,此時正 好用上。 唐雲等人在得到雲娘的幫助之下,終於順利從一條密道離開燕子樓,輾轉從 街上避開巡夜官兵,有驚無險得溜到九叔的腳店內。九叔一聽說出了人命官司, 便知城內不可久留。透過自己在衙門裡的關係,連夜從將他們從城牆處放了出去。 又帶他們到了這裡棲身,不過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每個人卻都是愁眉不展。 韓月只是恨恨得跺了跺腳,他此時已經料到可能是雲娘的銷魂吟惹起了蘇湖 的警覺。這女人既然也會使用操控別人心智的邪術,對於同類型的功夫可能免疫 力會高於常人。 一時間自作聰明,沒想到後悔藥沒地方買去。 而唐雲此時已從韓月口中得知了雲娘的來歷,竟然是孫二娘的子,感歎天 下竟然這麼小,到哪裡都能遇見熟人。自己以前雖然與孫二娘是對頭,但是此時 孫二娘已死,彌勒教殘餘前往江南發展,過往恩怨也算是煙消雲散,韓月既然替 她作保,自己便也不再說什麼了。這女人若是有心害他們,只需在妓院裡大叫幾 聲,他們三人便一個也走不脫。 關鍵是這個蘇湖,到底還是自己輕敵了,早知是這個結果,便是拼著大鬧縣 城也要當街把他擒下。 自平夏城的煉獄之中撿一條命,不辭辛苦爬冰臥雪,一路跋涉追蹤這女人, 吃了這麼多苦,卻沒想到輕易讓她溜了。 沒想到這女人如此狡猾。口技當真了得,模仿那龜奴說話惟妙惟肖。而且是 大搖大擺當著他們的面離開的,連腳步聲都模仿的一般無二。唐雲自覺地大風大 浪都經歷過了,今日卻在陰溝中翻船。 「大郎,今後作何打算?」九叔安慰幾句,便又問道。 唐雲自知不能再跟這兒給九叔添麻煩,畢竟人家退隱江湖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蘇湖一跑,想來是起了疑心。如此便不會再與何灌 同行,也不會再河東。這天下之大,卻去哪裡找? 「她會不會汴京?」韓月說道。 「便是去,我等也無法可想。難道我們還能堵在皇宮門口等她來?在說 她也不一定會汴京。」 「此話怎講。」 「這女的恐怕和西夏有甚勾連,只怕牽涉到元黨和熙黨的鬥爭。那批軍綱為 西夏所得恐怕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這還得從到我當年前往遼國和那宋商勾當 時的線查起,不知那宋商所在的富貴商行到底是何背景。九叔,此事不知查的 如何?」 「大郎,這富貴商行乃是河北路的,那河北路京畿路並非我們的勢力所及, 查不到有何有用之事。只是有一條是近日才有之事,據說邠州內要新開一家富貴 商行的新店,不過那新店無甚得力之人持,探聽不出什麼。」 幾人又商量了一陣,總是沒有頭緒。童貫身家性命全繫於此,更是急的恨不 得拔刀斬地。雲娘乃是新加入的,算是半個外人,又和唐雲有些心病,不便插嘴。 但是聽得他們說的,卻是突然間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那富貴商行,可是汴京的?」雲娘突然插嘴問道。 「正是。」唐雲抬眼看了她一眼,直覺這女人可能知道些什麼。 「天下事竟有這般巧法,我卻知道這富貴商行的老底。」雲娘說著瞟了唐雲 一眼。 唐雲心中冷笑,但是臉上卻是人畜無害的真誠表現,抱拳說道:「還請小娘 子賜教。」韓月也說:「你知道便快些說,何必吞吞吐吐。」 雲娘見唐雲絲毫不顧及臉面,如此能屈能伸,心中頓時也是陣陣發涼。知道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功利義者,這等人翻臉如翻書,得罪了他,自己只怕連覺都 睡不踏實。對於自己的行為也頗為後悔,於是收斂起那挑釁的表情,還禮笑道: 「大官人不念舊惡,肯容小婦人存身,小婦人已是感激不盡了。先前多有得 罪,望大官人海涵。」雲娘自己找台階下,討好之意甚明。 「當年河東紅娘子曾經下過綠林貼查這商行的老底子,二娘在京師借鬼樊樓 之力曾查到和富貴商行乃是大名府盧氏的產業,但是其京師背後真正的靠山乃是 侍衛禁軍步司的大官高太尉和兩年前被廢的孟皇后養母聽宣夫人燕氏家族所掌控 。」 「高太尉?」 「此人名叫高師亮,乃是已故高太后的宗族,正牌的皇親國戚,做過龍神衛 四廂太尉。」 「高師亮!高太后?燕夫人?」唐雲目瞪口呆,誰能想到眼前這個彌勒教女 子竟然知道如此內幕,而且恰好讓自己遇到了。 真是天意,一連串的線似乎開始串起來了。 高太后乃是元黨最大的後台,而孟後又是高太后選的,政治傾向不言而喻。 他們掌控的這個商行卻偷偷與敵國勾結,顯然是元黨在這裡面攪風攪雨,這件事 到此已經是輪廓完全清晰起來了。 高太后死後,宋親政,以章敦為代表的熙黨改革派東山再起,對當年無恥 迫害他們的元黨大肆反攻倒算,對高太后也是極盡咒罵抹黑之能事,甚至要追廢 高太后,誓要徹底把元黨打得永世不得翻身。而元黨人士雖然素來以愛國君子自 居,但是面臨此生死存亡的關頭,也不顧什麼節操了,為了生存所有能使出來的 招數全都使出來了。 這高師亮身為太后族人,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有人侮辱太后名節而無動於衷, 便是為了自己身家性命考慮也必須反擊。 而燕夫人所代表的孟皇后也對與新黨勾結圖謀後位的劉賢妃恨之入骨,孟後 二年前因為厭魅之案被廢,一時轟動朝野。燕夫人、方士法瑞、宦官王堅被處死。 這就除了公仇之外又多了私怨! 於是三方勢力為了共同的敵人終於擰成了一股繩。為了對付熙黨,他們不惜 勾結敵國,顯然他們和西夏之間已經完成了某種密約協議,而蘇湖和富貴商行就 是這個計劃的執行者之一。 那批被西夏得到手的軍械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這點也已經確信無疑。 顯然那高師亮乃是個關鍵人物。但是人家是朝廷禁軍的太尉,何等身份。難 道上門去質問他,恐怕都不夠人家捆去報官的。 「高師亮……這名字聽得好生熟悉,啊!對了!」九叔聽了突然一拍腦門。 「我這腳店之中一個月前便住過一個名叫高師亮的流官,據說是得罪了朝廷 的相公被貶了的。說是以前便是京師禁軍的大官。後來得罪了執政,被貶往河東。 後來又給貶了到邠州去監酒稅,堂堂太尉,轉眼間成了芝麻小官。前些日子剛從 延安府經過,過敷政縣時便是住的我的腳店。當時我還奇怪,這朝廷官員為何沒 有驛卷,想是得罪了權貴得罪的緊了,故意折辱。」 九叔這一番話更讓唐雲有撥雲見日的感覺,又是邠州! 這不可能是巧! 時間上也配的這麼好!蘇湖若真的是舊黨派出的執行者之一,那她的一切 行為都能說得通了。現在她既然不可能河東,那麼唐雲能想到的就只有眼前的 結論了。 童貫在旁邊聽了,便如遇溺之人最後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幾乎便要起身立 刻直奔邠州。唐雲笑著對他說道: 「童公公,你的運氣當真是不錯,可見老天爺還未拋棄你。若是邠州再撲空 的話,那可就是真的無計可施了。」…… ***    ***    ***    *** 四日後,邠州治所,新平縣。 這裡是名副其實的山野偏僻小縣。整個邠州算上實際充為州城的新平縣一共 才轄有四個縣,整個州境內才一共有十座城池。當然其中除了新平、三水、永壽、 宜祿四個縣能算得上真正的城池之外,其他的都只能算是堡寨而已。 高師亮身處在城外十里的一處路邊草店之內,心裡懷念著汴京那猶如天堂般 的繁華,心中著實痛斷肝腸。 自己在汴京過的是何等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頂級奢華生活,皇親國戚、上四 軍的太尉,雖然是虛銜,但是自己本來對於軍事便資質平庸,也沒有典兵的野心, 更沒有任何軍功戰績,只想藉著外戚的身份高太后的遺澤便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時自己的身份何等的貴不可言,再看看現在,被一貶到底,幾十年的奮鬥 算是一朝成空。 此時他的心裡實在是矛盾之極,說不後悔絕對是假的。對於從來沒有離開過 汴京的他來說,汴京以外的一切地方都是蠻荒之地,離開汴京就跟要他命實在是 沒多少別。早知道會落到這等田地,自己決不會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招惹新黨。 但是自己是高太后的族人,又在禁軍中做高官。自己便是不招惹新黨,恐怕 也是難逃被清算的命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新黨奸臣們罵高太后是 奸後,那自己這個奸後的族人能有啥好下場? 不過想想,若是自己動投靠呢?朝中那戶部侍郎蔡京新黨出身,元佑更化 之時第一時間易幟投靠司馬光,紹聖紹述之時又搖身一變重新黨懷抱,過的當 真是如魚得水。自己雖是高太后族人,但是若動投靠新黨呢,會不會保住自己 的地位? 說到底,自己會捲入新舊黨爭,要原因是害怕新黨會迫害自己。若是新黨 並沒把自己看在眼裡,自己現在的處境豈不是冤枉? 自己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武官而已,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武官便是做到狄 青的地位,在士大夫的眼中也不過鷹犬而已,自己也不過是個鷹犬而已。自己被 貶,也是因為自己在酒樓亂說的話被人告到了御史那裡,也許自己不亂說的話, 新黨根本不會注意到有自己這樣一號小人物存在吧。 兩府相公們會和一個鷹犬一般見識嗎? 哦,也許說自己是鷹犬都抬舉自己了。能打仗的人才有資格做鷹犬。自己這 個膏粱子裙帶太尉也許在新黨相公們眼中連鷹犬都不配作,大概只能算個螻蟻。 人會特意去對付一隻螻蟻嗎? 高師亮此時真正後悔之極,若有機會重返汴京,哪怕是做個普通老姓,他 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抓住。但是此時說什麼都晚了,自己被貶到河東憲州那鳥不 拉屎的鬼地方作都監才不到一年,便又被貶成了個查酒販子稅的芝麻小官。 憲州已經是大宋朝大概是最小的州了,整個州境內只有一座城池,即是州城 又是縣城。出了城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群山。把自己流放到那樣的鬼地方還不滿 足,居然又追貶。顯然自己已成為新黨的目標。 這也許都是自己妄動惹的禍,黨爭的水有多深,自己不知好歹偏要去試試, 還不如等著看看。 現在京裡又是一片峰浪滔天,執政章相公又在興大獄,說蔡確之子蔡渭揭發 高太后在神宗駕崩前曾經和宰相劉摯一起密謀欲廢今上,更事涉三朝巨擎文彥博, 皇帝震怒下令窮治,更有風聲說朝廷準備追廢高太后,被貶往嶺南的舊黨名臣們 人心惶惶,唯恐再被牽連上。 而現在,自己將再做一次賭博。寶押對了,能不能翻身還真難說。押錯了, 那可真是萬劫不復。舊黨那些隱藏於幕後的人之所以還能看得上自己,就是因為 自己還有個皇親國戚的身份,自己還有在皇族外戚圈子裡的人脈,而宗族戚里以 及開國勳舊之後,其中不少人還是同情舊黨的。 這些人也是有渠道有能力直接接觸皇帝的。 舊黨可以利用這股渠道和力量,將某些事直接捅到官家面前。自己對於他們 來說,也就剩下這點利用價值了。 他想到這裡,暗歎一口氣,看著眼前的男子。這個名叫燕翔的漢子,財雄勢 大,幾年來就是他一直在暗中奔走各地串聯那些反對新黨的勢力。這個人的身份 他也知道,廢後孟氏的養母聽宣夫人燕氏,便是他的親娘。他的親娘在宮廷鬥爭 之中命喪新黨之手,這憑這一點,他對新黨已經是解不開的死仇了。 「高公,今日之事功在千秋啊,高公可莫要糊塗。」燕翔似乎是瞧出了高師 亮心中的動搖,語氣之中帶著隱隱的威脅。他的身後還有兩個隨從,一看就是武 藝出眾的冷血殺手。 「功在千秋,我只希望莫要在有什麼風波牽涉到我身上,日後還有機會能平 安返汴京作個富家翁,我便心滿意足了。什麼名垂青史,我可不敢想。」高師 亮冷冷得說道。 「這個好說,只要朝中妖氛蕩盡,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又有什麼是做不到 的呢?」 「哼哼,你便這般有把握?那何灌若是……」 「高公且等等看,不出一個月,北邊必有大事發作,到時便知端倪。」燕翔 說著,突然站起來拍手笑道:「這可不是來了。」卻見北方路上,道姑打扮的蘇 湖風塵僕僕,出現在眾人視線內。 「蘇娘子,叫小好等。」燕翔迎上前去,抱拳拱手。 片刻之後。 蘇湖坐在草廬內,仰頭把一碗酒完全干下肚,自顧自只是吃著點心果子。身 上終於多了些暖意。抬眼看高師亮,卻見他打開畫卷看的是目瞪口呆,大張著嘴 哈著白氣,顯然無法接受這樣巨大的衝擊,劉賢妃作角的春宮圖,甚至還有玉 璽淫詞。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簡直就是滅族之罪! 那是當然,若是等閒之物,自己一路之上又豈會險象環生? 便是在敷政縣的燕子樓內,若非是自己精通太陰攝魂術這等操人心智的方術, 恐怕便真得著了道。對方也是厲害,竟然在自己毫不察覺的情況下完全掌握了自 己的行蹤。並且布下了精密的殺局。 自己能夠脫身完全便是運氣。 甚至到現在自己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有這樣可怕的敵人暗中注視著她的一 舉一動,她實在是找不到安全感,便是何灌的大軍也不能讓她絲毫安心。若非看 到了燕翔布設在各地的暗號,臨時找來這裡,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汴京。 自己的使命終於告一段落了,遠在海外崖州的父親大人終於可以安心了。想 到自己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這一路來多麼不容易,心中著實感歎。 「哼哼哼,高公請看,有了這東西。還怕那奸妃不死?還怕章敦那奸賊不死 ?」燕翔呵呵笑道,眼神中露出怨毒至不似人類的恐怖神采。「奸妃,你的把柄 終於落在我的手中了,我倒要等著看看你怎麼死。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教你受 盡千人騎萬人壓,嘗遍天下酷刑而死。」 燕翔怨毒的自言自語尚未說完,突然身側的那兩個護衛大喝小心,接著叮的 一聲脆響,一隻小弩箭被刀光擊飛。眾人大驚,卻見數道人影已在眼前,再看, 都是熟人。 唐雲哈哈大笑:「跟著高大人果然沒錯,我就知道你們必然會碰頭的。」說 著轉臉再看燕翔,抱拳笑道:「先生請了,數年前塞外一會。想不到風采依舊。」 燕翔看著唐雲,突然認出來他就是當年在草原上和他碰頭的那個西夏奸細, 頓時一陣詫異:「你來此做甚,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結束了,該給的東西都給你 們了,莫非你是要橫生枝節?你是要反悔?」 蘇湖看著童貫,眼角殺氣流露,冷笑道:「原來你這宦豎還沒死。」看到唐 雲和韓月才恍然,「原來是你們!」再看雲娘卻不認識。 燕翔問道:「他們是誰?」 蘇湖咬牙道:「這個人便是這畫的作者,他便是那奸妃的私通漢子。」 「哦,擒下了你,那奸妃便是更加死無葬身之地。」此時便是瞎子也看出對 方不懷好意,燕翔說完打了個手勢,「動手!」身側的兩個護衛身形一動,先亮 個門戶:夜戰八方藏刀式,接著腳踏奇門步法,手中單刀舞出朵朵刀花,化作雪 亮的匹練白光直奔唐雲等人,蘇湖手中的鋼針同時激射而出。唐雲四人身形亦是 如旋風般飆起,與對方四人激鬥在一處。 唐雲當面的那持刀護衛手法極快,手中單刀舞成一片白光,忽如旋風般欺近, 刀浪滾滾而來。唐雲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刀法,連接十餘招已經手忙腳亂, 反手一刀卻撩了個空,那刀手趁著破綻便已欺入懷中,刀光暴漲之下森寒殺氣如 泰山壓頂。 唐雲躲無可躲,舉臂便當。 噹的一聲刺耳巨響,唐雲暗藏袖中的精鐵護臂竟被這一刀砍得裂了。 那刀客乃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平生經歷江湖死鬥不知幾,卻未料到唐 雲竟帶著軍中鎧甲的護臂,刀被震的差點脫手,心中方要大罵如此不懂江湖規矩, 腰間一涼,卻見唐雲的刀已經齊腰掠過,那刀客慘叫一聲,跌倒斃命。 幾乎同時,韓月也拼著挨一刀,一腳踢死了和他放對的刀客。 這就是軍中武藝和江湖功夫的別,軍中武藝講究的是以命搏命,生死在很 短的時間內就能決定,而唐雲和韓月這兩個在軍陣沙場中經過千錘煉的勇士, 幾乎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就賭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他們都賭贏了。 所以戰鬥很快就結束了。 燕翔此時後悔之極,為何沒多帶幾個人出來,他滿身是傷,頹然坐倒在地, 而蘇湖已然自盡身亡。她被童貫和唐雲夾攻,不多時便負傷數處,為了不落活口, 她將一枚鋼針扎進了自己的太陽穴內。 轉眼間,現在只剩下自己。 和那個已經嚇得抖成一團的高師亮了…… 童貫拿著手中的畫卷,只覺得重有千斤。 他的使命終於結束了,剩下來的事和他無關了。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到 汴京,將這幅畫交給郝隨,接下來的獎賞便等著自己了。當然,獎賞有可能就是 一杯毒酒。 他不再是剛離開京城的那個天真無知的小宦官了,他已經見識到了這個世道 的黑暗和卑鄙。 他現在必須為自己打算。 唐雲對他的話啟發很深,反其道而行之,致死地而後生。目前唯一的辦法, 只有讓自己的敵人對自己有所顧忌,才能保得性命。也就是說,這幅畫決不能交 劉賢妃手上,否則便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是自己也不能留著這幅畫,最好是交到一個信得過的人手中。而這個人, 是郝隨和劉賢妃輕易動不了的。 童貫想起了楊烈。 他的人蔡京蔡大人乃是外朝的高官,當今戶部侍郎,又是執政章大人的得 力臂助,而且對此事應該知道內情。憑自己和楊烈的關係,應該能見到他的面吧。 最關鍵的是,自己對於朝廷大臣們誰都不認識,蔡京自己雖然沒有見過面,但目 前唯一算是和自己關係沾點邊的外朝官員。 而且聽楊烈平日裡所說,這個蔡大人也是個奸雄之輩呢,想來自己並非全無 機會。 當然他不會想到自己在一個月後到汴京,敲開蔡府大門面見蔡京,歷史上 著名的奸臣組在屬於自己的時代來臨之前,第一次互相打量著對方的時刻,會 在歷史上留下怎樣的印記。 童貫收好畫卷,再不頭。 至於身後唐雲他們要對那兩個人做什麼,已經不是他該關心的事。他走了幾 步,卻聽得身後那燕翔高聲慘叫,卻不知在受何酷刑。慘叫中夾雜著大罵:「你 們想阻止也不成了,何灌此時已經進入遼國境內了,你們這些奸賊小人就要大難 臨頭了……」 正文 【雲舞月揚】19 字數:6556 宋元符二年十月卯已,宋夏邊境,濁輪川。 峻峭的山路之上,唐雲和韓月、雲娘三人騎馬前行,雖然此時唐雲心急如焚, 但是他們沒有沿邊藩部的本領,在這山路之上騎馬要快也快不起來。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是最終揭開謎底的時候,唐雲也沒想到這竟是一場如 此規模宏大的巨大陰謀,完全將宋遼夏三國完全捲了進去,此陰謀若然成功,必 定將徹底改變天下各國的圖。 這個陰謀最初是從元佑年間便開始的。 那時高太后垂簾舊黨當政,不斷割地求和,結歡西夏。但是西夏梁氏當政, 卻不斷發動戰爭侵擾陝西,舊黨相公們自以為撫夷有術卻被殘酷現實不停打耳光。 於是現實逼迫他們不得不想一些歪門邪道來扭轉局勢。 最後他們想到的是設法引發西夏內亂。當時梁家兄妹爭權,斗的你死我活。 於是舊黨便暗中勾結了梁乙逋,決定暗中供應他威力巨大的軍器以助其奪權。那 批虎崩火炮和神勁弓在洪德寨大捷之中名揚天下,成為令梁太后聞風喪膽的神兵 利器,和兩樣東西便是舊黨的籌碼。之後的孫二娘劫奪軍綱之案,其實都是暗中 安排好的。 當然雙方談好的條件是梁乙逋奪權成功之後,便要兌現承諾。西夏上表稱臣, 乾順接受宋朝的冊封,夏軍停止騷擾邊境,而宋朝重開歲幣與互市。當然以梁乙 逋的秉性來說,多半是不會信守承諾,舊黨的相公們十有八九是要又被耍一次。 但是誰也沒料到這中間出了個唐雲,因為唐雲這個臥底奸細之故,梁乙逋奪 權失敗,滿門被殺盡。舊黨一下失去了作對象,連軍器也賠了進去不知所蹤。 這個計劃中途遭遇重挫,被迫中止。 之後高太后死了,新黨捲土重來大肆清洗舊黨,舊黨為了自保,便重新開始 推動這個計劃。只不過這次作的對象,乃是仁多保忠,以及他身後的梁太后。 這批軍器最終還是會落到西夏人的手中,而執行此事的就是蘇湖這個女子。 想她一介女子孤身行此大計,最終成功,也算是了不得。但是西夏不會使用這批 軍器,而是會在一次戰鬥中被何灌所部「繳獲」。 這是典型的借刀殺人、移花接木。 而何灌將會利用河東紅娘子的勢力,以及遼國內部一個暗中策劃推翻遼的 集團的幫助,使用這批軍器前去狙擊遼! 何灌也許並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但是也許他是裝著不知道。在這個人的 心中,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一勞永逸的解決中原王朝北方大敵威脅重要。為此他 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如何會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利用。如今遼御駕 便在雁門關外,最近不過幾里,如此接近宋境,實在是動手的天賜良機。 而最終不管成功與否,遼國最終都會向宋朝宣戰。和西夏不同,遼國這種等 級的對手帶來的壓力,宋朝旦夕便有亡國之禍。那時對西夏的軍事行動必然全面 終止,西夏將會獲得寶貴的喘息之計,甚至可以坐看宋遼相爭而漁翁得利。甚至 反攻陝西,那時東西夾擊,宋朝滅頂之災便在眼前,最起碼黃河以北將不會再為 漢人所有。 一旦宋朝面臨如此災難,新黨的末日也就到了。不管他們再如何喊什麼變法 圖強富國強兵,他們四處發動戰爭的政策導致國家面臨滅亡的危險,任何皇帝都 會毫不猶豫的徹底拋棄他們。新黨將會永世不得翻身,舊黨將會借這場危機重掌 朝政,鑄就萬世不拔之基。 當然何灌不可能知道這些,他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桿槍而已。他大概還想著自 己若能一擊成功,塞外蠻夷群龍無首,必生大亂,無暇再窺探中原。大宋便可趁 此機會收復河西,甚至運氣好的話還可北伐收復燕雲。到那時自己便是死了,也 是名垂青史,光耀萬代。 但是既然這是被人設計好的,唐雲料想多半何灌的計劃是不會成功的。遼 多半最後還是安然無恙。到那時對於宋朝便是最糟糕的結果,遼必然興師問罪 大舉南下。到時候這個黑鍋必然是由當政的新黨來背。 就算運氣好,這一切最終沒有發生。或者效果並不像想像的那麼大,契丹最 終沒有南下,只是保持著壓力,舊黨還掌握著那幅畫,拋出這個秘密武器,足以 讓劉賢妃身死族滅。同時牽連到新黨,內外兩者相加對新黨的打擊大概也能達到 可以接受的效果。 當然這些自詡為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們並沒有在意他們的計劃會對普通老 姓造成何等的災難。他們只知道要全力把小人趕出朝廷,為此多少代價都可以 犧牲。姓,算得了什麼? 而一旦戰爭爆發,北方無數的姓將會陷於水深火熱之中,無數的漢人將會 在戰火中家破人亡。 唐雲只能盼望何灌還沒有發動他驚天動地的屠龍之計。 韓月雖然明白了大概,但是他對於宋朝卻沒什麼感情可言,他從小在遼國長 大,弄明白身世之後,才知道他的父親雖然是漢人,但是卻是夏臣。宋朝對於他 來說,卻沒有家鄉的感覺。對於唐雲的緊張,他也微有些不解。大哥既然已夏臣 自居,自是忠於姓李的,那麼宋朝是趙家天下,與他何干,為何如此緊張? 莫非是單純為了不想讓梁氏的奸謀得逞? 而且他也明白了當初自己投身紅娘子門下,也是被人利用了。何灌既然與這 紅娘子乃是一路貨色,當初自己被派去救孫二娘顯然是一個局。紅娘子只是利用 自己前去找那批軍火而已,但是中間繞來繞去如此複雜,實在是令他瞠目結舌。 他敏銳地想到了那個宋江,仔細想想,這傢伙似乎無處不在,所有關鍵的地 方都有他的身影,他究竟是什麼角色?他真的是紅娘子的手下嗎?韓月心中疑雲 重重。 「哥哥,小有一事不明。哥哥此行,莫非是為了阻止何灌?」 「正是,此計著實毒辣無比,若不阻止……」唐雲很少有的不假思的脫口 而出,但是話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哥哥此時是宋人的立場,還是夏人的立場?」 這句話好像巨錘一般重重敲擊在唐雲的心頭。對呀,捫心自問,自己現在的 這種感情,到底是身為宋人還是夏人?自己現在到底是在為誰打算?自己不是以 夏臣自居嗎?憑心而論,此計若成,對於西夏絕對是利大於弊。 那麼自己為何還要阻止?難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變成一個宋人了? 不是!絕對不是!趙宋江山與自己何干?自己對於在汴京的趙官家沒有半分 忠誠。這是確信無疑的。 但是,心底的那種情緒,卻無論如何也割捨不下。 自己……儘管自己的父親是夏臣,但是自己的血管裡畢竟流的還是漢族的血。 自己……終究還是個漢人…… 自己打懂事起,斗一直以矢志復仇為己任,對任何事都能做到冷酷無情,向 來對於血統族群之事看得很淡,但是沒想到到了這關鍵時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 來的堅持其實是自欺欺人。 人畢竟不是草木,豈能真的無情。 呆了些許,唐雲終究是長歎一聲:「二郎,你說得不錯。我現在是身為宋人 還是夏人,我卻是弄不清楚。我以為我早已放下了,可笑的是到了此時,才知我 一直只是在下意識的避。我此行之立場,既是宋人也是夏人,更是以漢人之身 份行此。」 他頓了頓又說:「我當年潛身宋軍之中,雖是別有所圖,但是和那些勇敢純 樸的戰友胞澤們朝夕相處,已經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我。這些人艱苦奮戰,只是為 了保護家園。而章相公、折太尉更是忠義之士,那些朝廷政客們的傾軋爭鬥,卻 要犧牲千萬將士們以血換來的成果,我著實為他們不服。讓這些忠勇的戰士淪為 利益鬥爭的工具,我著實不忿!」 「我好歹也算在宋軍中吃過幾年兵糧,在章相公、折太尉面前也是發了誓的, 便算是為趙宋出最後一次力,這便是我宋人的立場了。」 「而且,爹爹身為夏臣,忠於的是夏,不是梁氏。此計若售,宋必受重創, 然功勞利益皆歸於梁氏,梁氏極有可能聲威重振。夏依舊是傀儡,我身為夏 臣子,也不能坐視。爹爹當年便欲借宋朝之力除梁氏,我相信爹爹此時若是在世, 也會贊同我的做法。我身為李家後人,不能不繼承爹爹的遺志!這便是我夏人的 立場!」 「而且,一旦遼夏聯手,千萬漢家姓將淪入水深火熱之中,這無數的姓 何罪!?我身上流著的,終究是炎黃血脈,其能坐視!這便是我漢人的立場!」 唐雲像是自言自語,又偏是字字千鈞。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無愧於心。二郎,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韓月靜靜聽著,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逐漸變得肅穆,胸口起伏,似乎有什麼 情緒正在醞釀,待到最後一句相詢,他以從未有過的莊重抱拳說道: 「小一生行事,多為浪蕩放縱遊戲人間,從未想過什麼大義。得遇哥哥, 才知這天下間當真有大義所在。哥哥願繼承爹爹遺志,小不才,願捨命相隨!」 旁邊雲娘也是抱拳致意,前嫌盡釋。 入夜,前方濁輪川已在眼前。 蒼涼的山脈、荒漠,以及那條已經結冰斷流的小河水,天地之間儘是寒風呼 嘯。 唐雲見得遠處似乎有星點燈火閃動,似乎是一支隊伍的宿營地,面現喜色。 韓月見唐雲臉色,猜到前面的人馬可能唐雲是胸有成竹的。說道:「二郎,我與 某人有個約定,便在此處相會,待我去勾當一番。」說著策馬往前走了沒多遠, 便有十數騎披甲壯士好像地裡面冒出來一樣突然出現在他們周圍,引弓對著他們, 口中大叫著羌話。 唐雲早就料到對方必定在營地四周布有警戒哨,不過自己事先竟沒察覺對方 的接近,顯然這些騎卒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斥候。 仁多楚清雖然不掌兵權,但是畢竟是西夏重臣,仁多族也是黨項大族。他手 下的私兵雖然遠遠不及仁多保忠那般兵強馬壯,但畢竟還是養得起些許豪傑之士 的。似眼前這十幾騎甲士,只看幾個簡單的動作,便知道身手恐怕都不弱於自己 和韓月,雲娘那江湖功夫就更不用提了。 唐雲一動不敢動,生怕引起誤會,棄了韁繩大聲用羌話道:「某家乃是仁 多相公故交唐雲,與相公約好在此相見,煩勞各位壯士代為通稟。」 為首一名甲士冷然改用漢話喝道:「交出兵器,隨吾等來!」 營地最豪華的一頂大帳內,點著牛油大蠟,光明照耀。仁多楚清坐在那裡擦 拭著一口寶劍。這柄劍乃是他父親仁多零丁的佩劍,也是他從他父親處繼承來的 不多的遺產之一。他的武藝平平,這柄寶劍平日裡是不用的,但是今天擦拭,卻 有著別樣心思。 自己要行之事凶險非常,且無退路。一旦失敗,恐怕便真地用得上這柄寶劍 了。 西夏一向對遼稱臣,夏乾順年紀漸長,遼準備賜婚,以遼國宗室貴女和 親。這是西夏建國以來的大事,自己這個御史中丞便為了這件事出使遼國。 憑心而論,在現在西夏對著宋朝屢戰屢敗、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與遼國的 聯姻實是對舉國上下穩定人心局勢起到不可估量的正面作用。但是仁多楚清卻知 道梁太后是非常不滿的,梁家兩代都是皇后,才造就梁氏三十餘年的輝煌。若想 繼續保證梁家的富貴,最好在梁氏宗族的女子中找一個作為新的皇后。 但是梁氏經過內訌之後,人丁不及以前旺盛,找個適的女子並不容易。而 契丹作為宗國要求和親,做臣子的卻找不到理的借口來拒絕。這等於遼國借 和親的名義對於西夏內政橫插一腳,將來遼國便可藉著這個女人來操縱西夏的國 政。 梁太后認為這完全是越過了她的底線,無論如何,她一個婦人和強大的遼國 之間如何選擇,對於這國家的大多數人來說根本就不是個問題。她便是再狂妄, 也不認為自己能和遼的影響力比肩。 一旦這個婚事成了,那就是自己末路的開始。 所以此次出使遼國,實是探聽遼國虛實,看看遼國對於這件婚事到底是安的 什麼心。能讓這件事流產是最好不過。 但是這件事對於他自己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反正自己永遠也不會抵達遼國。 他早就和唐雲約定,藉著出使遼國的機會,唐雲接應他叛逃至宋朝。而濁輪川這 個三國交匯處,正是他們約定的地點。 這裡所有的人,包括那些護衛的兵馬,都是他的親族。而且他多年積累的金 銀財物也秘密的帶了出來,他是絕不打算再西夏了。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唐 雲那邊進行得是否順利。他已經拋棄了在西夏的一切,如果去不了宋朝,那可就 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所以當他看到唐雲出現時,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大半。 「唐郎君,果是信人。」仁多楚清笑臉相迎。 「仁多公,別來無恙。」唐雲施禮。 「唐郎君,這兩位是……」 「此乃章相公所派密使,並帶有相公親筆書信一封。」唐雲將早就準備好的 書信奉上,上面有大宋涇原路帥司衙門的關防。仁多楚清一面看一面微笑點頭, 儘管他並不知道這封書信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至少心理上是個安慰。而且到現 在他只能毫無保留的相信唐雲,他怎麼想都想不到唐雲欺騙他能有什麼好處。 將信看了一遍,仁多楚清歎道:「未曾想我仁多楚清身為黨項人,卻也有背 棄西夏的一天。也罷,某的身家性命,便著落在唐郎君身上了。」 「良禽擇木而棲,仁多公肯棄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 「某家何德何能,敢言前程,至東朝能為一富家翁余願足矣。」 「仁多公何必妄自菲薄,以公之才,何愁天子不用?若能建立功勳,必得美 職相酬。」 「郎君說笑了,什麼功勳輪得到某家來建立?」 「眼前便有一事。」唐雲終於還是下決心了。眼前只有仁多楚清可以依仗, 他手下有數私兵,若能掌握這股力量,事情仍是有可為的。 「哦,郎君之意……」仁多楚清敏銳地發覺唐雲似乎是有求於己。 「此事也和仁多保忠有關,公若能相助,不僅天大功勳便在眼前,而且還能 重重打擊仁多保忠,讓他從此一敗塗地。」 仁多楚清的瞳孔猛地縮小了,仁多保忠這個名字,實在讓他咬牙切齒的痛恨。 自己之所以在西夏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直娘賊的奸詐小人。如果 沒有他的存在,自己現在該是何等的風光,恐怕早成為手握重兵呼風喚雨的一方 霸。如果能夠傷害他,實在是莫大的樂趣。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顧忌,只要 能令仁多保忠不開心的事,他就要去義無反顧的做。 「唐郎君,願聞其詳!」 ************************************ 夜晚,遼宋邊境,五寨關。 五寨關原本是宋朝領土,熙寧年間遼朝趁著宋朝天災人禍不斷,宋軍力又 被拖在熙河地作戰的機會,背棄盟約大軍壓境強行取關南七里土地,五寨 關便被劃入遼國圖。當然,自熙寧年間至此時還不過二十多年的時間,宋朝軍 民,尤其是宋朝河東的軍民仍然習慣上把五寨關看作是宋朝故土。 崎嶇的山路之上,數不清的兵馬正在通過關隘。 耶律和安騎著戰馬在路邊看著,身邊是耶律達和數十名親隨私兵,眾人皆是 頂盔貫甲,目視著身側通過的一隊隊兵馬。 這絕對是歷史性的一刻。 自檀淵之盟後,南朝的兵馬第一次以成建制的方式踏足遼國的土地。雖然這 土地是以遼國以蠻橫背盟的方式得到的,而且也只有二十餘年的時間。 自己要做的事,成則富貴封王都是等閒事,敗則身死族滅。身為契丹貴族, 卻是勾結南朝兵馬意圖造反刺殺皇帝,這是何等的大罪。但是成功的誘惑卻始終 不能擺脫,當今遼耶律洪基實在是人憎鬼厭,國內外咒他早死的人多如牛毛。 俗話說得民心者得天下,耶律洪基他有什麼民心可言?他早該退出歷史舞台了。 一旦成功,自己就是擁立之功,封王的誘惑。想想耶律乙遜,他當初發家不 就是在政變之時站在耶律洪基一邊嗎?事後酬功他何止是權傾天下。自己若能做 到他那個地步,身死族滅也是值得的。 這些南朝兵馬,不過是己方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不遠處,燕之古看著眼前的男人,問道:「宋郎君,何灌沒問題吧。只憑這 些兵馬,真得能一擊得手?王爺以大事相托,可是容不得半點差錯的。」 真名任得敬,化名宋江的男子似乎永遠都是那麼從容不迫。 「江大人此言乃是未見過宋朝神兵利器之威力。宋遼兩國近年未曾交兵, 王爺不瞭解也不足為奇。西夏十數萬兵馬一夕崩潰,便是此等神兵之威。如今我 等有心算無心,出其不意,勝負之勢又何待言?何灌乃當世之雄,所部皆是死士, 只要配到位,一擊得手並非不可能。我等行此事本來就是行險一搏,又豈能瞻 前顧後一點風險都不冒?」 燕之古沉默了,他本是智謀之士,又怎會想不到這一層?只是相對於宋朝吹 噓的神兵利器,他更直觀地感受到遼身旁數萬御帳皮室的精悍,那可是真的在 塞外數年建立起契丹霸權的最根本的武裝力量,兵甲人馬之精冠絕天下,天下 間幾乎沒有人能夠挑戰他們的地位。 即使李元昊也不例外,李元昊雖然曾經大破過遼親征,但是代價是國內殘 破。嚴格來說,那場戰爭沒有勝利者。 面對這樣得對手,誰能肆無忌憚? 但是箭在弦上,己方已經沒有退路。耶律洪基若死,才是天下各國的幸事。 也是遼國的幸事。便是再大的風險,也是值得冒的。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宋朝的 兵馬都已經開進境內了,也只能把計劃進行到底了。 宋江不知何時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了,這傢伙就像個幽靈一樣。燕之古不知道 他是不是去向陳王殿下密報去了,這個傢伙的身份當真是神秘之極。但是他既然 是陳王面前的座上客,自己也不便深究,自己雖然是陳王心腹,但是可以想見, 陳王必定也不止只有自己一個心腹。 尤其他要謀劃的還是這樣的大事…… 山路上,宋軍的人馬之中。 何灌穿戴著遼軍的鎧甲,騎著戰馬,默默前行。他身側的一千精兵也全都是 遼軍的打扮,這些死士乃是數十年不斷培養積累出來的精銳,平日裡散養於民間, 個個弓馬出眾不遜於那些塞北遊牧民族,而且全都會說契丹話。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此刻便是用到他們的時候了。 而這些鎧甲便是數十年來不斷同遼國邊境將領交易走私來的,紅娘子幾乎 將壓箱底的積蓄全都拿出來了。契丹鐵騎的鎧甲千領,這天下間除非造反,否則 斷無人會囤積如此數量的兵甲。 他身為大宋武官,蓄養私兵,擅自挑起兩國戰火,大概也跟造反差不多了。 不過若能名垂青史,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在他何灌看來,這世上有些事情 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他身後的馬匹之上,一匹馬左右各馱著一個黑乎乎的虎崩炮,上面用布蒙著。 而他自己親自挑選的四善射精兵手中,都有一張神勁弓。儘管是契丹最精銳的 御帳軍來了,神勁弓射出的弩箭也可以輕易而舉的在三步外貫穿他們的鐵甲, 就算是最大最重的櫓盾鐵盾,在一三十步之內也能貫穿,而在這個距離,遼軍 的鐵甲跟一層紙沒有別,一箭射穿七八層鐵甲乃是平常事。 和這東西相比,神臂弓的威力已經變得很平常了。 在這些威力無比的利器出其不意的打擊之下,契丹鐵騎肯定會產生混亂,當 然最終他們肯定會緩過氣來,但是自己需要的只是一絲空隙,己方摧枯拉朽的攻 擊會把這個空隙放大,只要抓住這個機會衝到距離遼足夠接近的距離之內,他 確信天下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逃出他的禽弓之術。 他握緊了手裡的大弓,看了看身邊並騎而行的紅娘子。 紅娘子做男裝打扮,也穿著遼軍的鎧甲,好像一個極其俊美的軍官。此次她 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與自己同赴死,有這樣的紅顏知己陪伴,夫復何求? 他們倆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是想著如何在死前給遼國造成更大的傷 害…… ********************************** 朔州,偏關,黎明時分。 此地緊臨黃河,乃是遼國西京道境內一處要津。而偏關更是天下名關,宋初 之時楊家將曾在此鎮守多年,屢拒遼軍進犯。後來兩國定盟,兵戈止息。此地變 成了遼夏通行的重要樞紐,凡是遼夏使者往來,多半都是在此處渡過黃河。此地 的河水勢緩易渡,且渡口設施齊備,各地商旅都從此過,此地便逐漸從一個軍事 要塞變成了商旅互市之所在。 不過此時隆冬時節,並非商旅活躍的季節,群山大地之間顯得蒼茫荒涼,唐 雲韓月率領著數黨項戰士,已至渡口處。 對於唐雲來說,進出各國邊境如同家常便飯。曾經作為大盜「沙鷂子」,行 走在三國邊境地帶,帶領幾人躲避遼國邊防軍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再 加上韓月曾經是西京道攔子馬出身,駐紮地恰好就在這一代,各地大路小路關 卡哨所他瞭如指掌,所以這數人才如同入無人之境一般深入到了黃河西岸。 這數黨項戰士,自然就是仁多楚清的族人私兵。 仁多楚清雖然是西夏國內權力鬥爭的失敗者,但是到底仍算一號人物,其果 決超乎預料。在知道事情原委後,毫不猶豫的將這數私兵交給了唐雲統領。一 點也不在乎這些人日後的命運如何。便是唐雲領著他們去爬刀山下火海,他也不 再管了。 唐雲佩服的同時,也知道這其實是仁多楚清唯一的選擇。 宋朝不是遼夏吐蕃,仁多楚清作為降人來投,宋朝便是接納他,也斷不可能 允許他保留如此多的私兵在身邊。這些兵馬日後必定要打散編入宋軍之中。無論 如何,是不會有他仁多楚清得份了,反正注定了不是自己的東西,不如用來打擊 一下仁多保忠,或者能立下功勳,加大自己投宋的籌碼,何樂而不為。 果然能在西夏那種嚴酷的政治環境下爬到高位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啊…… 唐雲心中暗歎,便準備找渡船。但是還沒等人馬撒開,周圍的野地裡突然 嘯聲大作,唐雲心中一驚,難道又中了埋伏?是遼兵?再看渡口周圍的野地裡突 然冒出了成群結隊的披甲壯士,各個都是上京道遊牧部落的打扮,不只是馬賊還 是山賊。甚至河對岸也出現了不少人,這些人手中都持著弓箭,虎視眈眈。 渡口轉眼間便落入對方控制之下。 「唐老,別來無恙乎。」人群之中一個身影越眾而出,唐雲的手握緊了大 弓,再看來的那人,韓月驚怒交集:「宋江,是你!?」 「不才正是,敢問二位賢,這是要上哪裡去?」 唐雲冷冷得看著宋江,這個人實在是太神秘了,他顯然是早就在這裡等著他 了。他難道是無所不知的神仙?此人到底是敵是友?他直覺整件事裡面,這個宋 江一直在暗中活動。他到底扮演什麼角色? 「宋兄,閣下是專程在這裡等我們的嗎?」 「不敢,不欲節外生枝而已。」 「你到底是為誰效力?」 「唐老聰明人,難道還猜不出來嗎?」 「宋遼相爭,西夏得利。你是一品堂的人?不,你似乎有你自己的目的。仁 多保忠?」 「果然高明,唐老不愧是李公之後。」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到底什麼來路?你曾在紅娘子門下行走,那何灌意圖 捨身狙擊遼……是不是你在暗中推波助瀾?慢著,還有遼國的內應,難道也是 你?你在這三方之間穿針引線,就是為了搞得天下大亂?」 「李公李公,有子如此,你卻是可以瞑目了……」宋江仰天長歎。 「你認識我爹爹?你知道我的身世,你認識我爹爹?」 「當年李公為將之時,某乃是李公麾下一親隨小校。」 「你,你究竟是何人?宋江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 「哈哈哈,某家當年在李公麾下時乃是一默默無聞之輩,因此時候也僥倖逃 過了梁氏的清洗。宋江乃是假名,某家實姓任,名得敬。任得敬是也!」 唐雲和韓月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震驚了。 「你……你是先父舊部?」 「正是,我任得敬一生唯一佩服的,便是李公,除此之外芸芸眾生,皆不足 道。」 「那你可知我等此行之目的?」 「不外乎是為了去阻止何灌。」 「那你讓不讓我們過去?」 「你們為何要去阻止何灌?」 「為了天下蒼生,為了不讓梁氏奸謀得逞,為了繼承先父之遺志!」韓月大 聲喝道。 「繼承李公遺志,那你知不知道李公畢生心願究竟為何?」 「先父畢生心願,便是扶保李氏驅除外戚,使西夏行漢禮用漢制,不再作為 蠻夷之邦被中原鄙視嘲笑,將這西北數千里江山變為小中華。宋夏兩國永止干戈, 兩國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天下太平。」 「說得好,不過,李公最終還是失敗了。」 「那又如何?」 「那就說明,李公這條路,說到底仍是走不通的。」宋江的表情變得陰沉下 來。「某家當年,也是親眼看著李公事敗身死族滅,從那時起,某家便知道這條 路理想雖好,但卻是一條死胡同。某家曾在李公墓前立誓要繼承李公遺志,但是 絕不會再走那條老路,某家亦有自己選擇的道路。」 「你?」唐雲當真吃了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個漢子,竟然也是自己父親志向 的繼承者。看來除了自己之外,仍有其他的仁人志士在暗中默默積累著力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李公當年以一漢人之身,試圖推動整個黨項胡人漢 化,無異於緣木求魚。胡人終究是胡人,便是說漢語用漢制行漢禮衣漢服,他們 仍舊是胡人!胡人永遠成為不了漢人!這便是李公當年敗因所在!而你若想扶保 當今夏乾順,以為能轉化他們歸漢,那就大錯特錯!最終結果,必然如同李公 當年一樣,以失敗告終!」 唐雲聽得宋江竟然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不由得驚詫莫名。這樣一個江湖漢 子,竟然能夠將世情看得如此透徹,很有些國士無雙的勁頭,這樣的人…… 梟雄之輩! 不過這不代表唐雲就此認輸,事實上這宋江口口聲聲都是說自己的不是,好 像他自己無比正確,這也讓人覺得刺耳。唐雲譏諷的道:「閣下口口聲聲言某家 所行皆謬,那請問閣下有何良策以教我?」 「某之策不過反其道而行之罷了,西夏乃是胡人的國度,要想讓它漢化,唯 有先將它變成漢人的國度。」 唐雲韓月全都張大了嘴巴,這等荒謬絕倫的論調,他這輩子是頭一次聽說。 將西夏變成漢人國度,那其實和滅亡黨項也沒什麼別,這等事大概連遼宋這樣 的大國都難以做到。這等話說了也等於沒說。若此事輕輕鬆鬆便可辦到,大概宋 夏之間也不用打這麼多年戰爭了。 「閣下高論。」韓月譏諷之意非常清楚。 「韓老以為某家只是徒知大言之輩嗎?當今西夏人口不過數十萬,然而其 中真正的黨項人才有多少?便是算上吐蕃鶻等藩人部落,也比不過漢人之數。 現如今西夏國內,漢人已佔舉國之半,已經成為最大的族群,便是朝堂之上,漢 人文武大臣亦比比皆是。只不過漢人地位太低,一貫為胡人驅使為奴,不受人重 視罷了。」 「若是這股力量動員起來,老以為沒有機會嗎?」宋江侃侃而談,顯得非 常自信。 「你也說漢人餘年一貫受胡人壓制,那胡人豈會坐視漢人翻身?」韓月毫 不示弱。 「誰說漢人便不能翻身,梁氏竊權近三十年,那些黨項貴人有誰敢不聽話嗎?」 「梁氏?梁氏豈是……」唐雲冷笑著剛要反駁,但是突然嘎然而止。他突然 想起來,其實從血統上說,梁乙埋、梁太后可都是正正經經的漢人,梁氏一族絕 大部分人也都是漢族。雖然他們早就淡忘了自己的漢人身份,但是從血統上說, 他們確實是真正的漢人。 非要硬摳道理的話,西夏確確實實是被漢人掌權統治了幾十年,甚至直到現 在也是。現在的小梁太后,從血統上來說也是漢人,只不過沒人把她當漢人看。 「梁氏以外戚柄政,只是拉攏國內的黨項貴人勢力,而忽視了漢人潛在的實 力。梁氏忘記了他們自己本來的血統,以黨項人自居。若是不忘本,漢人這股力 量能夠為梁氏所用,誰說西夏不能變天?」 「異想天開!」唐雲不客氣的反駁。「梁氏若想拉攏漢人,就得改變政策用 漢制行漢禮,這樣漢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同時停止對宋朝的戰爭,結好宋朝以求 得到中華正朔的承認。但是停止戰爭,他就掌握不了兵權,沒有兵權,他的地位 何來保證?」 「誰說一定要獲得宋朝的承認,只要有實力,他不承認也不行。行漢制用漢 禮是不錯,但這不是唯一的方法。漢人只要掌握了刀槍,地位同樣可以提升。拳 頭大道理就大,這個法則在西夏至少是行得通的。梁氏若用此策,誰說沒機會改 朝換代?」 「會不會改朝換代不知道,但是一定會引起西夏內亂才是真的,梁氏除非瘋 癲,否則豈會行此下策。」 「想翻轉天下之人,未成事之前哪一個不是被世人視為瘋癲的?若等閒手段 也可奏效,那天下早就遍地都是稱孤道寡之輩了。正因為梁氏沒有勇氣行此策, 現在的下場天下有目共睹。」 「那閣下以為你會成功嗎?」 「至少某家有這樣的信念和勇氣,而且某家若能掌權,有生之年定可實現。 現在西夏已不比從前,夏軍屢敗,喪師十餘萬,國家元氣大傷,而且損失的大部 分都是黨項各部精銳。黨項勢力已經被大幅度的削弱了,沒有個幾十年時間斷難 恢復。這時候正是漢人崛起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以後西夏要拒遼宋侵攻,必然 逐漸依賴漢人勢力。漢人的地位水漲船高已然是必然之事。」 「那和閣下有何關係?閣下挑動宋遼相爭,便是為了在西夏掌權嗎?恕某愚 昧,怎莫看不出這其中的關聯如何?」 「要掌權,也非旦夕可成,凡事總要一步一步來。以魏武之英果,也需花費 數十年時間才可穩固霸業。某要謀進身之階,唯有先立下大功。若能挑動宋遼相 爭,對於西夏乃是存稷之功,仁多保忠又豈能虧待於我?」 「然後你便在仁多保忠手下等待機會取而代之?進而奪權?」 「事情當然不會如此簡單,但是總的來說沒錯。」 「你算的倒是精細。」唐雲冷笑,但是心中著實驚訝萬分。這個宋江,或者 叫任得敬的傢伙所謀劃的計策只能以瘋狂來形容,但是仔細分析的話,倒是並非 沒有成功的機會,甚至成功的機會還不小,方方面面都被他考慮到了,稱的上算 無遺漏。 的確,西夏給人的印象上面就是黨項人的國度,當權的一定是黨項人,彷彿 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但這其實也是一個觀念上的盲點。梁氏當權的時候,沒有人 把他們當成漢人看待,但是他們其實就是漢人。 想必這個情況給了某些野心家的啟發。而現在黨項族群在戰爭中已經不可避 免的踏上衰弱之路,這又讓某些人看到了機會。 「某家唯一沒有算到的就是你們能夠如此之快的趕來。」任得敬面露苦笑, 所有的一切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脫離軌道,但是唯一的變數,而且是致命的變數, 就是他沒想到唐雲韓月竟然會橫插一腳,如此之快的看破了他的佈置,並且能這 麼快弄來如此之多的人手。 若是只有他們倆人,他有一種方法可以阻止他們。但是多了這數精銳兵 馬,他費盡心力調集人手,卻仍處於下風。他看得出來,唐雲韓月帶來的足有六 七人,裝備精良不說,看氣勢都是武勇出眾的戰之餘。而自己人數上已經處 於劣勢,士卒戰鬥力方面可能也沒法比,唯一依仗的便是地利,真要動起手來, 他們要硬闖渡河,真不一定能攔得住他們。除非是放火燒燬渡口,但是火勢一起, 難保不被在野外遊蕩的遼軍攔子馬發現,到時候又平添很多無法預料的變數。 他之所以費這麼多口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說動唐雲。畢竟自己曾是李清的 舊部,不算外人,而且他們是李清的後代,包括他自己都是為了繼承李清遺志, 只不過方法不同,鬧到刀槍相向絕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而且說起來,唐雲應該 和宋朝沒有什麼感情才對。 無論如何,他不想和他們打,更不想傷害李清的後人。當年李清對自己有恩, 若他的後人傷在自己手中,他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們若是硬闖,你是打算動手了?」韓月不客氣的低聲威脅,他看得 出自家場面佔優。憑面前這些江湖馬賊想要攔住他們,只能是癡人說夢。 「我們之間,沒有動手的理由。但是你們忍心看著令尊大人的遺志就此破滅 不成?」 「宋兄,哦,該叫你任兄才是,你這番計策說的確是天花亂墜,若是成功, 確實有可能成就千古之名。」唐雲的神情讓任得敬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觀察唐雲 的神色,確定他剛才確實動搖過,這說明自己的話並非沒有效果,但是此刻又恢 復了平靜。 「但是某只有一個小小的疑問。」 「請講當面。」 「以某家猜測,西夏軍中現在多有漢軍,撞令郎、潑喜軍,以及新組建的對 壘軍都是漢軍。這些都是現成的漢人力量,一旦任兄成功挑動遼宋開戰,想必仁 多保忠許諾的是讓任兄統領這些漢軍以酬功。」 唐雲嘴角帶著譏諷的笑容。 「任兄憑什麼肯定仁多保忠會信守承諾而不是卸磨殺驢?而且,仁多保忠並 非國相,更非夏,他憑什麼說讓你領軍就能讓你領軍?」 「仁多保忠視我為心腹,以此機密大事托我,足見其對我的重視。此人也是 個野心家,要想成就霸業,必須廣納良材以為羽翼,只要我能一直在他面前展現 出足夠的價值,只要我能讓他覺得還有利用價值,他就不會鳥盡弓藏。」 「是嗎?可是我聽說這些漢軍,已經被調入別人的麾下了。而且任兄是沒有 機會再奪來了。」唐雲悠然說道。 「什麼!?唐老不會是危言聳聽吧。」任得敬臉色微微一變。 「這等彫蟲小技,在任兄面前毫無意義。是不是事實,任兄只要自己留心當 會知道。某曾執掌一品堂,在夏軍之中頗有耳目。現在雖然不幹了,但是有些事 只要是想打聽,最多費點事,還是能打聽出來的。」 「便是真的又如何,能調走自然能再調來。」 「西夏不是大宋,將不專兵。而且我卻不知漢軍調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 麾下,任兄憑什麼把人從他們手裡要來。休說是任兄,便是仁多保忠也做不到 吧。」 這任得敬的臉色是真的變了。 「唐老是說笑吧,阿埋和妹勒已經失寵了,他們二人敗軍辱國,阿埋還有 傷在身,有何能力再執掌軍權。仁多保忠親口對我說的,這兩人已無能力再掌朝 政,梁太后也已對二人起了厭棄之心。」 「哈哈哈,就在任兄說這番話的時候,仁多保忠以放牧為名,領軍正前往天 都山。任兄知道在那裡等著他的是誰嗎?」 「難道是……」任得敬臉色再變,他知道這些情報是不可能隨口編出來的。 「梁氏對阿埋和妹勒起了厭棄之心,但是諷刺的是,二帥也因此次大敗對梁 氏起了異心。眼看軍權地位不保,二人豈會坐以待斃?西夏,終究是以各大部族 為基礎的國家。幾個大部落的首領一發話,大樹也要搖三搖。既然對方不會坐以 待斃,仁多保忠一貫喜歡投機,再加上他本身也和阿埋、妹勒一樣同為大部落的 首領,任兄覺得他會如何選擇?」 「其實他肯去天都山與二人密會,本身就已經做出選擇了吧。」 「你……你是如何可以確定?」任得敬終於慌亂了。 「我身後的這些兵馬,任兄以為來自何處?」 「倒要請教。」 「實話告訴你吧,這些兵馬便是仁多保忠的族兄,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的 親兵。仁多楚清以決意降宋,這些兵馬便是他送給我的。仁多保忠雖然是族長, 但是仁多楚清畢竟是前族長之嫡子,族內兵馬調動也瞞不過仁多楚清的耳目,此 亦是由他親口所言。任兄以為這情報來源還算可靠嗎?」 任得敬此刻已經是目瞪口呆,他心中充斥著無力感。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仁 多保忠這個老狐狸居然會變卦。但是想想,像他這樣的投機分子,這樣的選擇實 在並不意外。自己居然沒有算到這一點,竟陷入眼下如此局面。 仁多保忠確實是個奸雄之輩,但是他畢竟和自己不同。他本身就是一個大部 族的首領,在西夏部族勢力乃是立足之本,他的任何舉動,肯定都會考慮部族的 利益。也就是說,他的選擇會首先要保證盡量不吃虧,其次才是能佔便宜就占便 宜。 而此前戰事之中,仁多保忠的兵馬遇到暴風雪損失慘重,這時他首先考慮得 一定是先設法補足損失。如果接下來的選擇仍然有可能導致部落實力受損,他一 定會盡可能的避免此種情況發生。 現在,梁氏意圖解除二帥兵權,二帥起了擁兵自保的念頭。他仁多保忠要如 何選擇? 是緊抱梁氏的大腿,同二帥對立? 還是拋棄梁氏,同二帥聯手執掌朝政? 前一種選擇,如果勝利了,他是有可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相,但是 他的部落也可能會在火並之中再次受到損失,倒時候說不定還會有別的實力派跳 出來漁翁得利。如果失敗了,就更不用提。 而後一種選擇,則不用發生戰鬥。他們三人現在掌握著西夏大半的精銳軍隊, 梁氏因此次大敗,在軍隊中的威信已經降低到了一定的水準。如果是他們三人聯 手發力,確實可以架空梁太后,在西夏朝堂之上建立三足鼎立的政治態勢。這樣 他不用受到任何損失,便能撈取大量實質性的好處,而他的部族也可以不付出任 何代價就發展壯大。 仁多保忠雖然是個野心家,但是並不是好高騖遠之輩。 他既然前往天都山與其他二人相會,就說明他選擇了後者,這是個現實理智 的選擇。 而許諾給自己的好處,被他轉手交給了阿埋和妹勒,大概是作為妥協的條件。 自己現在已經成了一顆棄子。自己自以為還對他有利用價值,殊不知在仁多保忠 的眼中,阿埋和妹勒的價值比自己高的多。自己已經被無情的出賣了。 唐雲趁機再加一把火。 「任兄可知仁多保忠此次行動,並非梁太后的旨意。只待任兄成功挑起宋遼 之戰,西軍必定大舉東援,仁多保忠、阿埋、妹勒將會率軍會師於天都山,趁著 陝西空虛大舉攻宋,宋朝斷無可能兩線作戰,必定捨陝西而保河北。夏軍此戰必 定大捷,到時三人會挾大勝之聲勢,軍興慶府,一舉取得政權。任兄的利用價 值還真是被他搾得乾乾淨淨呢。」 任得敬臉色數變,終於仰天長歎。 「想不到,終究是被這個老狐狸擺了一道。」 「事已至此,任兄,還想要阻止我們渡河嗎?」 「來而不往非禮也,看來某苦心謀劃,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既如此,某便 助你們一臂之力。」任得敬說著一揮手,眾手下全都放下了弓箭。 唐雲沒料到此人竟如此提的起放的下,心中到有幾分佩服。 如此人物,他的謀劃未成只能是天意了。若是加以時日,讓他好好經營一番, 未必不能成功。 「任兄,來日方長,不必氣餒。今日相助,必有所報。小在西夏國內也算 有些關係,兄日後若雄心不改,不妨走走西夏晉王李察哥的門路。只要任兄報上 我唐雲的名號,想來不會吃閉門羹的。」 「還是叫我宋江吧,在仁多保忠未死之前,某是不能再西夏了。」宋江說 著意味深長的看了唐雲一眼,「晉王察哥,好,某家記下了。某家也立誓,若是 真可得晉王之力成事。若晉王仍在,某家只會是晉王之臣。」…… ********************************* 一天時間又快過去,天色漸沉,偏關以南,豬牛嶺山腳下一片小樹林中。 蕭吼一身黑甲黑衣,將馬鞍放在地上,一口奶酪伴著一口奶酒,手中是一塊 牛肉乾,含混地吃著。他的身側有幾十匹戰馬在地上啃草根吃,戰馬上都掛著弓 箭刀斧。而他身側的十幾名攔子馬小校,也是衣不解甲挾弓懸刀,坐在地上啃干 糧吃。 這裡是遼軍攔子馬部隊的一處暗馬鋪,像這樣的暗鋪在整個塞外草原天南地 北各個角落裡都存在著,相當於攔子馬軍校們在野外的臨時補給營地。 遼軍的遠探攔子馬都是特別善於孤軍深入敵境作戰的精銳斥候尖兵。有的甚 至能離開力部隊遠出數里,孤身深入敵後打探軍情。甚至在塞外作戰之時, 攔子馬往往能夠追殺敗軍達上千里,三五個月在野外遊蕩。有這樣大範圍的活動 域,近乎整個遼國國境都是他們的活動範圍,這就客觀上造成了有時候攔子馬 外出執行作戰任務之時僅靠隨身攜帶的給養是不夠的。 所以不知道從何時起,攔子馬開始以道為單位,有計劃的在各道境內分散設 置各種各樣的明暗馬鋪,有些是公開的,有些事隱秘的。其中埋藏有錢糧草料、 給養藥品、武器兵甲等等,以供行動時的不時之需。甚至傳說有些還埋藏著攔子 馬在作戰時虜獲的不願被別人知道的奇珍異寶。 當然這些只是傳說,沒人找到過證據。 而這些馬鋪的位置,每一年都在變化,有的廢棄,有的增設。而每個攔子馬 每設置一處馬鋪,都必須將位置存貨數量種類記錄下來,去上報押隊。押隊上 報隊帥,隊帥上報都轄,層層上報,最後彙集成軍圖表冊,作為攔子馬部隊的傳 家寶,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而這些馬鋪的存貨,也隨時隨地在更新著。攔子馬們極度重視這些補給點, 一旦消耗了存貨之後,總會自覺地設法補充,以供後來人使用。 蕭吼作為西京道攔子馬軍的一名押隊,自然是對本道內的馬舖位置瞭如指掌。 現在皇上御駕幸西京,他們這些本地的攔子馬都被遠放出去數里警戒上京道方 向的阻卜叛匪。他們在野外已經遊蕩了半個月了,給養耗盡的情況下,便來到偏 關附近的一處暗馬鋪。 「不急著趕路,大伙好好歇歇。」蕭吼吃飽喝足,伸個懶腰,多少天沒有好 好睡覺了。阻卜叛軍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那些草原上的蠻夷有什麼本事過黃 河?自己在這裡不過是白費力氣而已。幸好有這處馬鋪。 說起來,這還是當年韓月做押隊的時候設置的,也不知道韓月現在怎麼樣了。 當年之事,真是令人唏噓。 正想著,突然聽得一陣急促呼哨聲響起。 有敵情?! 蕭吼一個翻身跳起,隨手摘下弓箭。遼軍攔子馬每個人都是隨身攜帶六張弓 六支箭和三匹戰馬,儘管大多數弓箭都掛在戰馬上,但是每個人身上隨時都是 有弓箭的。所有人在第一時間全都張弓搭箭,用戰馬作掩護,對準來人方向。 前方兩騎,一男一女直奔而來,遼兵們面面相覷。有人弓弦一鬆,嗖的一支 冷箭飛出。 那騎馬漢子在馬上漂亮的一個旋身,抄手便接住了那支箭。攔子馬兵們不少 人驚呼出聲,那漢子的徒手接箭分明是攔子馬軍中操練的武藝,動作老練至極, 一看就是馬上戰鬥的老手。而攔子馬士卒所用的都是強於普通士卒的一石弓,射 出的高速箭能如此輕鬆地接住,實在匪夷所思。 蕭吼心中一動,那人的動作讓他覺得非常眼熟,難道…… 「來者為誰?」蕭吼大聲用契丹話吼道。 「前面可是蕭吼兄,某家韓月!」那漢子大聲喊道。 「都住手!」蕭吼心中一動,再看來人樣貌,果然是韓月,只是多年不見面 上多了些風霜之色,但是英俊不減當初。 「你這逃兵來做甚?」 蕭吼待韓月到了近前,冷冷問道。 「蕭兄,請將小押了帶到陳王處,陳王如今大禍便在眼前,小是特為此 事而來。」…… 陳家村,何灌所部營地。 儘管裝成了遼軍的摸樣,但是在行動之前,沒有人敢於輕舉妄動。契丹御帳 宮衛雖有十數萬之眾,但是各部之間彼此都不會認錯。他們這群冒充契丹人的漢 人若是輕易露面,只怕當場便會露餡。 而且,現在還有更加棘手的問題。 何灌此時就覺得自己好像萬丈高樓失腳,揚子江心斷纜崩舟。再看身側的紅 娘子,也是面色發白,雙眼冒火。 眼前這個被五花大綁的唐雲,說的都是真的? 自己辛苦所謀劃的一切,難道都是被人設計的不成?身邊的眾將此時已經是 面面相覷,軍心動搖。自己不怕死,但是就怕死的沒有價值。他有些後悔,不該 讓這個傢伙輕易的便來說這些混話,也許自己從來沒有遇見過他才好。 但是還有那個該死的宋江同樣也是一般說法。 難道自己要半途而廢? 不行,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怎麼可能半途而廢?乾脆殺了他們,就當此事沒 有發生過。 何灌的眼中閃過森寒殺氣。 但是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那該如何是好?殺了他們又能改變什麼?自己若 是蠻幹,豈不是最終會成為天下笑柄。但是準備了這麼多年,眼看到最後一擊的 時候,卻發現是個如此的結果,人誰都會覺得氣的想要撞牆去死。 再說誰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但是就怕是真的。 萬一是真的,那自己可真成了整個漢民族的罪人。怎麼辦? 平時殺伐果決的何灌,平生第一次猶豫了。他可以一點不皺眉毛的去死,但 是他希望自己死的重於泰山。若是被人利用了死去,那他可是一萬個不情願。 他看著紅娘子,紅娘子的眼中突然充滿了淚花。雙眼迸射出了瘋狂的殺氣, 手一晃,一道匹練般的電光直接揮向了唐雲的脖子。 刀鋒,穩穩地頂到了脖子上。血,噴濺而出…… 正文 【雲舞月揚】大結局 字數:52697 遼壽昌四年十月乙辛,西京道,朔州,雁門關外。 今天是十月的最後一天,寒冷的朔風掃過蒼茫的原野山巒,天地之間儘是沉 重的鉛灰色,遠方的太行山脈好像起伏的蒼龍,遍野茫茫枯草,一幅了無生機的 景象。 若是放在以往,邊境關寨在這個時候都是非常緊張的時刻。宋遼之間雖然有 一紙盟約在,年無大戰,但是其實邊境上的小規模衝突一直存在。契丹騎兵越 境跑來打水、砍柴、放牧毫無顧忌,還有化裝成盜賊打草谷更是家常便飯。到了 冬季,塞外遊牧民族更是到了一年一度的搶掠季節。當然宋朝的邊軍也不示弱, 在秋冬季除了要防秋以外,更要出關去燒荒,焚燒草原,冬天更是重點盯防的時 期。 像今天這個天氣,到了晚上肯定月黑風高,是要徵募勇士出去放火的。但是 自從十餘萬遼軍陳兵關外之後,整個河東便風聲鶴唳了,代州雁門一帶青壯男女 皆被強徵入伍,日夜心驚膽戰的等著戰爭不知何時爆發。 所以在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刺激契丹人比較好。況且此時從關城之上往外看 去,都能看到不遠處的曠野之上密密麻麻的遼軍騎兵正在浩浩蕩蕩的行進。 遼耶律洪基此時端坐在一匹雄駿絕倫的白馬之上,立馬於一個小丘上,手 中拿著馬鞭,對著雁門關指指點點。而他的身側則是他的文武重臣和數千御帳精 騎拱衛著他,耶律洪基的表情十分的不屑,好像在蔑視對面的南朝。而他身旁的 重臣們則大都一臉憂慮,不住的勸諫皇帝不要跑到這麼危險敏感的地方來。 「雁門之險,果然名不虛傳。」耶律洪基看著南邊的雄峻關山險隘,很是贊 歎。絲毫不在意自己孟浪的舉動會對兩國外交帶來何等影響。遼親率大軍陳兵 關下,這在宋朝看來,只有輕蔑的挑釁一種解釋。 「漆水郡王,若是你用兵,如何克此雄關?」耶律洪基似乎心情很好,扭頭 看看身側的行宮都部署耶律罕特剌。這位執掌御帳宿衛軍權的重臣,征剿上京道 阻卜叛賊,可謂戰勝,其名聲已經差不多快要成為大遼第一名將了,契丹民 族多久沒出過這樣的豪傑了。 隨駕的雖然也多有王爺,但多是契丹宗室親貴,封王靠的是祖宗蔭澤。陳王 蕭燕六乃是西京留守,雁門關外乃是他的防,顯然更有資格答此問。但是像 耶律罕特剌這樣實打實靠戰功升上來的軍功王爺,含金量顯然更高。 考較考較他,也是一種樂趣。 耶律罕特剌眉頭微皺,對這種無意義的問題,他實在不想答,也不知該如 何答。但是皇帝開了金口,他也只有先敷衍一番。 「啟奏陛下,臣以為用兵之道,在於知己知彼,隨機應變。若不知南朝守將 為何人,兵馬錢糧之數,我軍之詳情,臣實難言勝負。」耶律罕特剌巧妙的打了 個馬虎眼,一方面表明自己不是紙上談兵之輩,另一方面隱諱的表示這個話題沒 有任何實際意義,討論起來只是浪費時間。 「就以朕隨駕來的這一萬精兵為例,若是由你統領,如何作戰?」耶律洪基 卻是不依不饒,好像非要刨根問底。 御帳親軍,乃是遼國最精銳的雄悍勁旅。耶律罕特剌對此卻是深知,此時他 不知道皇帝是在隨口一說或是另有深意,若是真的讓自己現在統領這一萬兵馬前 去攻打雁門關,這也不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畢竟現在的皇帝就是這麼荒唐的 一個人。 「啟奏陛下,我大遼鐵騎之長,在於馳騁騎射,衝陷野戰。南朝之長,在於 堅城硬寨,結陣自守。若是臣用兵,必設計誘其出戰,於野地斷其糧道,亂其陣 型,後從容擊之。」 「我大遼古語有云,結陣不戰。若是南朝兵馬結陣,離城不遠,如何圖之?」 「此非可圖也,必誘其遠離城寨方可擊之。」 「若其不出城,只是龜縮城內自守,如何圖之?」 耶律罕特剌很想告訴他的皇帝若是南朝攖城自守,當今天下沒有任何軍隊能 奈何得了他們,還是早點洗洗去睡吧。他寧願去面對草原上狂野剽悍的阻卜蠻 夷,也不想面對宋軍把守的堅城硬寨。自宋遼相爭以來,一直就是遼軍擅野戰, 宋軍擅守城。當年大遼南下,每次攻城必敗,一直打到檀州,卻沒能攻下宋軍把 守的任何一座城池。 那時大遼軍力鼎盛,都做不到的事情。現在國力衰敗至此,又有什麼本事能 做得到? 只看對面雁門關隘雄峻,山勢奇險,綿延城牆數里,其上吊斗林立、城高池 深;所有的大小隘口都密佈著碉堡寨樓、拒馬鹿角,其外又是一層又一層的壕溝 和羊馬牆,其內還不知有多少陷馬坑絆馬,多少虎落翻機關隱藏在地表之下。 城上各種床弩擂石都已經伸出女牆,黑壓壓的士卒虎視眈眈,顯然也是含有向這 邊示威的意思。 這樣的要塞……憑這一萬不擅攻城的御帳親軍,便是耶律休哥在世,也無能 為也。 不過不能這樣和皇帝說。 「啟奏陛下,南朝守城而戰乃是其看家本事。若圖之臣以為用間方為上策, 促其內部生變,城池唾手可得。然此非一朝一夕可以成事,非有長期經營才見效 果。」 「若是用間不成,如何圖之?」 「若如此,唯有死戰爾!狹路相逢勇者勝!當調派南京道之漢軍、渤海軍、 以及西京道之漢軍前來相助,此皆我大遼善步戰者。再選調精銳騎軍,間道插入 敵後,阻敵援軍抄其糧道,斷絕內外交通孤立其城。大軍圍之蟻附登城,此黨項 所以克永樂、金明也。」 話說到這個地步,耶律罕特剌也算是豁出去了。幾乎就是明白的告訴皇帝, 憑借手頭這點兵力想要攻克雁門根本就是白日做夢。西夏攻打一座永樂城, 就幾乎將全國的男子和壯年女子全部拉上前線,而且最後還是依靠圍困的方式最 終僥倖得勝。其間各路宋軍擁兵不救、最後那場泡塌了宋軍城牆的關鍵性的暴雨 也是西夏的獲勝的要因素。而金明寨之設防遠不及永樂城,不到三千守軍, 西夏也動用了超過二十萬的兵力圍攻才獲勝。 雁門險固,天下雄關,大概比永樂城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河東宋軍向來以剽 悍頑強著稱,想要攻克眼前的雁門關,怎麼著也得動員個十幾萬兵馬,加上各種 大型攻城器械才有作戰的把握。 但是想想多年前宋軍在雁門大破遼軍的戰例,便知此戰的凶險。若是宋軍 集結一隻精銳馬軍從小路繞出來突然直擊遼軍之側後,會不會引起全軍潰亂?當 年楊業就是這樣勝利的。而遼軍幾乎不可能將宋軍所有可能的偷襲路線都看住, 這就是雁門易守難攻之處,出入的小路太多太偏僻分散,而這些小路的隘口都掌 握在宋軍手中。 宋軍雖然號稱一向缺戰馬,但是並不是國內沒有馬軍。各路藩騎藩軍便多是 馬軍,以河東為例,著名的折家藩騎便多達數千。再加上各路禁軍的駐泊馬軍, 努力湊出來萬餘騎精兵是可以做到的。 而這萬餘馬軍對於遼軍來說便是巨大的牽制。若要看住這萬餘馬軍,遼軍在 每個宋軍可能出現的隘口外,至少也要部署三千騎軍才可保證安全,少於這個數 字便可能為宋軍所乘。但是這樣的隘口,不下四五十個,遼軍不可能將如此龐大 的兵力用於這種任務上,事實上也不可能看得過來,也就是說總會有漏洞出現。 這種情況就像當年西夏佔據橫山,威脅整個隴右的情況。也有點類似遼軍威 脅河北路的情況,因為不知道敵人何時會出現在何處,宋軍被迫囤積重兵處處設 防。現在陝西的情況還好些,宋軍蠶食橫山,步步推進,橫山之險已為宋夏共有。 但是河北路卻依舊是堆滿了重兵,防備遼軍隨時背盟南下。 若是真想開戰,與其打雁門,還不如攻打河北,畢竟那裡才是適遼軍鐵騎 縱橫馳騁的平野戰場。 而此時在這裡,說不定就有數千馬軍隨時突然從側翼殺到。隨駕的萬餘精騎 佈陣,也是防備側翼可能突然出現的敵情。畢竟誰都不認為自家如此跑到南朝家 門口耀武揚威,南朝會忍氣吞聲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想到這裡,耶律罕特剌突然想到此時,是否有一隻南朝精銳馬軍正在雁門關 城門之後集結,虎視眈眈的準備正面出擊? 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而這個方向恰恰卻是防備力量最薄弱的方向。 大遼君臣一向輕視宋軍不敢野戰,這恰恰是個心理上的盲,大概現場眾人 誰也沒做好宋軍突然出關正面挑戰的準備。就在這最不可能的時刻和最不可能的 方向,恰恰宋軍突然出關,數千精騎突然向他們所在的這個小丘衝殺而來,不知 在場兵馬有多少把握能擋住宋軍不犯駕。 以他這樣身經戰的宿將眼光來看,危險迫在眉睫。 一旦宋軍真的殺出,必然是全力以赴不計傷亡的直撲耶律洪基御駕之處,只 要能殺了耶律洪基,即使全部兵馬死光、即使河東的全部馬軍全都死在這,也是 蓋世大捷。而這些御帳軍能不能把耶律洪基保護的風雨不透,實在難說。畢竟御 帳親軍雖然沒有丟掉武力至上的傳統,但也是很多年沒打過仗了,而河東和陝西 的宋軍因為與西夏近年的戰火錘煉,幾乎都是戰之餘的精銳。 若真是那樣,很可能用不著那種大逆不道的…… 但是令他失望,也是意料之中的是,宋軍終究還是沒有出戰。而耶律洪基在 他的「苦諫」之下,終於還是哈哈大笑著說:「漆水郡王不必如此,朕豈不知此 事無能為也,特戲之爾。傳旨,漆水郡王為國操勞,忠勤用事,賞金兩,銅 斤,絹匹,珍珠五斗,歌伎十名。」 「臣謝恩。」耶律罕特剌滾鞍下馬,叩謝於地,心中卻是歎了一聲。 今晚,便要…… 他偷眼去看陳王蕭燕六,蕭燕六雖然也有隨駕,但是兩人一直沒機會交流。 直到現在才抓住一點機會,偷眼看去,卻見蕭燕六面沉似水,向他示意的眼神讓 耶律罕特剌的呼吸都差點停滯了,怎麼事?難道事情出了紕漏不成? 蕭燕六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耶律罕特剌從那略帶慌亂的眼神之中已經明白了 他的意思:事情有變! 「傳旨,今日已看的夠了,南朝鼠輩不敢出城,咱們便收兵營吧。」耶律 洪基志得意滿,對自己強大實力恐嚇的效果十分滿意,可惜南朝此時國內沒什麼 天災人禍之類的,西邊也是連連得勝,士氣正盛。否則又可敲詐勒一番,讓趙 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知道知道大遼的可怕之處,當年自己連他老子都 不放在眼內,到了兒子這一代自然不在話下。 軍陣之中傳出震撼低沉的號角,黑壓壓的騎兵們簇擁著黃羅傘蓋的御駕,逐 漸遠離雁門關守軍的視線。 遼軍御營並未駐紮在朔州城內,當今遼對於田獵的喜愛堪稱是史上罕見, 御帳便紮在桑干河之濱的狼牙村內,便於隨時出去打獵遊玩。桑干河在大同府境 內分岔,流入應州境內的支流叫做渾源川,朔州境內的河段當地土人也叫做灰河, 此河水量充沛,即使冬天也不結冰,正好供大軍取水之用。 御駕營,留守的文武大臣在皇太孫燕王耶律延喜率領下齊來迎駕。耶律洪 基自覺的今天在南朝面前耀武揚威,南朝膽小如鼠不敢應對,心情甚好,哈哈大 笑讓眾卿平身,接著就吩咐大擺宴席,歌舞伺候,與眾卿同樂。 契丹皇帝御帳巨大無比,高達丈餘,方圓佔地達到數丈,好像一座小山聳立。 周圍一圈用鐵槍插地,上有氈傘,侍衛們便在傘蓋下站崗,再外面全都是侍衛的 營帳。契丹的御帳軍雖然親貴,但是只有其中最勇猛忠誠的猛將能有資格宿衛天 子。此時眾臣魚貫而入,各自解下兵器交給守在帳門口的侍衛太保,蕭燕六故意 拉在後面,低聲和耶律翰特拉說了句什麼,兩人最後進了金帳。 很快,金帳中熱鬧起來,樂聲繞樑,十六名絕代佳人翩翩起舞,舞姿風流挑 逗,如粉蝶穿花,曼妙妖嬈。在場眾臣皆是遼國當權的顯貴人物,無不見多識廣, 府中也多蓄養有歌伎,但是這些御用歌伎無論相貌舞姿,都是眾人從未見過的。 金石絲竹、羅綺珠翠之中,眾人大多如癡如醉。 耶律洪基更是歡喜,連連賜酒,又命眾臣賦詩作詞,凡是行不上酒令的,都 要受罰。眾人多拍皇帝馬屁,個個抖擻精神,出口成章。遼心情舒暢隨口賞賜, 無數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翡翠珍玩便這樣隨意的賞了出去。看得個別真心憂國的 大臣們心中十分無奈。 如今十餘萬大軍在外,又不作戰,只是終日在曠野之中遊蕩,每日空耗錢糧 都是天文數字。再加上這樣奢華浪費,國庫本就空虛,這樣浪費下去禁得住幾下 折騰?跑去雁門關外耀武揚威一番又如何?便是再耀武揚威,於他南朝又有何損 失?不曾削弱南朝一兵一卒,又沒能從南朝手中拿走一寸土地一文銅錢,實是自 己消耗自己。皇帝不但對此視而不見,反而覺得好像打了個大勝仗一樣,這樣下 去,怎麼得了。 但是這樣想法只能在心中,誰敢說出來? 喝了一陣兒之後,歌舞也散去,耶律洪基心情舒暢便又要玩他喜歡的雙陸游 戲,耶律翰特剌卻是和蕭燕六交換個眼色之後起身告退。 「啟奏陛下,臣執掌宿衛,恐飲酒誤事,當營處分巡營軍務,請陛下准奏。」 蕭燕六和蕭阿魯代也站起來言營處理軍務,一起請辭。 耶律洪基正喝的高興,卻見這三人想要退席,便覺得有些掃興。但是他也知 道耶律翰特剌治軍素來以軍紀嚴明著稱,最講究帥以身作則為諸軍表率。凡是 軍中規矩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改動,不管大小將帥無一例外,他自己是斷不會違 反自己設置的軍規的。他要走,定是到了帥該在營中露面的時候了,自己也不 好強留。 而蕭燕六則是西京留守,自己是在他的防逗留,他細心於防務也是可以理 解的。蕭阿魯代則是統兵老臣,和耶律翰特剌一起征剿上京道叛賊。此人平時最 喜歡小題大做的給自己進諫,彷彿自己每做一事他若不進諫就好像沒有盡到臣子 的義務一般,他若走了也好,省的掃興。 於是耶律洪基便順水推舟准奏三人離席,又褒獎三人忠勤,各賜狐裘一領, 剛才的絕色美女又各賜一名,引得眾人羨慕不已。 三人退出金帳,蕭阿魯代自營。但是蕭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卻是兜了個圈, 兩人相會於蕭燕六的大帳之內。待屏退了左右,耶律翰特剌便急不可耐的問道: 「王爺,事情莫非有變?!」這位遼國的常勝將軍即便在刀山火海的沙場之上面 對千軍萬馬都不會皺下眉頭,此時卻是驚惶莫名,臉上的汗都出來了。 蕭燕六知道此時是不能再瞞了,否則這人恐怕出了營帳立刻就會去向皇帝告 密。低聲說道:「不瞞郡王,事情確實有變,但是還有的補救。」 「究竟何事?」耶律翰特剌的臉色頓時白了。 「吾等皆中了西夏梁氏的奸計了!」 「此話怎講?」 「這一切都是梁氏的計謀,我等皆被其玩弄於鼓掌之上。她想挑起宋遼戰火, 他西夏好從中得利。」 「這麼說,今晚來的……」 「今晚確實會有襲擊發生,但是襲擊的目標卻不是御帳。」蕭燕六說著拍拍 手,兩名心腹親兵帶著韓月自帳外的黑暗中幽靈般的出現。 「小人韓月,參見二位王爺。」…… 不久,耶律翰特剌鞭策馬離開了陳王的大營,打馬如飛往自家大營奔去。 借刀殺人移花接木,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好一條毒計!梁氏毒婦,我耶律翰 特剌不抱此仇,枉為大丈夫! 金帳之內,耶律洪基喝的滿面紅光,與一干臣子玩的十分高興,贏了的都是 賞賜珠玉珍奇,輸了的都要打屁股。皇太孫耶律延喜不勝酒力,早就被灌倒了。 耶律洪基笑著命侍衛將皇太孫送,直到夜色深沉,這才讓眾臣散去。 耶律洪基伸個懶腰,覺得今天十分滿意。宮娥進來想要侍候他寬衣,但是卻 被他屏退。若在以往他是要睡覺的,但是此時他只覺得酒意很足,反而睡不著。 在這隆冬季節只覺得滿身發熱,大帳內本就溫暖,他卻坐不住,直接出了金帳之 外。 帳外冷風一刮,反倒覺得說不出的舒服。金帳外的侍衛們登時跪了一地,連 帶外圍的御帳親軍們也跪了黑壓壓一片。 「都平身吧。」耶律洪基擺擺手,突然覺得自己若是效仿一下古人,來個天 子親自巡營,是不是很有趣。想當年自己也是馬上豪傑,平定過耶律重元的叛亂。 但是到現在,多年沒有親自統兵征戰了。 「傳旨,爾等隨朕巡營,不必帶御駕儀仗。」 「遵旨。」侍衛們毫不含糊,立時起身各自牽過戰馬。耶律洪基想了想,說 道:「先到皇太孫營中巡視一番。」耶律延喜畢竟年輕,沒什麼酒量,喝了那麼 多身體肯定不適。自己的皇位便指望這一根獨苗香火傳延下去,還是先去看看的 好。 遼巡營,本來必然有一番排場。但是耶律洪基下令不許聲張,只帶數最 親信的侍衛隨身護駕,凡所過之哨卡各攔子馬、軍將、各部貴人不得離崗迎駕, 只需各安其位便是,擅自洩漏皇帝行蹤路線者族滅。遼軍營伍之中,不論契丹還 是部族屬國或是漢軍,同隊之人基本都是同鄉同族,一人犯法形同連坐,此令一 下,遼行蹤頓時便無人敢於亂傳。所以耶律洪基一行直到皇太孫營前之時,營 內東宮諸官才知道御駕親臨,慌慌張張的跑出來叩拜迎駕。 耶律洪基對自己這一趟微服巡營並不如何滿意,自認為看到了不少情弊。以 他觀察,御帳親軍的軍紀還算不錯,但是各部也是有高低分別的。至於宮分軍則 有些紀律頗嚴,營伍嚴整,夜間巡哨並未懈怠。但是有些則鬆懈不堪,甚至連攔 子馬都沒有放出,守夜的兵卒還在睡大覺。契丹兵馬尚且如此,至於京州兵、部 族兵則更加不如,不但營伍不整,紀律更是鬆懈,有的徹夜飲酒作樂,有的在賭 博,更有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妓女出入營中如同出入菜市場一般隨意。 不過令他欣慰的是皇太孫的東宮大營還算不錯,自己一行人離老遠就被攔子 馬發覺了,顯然警惕性並未鬆懈。看來不枉自己費心培養,總算沒叫自己失望。 「眾卿平身,皇太孫何不見駕?」 耶律洪基此問並非存心找茬,其實只是個場面話。他料定耶律延喜此時醉酒 難起,只待眾官解釋一下,便順勢賜解酒湯藥,然後入帳好生撫慰皇太孫一番。 但是卻見眾官一個個只是叩頭,卻無人敢接話。 這班人平時機靈,怎的到了這時便如此呆頭呆腦? 耶律洪基心中暗笑,卻見這班官員緊張的面無人色,似乎真是被自己的「王 霸之氣」給震住了,他此時酒勁醒了些,夜風刮的身上有些冷了。也不想再捉弄 這班人,便又問道:「皇太孫可是酒未醒?」 這一問,這班官員有人忍不住喊了一聲:「皇上恕罪!」這一喊,頓時這班 人爭先恐後的喊起來,一片恕罪之聲讓耶律洪基摸不著頭腦。但是他本能的感到 事情有些不妙,立刻下令戒備,身邊侍衛立時將他圍住,同時左右散開將這群官 員包圍個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張弓搭箭,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動手。他的侍衛太 保蕭藏奴拔出腰刀,厲聲高喝:「有敢妄動者皆斬!東宮兵吏放下兵器!不從者 就地格殺!皇太孫!皇太孫出來見駕!皇太孫呢!?」 耶律洪基此時也是怒目圓睜:「爾等這是怎麼事!?皇太孫呢?皇太孫可 在帳中!?皇太孫在不在帳中?」他直覺是皇太孫可能出了什麼問題。 此時大營所有的兵將全都老老實實放下兵器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那些官員 嚇的體如篩糠,哆哆嗦嗦只顧喊皇上饒命。耶律洪基對蕭藏奴喝道:「進去看看 怎麼事。」蕭藏奴說道遵旨,一縱身便從馬上飄身而下,身著鐵甲虎背熊腰的 壯漢竟然給人輕如鴻毛的感覺。卻見他疾步如風,一晃身便閃進了大帳之內,很 快便又出來。 「啟奏聖上,帳內無人。」 「無人?皇太孫哪裡去了?」耶律洪基頓時大吃一驚,看這些官員的樣子, 難道是耶律延喜出了什麼事兒了?但是若是皇太孫出了什麼意外,豈會有人不稟 奏自己?沒出事,那人哪去了?耶律延喜喝酒喝的都吐了,不可能再有力氣出去 行走。便是真出去散散步,也不可能走遠,自己既然到了,必定有人會去通知他, 而且這些官員也沒必要吞吞吐吐的。 耶律洪基越發狐疑,喝道:「皇太孫哪裡去了?」 這些東宮的官員膽子再大也不敢當面欺君,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幾乎要給嚇暈 過去,總算有個官還算膽大,等他戰戰兢兢地說完耶律延喜的去向,耶律洪基頓 時大怒。 去找耶律南仙了? 喝成那樣兒還能跑那麼遠? 不可能!除非……這小子是在裝醉! 這是當面欺君!這小子,什麼時候竟養出了欺君的膽子? 若非自己今夜突然性起親自巡營,只怕根本不會發覺這小子還有這樣的一面。 這是那個在自己面前恭順聽話的小子嗎?耶律洪基本就是多疑之君,否則當年也 不會聽信讒言殺了自己的老婆和兒子。現在發覺耶律延喜暗地裡竟然還有自己所 不知道的一張面孔,頓時心中陣陣狐疑。 而且這小子竟然是去找耶律南仙?他有沒有把國家大事放在眼中?!玩女人 不是問題,問題是耶律南仙是自己親自選定的和親西夏的宗室女子,這小子竟然 搞上了她?這不是存心壞國家大事嗎?他有沒有把自己的旨意放在眼內?! 其實他早就聽說過一些這樣的風聲,說是皇太孫和耶律南仙有些不清不楚的 關係,因為查無實據,所以他暗中命令蕭燕六提醒一下皇太孫不要弄得太過分, 前面的事既往不咎,後不許再有來往。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陽奉陰違? 耶律洪基越想越怒,真的感覺自己對這小子的培養呵護算是白費心血了。今 天他敢對自己陽奉陰違,明天呢……他還會把自己的這個爺爺放在眼內嗎? 「好大的膽子!蕭藏奴你去傳旨,讓皇太孫速來見駕!呃……等等!」 耶律洪基盛怒之下話已出口,但是突然心中一動難得的又冷靜下來。 此事若是鬧的盡人皆知,恐怕就不好收場了。耶律延禧畢竟是自己皇位的唯 一法繼承人,到時候自己還能如何?難道廢了他? 還有自己畢竟沒有親眼所見,只是偏聽一面之詞,會不會是有人設計陷害皇 太孫?自己一怒之下若是做出了什麼不可挽之事,到時候……耶律洪基想起了 自己的兒子昭懷太子和自己曾經的皇后蕭觀音,當初自己就是偏聽了耶律乙遜這 個奸賊的讒言陷害,畢竟沒有親眼見到皇后的姦情,卻一怒之下鑄下大錯。 當年耶律乙遜曾經還想謀害皇太孫,現在這情況,不是和當初非常相似嗎? 莫非有人想謀害耶律延禧?但是這群東宮的僚屬官員,眾口一詞,難道他們 都要捨命來陷害皇太孫?要知道皇太孫失德,這些人可都是要負上沒有好好規勸 教導的責任的。大遼不是南朝,沒有不殺士大夫的規定。 思來想去,耶律洪基很快有了決斷。連姓村夫都知道捉賊拿贓、捉姦拿雙 的道理,這件事他不會再聽信別人的言語,就由自己的雙眼親自來判斷吧。 他對蕭藏奴做了個眼色,蕭藏奴會意,立時一揮手,四周的侍衛如狼似虎的 衝了上來,將在場的東宮僚屬兵吏全都綁了押了下去,不管如何這些人的命運已 經注定。此事屬實那就是欺君之罪,而且將皇太孫導向邪路的黑鍋也將由他們來 背,下場就是死路一條。若不屬實,誣陷未來遼,離間皇帝和皇太孫這等大罪 足以將他們夷族。 「爾等隨朕去,朕要親自去看看實情為何,膽敢走漏消息者立斬!」耶律洪 基決定親自去耶律南仙處看看。 「皇上,是否要召阿思翰魯朵皮室護駕?」蕭藏奴眼見今晚事情發展已經超 乎預料,本能的覺得只有這數侍衛實在太不保險,萬一事情有變,御帳侍衛雖 然皆是驍悍絕倫之輩,但是在這十萬大軍之中,不值一提。便是加上遼直屬的 御帳親軍阿思翰魯朵,人數上面在這大軍之中也屬於少數。 而號稱契丹精銳的宮衛騎軍幾十年前便已日漸式微,號稱十宮一府十萬精騎 只不過是撐場面的話,否則也不會讓阻卜叛軍逍遙這麼久。況且宮衛騎軍畢竟不 是耶律洪基嫡系親信,他們其實是從前歷代遼國皇帝的御帳軍,雖然對朝廷命令 依舊服從,但是與現任遼耶律洪基並無多大瓜葛。 遼國軍制,歷代遼從開國太祖耶律阿保機開始,便有自己的親信衛隊,稱 為「算翰魯朵」,契丹語中「算」便是心腹的意思。皇帝駕崩之後,朝廷便會營 造宮室安置他的嬪妃,而他生前遺留下來翰魯朵御帳軍們便會轉為宮衛軍,替皇 帝守陵和監護宮室遺屬。而新皇帝則會另組建自己的翰魯朵親軍,兵員或者來自 州縣地方或者豪強大部的勇士,也有的來自前任皇帝的翰魯朵,自此成為制度。 大遼到了耶律洪基這一代,歷代前任統治者留下了共有十宮一府,分別為: 太祖的「算翰魯朵」是為宏義宮,太宗的「國阿輦翰魯朵」是為永興宮,世宗的 「耶魯完翰魯朵」是為積慶宮,應天皇太后的「浦素碗翰魯朵」是為長寧宮,穆 宗的「奪裡本翰魯朵」是為延昌宮,景宗的「監母翰魯朵」是為章憨宮,承天皇 太后的「狐穩翰魯朵」是為崇德宮,聖宗的「女古翰魯朵」是為興聖宮,興宗的 「窩噠碗翰魯朵」是為延慶宮,孝文皇太的「赤是得本翰魯朵」是為敦睦宮, 晉王耶律隆運(韓德讓)的文忠王府。 這些宮衛分佈在遼國各地,等於是還負擔有分鎮各地要津的職責。 這歷代留下的宮衛軍,本是契丹族戰鬥力的精華所在,但是隨著時代變遷, 很多宮戶的後代雖然還是在宮衛軍籍之中吃兵糧,但是早已不復他們的祖輩當年 之勇,打仗多靠著家丁衝鋒陷陣的大有人在。到了耶律洪基當政之時,其治國昏 庸無道,國力日下,宮衛也加速腐化,雖然還不至於完全腐化,但是各宮有戰鬥 力的部隊在減少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現在的西京道內便分佈有宏義宮、永興宮、崇德宮、文忠王府。宮衛騎軍 總數高達三萬一千騎,如今全部隨駕,但是實際數量大概有二萬八九千騎。而其 中堪稱能戰者唯有崇德宮和文忠王府的騎軍近兩萬,宏義宮和永興宮的戰鬥力遠 不及此二者。 十餘萬大軍之中,御帳軍和宮衛軍的總數可能還不到四萬,剩餘的全都是各 部大首領、隨駕的朝廷重臣、皇族的私兵和漢軍以及所謂的五京鄉兵、部族軍。 這些人的可靠程度,可能還不如宮衛軍。 一旦情況有變,實在是難稱安心。 「哼哼,這周圍都是我大遼的軍隊,你還怕有人敢造反不成?朕倒要看看, 誰有這等潑天的膽子?」耶律洪基冷眼藐視著他的侍衛太保,言語間所自然流露 出來的豪氣令人懾服。對於此事他實在不想大肆宣揚,此行牽涉到皇家陰私,他 不想多帶龐雜人等。 「不必多言,爾等只管隨駕便是!」 「遵旨。」蕭藏奴被耶律洪基的氣勢震懾的不敢抬頭,眼看耶律洪基撥馬前 行,便趕緊打了個呼哨,侍衛們急忙圍攏過來,簇擁著耶律洪基急急沿著河邊向 西而去…… ***    ***    ***   *** 灰河邊某處小谷內,耶律安見到了燕之古和宋江。 除了極少數的心腹將領之外,他手下的絕大部分兵馬都不必知道此行的真正 目的為何。只是服從將的命令跟隨來此而已。當然他們都是西京道的兵馬,耶 律安聲稱此乃西京留守司的軍令,調他們前來宿衛天子,也無人懷疑有它。 真正明白此行目的的,就只有耶律安、耶律達、燕之古三人而已。而他的 余親兵,都是久隨他的心腹死黨,雖不知端倪,但是可以托付信任。 以耶律安的地位,當然不可能知道遼金帳的具體位置。但是燕之古乃是 陳王殿下的心腹,他親自傳來的消息是不容置疑的。未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他 的部下三千餘騎都在十餘里之外的另一處密林之中駐紮,以避免和「南朝賊兵」 提前碰面壞了大事。此行他只帶了十名心腹親兵隨燕之古前來,耶律達率領剩餘 的親兵留守後方。 小谷內,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馬,或坐或站,但是卻無人喧嘩很安靜。偶爾 有戰馬不安的打響鼻或者嘶鳴,也立刻被人安撫下去。這些扮成遼軍的南蠻子, 一個個的都很安詳從容,絲毫沒有面對死神的畏懼緊張。 能被挑選出來執行這種自殺任務,果然都不是等閒之輩。紅娘子能聚集如此 之多的精銳死士,看樣子比大遼的宮衛精兵還要精銳三分,不愧是號稱綠林女王 的巾幗英雄。 在宋江和燕之古的引薦下,耶律安見到了紅娘子和何灌。 這兩人都是名噪宋遼邊境兩側的風雲人物,何灌禽弓神射威震邊陲自不必說。 紅娘子更是綠林之中的神秘人物,外人根本不知她的真實面目。耶律安在五寨 關之時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宋人大隊,並沒看清楚二人的面目,此時兩個人動 在他面前露面,他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來,想看看這兩個膽大包天的狂人究竟是 何人物。 他雖然久在西京道,但是守的是遼夏邊境,後來因揭發陳王妃有功,踏上了 飛黃騰達之路,陞遷到了西京大同府,後又調任倒塌嶺節度使司統兵,現在任東 勝州知軍州事兼西南招討司副都部署,在西京道也真正成為了重權在握的一方諸 侯。但是他從沒到過宋夏邊境,也從沒見過這兩個宋朝名人。 見了何灌,他的心中首先覺得這人看起來比想像中年輕,但是十分英俊。氣 質桀驁眼神狠定,整個人似乎像一把出鞘的刀子一樣充滿了剛厲銳氣,一看就知 道是個三刀六洞不眨眼的狠角色。而那紅娘子身著鎧甲,骨子裡卻有種撩人媚意, 但是眼神也不善,整個人總覺得邪氣妖媚。 這女人便是紅娘子?如此遮擋不住的妖媚風情,看來能支這麼大的攤子,一 定是善用了女人天生的武器。 而他們的部下們,讓耶律安有些疑惑,這些人雖然都作遼軍打扮,但是有 些人看起來有點像是西夏人,有點像是羌人的感覺。他曾經長時間鎮守過遼夏邊 境,對於西夏境內的黨項羌、沙漠中的馬賊部落很熟悉。這些人給人的感覺像是 西夏人,甚至是上京道的那些蠻夷部落的兵卒。但是那些蠻夷絕不可能有如此好 的紀律。 明白了,這些南蠻子也算機關算盡。他們不只是一層假扮身份,實際上準備 了兩層三層的假身份。河東地處三國交界之處,他們肯定從遼國和西夏都吸納的 有人,現在用上了。他們雖然假扮遼軍,但是一旦交戰肯定會被揭穿,他們已經 做好了被揭穿的準備。 西夏軍、或者上京道阻卜叛軍假扮遼軍襲擊御帳,無論成功失敗,這帳都算 不到南朝的頭上。嗯,還真是煞費苦心呢。 耶律安心中好笑,這等小聰明有何用處。他掃了一眼堆放在一處土崖之下 的那些黑黝黝的大火炮,還有這些人手中所持的那些從未見過的弓弩。這就是天 下聞名的神勁弓和虎崩炮吧,你們若是在戰鬥中使用此物,哪還能瞞得了你們宋 人的身份? 不過自己沒必要替這些南蠻子操心,他們本來就是一群替罪羊而已。一群注 定要死的人的命運,不值得掛心。 想到此處,耶律安還是調整心態,衝著何灌和紅娘子一抱拳說道:「二位 請了,今番作,是為了我宋遼姓長久太平著想。某非不知倫常之輩,然此人 若是繼續在位,不論大遼還是大宋,都休想有好日子過。故……」他自己說著都 覺得彆扭,好在那何灌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我等前來,只是為了殺耶律洪基來的,別的廢話不必多說。」 耶律安見對方如此無禮,心中憤怒。但是轉念一想,這些人已經有了必死 的覺悟,自然不會在意旁人感受。於是忍下怒氣,只是點點頭說道:「既如此便 是最好,某靜候佳音,只待諸君得手,某必不負約,如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燕之古也說道:「某等自是為了大義,爾等南朝莫要以為只有你們才知道義 之所在,須知我大遼契丹之中,亦有願為天下蒼生赴湯蹈火之輩!」 宋江在一旁打圓場地說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漢,莫要起了嫌隙,都是為了 大事而來,不須如此。誰知明天還能不能活著相見,能死在一處也是個緣分。」 那何灌冷著臉毫不領情,乾脆到一旁收拾馬甲去了。耶律安見對方如此態 度,也是心中惱怒。畢竟兩國敵對了這麼多年,三言兩語就想化解仇恨實在是不 可能。燕之古對他施了個眼色,他自認為這幫南蠻子已經死到臨頭,也沒必要和 一群快死的人生氣。冷笑著說道:「某靜候佳音,告辭!」說著撥馬領著那十餘 名親兵便去了。 待這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何灌和紅娘子才從人群之中閃出,看著耶律 安遠去的方向冷冷得說道:「那便是替死鬼了?」 「正是,此人正是最完美的替死鬼。」 何灌轉身看了看另外那個「何灌」和「紅娘子」,那「何灌」的脖子上還有 刀痕傷疤,皺眉問道:「你是漢人,如何為西夏效力?」 「我只效忠我的理想,莫忘了現在我是在救你東朝。」 「你的人能保證不露出馬腳嗎?」 「他們都是仁多氏的族兵,而且他們並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只知道服從我的 命令,便是落了活口也是說不清楚的。倒是你呢?你能保證你的人都能信任嗎?」 「你以為幾十年培養出來的死士是烏之眾嗎?他們從此刻起,都會以西夏 人自居,他們所有的人都會說羌話,到死也不會改口的。只要我的命令不停,他 們全都會力戰至死。」 「我倒沒想到你竟真的能放棄原先的計劃,我實在是低估了你。」 「若我不放棄呢?」 「只好殺了你。」 「你做得到?」 「做不到也要試試。」 「你我都是同一類人,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為了理想信念可以不顧性命。 臥薪嘗膽數十年,只為今日,卻發覺給人利用了,你卻以為我會氣昏了頭不顧一 切的蠻幹嗎?我能忍這麼多年,自然還能忍下去,等到下一個機會到來。你,確 實是低估了我。」 「和你這樣的人說話就是痛快,那我也不再廢話了,我不會為了你的大宋效 忠死節,一旦情況不妙我會立刻逃命,不管成功與否,我都會西夏去。」 「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不過你壞了梁太后和仁多的大計,他們焉會容你?」 「仁多馬上要和梁氏決裂了,梁氏正需要人扶持,我去幫她正是雪中送炭, 她又怎會不容我?再說有誰知道我曾在此出現過?我現在的名字叫做何灌。」 「你算的倒精。」 「你是不能露面的,你久在邊境,威名素著,遼軍之中恐怕多有認識你的人。 一旦你被人認出來,只怕前功盡棄。紅娘子也不能露面,這既然是一場假打,你 們這些真正的角就沒必要出來送死。再說某畢竟曾是折太尉舊部,不能眼看著 他的女兒去死。」 「你若至宋,憑你的才能,何愁不能一展抱負?」 「我雖是漢人,畢竟乃是夏臣。背求榮,你還會看得起我嗎?」 「良禽擇木而棲。」 「哼哼,只看現在大宋,黨爭不斷,那些相公們只顧互相傾軋,追名逐利, 誰管邊庭姓疾苦?那些士大夫,口口聲聲說著姓疾苦,貧者無立錐之地。但 是誰家不是兼併土地,家財巨萬。國家有難,邊地軍民將士血戰,哪個不是於國 有汗馬功勞。但是在那些士大夫眼中,這些純樸將士姓卻如鷹犬豬狗一般任其 輕賤欺辱。要我去給那些文人們當奴才,這樣的朝廷你以為我願意去效勞嗎?」 「西夏那邊一樣會因為你是漢人而猜忌排擠你,你可忍受那些委屈,卻不能 忍受父母之邦的委屈?」 「誰說我要忍受?天下之大,萬國並立,能去闖蕩之處多亦。我父親雖是西 夏之臣,我不過繼承我父親之遺志罷了。有朝一日我在西夏該辦的事情辦完之後, 若覺再無可留戀之處,便是夏求我留在西夏我還不一定稀罕呢。」 「哼哼,狂生,你以為天下是好闖的嗎?」 「你以為遼是好殺的嗎?」 「未曾想折太尉用了你這樣一個間諜,西夏真不知該說是福是禍。」 「是福是禍,帶過了今晚再說吧。」…… ***    ***    ***   *** 夜色深沉,灰河邊的耶律南仙所住帳幕外,東宮的余侍衛正在巡視,緊緊 護衛住那個平常無奇的帳幕。蕭達身著鐵甲,手提雙戟,背背強弓,立於帳外 不遠處。 耶律南仙雖然被封為成安公,其實不過是出於政治需要。她雖然確實是皇 族宗室,但是屬於那種非常遠的親戚,和現任遼八竿子打不著,她出身的部族 也是契丹旁支小部族。故此她所在的部族的營寨距離遼金帳非常遠,幾乎到了 營的邊緣地帶。若非她是未來的夏王后的身份,她的部族根本不會引人注意。 所以皇太孫到來,並未引起多少人注意,更何況皇太孫還刻意隱藏了身份。 帳內,一雙年輕男女赤身裸體摟抱在一起,便在那床榻之上翻滾絞纏,肉體 充滿慾望的挺動和顫抖,亢奮的呻吟喘息蕩人心魄。 牛油大蠟的火苗不時搖曳,將帳內照的光亮無比。耶律延喜壓著耶律南仙那 苗條婀娜的成熟胴體,將她的赤裸的下身壓得完全分開,在她的雙腿之間如癡如 醉的聳動著,青筍般的陽具在那嬌嫩的陰戶之中進出著,帶著快感欲浪和濕淋淋 的淫汁。兩人的影子映在帳壁上怪異的顫動著,像兩隻疊在一起的欲獸。 耶律延喜的身體本就不強壯,雖然個子不低,但是瘦削蒼白的像是營養不良, 此時和耶律南仙成熟妖嬈的肉體比較,有種怪異的官能倒錯的性感。 他迷戀這個女人的肉體,這個女人真的美麗,是他見過得最美麗最有魅力的 女人之一。他每次見到她都特別渴望佔有她的肉體,那種強烈的佔有慾讓他欲罷 不能。他的癲狂讓慾火始終不能平息,盤腸大戰已有半個時辰,兩人滾落的汗水 沾濕了床榻上的柔軟獸皮氈毛,他已經在她的體內射精過兩次了,但是他仍舊想 抱著這令人迷醉的肉體拚命發洩自己的性慾。 在他經歷過的女人裡,只有這個女人能讓他產生如此強烈的魔性慾望。一想 到西夏那個從未謀面的國王將會擁有這個女人,耶律延喜就感到嫉妒如火。 但是他沒膽子也沒能力反抗自己的爺爺做出的決定。 此刻他已經忘記了一切,只想全身心的將自己的所有性慾全都發洩到她的體 內去,深深的射入她的身體最深處最盡頭,讓她全身每一處都完全的屬於自己, 都深深打上自己不可磨滅的烙印。 他根本不覺得疲累,只是不停的搗動著身軀,陽具用力蹂躪女人令人瘋狂的 陰戶,那種包夾緊縮的感覺就像一張嘴含住她的陽具高度技巧的吮吸,讓他射精 後的疲累飛到九霄雲外,讓他的慾火很快復甦甚至燒得更猛。讓他感覺全身似乎 有發洩不完的慾火,他用力抱著壓著摟著,用全身的力氣猛烈衝擊擠壓身下的女 人肉體。 「哦……哦……朕……要讓你懷孕……你的子宮是屬於朕的……」耶律延喜 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會如此放浪形骸忘乎所以的自稱朕,這等欺君之罪只有他在耶 律南仙面前才敢放開心懷和疏解壓力。 「皇上……皇上……」 耶律南仙也是非常知趣,以誘惑的聲調縱情吟哦,白肉蕩漾扭動胴體接納青 年肉體那無窮無盡的精力,她也是洩過一次身子了,少年的精液灌滿了她的陰戶, 讓她的小肚子裡面熱熱的,陰中敏感異常,水濕滑嫩,淫水和精液粘渾成白濁粘 液幾乎是被擠壓著往外流濺。 她對這個迷戀自己肉體的年輕男子也有特殊的感情,他是未來的遼,天下 最強大帝國的皇帝,自己的身份何等平庸,能夠侍奉他是自己的榮幸。雖然自己 無法抵抗命運,將來注定會成為那個西夏國王的王后,那麼在此之前能夠把自己 全身心都交給這想交給的男人,自己也算是幸福的吧。 她努力勾住男子的脖子,雪白的修長美腿上面全是汗光和揉搓的手印痕跡, 小腿分開從後交叉勾住男人的腰,讓男人的小腹完全貼到自己雙腿之間的陰部無 法離開,以這種最淫蕩大膽的姿勢迎接男人的衝擊,每次的深入都能頂到她的子 宮口,痛苦快樂混雜的火熱觸感讓她哆嗦的魂飛魄散。 耶律南仙淫蕩的表情讓耶律延喜亢奮的難以抑制,連帳外的侍衛們似乎都聽 到了裡面那情慾勃發的喘息呻吟,那種動靜實在讓人心旌搖蕩,似乎皇太孫猛力 狂干之下,連床榻都要給搖塌了。侍衛們各個臉色古怪,拚命捂著耳朵不敢多聽。 蕭達皺著眉頭示意他們再離大帳遠一些,便在這時,卻見前面來了一騎快馬。 帳內,耶律延喜幾乎是站了起來,兜著女人的身子懸空站立,耶律南仙雙腿 夾纏著他的大腿,手勾著他的脖子,就那麼懸空掛在他的身上,任男人的陽具完 全在自己體內憑著搖晃動作攪動,那感覺讓她欲仙欲死,大量淫水失禁般的濺出, 漏灑了一地。 「燕王!燕王!殿下!殿下!」帳門口傳來了焦急的低聲,燕王是耶律延喜 的封號,遼國歷代契丹之的繼承人慣例上都要加燕國王的封號。耶律延喜加封 燕國王實際上就是確立了繼承人的地位。以前耶律延喜最喜歡聽別人叫他燕王, 但是此刻卻是充耳不聞,只顧兜著女人的雙腿站著猛干,他的臉色脹得通紅,腦 門上青筋暴賁,顯然已經是到了高潮的邊緣。 耶律南仙也沒有聽見,她只覺得陰中火熱,快感如潮淹沒渾身上下的神經。 她拚命摟著男人的脖子,雙腳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勾住男人的雙腿,全身懸空 著拚命摟緊磨蹭,腰部動搖晃扭蹭,感受著堅挺的肉棒在自己體內的攪動,努 力夾緊含吞,直到高潮再次來臨。 然後她突然痙攣了起來,強烈的高潮快感完全吞沒了她。 纏在身上的女體突然之間勒緊了他,耶律延喜體內的欲浪湧動霎那間爆發到 了極限,電流從繃直的雙腿直到後腦。 男人發出了野獸一樣的狂喘,用力猛頂女人懸掛在自己小肚子上的屁股,直 接頂到了最盡頭,接著精液噴薄而出,完全頂著射到了女人的子宮口。女人好像 打擺子一樣身體亂抖,完全癱了,男人的腿不停哆嗦,支撐不住女人的重量,兩 人連接著萎坐在地。精液和淫汁順著兩人結的肉縫流了出來。 接著外面的蕭達就闖了進來,一臉驚慌的高呼:「殿下!」 耶律延喜好像觸電一樣直接從女人身上彈了起來,直愣愣的陽具還抖動著射 出了一道白濁的精液,在空氣中濺落在女人臉上嘴上眼睛上。 「蕭達,你大膽!」耶律延喜嚇的不知所措,接著尷尬無比,最後惱羞成 怒。他不知道蕭達為什麼會擅自闖進來,但是自己這幅模樣實在是不堪之極, 暴露在下人的眼中,實在是大不敬之罪!這傢伙不要性命了嗎? 「殿下!快穿衣服!皇……皇上來了!」 「啊?!皇上怎……怎麼?」耶律延喜頓時嚇得魂飛天外,忙不迭的趕緊抓 起衣服就往身上套,還連連催促耶律南仙趕緊起來。耶律南仙女流之輩,早給嚇 得不知所措了。只覺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這下是死定了。 「快穿衣服啊你!快……先先攔著皇上!」後面一句卻是對著蕭達說的。 蕭達趕緊退出帳外,他雖是遼國著名的勇士,能徒手獵熊虎而不變色,但是此 時也是嚇得滿臉慘白,心中早就亂了方寸。適才突然接到心腹攔子馬報,皇上 御駕數人突然向這邊來了,明顯就是奔著皇太孫來的。 蕭達第一個反應就是壞事了!皇太孫和耶律南仙的姦情肯定曝光了!皇帝 這是來興師問罪來了!否則皇帝在御帳飲宴喝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跑來了?事先 一點招呼都沒打。這太不常理了。 攔著皇帝,怎麼攔?莫非不要命了?皇帝盛怒之下,誰敢攔?難道是想被族 滅不成?蕭達雖勇武超群,但是可沒有造反的膽子。這時候去觸皇帝的霉頭, 和自殺無異。除非皇帝並不是來皇太孫晦氣的,可能是偶然路過此處。但是這 種可能性實在太小,事先沒有侍衛通傳接駕,顯然是皇帝刻意隱瞞行蹤。 皇帝為何要隱瞞行蹤,針對的是誰? 此時他在帳外束手無策,只是乾等。眼看著前面已經看到了皇帝御駕的人群, 他卻不敢真的上前攔駕,同時也不敢再進帳。只好率領眾侍衛跪倒路旁,耶律洪 基轉眼間就到了近前,他是認得蕭達的,喝問道:「蕭達,皇太孫可在此處?」 聲音雖不大,但是低沉威壓,好似千斤重擔壓在心頭。 蕭達嚇的連頭都不敢抬,一聽皇帝張嘴就問皇太孫,立時知道完了!出叛 徒了!哪個直娘賊的奸賊洩漏了皇太孫的行蹤給皇帝知道,這是不是朝廷內有奸 賊針對皇太孫的奸計!?他腦子嗡嗡作響,眼前金星直冒,不敢實話實說,卻更 不敢當面欺君,只好應道:「啟奏陛下,臣罪該萬死,臣……臣……」 耶律洪基一看他這樣子便知道事情果然是向著自己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他 一揮手,兩旁侍衛立刻衝上將蕭達按住綁了,周圍的他帶來的侍衛一看頓時嚇 得瑟瑟發抖,一個個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恨不能將身子伏倒土裡。耶律洪基 氣沖沖的下馬,親自奔帳門而去。 待他一掀帳門簾,看到裡面的情景,頓時氣的臉色鐵青。 帳內滿是濃重的精騷味和性分泌物味,還隱約有尿騷味,耶律延喜衣衫不整, 敞胸露懷,髮絲散亂,面色驚慌。此時只是穿上了袍子,光著腳正在努力套褲子, 只套上了一半,下身還露著,直挺挺的陽具晃蕩著,上還有些粘汁穢物。耶律南 仙這女人則是赤身裸體,只是用棉被和狐裘勉強遮住身子,眼見皇帝闖進來,頓 時嚇得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你……你這逆子!你好大膽!」耶律洪基怒聲斥罵,氣的火冒三丈。這下 由他親眼所見,總是不會錯了,沒想到這兩個鳥男女真的搞到了一起。 耶律延喜頓時跪下,嚇得體如篩糠,連連求饒。 耶律洪基真想一腳把他踹到九霄雲外去,但是總是還沒氣的失去理智。上年 紀的人總是不像以前那般衝動火爆了,他怒道:「還不快把衣服穿上!去朕再 好好收拾你!」不論如何,這總是皇家的大醜聞,他也不想鬧得盡人皆知讓臣子 們看了笑話。耶律南仙畢竟是要和親西夏的宗室公,與耶律延喜算是姐親戚, 姐亂倫這傳出去非讓天下各國恥笑不可。 耶律延喜忙不迭的急忙又套起褲子,動作笨拙狼狽,急的腦門上儘是汗。像 他這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兒,此刻緊張害怕萬分,竟是穿了半天都穿不上去。 耶律洪基氣的掄起馬鞭凌空啪的抽了一聲爆響,嚇得耶律延喜又差點坐地上。 外面響起了侍衛們的呼喚和腳步聲,大概是聽到這一聲鞭子響,以為裡面出 啥事了。 「休得進來,違旨者斬!」耶律洪基一聲爆喝,外面的動靜頓時小了。 這等情形,要不要把外面的侍衛全部滅口?耶律洪基對於人命根本就是視如 草芥,為了皇家的尊嚴,賜死個幾人對他來說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毫無猶豫。 還有那些東宮的屬官也都不能留,反正耶律翰特剌也該走馬上任,以後教育皇太 孫的責任就是他的了。 好容易等到耶律延喜穿好了衣服,卻又戰戰兢兢的問道:「皇上,這都是臣 的錯……臣願受任何責罰,請別降罪成安公……」 耶律洪基一聽便是又冒火氣,你現在還有心思顧著別人,先顧著你自己吧。 卻又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這小子竟還為別人求情,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還真是挺 有情有意的。換了自己,肯定是盡力往耶律南仙身上推。這小子,總算還是有點 擔當。 「少廢話!責罰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先顧著你自己吧!」 外面蕭達和燕王侍衛們都被押解在地上,御帳侍衛們多分散警戒四周。蕭 達被反綁著跪伏在地,頭都貼到地面上了。他本是遼國有名的猛將,便是御帳 侍衛之中也有相熟的,侍衛太保蕭藏奴見他這樣子稍有不忍,便說道:「蕭達, 你便好好向皇上認罪吧,說不得皇上還是看重你的,先把頭抬起來吧。」 誰知蕭達滿臉驚疑,竟是不起來,只是把頭貼在地面上,彷彿在聽什麼。 只是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雙眼順著河岸盯著遠處的夜色,說道:「沿河大 約有上千人馬,正在向此地快速接近。」 「什麼?」蕭藏奴也是機警過人之輩,精通地聽之術,趕緊將頭趴在地面上 聽了一會兒,臉色早已大變。 確實有大批人馬正在快速接近。 難道是外圍的官兵? 不可能! 外圍官兵各有防,調動如何沒有火牌傳令?便是各大部領的私兵,各地活 動的攔子馬也應該早有消息傳。而且這附近一馬平川,並無任何地形遮掩,遠 遠看去竟看不到半點燈火,如此數量眾多的兵馬暗夜潛行,皇帝御駕在此,難道 …… 大事不妙! 蕭藏奴大喝一聲護駕!眾侍衛立刻擺出了戰鬥隊形,弓箭全都對著來犯方向。 但是對方的行動也確實迅速,他們剛擺好陣勢,彷彿黑暗幽冥之中密密麻麻的馬 隊就出現了,黑壓壓的看不出來有多少人,也不打火把,沿著河岸向這邊快速湧 來。 「聖上御駕在此,前方軍馬止步!什麼人!?停下!再不停下放箭了!」一 名小校策馬迎了過去,藉著火把的亮光,卻見對面來的全都是遼軍衣甲的騎手, 一個個衣甲鮮明。 難道是哪一路的官兵? 他剛扯著嗓子喊了兩聲,對面嗖的一聲尖銳的風嘯,暗箭傷人! 能入選御帳侍衛的,皆是武勇驍絕之輩。這小校雖然階級不高,但也是武藝 高強。平日裡休說著等距離,便是再近些射箭光聽風聲也能躲開。他聽到機簧風 聲一響,立時憑感覺一扭身子,同時揚起了左臂的旁牌,卻揮了個空。 勁箭穿透了鐵甲,直接將他的身子射穿了。他慘叫一聲,帶著一股血浪被巨 大的箭力凌空慣下馬來。 他剛摔下馬,蕭藏奴的弓弦就響了,雕翎箭離弦而出。數名御帳侍衛的弓 箭幾乎同一時間發射,一陣亂箭如雨而去。地上跪著的蕭達虎吼一聲,身上骨 節辟啪作響,肌肉一瞬間好像爆炸一樣的鼓脹,麻繩節節寸斷。他搶過一張大弓, 嗖的一箭射向來敵! 黑暗中不知倒下多少人馬,但是沒有起任何阻擋的作用。接著便是喊殺聲大 作,似乎漫野黑壓壓的兵馬狂嗥著向這裡衝至。 帳內,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耶律延喜不知道怎麼事, 但是耶律洪基卻是經驗豐富,一聽外面兵荒馬亂喊殺喧囂的動靜便知道自己又面 臨一次叛亂。霎那間他看著耶律延喜的目光中充滿了殺機,難道是這小子?他怕 自己責罰,便想謀反?他有這等謀反的膽子嗎? 正想著,一枝勁箭勁洞穿了皮帳,竟從外面射了進來,在另一側開了個小洞 又出去了。耶律延喜下的驚叫一聲,但是卻站起來擋在了耶律洪基的身前。耶律 洪基反應迅速急忙抄起一張凳子擋在胸前,心中驚疑。 若真是這小子謀反,便不該以這裡為目標。剛才這一箭有可能傷了他,這樣 看來應該與他無關?但是戰場上的流箭流矢難說的很。而且他竟不惜性命擋在自 己身前,這可不是裝出來的。難道真的另有人謀反? 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煩了。剛才那一箭說明對方已經有人衝到了距離帳篷很近 的距離,近的可以用弓箭襲擊這裡了。御帳侍衛驍勇和忠誠他是非常清楚的,這 些死士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對手想要接近到可以威脅自己的範圍距離內真是難如 登天。除非他們遇見的對手遠非等閒可比! 正在此時,蕭藏奴和蕭達手持弓箭急匆匆得進來了,蕭藏奴的肩頭中了一 箭,血淋淋的胡亂抱紮著。兩人進來便跪下大聲道:「皇上,有賊人作亂!請皇 上速速移駕!」 「蕭藏奴,何人作亂?!」耶律洪基當了四十年的皇帝,經歷過耶律重元和 耶律乙遜作亂,對於窩裡反這種事有著豐富的經驗,只是慌亂了一會兒,現在已 經鎮定下來了。 「皇上,賊人皆穿官兵衣甲,所持多弓弩,所言多漢話。真實身份不得而知! 請皇上速速移駕,調兵平亂。」 「什麼?!賊人有多少?」 「暗夜之中看不清人數,不過已知兵馬當有千數上下。」 耶律洪基也不是傻子,一聽就知道對方這是早有準備。穿著遼軍的衣甲,只 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真的那裡發生兵變了,但是兵變的隊伍如何知道自己在這裡? 另一個就是有人假冒官兵,若是如此那就可能是早有預謀的。自己的身邊近臣侍 衛裡,可能有奸細存在。 若是早有預謀,自己匆匆忙忙的離開,可能反而落入對方的圈套之中。對方 喊漢話,莫非是漢軍叛亂了?西京道的鄉兵之中確實有不少漢軍,但是漢軍如何 穿著契丹的衣甲?還有弓弩,從剛才那穿帳而過的一箭來看,對方的弓弩可不是 遼軍之中那些多年前繳獲的陳年舊貨可比。 莫非是宋軍?! 耶律洪基的腦海中猛地冒出一個看似荒謬的想法。宋軍對自己白天的耀武揚 威並沒有忍氣吞聲,現在他們用這種方式敬自己來了? 喊著漢話,多用弓弩。難道真的是宋軍假扮遼軍前來襲擊自己?若是如此, 自己更不能輕易離開。這麼多宋軍既然能滲透到距離自己咫尺之遙,沒有內應是 不可能的。那麼可能在別的地方還有伏兵等著趁亂取利,自己在這個時候絕對不 能慌亂! 「此時亂走易為賊所乘,朕倒要看看何人有吃了豹子膽敢犯上作亂!蕭藏奴, 你速速吹號召集附近兵馬前來應援!同時派人持旨意前往蕭燕六和漆水郡王處傳 旨他們發兵平亂!蕭達,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你去外面抓個活口,朕要看 看到底來的是不是宋軍!」 耶律洪基筆走龍蛇頃刻間寫就兩道聖旨並蓋了玉璽。他此時心中驚疑不定, 畢竟宋遼夏國內都有大量漢軍存在,甚至上京道內還有不少漢人馬賊幫伙活動, 他真不敢相信宋軍竟有如此膽子敢來直取自己首級,若真的是宋軍,那就意味著 兩國戰爭的開始! 難道是上京道的叛軍勾結漢人馬賊跑到這裡來了?這些蠻夷竟有如此的神通 不成? 他始終覺得有點不對勁。自己今晚是臨時決定來這裡的,若是真有內應,這 內應未免也太神了吧,難道能未卜先知?對方來的時機未免也太恰到好處了。 眼見皇帝如此鎮定,蕭藏奴和蕭達也只好盡忠到底了。很快外面的號角聲 開始嗚嗚的吹響,這是遼軍之中慣用的戰鬥號角,接戰不利便吹號,很快四面八 方的友軍都會向這裡集結,此乃遼軍傳統戰法。而耶律洪基也是很快穿戴好了一 身名貴犀甲,甚至連耶律延喜都披掛鎧甲出帳觀戰。 侍衛們苦勸無效,只好用盾牌和人牆護衛著兩人出了大帳,耶律南仙則被侍 衛們抬到一輛大車上用鎧甲盾牌遮蓋好。耶律洪基自知身上犀甲乃是真正的寶甲, 刀槍不入,並不以為意,只是觀戰。卻見自己的侍衛們已經形成了陣勢,用戰馬 和駱駝披上馬甲櫓盾當作掩護,連成縱排如牆,用弓箭和對方展開對射。 密集的箭雨在空中飛來飛去,不時有人中箭。 到得外面,才知局面不妙。耶律洪基也是馬上皇帝,一看就看出來情況危險。 對方的箭射的非常狠非常遠,射程遠超己方。自己的御帳侍衛個個都是善射的能 手,使用一石強弓只是等閒,能使用一石五斗這樣強弓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卻被 壓制的處於明顯下風。這等干挨打不能還手的局面實在不利,侍衛們幾次試圖沖 過去跟他們近戰,但是沖不到弓箭能發揮作用的距離就被亂箭射退。 地上倒著十幾具侍衛屍體,對方的箭力實在是太狠了,一旦中箭,鐵甲就像 一層紙般穿透,甚至有被釘在地上的。這等犀利到難以想像的弓弩,耶律洪基知 道天下只有宋朝能製造得出來。 但是奇怪的是,對方似乎很是沉穩,只是利用弓弩優勢一邊推進一邊對射。 這令耶律洪基很是不解,同時也很是心驚肉跳。換了自己,敵方皇帝就在眼前, 必定命令不惜一切代價用最短時間衝到皇帝面前殺掉他,殺了皇帝就是最終勝利, 豈會如此沉的住氣。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不緊不慢的進攻,是確定自己逃不了! 也就是說,除了現身的這批敵人之外,還有別的捕食者隱藏在黑暗之中,等 著自己露出破綻。敵人還有厲害後手,他們在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一旦那個時 刻到來,對方將展開全力攻勢,給自己致命一擊。 而且,喊殺聲中,對方的叫喊雖是漢話,但是腔調古怪,似乎還夾雜著羌話。 當然這個不足為奇,既然假扮遼軍,顯然是為了隱藏身份,那麼語言上也會作出 偽裝。憑這個還不能斷定對方真的是宋軍。 儘管空中冷箭橫飛,但是耶律洪基還是很鎮定,因為此刻四處來援的兵馬已 經陸續出現了。順著河岸西側,還有北面大營之中,號角連天,無數燈火人影馬 影正在急速向這裡靠攏,數以計的契丹騎兵已經衝進了戰場。他們迅速加入了 對射的行列,雖然很快就被射的人仰馬翻,遺屍數十,但是畢竟充實了侍衛們的 陣容。 不管對方有啥後手,他們不該如此磨蹭。弓弩雖利,但是人數方面還是這邊 佔優,官兵源源不斷的到來,他們能保持上風多久?他們若是一開始便全力衝殺, 也許有機會。但是他們自己錯過了機會。在大軍雲集之下,他倒要看看他們有啥 後手能奈何得了自己…… 亂軍之中,人喊馬嘶金戈交鳴,任何聲音都被淹沒在混亂之中,便是如此, 蕭達也能分辨出尖銳的呼嘯聲群至。 「小心弩箭!」蕭達奮力狂吼,手持大弓,另一手揚起一面沉重的鐵盾, 噹的一聲就像大鐵錘狠狠砸在盾上,一枝勁箭竟射進了鐵裡,巨大的力量把蕭 達震的差點沒把盾牌脫手。遼兵們反應迅捷,齊刷刷舉起盾牌側身躲避,但是仍 被射翻五人。 蕭達旁邊的一名遼兵被射穿盾牌,勁箭破頸而過,皮肉筋骨皆被撕裂,直 挺挺的倒下。腥熱鮮血濺了蕭達一頭一臉,他趕緊抹把臉,手中大弓弦響,連 續四箭射出。旁邊的遼兵們也是一陣反擊,亂箭射出,猶如一群飛蝗直往對面的 人影中投去。 兩名小校手持大盾牌遮護著他,蕭達藉著木寨牆的掩護,引弓連射。他所 用的乃是一石五斗的強弓,射程極遠且准,連射之下,對方被射倒了三人。但是 對方弓弩的射程比他更遠,遠隔三步就有勁箭呼嘯而來,所以多數時候是他被 壓制。 對方的弓弩太厲害了,隔著那麼遠還能輕鬆破甲傷人,此等武器簡直可稱之 為「神兵利器」。儘管不斷有援兵加入,但是感覺援兵來的快死傷的更快,他們 來了也是跟送死差不多,地上躺著的屍體和傷兵基本都是這些援兵們留下的。 面對從來沒有見過的犀利弓弩,遼軍幾乎是被成片成片的射倒。 蕭達不止一次希望蕭藏奴下令將己方的燈火熄滅掉,因為對方是在黑暗中, 而己方都打著燈球火把,光亮之下目標身影十分明顯,對方的狙擊手們可以從容 點名。但是蕭藏奴說死也不答應,正因為有這些光亮,才能讓對方有所顧忌不敢 過分靠近。這便黑了,說不定對方殺手就趁機潛行過來了,皇帝聖駕可就在這裡, 任何一點冒險都是不被允許的。 己方兵馬對然不斷來援,但是阻止不了對方的頑強推進。現在對面射過來的 不只是弩箭還有普通羽箭,這說明他們已經逼近到弓箭的射程內了,再下一步大 概就要開始衝鋒了。若讓對方藉著這股氣勢衝起來,只怕大事去矣。 蕭達也是經驗豐富的慣戰猛將,心一橫已有了決斷。對射既然佔不到便宜, 只能貼上去肉搏,趁對方還沒開始衝鋒搶先來個反衝鋒,把對方的氣焰堅決壓下 去才是上策。 儘管剛才已有數次反衝鋒失敗,但是蕭達已經不在乎生死了。他大吼一聲: 「不怕死的隨我來!」說著扔了弓箭,從地上拖起一具披著重甲的屍體舉在頭上 做擋箭牌,這死屍全重達二三四十斤,他卻像舉個小孩一般輕鬆,就那麼狂吼 著越出寨牆,拚命向前衝去。 周圍遼兵多是御帳侍衛和東宮燕王侍衛,此輩皆是忠勇死士,為了護他們 根本不惜命,頓時有樣學樣,紛紛撈起地上屍體作掩護,跟著蕭達衝了出去。 後面的遼兵們頓時士氣大振,蕭藏努大吼放箭放箭,亂箭紛紛射出,接著數名 遼兵不顧危險騎著馬呼喝狂嗥著跟在後面也闖了出去。 後面的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看的心驚肉跳,此時官兵雖然絡繹不絕來援,但 是局面依舊不佔上風,隨時可能被敵人翻盤。但見蕭達帶頭衝鋒,耶律洪基點 頭讚賞:「蕭達真不愧我契丹的飛大蟲,果然驍猛無雙,若此次出擊能奏效, 賊人當為之一挫。」 旁邊耶律延喜也是緊張的滿頭是汗,突然驚喜歡呼:「殺進去了!殺進去了! 成功了!」 眾人定睛再看,卻見蕭達舉著扎滿箭矢的屍體,迎著撲面而來的亂箭,真 好像一頭猛虎般狂吼著以摧枯拉朽之勢撞進了賊軍的人群之中。 而後面,前赴後繼的遼兵相繼破陣而入! 而賊軍反應也非常迅速,黑壓壓一大片人影,應該是騎兵也是吶喊著迎了出 來,雙方短兵相接,在黑暗中混戰廝殺在一處…… ***    ***    ***   *** 當瘋狂的遼兵衝過來的時候,唐雲是第一個拔刀迎上去的。 西夏設計宋遼相爭,是為了坐山觀虎鬥,宋兵不識道路,必須要遼軍內部的 內應來帶路,宋江若按原定計劃,無論如何不會把他們帶到遼御帳那裡去的, 因為若是宋兵一擊成功,遼身死,塞北會有動亂的可能。遼國若亂,宋軍則有 機會繼續西進,西夏需要遼活著報復宋朝。 這個計劃本來面目是誘導宋軍去襲擊燕國王耶律延喜,若能殺了耶律延喜, 耶律洪基失去繼承人,這跟襲擊遼的效果差不多。但是現在既然不再按西夏的 劇本走,那麼目標就改成了耶律南仙。 襲擊耶律南仙,阻止遼夏聯姻,也是一個選項。 但是根據情報,這裡的守軍兵力絕對不應該這麼多,而且這些遼軍絕對不是 普通的正兵,驍悍頑強的難以想像。 他們出其不意便直攻入腹地,而且手中的弓弩犀利遠超對手,佔了先發制人 的優勢,卻始終壓制不住對手的反擊,只能一寸寸的往前挪動。 這些遼兵武藝實在高強,瘋狂不要命,在唐雲看來在西夏大概只有御圍內六 班直的死士可以相比,他們還擊射過來的箭又準又狠,中箭者多不勝數。若非己 方來得也都是剽悍死士,甲冑精良,恐怕早已不支。 這個耶律南仙雖然被封為成安公,但並非真的親貴宗室,她只是個政治工 具而已。她的身邊如何會有如此之多的猛將護衛? 但是身處戰鬥之間,根本無暇多想,眼見對方再一次發起反衝鋒,衝鋒勢頭 恐怖之極,那麼多人竟然舉著屍體衝鋒,勢如瘋虎搏命。亂箭射過去,屍體多被 洞穿也有倒下的,但是更多的人竟好像感覺不到傷痛,只是大吼著如同蠻牛撞入 刀刃槍從,給後面的人開路。 他第一次親眼見到神勁弓齊射阻止不了的敵人。 「孩兒們,給老子幹他娘的!」唐雲用西夏語狂吼,刀光如電迎向迎面而來 的鐵戟。一聲巨響,他的刀直接脫手飛出去了,他震的胳膊發麻,一個踉蹌差點 摔倒。 迎面而來的那遼將也是衝勢一滯,但是接著便是右手反手一戟橫掃,唐雲一 個懶驢打滾,風雷自頭頂掠過,直接將旁邊一名西夏兵胳膊劈飛,鮮血濺了他滿 身。那西夏兵狂嗥慘叫著翻身栽倒,還未落地另一戟化作颶風從下兜至,將他上 半身生生劈裂的碎骨血肉都飛散出來,屍體離地而起飛出了人群。 唐雲翻身爬起,順手撿起一把鐵鞭,他身邊的仁多楚清私兵也都是驍勇不怕 死的悍將,此刻一擁而上,迎著遼兵便毫不相讓,劈頭蓋臉的亂砍亂殺,密密麻 麻的武裝士兵在黑暗中混戰的不可開交。 再見那遼將手持雙戟左劈右砍,周圍都是穿著遼兵鎧甲的黑暗不辨敵我,他 便逮著誰砍誰,真如虎趟羊群一般,片刻之間已經給他劈飛了十餘人。唐雲知道 這肯定是領頭的,剛才就是他帶頭衝陣而入的,但是剛才交手一招便知自己力氣 武藝只怕皆不是對手,便是自己有鐵布衫硬功,挨上一下只怕也受不了,他臨急 大吼道:「這個是契丹將,射死他! 蕭達揮舞雙戟砍殺的正是痛快,聽的這麼一聲,頓時跳起直撲唐雲。鐵戟 交錯如凶鷹盤旋,招招奪命。 誰料這賊人換了鐵鞭這重兵器之後舞的也是水潑不進,竟然連接十餘招不退, 最後一招戟鞭相擊竟生生砸斷了鐵鞭,藉機瞅個破綻仰面後翻一個兔子蹬鷹撐在 自己小腹上,好在有鎧甲護身只疼不傷。 他倒退數步,縱身又撲起。 交戰至此,只有此人能在自己全力功擊下安然無恙,武藝最高,想必此人是 這群賊人的頭目,擒賊先擒王!自己拚命陷陣,哪人多往哪沖,便不信這些賊人 會拚著誤傷同伴來射自己。弓弩到了近戰,便沒有用武之地,此乃兵家常識。己 方兵馬源源不絕,只要能拚命攪亂了賊人,便勝券在握。 然而他剛撲起,那恐怖的機簧弦響群起,無數勁箭自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掃射! 正在混戰的人群慘叫著倒下一大片,有敵人也有自己人。他在半空中驚叫著拚命 一個擰身,竟然神乎其神的僥倖躲過了一劫,十餘枝弩箭朝他而來竟無一枝射中 他。 這群賊人瘋了!他們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嗎? 再看周圍的遼兵一下子被亂箭射倒有上人,連賊人也有數十名誤傷的。那 種獨特的風嘯聲密集如蟲群飛舞,仍有無數的弩箭亂射,遼兵們幾乎是成排成排 的中箭。轉眼間地上已經是橫七豎八躺滿了死傷者,遼兵佔了大多數。 慘了!中計! 這些賊人後面埋伏的的弓弩遠比前面交戰的多!他們早就做好了近戰的準備! 他們是什麼人?! 蕭達身為攔子馬大將,自然懂得兵家詐術。這些人剛開始喊得是漢話,但 是一旦真正接戰,面臨生死關頭,重傷慘叫,卻都是西夏羌語。 根據他的經驗,一個人在死到臨頭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要使用母語的。難道 這些賊人是西夏人?在他的印象中,以南朝之文弱,不可能有如此驍悍的戰士。 倒是西夏,歷史上曾經擊敗過大遼,他們契丹人對於黨項人的戰鬥力,還是有幾 分敬畏的…… 後面各處湧來的遼兵越來越多,到處都是火把照的周圍幾里都是通明。耶律 洪基和耶律延喜早被兵馬簇擁到了安全地方,這裡的兵馬來自各部各軍的都有, 旗伍雜亂,號令不一,但是人數上絕對是黑壓壓的直到河邊,遠處還有不知多少 看不清楚。 有這麼多人馬,還怕什麼賊人?倒要看看是哪些賊子敢來犯駕,待擒了這些 賊子,定要將他們開膛摘心,看看他們的膽子是什麼做的。 兵馬越來越多,但是前面的仗依舊打的十分艱難,自己的侍衛們是唯一能沖 過賊人弓弩攢射的,但是即便衝過去與賊人混戰,喊殺雖然響亮,卻似乎沒有多 大影響,賊人的弓弩還是那麼密集,其餘兵馬上去多少次卻被射來多少次,地 上都不知躺了幾人了,空有人多馬多來就是支援不到那些正在孤軍苦戰的 御帳侍衛。 「無能之輩,人馬多的這般都打不過去嗎?當真無能之極!真令我大遼鐵騎 蒙羞!」耶律洪基越看越氣,這仗打的也太不像樣了。這些兵馬都是誰統帶的? 哪部的宮衛?怎麼這般無能?我大遼那些能征善戰的勇士都哪兒去了?前一段對 著阻卜叛賊不是還連戰連勝的嗎?耶律翰特剌呢?蕭阿魯代呢?他們怎麼還沒來? 正看著,卻聽得潰嘩之聲,卻是他的侍衛們潮水般也敗退了下來。對方的瘋 狂實在令人髮指,竟連自己人一塊消滅,這根本就是一群瘋子!他們實在抵受不 住那奪命的弓弩,最終還是退了下來。 眼見自己的御帳侍衛也被打退,耶律洪基頓時雷霆震怒。剛想下令砍幾顆腦 袋下來,卻見一條彪悍身影,卻是蕭達拎著一個半死不活的遼軍飛快便至駕前。 「蕭達,你帶的好兵!無令擅退該當何罪?」耶律洪基冷冷問道。 「啟奏陛下,臣奉旨去捉活口,此是來向陛下繳旨。」蕭達滿身血污,鐵 甲佈滿槍箭之痕,幾乎染成紅黑色,一看就是經歷惡戰。 「活口何在?」耶律洪基早就忘了自己適才所言,這時想起來也是沒好氣兒。 「陛下,此僚便是賊中一人。」 「什麼?這不是我大遼的官兵嗎?」要不是蕭達說,耶律洪基還真以為這 人是被搶救來的遼軍傷兵。 「陛下,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凡臣所遇之賊,皆是我大遼官兵的打扮一般 無二!不知者當以為此官兵也。臣以為賊人能深入大營犯駕而不驚官兵多由此。」 「那他們究竟何人?是不是南朝之人?」 「陛下,臣以為此事蹊蹺。這些賊子初時皆作漢聲,然拚死搏殺臨急呼喚, 卻多做黨項羌語。而且陛下請看,此人可不是漢人,只怕是個黨項蠻子。」說著 蕭達將那人頭盔打掉,卻露出黨項人習慣的禿髮結辮的髮型。 剎那間,耶律洪基腦海中閃過了很多可能性。 「不管是用刑還是什麼!朕要你立刻讓他說實話!」耶律洪基喝道。 蕭達領旨,即刻開始炮製這活口。幾下便將他手指全部折斷,那俘虜慘叫 連連,口中所說全是黨項羌話。蕭達皺眉也用羌話問答,耶律洪基周圍的御帳 侍衛中也有懂得羌話的,現場同步翻譯,只聽的耶律洪基疑竇叢生。 仁多族的私兵?西夏人?漢人?這是怎麼事? 難道這些人是西夏派來的?不可能吧?西夏已經被宋朝攻的喘不過來氣了, 如何會再來招惹遼國給自己惹來滅頂之災?這活口說的是否是真的? 不會是嫁禍他人?這口供真的可信嗎? 待到蕭達稟,耶律洪基正在努力理清楚思緒。 「那你認為他們到底是何人?西夏人?還是宋人?」 「皆有可能!這些賊人所用弓努必定是宋朝的,宋朝與西夏打了多年仗, 從中找幾個會說黨項羌語的人一定都不困難。甚至很多宋朝藩部本就與西夏蠻夷 很相似,化裝一下也不是難事。但是宋軍作戰不論大小無不列陣,適才臣與之交 手,卻發覺他們皆是一窩蜂的猛衝猛打,便是弓弩對射也不似宋軍那般列陣,這 一點上便又像西夏人了。」 「還有上京道的蠻夷,那些蠻夷有的也和西夏蠻夷類似,不會是他們假扮官 兵吧。」律延喜在旁邊也開腔了。經過剛才一嚇,此時他也有點過神了,趕緊 顯示一下存在感。畢竟若是耶律洪基懷疑是他圖謀不軌便糟糕了。 「上京道的蠻夷豈會有如此之多的官兵鎧甲?」耶律洪基這話一出,頓時所 有人都意識到了,不管是宋人還是西夏人,更別說草原蠻夷,光是這麼多兵甲怎 麼來的都是個問題,而且沒人帶路,又如何能直來犯駕? 耶律洪基雖然昏庸荒唐,但也是聰明之人。宋遼夏三國並立數十年,在這 河東又是三國交界之地,互通語言者何止千萬。西夏國內也多有能說契丹、漢語 者。僅憑語言實在無法斷定賊人真實身份是誰。 但是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馬賊草寇! 這裡十萬官兵駐紮,普通綠林賊寇便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會靠近。而且什麼樣 的賊寇有本事擊退他的御帳侍衛?他的御帳侍衛可是武勇冠絕大遼的精兵!在如 此之多的官兵到來之下,他們還敢繼續進攻,這絕對不是普通賊寇! 只有正規軍做的到!而且還得是精銳的戰之餘!這種軍隊,除了宋就是夏, 再無其他選項。 是宋?但是這數以千計的遼軍鎧甲可不是一天之內就能置備齊的。自己早上 跑去雁門關外挑釁,宋人便是決定報復,要置辦這些兵甲最快恐怕也得十天半月 的。更何況還得摸清楚被千軍萬馬層層保護的自己的動向,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宋朝的奸細不可能神通廣大到這地步。但是他們說的漢語,用的宋朝弓弩…… 莫非是宋人早有此計,只不過恰好今天發動?還是說西夏人假扮宋人,再假 扮遼兵,設個虛虛實實的連環計。說不通,實在是說不通! 難道是西夏?若非宋朝,便只有西夏!但是西夏是如何知道朕的行蹤? 遼軍內部有內奸! 若是遼軍內部有內奸,那這會不會根本不是什麼宋人西夏人,這就是遼軍自 己的一次兵變,他們把自己化裝成西夏蠻子,用著南蠻子的武器,再扮官兵, 雙層偽裝!若是兵變,他們根本就不用偽裝。 若他們本來就是遼兵呢?只不過竭力把自己偽裝成外國人? 若真的是兵變,那會不會還有暗中等待作亂的部隊。聯想到剛才賊人不緊不 慢的進攻,耶律洪基越發肯定了這一點。周圍那些雜七亂八的軍伍分屬不同部落 不同將領,他們其中會不會混有賊人?一想到這裡,耶律洪基頓時沒有了安全感。 「皇上,阿思翰魯朵親軍來前護駕!」正當他忐忑不安,蕭藏奴突然便興奮 的大喊起來。再看沿著灰河北岸,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影在漫山遍野火把亮光的映 照下,猶如黑壓壓的海潮漫過了平原和山野,氣勢雄悍如山。無數契丹鐵甲驍騎 蜂擁而至,很快便將耶律洪基層層包圍,領頭將領十餘人齊齊下馬跪倒。 「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眾卿來得正好,給朕拿下這些賊人!」耶律洪基突然膽氣壯了起來。眾將 領暴喝遵旨,正待整頓隊伍進攻,前方戰場突然喊殺聲大作! 再看,適才遼軍不但反衝鋒被打退,而且賊人們藉著這股勢頭開始加速衝鋒, 不再穩紮穩打的對射。遼軍剛退,還沒有緩過氣來,被這一衝竟被沖的陣腳大亂, 步步後退。儘管不少遼兵拚死抵抗,但是對方射過來的亂箭著實要命,洞穿鐵甲 毫不費力,很快就死傷枕藉,對方的騎兵黑壓壓的一大片縱馬猛衝,遼軍的人群 堅持不住竟突然潰了。 潰兵四下亂竄,賊人趁機突進到距離營帳不遠的地方。接著無數火點亮起, 對方的弓箭手射出大片火箭,目標直指耶律南仙居住的大帳,火雨齊下,帳篷被 濃煙火苗籠罩。 數不清的賊人從四野夜色裡冒了出來,追殺著遼軍的敗兵,弓弩射出的亂箭 頃刻之間射穿了不知多少盾牌和鎧甲,遼軍慘叫著好像被獵狗追逐的兔子。 「賊人有火器,保護皇上離開,翰魯朵騎兵立刻迎敵!」蕭藏奴和蕭達狂 呼亂喝,帶頭騎馬衝鋒,他們身後的御帳親軍們剛剛趕到戰場還不及休息,便立 刻向對手展開了亡命衝鋒,一時間無數人群馬群攪成了一鍋粥。 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在被侍衛掩護著倉皇轉移之時,清楚地聽到了對方狂熱 的嗥叫,漢話羌話黨項話契丹話什麼的都有,意思只有一個: 殺耶律南仙!殺耶律南仙!殺耶律南仙!殺耶律南仙!殺殺殺!殺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耶律洪基和耶律延喜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不解。 這些亂賊,竟是衝著耶律南仙來的? ***    ***    ***   *** 數里之外的曠野之上,前來往這處集中的各路雜牌軍中,耶律和安和他的三 千騎兵在戰場的邊緣徘徊,按兵不動。 普通士卒和大部分將官們都不知道其實前面有皇帝的御駕在,故此將下了 嚴令妄動者斬首示眾,軍法當頭,他們也乖乖的不動。數千騎兵排列整齊,黑壓 壓的一大片。只有耶律和安親信的心腹牙兵們在耶律達德率領下充當攔子馬外出 傳遞打探消息。 其實這些遼軍們也不知道前面亂哄哄的是在鬧什麼,看樣子是部落之間的火 並,這種事便是在大遼境內很是常見。休說蠻夷好勇鬥狠,便是契丹各部貴人之 間有私怨,動用私兵械鬥的也是動輒數千人參與,甚至漢人之間群毆械鬥的也是 常事,大遼就是以武立國的風俗,動拳頭多過講道理。 但是聽得這動靜也太大了吧,不知多少人參與。還起了火頭,誰還放起火來 了?這可鬧得有點出格了。但是將似乎不想參與這趟渾水,那大家就都看著唄。 他們的將耶律和安騎在馬上,面色鐵硬抿著嘴唇,看樣子緊張的簡直不能 行。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麼。 直到驚雷炸裂,火光撕裂夜空。 此起彼伏的巨大的紅光閃亮了整個夜空,然後轟雷般的巨響蕩,直如驚雷 炸耳震撼心魄!濃煙雷火撕裂了黑夜,眾人腳下的土地都在顫抖,數道霹靂一 起炸響,大爆炸一聲接一聲,戰馬被驚得四下亂竄,不少人被嚇得跌下馬來。 怎麼事?天神發怒了?! 觸目所及的人群已經全部亂了,人喊馬嘶奔突崩潰。千軍萬馬的驚潰之聲猶 如山呼海嘯,道道霹靂炸亮夜空,伴隨著濃煙和火光。 終於開始了!耶律和安的心一下縮緊又放開,刷的抽出了佩刀。 「孩兒們!蕭藏奴作亂,勾結御帳侍衛作亂劫持皇上,隨本官平亂救駕!各 個都有爵賞!膽敢退卻者,族滅!」…… ***    ***    ***   *** 耶律南仙是被那巨大的爆炸聲給從車上震下來的。 她本來給嚇昏了,但是驚雷般的巨響將她震醒。 她從車上摔了下來,衣服還沒穿好,只是胡亂披了件狐裘,又裹了件布袍, 露著艷光四射的兩條修長白腿,白花花的陰部和屁股都沒遮全。她昏頭脹腦的爬 起來,都還沒來得及感覺到寒冷,就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呆了。 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軍卒和戰馬好像瘋了一樣四處狂奔,人馬之間橫衝直撞互 相踐踏,火把扔了一地,到處火頭燃起。特別是脫韁的戰馬四處狂奔,馬背上的 騎手根本控制不住,無數人落馬被踩死拖死撞死,人的慘叫驚呼、馬的嘶鳴咆哮 完全混雜在一起,巨大的爆炸聲好像霹靂驚雷,震的大地都在抖動,可怕的暴風 和氣浪捲著沙石排空橫飛。 這是怎麼了? 她的腦子完全是一片空白。 接著她就看到耶律延喜和皇帝在侍衛們的保護下倉皇奔來,耶律延喜一把抓 住她的胳膊,只來得及喊了一句快跟我走,接下來的話又被巨大的爆炸聲淹沒。 然後數不清的戰馬好像決堤的洪峰狂湧而過,將所有擋路的東西不論是人還是別 的障礙全部淹沒踩平,無數士卒也是驚叫著好像沒頭蒼蠅般亂跑亂躥,不時有人 被狂奔的馬群撞翻踩死。 皇帝的侍衛們大多被衝散了,有兩個侍衛就在她眼前被馬群踩得成了血糊糊 的肉泥。 她便是再不懂軍事,看到這種景象也覺得「兵敗如山倒」這個詞大概就是形 容眼前發生的一切。 「出什麼事了?」自己最後便是記得被皇帝捉姦在床,自己給嚇昏過去了。 怎麼現在突然大軍崩潰了,難道是開始和南朝打仗了?是不是被打敗了?難道被 打敗了? 「有賊人作亂!休再囉嗦!」耶律延喜少有的厲聲喝斥。阿思翰魯朵騎軍不 愧是耶律洪基最親信的親軍,便是在這等驚嚇潰亂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在試圖控 制住自己的馬匹。而耶律洪基身邊還有千餘騎精兵努力控制住了局勢,護衛著皇 帝等人試圖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遍地都是狂奔的驚馬和混亂的人群,還有可怕的火光,已經沒人分得清 東西南北。這千餘人只好守在一處石崖之下,這個地形比較易守難攻,外圍是一 串鹿角,崖下乃是一處糧寨,侍衛們在核心緊緊圍著三人,外面是翰魯朵甲士, 用盾牌為陣張弓搭箭對著外面,凡是失控向他們衝來的馬群,都是毫不留情的一 陣箭雨撂倒。 很快他們陣前便人馬死屍纍纍。 核心三人在陣內氣喘吁吁,耶律延喜臉色發白,眼神之中有著按耐不住的恐 懼。偷眼去看他的爺爺耶律洪基,卻見這位大遼皇帝也是鐵青著臉,驚魂稍定且 一籌莫展。 耶律洪基從沒見過如此可怕的景象。 這些賊人難道會使妖法?這是什麼神通神力?這等神威,是天上的雷公降世 了嗎? 他確信自己永遠忘不了這恐怖的霹靂炸雷之聲。 就在耶律南仙的大帳被烈火點燃之後,他的御帳翰魯朵騎兵也幾乎在同時發 起了反撲,數不清的騎兵形成了戰馬的海洋,在密密麻麻的燈火之中,能看到黑 壓壓的騎影一望無際,直到天邊盡頭,直接形成十幾里的一張大翼,向賊人席捲 而去。 他確信這將會是最後一擊。不論賊人如何了得,都不可能抵擋得住數以萬計 的精銳騎兵的抄襲,他最信賴的御帳親軍們從不會讓他失望,他們會為他解決掉 這些賊人。 但是接下來的記憶有些模糊。 他甚至憶不起來是如何發生的,突然之間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天塌地陷了。 遍地都是可怕的炸雷霹靂,人群中突然迸發的強烈火光撕裂夜空,人馬殘體 被火焰和爆風拋向空中,好像碎裂的稻草人一樣落下。大爆炸燃出的火光和黑煙 白煙直衝霄漢,被炸裂的人群潰散奔逃,然後就是一片火海。整個平原似乎都被 這可怕的霹靂雷火點燃了,到處都是火海,到處都是地震。 數以萬計的受驚戰馬便脫韁發狂了,在那片域裡沒人能控制得住座下的戰 馬,所有的馬都開始瘋狂亂跑。甚至他都還沒從那驚恐的震撼之中反應過來,他 眼前所有的軍隊都已經陷入了混亂當中。 在這種情況下,耶律洪基明白他的軍隊數量越龐大亂起來越不容易收拾。而 那些賊人們還在,他們顯然受的影響肯定小的多。此刻遼軍已然大亂,這些身穿 遼軍衣甲的賊人如果趁亂進攻,大事去矣。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 在這混亂的戰場之上,突然自北面冒出來密密麻麻的雄壯騎兵,盡打遼軍旗 號掩殺而至,混亂一片的營地根本無法阻擋他們的突擊,片刻之間便殺入那些驚 潰的亂軍之中。 這些人口中高喊奉旨護駕平亂,全都是字正腔圓的契丹語。亂軍們不成組織, 被沖得四散,這些不明身份的騎兵乘機衝入,直奔耶律洪基所在而來。 難道真的有亂兵嘩變了?!耶律洪基一眼就能認出來這絕對是正宗的契丹鐵 騎。這些騎兵也都是真正的遼軍。他們這個時候出現在戰場,來勢洶洶絕對不懷 好意!難道那猜不透的內部奸細真的現身了?他還真是找了個好時機! 不用他吩咐,他最精銳的翰魯朵騎兵們紛紛策馬迎戰,亂箭齊發如雨,霎時 對面人仰馬翻倒下一排。但是對方的剽悍也非等閒,策馬高速衝鋒,還以亂箭, 雙方使用的都是契丹騎兵慣用的戰術,大張兩翼很快便沖在一處…… ***    ***    ***   *** 另一側,唐雲的耳朵剛剛恢復聽力,但是頭腦還是有些嗡嗡作響。 他沒想到這虎崩炮的威力竟如此驚天動地,難怪宋朝造不出來了。若是能源 源不斷地造出來,天下有何軍隊有何城池能當此神威?而他旁邊的漢兵和黨項兵 也都還沒從混亂中恢復過來,剛才的爆炸不止是炸亂了遼軍,也驚亂了他們自己。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天下親身經歷過這兩樣武器的,只有幾年前在洪德寨 戰場的宋軍和夏軍。在場的任何人都沒經歷過這等威力,也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遼軍一亂,無數戰馬四處狂奔,黑夜中不辨東西南北,反而將他們也衝亂了。 等他好不容易聚集起部分兵力,卻見場面已經是一片混亂。 足夠了,做到這一步就夠了。這時候再不離開,等遼軍從混亂中清醒過來, 就來不及了。唐雲知道,這只是前戲,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面。 他正想下令撤退,卻見到旁邊不知何時冒出一人,手持大弓,正是何灌。 「你?!你怎麼來了?」唐雲大驚,這傢伙不是放棄了此次行動了嗎?由自 己和雲娘冒充他倆的身份引耶律和安入彀。他怎麼跟來了?卻見他穿著一身遼軍 的鎧甲,手持大弓。眼睛死死盯著遠方某處。 「你要做甚?還不快走!」 「那些遼兵為何呼喊護駕?莫非遼真的在此?」何灌的眼神獰猛的嚇人, 此時他已經不像人類,像是吃人的惡鬼。 唐雲一聽就知道,這傢伙原來到底還是沒放棄他的計劃。 「那不過是計策而已,遼豈會真的在此?你莫非瘋了?」 「遼不在此?那又是誰?」何灌的眼神犀利的好像鋒芒寶劍,但凡神箭手 的眼力都是非常好的,而何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黑暗之中,只憑火光,還有 無數混亂人馬跑來跑去,但是他那一雙天生的鷹眼偏偏就看到了在一處山崖之下, 被層層護衛著的身穿龍袍的大鬍子契丹貴人。 那是龍袍! 雖然何灌沒見過遼,但是他知道天下之有一種人可以穿龍袍! 「你休要亂來!你不要命了?!」唐雲知道此刻耽誤一時便多一分危險,急 怒之下,便要阻止,但是惡戰之下筋力疲乏還是晚了一步,何灌已經衝了出去, 往前急衝數十步站定,手中聞名天下的三石大強弓張開,雕翎鐵箭搭上,弓呈滿 月。 霎時間,森寒尖銳的龐然氣勢如狂飆乍起,直如鯤鵬扶搖,直上九天!何灌 整個人似乎和他的弓箭完全融為一體,禽弓之術最後的大招:鯤鵬殺,已然蓄勢 待發。 遼賊,受死吧! 在鬆開弓弦的剎那,已經衝到他身後的唐雲甚至產生了錯覺。似乎眼前的空 氣都起了無形的漣漪,何灌身上爆發出來的氣勢激的衣袍鼓蕩,而他們身後的人 似乎感覺到眼前引爆了一個虎崩炮,雖然無音也無形,但是那種撲面排空而來的 氣勢卻讓所有人避開了鋒芒。 矢如狂飆,轉瞬即逝! 唐雲也不由自的轉頭去看這一箭有沒有射中目標,這等驚世駭俗的箭法, 當真舉世無雙!大音稀聲,大象無形,何灌的境界竟然已經達到這等超凡入聖的 地步了。 「還不快走!」唐雲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何灌的衣服大吼!這次何灌沒有反 抗,轉身便跑。 「快走!風緊扯乎!」唐雲和何灌一起用黨項羌語狂喊,然而已經晚了,突 然之間,似乎大地都在顫抖,滾滾雷鳴自灰河兩岸傳來,那是無數的騎兵縱馬奔 馳的聲音,接著便是狂風呼嘯之聲,萬千箭矢從天而降! ***    ***    ***   *** 山崖下,侍衛們一陣混亂。 耶律延喜震驚的幾乎魂飛天外,他從沒想到過天下竟會有如此的神箭手!而 今夜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哪路賊人要來刺王殺駕?而賊人當中,竟存在著這等 超凡入聖的殺手。 這是凡人的手段嗎? 他平日裡只聽說過南朝弓弩犀利,南朝的床子弩、八牛弩等奇門兵器射出的 弩箭能夠擊鐵裂石洞穿城牆,在南京他就見過多年前自南朝繳獲的大床弩,那 射出去的都是標槍,扎人一扎一串,但是眼前這一枝射來的絕對是普通羽箭。 但是就是這一枝普通的雕翎鐵箭,之前卻只是一道肉眼無法看清的狂飆,精 准穿透了兩名身著重甲的侍衛的身體,穿透了他們的盾牌和鎧甲。甚至連大遼皇 帝御用的、天下獨一無二的白犀甲都給射穿了。 他看了眼前的屍體,雙腿不住哆嗦。若是這一箭被自己撞上…… 旁邊,身穿一身侍衛鎧甲的耶律洪基也難掩震驚恐懼之色。 難以置信,這樣的神箭手,大遼國內存在著這樣的人物嗎?天下間有這樣的 人物嗎?只怕是傳說中古時強極一時的匈奴、突厥中的射鵰手也不過如此吧。 若非蕭藏奴忠心,自己剛才和蕭藏奴換了衣甲,現在這已經涼了的屍體必定 是自己無疑。 這個神箭手,還在暗中潛藏著嗎?是不是在準備這下一次致命一擊? 想到這裡,耶律洪基突然猛醒,低聲道:「快!作出混亂嚎哭的樣子,假裝 朕已遭毒手!」同時命令余侍衛留守照例圍成一圈,另一小隊最親信的侍衛護 著自己暗中轉移。 若是平時兩軍對壘,這等神箭手便是有天大本事,他這大遼皇帝也不會正眼 看他一眼。但是現在他實在不想面對這個可怕的神箭手。 但是周圍都是兵荒馬亂,又躲到哪裡去?再看前方交戰之處,自己的翰魯朵 親軍正和那群衝殺而來的叛軍拚命混戰。火光之中,到處都是騎兵人影晃動奔馳, 喊殺嘶吼慘叫響成一片,但是雙方都穿遼軍衣甲,也看不出誰佔上風誰佔下風, 還有不少落單的騎兵四下亂躥,也不知道是叛軍還是自己人。 不過,穿過戰場往這裡殺來的騎兵已經越來越多了。那些叛軍不知道是誰的 部下,竟在大喊蕭藏奴作亂,勾結御帳親軍犯上作亂,以勤王救駕的忠臣自居。 這等話語頗能擾亂人心,不少周邊經過的散兵游勇不知底細,竟不敢輕易參戰。 其實這等計謀要破也不難,只需耶律洪基親自站出來喊上兩句,保證那些叛 軍立刻要散上一大半,周圍那些拿不定意的兵馬立刻都會群起攻之。他就不信 這些叛軍個個都是真心作亂,其中被蒙騙的必定佔了大半。但是自己一旦現身, 那個神秘的神箭手那追魂奪命的狙擊說不定就要隨之而來,結果他到底還是沒敢 出頭。 眼看著不知何時叛軍大隊只怕便要衝過阻攔了,耶律洪基卻是一籌莫展。 難道,我耶律洪基做了快四十年皇帝,今日卻要不明不白死在這一場叛亂之 中嗎?連叛亂的謀是誰都不知道。而且對方似乎要目標是耶律南仙。也就是 說,這可能是一場原本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叛亂。 自己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結果今日卻因為這個可笑的原因葬身此處嗎? 正在他萬念俱灰之時,卻聽得憑空捲起颶風般的密集狂嘯。他抬眼望時,卻 看到霎那間遮天箭雨橫掃戰場,剛才還在橫衝直撞的叛軍騎兵們眨眼間被射的猶 如刺蝟一般,連人帶馬跌翻滾倒,甚至有不少御帳翰魯朵騎兵也被射的慘嚎墜馬, 人馬屍體奔馳衝刺藉著慣性不停翻滾摔跌,層層疊摞。 接著是如同滾滾沉雷的馬蹄聲,至少有上萬騎兵正在向這裡大舉進攻! 什麼人?援軍嗎?還是別的叛軍? 耶律洪基知道,在這樣寒風凜冽的黑夜中,要形成這樣規模的精準箭雨,只 有那種飽經殺伐、實戰經驗非常豐富的戰勁旅才能做到。而在現今大遼之中, 如此素質的軍隊全部集中在兩個人的手下,那就是奉命征討阻卜叛賊的漆水郡王 耶律翰特剌和左金吾上將軍蕭阿魯代。 來的是蕭阿魯代?還是耶律翰特剌? 接著卻聽的山呼海嘯的聲音:耶律安犯上作亂,漆水郡王奉旨平叛,從逆 者族滅!眾將士莫要附逆!殺耶律安者賞萬金! 來的是耶律翰特剌!總算是來了! 耶律洪基總算是放下心來,耶律翰特剌對自己的忠誠是無可置疑的,他相信 他看人的眼光。耶律翰特剌身為行宮都部署,隨駕兵馬皆歸其節制。他又是常勝 名將,在軍中威信極高,只要他出面,叛軍必定瓦解。此地大亂,消息早晚會傳 到耶律翰特剌那裡,他之所以遲遲不願棄軍而逃,就是在等耶律翰特剌的軍隊前 來。 但是耶律翰特剌知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若是黑暗中一陣亂箭連自己這邊也當 叛軍給誤殺了,豈不冤枉…… ***    ***    ***   *** 河邊,耶律安渾身顫抖的看著眼前的慘狀。 這是怎麼事?不是約定好了一起取皇帝的性命嗎?怎麼陳王變卦了?看著 滿地被射的狀如刺蝟的人馬屍體,再看看耶律翰特剌手下那如狼似虎的精銳兵馬 帶起的漫無邊際的死亡箭雨,耶律安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被蕭燕六出賣了。 耶律翰特剌在陣前大喊:「耶律安,你膽敢犯上作亂!死期將至還不受縛! 眾將士,莫要從賊!下馬跪地,便饒性命!」喊完便消失在牙兵的護衛之中。 然後他身邊的甲士也出來幾十個嗓門大的一通狂喊。 這是為什麼?明明大好機會便在眼前…… 周圍的兵將們幾乎已經全部下馬跪地放棄抵抗,沒有人敢於反抗耶律翰特剌, 再加上自己心虛,早無鬥志。 完了……真的完了,自己身邊只剩下侄子耶律達等數十名親信,只要下一波 亂箭,大家都要去奈何橋報道了。 但是就在此刻,卻見數十名御帳侍衛打扮的遼兵自黑暗中閃出大聲叫喊: 「燕王在此,耶律翰特剌不得放箭!」 然後十數騎衝出,為首一人穿著御用犀甲竟是當今皇太孫耶律延喜!卻聽見 耶律延喜大喊:「耶律翰特剌,快快救孤王!」旁邊還有一人,看不清面目,看 衣袍卻似是御帳侍衛太保蕭藏奴,卻見他也是重甲護身,旁邊十數名侍衛舉著大 鐵盾在旁護著兩人,也齊聲大喊:「耶律元帥,殿下在此,莫要放箭!」 然後亂箭突然停了,耶律翰特剌的中軍竟然莫名的起了一陣波動。 好機會!此刻沒人敢冒著誤傷未來遼的危險放箭! 耶律安一撥馬頭,領著數十騎親信策馬往西跑去,此刻戰場上的混亂還沒 有完全平息。到處還都是亂跑亂躥的驚馬驚兵,他這數十人竟然成功混進了人群, 接著黑夜的掩護拚命往戰場外側跑去…… ***    ***    ***   *** 直到黎明天色漸白,唐雲和何灌等人才抵達五寨關所在山溝內。 雖然早已料到最終耶律翰特剌和蕭燕六的兵馬會出現,但是沒料到他們來的 這麼快,而且破壞力如此暴烈,此次參加行動的千餘漢兵死士,活著來的不到 二十人。至於唐雲所帶來的黨項武士,則根本就被拋棄在了戰場上,一個也沒有 跑來。 契丹不愧是塞北霸,耶律翰特剌所部的戰鬥力,著實令人感到恐怖。鐵蹄 所至,殺人如割草,成片成片的毀滅一切生命。 若非突然之間亂箭停了,他們根本逃不出來。 何灌此刻精神竟然很是振奮,想來他也以為自己肯定射中了遼。雖然不知 道當晚遼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甚至都不知道他射中的是不是遼。但是何灌 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輕鬆,竟像是已經卸下了心頭重擔,就好像多年的夙願終於達 成了一樣輕鬆無比。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至此,他們能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爺了…… 「後會有期。不過,大概是後會無期了。」 「你還是要西夏?」 「你射中的那個契丹貴人,不知道是不是遼。若真是遼,今夜之事恐怕 會引發遼國傾國報復。本來要栽贓給西夏,但是現在後果可能超出西夏承受能力。 我需興慶府好好看看形勢,固然我不欲西夏得逞,但也不欲西夏亡國。」 「西賊也是我大宋的敵人,或許我該在這裡先殺了你滅口。」 「你還拉的開弓嗎?昨晚一戰你開弓不下三次,你的胳膊大概已經麻了吧。」 「哼哼,你卻數的清楚。」 「再說你想滅口滅的過來嗎?宋江你滅得了嗎?遼國那邊的人你滅得了嗎?」 「你這樣的人若為西賊所用,終究會是大宋的禍患。」 「你如何想是你的事。」 「你覺得你在這裡所作的一切,壞了西夏的好事,去能瞞得嚴絲縫?梁 太后會不知道你做得好事?稍有不慎,你就會人頭落地。」 「你不也一樣嗎?刀山火海都敢闖,你不是也活著來了嗎。」 「看來你是心意已決。」 「多說無益,你還是快點宋境吧。說不定等會兒追兵就追過來了。」唐雲 說完,便領著雲娘撥馬往西南方向走了…… ***    ***    ***   *** 五寨關以北,沿著朱家川舊河道,十餘騎正在亡命向西奔馳。馬上騎手拚命 打馬,完全不顧惜馬力,只求爭分奪秒遠離昨夜的噩夢。 耶律安伏在馬上,累得喘不過氣來,滿臉塵土和汗水。 騎馬奔逃了一夜,到現在只剩下這些人跟著自己了。 轉眼之間,一場潑天般的富貴卻成了潑天般的禍事。自己夢想改朝換代做從 龍功臣,沒想到啊沒想到,到底是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大人物們給耍了。不但 自己身敗名裂,甚至家族都是死路一條。但是自己現在甚至都沒有時間再去顧及 家屬了。 他已經累的沒精力和心思再去想為什麼蕭燕六會突然變卦,為什麼自己會被 出賣?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自己唯一需要考慮的是該怎麼逃命。 留在大遼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他國。南朝?西夏?高麗?大 理?鶻?總之是要去一個遼勢力無法觸及的地。他自家明白,以他的罪行, 只要朝廷沒有得到他確切的死訊,就會一直派人追殺他,直到海枯石爛。 而這天下間,有能力對抗大遼的,大概只有南朝。但是南朝會不會為了自己 對抗大遼?自己有沒有這個價值? 或者自己可以飄洋過海,去海外倭國避難。自己是聽說過的,大遼東京道女 真蠻子的地盤再往東,是高麗國。進了高麗國一直走,就能走到大海邊。到了那 裡做大船出海往東航行,就能到達倭國。 南朝據說也有商人和倭國有來往,想來也不會是未開化的蠻夷之地。遠隔大 海重洋,或許自己能夠躲過遼國的追殺。 但是要如何去高麗?或許先到南朝避難,然後再取道高麗?或者從南朝直接 找機會去倭國? 他正胡思亂想,胯下戰馬卻是累得跑不動了,口吐白沫。他們這一群喪家之 犬活命都要靠胯下坐騎。若是累死了馬匹,誰都別想逃命。眼見其他眾人也全都 累的快不行了,耶律安知道不休息不行,只好讓眾人下馬,契丹是騎馬的民族, 平時不管幹什麼只要是騎馬隨身都要帶著糧水草料,這時也解了下來,優先給坐 騎飲喂。 耶律達跑的頭盔都沒了,鎧甲只剩了一半。因為為了減輕戰馬的負擔,大多 數人都扔了鎧甲和刀槍,只剩下了弓箭。 他晃晃悠悠的下了馬,坐在地上好一通喘,真個是面如死灰。此時他一個粗 漢,早被昨夜的變故嚇得魂飛天外了,此時腦子裡完全是空白一片。只是看到耶 律安,才想起來絕望是何滋味,他哭喊著爬過來哭道:「叔父,這是因何至此 啊?咱們怎麼辦哪!這可是……可是滅族的大罪啊……」 耶律安可不像耶律達這般沒出息,他敢做這等大逆之事,早就做好了心理 準備。他狠狠說道:「咱們被人當槍使了。蕭燕六這老賊好生狡猾,他利用咱們 弒君,隨後又借平叛名義將咱們滅口,他倒落個忠義名分。走著瞧,只要咱們逃 出生天,終有一天報仇雪恨!」 「這,這往哪裡逃啊。」 「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去?我意先隱名埋姓入南朝暫避一時,然後或取道高 麗至倭國,或者去江南出海,總之離大遼越遠越好。我就不信,隔著大海,朝廷 還能追過來不成?」 「大海?大海是啥?」耶律達莫名其妙,但見叔父對於後路似乎胸有成竹, 自己也放心了些。耶律安懶得跟他解釋,正想打發他統計一下看看還有多少弓 箭兵器及傷兵人數,突然之間嗖的一聲尖嘯,接著一名親隨脖子被冷箭射穿,血 灑滿地死屍栽倒。 「啊!?」耶律安也算是頗有武勇,團身一滾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周圍 的親兵們卻亂了起來,本就已經心慌意亂,又哪裡顧得上抵抗,都不看看敵人到 底什麼來路,只是想轉身逃走。 但是冷箭成群攢射,哪裡跑得出,轉眼間三十多匹戰馬全部中箭被射倒,另 有十餘人被射翻,餘者全都不敢動了,只是趴在地上躲在馬屍後面,用僅存的旁 牌遮護,同時亂糟糟的用各種語言亂喊,大意就是詢問是哪路綠林好漢在此發財, 己方願意將身上財物全部交出,只求一條活路。 至此時刻,大家都是心存僥倖,期望碰上的只是普通的綠林馬賊,說不定還 能有條活路。但是只有耶律安心知死期將至,若真是馬賊,不到萬不得已是不 會射殺戰馬的,因為戰馬代表著大筆的錢財,他們只會殺人越貨。對方的目標一 開始就選擇坐騎馬匹,顯然是為了不讓他們逃跑,這只能說明追殺他們的追兵已 經到了。 卻見曠野之上,彷彿地裡冒出來的一樣,大群大群的精悍騎兵策馬出現在視 野之中,他們全都是黑衣黑甲挾弓持刀,大約有餘騎拉著散兵線從三個方向包 圍著向他們緩緩逼近。 「攔子馬軍!」不知誰喊了一聲,接著便是哭喊聲一片。 身為大遼軍將,誰不知道威震天下的契丹攔子馬的強悍殘酷,這些人都是真 正的冷血屠夫。早該料到追殺他們的任務必定會落在這些經常遠探千里的精英 殺手的手中,但是現在真的面對這殘酷現實,所有人的信心都崩潰了。 敵騎從容逼近,不急不緩,根本就拿他們當死人一樣。 突然,不知誰打了個忽哨,一時間韁繩齊縱戰馬嘶鳴。攔子馬軍士們齊齊拔 出雪亮長刀,策馬舉刀展開了最後的衝鋒。 反觀耶律安眾人,完全沒有人想到過拚死一搏。 有人閉眼等死,有人趴地求饒哭喊,有人轉身奔逃。但是如何跑得過快馬, 無數馬蹄踏起煙塵蕩卷,就像一大排煙塵土線自地面上沖刷而過,快馬衝過人側, 刀光一閃必然帶起沖天血浪,接著便是死屍栽倒塵埃。 待到數十騎衝過一趟,已然是滿地死人。 耶律安木然的看著滾在腳下的那顆人頭,那是耶律達的人頭。耶律達剛才 轉身想逃,一騎快馬自他身邊掠過,只一刀就讓他的腦袋飛上了半空。攔子馬的 本事他是知道的,對付已經沒有鬥志的對手,根本用不到第二刀。 他現在是唯一還活著的人了。 也許他們是想抓活的?不對,蕭燕六不會讓自己活著去亂說的。但是這些 人也許不是蕭燕六的人呢? 若真是這樣,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蕭燕六這老賊墊背。 那斬了耶律達的騎士摘下蒙面的黑巾,策馬直至耶律安面前,冷笑著說道: 「耶律安,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願至陛下面前領罪。」 「想見陛下?某乃是陳王帳下遠探攔子馬軍隊率蕭吼,奉陳王之命,來帶你 的人頭去。你既然知罪,還不把脖子洗乾淨等爺爺來砍?」說完哈哈大笑。 耶律安聽了抬頭細看,他原本是認得蕭吼的,聽他戲耍的冷笑,便知道今 天是不可能活著離開了。心頓時一沉到底,最後一絲希望也告滅絕。 「這麼說,是蕭燕六那老賊派你前來滅我的口的?」 「大膽!死到臨頭還敢狂妄!」蕭吼怒喝,接著卻又說道:「滅你的口,還 用不著我。今日要殺你的人,是他。」 一騎戰馬出現,馬上騎士冷冷得看著耶律安,突然哈哈大笑。 「耶律安,沒想到吧你也有今日。當年你害死我韓家滿門數十口的時候, 可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到我韓月的手中。」 耶律安仔細端詳了對方一陣,才突然一驚。 「你……你真是韓月?你如何和蕭燕六做成了一路?」他對於韓家之事早已 淡忘,畢竟已經過了好幾年了,當年韓月雖然漏,誰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對 耶律安來說,韓月只是一個不值得自己在關心的雜魚而已,但是現在他卻活生 生出現在自己面前,焉能不錯愕? 「哼哼,今天終於可以報仇了……」韓月下了馬,抽出長刀。 「等等,下令殺你全家的是蕭燕六,你卻是幫著仇人做事。」 「不過陷害我家的卻是你耶律安!天可憐見,沒想到我韓月竟然還有親手 報仇的這一天!對了,你想知道陳王為何臨時變卦嗎?」 「你……莫非是你?你怎能……」 「小爺我當年逃了之後,一直在紅娘子門下討飯吃。這下你明白了吧。」 耶律安頓時覺得眼前冒金星,血氣直衝頂門。這傢伙是紅娘子門下,必是 知道了此次計劃的機密,最終陳王的變卦與他必定脫不了干係。這也解釋了他為 何同西京留守司的攔子馬在一起,這傢伙原本就是攔子馬的軍官。 沒想到,功虧一簣的關鍵便在這小子身上!當年自己害了他全家,現在輪到 他來害自己全族! 他突然瘋了似的大吼一聲,拔出長刀,直奔韓月。 兩刀相擊火星四濺,一道白光直飛上天,接著刀芒激攪,耶律安的瘋吼嘎 然而止,變成了呵呵的呻吟。 韓月的刀尖深深插入了他的腹中,血水迸流。 耶律安好像一攤泥似的沒了力氣,軟軟靠在韓月身前,刀尖深入直到身後 透出,半身已被染紅,腳下血流成泊。 韓月運刀一拖,直接開膛破肚,腸子內臟帶著熱騰騰的熱氣噗嚕嚕滑落而出。 耶律安腿一軟直接跪下,滿口是血,搖搖晃晃便要栽倒。唐雲反手一刀,電光 自頸中掠過,好大一顆人頭濺著血花飛起。 一切又歸於沉寂。 蕭吼看著韓月,心中暗叫可惜。這樣一條英雄好漢,陰差陽錯之間再不能為 大遼效力,實為可惜。當年自己也在他手下聽差,並肩馳騁何等快意,若是能 到當年該有多好。不過這等事也就是想想而已,宦海沉浮這些年,他早知道有些 事注定快意不得。 不過,陳王並沒有命令自己取他性命,只是這一點他便已經知足了。 韓月提著耶律安的首級,交給蕭吼。 「給王爺帶個話,我韓月欠王爺的,如今已經償還乾淨了。從今往後,我韓 月正式恢復李家之姓,不再是大遼之臣。以後世上再沒有韓月這個人,我就叫李 月!」 說完,策馬頭也不的奔西南而去。 一個時辰後,李月和唐雲以及雲娘在一處土嶺下碰面了。 唐雲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讓李月發自內心的感動。兩人自分手,各自執行 可說是有去無的任務,誰都做好了隨時送命的準備。真是沒想到,兩人還能活 著碰面。 「哥哥,大事成矣!」 「梁氏之計,終於還是被我們化解了。看來老天,還沒有拋棄中原和西夏。」 「哥哥,你還是想西夏嗎?只怕……萬一消息洩漏,梁氏豈能容你?」 「這是我選的路,我不能半途而廢。爹爹的遺志,我不能隨意放棄。況且現 在梁氏地位不穩,西夏國內情勢複雜,我未必沒有機會上下其手。倒是你,你真 的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夏嗎?」 「我這人,天生是個浪子的性子,不想在一地久待。當年在遼軍之中當兵, 有軍令在身,總覺得每天都有個目標。後來入宋,跟著那見鬼的彌勒教做神棍, 也不算空虛。後來再入紅娘子門下,做些江湖勾當也覺得是個消遣。如今隨哥哥 做下這般天大事情,反覺得以前經歷真是味同嚼蠟。大事已了,心中空蕩蕩的不 是個滋味。雲娘隨我出生入死,我不能辜負了她。我想先帶她遊歷天下,待到有 一天我走得累了,再去找哥哥吧。」 「既如此,我不強求。我與你說的西夏國內可靠之人的聯絡暗號,你都記下 了?」 「記下了。」 「將來有事需要聯絡,盡可以此為信。」 「彼此彼此,哥哥請多保重。」 「多保重!」…… ***    ***    ***   *** 清晨,灰河狼牙村遼軍御營。 此時昨夜之混亂依然徹底平息,但是遍地狼藉的淒慘情景還是提醒著人們昨 夜那場亂事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此時整個御帳周圍遍佈鐵騎,一萬多名阿思翰魯朵親軍黑壓壓的蔓延數里, 層層包圍著遼御營。其餘所有部族、所有軍州、各部宮衛都被嚴格限制在自家 營盤之內不得外出、不得互相走動、不得私下交會;由翰魯朵親軍會同耶律翰特 剌、蕭阿魯代、蕭燕六所部的西北路招討司和西經留守司數萬精銳兵馬巡視各處 監督各部族帳,有膽敢犯令者立刻就地處決。 而各部貴人首領隨駕重臣近二千人,都一個不剩的全部集中在御營之內,承 受皇帝陛下的雷霆怒火。 昨夜先有賊人犯營,有後官兵叛亂,情勢危急時,御帳侍衛太保蕭藏奴都中 箭而死,若非將士死戰,耶律翰特剌救駕來得及時,天子幾乎陷於賊手! 這等驚天大事,著實駭人聽聞! 其實看看御營外高桿之上挑著的那一個個還新鮮的人頭,還有御帳侍衛們的 戰馬後面拉著血淋淋的殘屍斷肢,便知道皇帝的怒氣何等的暴烈。這些人都是昨 晚作戰不利的翰魯朵親軍將領,上萬精騎被不知名的可怕火器襲擊,竟然大潰, 隨後面對叛軍攻擊也是阻擊不利,若非蕭藏奴忠心護,皇帝必遭致命狙擊。 還有那些一同潰亂的別部兵馬,還有被耶律安蒙騙叛亂的叛軍,他們的各 級領軍將領和貴人同樣跑不了。耶律洪基對於他們的處分只有一個:五馬分屍, 然後懸首示眾! 到目前為止,已經連續有二八十九名將校和契丹貴人、部族首領被處死! 其餘眾臣則是長跪伏於地,戰戰兢兢冷汗直冒,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恨不得自己 現在立刻變作一隻螞蟻,趕緊找個地縫躲進去,免得皇帝把怒氣宣洩到自己頭上。 御帳內,數十名御帳侍衛披甲侍立,目不斜視,便等著皇帝下旨再把誰拉出 去處死。他們都是昨晚力戰建功的侍衛,不少人身上鎧甲還有斑斑血跡。 而皇帝御案之前,跪著黑壓壓的群臣,不夠資格進御帳的臣子近千人,在帳 外跪了黑壓壓一大片,周圍都是精壯甲士們手持刀斧維持秩序。 整個大帳夠資格坐著的只有皇帝耶律洪基和燕王耶律延喜。連昨夜救駕有功 的耶律翰特剌、蕭阿魯代、蕭燕六三人都只是站著。 此時耶律洪基又看他的孫子順眼多了,這個歷史上有名的荒唐皇帝雖然自己 絕沒資格說別人荒唐,但是之前被耶律延喜氣得夠嗆。不過這時候又對他有所改 觀,這小子行事荒唐好色,但是關鍵時刻還總算是知道捨身護,看來並非是不 可救藥之輩,還是有資格繼承自己的帝國的。 至於三位平亂功臣,耶律洪基更是心中感慨「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 更覺得自己果有識人之明,重用此三人果然沒錯。 滿帳之中,雖然跪滿臣子,但是耶律洪基卻有種敵我難辨的不安全感,只有 這三人才讓他完全放心。 畢竟這三人若是有異心,昨晚取自己性命簡直是易如反掌。他們執掌的平叛 大軍殺到後,當時一片兵荒馬亂,而且又是黑夜之中。要趁亂幹掉自己就是舉手 之勞,只要下令一陣亂箭無差別的覆蓋下去,自己和身邊的侍衛保證變成刺蝟, 完全沒機會表明自己的身份!整個戰場甚至不會留下任何活口來指控他們弒君, 而自己因為穿著侍衛衣服,甚至有可能自己死了都沒人知道。 自己當時完全是性命操於別人手上,他們若有反意,自己早死多時。 千言萬語,比不上實際表現。這三人用實際表現證明了自己的忠誠。自己有 這樣的臣子忠心效命,實在是大遼之福。 而耶律翰特剌和蕭燕六兩人站著,面上莊嚴肅穆,但是心中卻不約而同的感 歎人算不如天算,對於昨夜陰差陽錯,幹掉這昏君的機會自面前白白溜過,均感 到那心裡跟貓抓撓般難受後悔,若是老天能給重來一次的機會,必然將他幹掉。 他們昨夜得知了西夏奸計之後,便當機立斷改變計劃。兩人都是智謀之士, 很快就發現事情尚有可為,那些宋人都是死士,一門心思就是來為了理想死得其 所的,只要將耶律安推出去當替死鬼,當他叛亂之後他們再出面平亂,一舉將 所有參與叛亂者斬盡殺絕滅口了事。 蕭燕六本來是想連韓月一起滅口的,但是想想韓月不可能一人孤身行險,他 身後的宋江也是知情人,殺了韓月這宋江必定有辦法去向耶律安說些什麼,還 有那些宋人和西夏人想必也是不看到韓月活著來是不會發動的,這就給自己留 下了無窮隱患。再加上自己當年已經殺了韓家滿門,自己身邊又不缺美女,韓月 和自己老婆通姦的仇恨早就淡了。韓月此行又是來拯救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後還 是放了韓月一條生路。 他們知道襲擊目標已經由燕王行營改為耶律南仙的營帳,從一開始他們就在 暗中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為了顯示清白,當耶律南仙的營帳被燒之後他們便 立刻前往御營向耶律洪基稟報以請旨平亂。 誰料到了御營之後,他們才得知皇帝不在,御駕前往皇太孫處了。他們風急 火燎地追去,到了地方才發覺東宮情勢不對,皇帝早離開多時,而且皇帝下旨嚴 令不得透露御駕行蹤,留守人員沒人知道皇帝到底在何處。而此時遠方傳來轟隆 隆的霹靂驚雷炸響,猶如天崩地裂。他們知道那邊真正的戰鬥開始了,再也顧不 得找皇帝請旨,只有先揮軍平叛再說。 這一來二去耽誤了時間,若是早來一刻,他們說不定會發現皇帝的行蹤。但 是等他們來時,蕭藏奴已經身死,耶律洪基已經換了侍衛衣甲躲起來了,陰差陽 錯之間,他們不知道皇帝在此。 而耶律翰特剌到了戰場才發現皇帝的阿思翰魯朵親軍居然也在場,正和叛軍 混戰。他還有些鬧不清楚怎麼事,耶律翰特剌心中懷疑會不會這麼巧皇帝就在 此處,若是在此若能趁亂將他幹掉便是再好不過。但是在黑夜間誰也看不清楚, 他便照常下令亂箭齊發,心想若能碰個僥倖也不錯。他部下的兵馬都是跟隨他征 剿阻卜的戰雄師,戰鬥力強悍之極,一出手果然便是血流成河。 但是正殺得起勁,沒想到突然之間有燕王侍衛大喊皇太孫在此,頓時將蕭燕 六和耶律翰特剌嚇個半死,若是耶律延喜出什麼意外,那真是聚九洲之鐵不能鑄 一錯字。 接著就是耶律延喜在眾侍衛的扈從之下闖陣而出,直奔他而來。可笑他還趕 緊下令停止戰鬥,唯恐傷了皇太孫,甚至還派兵接應,結果到了近前才發現其中 有個侍衛竟然是皇帝陛下假扮的。這下措手不及,他才知道原來皇帝真的在場, 但是也錯失了唯一的寶貴機會。皇帝陛下已經公開在眾軍面前露面,他無論如何 也不敢當著這麼多人刺王殺駕。 而且皇帝打著皇太孫的旗號掩護,當時在耶律翰特剌看來明顯是對他表現出 不信任。其實事後他才知道當時有個可怕的神射手在暗中狙擊皇帝,蕭藏奴就是 死於其箭下,皇帝讓皇太孫作掩護也是迫不得已,並非是對他不放心。 但當時疑心生暗鬼之下他只感到大勢已去,心中不軌之意早就扔到九霄雲外。 為了挽影響,只好賣力攻擊叛軍,但是就是那暫停的一小會兒時間,便讓耶律 安逃離了戰場。雖然後面蕭燕六早就佈置好了伏兵,耶律安的人頭不出意外 的被送了來,但是兩人都在哀歎世間竟然有如此陰差陽錯之事。 但是想想當時就算知道皇帝在場,但是身邊還有皇太孫在,難道他們還能把 皇太孫一起幹掉?結果照樣還是不能進攻。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洪基注定 是命不該絕。 兩人站在那裡心中動轉著念頭,但是耶律洪基卻不知道。他此時只是拚命的 想殺人,連續處死了幾官員貴人之後還是心火旺盛。他真想把所有跪著的人全 部抄家滅族!但是眼看著外面不停的送進來血淋淋還連著脊椎血肉的人頭,再看 看跪在他腳下的如同待宰豬羊般的這些貴人臣子,他心中的憤怒卻是轉化為了無 力感。 難道自己還真的能把這些人都殺光了不成?他即使再荒唐昏庸,他的智商還 是正常的。殺光了臣子的光桿皇帝,還能稱得上真正的皇帝嗎?這些人即使再不 堪,大遼這個巨大的國家機器運轉還需要這些人來執行。 但是憑借這些人,這些無能之輩,還能維繫大遼的威勢嗎? 昨夜之事,真正讓他驚覺大遼所謂的天下最強其實已經淪為自我吹捧。 賊人,就能將十萬大軍攪得天翻地覆,若是來的幾萬宋軍或是幾萬西夏軍,那他 是不是就得束手就擒? 當他們的皇帝陷於危難的時候,這幫廢物沒一個管用的! 而耶律翰特剌送來的統計數字,更是火上澆油。 一夜之間,官兵光是陣亡的就接近二千人!傷員的數字二倍於此!還損失了 五千多匹馬!牛羊牲畜亦有近千頭!至於旗鼓帳篷各種物資就多得數不清。賊人 留下的屍體也有一千四多具,基本都是被亂箭射死,但是據估計這可能就是所 有的賊人了,這讓耶律洪基幾乎氣炸肺。 雖然還有後面的叛軍作亂,但是賊人竟然只有千把人,竟差點幹掉他這 個皇帝!與此相比蕭燕六送來耶律安的首級對平息他的怒火來說已經是作用可 以忽略不計了。 但是更加讓他怒不可遏的是蕭燕六、耶律翰特剌、蕭阿魯代三人拷問俘虜之 後得出的結論! 西夏!?竟是西夏在犯上作亂!? 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幾個活口都是黨項人,說黨項羌語,其中還有說是仁多 族的族兵的,而且他們的口供就是假扮宋人來殺一個叫做耶律南仙的契丹女人的。 這點耶律洪基深信不疑,因為戰鬥時他親耳聽到那些賊人高喊殺耶律南仙。 而且他們一開始的要攻擊目標就是耶律南仙的帳篷。還有蕭達曾在戰鬥中生 擒過一個賊人,當時也懷疑是黨項人。既然是假扮宋人,那麼他們的目的不外乎 是想挑起宋遼之間的衝突,西夏好漁翁得利。 西夏最近連吃敗仗,國內幾乎潰不成軍,屢次希望遼國出兵都被他拒絕,嫁 禍宋朝引發兩國戰火,他好爭得喘息之機,這點耶律洪基自然是想得明白。那些 犀利的弓弩和威力恐怖的火器,這絕對宋軍才有的貨色,這想必是為了栽贓宋朝 載的更結實。 本來事先就有懷疑,再加上三位平亂忠臣的判斷也是如此,耶律洪基不知不 覺在這三人的引導下思慮便向設計好的方向滑去。 他現在是絕對信任這三人的判斷。 耶律安想必就是裡通外國勾結這些賊人,不外乎榮華富貴金銀財寶收買了 他。這點耶律洪基沒興趣去瞭解,他想不通的就是兩件事。 這些弓弩火器到底和宋朝有沒有關係?畢竟他還真是不太相信西夏有這膽子 敢行此險過剃頭的計謀,須知這計謀一旦被識破,小小西夏可能要共同面對遼宋 兩個超級大國的怒火,基本就等於自殺的效果了。 還有他們為什麼要謀殺耶律南仙? 但是由謊言和欺騙編製無形大早已將他罩定,蕭燕六隻是稍加引導,耶律 洪基便聯想到了當年宋朝長安發生的京兆府劫綱大案,此案在宋朝乃是驚天動地 的大案,遼國在宋朝境內探子多如牛毛,耶律洪基如何會不知道。 然後耶律翰特剌也出來作證,兩人的「情報來源」都顯示這件大案乃是西夏 在背後策劃,最終這批武器是為西夏仁多保忠所得。兩人一唱一和,說的其實還 都不算是假話。再加上俘虜中還有仁多族的族兵,這下耶律洪基算是深信不疑。 而耶律南仙之事他居然自己想明白了,仁多保忠一向親附小梁太后,現在西 夏雖然夏在位,但是不過是個傀儡而已,國事實際掌握在梁太后手中。但是夏 總有一天會成人,到時候梁太后是否還政還是問題,將來兩人之間必定會引發 權力衝突。 若是夏立遼國公為皇后,則必然會對梁太后的權勢造成重大衝擊。而這 也是遼國借和親插手西夏內政,梁太后不會看不出來。對於任何西夏皇后,梁太 後都有能力毫不留情的除掉,但是遼國公是為一例外,因為她後面是天下最強 大的帝國。 所以表面上看遼夏和親乃是加強兩國聯繫,實際上加強的只是夏和遼國的 聯繫,不但沒她梁太后什麼事,反而會削弱她的權力,這就等於侵犯到了底線了。 甚至從西夏遞交過來的請求遼國出兵增援的國書之中那充滿大不敬的言詞,便可 以想見梁太后對於遼夏和親是何等的態度。 於是便有了這條毒計的產生。 收買耶律安這個逆賊為內應,派兵假扮宋人使用宋軍的武器襲擊耶律南仙, 殺掉她便徹底斷了和親之路。然後順手再嫁禍宋人,引得遼宋開戰她好坐山觀虎 鬥,真正一石二鳥。 這麼一想下來,所有的事都是順理成章了! 「可惱啊!」耶律洪基重重一拍桌子,氣的怒目圓睜,「西夏逆賊大逆不道, 竟敢設如此毒計!朕必發兵蕩平此跳梁!朕必誅之!」最後怒吼,音波幾乎掀翻 帳篷。 但是三位忠臣卻同時跪下。 「怎麼?!西夏逆賊如此大逆不道,你們還要進諫嗎?」耶律洪基的怒火熊 熊燃燒。 「陛下,攘外必先安內。大逆不道者,梁氏也,非西夏國。」 「陛下,阻卜蠻夷仍在作亂,此時發兵實乃大忌。再者西夏若亡,豈不便宜 了南朝?」 耶律洪基冷冷得看著三人,其實他心中何嘗不知這些道理,只是嚥不下這口 氣。自己堂堂大國之君,差點被一婦人給耍了,心中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陛下,梁氏一婦人爾,用計除之不難。其後陛下若能正西夏朝綱,夏乾 順必定感恩戴德,用一計可收一國之心,何必亡其國。」 「用計除之?計將安出?」 「正好成安公將尚夏,不妨借此作作文章,臣有一計,滅梁氏便在反掌 之間。」蕭燕六面色陰沉,眼角中流露出來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    ***    ***   *** 西夏,懷州。 唐雲站在懷州城門前,看著這座黃河邊上的土城,心中感慨。 離開西夏已經多長時間了?快兩年了吧,天祐八年走的,現在都天祐十年年 底了,今天終於又來了…… 他和韓月分手之後,便轉頭北上,順著黃河一路從倒塌嶺入了西夏境內,然 後從黑山威福軍順河而行,一路南下來到懷州城。這裡是興慶府的門戶之一,距 離都城不過十里之遙。他這一路上在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而是亮出了一品堂的 金牌,果真一路順利,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沒有洩漏出去,否則早就有兵馬來 抓自己了。 這讓他懸著的心又放下了。 在興慶府之前,他在懷州準備停留一下,等藥寧前來相會,這是兩人約定 好的。現在西夏國內情勢如何他並不太瞭解,只有等藥寧來了之後他才能得到關 於興慶府朝廷和宮內的詳細情報。 在懷州城內,也有一品堂的秘密落腳點。當年他執掌一品堂的時候,利用職 權之便給自己在全國各地都置辦過這等秘密據點,以供不時之需。儘管現在他已 經不再執掌一品堂了,但是並不代表這些地點不再安全了。 事實上,唯一他覺得有威脅的只有仁多保忠,不過他現在遠在千里之外的天 都山。 或許自己應該選個更隱秘的地方,但是可供選擇的最近的地點也在裡之外。 梁氏覆亡在即,讓他不由自的有些鬆懈了。他太想見到藥寧了,他太想見到這 朝思暮想的情人了。越靠近興慶府,他竟然越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 他進了城門,並沒有刻意的化妝改扮,在街上轉了幾轉,便直奔左邊裡坊的 一處宅院而去。 而在他身後的城樓上,有雙眼睛始終看著他。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是不加 掩飾的譏諷和殺氣…… 藥寧此時正牽著駱駝從南門而入。 懷州小城,只有南北兩個城門,她此刻裝扮像是一個西域的胡女,西夏風氣 開放,軍中尚有數萬麻魁寨婦,民間則有過之無不及,婦女在外拋頭露面的多的 是,這等西域湖人在西夏境內遍地都是。懷州靠近西夏國都,亦算是極其繁華的 所在,大街集市上人很多,並沒有人特別注意這樣一個胡女。 她腳步匆忙,急切的想見到朝思暮想的情郎,這不僅僅是心中情愛急迫,更 是有些關於興慶府的情況一定要讓唐雲知道。 興慶府先暫時不得,仁多保忠放出的風聲可能只是個障眼法。若毫無准 備的到興慶府,很可能便落入仁多保忠的算計之中。 但是就在她距離那裡坊還挺遠的時候,突然之間便見到前面大隊披甲兵馬冒 了出來。霎時間將那裡坊團團圍住,附近房頂上冒出了一群弓箭手。路上的姓 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嚇的頓時雞飛狗跳一陣混亂,家家關門閉戶,轉眼之間大 街上的人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藥寧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壞了!是陷阱! 她自以為中計,正待取出暗藏的小弩。突然旁邊閃過一人,一扣她脈門,當 即身子麻了半邊,那人急忙拉著她直接閃進了旁邊的一個土院內。她以為落入敵 手,正待拚死一搏,那人卻道:「別動手,我是李雲的朋友。」 李雲!藥寧停下動作,凡是知道李雲真名的,都是信得過的人。 但見身後那漢子是個皮膚黝黑的矮個男子,大約三十許歲,雙眼有神,一身 普通牧民的打扮。 「某家宋江,乃是李雲的朋友。前路已斷,莫要自投羅。」 藥寧畢竟是做大事的人,從最初的震驚之中迅速恢復了冷靜,她急道:「大 郎呢,大郎有沒有陷在裡面!」 「晚了一步。雲兒哥剛剛進去,周圍埋伏便發動了。」 「地道!對了,有地道!」藥寧一聽唐雲身陷險境,心立刻沉到了谷底。她 只盼唐雲能夠順利從地道脫困,儘管這不太現實,因為時間太短了。而且對方既 然是處心積慮的在這裡守株待兔,想來這處堂口早已暴露,對方多半已經堵死了 地道。 「沒用的,地道只怕不可靠。」宋江陰沉著臉搖了搖頭。 「那難道眼看著他送死不成?」藥寧現在只是衷心希望對方只是想要生擒唐 雲,但是猜想對方的來歷,她只能想到仁多保忠,若是仁多保忠,只怕唐雲凶多 吉少。 「現在只能等著了,我早就警告過他莫要輕易西夏。」宋江無奈的歎了口 氣。 藥寧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自打和唐雲認識以來,他們就做好了隨時去死的準備。但是唐雲屢次死裡逃 生,屢次險中求活,一次又一次扳倒強勁的對手,讓藥寧覺得也許唐雲真的是不 可戰勝的。但是殘酷的現實終於讓她猛醒,原來唐雲也是普通人,也有中計的一 天。 她想起了兩年前唐雲臨走時交給他的那封信,那時他似乎就做好了一去不返 的準備。 若是他真的做好了必死的覺悟,自己又做什麼小兒女之態呢! 宅院內。 唐雲看著周圍屋頂上的弓箭手,看著滿院子手持兵刃的甲士,面露苦笑。此 時面對死神,他心中反而平靜得要命,一點沒有激動、恐懼等情緒,有的只是遺 憾。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自己終日算計別人,終於也輪到自己被 別人算計。看來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只是自己沒辦法再見藥寧一面了。 也許是大事已了,自己心中沒牽掛了,他顯得很從容。 再見一面藥寧已經是奢望了,但是他很好奇究竟是誰在這裡等著自己,或者 說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死在誰的手上。 人叢中有人越眾而出,是一個錦袍金甲的老將。他那笑面虎似的神態之中帶 著嘲笑和酷厲,走到唐雲面前嘿嘿笑道:「唐郎君,別來無恙。」 唐雲平靜的看著他,自嘲的笑了下:「仁多保忠,果然是你。」 大膽!敢對統領無禮!甲士之中有人暴喝,仁多保忠舉手止住部下,得意地 看著唐云:「唐郎君,可知本官在此等候所為何事?」 「必是取某家性命。」唐雲淡淡說道。 「果然高明。」 「是太后讓你來得吧。」唐雲搖搖頭,長歎道:「可笑我唐某一生算計,終 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想不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再需要我了,我還傻傻的國為 她分憂。自取死路,不死待何?」 「你如何知道是太后要取你性命?」 「你此刻既然不在天都山,那還不是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嗎。」唐雲冷冷得看 著他,「某只是有一點想不通,你可不是那種忠義之輩,為何要投往太后一方?」 「誰說我投往太后一方?我為何不能左右逢源?」仁多保忠狡詐的奸笑。 「我等三帥聯手,太后必敗無疑,但是戰果卻是三方平分。太后又豈能坐以 待斃,拉攏我是必然的選擇。既然兩方都需要我,我為何不能待價而沽。除掉了 你,只能領太后更加需要我。」 唐雲一聽就明白了,仁多保忠不愧是投機的專家。即使放出了三帥聯盟的風 聲,其實還是暗中保持著和梁太后的接觸,不管是和誰作,他都抱著個隨時變 卦的心態。太后為了拉攏他,必然將自己作為了妥協的條件。 畢竟她現在的地位不穩,急需軍中有威望的大將支持,仁多保忠在軍中威信 素著,這種威信是自己無法帶給她的,自己擅長的只是陰謀詭計而已。 而一旦宋遼開戰,西夏的國防壓力減輕,她也就不是特別需要自己了。或許 自己不在的這兩年,她已經扶植了新的一品堂首領,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有了新 人,自己這個舊人若還不知好歹的不願謝幕,就只有死路一條,因為自己知道太 多的秘密,這些秘密必須隨著自己的屍體一起埋葬在黑暗當中。 自己確實沒想到這一點,但是在這種級別的較量當中,一點錯誤就足以致命 了。 「而且還有一點。」仁多保忠陰笑,「你知道太后的陰私實在太多了,一旦 你為別人所用,禍事不小。太后為絕後患,你也必須死。」 「我明白了。」唐雲已經知道自己決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院子了,「只是最 後還有一問。」 「請說。」 「我死之後,你是否還是要天都山?」 「正是,做戲總要做全套才是。」 「看來你也已經有對付其他二帥的計策了,既如此,我也算死個明白了。動 手吧。」 「唐郎君也算是我大夏重臣,豈能受小人所辱。給你個機會,自裁吧。」 唐雲一笑,將鋼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睛望向興慶府的方向。 想想這一生,只是為了報仇。先依附梁乙逋,後依附梁太后,為了達成目的 不擇手段,為了往上爬可以不要良心。自己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手中沾染了多 少無辜的鮮血。自己要報仇,那些被自己視為踏腳石而無辜犧牲掉的人呢?他們 應不應該來找自己報仇? 也許,這真的是自己的報應到了…… 藥寧,察哥,來世再見了…… 運刀一抹,血光迸濺。唐雲的身子搖晃了兩下,氣管中發出呵呵的怪聲,噴 濺出來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半邊身子,鋼刀落地,身體癱倒,氣絕身亡…… 遠處,當藥寧看到那西夏騎士手提的那顆首級之時,兩行熱淚終於滑過面龐。 他身後的宋江,亦是仰天長歎。 李雲啊李雲,你最終還是和你的父親一樣,最終都是為了西夏而死。現在你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們的路是走不通的,要改造西夏,以後便只能看我的了… … ***    ***    ***   *** 十一月乙辛,宋涇原路,渭州。 折可適看著眼前的女兒折月茹,還有那個神情中帶著悲傷之色的青年男子, 再看著手中的這個信封,心中陣陣觸動。 自己的女兒親自引薦的這個人,確實激起了自己的興趣。 唐雲,或者說李雲已死,這是他以生命為代價最後送出來的一份情報。自己 當年親自簡拔出來的奸細,早看出他不是池中之物,卻沒想到唐雲的身世竟然這 般離奇,他竟是李清的後人,而面前這個男子,竟是他的親李月。 李清乃是西夏名臣,他居然能瞞自己這麼久,當真隱忍非凡。 難怪他要潛入西夏,他是要為他的家族報仇。 現在呢?他卻已經為了大宋犧牲了。他的大仇報了嗎? 「這個信封,乃是我大哥離開我嫂子時親手交給她的,他親口說過若有不測, 便將此物親手交給折太尉你。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大哥為了宋朝是何等的披肝瀝膽, 你們也根本不會知道他究竟為宋朝免除了何等的災難。若非是我嫂子的囑托,我 根本不會來送這封信。」 折可適聽著,看了女兒一眼。他已經知道了雁門關外發生的一切,深知眼前 這青年男子,正是令大宋免除大難的關鍵人物之一。 李月說完,便將那面當年折可適親手交給唐雲的銅腰牌遞交給折可適。 「此物物歸原,從此我們李家,與宋朝再無瓜葛。」 「等等。」折可適叫住了正待轉身離去的李月,「這封信裡寫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卻來送這封信?」 「這封信不是我送的,是我哥哥的遺命,或者說我嫂子才是真正的送信人。 我不過是個跑腿的。若真說起來,該是我嫂子藥寧才是。告辭!」 折可適一生殺伐,早已心如鐵石,但是這個年輕男子的背影,卻讓他呆呆得 看著發愣。心中居然有中說不出的感觸,讓他沒有下令將他攔下,而是就這麼任 他離去。 待到他離開了,他才拆開信封,卻見裡面只寫了六個字: 銼子山,錫翰井。 折可適陡然一驚,抬眼看去,卻已不見那男子的背影。 片刻之後,折可適出現在渭州經略帥司衙門之內。 渭帥章楶正在一幅粗糙的地圖前煩惱著。自他持西事以來,屢破西賊。所 打的勝仗,都是黨項叛亂以來餘年數一數二的大勝仗,西賊迭遭重創,元氣大 傷。但是其頑固的韌性也令人瞠目結舌。 官兵在平夏城、鎮戌軍令西賊屍積如山,國內潰不成軍。但是這麼快他們就 計劃著捲土重來。有情報顯示西賊三帥在天都山一帶秘密匯,很明顯是準備明 年開春之後黃河解凍,再次侵犯宋境。 章楶實在弄不明白這些黨項人死傷那麼多,難道不需要補充?糧草器械軍資 財貨,這些都不可能憑空掉出來。他們就打不累嗎?就算能夠佔點便宜,但是必 將面對宋軍猛烈的報復,這實在是兩敗俱傷。但是西賊就是這樣一群瘋狗,哪怕 打得我自己成為殘廢,也要咬掉你一大塊肉。即使自己死,也要讓你吐三斗血。 他們不在乎自己廢成什麼樣,他們只關心能把你廢成什麼樣。 他們就是通過這樣的狠酷堅韌,才在宋遼這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站住腳的。 章楶決定先下手為強,自他經略陝西以來,嚴守步步為營的淺攻戰略,嚴禁 各將出擊裡之外,但是今次他決定反其道而行之,搶先對三大賊酋下手。 但是天都山一帶方圓裡全都是深山峽谷密林,藏個幾萬兵毫不費力。而此 次出兵要出其不意,速度是第一要素,所以參戰部隊必然全是精銳馬軍。除去各 路駐守之兵,能夠動員集結起來的藩漢精銳馬兵能有一萬騎,而一萬騎兵行軍起 來的動靜絕對是小不了的,指望不被西賊發現實在是白日做夢。 在很有可能會被對方察覺的情況下,這萬餘騎兵不可能有時間去對天都山地 進行大範圍的,必須一擊致命。否則對方必然逃遁甚至反擊,到時候休說 取勝,甚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也就是說,必須精確定位這三賊的具體位置,這正是章楶頭疼的。 但是折可適帶來的情報,讓他大喜過望。 「藥寧?這個人可靠嗎?」 「此人…乃是嵬名阿埋的親隨,唐雲將其策反之後送出這條情報,末將願以 性命擔保此人情報有十成把握。」折可適先是不易察覺的猶豫了一下,但是接著 說得斬釘截鐵,說到最後,竟是跪拜在地。 折可適乃是章楶的愛將,他深知折可適為人沉穩精細智謀過人,兼且實戰經 驗豐富無比,絕非徒知大言之輩。若是西賊設計,他不可能看不出來。他敢當著 面說有十成把握,這在章桀所知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他非常信任折可適的判斷,若是三賊帥當真在銼子山錫翰井峽谷,這一戰說 不定將會像雪夜襲蔡州一樣成為名垂青史的偉大戰例。 「遵正請起!容某細思……」章楶急忙扶起折可適,原本儒雅的面龐之上此 刻已經佈滿了戰煞氣…… 十二月乙辛,天都山。 寒夜中的天都山好像蜷伏在黑暗中的怪獸,群峰連綿,山勢陡峭。夜晚無月, 天上竟還飄起了小小的雪花,給山峰披上一層銀裝素裹。 錫翰井大營,仁多保忠離開了嵬名的大帳。 這是他們第十次密會。 這兩老朽對自己毫不懷疑,看起來,計劃一切順利。 但是,宋江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道遼國那邊進展如何,按計劃是 早應該發動了。也不知道遼國現在反應如何,不知道向宋朝宣戰了沒有。自己時 間上需要把握好,但是在宋朝的探子多沒有情報傳,實在不好掌握。 這兩個老傢伙,自以為能夠憑借軍力壓服梁太后。卻忘記了兩廂各監軍司只 會聽從來自興慶府的命令,你嵬名阿埋已經不是六路都統軍了,你現在能夠指揮 的只有保泰軍柔狼山的那幾萬人。 不過這正好方便自己左右逢源。 此二人帶兵打仗確實不俗,但是若要論陰謀詭計和自己比還差得遠呢。仁多 保忠信馬由韁,向銼子山方向走去。走著走著,沒有來突然打了個冷戰,想起了 唐雲。 那個漢蠻子,大概是自己平生僅見的陰謀家,和自己是同一類人。 當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能感覺到那種同類的威脅。就像是食肉獵食者發 覺同類闖入自己領地一樣的那種威脅,自己和他注定了一山不容二虎。 他從來沒小看過那個漢蠻子,就像他從來都不輕視自己。後來果然自己的直 覺是正確的,這小子巴結梁太后,行事不擇手段且殺伐果決,竟然執掌一品堂成 為國之重臣,竟還以監軍的身份參加了第一次平夏城之役。 那時他才驚覺這漢蠻子在梁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經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別看 這漢兒位卑權卻重,再加上自身也是才幹出眾,加以時日必將取代自己的地位。 不過幸好自己還是技高一籌,先結果了他。 不過他臨死前問我是否還天都山,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年他執掌一品堂,軍方在天都山錫翰井一帶秘密開鑿水源,以備大軍隱蔽 駐紮之用,有些事確實瞞不過他。但是他能想到幾年以後?除非他是諸葛武侯再 世! 但是不知為什麼,他越想越覺得心中忐忑。 這種野獸般的直覺已經不知道救了他多少,突然之間,他感覺頭皮發炸! 那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讓他莫名其妙,他突然之間下了馬,摸黑爬上旁邊的一個 亂石山頭,往遠處眺望。 他的心臟甚至都停止了跳動! 卻見黑壓壓的人馬暗影在風雪之中,好像沉默的黑色洪流一樣,漫山遍野的 滾滾而來…… 李月和雲娘、宋江、藥寧站在一座山頭之上,身邊是幾具西夏斥候的屍體。 他們看著遠處的峽谷那滿山遍野的燈火,還有那洪流般的兵馬吶喊衝殺,到處是 火光,到處是廝殺。 那裡就是錫翰井峽谷。 「起風了,風雪天都山,此戰必將名垂青史……」宋江喃喃而言。 「要開始了……」李月好像在自言自語。 大哥,你在天之靈別散,看著吧。今夜,將是仁多保忠的命運終結的時刻… … 「我要走了……」藥寧突然說道。 「嫂子不想看到仁多授首嗎?」李月微訝。 「此戰宋軍必勝,仁多再經此敗,將在朝廷內再也無法翻身。今晚之後,他 不管是死是活,他和他的部族都將失去以前的地位。這對於他來說,比殺了他還 要難受。在我的眼中,他死還是活已經沒有別了。」 藥寧說完,轉身飄然而去。 「我也要走了。」宋江自顧自的也走了,「雲哥兒與我有個賭約,我可不能 偷懶。從現在起,我卻是要重頭開始奮鬥了……」 雲娘看著李月,李月的目光竟是有些癡了,不過終於還是恢復了清明。 「咱們也走吧。」 「去哪裡呢?」 「不管去哪,我都跟著你」 「那就走吧。」 兩條人影,漸行漸稀,終於完全融化於夜色之中。天地之間,只留下寒冷的 朔風,在默默地注視著、訴說著…… ***    ***    ***   *** 後 記 宋元符元年十二月,宋渭帥章楶集精騎萬匹,以折可適、郭成為將,六路出 兵奔襲天都山,大破夏軍,斬俘數千。西夏名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被宋軍生 擒。仁多保忠為宋將李孝傑所襲,賴部下死戰僥倖負傷逃生。 此戰之敗,夏軍徹底喪膽,曾經代表西夏軍威的天都山自此被宋軍完全佔領。 也為哲宗朝宋夏軍事對抗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次年正月,遼遣蕭燕六為使入夏言和親事並仁多楚清事,耶律翰特剌陳兵 十萬於遼夏邊界以壯聲威,並秘遣精兵數千自沙漠入界。李乾順暗結蕭燕六,借 助遼國力量在興慶府發動政變,成功推翻了西夏太后小梁氏的獨裁統治,並將小 梁氏鴆殺。自此持續三十多年的梁氏專權局面終於結束,李清父子倆帶夙願在李 雲死後兩個月終於成為現實。 折可適在此戰之後,再次成為天下敬仰的名將。哲宗特別在文德殿召見折可 適,親自為他慶功。並將他佔領的天都山地改為西安州,並以折可適為歷史上 第一任西安州知州。之後折可適繼續以武將之資態活躍在宋夏前線之上。在五年 之後的崇寧三年,他終於坐上了他的老上司章桀曾經的位置:涇原路經略安撫使、 馬步軍都總管、渭州知州,成為了對西夏作戰前線最高司令官。又七年之後的大 觀四年,折可適終於活著達到了宋代武臣成就的最高峰:淮康軍節度使,並成為 歷代折家將之中唯一活著建節的人。在當年十月,這位戎馬一生的傳奇名將在邊 關病逝,享年六十一歲。 章楶在此戰之後名滿天下,不過哲宗駕崩後他也被調離前線。宋徽宗登基之 後他被任命為同知樞密院事,成為大宋帝國軍事最高負責人。在崇寧元年,章桀 病逝。而他身後的評介非常之高,宋史之上對他的評價在狄青和王韶之上,稱為 「西邊功為最」。 章惇與此戰之後繼續執掌政權,並且直至哲宗駕崩,他始終獨相。之後因為 在皇位繼承鬥爭之中站錯了隊而遭到政治報復,堂堂宰相最後被貶到嶺南雷州成 為司戶參軍,並最終死在雷州任上。而他認為「輕佻不宜為人君」的端王最終的 表現也證明了章惇的預言正確無誤。 何灌此後繼續在河東為將,歷經岷州、滄州、河州等地,與西夏作戰之中屢 立戰功。後參與鎮壓將南方臘之亂立下大功,得到舊識童貫賞識,被點名參與宣 和北伐,北伐失敗之後調入汴京殿前司為將,捲入宋徽宗二子奪嫡爭端,在宋徽 宗退位之後以武力恐嚇惲王趙楷阻止其入宮。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包圍汴梁,何灌 以武泰軍節度使之身份率領殿前禁軍出城迎戰,結果腐朽的京師禁軍全軍崩潰, 何灌與其長子何薊,部將韓、雷彥興全部殉城死節。 仁多保忠此後失去了在西夏國內問鼎權利頂峰的資格,並且勢力逐漸削弱, 終於在四年之後的西夏貞觀四年被夏乾順借口與宋將王厚私下交通而徹底廢除 了一切權力,仁多族也徹底從黨項望族名單之中除名。 李乾順,歷史上的夏崇宗。他在位期間是西夏歷史上少有的沒有外戚權臣欺 凌君權的時期,他即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應遼國的要求發兵攻打上京道拔思母阻 卜叛軍,在遼夏兩軍的雙重絞殺之下,轟轟烈烈的阻卜大叛亂終於被鎮壓,但這 也是遼國的最後一次勝仗。 李察哥此後以西夏晉王之資態繼續活躍在西夏朝廷之上,並在乾順朝成為權 傾一時的重臣,不過他對於夏乾順非常忠誠,令乾順放心的將軍權交付給他的 手中,貞觀年間他持了西夏的軍事改革,令西夏有限的恢復了部分元氣,天盛 二年李察哥病逝,西夏失去了最後的擎天之柱,西夏再次陷入了外戚干政的深淵。 宋江(任得敬)此後繼續以宋江之名在宋朝境內浪跡江湖,發展勢力。在仁 多保忠垮台之後恢復了任得敬的本名,後來混入了宋朝的官場,成為西安州通判。 元德七年投降西夏,獻其女給夏仁宗成為皇后,得封為都統軍,隨後大慶四年鎮 壓蕭達之亂立下大功得以掌握軍權,賄賂晉王李察哥不斷獲取權利。天盛八年 進位為西夏國相,在其掌權期間,不斷排擠黨項貴人勢力而拉攏西夏漢人將領, 成功令漢人勢力第一次在西夏國內佔據了絕對上風,其也成為遠遠超過沒藏氏、 梁氏等諸多權臣前輩的空前絕後的蓋世權臣。乾佑元年,任得敬得封楚王,逼迫 仁宗分國,試圖將西夏一分為二,他自領興靈富饒之地建立漢人國度,仁宗等黨 項人被趕入河西走廊寒苦之地,至此他與李雲所言的被稱為「不可能實現」的設 想基本實現。但是在金國的干預下,分國最終失敗,任氏家族在政變之中徹底毀 滅。 劉賢妃此後繼續淫亂後宮,在哲宗死後成為了著名的「元符太后」,但是很 快就因為試圖干涉朝政而被蔡京算計,很快太后淫亂宮闈的傳言就流傳到了宋徽 宗的耳中,之後劉太后就詭異的自殺於宮內,一代淫後就此香消玉隕。 耶律南仙此後並沒有改變成為西夏皇后的命運,貞觀五年她正式嫁給李乾順, 並被冊立為皇后,給李乾順生下了太子李仁愛。但是元德七年遼為金所滅,金兵 窮追遼至夏邊境,乾順權衡利弊終於出賣遼,耶律南仙與太子李仁愛憂憤而 死。 (全文完) *********************************** 編者話:前後兩年,總算是連載完畢,當初動筆的時候可沒有想過會寫這麼 長時間,但是總算是堅持下來了。早就想寫一篇古代文,一直沒有適題材。這 個題材說起來也很難寫,因為北宋中後期的黨爭實在是牽扯到了這個帝國從上至 下的方方面面,太過錯複雜,即使專門的史學家都不一定能說得清楚,我不自 量力挑戰這個題材,有沒有寫出應有的效果也不知道,不過能夠按照我事先擬定 的大綱堅持完畢,能夠在春節前完本,我自己就已經很滿意了。 開新書的話已經有了適題材,還是都市人妻,不過要休息一段時間才會動 筆,暫定名字為《錯欲》,敬請期待。 還是那句老話,本人並非職業寫手,只是個玩票的。行文難免有矛盾疏漏的 地方,各位看官多多包涵。情節如有雷同,純屬巧。 ***********************************特色小說只在小強文學網首發!如果你喜歡本小說 請記住我們的網址http://www.xiaoqi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