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烽火台小兵 第001章 火路墩   風呼嘯刮過,捲起一片塵土,吹得身上的衣衫也是獵獵作響。   「嘩」的一聲,王斗從河面上提起一桶水,打破了波光粼粼水面的平靜。他將水桶仔細在岸邊放好,又順手洗了個臉,清涼的河水讓他精神一振。直起身後,王斗長長地呼了口氣,看著遠方,眼睛又習慣性地瞇起。   眼前的景物與江南之地的秀美大為不同,隱隱約約的山脈,莽莽蒼蒼的大地,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樹木,隱約可見的堡壘村莊,極目遠去,總讓人有一種蒼涼與廣袤的感覺。   這就是宣府鎮,大明邊鎮北地的景色。   「來到這個世界有十六天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王斗在心中默默想道。   不錯,眼前這個王斗雖然身體是明朝的人,但這個軀體的精神與靈魂卻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後世二十一世紀一個三十多歲的歷史教師身上。簡單來說,就是王斗穿越時空附身了,過程很莫名其妙,具體情況也不可考,總之是後世的王斗佔有了這個大明朝普通墩軍的身體。   也是巧合,這個身體的主人也叫王鬥,不過略有區別的是,這個大明朝王斗的斗是大斗小斗的鬥,而後世王斗的斗卻是鬥爭的鬥,雖都是鬥,不過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於自己身上發生的莫名其妙的事情,王斗無法解釋,也沒有機會找到能解除自己疑惑的人,只能默默地放在心裡。不過任是誰身上發生了這種奇怪的事情,都會感到惶恐害怕,王斗也不例外。好在放在後世時,王斗就是個心思沉穩,內心素質比較過硬的人,只是短短幾天後,他就接受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並開始仔細地思考起未來該如何辦的問題。   王斗附身時,同樣佔有了該身體的記憶思想,這讓他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從他腦中的記憶加上這些天自己的默默瞭解,他大致也明白了自己身處的身份環境。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崇禎七年七月的二十八日,眨眼十幾天過去了,眼下已是八月的十三日。身處之地是在宣府鎮懷隆道東路的保安州一帶,身份為舜鄉堡董家莊轄下靖邊墩一個普通的墩軍,家內有一個老母以及一個還未完婚的媳婦,她的身份是童養媳。   這個世界的王斗年在二十二歲,比後世的王斗年輕得太多,而且身體高大強壯,不但精通拳腳,而且還擅長使用長槍,大弓等武器,讓後世常年處於亞健康狀態的王斗也是心下欣慰,不過遺憾的是,這個明朝王斗雖然長得人高馬大,身體強壯,卻是性格憨傻,膽小懦弱,經常受人欺負而不敢反抗,讓擁有了他現在身體及記憶的王斗不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不過在後世時,王斗的性格就是謹慎冷靜,所以附身後,並沒有貿然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而是在冷眼觀察周邊環境,同時在回憶自己所知的明末歷史。   王斗後世在福建某地教授中學歷史課文,他個人更是精通明末歷史,同時在地理上也有很深的造詣,特別是對河北與山西的地理研究極深。依他所知,明末這段歷史可用內憂外患來形容,數十年連綿不絕的災禍造就了層出不窮的流寇與戰亂,直到摧毀這個國家最後一絲元氣為止,最後這個龐大的帝國轟然倒塌,勝利果實被異族竊取。   一個非常混亂,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的時代,人命如同草芥,就算自己身為士兵也是同樣朝不保夕。越是瞭解這段歷史,王斗越是對將來的生存感到憂慮。   有時在夜深人靜時,王斗會想起後世的雙親及妻子女兒,想到此生自己不能再見到她們,他的內心不免隱隱作痛。不過在內心深處中,對於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王斗內心還是隱隱有一絲興奮的。在後世時,他就是個不甘心平淡的人,他的權力慾望很大,可惜造化弄人,一直沒有上位出頭的機會,或許在這個時代,自己可以擁有不同的生活軌跡。   只是理想歸理想,現實總是殘酷的,眼下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火路墩小兵,原先懦弱的聲名更是讓誰都可以踩到他頭上,雖說現在王斗附身後陰冷沉默了許多,看上去像是不好惹的樣子,不過具體沒有做出什麼事之前,別人仍是當他透明的,墩內的苦活髒活,仍是第一個差遣他去做,比如說眼下每天離墩幾里的挑水工作。   常年的乾旱,讓王斗所處靖邊墩內的水井也是乾涸,而墩內幾個墩軍及家口每天的用水需求便落到了他的頭上,光挑水,每天就要在這條河與火路墩內往返幾次。   這條河當地人稱董房河,從保安州南面高山上發源後,經由輝耀堡、舜鄉堡與董家莊境內後,再往下流經十里,便匯入了後世鼎鼎大名的桑干河內,此時人稱渾河的便是。   放眼看去,董房河河水清澈,兩岸也多草地綠樹,只是過了河的兩岸後,便多大片大片乾燥的土地,風隨便一吹,便不時捲起一片塵土。在河兩邊,有著一些屯軍或是民戶的田地,河水蜿蜒流向西北,一直滋潤灌溉著河邊的這些土地,不過由於長年乾旱,這條河的水位已是下降了不少,露出了不少河灘之地。   王斗收回目光,盤算著挑了這趟水後,今天的挑水量就算完成了,可以稍微輕鬆一下。   此時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舊的紅袢襖,原本鮮艷的顏色幾乎退去不見,頭上戴的紅笠軍帽也快跨了半邊,腳下同樣是一雙破舊的紅襖鞋。這便是他穿的大明軍隊制式軍服:鴛鴦戰襖。   舊例大明軍士的鴛鴦戰襖每三年給賞一次,不過此時大明很多邊軍的戰服怕是十年都沒有換過了,王斗身上的軍服同樣是破破爛爛,不過雖多補丁,倒是漿洗得十分乾淨,這都是家內那個童養媳謝秀娘的功勞,她的賢惠是不用說的。   在王斗腰間,還掛著一面表明他身份的腰牌,腰牌木質,正面篆刻「墩軍守衛王斗」六字,左側刻著「保安衛勇字捌佰肆拾伍號」幾字,背面刻著「凡墩軍守衛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等字。這是王斗在靖邊墩戍守的重要憑證,遺失可是大罪。   在水桶的旁邊,還放著他的長槍。王斗取起槍,一股血肉相連的感覺湧上心頭,在這個朝不保夕的年代,這根長槍就是他生存的最大保障了。王斗左手拿槍,彎腰將水桶挑起,並習慣性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動靜。由不得王斗不小心,雖說此時後金軍大部已往大同一帶,不過仍是有小股游騎在保安州與懷來衛一帶活動,自己要小心遇到他們。   在上個月的七月初七日時,後金汗皇太極,明人稱之為黃台吉的在領軍征服蒙古察哈爾部後,借口明邊將擾其境、殺其民、匿逃人等名,領軍數萬於尚方堡破口而入,隨後在宣府鎮境內大肆劫掠,進而兵圍鎮城,宣府城守兵發炮將其擊退,黃台吉退往大同一帶。後金軍入寇的消息傳來後,大明震動,初九日,京師戒嚴,同時兵部急令保定總兵陳洪範守居庸,巡撫丁魁楚守紫荊,防止後金軍進入京畿之地。   七月二十三日,在王斗來到這世界的前五天,後金中路軍攻陷了保安州,軍民死傷無算,知州閻生斗自盡殉節。隨後後金中路軍在阿濟格帶領下退往大同與黃台吉會合,當王斗來到這個世界時,保安州各地仍是滿目瘡痍。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雖說此時後金軍大部應該都在大同一帶肆虐,不過一直到閏八月時,他們才會全軍退往塞外,自己仍得小心。   ……   王斗挑著水往東面方向行走著,他這個身體可稱得上是虎背熊腰,雖說挑著兩個沉重的水桶行走數里,仍是感到毫不費力。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環顧四周,地勢開闊,土質也算優良。這保安州便是後世的涿鹿縣,不過此時的保安州可比後世的涿鹿縣大多了,後世屬於懷來縣的新保安,東八里,西八里,沙城,桑園等地,此時都是屬於保安州衛的重要城堡鄉里。   保安州這一帶環境優越,素有「千里桑干,唯富涿鹿」之說,在桑干河兩岸及洋河兩岸,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在這裡,甚至可以種植水稻。特別是在桑干河南岸,河流水渠廣佈,更是宣府鎮重要屯田之所,為保屯田要地不受侵擾,在這一帶,建有密集的火路墩。   不過在這舜鄉堡一帶,由於已靠近丘陵高山地區,灌溉不是很方便,加上近來越來越大規模的旱災,除了靠近那些河邊與水渠邊的田地外,王斗看到許多本是優良的田地都荒費了。   再行走了一里多,遠遠的,便看到一個微微隆起的小丘上,一個高大的火路墩威嚴聳立,墩身高達十餘米,整個外形呈覆斗式,隱隱可以看到上首的望廳房屋及燈柱軍旗,在墩的四周,還有一道長達三十多米的馬圈圍牆,牆外還有壕溝,那便是舜鄉堡董家莊轄下四個火路墩之一的靖邊墩,內有守軍七人,王斗就是其中的墩軍之一。   大明在九邊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甚至在一些緊要之處,更是每裡就建一墩,近塞稱為邊墩,腹裡地方稱為火路墩或是接火墩,每墩守衛五或七人,在整個保安衛境內,便有各樣墩台四十餘座。   王斗所在的靖邊墩只是普通的煙墩,所以整個墩身以夯土築成,並未包磚。如果包磚,就稱為樓台了,周邊的馬圈圍牆可達一百多米長,外面的壕溝更深,不過建一座樓台所需青磚至少五萬八千塊,白灰近百石,以大明的財力,只得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建台了。   眼看就要到家,王斗內心也是喜悅,不由加快了步伐,很快,他就來到了靖邊墩圍牆外的壕塹旁,這道圍牆高約四米,南向設有大門,門匾上寫著「靖邊墩」三個大字。門的上首設有一個懸樓,內有檑石等守衛武器,並控制著一個吊橋,平時靖邊墩的墩軍出入,都要依靠這吊橋。   王斗小心避開壕塹旁幾個暗藏的塌窖陷阱,來到大門前面,沖懸樓上高喊:「我回來了,快放吊橋!」   喊了幾聲,過了好一會兒,懸樓上才懶洋洋探出一個腦袋,看到是王鬥,那人笑道:「王大傻子回來了?你挑水倒是挺快的,路上有沒有遇到韃子?」   王斗知道這人叫楊通,是一個馬屁精,平時跟在甲長鍾大用身旁狐假虎威,時不時以取笑王斗為樂,王斗向來對他沒有好感,他不理他,只是喊道:「快放吊橋!」   楊通討了個沒趣,不由罵道:「娘的,你急什麼急,我這不就放吊橋了嗎?」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放下了吊橋,又衝圍牆內喊道:「王大傻子回來了,快把門打開。」   很快的,吊橋放下,接著懸樓下的大門也打開了,一陣男女的吵雜聲傳了出來,幾個腦袋出現在視線內,都是看著王斗笑,一人更是大叫:「王大傻子回來了?沒有被韃子抓去?」   王斗挑著水踏上吊橋,兩個沉重的木桶讓腳下的木板吱呀吱呀的響,他陰沉著臉,不理那些人,直接進入圍牆裡面。 第002章 甲長鍾大用   一進入圍牆內,一股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迎面而來,不知是牛馬糞味,還是生活垃圾的酸臭味,總之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整個墩內可說用骯髒,污穢來形容。   也是,一個不大的空間,連墩軍家口數算在內,十幾個人的吃喝拉撒睡都在內中,而這些墩軍們又不是什麼高雅人士,自然對衛生不是那麼講究,這讓裡面是垃圾滿地,蚊蠅橫飛,讓人眉頭大皺。說實在,對這墩內的環境,王斗直到現在還未適應。   沿著圍牆內,左側築有一排的墩軍住房,住房旁有一口水井,不過井水早已乾涸。   在圍牆的右側,還有羊馬圈與倉房等建築,堆放著一些墩台物質。此外在正對著門口的墩台旁,更豎立著一塊石碑,上面記載著靖邊墩守軍與妻口姓名,此外還詳列著墩內火器,器械,傢俱等情況:   「……靖邊墩守軍七人,計有夜不收兩名:韓朝、韓仲。墩軍五名口:鍾大用,妻王氏。楊通,妻劉氏。齊天良,妻陶氏。馬名,妻石氏。王鬥。傢俱:鍋七口,缸七隻,碟十四個,碗十四個。火器:鉤頭炮一個,線槍一桿,大銃一個,三眼銃一把,火藥火線全。器械:軍每人弓一張,刀槍一把,箭三十支……軍旗一面,旗桿兩根,扯旗繩兩副,燈籠三盞,梆鈴一副,軟梯一架,柴堆五座,煙皂五座,檑石二十堆,牛馬狼糞全……」   這種石碑在大明每座墩台都有設立,用意是防止守墩軍士逃跑及日後如數驗收,而每位墩軍妻室的隨同居住,是出於讓守墩軍士安心戍守的考量。   在王斗挑水進來時,墩軍齊天良、馬名,還有夜不收韓朝、韓仲幾人正或蹲或靠在石碑這邊閒聊,餘者他們妻室陶氏、石氏還有楊通妻劉氏等幾個婦人正在旁晾曬衣服,一邊說著話。   與王斗一樣,這些人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爛爛,上面佈滿補丁,幾個男子除了他們身上表明身份的腰牌與鴛鴦戰襖外,說他們是軍人,還真不像。除了韓朝、韓仲兄弟二人,齊天良、馬名與幾個婦人更是面有菜色,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相比他們,王斗會好一些,至少不會像他們那樣面黃肌瘦,蓬頭垢面,衣衫不潔。   見王斗進來,各人都是笑著看向他,似乎在無聊的日子中有了些取樂的東西。方才對王斗大叫的那人正是韓仲,今年二十一歲,算是墩內年紀最小的人,平日裡性情粗豪,頗有些好勇鬥狠的味道,加上他的哥哥韓朝身手也是了得,所以二人在墩內地位頗高,平日裡就算甲長鍾大用也是對他們客客氣氣。   此時韓仲身子半靠在墩台夯土上,一隻腳架在石碑上,一邊做著無聊的抖動動作,他的哥哥韓朝則是雙手抱懷,懶洋洋地依在夯台上閉目養神,似睡非睡的樣子,見王斗進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後又將眼睛閉上。   見王斗挑著水忽哧忽哧從自己身旁走過,理都懶得理自己,韓仲不由睜大牛眼,奇怪地叫道:「喂,王大傻子,剛才我和你說話呢,你怎麼不回個話?」   眾人都是笑起來,一旁馬名的妻子石氏是個厚道人,她一邊將衣裳晾在繩上,一邊笑道:「韓小哥兒,你就不要取笑王哥兒了,人家整日挑水幹活,也是不易。」   幾人笑樂了幾句,齊天良道:「不要理那鱉蛋,咱們接著說咱們的……對了,剛才我說到哪了?」   ……   王斗來到那排墩軍居房前面,將水倒入了甲長鍾大用屋前的水缸內。   這排住房分為幾個小間,每間房內有火炕,外有鍋灶水缸碗碟等物,供墩內守軍及家口所用。由於年久失修,這些房屋大多破爛漏水,門窗損壞,典型的危房。   這一排房中,位置最好,陽光最充足的便是眼前這間房了,為甲長鍾大用及其妻王氏佔有,不過也只保證門窗及屋頂不漏水進風罷了,陳舊是免不了的。   每次看到這排房屋,王斗總想起後世工地上一些民工的板屋,簡陋,低矮,門前歪歪斜斜掛滿了墩軍及妻口們的破爛衣裳,還有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   王斗倒好水,將水桶放好,鬆了口氣,正想好好休息一下,這時石碑那邊傳來一陣動靜,只聽各人七嘴八舌地道:「鐘頭下來了?可有什麼動靜?」   接著更是響起墩軍楊通討好的聲音:「鐘頭辛苦了,快坐下來好好歇息歇息。」   什麼時候楊通已是從懸樓上下來了,這個馬屁精,向來不放過任何討好甲長鍾大用的機會。   王斗冷冷地轉頭看去。在石碑的旁邊,有一架軟梯,可以直通到十幾米高的墩台上,墩台上的望廳內備有號炮狼糞柴草等物,以作為敵寇來臨的報警之用。   比起墩內各人,鍾大用很喜歡墩台這個位置,說是很有登高遠望,把酒臨風的感覺,經常一看就是半天。王斗去挑水時鐘大用還在望廳上瞭望,什麼時候他已經從軟梯上下來了。   如眾星捧月一般,此時那鍾大用正昂然站在人群當中,他的妻子王氏也是笑容滿面地緊緊靠在他的身旁。這鍾大用年在四十,是以總旗官銜充任靖邊墩甲長,據傳與董家莊管隊官張貴交好,加上他又是墩軍之首,因此在這靖邊墩內擁有決對的權力地位。   相比墩內各人的面黃肌瘦,臉有菜色,他卻是油光滿面,肥肥胖胖,一雙細細的眼睛內不時發出貪婪狠毒的目光。全墩中只有他擁有盔甲,身上的鴛鴦戰襖也沒有一處補丁,腰間別的腰牌也是上好的堅木做成。   享受了各人的一陣馬屁後,鍾大用那尖刻的聲音響起:「已經十幾日沒有動靜了,看來韃子真的到別處去了,不過還沒有看到韃子出境的空煙號火,就不知韃子們還在哪裡劫掠。」   語氣中隱隱有興災樂禍之意。   不過聽他的口氣,在場各人卻是沉默了一會,後金軍劫掠之慘,在場各人都是感同身受,前些時日保安各地大受荼毒,就算後金軍移到別處去燒殺搶劫,這種事情也決對高興不起來。   似乎察覺到自己失言,鍾大用臉色有些不好看,只有楊通仍是巴結道:「韃子走了就好,謝天謝地,改日小的去董家堡城隍廟拜拜,燒香回個願。」   這楊通年在三十,算起來也是相貌堂堂,可惜這副阿諛的樣子破壞了他的形象。   聽楊通這樣說,鍾大用的臉色又會好了一些。   這時鍾大用妻子王氏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鍾大用點了點頭,他咳嗽了一下,尖聲說道:「有一事我要與大伙說說,眼下就快秋播了,田地裡的活計還要大家幫忙,諸位放心,都是墩內同僚,改日做活時,我會給大家吃飽的。」   依明代的衛所制,與普通的旗軍一樣,各地守瞭墩軍同樣撥給田地四五十畝,還有牛具種子等,以讓墩軍們耕種養瞻,專心守望。靖邊墩內幾位軍士都是世襲軍戶,祖輩都在這裡生活,原本也同樣分有土地。雖說軍戶的田租子粒每畝需要交納兩斗,比普通民戶們租重了一倍,不過在明初時,還是可以好好過日子的。   只是大明屯田制的弊端,讓靖邊墩與衛所其餘旗軍一樣,長年下來,墩軍田地大多已經被舜鄉堡與董家莊各級軍官們侵佔得差不多了,他們私下也成為各個軍官們的佃戶,近年天災不斷,加上他們每年都要交納沉重的租額,根本難以餬口。這也是他們與妻小看起來像乞丐的緣故。   鍾大用身為總旗,家內也有傳下來的軍官職田一百畝,他大小算個官,身後也有一定勢力,所以他名下的田地不會被別人侵佔。不過他的官小,當然也侵佔不了別人多少田地,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招,就是役使手下幾個墩軍給他耕種幹活,這也是當時大明衛所軍隊中的普遍現象。   明中葉後,大明朝廷為了改變各地官員軍將侵貪軍戶屯田之舉,又按官職大小給每位軍將一定的養廉田,鍾大用家也分到五十畝,這合計一百五十畝田地,除了家人耕種外,鍾家大部分都是役使手下墩軍們耕種,往日王斗更是幹活的主力。   眼下是崇禎七年的八月十三日,依後世的陽曆,此時不過是九月初,按理說小麥秋播的時節還未到來,不過在這大明朝,由於小冰河時期的影響,這天氣冷得早,使得保安州小麥秋播的日子都提前了許多。這也是鍾大用說話的原因。   楊通第一個說道:「看鐘頭您說的,幫您幹點活是我們應份之事,就算您不說,我們也會主動幫忙的,何必提什麼吃食的事?這樣說就生份了。」   鍾大用油臉上露出笑容,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鍾大用妻子王氏也是誇獎楊通:「楊哥兒就是伶俐。」   聽了鍾大用的話,齊天良與馬名二人卻是臉有苦色,與楊通一起,三人都是董家莊管隊官張貴的佃戶,平日裡耕作活計繁重,眼下又要免費幫鍾大用幹活,這日子,真是苦。不過多年下來,他們早就麻木習慣了,鍾大用要自己幹活,那就幹吧,好歹到時有幾頓干的吃,這世道,有吃的就不錯了。   齊天良年紀在三十歲左右,普通軍戶出身,奇怪的是還識點字,而且人長得瘦小,食慾卻是大得驚人,他開口說話,別的不問,先問道:「鐘頭,到時幹活真的能吃飽?」   齊天良的話讓鍾大用不高興,他沉著臉不說話,他的妻子王氏在旁罵道:「當然了,我們當家的還會騙你不成?不過齊猴兒你到時能不能少吃點,你食量這麼大,我們家當再多,到時也要讓你吃窮了!」   齊天良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妻子陶氏在旁扯了扯他,示意他不要亂說話。也怪不得齊天良有此疑問,鍾大用每次說會讓幹活的人吃飽,不過每次齊天良都沒有吃飽過,論起小氣,這鍾大用在這方圓一帶同樣是一絕。   齊天良身旁的馬名比他小兩歲,平日最關心就是自家的田地,他猶豫了半晌,問道:「鐘頭,這活要干幾日?小的怕到時錯過自家田地的農時。」   鍾大用沒好氣地道:「到時你手腳麻利些不就行了?」   他們這邊說話,韓朝,韓仲兄弟則是悠閒地站在一邊,幫鍾大用幹活沒問題,只要到時有吃的就行了。與王斗一樣,他們都不是軍戶出身,而是近些年從民戶中招募過來的,只不過韓朝兄弟不知道是從哪裡流浪過來的,因身手好,便被招為夜不收,成了大明的偵察兵,王斗則是附近辛莊村的人。   原本三人當兵只是為了吃糧,每月餉米一石,也不需要為軍戶田地交納租額,前景不錯,不過這些年朝廷糧餉經常拖欠,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沒有銀錢餉米入手,這讓韓朝兄弟日子過得極為清苦,有時比起幾個墩軍還有所不如,畢竟他們租種田地,多少有些收入。   王斗同樣是如此,對原先的王斗來說,他參軍是為了拿份糧餉周濟家人,沒想到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白干,而且在墩內每天還要受氣,對這份工作,他已經越來越不想幹了。不過對眼下的王斗來說,這份軍人的職業他是不會放棄的,在這亂世中,有一份武力身份保障,總多了一分保護自己及家人的機會。   鍾大用與眾人說了幾句,轉頭尋找:「對了,那個王大傻子去哪了?」   王斗一向是他役使的主力,眼下自家田地要秋播了,自然是少不了這個壯漢的參與。   眾人紛紛張望,正在這時,卻見王斗大步走來,身上披掛整齊,不但手上拿著長槍,腰上別著腰刀,身上步弓箭袋更是齊全。   他本來就虎背熊腰,加上此時全身披掛,眼神銳利,這龍行虎步而來,真是極有氣勢。   看到他這樣子,眾人心中都是升起異樣的感覺,鍾大用罵道:「你這貨跑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又找打了?」   旁邊各人都有些興災樂禍,王斗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第003章 你信不信?   他不動聲色走到鍾大用跟前,抱拳道:「鐘頭,小的要和您告假幾日,眼下秋播就要到了,家內只有老母和小妻,兩個婦人怕是忙不過來,所以小的打算回家數日,忙完後立時回來。」   鍾大用一怔,他還沒有說話,旁邊的楊通已是陰陽怪氣地道:「王鬥,你明知鐘頭這邊需要人手,在這個關節走開,你是什麼意思?」   王斗緩緩看向他,眼中泛起一絲不屑,他輕蔑地道:「我自在與鐘頭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沒卵子的廢物插嘴了?」   此話一出,在場各人都是張大了嘴,楊通也是不可相信地叫道:「好你個王大傻子,膽敢這樣與我說話,真是不想活了。」   他剛想上前撕扯王鬥,卻見王斗搶上一步,劈面一拳而來。   「呼」的一聲,剛猛的拳頭重重擊打在楊通的面門上,楊通一個翻滾,立時飛了出去。   楊通爬起來,滿臉滿嘴的血,連門牙都脫落數顆,他一抹嘴角的血,怪叫道:「好你個廝貨,膽敢打我,爺爺與你拼了。」   他奮不顧身正要衝上前去,卻見眼前一個腳影越來越大,王斗側身一腳掃在他的肩上,楊通一口血噴出來,幾個翻滾,如一個布袋般重重掉在地上,痛得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全身只是抽搐。   王斗指著他大罵:「你個醃髒貨,老子整日在墩內累死累活,難道就是任由你在這裡偏排的?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上去要提起楊通的身體,幾個聲音同時叫道:「不要!」   楊通的妻子劉氏更是撲上前來,緊緊抱住王斗的腳,臉上滿是淚水,她哀求道:「王哥兒,求求你不要打了,再下去就出人命了!都是我家男人的錯,嫂子在這裡向你賠罪了。」   王斗停下腳步,看了劉氏半晌,淡淡道:「既是嫂子求情,我今日就放過他,不過嫂子以後該好好勸勸通哥,免得他日後悔。」   輕輕地將腳從劉氏的手中抽出來,斜眼瞧向鍾大用,淡淡道:「鐘頭,告假的事,您看如何?」   剛才的事情鍾大用只是看得呆住,王斗這一問,他才回醒過來,他驚怒交加,指著王鬥,半天話都說不利索:「好……好你個王鬥,真是好大的膽子!……」   猛然他尖聲大叫道:「還想告假,這個賤胚,老子要……」   一下子他的話止住了,卻是王斗的長槍正點在他的咽喉上,鍾大用一下子全身僵硬。   王斗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頓道:「你膽敢再辱我一句?日你娘,信不信老子一槍捅死你?」   墩內落針可聞,各人都是不可相信的神情,韓仲張大嘴巴傻呆呆的看著王鬥,口水流出來猶不自知,他哥哥韓朝也是一改往日懶散的神情,眼神銳利地緊盯著王鬥。連鍾大用的妻子王氏都是驚呆了。   眼前這人還是原先那個膽小如鼠,怯懦忍讓的王大傻蛋麼?雖然眾人近期感覺王斗有些變化,卻沒想到……   感覺到王斗身上的危險氣息,眾人都是下意識地離王斗遠一些。   鍾大用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冰冷的槍尖讓他全身疙瘩都豎了起來,他吃吃地道:「王哥兒,小心……你小心……」   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王鬥一個哆嗦自己就完了。由不得他不小心,雖說大明殺官罪極重,軍士殺伍長隊長都屬於明律中「十惡」的範圍,一概要處以極刑。不過眼前這個傻子誰知道他懂不懂這個律法,而且說不定他殺人之後一拍屁股投流賊去,自己都沒地方喊冤,以前董家莊又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情。   這個世道,誰怕誰!   鍾大用的妻子王氏臉色慘白地走上前來,她看著王斗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陪笑:「王……王哥兒,刀槍無眼,有話好好說。不就是告假麼?我們准了就是!」   王斗看向鍾大用:「真的准了?」   鍾大用一連串道:「准了,准了……」   王斗微笑道:「多謝!」   將槍一撤,冷笑幾聲,揚長而去。   ……   一直等王斗從容地放下吊橋,打開墩門,並遠遠而去時,鍾大用才回過神來,他氣急敗壞地大叫到:「瘋了,這個傻子真是瘋了……我,我不會放過他的。」   王氏也是在旁驚道:「真是一個亡命之徒……」   沒有一個人接他們的話,墩內只聽到眾人沉重的喘氣聲,還有楊通痛楚的呻吟聲不時傳來。   ……   王斗大搖大擺地出了火路墩,心中無比快活,剛才總算出了一口悶氣,想必今日之事後,自己以後在墩內的日子會好過些。   其實剛才的事情是他有意為之,他這些天查得很清楚,墩內除了韓朝兄弟外,餘者都是些色厲內茬之輩,包括甲長鍾大用在內。這些人,自己一硬,他們就軟下去了,完全沒有後患。   而剛才的打鬥也證明了這個身體實在不錯,自己佔有他的記憶,同時繼承了他的本領,牛刀小試,王斗還是滿意的。   一陣風吹來,王鬥心頭湧起一股豪情,他不由自主哼起了歌:「為你提出男兒的本性,一心一意打拼為前程。為你獻出男兒的真情,一心一意伴你過一生。靠我的雙手靠我的本領,創造美滿的家庭……」   ……   王斗抗著自己的長槍,在路上大步行走著。   一路而去,儘是平坦的土地,從靖邊墩往西走幾里到董房河,過了河再往西走幾里便是辛莊村,那裡便是王斗的家。雖然王斗在靖邊墩內當墩軍,不過他的童養媳媳婦謝秀娘與母親仍是住在辛莊內。   其實靖邊墩內幾個墩軍大多如此,代代相傳下來,每個軍戶的家口必然不少,墩軍戍守時身旁可有妻室相陪,不過餘者軍余家口都是住於董家莊堡內,也不單是王斗如此。   算起來,王斗祖上並不是保安州人,而是江南人,不過自先祖王虎始,王家已在辛莊一帶住了幾十年,代代下來,已成為當地典型一個土著。記憶中王斗曾聽家母而言,說是先祖王虎曾是天下聞名的戚家軍一員,當年曾隨戚爺爺東征西討,南征北戰,雖只是一個普通軍士,卻也在軍中學得一身好武藝。   後王虎在保安州歸隱,買田置地,傳下來了一片家業。可惜到了王斗父親時,家道中落,一百多畝良田賣得只剩幾十畝薄田,這也是王斗參軍的原因,一方面是家母不希望家傳武藝沒落,二也是拿點軍餉補貼家用的考量,反正民戶募軍,不會有子孫都成為軍戶的危險。只可惜現在的軍隊沒有當年戚爺爺時的威勢了。   走著走著,王斗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讓自己以後在墩內日子過得好些只是第一步,未來在亂世中如何生存,甚至發展才是大事,只是自己該如何做呢?王斗來自後世,雖擁有比明人多幾百年的見識,可惜自己一大堆改變現狀的構想都在現實面前成為無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王斗深深體會到這一點。   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辦法,自己連起碼的起步資金也沒有,就連身上也不過七八個銅板,這又能做什麼呢?最後王斗想,走一步算一步吧,不過不放棄!   他打定主意,更是大步而行。   王斗的腳程快,很快便走到了辛莊前。   這辛莊村是王斗家的所在地,也是保安州桑干裡的所在地。那保安州雖稱為一個州,卻連內地一個下縣也不如,戶不到一千,口不到一萬,鄉僅分七里,桑干裡就是其中鄉里之一。而桑干裡百多戶人中,大部分又集中在這辛莊內,有戶七、八十,口四百餘,餘者人戶則是集中在方家溝與易莊這兩個自然村落內。   為防止虜賊流寇,大明邊鎮各地的民堡村莊多與軍堡無異,擁有一樣的防禦體系,堡牆,堡垣,吊橋,門樓甕城應有盡有,辛莊同樣如此。黃土夯築的圍牆高大而堅固,整個外牆長近兩里,南堡門是惟一入口,門樓用磚石拱券,高高聳立。   走到辛莊一帶,才感覺到一些人間生氣,陸續可以看到一些男女在村莊四周勞作,不過卻是人人神色警惕,不時的抬頭東張西望。在堡門或是望樓上,還有一些莊人在來回守望巡邏著。上個月後金軍入寇,辛莊一些在外勞作的莊人來不及逃回,一些男婦或被殺害,或被後金軍擄去,教訓猶在,讓眾人不得不小心。   當王斗回來時,沿途一些村民看到他,都是紛紛高聲打趣:「喲,我們的王大將軍回來了?」   一些婦人聞言也是吃吃而笑,相互指點笑鬧。   王斗先前的王大傻子之名不但在靖邊墩頗為出名,在這辛莊內更是聞名遐邇,畢竟王斗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這些人當然不知道王斗剛才在靖邊墩內的事情,王斗也懶得理他們,抗著自己的長槍,手按腰刀,直接從吊橋堡門進入辛莊內。   辛莊的外表還不錯,不過走到內中才能發現其中衰破,主街道坑坑窪窪,走得很不舒服,兩旁一道道狹窄的巷子,佈滿了低矮破舊的土屋坯房。到處是垃圾和雞鴨豬糞,散發著一股股味道。匆匆而過的男女大多臉有菜色,神情麻木,很多小孩甚至沒有衣服穿,只是光著屁股到處亂跑。   王鬥心中暗歎,辛莊在桑干裡算是富裕的了,卻也是這樣,明末百姓窮困,可見一斑。   或許辛莊內最富裕的便是位於莊西面的李家了,幾進幾出的大宅院,周邊的良田大多是他們的,很多辛莊人就是他們家的佃戶。聽說李氏先祖李廷桂曾中過舉人,有司在保安州城內為他們建有科第坊。在桑干裡一帶,李家一向威望素著,連裡內的里長甲首們都要看他們家的臉色行事。   在王斗的記憶中,自父親去世後,這李家曾打過他們家田土宅院的主意,都是母親以死相拼,才能保住那些財產。   王斗低頭沉思,不時有相熟的村民與他打招呼或是打趣而去,王斗只是隨便應付,他的家位於辛莊的北面,就在財神廟附近。這辛莊與別的村莊民堡一樣,別的不多,就是莊內的廟宇戲台多,什麼財神廟、福神廟、龍王廟、觀音廟、五穀廟等等,數不勝數。   剛走到財神廟跟前,突然一個人影從旁邊小巷上閃出,差點就撞到王斗身上。王斗趕忙一閃,卻是一個秀麗的少女,臉色蒼白,低著頭,咬著下唇,也不說話,只是行色匆匆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王斗微微搖了搖頭。 第004章 童養媳   一個兩進的四合院,磚瓦結構的門樓影壁代表曾經的輝煌,不過眼下房屋傾斜,泥牆脫落,又顯示門戶的頹敗。   這就是王斗的家,從小生長的地方,在王斗來臨後,也回來過數次。   大門虛掩,雞鳴的隱約聲傳來,王斗推門進去,正院上,一個少女正在那兒餵食,粗布長裙,身材瘦小,可以看到衣上幾塊明顯的補丁,一群雞鴨正圍著她歡叫。   聽到動靜,少女轉過身來,一張小小柔弱的臉,有些蒼白,見是王鬥,她臉上現出歡喜的神情:「哥哥回來了?」   王斗點了點頭,走了過去,少女過來接過王斗的軍帽與長槍弓箭,仔細放好,又輕聲問他累不累。   王斗應了幾聲,見旁邊一個木椅旁放著一些麥種農具,問道:「秀娘,麥種都撿選好了?」   少女道:「今晌便全部好了。」   這少女正是王斗家的童養媳謝秀娘,今年十七歲,是王斗十歲時西山孫家溝一個謝姓人家送來的待年媳,當年王家家景相對他們家不錯,那戶人家將女兒送來,也是希望她能過上好日子。   明末風氣奢靡,不但官富人家窮奢極欲,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是相互攀比炫耀,反應在子女婚事上,就是娶妻嫁女都有破家之說。童養媳男方不需要付出昂貴的結親聘禮,女家也不要陪出嫁妝,雙方都可以大大減少開支,所以童養媳在當時的大明非常流行,就是富裕人家也有把女兒送給人家當童養媳的,甚至很多地方還盛行交換女兒。   謝秀娘在王家待有十二年,不過她雖與王斗都到了完婚的年齡,可惜現在王家連個正式成親的錢財都沒有,這婚事便一拖再拖下來。童養媳雖然完婚時不需要聘禮,婚禮儀式也可以從簡,不過成親完婚這筆錢仍是筆不小的數目。   王母又是個要強的人,她不希望自家唯一男丁成親時被人說閒話,所以一直努力存錢,希望將來為兒子辦一個風光體面的婚禮,她的計劃是在明年或是後年為兒子完婚。   對於謝秀娘,王斗感覺有些複雜,以往的王斗對謝秀娘一般,他雖在外面被認為是傻子,膽小鬼,不過在謝秀娘面前卻很有架子,喝叱打罵是常有。   現在的王斗來臨後,來自後世對女性無意間體貼與關愛,謝秀娘能體會到,這種嶄新的感覺她用語言描繪不出來,不過她很高興,也很期盼王斗回來。不過她發現王斗每次回來都沉默了許多,她不知道如何應對,也沒人向她傳授這方面的知識,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服侍。   對於這個女子,王斗內心有些憐愛,也有些無奈,沒有共同語言,沒有感情基礎,兩個人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算了,不談這個,或許這是自己在這世界的命運,談這些太奢侈了。   兩人說了幾句,便無話可說了,謝秀娘察覺到王斗的沉默,便乖巧地立在一旁不說話。   王斗柔聲道:「秀娘,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娘親呢?」   謝秀娘臉上露出笑容:「我不累,還要整理些農具呢,娘親在裡頭。」   ……   王斗走進裡屋,母親鍾氏正在織布,一台簡陋的織機,那種單調的動作,一天要重複無數次。每日不停,有時夜間做到雞叫,才休息一會,織出布匹換一些錢米,她的技藝很好,織出的布往往很受歡迎。   鍾氏眼下不到五十歲的年齡,不過頭髮已經全部花白了,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不過頭髮仍是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的衣裳雖是破舊,卻漿洗得十分乾淨。   王斗聽說母親是從蔚州那邊嫁過來的,為了這個婚事當時還與家人鬧翻了,這在當時的大明可是驚世駭俗的事情,很是沸沸揚揚了一陣。鍾氏嫁來時,人稱鍾四妹,現在當然升級為鍾四嬸了,她與王斗父親王威育有几子幾女,不過接連夭折了,只剩王斗這個獨子。   在王斗兩歲時,父親王威得了一場大病,為了治病,家內的田地都典賣得差不多,連耕牛都賣了。王威去世後,十六歲那年,爺爺又去世,家內的生活越發艱難,全靠鍾氏一手操持。她的性格貞烈,王威去世後曾有人打她主意,言語輕薄,她硬是拿菜刀追砍那人幾條街,直到那人跪地求饒為止。這件事轟動鄉里,此後不敢有人再打她的主意,官府也對她的行為大為表彰。   眼下鍾氏為夫守節已經快二十年,有司已在商請是否為鍾氏旌表貞節牌坊。對於這個事情,里長姜安也很上心,畢竟這是桑干裡的榮耀。   或許是鍾氏太過專注,王斗走進屋時,鍾氏還未察覺王斗進來。   屋內光線不是很好,王斗隱隱可以看到母親臉上剛強的輪廓,他叫了聲:「娘親。」   鍾氏轉過頭來,見是王鬥,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斗兒回來了?」   她站起身來,仔細打量王斗:「又瘦了,在墩內當值可是辛苦?」   王斗微笑道:「也不辛苦,只是無聊了些。」   鍾氏笑道:「吃官家飯是這樣子的。」   對於鍾氏,以前的王斗是心下畏懼依賴,現在的王斗則是內心尊敬。他陪母親說了幾句話,鍾氏也覺得兒子近來似乎懂事了許多,人也有了沉穩的樣子,這讓她高興。不過就是話越來越少了,有時靜靜的看著你,連她這個當娘親的也不知道兒子在想些什麼,可能是在靖邊墩內不順心的緣故。   她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該做晚飯了。」   她笑著對王斗道:「娘親自下廚,給你做些好吃的。」   王斗微笑道:「謝謝娘親。」   鍾氏瞪了王斗一眼:「這孩子,越來越見外了。」   ……   鍾氏在灶台上忙活著,手上一團白面不住變幻形狀,謝秀娘在旁幫忙。王斗則是換了一身粗衣常服坐在一旁觀看。   鍾氏的技藝很好,動作如行雲流水,看著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從小開始,王斗最喜歡就是吃她□的白面拉條子了。不過白面珍貴,農家人哪捨得隨便吃,多是拿小麥去換一些粗糧回來吃,那些白面饅頭,白面拉條,只有在年節時才能敞開肚子吃。   眼下時節不好,普通人家能吃上黑面蒸饃烤餅就不錯了,許多辛莊人現在都是用麩子混合野菜,甚至草根樹皮來吃。   後世提倡白面、麩皮混合一起吃,認為這樣更有養生、保健作用,天天白面饅頭,其實營養都丟光了,不過在這個時代,能天天吃上白面,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了。   鍾氏一邊幹活,一邊與王斗談論家事,除了田地的農活,還有一些秋糧徵稅之事。或許是她認為兒子已經懂事了,可以為自己分憂了,所以話不免多了一些。   夏稅早已交過,秋糧的徵收很快又要開始,不過上個月韃子來劫掠過,保安各地大為遭殃,很多地方家空如水,希望官府能減免秋糧的徵收,否則到了明年真不知怎麼辦。   明季田賦分夏、秋兩季徵收,稱為夏稅和秋糧。規定夏稅無過八月,以小麥為主,秋糧無過明年二月,以米為主。行「一條鞭法」後,夏稅、秋糧大都征銀。   王家現在只餘二十幾畝地,由於不是近河良田,加上乾旱不斷,眼下小麥出產量每畝不到一石,一年收入約在二十石。從萬曆年的遼餉開始,到眼下的崇禎七年,大明已有過幾次的田賦加稅,正稅其實不多,可怕是地方上附生出來的無數加派。還有地方官紳將他們應納錢稅轉派到小民頭上,像王家這樣的小自耕農,負擔是越來越沉重。   由於征銀,只得將麥米換成銀子,又要忍受一次商人的盤剝,這樣交了稅後,所得已是去了一大半,籽種、農具、債息等等費用還不含在內。餘下是家口的嚼頭,以三口之家一天吃食一升五合計,餘糧僅足支用數月,這樣到了第二年的糧食出產期,還有數月的空白,這就是所謂的青黃不接了。   往常豐年時,王家還能自給,或是用織布養蠶的收入來彌補一下,不過遇到這種災荒之年,事情就難辦了。如果家無積蓄,或是想盡辦法也不能度過這段空白期,一般人家除了鬻妻賣子,就只能借高利貸了。   不過借高利貸更無異於飲鴆止渴,和保安州各地的商計一樣,這境內的高利貸也是由那些官紳在控制,這些官紳,明面上飽讀詩書,其實背後行事狠毒,借一次高利貸,最終的結果就是進一步的貧困和徹底的破產。   便如辛莊內的李家,就是保安州出名的放貸之家,王斗敢肯定,如果自家向李家借一次高利貸,幾年下來,不要說自家餘下的田畝不見,就是眼前居住的祖屋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   鍾氏一一道來,言語雖然輕鬆,相信王家可以渡過各種難關,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不過內中的沉重與艱辛王斗卻是可以體會到。   他心頭沉甸甸的,生存,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 第005章 劈掛拳、梨花槍   桌上擺著幾盤小菜,還有一碗炒雞蛋,發著誘人的香味。   王斗前面擺著一大碗熱騰騰的白麵條子,上面撒上一些翠綠的蔥花,真是香味撲鼻。這是這些時間裡王家最豐盛的一餐了。   不過看看自己面前的白麵條子,再看看鍾氏與謝秀娘那邊卻是就著小菜吃黑面蒸饃,看二人神情都很安靜,似乎讓王斗吃得好是理所當然的事。   王斗站起身來道:「回來時吃得挺飽的,娘,這麼大碗麵我怎麼吃得完?幫忙一起吃點吧。」   拿了兩個碗過來,將手中的面分別挑了一大把到兩個碗上,遞給了鍾氏與謝秀娘二人。   謝秀娘很高興,接過輕聲說道:「謝謝哥。」   鍾氏笑了笑,不說什麼,將碗接了過來。   一家人就著雞蛋蔬菜高高興興地吃起來。   鍾氏想起什麼,對謝秀娘道:「秀兒,聽說親家母這些時間挺不容易的,改日你帶上幾升白面,再拿上一匹布回去,都是一家人,能幫就幫一點。」   謝秀娘高興地道:「謝謝娘。」   雖說現在王家已經很窮了,不過謝秀娘的家卻是更窮,她家父母一共生養了八個孩子,不過早在幾年前便有兩個弟弟餓死了,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也都送人,現在他們家每日是靠糠菜過日,比起他們,倒是現在的王家算是大財主了,至少現在還可以吃上白面。   謝秀娘可以想像到時回娘家的風光,在保安州這個地方,如果走親訪友,用竹籃子裝上幾升白面,加上一些糖品,還有一匹布,已經是非常昂貴的禮物了,足以引起旁人的羨慕。   而鍾氏也是個要強的人,自己家都困難了,還想著幫助別人。平日她與謝秀娘二人在家都是穿著補丁的衣裳,不過出門時,一定要換上上好的衣裳,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看輕現在的王家。   三人談著話,不過王斗多是聽著。鍾氏歎道:「前幾日去州城,這糧米又漲價了,粟米一斗要八錢,連谷糠都要一斗一錢,看到很多人家買不起糧,一些男婦就餓死在路旁。」   謝秀娘也是在旁道:「是啊,現在我們莊內的豬肉一斤要二百多文,一個鴨蛋都要二十文錢呢。」   王鬥心中暗歎,保安州是富饒之地,水利相對充沛,乾旱相比其它地方較輕,目前這個物價還算好的,依他對歷史的瞭解,到了崇禎十六年,就算在江南之地,物價也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一斗米要二兩銀子,甚至最後漲到了六兩,一枚鴨蛋要三十文錢,一隻雞一千多文,而一個小廝婦女不過錢一千二,亂世中人命之賤,百姓之難可見一斑。   鍾氏與謝秀娘說起各種傳言,鍾氏不住歎息,同時慶幸自家還有吃的,百姓總是知足的,只要還有一口飯吃,便會心裡滿足。   吃完飯後,謝秀娘去涮碗,王母看著她瘦小的身影道:「這孩子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弱了些,怕是到時生養困難啊。」   謝秀娘從小在王家生長,與別的農家婦人一樣,有著傳統儉樸,幹活勤快的優點,田地內的耕種割禾,家內的砍柴割草,燒茶煮飯,洗衣養豬等事,她都是盡心在做,這點上王母是滿意的。   不過她認為謝秀娘身體不是很好,特別是胸小臀瘦,這讓她有些不滿。在她看來,女子胸部飽滿,將來孩子才有充足的奶水,臀部大,生產才容易,胸小臀瘦這就糟了。   其實古時女子以胸大臀肥為美,娶親多看女方身材而不是臉蛋這是有道理的,古時小孩夭折率高,養大不易,王母曾生養過五個孩子,不過大多夭折了,只餘王斗一根獨苗,所以看到謝秀娘這個情形,王母不免擔心。   不過話是這樣說,她平日待謝秀娘還是不錯的,鄉間媳婦談起都是羨慕,認為謝秀娘找到一個好婆家,這點上,謝秀娘內心也是明白的。   王斗道:「有可能的話,還是要多給她補補。」   鍾氏點了點頭,卻又歎了口氣。   晚飯後,母親鍾氏又在機房織布,王斗則是在房中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仔細看著兩本書,戚爺爺所著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兩本書雖在嘉靖年出版,卻不是普通人家所能隨便可到的。先祖王虎也是在機緣巧合下才收藏到一套,一直作為傳家寶一代代傳下來。   王家雖是軍人家庭出身,卻也算是耕讀傳家,當年王斗小的時候,爺爺王挺就手把手地教他識字,不過以前的王斗對兵書不感興趣,眼下的王斗自然是獲如珍寶了。   看了一會,謝秀娘端著一盤熱水進來,低下身子為王斗洗腳。王斗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謝秀娘仰著臉向王斗笑了笑。燈光下,可以看到她臉上那種不正常的蒼白,王鬥心下憂慮,這不會是什麼病吧,等以後有條件了要找個醫生給她看看。   洗好後,謝秀娘將水端了出去,又到院中去整理農具肥料。   隔壁房中母親織布的聲音不斷傳來,王斗沒有了看書的心情,在屋內來回徘徊起來。   ……   第二天天微亮,王斗就起來了,他拿著自己的長槍走到了後院,這裡有幾塊菜地,此外還有一個水井。近年辛莊內越來越多的水井乾涸,只有王家後院這口水井仍是水量充沛,而且水質清洌,讓許多莊人嫉妒。   這世界的空氣比後世好太多了,一股清新的風吹來,讓王斗精神一振。   他脫去上衣,打了一套拳,虎虎生風,剛猛有力,打到勁處,全身的肌肉如一塊塊岩石般糾起。這拳叫「劈掛拳」,乃是戚家軍中流行的拳法,當年戚爺爺曾在《紀效新書》拳經一卷中著重點出,用於實戰最是犀利。   打完整套拳,王斗上身已是汗水淋漓,身上的肌肉更是油光水滑,他仍不罷休,取過自己的長槍,又擺了一個起手式。   楊氏梨花槍,起於宋代,戚爺爺曾贊其打遍天下無敵手,並廣泛推廣於軍中。   拿槍、攔槍、顛槍、捉槍、櫓槍……槍如游龍,王斗目光專注,這個身體的技藝,是他與家人在亂世中生存的最大保障,自來到這個世界,認清周邊的環境後,他每日便是勤練不休。   一直到謝秀娘進來,並叫他吃早飯,王斗才停下手。   早餐是黑面烤餅,再配上一大碗清湯,味道當然沒有昨晚的白面好,不過勝在量大,畢竟從今天開始便要干重農活了,不吃飽不行。   吃飯時談起今日的農活問題,秋播要翻地,不過王家的耕牛早就賣了,眼下他家的二十幾畝地,也養不起牛,只得向里長姜安租牛,為了搶農時,還需要兩頭牛拉犁,這樣翻地速度才快。這租金不是筆小數目,姜安這傢伙竟然不收銀錢,而堅持要用白面去換取租金。   還有家內的鐵犁也在幾年前被韃子搶走了,這些年一直拿不出錢來購置新犁具,也要去租。幾筆租金算下來讓鍾氏大為心痛,她曾考慮過不用牛和犁,代為家人用刨子刨地,被王斗否決了,累死不說,還不知道要刨到哪一年。   耕牛與犁具的租用鍾氏早與里長姜安談妥了,飯後王斗便隨母親到姜家去,姜安卻是不在,說是到州城去了,只有家人在。取了耕牛與犁具,王斗背犁趕牛,鍾氏背著麥種,謝秀娘背著兩框糞肥緊隨母子二人出門,為了積這些糞肥,她可足足撿了一年的糞。   眼下天色還早,不過主街小巷上已不斷出現出莊勞作的人們,見到鍾氏,「四嬸早啊!」等招呼聲不時響起,相比王鬥,鍾氏在辛莊內的人緣名聲都不錯。   也有一些人看到鍾氏身後的王鬥,下意識便想取笑他,不過看到王斗冷淡的樣子,肚子裡的話又都縮了回去,暗暗納悶這個王大傻子這些時日有些怪怪的。   快出莊門時,一個少女從三人身旁匆匆而過,不時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少女高昂著頭,似乎不屑旁人的議論,不過蒼白的臉色,還有眼中的那絲惶恐卻透露了她內心的軟弱與不安。   謝秀娘在王斗身後輕輕說了句:「許姐姐真可憐……」   這少女便是昨日差點撞到王斗的那女子,王斗知道她叫許月娥,是莊內甲首許寬的女兒,年在十八,在莊內算是頗有姿色,本已快與人完婚,不過這一切都在上個月結束了。   七月二十三日後金軍攻陷保安州城,大軍分掠保安各地,許月娥來不及退回莊內,被後金兵擄去,兩日後有幸逃回。不過莊人都在議論,說是被韃子掠去,哪還有倖免的?肯定是被糟蹋了。   流言蜚語下,男方很快過來要求退婚,情願連聘禮也不要,她父許寬自然是大怒,他在莊內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受得人這種羞辱?整日便在家罵許月娥丟人現眼,為什麼不去死。鄉人的冷眼與非議讓這個曾經驕傲的女子很快憔悴下來,不過在外人面前,她的頭卻似乎昂得更高了。   聽到身旁不時傳來的風語冷語,王斗哼了一聲,道:「男人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小,反遷怒於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東西。」   聽到王斗的話,身後的謝秀娘睜大眼睛不是很明白,鍾氏卻是讚許地回頭看了王斗一眼。 第006章 狼煙   王家田地位於辛莊的東南面,由於灌溉不便,這裡的土地相對貧瘠。   只有在辛莊的西北及西南面,那邊臨近河流,又有水渠交通其間,所以土地相對肥沃,不過那邊田地多屬於莊內的李家及一些富裕人家。   此時正是冬麥耕作時節,許多莊人都在田地裡忙著,翻地、澆水、運肥,播種,一派忙碌的景象。   王斗隨母親來到自家的田地中,乾燥的田地中蒸發出一種氣味。在後世時,王斗曾在農田里幹過活,加上繼承了該身體的技藝,種田並不是問題。   他趕著牛,推著犁,對自家麥地進行深耕翻地,母親鍾氏則是隨後用耙□整地,將耕翻的土壤耙平耙細,小妻謝秀娘則是去挑水澆地。由於近年田地乾旱,□情不足,只得澆水造□,否則小麥的出苗率就不會高。   最近的一條溪流位於兩里之外,要澆水造□,只得去那邊挑水。二十幾畝地都要造□,全靠謝秀娘挑水,這辛苦可想而知,她小小的個子壓著兩個沉重的水桶,一聲不吭地來回走著,拚命努力,只是小臉上越見柔弱蒼白。   其實在這辛莊的東南面原本有一些水池與水渠,原是萬曆年間修建的水利,不過年深日久,這些水池水渠大多淤塞,積水難存。如要清淤補漏,是非常費工耗資的事,除非動員官府或是整個辛莊的力量。眼下辛莊當然沒這個能力,加上現在莊內的里長甲首制廢弛,也沒這個組織力。   河流水池水渠都指望不上,很多辛莊人家便開挖井灌用於田地人畜的汲飲。不過乾旱,現在那種耗資二、三兩的簡易小井,或是需銀七八兩的小磚井出水量已是越來越少,挖了等於白挖。   而那種磚石深井,光材料工費就要八九兩銀子,更深的井甚至要十餘兩銀子,一架水車也需要費銀十餘兩,還需要用畜力挽拽。種種成本算下來要二十多兩銀子,不過這種磚石深井每井灌田可達二十餘畝,如果家內丁壯多,家口富裕,開鑿這種深井還是划算的。   挖小井無用,挖深井王家拿不出錢,只得靠最原始的人力了,其實還有一種選擇,僱傭人力挑水。保安州現在興起一種挑水工,專門幫人挑水,初每擔水銅錢三枚,現在已經漲到十二錢一擔,且不易尋覓。   不用說,這筆錢鍾氏是捨不得出的。   三人干到中午,都是汗如雨下,鍾氏越見蒼老,謝秀娘臉色更白,身子看起來越加瘦小。   三人在地頭大槐樹下休息,就著涼水吃一些乾糧麥餅,王斗對謝秀娘道:「秀娘,午後你就不要去挑水了,在地頭和娘一起耙地吧,澆地的事,等晚上我來。」   謝秀娘道:「哥哥,你白日要翻地,晚上要挑水,是不是太辛勞了?」   王斗道:「沒事,晚上閒也是閒著。」   謝秀娘道:「哥哥……」   王斗眉頭一皺:「我叫你不要挑水就不要挑水,哪來這麼多話?」   謝秀娘溫順地應了一聲,心下卻很歡喜。   旁邊的鍾氏沒說什麼,不過心下欣慰:「不錯,這傻小子懂事了,知道疼自家的女人了。」   午後三人又繼續幹活,王斗趕牛翻地,鍾氏與謝秀娘□地。   耙平造□後,謝秀娘在前面播肥,鍾氏後面播種,然後又用耙鎮壓。忙到太陽西斜時,謝秀娘回去做晚飯,然後又匆匆送來,順帶送來了王斗的弓箭與長槍。眼下韃子流寇肆虐,一個人在野外不可不防!   晚飯三人仍是在地頭吃,吃完後鍾氏與謝秀娘回去,並將牛趕回去餵養,王斗則是在地頭繼續挑水,他一趟趟地來回奔走,月光灑滿大地,隱約可見四邊空曠的原野。   一股蒼涼的感覺湧上心頭,王斗站立當場,神情有些癡了。   ……   接下來幾天繼續翻地澆水播種,連續幾天都是高強度的勞作,不過人可以工作,牛卻不能。一頭牛每天只能耕二、三畝地,每三天還要休息一天,幸好王家向里長姜安租了兩頭牛,這樣換著耕才保持了進度。   等二十幾畝地全部耕完,加上整地造□、播肥播種後,已是到了八月下,不過地上的事情全部忙完,全家也就鬆了口氣。   農活很累,也很鍛煉人,王斗黑了很多,不過身體更加壯實,目光更為沉穩,那句話說得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王斗相信苦日子終會過去。   ……   崇禎七年的八月二十四日,王斗回到了靖邊墩。墩內幾人還是老樣子,不過現在是秋播時節,除了兩個婦人,餘者各人都是出去搶播農時了,一直臨近傍晚才回來。   看到王鬥,各人目光都很奇怪,鍾大用重重地哼了一聲,不過他卻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對王斗喝三吆四,只是板著臉不理王鬥,偶爾細細的眼睛一閃。楊通的身體好了一些,不過他的門牙永遠不見了,見到王鬥,他的目光不免怨毒,不過只敢在背後嘀咕一句,說什麼連王斗都沒聽清楚。   齊天良、馬名,還有墩內幾個婦人對王斗滿是敬畏的樣子,再見面一口一個王哥兒的,叫得頗為親熱。韓仲老是圍著王斗身邊轉,像是他身後長尾巴似的,只有韓朝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不過王斗察覺他不時偷偷觀察自己。   傍晚時墩內各人生火造飯,一股煙熏味將圍牆內的空間籠罩住,從各人吃的飯中,就可以看出墩內各人的生活地位。   甲長鍾大用及其妻吃的是白面,餘者墩軍及妻口吃的是少量高粱粟米混上一大堆的野菜,韓朝兄弟也是如此。王斗吃的黑面烤餅已經讓好幾人投來羨慕的目光了。不過王斗其實吃的是家內帶來的糧食,按軍餉,他現在只能吃糠咽菜了。   猛然聽到「匡」的一聲響,卻是韓仲一把將手中的碗摔了,他站起身來囔道:「娘的,整天吃這些爛貨,這種日子沒法過了,幾個月沒發餉米,難道要叫我們餓死不成?」   他看向王斗:「王哥兒,不若我們去鬧餉吧,橫豎是個死,就算被殺頭總比餓死強!」   他的動靜很大,驚得眾人都是向他看去。王斗端坐不動,韓朝卻是低聲喝叱他道:「胡鬧,你忘了遵台之事了?難道還想讓我們兄弟再流亡一次?」   他的話聲很低,只有靠近他的王斗聽見,猛然王斗想起歷史上的一件事。   崇禎二年時,遵化營兵曾有過一次聲勢浩大的鬧餉激變,當時南兵每月有餉一兩五錢,本色米五斗,家丁每月有銀二兩三錢五分,北軍每月止有米一石折銀一兩,已歎不平。加上連欠餉數月,諸兵絕望,各營便聞風索餉,二月初八日齊集於遵化西門外,伐木立寨,大書「赤心報國,饑軍設糧」八字,圍毆軍民,地方大亂。   後有司撫定,順天巡撫王應豸以牟餉激變被逮論死,當然,事後那些領頭的鬧事者也紛紛被抓出來殺頭。   這事鬧得很大,歷史有名,難道這韓朝兄弟也是當年領頭的鬧事者之一?   王鬥意味深長地看了二人一眼,卻發現韓朝的目光也是向他看來,二人目光一觸,都是若無其事地避開了。   鍾大用咳嗽一聲,道:「我等身為朝廷官軍,豈能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休得胡言亂語。」   韓朝告了聲罪,墩內又重新安靜下來。   當晚王斗睡在自己簡單的小屋上,這種小屋當然談不上什麼隔音設備,什麼動靜都聽在耳裡,特別是隔著幾間屋馬名與其妻石氏激戰的聲音遠遠傳來,細節都是聽得一清二楚。   這兩口子感情不錯,不過奇怪的是這二人怎麼對這個事這麼熱衷,每晚最少都要幹一次?看來這古代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早早睡到床上造孩子沒有別的路途啊。   王斗搖了搖頭,安定心神,很快便沉沉睡去。   ……   第二天王斗與韓朝兄弟二人在墩台上值守。   從十幾米高的墩台上看去,遠遠的可以看到遠處拒虜墩與茶房墩的身影,站在這裡眺望,感覺真的不錯,秋風吹來,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怪不得甲長鍾大用喜歡墩台這個位置。   王斗看了一會,眼睛又習慣性地瞇起,他在心裡盤算,再過幾天就到閏八月了,這時間真是過得飛快。   身後的聲音傳來,卻是韓朝兄弟在輕聲說話,二人在商議過幾日找機會出去做點買賣,販賣些貨物之類的。大明其實嚴厲禁止各地墩軍擅離信地,易賣貨物等,不過這些嚴刑例律其實早成一紙空文,大量活不下去的墩軍公然違反禁令。   擅離信地是小事,甚至很多邊地的墩軍暗裡交通塞外的蒙古人女真人,不但向他們販賣布匹、針線、鐵鍋等違禁品,甚至還有販賣軍器的,更有人向塞外的敵人透露各樣邊塞消息,換來一些賞銀。   韓朝兄弟只打算出去做點買賣,已經算是非常遵紀守法了。   聽他們商議已畢,又提了幾句:「王哥兒。」然後腳步聲向王斗這邊過來,看來二人是打算拉王斗下水。   忽然聽到一聲炮響,接著是擂梆的「梆梆」聲拚命傳來,三人一顫,一齊向拒虜墩方向看去,卻見那邊一束狼煙筆直升起,在天空中是那麼的醒目。   三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個信息,韃子來了! 第007章 白甲   韓朝仔細看著:「炮響一聲,烽煙一束,看來韃子在百人以下,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人!」   他對韓仲喝道:「二弟,放炮點煙,掛黃旗!」   很快,靖邊墩的號炮一聲巨響,接著一束濃煙筆直升向上空,韓朝更用力敲響了擂梆的聲音,向墩邊人等傳遞信息。一個傳一個,很快的,離靖邊墩南向十里的董家莊堡內的烽煙也是傳出,接著是茶房墩號炮響起,又傳向了更遠處的舜鄉堡處。   各地淒厲的梆子聲響個不停,一時間在外的軍民等人都是急忙收斂人畜,拚命逃回最近的城堡煙墩。在靖邊墩附近勞作的鍾大用,馬名,齊天良,還有幾個婦人等,也是急忙挑擔趕牛的衝回了靖邊墩內。   王斗與韓朝兄弟二人從軟梯下了墩台,來到圍牆處的懸樓時,甲長鍾大用等人仍是驚魂未定,不過人人都慶幸自己逃得快。好一會,鍾大用才叫道:「墩內人畜都齊了吧,還有誰沒回來的?」   半晌,墩軍馬名一聲驚叫:「我那婆姨還沒回來。」   眾人都是急忙清點人數,果然沒見到馬名妻子石氏的身影。   馬名哭喪著臉,語音都有些哽咽:「今晌耕田時,俺那婆娘說是要回董家莊看看孩子,就沒與我在一起,她……她……她現在該還是在路上,不會遇到韃子吧?」   懸樓上人人都是臉色難看,忽然齊天良一聲叫:「看,韃子來了!」   眾人急忙看去,果見西北方向有煙塵數股,越來越大,接著一陣陣如野獸般的呼嚎怪叫聲傳來,煙塵中,幾個後金騎兵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在他們的前面四邊,還有十幾個大明的百姓在驚恐地四散奔跑著。   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人驚慌哭喊,臉上都帶著絕望的神情。那幾個後金騎兵似乎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並不忙著下手,只是呼嘯著來回奔馳,不住地將這些男女驅趕到靖邊墩這邊來。   忽然馬名一聲哭叫:「是二丫,天啦,天啦,她怎麼會遇到韃子的……」   眾人看去,果然,百姓前一個逃難的女子不正是馬名妻石氏是誰?此時她的髮髻散落,腳上的鞋子也是不見,哭喊著筆直朝墩這邊逃來,淒涼的聲音隱隱傳來:「當家的,快救救我……」   馬名拚命地叫道:「二丫,二丫!」   他對鍾大用叫道:「鐘頭,快開門,讓二丫進來,晚了就不及了!」   鍾大用怒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韃子趁勢衝進來怎麼辦?我們妻口可都在這的。」   馬名跪下向鍾大用拚命哀求,鍾大用只是鐵青著臉不說話,餘者墩內各人也是沉默。   那幾個後金兵衝到近前,繞著靖邊墩不住的耀武揚威,大聲對墩上指點取笑,一邊用鞭子抽打他們周邊的百姓,藉著馬勢,他們每一鞭過去都是捲起一片的衣衫血肉,特別是石氏更是被抽打得鮮血淋漓。   墩外百姓一片淒涼絕望的哭喊,特別是石氏的喊叫聲更是揪人心中發疼,墩內人人臉色難看。   王鬥拳頭握緊,他平靜心神,仔細觀察那幾個後金騎兵。   外面後金兵一共五人,都是一人雙馬,其中兩人身著釘著銅釘的棉甲,皮盔上一根避雷針高高頂起,手上拿著精鐵鐮刀。又有兩人明盔暗甲,其中一人盔管上有黑纓,背上有二尺方的背旗一桿,手上拿著一桿虎槍。最吸引人的是一個身著銀光鐵甲的後金騎士,鐵盔上長尾紅纓,背上斜尖插著一桿色旗,連馬身上也罩著棉甲,手上拿著一柄鐵製的長柄挑刀。   無一例外的,這五人都是身材矮壯,馬術嫻熟,特別是那個銀甲騎士,馬術的精良更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操控馬匹,不住對墩上大聲取笑,一邊用各人不懂的胡語叫著什麼,氣焰十分囂張。   韓朝沉靜的聲音傳來:「韃子兵五個,有馬十,兩個步甲,一個馬甲,領催一個,還有一個白甲,都是硬茬,出戰勝算不大。」   聽了他的話,墩內各人都是臉色灰白,王斗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在後金的軍隊中,軍中士兵主要分為三個等級,守兵、步甲、馬甲。普通的女真男子,從十歲開始,每三年參加一次考試,達標便為守兵,接著是步甲,再後為馬甲。馬甲上為撥什庫,以馬甲內的優勝者選任,漢人稱其為領催。撥什庫上為代子,又稱分得撥什庫,就是後世滿清的驍騎校。分得撥什庫上是牛錄章京,便是後金一牛錄三百兵之首。   而後金的馬甲兵中,更優秀者又被選為紅擺牙喇兵與白擺牙喇兵,便是後世滿清護軍與前鋒營的前身,一個後金牛錄也不過數十個紅擺牙喇與十幾個白擺牙喇兵。   眼前後金兵雖然只有五人,卻人人都是精銳,特別是那個白擺牙喇兵,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墩內有戰力只有王鬥,還有韓朝兄弟三人,餘者都是婦人與殘弱,確實勝算不大。憑眼下的墩內人等,能閉墩自保已經好了,勉強出戰只是死路一條。   馬名也知道自己妻子是不可能救回,只是絕望地流淚嗚咽。   忽然幾聲淒厲的慘叫聲傳來,墩內各人忙向外看去,卻是那幾個後金兵躍馬來回砍殺那些百姓,想是這些後金兵戲耍夠了,終於要下手了。   馬名一下子跳起來,沖墩外大叫:「二丫,快跑,快跑!」   石氏拚命朝墩門這邊逃來,忽然她一聲慘叫,帶出一蓬血雨,重重地撲倒在地,她身後一匹馬現出,卻是那個後金銀甲騎士,那張得意獰笑的臉分外刺眼。   馬名大哭,雙拳用力打著身前的圍牆,一直打到血肉模糊仍不自知。   墩內各人都是淒涼,齊天良默默地拍了一下馬名的肩膀,卻不知該說什麼,只餘下一聲長歎。   那個後金銀甲騎兵撥馬怪叫著朝墩門方向衝來,哈呵嚎叫一聲,然後又得意地轉馬回去,這樣來回數次。   韓仲恨恨地道:「哥,韃子太猖狂了,有沒有把握射他一箭?」   韓朝搖了搖頭:「這韃子兵總在六十步外開轉,勝算不大!」   王斗一聲不吭地張開了手中的大弓,慢慢地將弓弦拉起,靜靜地看著那個再次策馬衝來的白甲騎兵。他這手上的大稍開元弓乃是祖傳下來的硬弓,當年先祖王虎曾用這張弓南征北戰,弓力達到兩石強,弓弦上撘的長箭也是特製過的鐵鏃重箭。   王斗平靜地等待著,大拇指輕輕壓在中指上,在大拇指上方,還有一個銅製的扳指。看著王斗的樣子,懸樓上各人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這王……這王斗要幹什麼?連墩內的夜不收韓朝兄弟二人都沒把握射中那個韃子,他王斗有這把握?   王鬥心神古井不波,等那白甲騎兵衝來,近了,更近了,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就是現在!   王斗一聲大喝,弓如滿月,「嗖!」的一聲,那個後金白甲騎兵只來得及避開要害,就被王斗一箭射翻馬下。   「好!」   懸樓上各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好,不說鍾大用等人,就是韓朝韓仲兄弟也是震驚地看向王鬥,這王斗……竟有如此箭術。   那個後金白甲右胸近肩處中箭,這一箭力氣好大,直接將他從馬上射飛,重重地摔倒地上。那個後金白甲被這一箭一摔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主要還是那種惱羞成怒的感覺,他縱橫大明各地,沒想到卻在這個小小的火路墩下翻了船,看來這南朝也非無人,自己真是大意了。   他倒也悍勇,一咬牙爬了起來,一伸手將箭桿折斷,這時餘者幾個後金兵也看到這邊情形,顧不得再砍殺周邊的大明百姓,慌忙策馬圍了上來,將那個後金白甲扶到後面相對安全些的位置。   他們幾人用胡語嘰嘰嘎嘎了一陣,那個背上有背旗的撥什庫留下照料兼指揮,餘者三人呼嘯地策馬衝來,繞著墩門射來了幾隻柳葉重箭,王斗與韓朝韓仲在懸樓上還射,雙方你來我往了一陣,那幾個後金兵見討不到便宜,一聲呼嘯,各人換馬,煙塵滾滾,很快便走得沒影,只留下地上幾具大明百姓的屍體。   這個時候,墩內各人看向王斗的目光更是不一樣,楊通摸了摸自己失去門牙的嘴,再看向王斗的神情滿是畏懼,韓仲裂開大嘴,沖王斗豎了豎大拇指,韓朝也是對王斗友善地點了點頭。   鍾大用乾笑一聲,道:「沒想到王兄弟這等身手,今日你勇挫韃子士氣,我會向上官為你請功的!」   王斗默默不語地看著墩外百姓的屍體,地上鮮血處處,特別是遠處石氏那遇難的遺身,是那麼的刺目。   他看了看遠處,各墩各堡上都是毫無動靜,看來是沒有明軍敢出來截殺這股後金寇兵了。   ……   在墩外的地上,馬名抱著妻子的屍身痛哭,眾人都是在旁默默觀看,幾個婦人不時輕聲安慰他。   王鬥心頭難過,石氏是個好女人,在墩內對自己一向友善,昨日她還好好的,今日便成了一具冷冰的屍體,這個世道,人命賤如草。這個時候,他分外掛懷在辛莊內的謝秀娘與母親二人,她們在莊內……應該沒事吧?   此時在墩旁幾個倖存的百姓畏畏縮縮地圍了過來,有幾人撲到地上幾具屍體上痛哭,其中又有一個老漢年在五十多,臉上滿是淒苦的神情,他領著幾人向鍾大用拜謝:「多謝軍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老漢永不敢忘!」   王斗看這幾個百姓都是衣衫破爛,臉有菜色,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驚恐,不過聽口音,他們似乎不是保安本地人。   鍾大用一下子也聽出來了,他挺著自己肥胖的肚子,問老漢道:「聽口音,老漢你好像不是本地人,你們是從哪來的?」   老漢垂淚道:「我們是從懷來那邊過來的,老家遭了災,又被韃子洗劫,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只得到蔚州那邊投靠親朋,沒想到今日又遇到韃子兵,幸好有軍爺撘救,否則今日我們都是死在這裡了!」   說著他又重重地叩了幾個頭。   鍾大用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他摸著自己稀稀拉拉的鬍子,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一雙細細的眼睛只是在老漢與幾個倖存百姓身上轉動,一絲狠毒的光芒更是一閃而過,他旁邊的楊通看了看他的臉色,也是在那老漢身上轉了轉。   感覺到鍾大用等人的異樣,老漢與幾個百姓不安起來。 第008章 誰敢同行?   正在這時,忽然齊天良咦了一聲,叫道:「有官兵來了。」   眾人都是看去,果然從拒虜墩方向奔來了幾個大明官軍,看他們的裝扮,應該都是墩內的守軍。   為首是一個拿著小隊槍旗的軍頭,穿著陳舊盔甲,年在四十多歲,看模樣是個墩軍甲長,他的身後跟著幾個穿著破爛鴛鴦戰襖的軍士,人人都是神情緊張,東張西望的,怕不小心會從哪裡衝出幾個後金騎兵一樣。   鍾大用臉上一喜,忙迎了上去,叫道:「原來是舅哥,真沒想到你會來援我。」   那個軍官正是拒虜墩的甲長王有金,人長得瘦長,臉色青白,這讓他看起去總有些陰陽怪氣的感覺。他妹妹王氏嫁與鍾大用為妻,算是鍾大用的大舅子,此時領著幾個手下來救援鍾大用,倒算是對家人有情有意。   王有金語音陰柔:「你我都是一家人,還客氣什麼?」   他看了一眼墩前慘烈的情形,長長地吐了口氣,問道:「韃子走了?」   鍾大用慶幸道:「走了,不過有幾個百姓倒霉遭了殃。」   兩人說了幾句,這時鍾大用妻室王氏也來見過王有金,口稱哥哥,王有金臉上露出笑容:「三妹你沒事就好。」   他問起方纔的情形,鍾大用說了,聽聞王斗一箭射翻了後金一個白甲,墩內三人還能與後金軍對射,他倒有些意外,陰柔的目光在王斗與韓朝韓仲三人身上轉了轉,語氣不乏羨慕:「看來妹夫手下有能人哪。」   鍾大用強忍心中得意:「他三人倒也悍勇,就是平日急躁了些。」   說到這裡,他想起那日王斗對他的無禮,不由臉色又陰沉下去。   這時王有金身後忽然有一人冷哼了一聲,接著王斗感覺到一道挑釁的目光向自己射來,王斗冷冷看去,卻是王有金身後一個夜不收打扮的人。這人年約在三十歲,滿臉的橫肉,身形高大,將身上破爛的鴛鴦戰襖撐得鼓鼓的,右手鬆松的握著一把腰刀。   從記憶中,王斗知道這人叫高史銀,是拒虜墩兩夜不收之一,一向為人暴虐,曾有過殺良冒功的經歷,以前王斗曾有受過他的欺負。   聽到眼前這個軟蛋竟能射翻一個後金白甲,高史銀卻是絲毫不信,如果說是韓朝兄弟他還相信,不過王斗嘛……高史銀心中冷笑了一聲,王鬥他是瞭解的,這個軟貨雖然長得人高馬大,卻是一個慫貨,以前自己將他打得滿地找牙,他連還手的膽量都沒有,他能一箭射翻一個韃子白甲軍?騙鬼吧。想到這裡,他手又有些癢了。   那邊拒虜墩各人也是聽說過王斗的「名聲」的,聽鍾大用這樣說,也是竊竊私語起來,瞧向王斗的目光中滿是懷疑。   這時王有金目光轉向旁邊那幾個百姓,低聲問道:「這幾個流民是怎麼回事?」   鍾大用輕聲說了,他道:「舅哥,借一步說話。」   他悄悄地將王有金拉到一旁,兩人輕語了幾聲,王有金一邊聽,一邊點頭,陰沉的目光在那幾個百姓身上轉動,最後他低笑道:「也好,砍了首級五五分帳,正好拿去換些賞銀,說不定你我還可以往上提一提呢。」   那老漢與那幾個倖存百姓呆呆站在一旁,感受到眼前官軍越來越明顯的敵意,他們越來越是不安,還是以老漢為首,他顫聲道:「各位軍爺,我們還要往蔚州投靠親朋,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小的們就告退了。」   這時王有金一個眼色,高史銀與拒虜墩幾個明軍走了出來,他們人人抽出腰刀,臉上都是現出貪婪與殘忍的笑意,高史銀更是獰笑地走向一個看起來年青些的男子:「這位大兄弟,借你的腦袋用用!」   那些百姓一下子驚叫痛哭出來,他們恐懼地縮成一團,沒想到剛逃出後金軍的屠殺,又要遭到官兵們的毒手,老漢更是流淚大喊:「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看到這個場面,靖邊墩諸人臉上都是現出不忍之意,人人別過臉去,韓仲張大嘴要說什麼,韓朝一把拉住了他。   王斗全身發冷,他早知道明末軍紀敗壞,殺良冒功是常有,曾有一個明軍因會把女子的屍體修飾成男子模樣,因此在軍中大受尊敬,他每觀史書都是憤慨不已,沒想到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公然發生在自己面前。   高史銀正要揪住那年青男子的髮髻,這時旁邊一個不屑的聲音響起:「有本事殺百姓,卻沒本事殺韃子,算什麼東西?」   高史銀暴喝一聲:「是誰在說話?」   猛地轉過身來,卻見王斗冷冷地瞧著他。   高史銀獰笑地走過來,喝道:「賤胚,可是你在說話?」   他一把將腰刀擲於地上,劈面一拳向王斗臉上打來,他要托大,不用刀而用拳,好方便自己教訓眼前這個王大傻子。不料他的拳頭還沒有打到王斗的臉,眼前一個斗大的拳頭已是到了他的眼前,高史銀大吃一驚,急忙回擋後退。   他這一退,王斗已是緊逼上來。啪啪聲響,眨眼間兩人已是以命相搏。高史銀失了先機,只得不斷後退,勉強以手臂護住臉面。王斗步步緊逼,毫不留情,他雙拳猛烈,大開大闊,每一拳都是重若千鈞,打得高史銀苦不堪言,心下後悔異常,不該小瞧了這個軟蛋。   眼前的情形看得在場眾人目瞪口呆,如此凶險的搏命之戰,他們哪有見過?那些拒虜墩的明軍早已住手,只是呆呆地看著場中的情形,各人心下都是升起寒意,這個王……王鬥,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彪悍了?   忽然一聲悶哼,高史銀被王斗重重一拳打在胸口,他感到嘴角湧起一股鹹味,使勁忍住,才沒使這口鮮血噴出來,不過此時他已是雙腿發軟,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   場面非常安靜,王斗冷冷的目光掃視過去,竟沒有一個人敢與他對視,連鍾大用怒喝的話都是縮回了肚內。看到韓朝時,他臉上也是現出一絲慚愧的神情,低頭看向了自己鞋面。   王斗對老漢道:「老丈,你們走吧,路上小心些。」   老漢跪在地上重重叩頭,語音哽咽:「多謝軍爺,您是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他們幾個人相互攙扶,慢慢而去,越走越遠,最後只餘下幾絲若隱若現的哭泣聲傳來。   沒人敢阻攔百姓們的離去,拒虜墩那些墩軍都是尷尬地站在那裡,直到這群百姓的身影消失不見,王有金才咳嗽了一聲,他神情陰沉,對鍾大用道:「大用,你手下勇則勇,就是太不聽使喚啊,你這個甲長,嘿嘿……」   鍾大用見到手的首級沒了,心下本已極為憤怒,再聽到王有金的話,他的臉色越變,終於怒聲喝道:「王鬥,你好大膽,幾次忤我之事,難道以為我不敢處罰你?要知道,我才是一墩之長。」   王斗淡淡道:「鐘頭,您不就怪我阻擋你殺良冒功?要首級,我去砍些韃子來的就是。」   鍾大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還沒說話,拒虜墩那邊已是一人搶著道:「你是說你要去砍那幾個韃子的首級?哼,真是好大的口氣!」   王斗知道這人叫譚進榮,也是拒虜墩夜不收之一,向與高史銀交好,今日高史銀失了臉面,他自然內心不舒服,此時抓住王斗的話,便是出言諷刺。   王斗淡淡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是要去殺韃子的,有哪個有卵子的與我一起去的?」   一直撫著妻子屍身沉默不語的馬名緩緩站起來,道:「王哥兒,我與你一起去,二丫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要殺韃子,為她報仇。」   王斗讚道:「好,總算有一個有卵子的了,還有誰敢同去的?」   韓仲猛地跳了起來,囔道:「我也去,奶奶的,殺百姓算什麼,能殺韃子才是本事,王哥,我挺你。」   王斗大聲道:「好,又多了一條好漢,還有誰?」   韓朝平靜地道:「我也去,跟隨王哥兒殺賊,唯馬首是瞻。」   王鬥心下更喜,有了韓朝韓仲兄弟,自己斬殺那幾個後金軍更有把握了。   齊天良一咬牙:「我也去!」   她妻子陶氏有些擔心,在旁扯了扯他,齊天良豪氣干雲地道:「娘的,死了算球,活得窩囊,不如拼了!」   王斗大聲道:「好,都是一墩的好兄弟,大家同心協力,一齊殺賊立功。」   眼前的情形急轉直下,鍾大用與王有金都是看得目瞪口呆,特別是鍾大用,沒想到墩內的軍士都站到王斗那邊去了,他心頭一陣怒氣,不過隨後他心念電轉,這樣也好,如王鬥他們真能斬首立功,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功勞,如果他們不成功,死在外面算了,省得那個王大傻子在墩內也是個禍害。   他與王有金互視一眼,果然是親戚,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王有金微微點頭,鍾大用咳嗽一聲,尖聲道:「好,軍心可用,為國殺賊,乃是我大明將士的本份,如有立功,我定然向上官為你們請功立賞。當然了,本甲長守墩有責,只能在墩內靜候你們的捷報歸來了。」   剩下的楊通忙道:「整個墩內只餘鐘頭一人,未免太過於單薄了,眼下韃子情形仍是不明,我便留在墩內與鐘頭一起守衛好了。」   此言一出,靖邊墩內各人不屑的目光都是瞧向他,他的妻子劉氏也是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楊通勉強笑著,將頭轉了開去,不敢接觸眾人的眼神。   王斗瞧也不瞧楊通一眼,只是淡淡地看著那邊的高史銀,這傢伙被自己打趴後,仍是對自己一副橫眉怒目,凶光四射的樣子,不過這傢伙身手還不錯,有用得著的地方。   他斜眼相睨,淡淡道:「高史銀,有沒有膽量與我一起去搏軍功換賞銀?」   高史銀恨恨地看了王斗一眼,只是鐵青著臉不說話。   王斗不屑地哼了一聲:「這是不敢去了,沒卵子的廢物,除了在婦孺面前耍威風外,你還有什麼本事?」   高史銀怒目瞪著王鬥,臉上的橫肉抖動,他厲聲大喝:「王大傻子,你敢在眾人面前辱我?」   王斗冷哼了一聲,再懶得看他一眼,他這樣子,更是讓高史銀怒氣發狂,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生撕了王鬥。   韓仲高聲叫道:「高蠻子,一同去吧,殺了韃子換賞銀,看你的樣子,怕也多日沒開葷了吧,有了銀錢吃香喝辣的,這不是好?」   遲疑了一陣,他又嘟嚷道:「娘的,這傢伙不會真沒卵子了吧,難道真像王哥兒說的這廝只敢殺百姓,不敢殺韃子?」   此時高史銀已是心動,他窮得久了,確實是怕了,而且眼下的軍功賞銀確是不少。此次後金軍入寇,為了鼓舞明軍士氣,大明立下斬首一級賞銀三十兩的賞格,所獲馬牛貨物也盡給本人,雖然還不如明初明中斬首一級賞銀五十兩的賞格重,但已恢復到嘉靖年間的規模,足以讓許多亡命之徒心動了。   再被王斗、韓仲一激,他大喝道:「誰怕了?要殺韃子,誰又怕過誰?」   王斗點了點頭,道:「好,總算是條漢子。」 第009章 殺奴!   當下眾人回到靖邊墩內商議事務,此時拒虜墩的夜不收譚進榮也願意與眾人搏命,一起去襲擊後金兵換取軍功賞銀,這樣願意出擊的人數便有七人。   在韓仲的大聲提議下,眾人都是公推王斗為首領,高史銀也默認了。   經過這些事情後,王斗的身手都是讓眾人佩服,就連韓朝也是一樣,韓朝自認為自己身手與高史銀不相上下,現在連高史銀都不是王斗對手,想必自己也是一樣。   特別是這幾日王斗表現出的冷靜與心機,更是給眾人以極大信心,似乎跟隨他事情就一定會成功一樣。   既然大家都豁出去了,這事就這麼定了。大戰殺敵前自然要好好吃一頓,對於這事鍾大用與王有金也很是熱心,二人也是下了大本錢,專門從董家莊與辛莊內搞來一些肉食,讓眾好漢吃飽喝足。   當日傍晚,韓朝韓仲與高史銀、譚進榮四人先期去哨探一番,以便查明這股後金軍的落腳之地。他們本是夜不收,大明專業的偵察兵,向來工作就是深入敵境偵察敵方動靜,偵察之事對他們是輕車熟路了。   在大明,夜不收向是各營各堡的精銳,由於危險,能選入夜不收的都是明軍中極為優秀的人物,大明對他們的待遇也很是優厚,就算他們死傷,子孫都有優賞,每年終,都司官還要在鎮城給他們設壇致祭。   不過到了崇禎現在,這種優厚的待遇已經成為過去,與普通邊軍一樣,各營各堡的夜不收都是一樣的飢寒交迫。這也是韓朝韓仲等人願意出來搏命的原因,與其餓死,不如戰死算了。   第二日一早,韓朝等人回來,他們已查明了這股後金軍的落腳之地,卻是在離這裡不遠張莊村附近的一個樹林旁邊,也是這股後金軍太過囂張,毫不掩蓋自己的行蹤,讓韓朝他們輕易地查明了他們的落腳之地。   韓朝他們回來時,竟又帶回來了兩個夜不收,便是大康墩的張如春、齊炳二人,二人與韓朝交好,又窮得久了,在韓朝的勸說下,二人欣然同意加入眾人,一起出戰搏軍功換賞銀。   見又有人加入,眾人都是士氣大振,此時出戰的人數已達到九人,其中更有六個夜不收,勝算已是極大。不過張如春、齊炳二人見領頭的人物竟是王鬥,不由深深不滿,王斗以前憨傻軟弱的名聲可是在董家莊這一帶出名遠揚,張如春、齊炳二人自然知道。   見二人不服,王斗主動出來,迎接二人的挑戰,從拳腳到刀槍到弓箭,最後二人聯合上來都不是王斗的對手,這讓二人驚異非常,這個王大傻子,王大軟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二人驚疑歸驚疑,不過軍中強者為尊,事實面前,二人默認了王斗的領導地位,雖然心中的驚疑排之不去。   白日時,眾人又是休息,好吃好喝,養精蓄銳,王斗還抽空到辛莊一看,見母親與謝秀娘都是無事,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夜晚,九人全副武裝,拜別了靖邊墩內憂慮的各人,靜靜的沒入夜空當中。   夜襲,這是王斗的提議,確實,如果白日在野外,這九人都不是這股後金軍的對手,唯一的選擇便是夜戰。在古時,夜戰稀少,除了很多軍士營養不良,犯有夜盲症外,最重要的是夜戰的組織難度極高。古時的通訊聯絡手段落後,也沒有完備的地圖可供參考,連夜間行軍都很難控制隊伍的行進方向,更不用說進行戰鬥了。   不過王斗面前只是小股的精銳部隊,大部分人又是慣於夜間活動的夜不收,這夜戰自然沒有問題。   王斗與韓朝走在最前面,一直往目標而去,王斗身上背著弓箭,腰上挎著腰刀,手上緊握著自己的長槍,雖大戰將要來臨,心下卻是出奇的平靜,或許自己真是適合活在亂世,這種刀頭舔血的生涯不但不讓他害怕,反讓他興奮莫名。   大明農曆八月下的夜晚已是頗有寒意,不過人人都是心中熱血沸騰,沒有一個人覺得冷。   一行人一直摸到張莊邊的那個樹林旁,隱隱的,幾個後金軍大聲呼嚎歡叫聲已是傳來,間中夾著一些女子的哭泣哀求聲。眾人知道後金軍已在眼前,人人都是不敢大意,他們輕手輕腳地從樹林這邊鑽了過去。這時韓朝等人身為大明偵察兵的優勢便顯露出來,行止間,卻是絲毫聲音也沒有,這是連王斗都辦不到的。   眾人小心翼翼地來到樹林旁邊,舉目看去,卻見那邊小溪空地上點著幾個火堆,火堆的旁邊,是一頂頂的帳篷,一些後金兵正圍坐在火堆旁大聲談笑著。   或許是晚上歇息,這些後金軍都沒有披甲,露出各人發青的頭皮與腦後小撮細長的金錢鼠尾辮,武器也是鬆鬆垮垮地放在一旁。他們每人都摟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大明女子,一邊談笑一邊做著各種不堪入目的舉動,那些女子不敢反抗,只是低聲哭泣,神情間苦楚淒涼。   而在一個火堆的旁邊,還倒著幾具大明女子的屍體,個個全身赤裸,身形扭曲,顯然是臨死前遭受了極大的苦難,在一頂帳篷的旁邊,還低頭圍坐著一堆衣衫破爛的女子,個個縮成一團,神情中極為恐懼,不時低低的哭泣聲傳來。   看到眼前的情形,王斗等人都是憤怒異常,這些天殺的韃子,做出這些不是人幹的事情。   王斗身後的馬名更是全身發抖,顯是難以克制自己,王斗轉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平靜,不過馬名的眼睛還是通紅,顯是眼前的情形讓他想起了自己死難的妻子。   王斗低聲道:「現在還不到時候,等韃子休息了我們再動手。」   他細細數著那些後金兵的人數,發現前後竟有十個人,他不由大吃一驚,沒想到韃子兵的人數竟多了一半,與先前的猜測不合。韓朝等人也是發現了這個情形,也是人人吃驚,不過此時騎虎難下,前面便是有刀山火海也得干了。   這時忽然一個女子的慘叫聲傳來,眾人看去,卻是一個女子不願被懷中的韃子淫辱,有了個反抗的動作,那個後金兵怒火上來,便起身用刀柄狠狠抽打她的頭顱臉面,一邊用胡語喝罵著什麼。那個女子滿頭滿臉的血,她使力掙扎,只是用力痛哭,旁邊幾個後金軍看得大笑不已,指指點點為樂。   王斗一股血氣湧了上來,又強自壓抑下去,他拚命對自己道:「冷靜,冷靜,現在還不到時候!」   忽然身後的馬名一下子站起來大叫:「天殺的韃子!」   如捅破了馬蜂窩一般,火堆旁的後金兵紛紛跳了起來,他們推開懷中的女子,厲聲用胡語喝問什麼,那個抽打女子的後金兵也是一怔向這邊看來。   「嗖!」的一聲,弓弦的緊繃聲響起,一支重矢劃破了黑暗,強勁地射入那個後金兵的咽喉,將他射飛出去,直接釘死在地上。   「殺啊!」   暗襲失敗,只有明戰了,王斗嘶聲大喊著,挺著自己的長槍,一馬當先地衝了出來。   「殺……」   韓朝韓仲也是漲紅著臉,聲嘶力竭地叫著,揮舞兵器緊隨王斗衝出。   餘者各人紛紛衝出,一時間與那些後金兵衝撞在一起。   王斗首先迎上的是一個拎著半月長柄斧的後金馬甲,事發突然,那個馬甲的長柄斧還沒來得及揮舞開來。   王斗大喝一聲:「殺!」   手中的長槍一下子刺入他的心口,那個後金馬甲驚天大吼著,用力想將手中的斧頭劈下,王斗又是狠狠刺入,一把將他挑飛,狠狠地摔入旁邊一個火堆內,那個馬甲全身著火,慘叫聲更是驚天動地傳來。   又有一個揮舞虎牙刀的後金步甲向王斗後面劈來。   王斗一聲暴喝:「殺!」   如身後長著雙目般,腳步一個迴旋,槍如游龍,已是一下子刺入了那個後金步甲的咽喉內。   王斗抽槍,鮮血飆射而出,那個後金步甲臨死時仍是圓睜雙目,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王斗槍法來自祖傳,而先祖槍法又是傳自戚家軍內,那戚家軍練槍,向要在二十步外擂鼓瞬間刺中對手目、喉、心、腰、足五孔才算合格,豈是非同小可?這後金步甲死得不冤!   此時雙方混戰成一團,兵器交擊與慘叫聲不時傳來,戰局血腥而殘酷。   那些被擄來的女子們都是膽戰心驚地縮在一旁,人人不敢出聲,不過見眼前的明軍突然襲擊出手,很多人眼中都是燃起希望,只盼這些勇敢的明軍們能殺盡眼前韃子,救她們於水火。   王斗觀看戰局,連射死那個,此時後金兵已是被他殺了三個,餘下七人,正與韓朝等人纏鬥著。韓朝使的是一桿鉤鐮槍,而韓仲使的是一根大棒,那高史銀則是使一根釵鈀,三人都是與眼前一個後金軍搏戰。   只是這會兒間,三人身上己都是掛了彩,韓朝肩背上被劈了一斧,韓仲大腿上中了一槍,高史銀身上也是被劈了幾刀。不過他們紅著眼,只是咬牙搏殺。面前的對手更是不堪,眼見軍功就要到手,三人身上都是多了無盡力氣似的,只是呼喝咆哮。   場面最吸引人的是一個揮舞鐵製長柄挑刀的大漢,他兇猛異常,手上沉重的挑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風,譚進榮與張如春已是接連被他劈死,他仍是高呼酣戰。   王斗見這人竟是那日在靖邊墩下被自己射傷的後金白甲,他雖是肩胸處受傷,竟還是如此悍勇。他接連殺死譚進榮與張如春後,一刀將馬名的左臂劈斷,毫不停留,又是揮刀向齊天良直劈而來,齊天良尖叫起來,王斗手中的長槍猛揮而出。   那後金白甲驚天吼叫起來,王斗的長槍從他後胸透體而出,那後金白甲呆呆地看著自己胸口,手中的精鐵挑刀仍是要往齊天良身上劈下。王斗已是來不及拔出身上武器,他一躍而起,一膝重擊在他的頭上,那後金白甲頭骨破裂,踉蹌後退,王斗沉重的拳頭幾下重擊,可以清楚地聽到他胸骨碎裂的聲音。   猛地馬名直撲過來,將那後金白甲撲倒在地,他左臂斷處鮮血不斷流出,不過身子仍是拚命纏在這白甲的身上,那後金白甲竟還沒有死,仍是拚命掙扎。馬名右手現出一把解首刀,一下子捅入那後金白甲的心口,一刀接一刀,直到他一動不動。   馬名放聲大笑:「哈哈,我殺死他了,哈哈,二丫,二丫,你看到了嗎?你家男人給你報仇了,給你報仇了……」   慢慢的馬名的聲音小了下來,最後趴在那後金白甲身子一動也不動,已是氣絕,不過死去時臉上仍是帶著喜悅的笑容。   眨眼間後金軍已是傷亡大半,特別是那個最強最悍勇的白甲軍死了,給這些後金軍的打擊極大。還有王斗如此凶悍,一人連殺數人,讓餘下的後金軍心中都是湧起寒意,一個與韓朝纏鬥的後金軍一愣神間,已是被韓朝偷空一槍刺中胸口,鉤鐮槍深深地刺入他的體內,這後金軍大聲慘叫起來。   這後金軍的慘叫聲影響極大,接連間,與韓仲、高史銀搏鬥的後金軍也是被連續殺死,最後只餘下那個使用虎槍的後金撥什庫與兩個步甲。   與其中一個步甲纏鬥的正是拒虜墩夜不收齊炳,他剛苦苦搏殺了眼前的對手,還來不及歡呼,就被那個撥什庫一槍從後背刺入,將他挑飛在地,氣絕身亡。   猛地這撥什庫看到王斗正轉首看著他,眼神極為瘋狂。   那撥什庫喊叫著挺槍向王斗衝去,王斗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一衝而來,如霹靂一聲響:「殺奴!」   當頭一刀向那撥什庫劈下,那撥什庫下意識地舉槍格擋,王斗一刀而下,直接將他的槍桿劈斷,刀勢不減,沿著他的頭部一直往下劈,最後將這個撥什庫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最後只餘下一個後金步甲,十人只剩下他最後一人,又見王斗如此威勢,他似乎是嚇呆了。   王斗從那後金白甲屍身上拔出自己長槍,大步向那個步甲走去。   見王斗如凶神般走來,手中長槍猶自滴著鮮血,周邊幾個明軍也是滿懷殺意地圍上來,那個後金步甲眼中現出恐懼,他猛然跪在地上哇哇大叫,似乎在用韃語求饒。   王斗走到他面前,那個後金步甲更是大叫不已,他看著王鬥,眼中滿是恐懼與求饒之意。   王斗長槍對準他的心口猛地紮下,那個後金步甲驚天慘叫著,雙手緊緊抓住深入體內的槍桿,王斗又是用力一捅,那個後金步甲更是痛得全身扭曲,最後他終於失去全部力氣,雙手癱軟放下,只是身子時不時抽搐一下。   血戰終於結束,王斗突然像失去全身所有力氣似的,一下子癱坐在地…… 第010章 分銀   王斗暢快地躺在地上,毫不介意那冰冷的地面,經此一戰,他只覺心中快美難言,往日盤旋心底的那種悶氣全然不見了。而經過這次戰鬥,他也對自己的身手武力充滿了極大的信心。   韓朝等人也比王斗好不到哪去,他們都是全身虛脫的或躺或坐在地上,只是呼呼喘氣,同時齜牙咧嘴地呼痛,不比王鬥,餘者四人都是人人帶傷,先前還不覺得,此時戰情結束,各人才感覺到身上的痛楚。   五人相互而視,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最後更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搏命一擊,看似不可能,最後竟成功了。   好半天,王斗一屁股爬起來,韓朝等人也是爬了起來,眾人包紮好傷口後,人人都是精神振奮,韃子兵殺光了,是到了盤點收穫的時候了。   先清點下人數,己方出戰九人,陣亡四人,計是靖邊墩的馬名,拒虜墩的譚進榮,大康墩的張如春、齊炳幾人,餘下五人中,也是人人帶傷。   悲痛是免不了的,生命如此脆弱無常,昨日還是熟悉的人,今日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怎麼能不讓人唏噓感慨?   不過各人更多是劫後餘生的慶辛,還有成功奪取軍功的喜悅。同時幾人看向王斗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敬佩,如此悍勇,一人就獨自殺了五個後金兵,要不是他,今日戰局還不知怎麼樣呢,如此身手,由不得眾人不佩服。   而這時那些被擄的女子也個個都是哆哆嗦嗦的出來,見韃子兵都死光了,眾女都是大哭,終於逃過劫難了,她們人人跪倒在王斗幾人面前叩頭,連稱:「多謝軍爺救命之恩。」   此時五人已是以王斗為首,大家都是看他怎麼辦。   王斗溫言道:「你們都起來吧,眼下韃子全都死了,你們沒事了。」   眼前女子約有二十幾人,問了一下,大部分是保安州當地人,有幾個則是被後金軍從外地擄來,王斗想了一下,吩咐齊天良暫時照料她們,自己則與韓朝幾人四下察看繳獲的情況。   略一觀看,有後金軍留下的帳篷,各種盔甲兵器,還有諸多的馬匹等物質,件件都是讓眾人喜逐顏開,忽然韓仲大叫道:「啊,銀子,是銀子啊,哈哈哈,這麼多的銀子。」   王斗飛奔過去觀看,果然見一個帳篷中有幾個大箱子,幾箱中滿滿裝的都是金銀銅錢,估計不會少於一千兩銀子,此外還有幾個箱中裝滿了布匹絲綢等細軟。   看著這些財帛,王斗放聲大笑,自己為了改變家人命運出來搏命,終於成功了!不說未來的軍功首級賞賜,就是眼前的這些銀子,也注定今後自己與家人可以過上好日子!   與王斗一樣,韓朝也是哈哈大笑,韓仲更是手舞足蹈的連叫:「發了發了,哈哈,真是發了!」   高史銀臉上的橫肉不斷抖動著,手顫抖著去撫摸箱中的銀子,眼裡已是噙著淚。齊天良聽到顧不得安慰那些女子,也是急衝過來,猛然看到這麼多銀子,他也是呆住了,傻傻的笑了出來。   還是王斗先回醒過來,他看了看天色,已是隱隱有些發亮,他微笑道:「好,銀子的事等會再談,我們先把繳獲收整好!」   最後清點物質,計有鐵甲、綿甲、皮甲等盔甲十數領,有長柄挑刀,精鐵鐮刀,虎槍,順刀等大小兵器三十餘把。這些盔甲兵器都是上好的精鐵製成。此外還有上好的戰馬二十三匹,帳篷七頂,各色背旗幾桿,還有一些韃子搶來的糧食與雞羊等。   對於這些馬匹盔甲,眾人都是愛不釋手,見慣了明軍中破破爛爛的兵器盔甲,各人哪見過這麼精良的武器?   各人商議了幾句,王斗首先挑了一匹棗紅色的戰馬與一領上好的鐵甲。就是那後金白甲的坐騎與銀白鐵甲,可以看出這副鐵甲製作非常精良,雖然靠肩處被王斗射了一個洞,不過並沒什麼,到時換一片甲葉就是了。   韓朝、韓仲也挑了一身的皮甲與一匹戰馬,高史銀與齊天良同樣選好了馬匹盔甲,餘者釘著銅釘的棉甲等先仔細放在一旁。還有兵器,這事倒可以緩一緩,用慣了手中的武器,冒然換一把兵器,倒不見得好。   最後是五人商量首級與金銀分配的事情。   首級是王斗算五級,韓朝、韓仲、高史銀三人各算一級,大家都沒話說,畢竟實際戰況就是這樣。出乎意料的是,王斗提議齊天良也分到一具首級,這讓齊天良非常高興,看向王斗的眼神中滿是感激。   餘下的一具首級便是算給陣亡四人的,首級就這樣分配。   王斗笑道:「首級上,我讓出來兩級,給韓朝兄弟、韓仲兄弟各加一級好了。」   這讓韓朝兄弟二人都是非常感動,只有高史銀聽得暗暗嫉妒。   最後是銀子的分配,共清點有銀錢一千三百四十六兩多銀子。   王斗提議給死難的馬名等四人家中各送一百兩銀子,雖說軍功報上去後,他們各家會有一些傷亡撫恤,不過肯定不多。有了這些銀子後,他們家人以後日子會好過些。   各人都是同意,特別是韓朝,他邀請大康墩的張如春、齊炳二人來搏戰,沒想到二人卻死了,給他們家人送去銀子,會讓他心下安慰些。高史銀與譚進榮要好,給他家送銀子,他當然也不會反對。   餘下九百四十六兩銀子,該怎麼分?各人都是眼睛閃閃發亮。   韓仲一拍大腿道:「此次王大哥出力最大,不是他,大伙生死都不知道。他應該占最大份,這樣吧,王大哥分四百兩,我與哥,還有高蠻子各分一百五十兩,餘下的百兩銀子便給齊天良了,大家覺得怎麼樣?」   韓朝點頭,齊天良也是同意,今日他能分到首級,又能分到近百兩銀子,他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高史銀有些不悅,怒目道:「憑什麼王大傻子分到四百兩,我才一百五十兩?我也是出死力的!」   韓仲叫道:「高蠻子,為人不可太貪心,今日要不是王大哥,這搏命撕殺哪有這麼順利?大家都能分到一百多兩銀子,你就知足了吧!」   王斗不語,只是冷眼旁觀,高史銀見靖邊墩三人都是力挺王鬥,只得冷哼一聲同意了。   當下各人便一一分銀,這些銀子都是後金軍從大明各地掠獲所得,除了散碎銀子及銅錢外,很多還是大錠的民銀及官銀,上面均有銘文戳記,到時要花費出去,還要做一番手腳才是。   分完銀子,人人高興,高史銀更是扯了一塊布,小心仔細的將百多兩沉重的銀子包好纏在自己腰間,外面用外衣掩蓋好,心中早已盤算如何用這些銀子吃香喝辣了。   韓仲走了出來,拿起一把後金短斧,將那十個後金兵屍體上的首級全部砍下來,各人掛在自己馬匹上。那些後金兵屍體上的衣裳也是扒個乾淨,這些布料還是有用處的,不要浪費。至於那些後金兵沒頭光光的屍身就這樣扔在地上,相信野狗很快會將他們的血肉啃乾淨。死無葬身之地,就是他們的報應。   等處理完這些事情,天已是大亮。   王斗幾人在樹林旁一個山丘上挖了一個大坑,收拾好河邊幾具死難女子的屍體,為她們蓋好衣裳放入坑中,為她們堆了一個高高的墳。然後五個大明軍士還有二十幾個被擄女子一起向墳前祭拜。   聽著身後眾女低低的哭泣聲,王斗沉默了良久,他問起這些女子們的打算。那些保安州當地的女子都想回家,眼下已是白日,韃子兵又死了,想必路上安全,她們歸家心切,便想回去。   王斗想了想,打開自己的包裹,給這些女子每人送了三、五兩細碎銀子或是銅錢,又給她們每人送了一匹布與一小袋的糧食,讓她們回去。   這些女子都被後金軍擄獲,看到辛莊許月娥的例子,就算她們獲救回去,王斗也可以想像她們將來的命運,有了這些銀子糧食等,或許她們將來的日子會好過些。   這些女子都是千恩萬謝的回去了,臨行時王斗給她們補充了一句:「如果將來你們的日子不好過,就來投奔我們好了,我們都是靖邊墩的墩軍。」   看王斗的舉動,韓朝兄弟與齊天良都沒說什麼,只有高史銀臉上的橫肉抖了抖,心想這姓王的倒大方。   眾女三五成群的走了,最後餘下還有約七,八個女子,都是外地被擄來的,只能將來再想辦法了。   最後王斗伸了個懶腰,高聲叫道:「走,我們回家去!」   韓仲等人都是歡呼嚎叫,連那幾個女子臉上也是露出笑容。   將戰利品載在馬上,迎著朝陽,眾人策馬高歌而去。 第011章 管隊官張貴   當王斗等人回到靖邊墩時,整個墩內都轟動了。   鍾大用,王有金,楊通,和靖邊墩幾個婦人,還有拒虜墩幾個墩軍們都是湧了出來,第一眼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大群的健馬,此外便是王斗幾人趾高氣揚的各騎在一匹駿馬上。   他們馬上都掛著韃子血仍未干的首級,手上還牽著幾匹馬的韁繩,在這些馬的馬背上,還坐著一些形容憔悴,被營救回來的大明女子。餘者空餘的馬匹上,則是堆放著大量繳獲的物質。   一片喧鬧聲,各人紛紛湧了過來,對眼前的馬匹物質指指點點,驚歎與詢問聲不時響起。這麼多繳獲的戰馬,這麼多物質,還有那些首級,真是非常讓人吃驚,難道韃子們都被王鬥殺光了?   鍾大用與王有金並肩走了出來,看到眼前的情形,二人哪還有不明白的?驚喜之下,二人相視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來,此次大捷是肯定的了,不說首級,就是眼前繳獲的這些戰馬,二人這次陞官發財就是免不了的了。   鍾大用大步地迎了上去,高聲叫道:「歡迎壯士們得勝歸來,歡迎壯士們得勝歸來啊,王兄弟你們真是好樣的,哈哈哈哈哈!」   王斗與韓朝等人跳下馬,王鬥心想:「自己這個身體雖然會騎馬,不過騎術卻不怎麼樣,看來以後得好好練練。」看看韓朝兄弟,二人倒是騎術不錯,不過高史銀與齊天良二人卻是連自己都不如,只是勉強騎在馬上。   王斗大步走上前去,向鍾大用抱了抱拳,大聲道:「王斗等不辱使命,僥倖歸來,計斬韃子首級十具,繳獲戰馬二十三匹,奪回被擄婦人二十餘口,餘者物質無算,現歸來向鐘頭覆命。」   鍾大用臉上的肥肉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連聲音都變了:「斬,斬首十級,你們,你們……嘶……好,真乃勇士,真乃勇士啊。」   圍在旁邊的各人聽到王斗的話,都是集體地抽了一口冷氣,王斗等人出戰他們是知道,總共也不過才出動九個人,眼下卻斬了後金軍十個首級,平均一人斬獲一級多,什麼時候明軍有如此戰鬥力了?   不過事實擺在眼前,不說王斗等人馬匹前掛的後金軍首級,就是眼前繳獲的這些戰馬物質,便足以證明他們所說的事實了。   韓仲更是高聲叫道:「此戰王大哥出力最大,他一人就殺了五個韃子!」   又是一片驚呼聲,各人目光中瞧向王斗都滿是敬畏,此時王斗這個王大傻子的形象在他們心中早已不存在了,轉而起來的,是深不可測的感覺。   鍾大用也是咳嗽了一聲,震驚地看向王鬥,心下對王斗又愛又恨,如此勇士,是每個上官都夢寐以求的,可惜這個王斗太過桀驁不馴了,難以掌控啊。   他想起一事:「王兄弟出戰,你們可有傷亡?」   王斗黯然道:「墩內的馬名兄弟戰死,還有拒虜墩的譚進榮兄弟,大康墩的張如春、齊炳兄弟同樣戰死,餘者人人帶傷!」   鍾大用也看到了,除了王鬥,眼前都是人人人帶傷的樣子,後面幾匹馬上還馱著馬名等人的屍體,不過此戰以九敵十,己方陣亡四人,殺死對方十人,已經是非常難得的戰績了。放眼大明各地,似乎也沒聽到過這樣的戰績。   鍾大用嚴肅地道:「王兄弟你等立下如此大功,我當向上官請賞,捷報飛傳。死難的兄弟,我也會向上官為他們請下撫恤,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王斗抱拳施了個大禮:「多謝鐘頭了!」   接下來鍾大用興致勃勃去觀看繳獲物質,慰問那些被營救回來的女人,承諾一定會處理好她們的今後之事。   韓仲則是繪聲繪色地向各人描繪起此戰的經歷,聽得眾人一片片的驚呼聲。各人一邊聽,一邊看著眼前那些怒目圓睜,死不瞑目的後金軍首級,都是興奮地議論個不停。   看著王斗等人意氣風發的樣子,後面的楊通臉上滿是懊惱的神情,早知道就跟他們一起出戰了,唉,後悔莫及啊。   在齊天良旁邊,他的妻子陶氏是笑得合不攏嘴,齊天良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他輕聲說了句什麼,陶氏驚呼一聲,忙又捂上了嘴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最後夫妻二人相視一笑,都是瞭然於心。   至於那拒虜墩的幾個墩軍則滿是羨慕地圍在高史銀的身旁,如眾星捧月一般,高史銀也是滿臉傲然的樣子,在他面前,拒虜墩甲長王有金也是不時的噓寒問暖。此戰高史銀有參與,本人更是斬獲了後金軍首級一具,繳獲無算,這功勞算起來自然免不了他甲長王有金的一份,高史銀一向是他心腹,眼下又立下如此大功,自然是讓王有金歡喜不已。   眾人喧擾了一陣,鍾大用吩咐將繳獲物質先搬進墩內再說,還有那些韃子搶來的糧食與雞羊等,今晚便可以好好的大吃一頓了,王有金在旁對鍾大用道:「此戰大捷,應該派人趕快向管隊大人報捷才是。」   鍾大用道:「那是,那是,不需舅哥提醒,我也省得。」   眾人正要進墩,這時幾個墩軍紛紛叫道:「有官兵來了!」   果然見南向煙塵滾滾,十幾騎大明騎兵出現在眾人的眼前,看旗號,卻是董家莊管隊官張貴麾下的兵馬。   鍾大用與王有金相視而笑:「說曹操,曹操到,正要派人向張大人報捷,他便來了!」   很快,那隊大明騎兵便到了靖邊墩諸人的眼前,約有十二,三騎的樣子,為首是個短鬚戟張,豹眼圓睜的中年軍官,年約在三十七八左右,身上披著青衣鐵甲,頭上頂著一頂八瓣帽兒鐵尖盔,身上繫著大紅披風,很是威猛的樣子。   這人正是董家莊的管隊官張貴,他是百戶官銜,以百戶充任董家莊管隊官,董家莊周邊的大康墩、拒虜墩、靖邊墩、茶房墩四墩都是歸他管轄。策馬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家丁隊頭張堂功,年在三十五六,平時管著張貴的家丁十人。   見上司降臨,鍾大用與王有金忙迎了上去,正要跪揖參拜,張貴已是跳下馬來,他揮了揮手,大聲叫道:「大用,聽我莊內夜不收說,昨晚你們墩內出戰韃子大捷?」   王鬥心想:「消息傳得好快!」   不等鍾大用說話,張貴的眼睛已是看向眼前的大堆繳獲,他眼睛瞬間睜到最大,眼前這些戰馬盔甲,帳篷兵器,還有馬前掛的後金韃子首級等,這大捷哪還有錯?他連聲驚歎:「果然,果然……太好了,太好了……」   他大步走上前去,顫抖地撫摸著那些繳獲,仔細地看個不停,一邊嘴裡還不住的嘖嘖稱奇著。不說他,就是他身後的那些董家莊騎兵們,也是個個羨慕火熱地看著眼前的這些馬匹兵器,個個議論個不停,比起自己破爛的衣甲,身下騎的瘦弱戰馬,這些繳獲的韃子馬匹兵器盔甲真是太好了。   看了良久,張貴裂開嘴大笑起來,形容間已是喜不自勝。依大明的軍功制,軍官領軍數百者,部下斬獲達賊十名顆,便可以榮升一級。不說這些斬首的首級,光是這些繳獲的馬匹物質等,這陞官已經是肯定的了。   張貴哈哈笑著,他轉過身來,高聲對鍾大用道:「大用,這是怎麼回事,你仔細說說!」   鍾大用與王有金二人都是緊跟在他的身後,時刻關注著他的神色,此時聽到張貴詢問,鍾大用忙上前將昨日的事說了,王斗等人虎視眈眈在前,他自然不好睜著眼睛說瞎話。   一時間,在他的嘴下,昨晚的戰局與王斗等人的功勞一一說出,當然了,這其中也不泛他鍾甲長與舅哥王甲長出戰前運籌帷幄的功勞。   張貴不由聽得動容,連他身後家丁隊頭張堂功與眾董家莊官兵也是露出震驚非常的神情。   九人夜襲韃子兵十人,己方僅陣亡四人,便全部斬殺對方十人,還繳獲了一大堆的馬匹物質等,這其中還有韃子的白甲兵,撥什庫等極為悍勇的韃子軍士。特別是靖邊墩內其中一個墩軍,還斬獲了對方高達五人的首級。如果不是眼前大堆的繳獲首級在前,張貴等人一定是以為鍾大用在說瞎話了。   張貴叫道:「昨晚是哪幾個好漢出戰?給老子站出來看看!」   王鬥,韓朝韓仲等人昂然站了出來,張貴等人一一看來,果然這幾人個個都是好漢,從這些人身上,可以看出昨晚戰事的慘烈,可說是人人身上帶傷,特別是韓仲,大腿上被捅了一槍,此時走路還是一拐一拐的,時不時仍有鮮血從他腿上滲出來。   仔細看著這幾人,張貴口中連道:「不錯,不錯!」   他又叫道:「哪一位是王鬥,站出來給老子看看!」   王斗昂首出列,仔細看著王鬥,張貴問道:「你就是王鬥,昨晚斬殺五個韃子兵那個?」   王斗抱拳大聲道:「小的就是,為國殺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看著王鬥,張貴臉上滿是欣賞的神情,如此高大強壯,如此悍勇的軍士,可是每個上官都渴望獲得的,一邊打量王鬥,一邊張貴腦中己有著將王斗拉攏自己麾下的念頭。   餘者董家莊各人看向王斗的目光中也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他一人就斬殺了五個韃子兵?難道他是天兵下凡,不然怎麼辦到的。   而在董家莊一些人中,他們也是知道王斗以前的事情的,知道他是出名的王大軟蛋,身手好是好,卻是膽小如鼠,就他斬殺了五個韃子兵,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膽大犀利了?   不過眼前鐵定的事實,還有王斗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沉穩氣勢,卻又不得不讓他們心中相信,只是內心暗暗驚疑,什麼時候這個王大傻子象變了一個人似的? 第012章 誇功遊街   王斗的話博得一片彩聲,張貴也是喝了一聲彩。   他對各人大聲道:「你們都是好樣的,立下如此大功,某要為你們誇功遊街,好讓我董家莊堡內軍民百姓知道,我張貴治下,出現了你們這樣敢為國殺賊的好漢子!」   韓仲等人都是聽了眼睛發亮,誇功遊街,這可是非常榮耀的事啊。王斗又抱了抱拳道:「管隊大人,小的有一請求,我們昨晚出戰九人,可惜有四個兄弟死難,小的希望大人上報朝廷,給這些死難的弟兄撫恤安慰。」   張貴叫道:「如果某請不下來撫恤,就將某這顆腦袋拿去當球踢好了!」   眾人都是大笑起來,一時間,王斗對張貴的好感大增,這張貴雖然粗豪,倒是個體恤下屬的好官。   王斗五人回墩略一收拾,他們身上除了十幾兩碎銀外,所分的銀錢細軟等物早已藏在回來的路上,除了那些馬匹兵器首級外,此次王斗等人繳獲的韃子糧食與雞羊等也是搬回墩內,張貴沒說什麼。   最後在墩內各人羨慕的眼光中,王斗五人,鍾大用與王有金二人,還有營救回來的那幾個女子,都是一起坐於馬上,隨張貴前往董家莊堡誇功遊行,想必經過這個非常風光的事後,王斗等人肯定會在舜鄉堡境內聲名遠播。   出發前,張貴更是交待了一聲,立時他的家丁隊頭張堂功吩咐下去,一騎出隊而出,飛馬向董家莊方向而去,先行一步通報消息。   一行人向南而去,過了河不久,董家莊堡已是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那董家莊堡是在離靖邊墩西南十里的地帶,其實原是舜鄉堡轄下一百戶所的治所,城堡週一裡零二百二十步,萬曆年間包磚,堡內建有軍營、馬鋪等設施,由管隊官張貴領官軍五十餘人防戍,所轄墩台四座。   除了堡內的官軍外,還有原百戶所的軍戶們,還有四座墩台的墩軍家屬們也是住於這董家莊內,整個堡內約有人口數百。   那董家莊堡只有一個進口,就是東面的迎恩門,當王斗等人到堡門前時,此時從東門外到甕城,一直到街內兩旁,已是擠滿了圍觀的軍戶民眾等。   一聲聲歡呼傳來,更有人放響了鞭炮,董家莊的居民都很窮,不論是軍還是民,很多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補丁疊補丁,臉上也滿是營養不良的菜色,很多小孩與辛莊小孩一樣光著身子沒衣服穿,不過人人都是真心為王斗等人歡呼。   王斗五人都是昂首挺胸地坐在馬上,連鍾大用與王有金都是滿臉笑容,連連對周邊拱手。韓仲更是將自己馬下一顆後金軍首級用槍挑起,策馬在堡門前轉了一圈,引來的歡呼聲更是熱烈。   張貴撫鬚哈哈大笑,韓朝微笑著對王斗道:「這臭小子,就是喜歡胡鬧!」   王斗笑道:「高興嘛,就隨他了,你見管隊大人不也高興?」   他微笑地坐在馬上看去,四邊都是眾百姓真心的敬佩與讚歎聲,他們對著各人馬下的後金軍首級指指點點,又是看著幾人身後大群健馬與馬上繳獲的物質發出陣陣驚歎聲。   看到這一切,王鬥心中分外有種滿足感,這一切都是自己用命換來的。再看過去,齊天良也是裂開大嘴笑個不停,高史銀那滿是橫肉的臉上更是笑得如一朵花一樣。   眾人正要進堡,忽然聽到北邊有吹吹打打的聲音傳來,接著看到一隊百姓擔著豬羊酒米,敲鑼打鼓的往這邊而來,眾人都是疑惑,張貴也派了一個兵丁前去詢問。   不久,那兵丁回來,手上高興地拿著幾文銅錢,他對張貴稟報道:「管隊大人,那隊百姓是從欒莊那邊過來,是來感謝大人對她們子女救命之恩的!」   王斗知道他們肯定是昨晚自己救的那些女子家人及莊人,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來感謝了,他們不懼外人議論她們妻女被擄的事情,從這點上看,這是非常難得的。   張貴哦了一聲,趕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飾盔甲,神情莊重而威嚴起來,同時眼神柔和地向王斗幾人看了一眼,心知這群百姓肯定是王鬥他們引來的。   很快的,那群百姓敲鑼打鼓的來到了堡門前面,百姓中有幾個女子眼尖,一下子看到王斗五人,立時她們衝了出來,口稱恩公,跪下連連向王斗、韓朝幾人叩頭。   王斗見這幾個女子正是昨晚自己救的女子之一,見她們叩頭,他們五人忙去扶她們起來,這幾個女子仍是執拗地叩個不停,額上的血都叩了出來。   聽著這些女子哭泣的感謝聲,再聽到圍觀的眾董家莊軍民們的讚歎聲,不時有人衝他們叫道:「好漢,好漢!」王鬥心中感慨萬端,他也可以看到旁邊高史銀神情呆呆的樣子,臉上的橫肉都是跳動個不停,此後王斗看他一直沉默了下來。   這時一個領隊的欒莊百姓出來向張貴拜謝,多謝張貴麾下官軍救了她家小女性命,語音哽咽真誠,聽得很多人都是落下淚來。   張貴面容沉靜,唇邊鐵硬的短鬚似乎都柔和了許多,他穩重地走到那百姓面前,親手扶起他,親切地道:「這位鄉鄰不用多禮,本官一向愛民如子,眼見百姓受難,豈有不援手之理?平日我也是教導部下要忠義愛民……」   他滔滔不絕,引來了一片片的叫好聲,聽得王斗也是佩服不已。   好容易張貴說完,那欒莊領頭百姓又是拜謝:「大人高義,有大人此等忠義佑民之軍,乃我們鄉鄰百姓之福!」   他又遞上一個禮單,說是欒莊百姓心意,專門感謝官兵撘救他們女兒的,請管隊大人一定要收下。   張貴推辭了一會,便高興地收下這些欒莊百姓擔來的酒米豬羊了。   ……   經過這個插曲後,氣氛更為濃烈,王斗等人進堡,張貴也邀請欒莊百姓進堡款待。   那董家莊堡內建有三街十四巷,東大街建有百戶官廳,西北街建有軍營、馬鋪,東南街建有糧倉、草料場。此外在堡內的大街小巷上還分佈著眾多的廟宇戲台等。   與辛莊一樣,堡內房屋宅院大多破爛,街巷路面坑坑窪窪,到處是垃圾泥土,不過此時這些街道上滿是追逐王斗一行的百姓孩童,到處一片喧騰。在遊遍了三大街後,王斗等人被安排在官廳休息,不過仍是有許多軍民百姓興奮地圍聚在門口議論,久久不願散去。   張貴讓家丁隊頭張堂功款待那些欒莊百姓,自己則是在大廳設宴招待王斗等人,那些欒莊百姓擔來的酒米正好拿來吃了,豬羊正好殺了一頭拿來宴請。   大廳建築很陳舊,桌椅很多也是東歪西倒,不過此時廳內卻飄滿了飯菜的香味。   大個的包子,大碗的肉,大碗的湯,王斗等人都是吃得狼吞虎嚥。   張貴一直招呼:「來來來,喝酒喝酒。來來來,吃肉吃肉!」   他自己也是吃得開懷,滿腮滿須的湯水肉汁。朝中糧餉經常拖欠,而張貴又要養一幫手下,他平時也是難得吃肉,反倒是鍾大用與王有金二人吃相會好一些。   此外齊天良也是如魚得水,他人長得乾瘦,食量卻大得驚人,一人吃的是幾個人加上來的那麼多。   席中,張貴還讓王鬥他們再細說昨晚的事情,神情間,張貴對王斗幾人頗為親熱。   很顯然,昨晚都是王斗五人的功勞,特別是王鬥,一人殺了五個韃子兵,放眼整個保安衛,沒有一個人有此勇力,再看韓朝四人也是以王斗馬首是瞻,他拉攏王斗的心就更熱切了。   而且此次戰功後,王鬥他們肯定會升職的,就更有拉攏的價值了。   依大明的軍功制,軍士如果獨斬一顆首級者,便可以升實授一級,而王斗更是斬首五級,還有這麼多繳獲,雖說他讓出來兩具首級,但還是極有可能升實授兩級,這樣他便可能從普通墩軍直接升到總旗官銜。而餘者各人最少可以實升一級,甚至韓朝兄弟還可能署職到總旗。   這樣的人不值得拉攏,誰值得拉攏?而且因王斗等人之功,到時軍功賞賜下來,他自己穩升一級是沒有問題的。張貴本身就是正百戶,到時升到副千戶可說是輕而易舉。種種原由下來,張貴是越看王斗等人越順眼。   在席中,鍾大用與王有金倒是成為了配角,不過二人生氣也沒用,王斗這種人是他們壓制不住的。而且到時的軍功賞賜下來,二人同樣可以獲得不少的好處。   鍾大用本身就是總旗,部下有功,到時他分潤軍功後,最少一個試百戶是跑不了的,同樣的,因高史銀的斬獲,王有金到時一個冠帶總旗也跑不了。   眾人大聲談著昨晚的大戰與未來的軍功賞賜,人人都是興奮與嚮往。   藉著酒意,張貴已是叫王斗為王老弟了,聽得鍾大用嫉妒不已,每年自己孝敬張貴,也沒見張貴對自己這麼親熱過。   張貴對王斗道:「此次老弟繳獲甚多,那些盔甲器械我就不說了,老弟所獲的韃子馬匹,能不能打個商量,讓一部分給哥哥我?」   大明軍功制,凡所奪人口畜貨盡給俘獲原主,不過說是這樣說,如果是別的人張貴就一把奪來又如何,不過眼前的王斗可不是這種軟腳色,搞急了他,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張貴破天荒地對一個小兵對上了商量的口氣。   其實張貴也知道王斗等人此次收穫並不會只這麼少,那些韃子擄獲鄉里,會沒有掠到銀錢細軟?這些繳獲名單上都是沒有的。不過這些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是看著王鬥,看他怎麼說。   還有他這話是直接對王斗說的,只肯定這批物質的主人是王鬥,並沒有徵求他上官鍾大用的意思,以前鍾大用對自己還有價值,眼下他的價值比起王斗來,已經可以排在末尾了。   王斗略一沉吟,二十三匹戰馬,老實說自己還真養不起,那些馬,一匹馬一天吃得比六個壯漢還多,自己哪有那麼多錢去養?一人留個一匹就好了。而且交好了張貴這個頂頭上司,自己以後有個靠山也好。   他看了韓朝等人一眼,韓朝微一點頭,韓仲叫道:「一切由王大哥作主。」   齊天良也是應道:「是的是的,王哥兒怎麼說就怎麼做好了。」   高史銀也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王斗抱了抱拳道:「管隊大人客氣了,那些馬匹,本來就應該送於大人的。這樣吧,我與四個兄弟每人留一匹戰馬,餘者十八匹馬,就留在堡內好了。」   張貴大叫一聲:「好,果是豪氣,王老弟這個朋友我交了,來來來,大伙喝酒,喝酒!」 第013章 捷報   王斗等人走後,張貴回到後院,問院中的張堂功道:「怎樣?」   張堂功道:「恭喜大人,確都是真首級。」   他與張貴來到一些水桶邊,上面泡著一些人頭,全部是臉面朝上。張堂功指著那些人頭道:「臉容朝上,儘是男子,辮發也不是新剃,再觀其牙口,卑職肯定都是真韃子的首級!」   張貴最後一絲擔心也放下心來,他哈哈大笑道:「太好了!事不宜遲,堂功,你趕緊備馬,我要親自前往舜鄉堡向防守徐大人報喜!」   在張貴到了舜鄉堡後,防守官徐祖成得報大喜,這些時間,他一直為如何得到保安州操守一職而煩惱。   上個月保安州城操守官隨知州戰死後,他便瞄上了這一職位,不過競爭者眾多,想得到這個官職談何容易?這下好了,有了這份軍功,加上自己與保安衛守備李貽安大人交好,自己得到操守一職的把握便大大加強了。   二人商議了良久,徐祖成連夜讓手下文吏馮大昌書寫捷文,很快揮筆而就。   「舜堡捷奏:今月二十六日,探得賊奴哨軍擄獲保安鄉里,守備李貽安運籌帷幄,防守官徐祖成指揮若定,董家堡管隊官張貴同仇敵愾,遣夜不收死士以襲之……喊聲振天,軍士王斗、韓朝等持長槍短刃奮勇向前,鏖戰數十合,賴聖上天威,遂大破賊巢,斬賊級十名顆……計有賊奴白擺牙喇甲兵一名,賊目領催一名,賊奴步甲馬甲八名,奪奴馬二十三匹,奴帽十頂,奴甲十五領,夷器弓箭刀槍旗號三十餘件,奪還被擄男婦二十餘口,委是大獲勝捷,挫虜之鋒銳……現有功詳情如下……」   捷文寫就後,徐祖成立時飛馬向衛城守備李貽安報捷。   ……   捷報傳到保安衛城,守備李貽安極為高興,讓衛城經歷賈宗雨對報文稍一閏色後,又飛馬向懷來兵備紀世維報捷。   紀世維接報立時大喜,這封捷報對他來說可是及時雨啊。   因這次後金軍入寇之事,崇禎皇帝大怒,嚴查各地守臣失機之罪。此前不久,宣大總督張宗衡,宣府巡撫焦源清,大同巡撫胡沾恩,山西巡撫戴君恩均以治疆罔效、御虜無功等罪被罷斥聽候,三鎮總兵與監視太監也同樣被免,大明官場起了大地震。   各方論罪中,懷隆兵備紀世維同樣處於漩渦之中,前幾天他還上疏辯解,辯稱當時東奴逼近陵寢,游擊毛鑌勇於策應,參將張國威面商戰守之宜,自己退守柳溝俱無疏失,請咨兵部實查。   總之,自己是有功無過的!   不過各方傳來的消息卻是不容樂觀,正在憂慮中,接到了這個捷報,無疑是雪中送炭。   斬首韃虜十級,繳獲奴馬二十三匹,物質無算,在這眾軍一片灰暗中,可算是一抹醒目出彩的亮點,而保安州衛又是屬於自己的懷隆道治下,這治軍有方之功,自然少不了自己一份。有了這份功勞,或許能保住官位不定。   高興之下,紀兵備賞了報捷人一套衣裳還有二兩銀子。隨後又差人飛報捷音,一申巡撫,一申總督,一行兵部。另具奏本,實封御前。完後,心情愉快的他還讓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紀君嬌吹簫撫琴為樂。   此時剛上任的宣大總督是楊嗣昌,陳新甲新任宣府巡撫,盧抱忠為宣府總兵。皇帝殷殷期盼,前任之鑒不遠,三人壓力都很大。忽然接到懷隆兵備紀世維的捷報,三人都是大喜。   剛上任就傳來捷報,這是好綵頭啊,聖上聞報,會是怎麼想?一時間,各方都要求盡快查核功次,如核勘為實,速將核冊奏繳,即行題請升賞,免得寒了忠勇將士之心。   宣府巡按御史劉邦珍向與楊嗣昌交好,在新任總督的授意下,劉邦珍急往懷來而來。   ……   崇禎七年的閏八月底,已是後世陽曆的十月下,在這大明的邊塞北地,天氣已是冷了下來。   靖邊墩內的幾個墩軍已是換上了大明邊軍的冬裝,上身皮襖下身綿褲,腳穿翰鞋,頭上戴著氈帽。衣服還是一樣的破舊,不過這一個月來吃養得好,各人精神面貌已是大為不同。   「看來韃子真是出境了,這邊關總算可以消停一些時日。」   王斗與韓朝二人站在墩台上極目眺望,深秋的寒風颯颯而來,讓王斗不由裹緊了身上的皮襖。再過兩天就是霜降,離立冬也不遠了,在這高高的墩台上,冷風劈面而來,真有些貶人肌骨的感覺。   這大明的天氣比後世冷得早,更冷得多,王斗前身又是生活在溫暖的江南,內心真很不習慣這北地天氣的寒冷。不過看向韓朝,他倒是渾然無事的樣子。   說話的是韓朝,王斗若有所思地應了聲,依他對歷史的瞭解,這兩年宣大邊鎮確是會消停一些時日,直到兩年後後金軍的再一次入寇,那時已是稱為清兵了,那是一次規模達十萬人的軍事入侵,無數的邊地軍民慘遭荼毒,保安州也在其沖,自己能避過這次劫難嗎?   他有些出神地沉吟,遠望拒虜墩方向,毫無煙火動靜。自上月王斗等人大捷後,董家莊一帶很是嚴防戒備了一陣,防止後金軍的報復,不過一直沒有韃子兵的動靜,進入閏八月中時,從大同鎮傳來了後金軍出境的空煙號火,黃台吉率領的數萬後金軍已是從大同左衛出境了,各方始鬆了一口氣。   這一個月來,王斗等人都在盼著上頭的軍功賞賜,不過依大明的官場制度,這賞賜哪有那麼快下來。   大明各邊都是巡按御史在勘報功次,大功是在兩個月內核查完畢,小功限一月以內核查完,等他們稽查完將有功名單,陣亡員役造冊繳部,然後兵部再查核明實,覆請升賞,最快也要到幾個月以後的事。慢慢等吧。   不過這一個月來,王斗在靖邊墩內的日子倒是過得舒心,與過去相比可說是天壤之別,現在的墩內已是以王斗為主,韓朝兄弟,齊天良都是聽王斗的,現在鍾大用只有楊通一個跟班了。眼見王斗的威望武力,他又升職在即,鍾大用對王斗再不滿,面上也一樣得對王斗客客氣氣。   馬名夫婦,譚進榮、張如春幾人的後事已是辦完,還為他們家人送去了銀子,各家都是感激涕零。   這些時間,王斗還是時不時回家。   不比以前,現在的王斗回莊時,可是人人對他神情親熱。現在的王鬥,早已在董家莊,辛莊一帶聞名遐邇,甚至在舜鄉堡很多人都是聽說了王斗的大名。   連殺幾個韃子,又在董家莊誇功遊行,如此武力榮耀,軍功下來,這升職肯定是免不了的,特別是上官的賞識更是重要。不說董家莊的管隊官張貴大人,就連舜鄉堡的防守徐大人聽說都對王斗很是欣賞,當然,這其中有張貴送去繳獲的十匹好馬的緣故,這後台可是很硬。   雖然很多人都在奇怪這王大傻子怎麼變化這麼大,不過明面上,人人都是笑臉相迎。加上王斗銀子拿回去,王家的生活迅速好起來,莊人的羨慕與眼紅自然是免不了的。   王斗回去時,韓朝兄弟也是同行幫忙,高史銀也經常從拒虜墩過來找幾人喝酒吃飯,他現在可是款爺了。王斗當然不客氣地將他叫上同樣幹活,有了三個免費壯勞力的幫忙,田地的活當然是輕鬆了許多。   每次四人回莊時騎著精壯馬匹,總會引來大批羨慕的圍觀人群。   母親鍾氏與小妻謝秀娘自然是非常高興,王鬥出戰韃子,她們事後得知也是擔驚受怕,不過王斗博得軍功光宗耀祖,她們也是一樣莫以為榮。而且王斗拿了五十兩銀子回去,可是解決了大問題。現在家內花了二十兩銀子打了磚石深井,田地用水己不會那麼辛苦,又買了耕牛與鐵犁,這家景便迅速有了盼頭,加上崇禎帝免了今年保安各地的秋糧徵收,王家終於可以過個好年了。   不過鍾氏勤儉慣了,餘下的銀子她都是仔細藏起來,她對王斗說道:「現在你有出息了,不過家內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很多,不能大手大腳,這些錢積起來,將來給我兒辦個風光體面的婚事!」   其實王斗現在懷裡還有一筆銀子,那邊還有一些絲綢細軟沒有處理,將來為家內買田置地這是肯定的,不過他心內有一系列的構想,都必須確定以後自己升職才能施展,倒不急於一時。還有齊天良,這傢伙一直夢想有一塊自己的良田土地,這些時間一直在積極熱情尋找理想地帶,只是一時還沒找到。   餘下在墩內的日子裡,王斗便時時叫上韓朝去練習馬術。   見遠近無事,二人正要下墩台,王斗還掛念著再去練一會兒馬術呢,這時見南邊馳來幾騎人馬,韓朝咦了一聲,他仔細看去,喜道:「是董家莊管隊大人的手下,難道……」   二人相視一眼,內心都是掠過一絲驚喜:「難道上頭的賞賜下來了?這麼快?」 第014章 升賞   二人還沒爬下墩台,就看到墩門打開,然後聽到韓仲的大嗓門震天響起:「王哥,大哥,董家莊的張頭來了,你們快下來啊。」   吊橋放下,有三人昂然走進墩來,正是董家莊張貴手下家丁隊頭張堂功與兩個隨從。   張堂功走在最前,他昂著頭,以居高臨下的氣勢看著墩內各人,今天他穿了一身的皮襖,頭上戴個狐帽,頗有精悍的味道。兩個隨從則是牽著馬走在後面,也是一身的皮襖皮褲,頭上戴著皮帽,神情頗有優越感。   鍾大用首先迎了上去,與張堂功寒暄,張堂功神情倨傲,只是與鍾大用打著哈哈。雖然他只是一個甲長,卻因是管隊大人張貴的心腹,平日少不了拍馬之人,所以就算在鍾大用這等同級面前,也是一樣的高高在上。   不過他還是笑著與鍾大用說了句什麼,鍾大用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一時間似乎說不出話來,他的妻子王氏也是在旁喜道:「他爹,這可是真的,你真的升了?」   鍾大用回醒過來,他大笑一聲:「張兄弟都這樣說了,哪還有假的?」   這時王斗與韓朝走了過來,見到王鬥,張堂功不理鍾大用,大步迎上去笑道:「王老弟,哥哥要給你道喜了,上頭的軍功賞賜已是下來,你榮升為總旗官,充任靖邊墩甲長之職,一下子實授兩級,真是可喜可賀啊。」   他的神情溫和親切,與對著鍾大用的神情截然不同,王斗聽得呆了一呆,心內也是狂喜,終於陞官了!   這時墩內眾人紛紛圍上來,在張堂功的解說下,各人才明白。   此次後金入寇,在崇禎帝的嚴切下,原宣大總督與三鎮巡撫及總兵最終全部論罪遣戍,三鎮監視太監也盡充為淨軍,此外還有一大批人掉了官帽。不過由於保安州衛這次及時的軍功,懷隆兵備道紀世維的官帽卻是保住了,因此他對保安守備李貽安可是充滿好感,對保安當地將士的功賞也是極力爭取。   新上任的總督巡撫也是需要這份功勞,在各方運作下,這次宣府巡按的勘報功次是前所未有的快,他飛快地核冊繳部後,兵部的查核同樣也是快,很快升賞結果下來,前後只不過用了一個月時間,算是大明朝中難得的高效率了。   這高層的運作,張堂功當然不可能明白,不過他作為張貴的心腹,這保安州衛內中的詳情,他卻是瞭解許多。   已經傳開了,此次保安各地升賞之人眾多。   守備李貽安治軍有方,被皇帝傳旨嘉勉,並榮升一級,署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仍充任保安衛城守備。   舜鄉堡防守徐祖成以原千戶升署保安衛指揮僉事,轉任保安州城操守官。   原舜鄉堡副千戶許忠俊提升為正千戶,充任舜鄉堡防守官。   原董家莊管隊官張貴,以正百戶榮升副千戶,仍任董家莊管隊官。   上面的各頭頭陞官發財,自然不會忘了原來那幾個軍士的苦戰之勞,在靖邊墩與拒虜墩,因此次軍功,甲長鍾大用榮升為試百戶,轉任輝耀堡貼隊官。王有金升署冠帶總旗,同樣調入輝耀堡擔任甲長一職。   王斗以軍士直接升為總旗,實授靖邊墩甲長之職。韓朝兄弟署總旗,實授小旗。高史銀與齊天良升為小旗。各人還另有斬首繳獲賞銀不等。而陣亡的馬名四人,也是家口各撫恤白銀不等,三個夜不收的牌位也將請入鎮城,每年設壇致祭。   聽著張堂功一一道來,墩內各人都是一片歡呼,只有楊通臉上滿是苦色。   ……   看著王鬥,張堂功心中也滿是感慨,這小子,年紀輕輕就升為總旗,想當年,自己從軍士熬到總旗可是花了多少年。不過王斗是管隊張大人所看重的人,自己作為張大人手下,自然得與上官保持一致才是。   而且……   張堂功又笑道:「今日來,哥哥除告知王兄弟榮升喜訊外,還受管隊張大人所托,專門邀請王兄弟到董家莊赴宴的,張大人可是親自備宴要為王兄弟慶賀。而且,新任防守許大人昨日到了莊上,也是點名要見王兄弟你的!」   此言一出,墩內各人都是一驚,沒想到王斗這麼受上官賞識,連新任防守官許忠俊大人都要親自接見他,這真是……不說眾人羨慕的神情,就是鍾大用也是滿懷嫉妒地看著王鬥,這小子命也太好了,連許大人都要親自見他,真是祖上燒了高香了,自己怎麼沒有這樣的待遇呢?還是個上官甲長呢。   王斗也是大喜,連升兩級不說,還得上官如此賞識,看來自己的春天真是來了。不過他面上倒是沒有得意忘形的神情,對著張堂功仍是恭謹有禮,看得張堂功暗暗點頭,這小子倒是個沉穩的人。   二人說了幾句,張堂功就要告辭,他讓各人明日都到董家莊去領取告身腰牌,鍾大用則是直接到舜鄉堡去領取告身。   自進靖邊墩來,張堂功都是與王斗親熱說話,對鍾大用倒是神情冷淡,畢竟以後王斗才是靖邊墩的主人,又是自家上官所看重的,而且以後鍾大用就要轉調他堡,和自己不同體系,以張堂功的性格為人,他才懶得多理會呢。   臨行時,張堂功想起一事道:「對了,聽說王兄弟已經有了妻室?明日赴宴時,將尊夫人一起帶去吧,這是我們家夫人專門交待的!」   王斗恭謹地答應了,又塞給了張堂功一兩碎銀,說是墩內兄弟的一些心意,那兩個隨從也是各人塞了幾錢銀子,讓張堂功三人都很高興,看向王斗的目光更加柔和,心想這王斗倒也會做人。   三人走了後,墩內是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韓仲大叫大囔,喜不自勝。   齊天良裂開嘴直笑,連道:「沒想到俺老齊也有升小旗的一天,真是祖上顯靈了。」他的妻子陶氏也是在旁連連追問:「她爹,你真的升為小旗官了,這是真的嗎?」齊天良傲然道:「這還有假的?」   幾人喜形於色,只有韓朝會沉穩些。   相比墩內各人喜氣洋洋,只有楊通尷尬地站在一旁,他心下發苦,這些時間日子難過啊,在墩內受排斥不說,那些奪來的戰利品也沒有他的份,看著別人天天吃白面米飯,經常還有肉吃,而他只能天天吃野菜,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妻子劉氏也是天天埋怨他,說他不會做人,讓他煩不勝煩。   現在眾人皆升沒有他的份,這面子上實在是太難看了。更重要的是,以後這墩內就是那王斗的天下,自己得罪他嚴重,今後日子怎麼過?想到這裡,楊通心下格為惶恐。   ……   王斗轉頭向鍾大用賀喜:「恭賀鐘頭高昇百戶了!」   鍾大用看著王斗也很是感慨,曾幾何時,這王斗只是自己手下一個大傻子,在墩內沒人看得起他,沒想到眨眼間他便飛黃騰達了。他現在判若兩人,有這身超強武力,又得上官的賞識,看來今後前途無量……嗯,今時不同往日,自己還是與他打好關係為好。   想到這裡,鍾大用強忍心中的嫉妒,肥油油的臉上笑開了花,尖細的聲音刻意放得柔和:「同喜同喜,王兄弟,哥哥這都是托了你的福啊,畢竟我們都是同一個墩內走出來的兄弟,雖說以後不在一個堡內,不過還是得多親近親近才是!」   王斗道:「鐘頭說得是!」   二人都是大笑起來。   鍾大用與他的妻子回屋內竊竊私語去了,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王斗則是站在石碑前看著墩內的一切,心下感慨,以後自己就是墩內的主人,自己終於辛苦等到這一天了。   他的目光看到楊通時,卻見他遞過來一個討好的笑容,王斗淡淡地別過臉去,這種馬屁精留在墩內也是無用,以後找個由頭將他趕走好了。   看到王斗的神情,楊通心下更是惶恐,他不顧周邊各人的眼神,一咬牙,猛地跪在地上,連連向王斗叩頭:「王哥……王頭,小的以前是豬油蒙了心了,不識王頭的好處。還請王頭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今後做牛做馬,只是服侍在鞍前馬後。」   說完他連連叩頭,他的妻子劉氏也是一樣跪下向王斗哀求。   看著他的樣子,墩內各人都是震驚,又都是歎氣。齊天良平日與楊通倒也能說上話,他大著膽子對王斗道:「王頭,楊通他平日多有不對,不過他也知道錯了,都是一個墩內的兄弟,您看?」   王斗沉吟了半晌,這楊通雖然以前對自己多有不敬,不過那只是以前,以前墩內又有哪一個人對自己恭敬的,人都是現實的,以前自己那樣子,確實只能讓人欺凌。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自己能容下往日對自己不敬的韓仲,齊天良等人,也同樣可以寬容這個楊通,只要他以後恭敬,畢竟都是一個墩內出來的,多一個人手也好,而且這楊通在討好服侍別人上倒也有一手,多少有些用處。當然他沒有與自己出生入死過,想享受與韓朝等人一樣的待遇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楊通半晌,在他忐忑不安時,才淡淡道:「你夫婦起來吧!過去事不談,只要你以後忠心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楊通大喜,連連叩頭,滿臉滿眼的淚爬了起來。他妻劉氏也是非常歡喜。   王斗又對韓朝道:「韓兄弟,你拿一斗米,還有兩斤肉給楊家嫂子,這些日子想必他們也不好過。」   自那日後,那些繳獲的糧食雞羊等王斗都是交給韓朝管理,這點上王斗很強勢,連鍾大用都是插手不得。   楊通夫婦聽後更是感激涕零。   韓朝應了一聲,劉氏歡天喜地地隨他去拿米了。   說完這話,王斗有點想坐的感覺,卻見楊通快如閃電,一下子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卻是墩內唯一的一張椅子,以前是鍾大用專坐的。王斗坐下,楊通則是低眉俯首的站在一邊,時刻看著王斗的臉色。   王鬥心下點頭,這感覺不錯,這楊通拿來做個奴才也好。   剛才的動靜,鍾大用雖是在自己屋內,但這麼小的地方,什麼動靜都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很不是味兒,眼見自己要走了,墩內各人就變了,連以前對自己最恭敬的楊通也是投入別人懷中,看來自己是要光桿一人去上任啊。   再想想自己是直接去舜鄉堡領取告身,而王斗則是由張貴親自宴請,這待遇真是差得遠了。想到這裡,他心下分外不是味,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第015章 還鄉   午後,從靖邊墩到辛莊的路上奔來了幾匹快馬,激起了陣陣的馬蹄聲響。   馬上幾人都是身著大明軍士冬日的皮襖氈帽,腰上跨著弓箭腰刀,鞍上別著長槍,雖說他們軍衣破舊,卻是人人神情精悍。特別是身下的幾匹戰馬,匹匹都是剽肥體壯,在這保安州一帶頗為少見,正是王斗、韓朝五人。   後金軍已是退去,路旁多了許多在田地中忙碌的軍戶百姓,特別是越靠近辛莊,人越是多了起來。看著奔馳過去的王斗幾人,許多人臉上都是現出羨慕的神情,破衣怒馬,真是快意啊。   更多人是投去了崇敬的目光,王斗幾人的名聲已是在辛莊各地非常出名,出戰九人就殺了十個韃子,特別是那個王鬥,一人就殺了五個韃子,真是好漢,如果大明的軍士都像他們,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看看他們身下的馬匹,就是從韃子那邊奪來的,這麼好的馬,真是讓人看得眼熱。   王斗領頭騎在那匹棗紅色的戰馬上,顧盼間,頗有毫情自雄的味道。一路而去,都有莊內的人高聲向他們打招呼,在王斗向他們微微點頭後,各人便是臉上放光,頗有面子的感覺。   王斗五人中,高史銀也在其內,他升為小旗,同樣要到董家莊去領取告身,便與眾人同行了。聽聞現在他春風得意,白花花的銀錢使個舒服不說,在拒虜墩的甲長王有金調走後,他也極有可能成為拒虜墩的新任甲長,陞官發財,其樂便在於此了。心情愉快下,他往常老是拿眼瞪人的凶目都柔和了不少。   幾匹馬到了辛莊門口,圍觀的人更多了,親熱的「王哥兒」聲音響個不停,不論以前王斗在辛莊內名聲如何不堪,眼下的他,已是成為莊內令人自豪的一個傳奇,到別的村裡談起,人人都是臉上有光。   特別是看著幾人身下那剽肥的馬匹,許多圍觀的人更是嘖嘖稱羨,連稱韃子長於馬上,他們養的馬匹就是不一樣。又說只有王哥兒這樣的好漢,才奪得來這麼好的戰馬。   不過更多的婦女小孩則是遠遠的圍觀議論,王斗是莊內人還好,他身後跟著的那幾人,一看就不是好相與之人,特別是高史銀,身高馬大,滿臉的橫肉,一雙眼睛總是凶光四射,足以讓生人止步了。   王斗在馬上不住地抱拳回禮,不管以前怎麼樣,現在的自己,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在鄉親們面前,還是得體點好。韓仲,齊天良等人跟在王斗身後,也是高昂著頭,一副莫以為榮的得意洋洋樣子。   幾人剛要進莊,忽然王斗聽到一個極為親熱的聲音響起:「喲,是王總旗回來了,這軍務可是繁忙?近日少見王總旗回莊,有空還請到舍下一敘,你我鄉鄰好好聚聚。」   王斗轉頭看去,卻見里長姜安從莊牆右首走來,正滿面笑容地對自己拱手作揖,王斗忙抱拳回禮,這姜安也算是辛莊內的頭面人物,與他搞好關係對自己與家人都有好處。同時心想這姜安不愧為里長,消息就是靈通,自己才升為總旗,還沒拿到告身,他就知道了。   旁邊的人都是聽到姜安的話,神情都是一怔,隨後便是各色震驚的目光看向王鬥,老早就聽說這王家哥兒要飛黃騰達,沒想到這官兒還真是升了,而且一下子還升兩級。   這總旗官少說也是個七品銜,和縣令老爺一個樣,雖說在威風上有所不如,不過大小也是個官,更難得的是這王斗年紀還小,看來這王家真是要興旺了。一時之間,旁邊眾人神情更是恭敬,而王斗升為總旗的消息也在眾人的低語中飛快地傳揚開來。   看著眼前的王鬥,姜安也是心下感慨,以前這王斗只是個傻子兼軟蛋,莊內沒有人看得起他,這些年王家的家業也越發衰敗,連耕田都要向自己家租牛,自己就一直在打他家田畝宅院的主意。   沒有想到,這個王大傻子一下子轉了性似的,一下子就將家業撐了起來,有了軍功繳獲,買牛打井不說,聽說最近還要翻修宅院,而且這王斗更是一下子升為總旗,又得上官賞識,真是讓人嫉妒,你說這人轉運怎麼這麼快?   看著王斗粗健的身子騎在快馬上,春風得意的樣子,姜安心下便很不是味,再看向他身後幾人,姜安更是暗暗吃驚,那幾個明軍,個個身材高大,神情彪悍,各人身上沾過血,見過場的味道非常濃,就是以前自己在衛城中看過守備大人麾下的家丁,也不見得就有如此。   姜安更是聽多了,就他們幾人,可是殺了十個真韃子,他們胯下的馬匹,就是從韃子那邊搶來的,而且繳獲的東西多了,放眼整個保安州衛,又有誰有這個能耐?   其實就這麼幾人,便可以在辛莊內橫著走了,而且這些人都是聽這王斗的,有這勢力,再加上他升為總旗官……看來這王家真是變了,自己以後得與他們家好好結交結交才是。   想到這裡,姜安神情更是親熱,二人寒暄了幾句,約個時間一定聚聚,然後兩人便笑著作揖各自走了。   等王斗等人走後,身後便如炸了鍋般的喧嘩起來。   ……   來到自己家門口,王斗看到自家牆院前正有一些泥水瓦匠在忙活著,做著修補泥牆屋瓦的活計,旁邊一些閒人或蹲或站的觀看閒聊。   看到王斗五人過來,個個騎著高頭大馬,身形魁偉不說,人人身上還背著弓箭長槍等,給人壓迫力極大,場中各人都是敬畏地站了起來,幾人泥水匠也是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活計,畏懼地看向王斗等人。   一個認識王斗的鄉鄰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原來是王哥兒回來了,剛說到您呢,嘖嘖,這還真是巧……」   他走進裡院,邀功地連聲喊道:「四嬸,四嬸,王哥兒回來了。」   王斗五人下了馬,牽馬走進院去,身後連串議論聲傳來:「那就是王哥兒,怪不得……嘖嘖,看那馬匹,真是精壯……」   院內正有幾個婦人在幫柴,見王斗牽馬進來,接著更是一匹一匹的壯馬牽了進來,她們都是呆了一呆,然後便神情親熱地與王斗打招呼:「喲,是王哥兒回來了,今兒真是得空。」   她們都是羨慕地看著王斗等人的馬,嘴裡讚個不停:「瞧這馬兒俊的,嘖嘖……」   這些婦人都是王家的左鄰右舍,王斗笑著與她們打招呼,這時裡屋傳來鍾氏歡喜的聲音:「是斗兒回來了?」   接著便見鍾氏與謝秀娘二人從屋內迎了出來,手上還拿著□面杖子。   鍾氏走在前面,她頭髮還是梳得一絲不苟,可以看出,她的氣色很好,人也似乎年輕了許多,不說王斗拿回家來了幾匹布,就是在這外人面前,她也是穿上了一身乾淨體面的衣裳。   謝秀娘小小的個子上也是穿著一件乾淨整潔的衣衫,她的臉色紅潤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蒼白。雖說她與鍾氏還是一樣的節儉,不過這一個月來王斗一直要求她們在吃的方面不要節省,這樣將養了一個月,謝秀娘的臉色明顯好了很多,不會像以前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   王斗走上前去,叫道:「娘親,秀娘。」   鍾氏笑道:「今日我還與秀娘說你可能會回來,沒想到真的回來了,墩內軍務可是繁忙?」   謝秀娘看到王鬥,也滿是歡喜,輕輕地叫了聲:「哥。」就乖巧地樹到鍾氏的身後,只是一雙眼睛看在王斗身上。   王斗應了聲:「還好,不怎麼忙。」   這時韓朝幾人也是上前給鍾氏見禮,鍾氏樂呵呵地招呼他們就坐,加上那些幫柴的婦人,眾人將一個院子擠得滿滿的。   韓仲大叫道:「最喜歡吃的就是老夫人□的白麵條子了。」   這傢伙,上王斗家幾次後,就惦記上王母□的白麵條子了。   鍾氏也是很喜歡這個粗豪的小伙,她笑道:「今兒也是巧,家內房子翻修,左鄰右舍都來幫忙,一會就讓韓哥兒你吃個夠。」   隨後她又高興地埋怨王斗:「我說呢,這些銀子積攢下來給你娶親辦喜事,你非要拿來翻修房屋,這不是糟蹋銀子嗎?」   她身旁的謝秀娘立時紅了小臉。   王斗微笑道:「娘,銀錢的事你不用愁,兒子這邊會有辦法的。」   他想了想又道:「對了,明日我還要去董家莊一次,去領取兒子的總旗告身,到時管隊大人會在莊內宴請我們,秀娘也一起去。」   「總旗告身?」   鍾氏用隔壁鄰居都能聽到的聲音大聲道:「我兒升為總旗官了?」   整個院內的目光都是注目在王斗身上,王斗肯定地點了點頭。   院內一片驚呼,鍾氏雙目一紅,猛地衝進了裡屋,眾人忙跟了進去,卻見鍾氏跪在丈夫的靈前泣不成聲,她對著靈牌叫道:「他爹,你看到了嗎?兒子終於有出息了。」   她淚如雨下,似乎要將這些年所有辛酸苦難都發洩出來一樣。   王斗依在門前靜靜看著,看著平日倔強的母親失聲痛哭,心內百味糾雜。謝秀娘在旁攙扶鍾氏,眼睛閃亮亮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幾個婦人也是在旁勸慰,一個婦人道:「四嬸,王哥兒升為總旗官,這是喜事啊,你應該高興才是。」   在眾人勸慰下,鍾氏終於收住眼淚,她抹著眼淚道:「對對,我不哭,我不哭,我這是高興,高興啊。」   她在眾人攙扶下站起身來,輕拍了下自己腦袋,笑呵呵地道:「看我光說話,卻是忘了做事,瞧這記性,還真是老了。」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鍾氏吩咐王斗好好招呼客人,然後樂呵呵地進廚房而去,此時她臉上滿是神采飛揚的神情,似乎這些年所有的辛酸苦悶都不見了。謝秀娘也是歡喜地看了王斗一眼,緊跟鍾氏身後去了。   這時院內各人再瞧向王斗的目光已是變了,各人臉上己滿是羨慕,畏懼,加討好的神情,各人對王斗的稱呼也一樣是變了,沒人再敢叫他「王哥兒」,而是人人恭敬地稱他為「王總旗!」 第016章 小小心思   時近傍晚,王家宅院內飄出飯菜的香味。從前院到後院一共擺了三桌,分別是那些忙活的泥水瓦匠,幫柴的左鄰右舍們各坐一桌。王斗與母親妻子還有韓朝幾人坐在廳堂內。   大桶的米飯,席中還有肉,有酒,各人都是吃得非常香甜。那些忙工的泥水瓦匠可以有一些工錢,幫柴的鄰居們只有一些吃的了,不過人人都是滿足,個個吃得狼吞虎嚥的,好久沒有吃到這麼好的飯菜了。   鍾氏出去勸了幾次酒,她來回高聲道:「大家吃好喝好,吃好喝好啊。」   王斗也出去敬了一趟酒,見王鬥出來,所有的人都是站了起來,連稱不敢當。   韓朝使了個眼色,與高史銀四人也是跟在王斗身後敬酒,更是讓鄉鄰們不安,這幾個軍爺個個人高馬大的,給人壓迫力太大了,特別是那個高史銀,滿臉的橫肉,眼中總是凶光四射,不像是好人的樣子,怎麼能讓人不畏懼不安?真不知道王總旗從哪兒找來這麼個彪悍的手下。   鍾氏也是含笑看著尾隨兒子身後的幾個大漢,這幾個人都不是好相與的樣子,卻人人都是聽兒子的,心中也是頗感自豪。   王斗也讓謝秀娘隨自己去敬了一趟酒,謝秀娘跟在王斗身後,手上拿個酒壺,神情有些緊張,怕自己舉止不得體,說錯話,讓別人在背後笑話。不過王斗溫和的笑容,鼓勵的眼神,讓她放鬆了不少。   她跟在王斗身後,就像個乖巧的小媳婦,席中有人開玩笑,問她什麼時候與總旗大人完婚。   謝秀娘只是紅著臉看自己鞋面,王斗大方笑道:「快了快了,明年吧,明年,到時各位鄉鄰可都要來喝喜酒啊。」   眾人都是一連聲的答應,連稱總旗大人大喜之時,他們肯定都要到場的。   謝秀娘紅著臉與王斗回到廳堂,偷了個空,她偷偷地對王斗道,那個叫什麼高史銀的大哥滿臉兇惡的樣子,怕不是什麼好人,勸王斗哥哥要注意他一點。   王斗笑了一聲,他再兇惡,還不是得在我面前好好趴著?完全不用擔心。他那自信的樣子,很是讓謝秀娘崇拜了一把。   回到席中,韓仲也是向謝秀娘大叫打趣,問她什麼時候與自家王頭成親,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喝喜酒了。   謝秀娘臉更紅,王斗笑罵他道:「你就吃你的吧。」   鍾氏也是樂呵呵地看了兒子兒媳一眼,心下歎了口氣,自家這媳婦將養了一個月,雖然臉色會好看些,不過身子還是太瘦小,還得再養得白胖些才是。   席中齊天良與鍾氏談得很是投機,二人討論起買田置地的心得。齊天良有了一筆錢後,便一直在幻想良田宅院,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滿生活,這些時間他也走了舜鄉堡,董家莊的許多地方。鍾氏的夢想也是將祖上的良田贖回來,然後再買些田地,一代一代的傳給子孫,家宅大興,那樣她就沒有遺憾了。   二人可說是很有共同語言,相談甚歡。   王斗在旁微笑地聽著,擁有自己的良田土地,可說是所有中國農民的夢想,這是不分古今的。而將祖上的田土贖回來,最後再買些良田傳家,這也是王斗所考慮過的。   眼下保安州的地價已是比往年低了很多,而且到時自己升為總旗後,說不定也會有一些職田分下來。有了這些土地後,以後母親與小妻就可以靠收租過日,省去了整日辛勞。她們辛苦了一輩子,是該享享福了。   當然,這只是王斗的打算之一,如果他是大明人,只會選擇這條路。不過來自後世的他,心中的考量更為龐大,他心內還有幾種盤算,這都是要升職以後才開始實行的事了。   ……   吃過晚飯後,送走了千恩萬謝的客人們,鍾氏收拾房間給韓朝等人歇息,王家的宅院是個兩進的四合院,雖然破敗,但是空房甚多,安置韓朝幾人並不是問題。   安排好客人後,王斗與母親及小妻在屋內說話。談到王斗升為總旗,鍾氏又是流淚,她歎息道:「如果你父親還在,看到你現在有出息的樣子,不知會多麼高興。」   王斗安慰了母親幾句,又談起了明日帶謝秀娘去董家莊赴宴的事。   謝秀娘有些不安,只是怕丟了王斗的臉面。   王斗安慰她道:「我有什麼臉面好丟的,那管隊夫人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你平日怎樣,對著她便怎麼樣好了。」   謝秀娘還是有些踟躕,反倒是鍾氏頗有大家風範,交待謝秀娘明日該如何如何。看謝秀娘身上只有一些銀簪子和銀耳環等飾物,想了想,又將當年婆婆傳給她的全套金首飾拿出來,鄭重地交給了謝秀娘。   保安州當地婦女都有佩戴首飾的習慣,不論是窮還是富。當然富裕人家佩戴的是金首飾,窮些的人家只有佩戴銀首飾了。不過無論人家多窮,家中的女人們最少都會有幾個銀手釧與銀戒指。越窮的人家越怕別人瞧不起,哪怕戴個銀首飾,心下也會安慰些。   而且鍾氏將傳家的金首飾交給謝秀娘,還另有一種不同的意思。看著王斗的身份地位一天天改變,謝秀娘小小的心裡其實一直有種擔心,王斗哥哥發達後會不會嫌棄自己另娶她人,畢竟這種童養媳,男子成人後另娶的也很多。   眼下看到婆婆將傳家首飾交給了自己,謝秀娘徹底放下心來,這代表婆婆已經徹底接納自己,王斗對母親一向孝順,有了婆婆的支持,便不怕將來發生這種事情了。   謝秀娘內心滿是喜悅,她戴上金首飾,喜滋滋地對銅境左照右照,鍾氏則在旁給她參考意見,兩人又商議明日該穿什麼新衣裳。好在平日王家人出門時,總有一套乾淨體面的衣裳。而且王斗在繳獲後金軍的物質後,曾有拿回來過幾匹布,前些時間鍾氏已經給謝秀娘做了一套,讓謝秀娘出門時總算有個多餘的選擇。   王斗先去睡了,鍾氏一直與謝秀娘商議到了深夜。   當晚謝秀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總睡不著,心內一直在想明日見到管隊夫人該說什麼話,該有什麼樣的禮儀舉止才得體,才不會給王斗哥哥丟臉。可憐她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什麼大人物,也沒學什麼禮儀舉止,又不識字。怕到時管隊夫人問起什麼,自己回答不上來怎麼辦?如果自己失禮了王斗哥哥不高興了怎麼辦?   雖有鍾氏傳授了她一大套秘訣,她的心下還是忐忑不安,想了半夜,又想起明日跟王斗哥哥出莊去後,莊人見了會怎麼想,想到這裡,她臉上有些紅紅的。想了良久,不知什麼時候,她才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大早,謝秀娘就起來了,她打扮整齊,便美滋滋地去做飯。   眾人吃早飯時,看謝秀娘打扮一新的樣子,韓仲大叫一聲:「嫂子這身打扮真像個新娘子。」   謝秀娘又羞又喜,只是偷眼看著王鬥,眼中滿是期盼,似乎想讓王斗誇她一下。   鍾氏對謝秀娘的打扮也很滿意,不過在王斗看來,她瘦小的身上穿個花衣裳,衣服新是新,卻怎麼也沒那個氣質。   面上他微笑道:「不錯不錯,這衣裳首飾都很好看。」   謝秀娘這才歡喜地放下心來。   吃過早飯,臨時前,鍾氏也是忘不了傳授王斗一些心得,等會見了管隊大人應該怎麼樣,千萬不可失了禮數等,王斗還能說什麼?只得唯唯諾諾的點頭。   幾人牽出馬來,幾匹馬昨晚己在後院中餵養過,精神著呢。   眾人出了大門,王鬥上了馬,謝秀娘看著王鬥,不知道該如何辦。   王斗伸出手對她笑道:「來,秀娘,坐到我的身後來。」   謝秀娘被王斗拉上馬,依王斗所言抱住他的腰,她心跳得厲害,舉止間有些僵硬。   韓仲怪叫了幾聲,王斗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你笑什麼,看看你自己,也該找個媳婦兒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齊天良也是在旁邊道:「不錯不錯,韓哥兒,要不要讓你嫂子為你找個婆娘,你家嫂子最熱衷這個事了。」   韓仲連連罷手道:「我才不要呢,我現在多快活,找個婆姨純是煩事。」   眾人笑著策馬而去,鍾氏靠著門,看著兒子的身影慢慢消失,臉上浮起了滿足的笑容。   ……   一路而去,街旁巷尾上滿是向王斗打招呼的人們,「王總旗早啊!」的聲音接連響起,顯是莊內人們已是知道王斗高昇為總旗官的事,眾人臉上笑容都是恭敬。   不過在見到王斗身後的謝秀娘時,很多人臉上都是露出驚訝的神情,在王斗幾人過去後,身後是響起了一片吃驚的議論聲。   各色目光中,王斗等人昂然策馬而出。   出了莊,前面就是廣闊平坦的大地,王鬥心頭豪情湧起,他叫道:「秀娘,坐穩了。」   大喝一聲:「駕!」   立時健馬如風馳電掣般而去。   韓仲等人也是歡呼大叫,各人策動馬匹,緊緊跟隨其後,激起了一片的煙塵。   謝秀娘緊緊地抱住王斗結實粗壯的腰,她閉上眼睛,小小的心裡滿是滿足,只盼永遠這樣下去。 第017章 防守官許忠俊   辛莊離董家莊並不遠,往南行了數里,莊堡已是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來到東面的迎恩門前,一些出堡勞作的軍民百姓看到王斗等人,一些人認出王斗等,立時驚訝的指點與議論聲不斷傳來。   「看啊,那幾人不就是那日在堡內誇功遊街的幾位好漢?」   「對極對極,就是他們!聽說他們幾人就殺了十個韃子,連我們的管隊大人都是讚歎不已,真乃豪傑啊。」   「可不是?看他們身下的馬匹,就是從韃子那邊奪來的,那麼好的馬,真是讓人看得羨慕。」   「這是他們該得的,如果你有本事殺韃子,也一樣可以騎這麼好的馬兒。」   「看!最前面那人就是王鬥,聽說他一人就殺了五個韃子,果然是長得兇惡無比……」   「那王斗身後公然載著一個女子,這是不是有點那個……」   「你管得太多了吧?」   眾人指指點點中,王斗等人昂然來到堡門前,守門幾個軍士顯然見過王斗幾人,都是親熱打起招呼,更是眼熱地看著幾人身下那剽肥的馬匹。其中一人問了王斗等人進堡的緣由,王斗說了,幾位軍士眼中那種羨慕更是怎麼也遮掩不了,這王斗原先與他們一樣都是軍士,眼見就升為總旗了,看看自己,唉,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王斗與幾位軍士客氣幾句,又塞給每人一些銀錢,眾兵神情更為親熱,連王斗等人的隨身腰牌都免去驗看了,直接就讓幾人進了堡。   韓仲得意地道:「看來我們兄弟真是在堡內大大有名,連這些守兵都是給我們臉面。」   後面幾人笑了起來,王斗卻是在思索,由這堡門守衛就可以看出該地守備鬆懈,如果是自己手下這樣,那是決對不行的。   一路進堡而去,所見都是各色的目光與議論,到了東大街的百戶官廳面前,幾人下了馬,王斗正要去讓門前守衛通報,這時張貴手下家丁隊頭張堂功走了出來。   見到王鬥,張堂功哈哈大笑地迎了上來,他道:「還真是巧,我們剛提起王兄弟,王兄弟就來了,你在此稍等,等哥哥去通報管隊大人。」   王斗深施一禮:「有勞張大哥了。」   張堂功指著王斗佯怒道:「你我如親生骨肉一般,說這話就是見外了。」   他大步進去,很快,便聽到張貴爽朗的聲音傳來,接著見張貴大步出來,他哈哈大笑道:「正說到王老弟,就見老弟來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副千戶的官衣,腰間配著銅製的獅形腰牌,人顯得非常精神,看來他真是陞官了。   王斗忙領著幾人上前向他參拜行禮,張貴呵呵笑著上前扶起王斗:「老弟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他精神非常好,看到王斗身後的韓朝等人時,也是點頭道:「幾個好漢也一齊同來了,很好!」   王斗向他恭喜高昇,張貴眉歡眼笑地道:「這也是托了王老弟的福啊!」   二人說了幾句,在王斗示意下,謝秀娘有些緊張地上前向張貴襝衽行禮,張貴看著她笑道:「這位就是尊夫人?果然是秀外慧中,我家那婆娘早就念著你呢。」   他難道說了一句斯文話,然後又叫出一個丫頭帶謝秀娘去後院。   那丫頭恭敬地道:「夫人,請隨奴婢來。」   這聲稱呼讓謝秀娘怔了一怔,感覺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向她打開,想以前自己只是與這丫頭一樣,現在這丫頭卻是恭恭敬敬地叫自己夫人……她有些緊張地看了王斗一眼,王斗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謝秀娘整了整自己的花衣裳,拿出一種如上刀山,下火海般的神情隨那丫頭去了。   謝秀娘去了後,張貴親熱地對王斗道:「王老弟,我們進屋去吧。」   他毫不避嫌地拉起王斗的手,一起往內院而去,餘者各人都是跟在二人的身後。   張貴一邊走著,一邊向王斗笑道:「老弟你的面子真大,新任防守許大人到了莊後,第一個點名就是要見你啊。」   王斗忙道:「這都是管隊大人抬愛,才讓王斗有了這次機會。」   張貴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小子還是知情識趣的,確實可以好好拉攏。   ……   眾人到了大廳前,就見廳堂內兩個武官正坐著說話,見張貴,王斗等人進來,二人目光都向各人看來。   王斗看去,只見正中坐著一個武官,年在四十多歲,穿著一身的千戶官服,上有正五品武官的熊羆繡紋,腰間佩著一塊精美的麒麟銅牌,目光沉穩柔和。旁邊那人年近四十,則是穿了一身副千戶的服飾。   見眾人進來,那千戶含笑地站了起來,旁邊那副千戶也隨之站了起來。   張貴急行幾步,他完全沒有了在王斗等人面前的威壓,臉上笑得似乎根根短鬚都在抖動,他沖那千戶恭敬行禮道:「許大人,王斗等幾位好漢已是到了。」   那千戶微笑點頭,張貴又回頭對王斗等人道:「王老弟,這位就是舜鄉堡新任防守許忠俊大人,這位是杜真大人。許大人與杜大人百忙之中來到我們莊內,這是董家莊上下的榮幸,你們快快過來參拜。」   王斗不敢怠慢,連忙上前依軍士禮給許忠俊叩頭作揖。韓朝幾人同樣也是非常激動,緊跟在王斗身後參拜。   許忠俊柔聲道:「你們起來吧。」   他伸手虛引,如氣功一樣,王斗等人順勢站了起來。   許忠俊仔細端詳王斗幾人,見幾人都是虎背熊腰,神情彪悍,不由連連讚歎:「果是英雄了得,不愧為抗擊韃虜的好漢!」   他語聲柔和,舉止間頗為儒雅,腰間懸懸掛著一柄利劍,不過自有一股凜然而威的氣勢,那是久居上位而帶來的權利威嚴。他旁邊那位副千戶杜真則是滿臉的傲氣,以居高臨下的氣勢看著王斗等人。   張貴接口道:「這都是徐大人與許大人指揮若定,我們董家莊才有此等大捷。」   許忠俊含笑道:「張貴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張貴裂開大嘴笑起來,王斗抱拳朗聲道:「防守大人過譽了,韃虜荼毒鄉里,此值國家多難之秋,王斗等身為大明官軍,惟有以死報效國恩,縱使戰死沙場,也不過馬革裹屍而已!」   張貴等人都是點頭,許忠俊看著王斗也是現出驚訝的神情,王鬥氣度沉穩,舉止得體已是讓他滿意,此時再聽到王斗慷慨激昂的話,真看不出他只是底層粗野小軍出身。   他與杜真互視一眼,沉吟道:「王鬥你可有家學傳承,可有讀書識字?」   王斗抱拳大聲道:「先祖王虎曾是戚帥麾下,當年隨戚家軍南征北戰,後隱居鄉里。王斗自小便與家人習武練字,一身所學,都是傳自家尊先祖!」   許忠俊不由動容:「原來是忠良之後!」   他上下打量王鬥,臉上已是現出熱切之意,家學淵源,又有一身好武藝,此等人才如能招攬麾下,足以讓自己如虎添翼。不過……這王斗是自己屬下張貴的直領官軍,直接向他要人不妥,不用急於一時。   他心中沉吟,而韓朝等人此時才明白,原來王斗先祖曾跟隨過戚爺爺,怪不得他見識武藝都如此出眾!想到這裡,幾人跟隨王斗的心思更為熱切。   ……   許忠俊含笑勉勵了王斗幾句,然後他臉容一正,喚隨從過來,捧著官衣告身等物。   王斗等人知道正戲來了,一時有些緊張,個個站得筆直,連張貴也是正襟危坐下來。   許忠俊來到王斗面前,溫和地道:「王鬥,你斬獲東奴有功,功實可嘉!本官奉上令厚賞以勵士氣,王鬥你斬獲首級三名顆,繳獲無算,著升實授兩級,賞銀六十兩,紵絲一表裡,今後你仍需盡心戮力,不負委任才是!」   王斗大聲答應,他跪下一一接過許忠俊交來的腰牌告身,官服印鑒,賞銀紵絲等物,心下歡喜非常。   看手中各物,這升職了就是不一樣,那總旗腰牌用上好銅木所製,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信鑒銅印也是製作精良,還有那紵絲布匹,摸上去是那麼的舒服。   還有拿到手上的賞銀,也是那種上好細膩的金花銀,二十五兩一錠,弧首束腰,錠中鈐有兩個戳記。這種銀子一向是上解國庫,所以鑄造得極為完好,銘文,時間、地點、重量、銀匠、監鑄官員等一應俱全,所謂雪花銀就是這種了。   不過此時王斗拿到手的賞銀是六十兩銀子,原先他報斬三級,按理說應該拿到賞銀九十兩才是,不過大明舊例經手的銀子都要剋扣,而且此次軍功上下高興,已經算是剋扣得少了,九十兩銀子他拿到手的足有六十兩之多,已經算是非常難得了。   看向韓朝等人那邊,他們也是一一有賞,各人都是非常高興,不管是手上的腰牌告身,還是官服印鑒等物,都是翻來覆去的看個不停,特別是齊天良,裂開大嘴傻笑個不停,連道我老齊也有這一天。   看到王斗等人的樣子,許忠俊與張貴幾人都是相視而笑,王斗幾人的心情他們可以理解,想在幾天前,當他們得知自己陞官時,那舉止也比王斗等人好不到哪裡去。   許忠俊呵呵笑道:「好,各賞己畢,看時候也不早了,張大人,是不是該開席設宴了?」   張貴忙道:「不錯不錯,是該開席設宴了,來人,給我擺酒,給眾好漢誇功慶酒!」 第018章 兼任屯堡官   開宴前,許忠俊還體諒王斗等人的心情,叫他們下去換了官衣過來。   由一個軍役引到後院偏房,王斗等人換了官衣,相互看了看,都是傻傻笑了起來。   王斗身為實授總旗,此時他腰間已是配上銅木腰牌,總旗官衣上也是繡上彪樣紋飾,腳下穿著牛皮官靴。韓朝,韓仲二人雖署總旗,仍與齊天良、高史銀二人穿著小旗的官衣,上有犀牛紋飾,腳下同樣穿著硬靴。   除了王斗與韓朝會沉穩些,韓仲、齊天良、高史銀三人未免沒有官威架子,韓仲身子左扭右扭,總覺得身上官衣有些不舒服,齊天良眉歡眼笑地拿著告身直看,高史銀則是不斷地拋著手上的銀子,裂開嘴直笑,不過他滿臉橫肉的樣子,那笑容卻是顯得有些猙獰。   王斗含笑看了他一眼,正好高史銀也看向王鬥,接觸到王斗的目光,高史銀臉容一呆,輕咳了一聲,轉過頭去。   當日出生入死的幾人中,韓朝三人已是明確向王斗表達了投靠的意思,特別是經過剛才之事,三人神情更為恭敬。只有高史銀態度不明,或許是那日被王斗痛打後,面子上放不下。王斗暫時也不理高史銀的想法。   見眾人都換好了官衣,王斗道:「好了,管隊大人已是設好酒宴,我們這就去吧,免得讓上官久等。」   眾人中已是穩以王斗為首,見王斗這樣說,幾人都出了偏房,韓朝還為王斗拿好了他換下的包裹,眾人又來到官廳內。   見到王斗等人煥然一新的樣子,許忠俊幾人欣賞的目光都是看過來,王斗重新以下官禮見過許忠俊幾人,口稱卑職,一跪一揖。   許忠俊哈哈笑著扶起王鬥,言道大家都是同僚,不必過於拘束。   ……   眾人入席,有許忠俊這樣的大官在前,眾人未免有些小心翼翼,不說齊天良不敢再狼吞虎嚥,就是張貴也是時刻陪著小心,有時許忠俊誇讚他一句,他臉上就滿是受寵若驚的歡喜神情。   席間,許忠俊連連祝酒,為王斗等人表功,他言談儒雅風趣,真看不出來他只是一個武官。聽聞他飽讀詩書,與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交好,那儒學學正雖只是個未入流的官吏,不過他是一州文人之首,在大明這種文貴武賤的氛圍下,他一個千戶能結識一個儒學學正,卻也足以讓人自毫了。   在席中,許忠俊毫不掩飾他對王斗的好感,連連向王斗勸酒。他任副千戶多年,一直難以陞遷,幸好此次王斗斬獲有功,原舜鄉堡防守官徐祖成大人陞遷保安州城操守,他許忠俊作為徐大人的心腹,便順勢接了徐祖成的位子,心事一朝得償,怎能讓他不開懷?   坐在他旁邊的杜真也是同樣看王斗順眼,他原是百戶,一直任著舜鄉堡管隊官的職務,因平時緊跟許忠俊,此次他也被升署為副千戶,管理堡內外的一系列屯田之事,實權在握,也是讓他意氣風發。   歸根結底,眾人的一系列陞遷,反而都是因為王斗等人的功勞,怎麼能不讓各人對王斗等好感連連?   許忠俊對王斗那親熱的樣子,連張貴看了都有些眼熱。   慢慢的,許忠俊與張貴等人談起了堡內外的政務之事,具體說起來,就是各堡的屯田屯糧等事。   像他們這種守官,出外征戰機會不大,平日職務除了嚴謹烽堠,保障居民外,最大功能就是管理徵收境內的衛所屯糧了。   王斗所在的舜鄉堡,其實是保安衛左千戶所的別稱,下屬有大堡董家莊堡與輝耀堡,另還轄有幾個屯堡,每堡委任掌堡官或是總旗專門屯種,徵收屯糧子粒等,董家莊堡下也同樣轄有三個屯堡。   那保安衛地理廣大,光千戶所就有六個,保安州城這帶就有三個千戶所,每個千戶所之間明爭暗鬥,老實說許忠俊現在的壓力很大,別人都看到上官人前的威風,但他們背後的辛酸苦楚,又有誰能看得到?   大明武官的軍政考課是每五年一次,特別是這種守備官軍,考課的成績向來是看你納徵的子粒銀多少,特別是今上,對於各地官員的納糧成績更為看重。   許忠俊新任,自然也想幹出一番成績來,或許未來還可以再進一步,不過他雖是雄心勃勃,只是以現今所內屯田情況,想幹出成績來,難啊。   他期盼地看向張貴:「老張,明年你們堡內的屯糧子粒,能不能再往上提提?」   張貴臉上現出難色:「眼下田地乾旱,軍戶逃亡……不過許大人這樣說,下官自當盡力而為。」   許忠俊看著張貴,眼中現出不滿意的神情。   舜鄉堡所在的保安衛左千戶所,算是保安衛六個千戶所中較為貧瘠的一塊地方,弘治年間,曾有官戶五十一戶,軍戶一千五百四十餘戶,有屯田地七十多傾,每年納糧九百餘石,歲納楊木柴火四百餘斤,草一千多束。張貴所屬的董家莊屯糧田地,算是在舜鄉堡一帶較為優良的土地,每年納糧數額佔了近半。   不過那已經是弘治年間的事了,到了崇禎現在,不說整個舜鄉堡軍戶逃亡得不剩一千戶,就是軍官豪強侵佔良田,轉派田賦,還有因乾旱等造成的田地拋荒等,都讓所內屯糧的徵收越來越困難,董家莊也同樣是如此。   其實與大明其它衛所一樣,舜鄉堡屯田廢弛的原因很多,不過當地軍官的責任要算上一大半,不說董家莊,就是在整個舜鄉堡境內,被許忠俊等各級軍官侵佔的良田土地又有多少?   看著許忠俊的臉色,張貴有些忐忑不安,不過他卻是不敢誇下海口,以許忠俊的性情,到時自己要是完不成屯糧任務,那就慘了。他是瞭解許忠俊的,被壓制得太久,總想幹出一番事情來證明自己,說好聽點是雄心勃勃,是難聽點是好高騖遠。   席內一時氣氛有些沉默,只餘許忠俊手指在桌上的輕敲聲。   上官說話,自然沒有王斗等人說話的份,他們只是在一旁靜靜聽著。   聽到這裡,王鬥心頭一動,他拱手對許忠俊與張貴道:「防守大人,管隊大人,卑職倒有個不情之請,卑職願請命屯田一堡,為防守大人及管隊大人分憂。」   「哦?」   許忠俊,張貴,杜真幾人都是奇怪地看向王鬥,要知道在大明各地,管屯官可一向不受重視,都是堡內武藝不精者才用來管屯,而且每年終如果完不成該屯糧斛徵收,還要受到嚴責。   在各地衛所,向來沒有什麼軍官願意請命去管理屯堡,沒想到這個王斗卻甘願去受這個苦。在許忠俊心裡,原來他也是想將王斗等人調入自己家丁隊的。   許忠俊微笑地問王斗:「王鬥你為何想去管理屯堡?」   王斗誠懇地道:「太祖高皇帝曾有言,屯田可以收地利,抒民力,足兵食,使國有所賴,邊防之計莫善於此。現今所內屯田廢弛,上官有勞憂之苦,王斗不才,願當請命,為防守大人及管隊大人分憂解勞。」   許忠俊等人看向王斗的目光更為震驚,這王斗還是小兵出身嗎?就算他家學淵源,有見識如此,也還真是少見!   在旁的韓朝等人也是佩服地看向王鬥,心裡都浮起了高深莫測的感覺。   其實剛才王斗的話,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擁有自己的地盤土地,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便一直盤旋心底的念頭。現在的他,雖說有了一定的身份錢糧,可以讓自己及家人活下去,不過這又有什麼用?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在未來的浩劫中,誰又知道會不會成為一場空?亂世之中,有自己的地盤勢力才是根本!   而地盤勢力一為土地,二為錢糧,三為人口,要獲得這些,軍屯便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遠如曹操,近如明太祖,都是以軍屯起家,特別是明太祖,養活百萬兵而不費百姓一文錢,靠的便是衛所屯田。   先人珠玉在前,現在自己身為總旗,已經有資格管理屯田地,現在又有這個機會,自己怎麼能不勞勞抓住?別人眼中的苦差事,換成是他,反倒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當然了,管理屯田地,困難也是很大,現今衛所軍戶逃亡不斷,屯田,需要青壯人口,開墾管理土地,需要錢糧,這些都是王鬥將來所需要克服的問題!困難很大,前景同樣良好,王斗不會放棄了。   許忠俊當然不明白王鬥心內所想,他只是感慨,難得有一個見識明白,自願出來為上官排憂解難的人,真是難得啊。   他看了王斗良久,歎道:「王鬥你有這個心思,真是難能可貴。」   張貴也很高興,王斗這樣一出來,成功地轉移了先前許忠俊對自己的注意話題,而且王斗這樣表態,作為直屬上官的他,臉上也是很有光彩的。   還有說實在,如果王鬥將來能把屯田地搞好,對他來說也是很有好處的。現今大明衛所的青壯大多被挑去各營作為戰兵,像他們這種守備官兵,殺敵立功的機會其實很少,納糧多多,屯田興旺,才是真正的政績,也是將來軍政考課的最大標準。   接在許忠俊的後面,張貴立時問道:「王老弟有這樣的心思,確實難能可貴,說吧,董家莊下面三個屯堡,你願意去哪一個堡?」   機會到手,王斗強忍心中喜悅,他沉穩地道:「靖邊墩沿董房河一帶荒地甚多,卑職願意招募軍民一體開墾,新立一堡!」   笑話,舜鄉堡內各個屯堡都是弊端多多,與其將心力浪費在那裡,不如自己白手起家算了。   張貴心下更喜,王斗願意自己開墾土地,免去了一系列複雜的人事調動,也為自己省了不少心力,他沉吟道:「煙墩重地不可輕離,這樣吧,王老弟你仍為靖邊墩甲長,身兼新堡屯長之職。將來有什麼事,只管來找老哥我!」   許忠俊道:「新屯堡便稱靖邊堡好了,王鬥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官作主,新堡開墾出來的田地,應納子粒,三年不與起科,也不許別人徵擾,你只管安心屯種。」   有了許忠俊與張貴的保證,王鬥心下大喜,這樣將來自己行事就方便多了,他起身深深拜謝過二人。   許忠俊又對杜真道:「杜大人,王總旗忠勇可嘉,願為所內屯田,你這個上官,應該多多幫助才是!」   杜真作為副千戶,僉書官,負責所內外的一切屯田事物,聞言他忙道:「許大人放心,下官省得,王總旗將來屯堡所需的耕牛種籽等物,下官都會給於方便!」   ……   王斗等人拜別走後,看著王斗的身影遠去,良久,許忠俊才緩緩道:「這個王斗不錯,很不簡單!」   王斗等人出了官廳,這時謝秀娘也由張貴夫人田氏送了出來。   謝秀娘神色有些不好,總感覺剛才自己表現不佳,管隊夫人談起各種事,自己都是一問三不知,這樣的表現,會不會影響王斗哥哥在人前的形象?   看她樣子,王斗隨便問了兩句,笑了笑,並不在意,順口安慰了她幾句。   出堡來後,眾人策馬急行,人人身上嶄新的官衣,胯下健馬,所謂鮮衣怒馬,人生快意不過如此!   王斗騎在馬上,心中的喜悅更是難以形容。   小丈夫一日不可無錢,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王斗一直認為自己是大丈夫,大丈夫豈能沒有權勢地位?前世自己就熱衷於權勢,到了大明後這種心思更為熱切,眼下自己終於達到目標的第一步了,怎能讓他不樂開懷?   天邊晚霞輝映,山河壯麗!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王鬥忍不住心頭澎湃,他跳下馬,衝到前方一個山崗上,在山上歡呼嚎叫,來回自由地歌唱。   韓仲幾人在坡下高聲怪叫地應和。   謝秀娘遠遠的看著王鬥,小小的心內也滿是喜悅。 第二卷 不一樣的屯長 第019章 盤點   崇禎七年九月初,靖邊墩。   墩門前,王斗正與鍾大用話別,那日王斗幾人出董家莊後,仍是回辛莊內。在辛莊住了兩日後,各人又回到了靖邊墩內,畢竟王斗現在是靖邊墩的甲長,而且還負有屯田之職,不可在家內久留。   當日他領著告身,穿著總旗官衣回到莊內時,可說在莊內引起極大反響,聽聞連李家都表示關注。聽說兒子領來告身,身兼屯堡官之職,而且又有六十兩賞銀下來,母親鍾氏自然非常高興,不過她還是體貼地讓王斗自己留著銀錢,言道他將來屯堡需要花費。   王斗那日賞下的紵絲布匹她留了下來,撫著布匹她可說是愛不釋手,連連道這麼好的布料,怕是莊內的李夫人也沒有啊。事後她鄭重其事地將紵絲布匹收起來,言道將來王鬥成親時,給謝秀娘做身新衣。   今日,便是王斗與原甲長鍾大用交接靖邊墩諸務的日子。大明向有嚴令,各官升調後,務候新官見面交代,交代的日期與文冊也需報備。墩內諸事交割完後,鍾大用也要到輝耀堡去上任。   此時王斗穿著總旗的官衣,鍾大用穿著一身的百戶官服,二人站在墩門前說話。將要離去,看著墩內熟悉的一切,鍾大用內心是感慨萬千,看看眼前意氣風發的王鬥,想想自己孤身一人去上任,心下又分外不是味。   「鐘頭,保重了!」   王斗最後對鍾大用抱了抱拳,他招了招手,韓朝走了過來,他手上端著一塊托盤,上面用紅布蓋著什麼。王斗伸手接過托盤,掀開上面的蓋布,卻是一錠五兩的銀子。   王斗對鍾大用道:「鐘頭高就輝耀堡,墩內兄弟湊了一點儀程,兄弟心意,還望鐘頭不要嫌少!」   說著將托盤遞了過去。   鍾大用沒想到王斗臨別竟會贈他儀程銀兩,這是他想不到的,他吃驚地接過銀子,看看王鬥,欲語還休,卻是說不出話來。他旁邊的妻子王氏卻是一下子紅了眼,叫道:「王哥兒,你……」   王斗深施一禮:「鐘頭一路珍重!」   良久,鍾大用才歎了口氣,連聲道:「老哥……慚愧啊!」   想想自己以前對王鬥,再看看王斗現在所做的,鍾大用心中有種明悟,怪不得王斗能快速升起,這種胸懷,注定了他未來不簡單。鍾大用拍了拍王斗的肩膀,又團團對墩內各人一揖,感慨地搖了搖頭,最後攜妻子出吊橋而去,越走越遠。   看著鍾大用的身影遠去,王斗的身形良久不動,贈鍾大用儀程,是考慮多條朋友多條路的意思,鍾大用調往別地,與他己沒有了厲害衝突,過往的一切都成了雲煙。或許將來鍾大用在輝耀堡,自己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   良久,王斗轉過身來,從今日起,墩內便是他的天下了。   一直在旁察看他臉色的楊通滿臉笑容地湊過來:「王頭,鐘頭走了,您看,要不要將您的房間換過來?」   王斗點了點頭,靖邊墩內最好的房間便是原先鍾大用那間,現在自己身為靖邊墩之首,理所當然的,那間房便是歸自己所有。   見王斗點頭,楊通和他妻子劉氏歡天喜地去為王斗整理房間,整理好後,王斗看了也是滿意。他在墩內走了一圈,對跟在身後的各人道:「墩內太髒了,容易滋惹蠅蟲,產生疫病,必須清理才是,以後墩內整潔當為第一要務!」   自來到這個世界,王斗最不滿意就是自己的居住環境了,垃圾遍地,到處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眼下總算可以擺脫這種生活了。   聽了王斗的話,眾人都是稱善,當下各人一起動手,熱火朝天地大掃除,屋內屋外,墩內各處,無處不清掃,最後掃出了幾大堆垃圾。   看著這些垃圾,王斗暗暗吃驚,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火路墩內可以掃出這麼多垃圾。   看著這些垃圾,韓仲等人倒沒什麼感覺,不過清掃後各處乾乾淨淨,倒也讓各人覺得神清氣爽了許多。   王斗照著文冊,盤點了一下墩內人口物質。   眼下墩內所留便是韓朝兄弟,齊天良夫婦與楊通夫婦幾人,連自己在內一共七人。物質方面,那日從後金軍那兒奪來的糧食雞羊都吃得差不多,雞鴨沒了,羊只餘三頭,米面只剩下數袋,墩內柴草煙皂檑石倒是齊全。器械方面,除了原先幾人的弓箭長槍腰刀外,那日從後金軍那兒奪來的盔甲兵器倒是保存良好,以後這些都是自己起家的資本。   那日王斗斬殺那個後金撥什庫後,自己的腰刀也是受損情況嚴重,回來後他乾脆從繳獲中選了一把後金重劍,此外那個後金白甲身上配帶的順刀也順手挑走,這種短刀比自己原先使用的解首刀好用多了。   那日繳獲的鐵甲與棉甲都有幾副,不過除了王鬥,韓朝兄弟與齊天良都是挑了一身的皮甲與戰馬,鐵甲沉重,棉甲防火器,總沒有皮甲來得輕便,非是生死大戰時,其實很少人願意披鐵甲。至於兵器,三人還是使用原來的。   看著倉房內的盔甲兵器,王斗看了跟在身後的楊通一眼,讓他也去選一身的盔甲,楊通大喜,這證明王斗真正將他看為自己人了。他千恩萬謝的卻是去選了一身的棉甲,此外墩內那把三眼銃就是歸他了。楊通的選擇是正確的,一個合格的弓箭手需要訓練多年,靖邊墩內除了王鬥,韓朝兄弟三人外,齊天良與楊通手上的弓箭純是擺設,他們用火器比用弓箭好。   墩內的物質盤點完畢,相對一個小小的火路墩是不少,不過對於王斗未來的發展還是顯得太少,特別是在自己將要屯堡的情況下,只能以後再慢慢想辦法了。   王斗在沉思靖邊墩與屯堡未來的發展,那邊韓朝兄弟與齊天良在嘀咕商議著什麼,好半晌,韓朝三人走了上來,韓仲手上還提著一袋沉重的東西。   韓朝抱拳施禮,對王斗道:「王頭,我們想過了,屯堡將來需要大量銀錢,我們那些銀子放在身旁也是無用,就交於王頭一起使用好了。」   說著他將韓仲手上的布袋接過來,就要交於王鬥。   王斗有些驚訝地看了韓朝三人一眼,確實,他剛才正盤算著將來屯田所需的花費,那日他分到四百兩銀子,接下來又有六十兩的軍功賞銀入帳,不過當日王斗已是送了幾十兩銀子給那些被擄的女子,此外他還拿了五十兩銀子回家,加上這些時間的花費,現在他身上只餘三百多兩的銀子,遠遠不夠將來屯田所需。   墩內馬匹盔甲不必說,那日還有繳獲的布匹絲綢等餘下數箱,不過眼下物價騰貴,這些物質王斗自然捨不得變賣,對於他來說,各人穿著破爛點沒什麼,只要能吃飽,精神面貌好就好。   王斗不是沒有想過韓朝幾人的銀子,不過顯然自己主動提出這個話題不好,至於上官那邊,可以去討要些東西,不過以現在大明衛所糟糕情況,還是不要指望太多,否則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正盤算間,韓朝幾人主動提出將自己銀子取出來,這是再好不過了。   王斗接過銀子,大聲道:「好,都是墩內的好兄弟,以後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同謀富貴。」   韓朝三人一齊跪下,抱拳大聲道:「小的願追隨大人,鞍前馬後,粉身碎骨,永效犬馬之勞。」   王斗一一扶起他們,連聲道:「好兄弟。」   幾人相視而笑,都是莫逆於心。   而王斗這樣表態,韓朝三人心下也是非常歡喜。   這幾日,他們已經仔細想過了,也都商議好了,從王斗身上,他們感覺到追隨王斗的前途,此時王斗正在關鍵時候,他們不表達自己的忠心,什麼時候表達?   經過那日的生死搏殺,三人對銀錢的態度已是淡了一些。而且還有一點,那日在董家莊內,張貴曾問王斗願不願意加入軍戶戶籍,這樣他便可分到軍官職田,否則便只有一些俸米了。   當日王斗毫不猶豫加入了軍戶戶籍,這樣他的名字便記入軍職黃簿,子孫後世永為大明軍戶。而韓朝兄弟二人見王斗加入軍戶,他們也一起加入大明軍戶。這樣他們都可以分到一些軍官田地,各人有土地一百五十畝到一百畝不等。當然了,他們的田地也是需要納稅的,將來上頭直接從他們的俸米中扣就是了。   齊天良與楊通二人原本都是董家莊管隊官張貴的佃戶,齊天良現在當然不會再干佃戶,那日他已是向張貴退了佃,他不是沒有想過買些田地傳家。不過這些時間他奔波後發現,舜鄉堡的良田都是有主,而且也沒人願意出售,買那些薄田荒地,投入極大,稅糧重,怕是將來入不敷出,他的憂慮也影響到韓朝兄弟二人。二人原本也打算買些田地,此後都是猶豫起來。   此時他們將銀子送於王斗這,一討王斗歡心不說,等將來屯堡開發,興修水利後,各人直接便可分下田地百畝,而且還是三年免糧,這種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   四人在這邊兄弟情深,只有楊通尷尬地站在一邊。   ……   王斗略略清點了一下銀子,韓朝兄弟二人這些時間花用了一點,加上自己留些碎銀,他們一人拿出了一百三十兩銀子,齊天良也是拿出了八十兩銀子,連上王斗的銀子,此時他手上共有白銀六百多兩,有了這些錢,將來屯堡的底氣更足了。   拿出銀子來,眾人感覺更是親密,大家商議了一下墩內及屯堡之事,越發覺得事情千頭萬緒,事務繁多。不過首先墩內還是要先打一口井,否則墩內人口用水都要到幾里外的董房河去挑,顯得太困難了些。   除此以外,還得到董房河邊去看看那些可以開墾的荒地。 第020章 不患貧而患不安   留著楊通與兩個婦人守墩,王斗幾人騎馬到了董房河邊。   沿著河邊轉了一圈,眼前董房河蜿蜒往西北而去,沿著河的兩岸,一些軍戶或是民戶不久前播種的田地小麥正在出苗。可以看出,河兩邊耕種的田地還是太少,離河邊不遠,便是裸露的大片大片乾燥的土地。   眾人策馬踏過低淺的河水,來到河的對面,對面也是同樣這種情況。   王斗略略一估計,從周莊到董家莊沿河一帶,兩岸可供開墾的荒地達數千畝之多。   其實這些土地土質都算不錯,可惜水利失修,灌溉不便,這些原本算是優良的田地都荒蕪了。大明北地就是如此,乾旱少雨,農事全賴灌溉,有水之處為沃壤,無水之處便為荒漠,對灌溉系統的依賴性極大。   策馬沿河而行,可以看到河岸旁一些原本渠池的痕跡,不過這些河渠多年沒有疏浚,水流不到,已經多是淤淺廢棄了。這使得離河稍遠一些的田地無奈荒廢,畢竟那種可供灌田的磚石深井不是隨隨便便人家便可挖制的。   如果官府衛所將這些河渠重新疏浚修理,完全可以讓這一帶成為良田土地。   不過這只能想想,各地水利失修嚴重,是眼下整個大明普通存在的情況,朝廷沒有這個財力顧及水利的維修,有限的一些經費又被官員們貪污私肥,保安州衛同樣也沒有這個財力心思,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策馬四顧,眼前地勢開闊,這是一片多好的土地啊,「千里桑干,唯富涿鹿」,後世的涿鹿縣是有名的商品糧基地,而眼前的土地只能無奈荒蕪。舉目望去,往東北方向,往南是屬於五堡的欒莊,往東便是保安衛後千戶所的五堡,那邊土地比舜鄉堡更好,那裡甚至可以種植水稻。   王斗沉思著,幾人中算齊天良最是種田好手,當然馬術也是最差,他努力操控馬匹來到王斗的身旁,叫道:「王頭,這一片都是好地啊,如果挖些池修些渠,再招些軍民開墾,將來這一片都可以成為良田。」   王斗點頭,其實大明對於各地軍民開墾荒地向有優惠,開墾土地盡歸軍民不說,三年成熟後,每頃土地止征少許的牛具銀,甚至很多地方應納稅糧還准蠲免十年以上。   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國庫空虛,需要徵收大批的稅糧,官紳豪強將自己應納稅糧轉派到平民身上,本來開墾荒地投入就大,才一熟後,往往官府衛所便迫不及待地交來催派,造成墾農入不敷出。若是繼續追逼錢糧,就不得不迫使墾農逃亡,又造成田地荒蕪,這樣惡性循環,各地災荒越來越嚴重,也造成百姓不願意開墾荒地。   其實一個朝代的末期總是不缺乏土地,災荒戰亂過後,有些地方整村整城的荒廢,甚至千里無人煙,大明各地其實荒蕪的土地不少,但沒有一個安定的環境讓百姓生活耕種也是白撘!   世人常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實後面還有一句更重要,不患貧而患不安!戰爭荒亂比貧窮更可怕!   王斗盤算著如何招募軍民前來耕種,如果能讓這些軍民安心下來,屯堡還是很多希望的,歷史上盧象升任宣大總督時,大興屯政,積粟二十萬石,崇禎帝諭九邊奉以為式,此外還有諸多成功的例子。   從齊天良與母親身上,王斗也看到了中國古代農民對土地的渴望,有一個安定的環境,加上每人授以耕牛和幾十畝土地,讓他們代代相傳,足以讓很多貧困破產的民眾怦然心動了。   再讓這些人全部加入軍戶,保證了糧食來源,同時又保證了兵源,同時還是一個強大有凝聚力的集體,將來一邊耕種一邊征戰,便可以讓自己勢力如滾雪球般不斷壯大,成功複製曹操與明太祖的經歷。   王斗策馬坐在馬上,四顧河兩岸的土地,心頭豪情充溢胸腹,自己的明天,就從這裡開始。   ……   看過土地後,幾人興奮地回到靖邊墩商議屯堡事務,略一提及,便覺得事情繁多,首先屯田需要青壯人口,此外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比如說將來的開荒耕種需要耕牛農具,建堡需要木料青石,還有墾民需要的口糧等。   如果今年可以疏浚修建一些水渠,便要搶著明年春天播種,又需要種子。今年肯定來不及播種冬麥了,只得明年開春種一些高粱、谷子、豆子等。到了明年夏秋再種小麥。   千頭萬緒,首先需要人口,這也是屯堡開始最難的。   保安州衛一個龐大的地方,歷史上保安州自建州以來,保安州的民戶就沒有超過一千戶,人口一直在五六千左右。而軍戶,自建衛來,歷史上曾有軍戶八千多戶,人口數萬。到萬曆年時,直降到三千多戶,現在不知道有多少。眼下保安州衛的軍戶百姓紛紛逃亡,加上不久前遭了兵災,人口越少,特別是青壯人口少。   而招募流民,這是要靠運氣的,流民流向不定,有時大股流民湧入某地,有時又百里看不到一個人。自己暫時也沒那個財力到各地去大規模宣傳。   不過上月後金入寇,各地遭災,保安州衛各地倒是出現了不少的流民,或許可以從他們那兒招募。本地人中也可以想想辦法,畢竟每人授田幾十畝,就算本地的一些軍戶民戶,家口多的,也完全可以分出一些男丁前來授田,關鍵是要讓他們相信未來屯堡的前景。   ……   王斗等人商議己畢,還是楊通守墩,王斗備了一份禮,帶著韓朝幾人首先來到董家莊,求見管隊官張貴,希望他支援一些人口耕牛農具等。   聽聞王斗請撥三十戶人口和十頭牛,還有需要青石木料等物質,張貴面有難色,眼下衛所中缺額越來越嚴重,董家莊各地屯堡都是人口不足,他也是有困難的。   他拍著王斗的肩膀歎了口氣,道:「老弟啊,老哥也是有難處的,還要老弟自己多想辦法了。」   最後他叫來自己的心腹,掌管董家莊堡內糧草輜重的總旗洪丘,讓他撥給了王斗十戶軍戶,五頭牛,一石米,此外還有十五把鋤頭,餘者物質,便要王斗自己想辦法了。   不過他可以發出告示,幫王斗在董家莊堡內宣傳,看誰願意去現在還不存在的靖邊堡屯田。   王斗看張貴確實盡了自己最大努力,他告辭出來,便隨洪丘去領人口物質。   不過隨後王斗又失望了,那十戶人都是老弱,而自己要的是青壯人口,那五頭牛,同樣是瘦弱不堪,離自己期望太遠。不過王斗還是收下了,蚊子腿肉雖小也是肉,入了自己嘴就沒有放過的道理。 第021章 地窩子   在董家莊內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王斗幾人趕著牛,帶著軍戶們回往靖邊墩而去。   幾人神情都很高興,此行雖然收穫小,但也總算是打開了第一步。   那些被劃撥給王斗的軍戶們個個拖家帶口,挑著自己簡單的行李跟在王斗幾人身後,各人神情間都有些忐忑不安,換新東家了,不知道未來命運會怎麼樣。   王斗的名聲他們是聽過的,他們殺韃子很厲害,不過往往這樣的人,性情就越凶暴,他會善待大伙嗎?聽說此行是到靖邊堡去屯田,未來前景又會如何?   眾軍戶各樣心思,眾人一路趕路,午時,一行人到了靖邊墩面前,齊天良高聲叫軍戶們注意避開壕塹旁幾個暗藏的塌窖陷阱。這時吊橋與墩門打開,楊通與妻劉氏,齊天良妻陶氏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   此時各人已是飢腸轆轆,王斗高聲吩咐兩個婦人:「楊家嫂子,齊家嫂子,你們快去煮一些粥出來,給新來的兄弟們充充飢!」   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粥要煮得稠一些。」   兩個婦人高聲應了一聲,轉身回墩去煮粥了。   聽到王斗的話,軍戶們一陣騷動,看來新東家的心腸不錯,與他讓人畏懼的外貌不合,各人心中湧起希望,看來此行也不會那麼差,各人按戶各找地方溫順坐下,只是輕聲議論一聲。   王斗打量那些軍戶,這十戶軍戶中,連家小在內,共有口四十多人的樣子,男女各佔一半,放眼望去,無不是衣衫襤褸,人虛體弱,可能只有七、八個會顯得壯實些的年輕人。而一些縮在父母旁的孩童,更是頭髮蓬亂,面黃肌瘦,身上衣裳破如麻袋,只是用畏懼的目光打量著人高馬大的王斗幾人,又好奇地看向眼前高大的靖邊墩。   前幾日已是過了霜降,天氣越發寒冷,這些軍戶身上的皮襖氈帽到處是破洞,寒風吹來,很多人都是發抖起來。一些男丁還好,他們身旁的婦人小孩更是不堪。   看著眼前這些人,王斗歎了口氣,這些哪是大明軍人,分明是一群大明丐幫啊,自己靖邊墩七人,雖也是穿得破破爛爛,不過顯然的,身體素質與精神面貌比他們強太多了。看來以後得花一些時間為他們調養身體啊。   等待中,劉氏與陶氏終於吃力地各端一大口鍋出來,鍋內騰騰的冒著熱氣,遠遠的一股米粥的香味飄了過來。   軍戶們一陣騷動,個個都是使勁地伸脖子往那邊看,特別是那些孩童,更是使勁地唵著口水。   劉氏與陶氏二人親熱地招呼起來:「喝粥啦,大伙都將碗筷拿過來喝粥啦。」   軍戶們紛紛從自己行李中找出碗筷,有王斗等人在前,他們不敢擁擠爭搶,按著家口,一個個拿著碗上來排隊領粥,排在後面的只是不斷的探頭探腦,非常焦急的等待。   劉氏與陶氏不斷招呼著那些軍戶,特別是陶氏,神情間更是親熱,有新人來了,看在自己是靖邊墩老人的份上,至少王頭會將那些婦人們交給自己指揮吧?   她一邊用勺子為各人舀粥,一邊大聲道:「大伙喝著粥,可不要忘了總旗王大人的恩德啊。」   眾軍戶只是沒口子的答應,一邊各找地方狼吞虎嚥地吃起來。碗中的粥香甜濃稠,都是純正的米粥,決對沒有添加野菜樹皮之類的,過久了糠菜度日的日子,喝著這麼好的米粥,很多人都是流下淚來。   ……   王斗幾人也是一起喝粥,幾人毫不顧忌形象地在墩外席地而坐,王斗喝了六碗粥後,拍拍肚子站起來,韓朝幾人也是隨後停了碗,再看那些軍戶,他們各人喝了一些粥後,精神氣都好多了。   王斗讓韓朝招呼軍戶們過來,楊通也是大囔道:「總旗大人訓話了,大夥兒都快些安靜。」   王斗走到那些人面前,看著這些人,王斗也感覺到壓力,以後他們的衣食生存就要靠自己來維繫,自己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嗎?注視了這些軍戶良久,王斗開口朗聲道:「昨日管隊張大人將你們劃撥於我,以後你們都在我的堡內屯田,我王斗在這裡說一句,以後都是一堡的兄弟,我王斗當一視同仁,決不會虧待你們。」   底下半晌沒有言語,很多人都是麻木地聽著,正要冷場的時候,底下一個年輕人低低的在後面說了一聲:「王大人說讓小的們來堡內屯田,不知大人要小的如何做?」   王斗讚了一聲,道:「這位兄弟問得好,王斗不才,奉防守大人及管隊大人之令屯田,以後我們都在這董房河邊開墾荒地,事後每人都會分下田地,還有耕牛種籽等物,防守大人己向我保證過,屯堡只管放手去做,將來開墾出來的田地,決對不會有人徵擾,大伙只管安心屯種便是。」   聽到王斗的話,底下各人一陣騷動,顯然防守官許忠俊的保證,對這些人還是有說服力的,而且到時不但有田地,還有耕牛種籽等物分發,對他們也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   又有一人問道:「不知小的們將來要納糧多少,耕牛種籽等物將來小的們要償還嗎?」   王斗大聲道:「明人不說暗話,眼下大夥一起開墾土地,興修水利,這些財帛都是我出,而且考慮到大家的口糧不多,以後每日的工食也是由我來付給。將來等米麥成熟,第一年,我給大家免徵稅糧。第二年,每畝屯田徵糧一鬥,以充付先前支借的牛具等銀。第三年,每畝屯田徵糧兩斗,此後永為成例,不再另生加派。我王斗說話算話,當日我與甲長鍾大用言明前往擊殺韃子,事後我果然去了,搏命撕殺後,才有了現在的官位職務!殺韃子是如此,在屯田方面,我同樣也是如此!」   聽了王斗爽直的話,眾人都是相互而視,個個心動,王斗話說得直,第二年起就要徵糧,反給他們真實可信的感覺,王斗的話比那些吹得天花亂墜的上官們有說服力多了。如果真如王斗所說,第三年後便不再加派,那每畝徵糧兩斗各人是完全承受得起的,這只是明初軍戶們的納糧份額,雖比明面上的民戶租重,但在眼下這種年景,這種負擔已經算是很輕了。   話後,雖有一些人還是疑慮不安,不過大部分人心中都是湧起希望,如王斗所說,希望將來能過上太平安定的日子吧。   安撫訓話後,王斗吩咐將從董家莊內帶來的牛趕回墩內去餵養,那些鋤頭等物也一樣拿進去。楊通為王鬥將墩內那張唯一的椅子搬了出來,王斗坐在椅上開始為軍戶們登記文冊,可惜沒有桌子,只能拿塊木板墊在腿上寫了。   王斗書寫毛筆字繁體字並不是問題,他揮筆而就,將這十戶人依各人軍戶帖一一登記,各戶年籍、從軍腳色、貫址、家口,男婦,成丁等一一備註,並開具正副兩本文冊。   最後統計,十戶軍戶中共有男婦四十五口,其中男子二十二口,成丁十八口,不成丁四口。婦女二十三口,十三歲以上的壯女十五口,十三歲以下的幼女八口。另還有各戶帶來的隨身事產也是一一登記。   忙完後王斗鬆了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許久沒有摸筆了,才登記十戶人家,就感覺到有些勞累。   他心下暗歎了一口氣,以後墩內事務繁多,難道事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特別是這種文書工作。   可惜現在墩內除了他,還有齊天良識幾個字,能算點數外,餘者韓朝兄弟與楊通,還有兩個婦人都是連自己名字不會寫的正統文盲。除了自己親力親為還真沒辦法,不過以後隨著屯堡的發展,案牘文書事務越來越多,看來以後得招個書吏了。   那些軍戶見王斗竟可以流利書寫文冊,也是暗暗詫異,各人臉上都是露出了佩服的神情,這王總旗上馬可以殺賊,下馬可以舞墨,還真是文武雙全,各人內心不由都對王斗增添了幾分信心。在這大明就是如此,能讀書識字的人總是讓人佩服的。   王斗忙完後,讓韓朝兄弟幾人為那些軍戶安排住的地方,這麼多人墩內肯定住不下,暫時也沒有營房安排,只能先讓他們沿著墩旁撘些茅屋,暫時居住。   北地流民向有在野外建蓋地窩子的習慣,在地上刨個坑,找些石頭樹枝在周邊壘個小牆,然後在頂上搭一些茅草便可成房屋了,這種建築簡單有效,不需什麼原料,聽聞傳自塞外胡人,只要有一定的柴草碳木,便可很好地抵禦嚴寒。   韓朝幾人指揮那些新居民在墩外搭建地窩子,這方面,王斗當然沒有韓朝等人懂,他只是要求那些新居民搭建地窩子時要排列有序,而且方便時也要集中到一個茅坑內,不可亂撒亂排,盡量注意衛生。   可以看出,韓朝很有指揮能力的樣子,王斗看這兄弟二人來歷神秘,似乎很有故事,不過王斗當然不會去過問他的隱私。   到了晚上,一個個地窩子已經具備雛形,一堆堆的柴火燃起來,加上小孩的玩鬧笑聲,給靖邊墩外增添了許多生氣。 第022章 小人多   夜晚,一燈如豆。   在王斗的屋內,王鬥招集韓朝、韓仲、齊天良、楊通幾人商議事務。   王斗決定明日去舜鄉堡一趟,去向管屯官杜真討要一些人口與耕牛等物,有了董家莊的例子,他對明日之行己不抱什麼希望,不過去試試也好,能要到一點算一點。   明日王斗準備帶韓仲前往舜鄉堡,至於韓朝、齊天良、楊通三人,他們另有分派事務。   齊天良總算會寫些字,懂點算術,讓他去保安州城買米面與耕牛農具是最適合不過,而韓朝為人謹慎,身手也不錯,陪在齊天良身旁也有個照應。   王斗打算給二人一百五十兩銀子,讓他們去買十石米,十頭耕牛,此外犁具與各色農具一樣要買,需要的都買,看他們視情況分配銀錢。不過王斗估計這一百幾十兩銀子購買這些物質還是緊張,眼下米面價格雖比上兩個月有所下降,不過仍是昂貴。耕牛農具等物,也一樣是價錢高昂。   王斗身上只有六百多兩銀子,一下子就拿出去一百五十兩銀子,心下感慨真是花錢如流水,而且這些花費還是遠遠不足。耕牛農具不說,到時買來的十石米,想必也支持不了多久。王斗屯堡計劃招五十戶人,想必到時那些人就如外面的軍戶一樣,大多是沒什麼存余口糧,都要吃自己的。   眼下還好,可以讓大家喝些粥,不過等接下來的建堡開荒等重活,那各人吃食就多了。老弱與婦孺可以少吃些,不過壯丁吃米,一年至少要五石五斗,而且繁重的體力勞動下,各人每隔幾天還要吃些油葷,否則便容易嘔血。補充油葷,最好便是吃些肥肉,不過不比後世,在這大明朝,肥肉可比瘦肉貴多了,眼下豬肉真貴,到時這裡也是一筆巨大的花費啊。   王斗面上神情平靜,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不過心裡還是快速盤算著未來如何再搞一些錢財,他想了很多辦法,都覺得來錢不快,自己第一桶金是來自後金軍的繳獲,或許自己應該在這上面再想想辦法。   齊天良高興地接受了王斗的指派,王斗如此信任他,一百幾十兩銀子眉頭不皺就交給他,讓他很是感動,他胸脯拍得震天響保證自己會很好地完成任務,而韓朝則是沉穩地拱了拱手,就不再言語。   至於楊通,他的任務還是守墩,加上明日指揮那些新來的居民們繼續蓋地窩子,接受這個任務,楊通也很是高興,自己終於有大展拳腳的空間了。   ……   第二天一早,王斗就帶著韓仲,騎馬往舜鄉堡而去。   兩人策馬一路向南,過茶房墩的時候,墩內守軍見二人經過,一副大明官軍打扮的樣子,便懶洋洋地鳴了幾聲鑼,放了一聲小手銃,告知鄰墩無疑便不再理會了。   過了茶房墩不久,二人馬快,很快舜鄉堡已是出現在二人的眼前。   那舜鄉堡是保安衛左千戶所的所治,董家莊堡與輝耀堡皆為其所屬,相傳為舜之都城,週二裡一百二十一步,高三丈五尺,萬曆十三年包磚,現防守把總許忠俊防戍,領有馬百匹,官軍近三百人。堡內約有軍戶數百,人口一千多。   舜鄉堡設有南門與西門二門,王斗與韓仲從南門進入,守門的甲長驗看了王斗二人的腰牌,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顯然他是聽說過王斗的大名的,他上下打量了王鬥一陣,才揮手讓王斗二人進入。   比起董家莊,舜鄉堡確實熱鬧了許多,至少沿街的店舖多了不少,人流也密集了許多,據說堡內各街共有商號店舖四十多家。不過唯一不變的就是堡內眾多的廟宇,同樣破舊骯髒的建築街面,來往神情麻木,衣衫襤褸的軍民。   舜鄉堡堡內有三街二十一巷,那千戶官廳便是位於城堡東側的東大街上。   王斗找了家店舖辦了一份厚禮,來到官廳前面,向守門的小校遞入名貼,希望他通報一下管屯官杜真,就說靖邊墩甲長王斗求見。   那小校貪婪地看了王斗二人的馬匹一眼,又懶洋洋地看了一下手中的名貼,他眼睛一亮,笑了一聲:「原來你就是王鬥?還長得真是彪悍,怪不得能殺韃子。」   不過隨後他又是一副死氣活樣的樣子,懶洋洋地玩弄著名貼道:「杜大人很忙的,怕是沒時間見客啊,你們有什麼事便在這裡跟我說吧,我找個時機去通報杜大人。」   韓仲早看他的樣子不舒服,此時他怒喝一聲:「你這可是在消遣我們?通報,你要通報到什麼時候?」   他搶前一步,就要上前去扭打那個小校。   那小校吃了一驚,後退一步,隨後又覺得自己示弱,他色厲內茬的指著韓仲喝道:「怎麼,你是哪跑出來的賊囚軍,膽敢在千戶官廳面前撒野?還有沒有軍法?」   他一聲喝令,門前幾個軍士都是圍了過來,不過看王斗二人魁梧彪悍的樣子,眾人也是緊張,特別剛才聽說眼前就是連殺十個韃子那王鬥,神情更是緊張。   王斗拉住韓仲,低聲道:「辦正事要緊,這種小人,以後再找機會收拾他。」   他淡淡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小校,看他的腰牌,也只是一個總旗官銜,他微微一笑,上前對那小校拱手道:「我這位兄弟性子就是急,還請不要見怪,王斗來得匆忙,也沒備什麼禮物,這點銀子,就請拿去買酒喝好了。」   說著他掏出一塊約一兩的碎銀,含笑地交到那小校的手上,那小校見韓仲恨恨退下,心下鬆了口氣,嘴上猶自嘟嚕著:「不就是殺了幾個韃子?在這裡,你是條虎也得給我好好蹲著。」   隨後他看到手上的銀子,神情一怔,立馬是滿面笑容,心想這姓王的好大方,等他抬起頭來時,已是轉換了神情,語音親熱,他笑道:「王總旗真是太客氣了,夠爽快,不愧為敢殺韃子的英雄好漢。」   他一頓道:「行,還請王總旗稍候,我馬上進去通報杜大人。」   王斗微笑地拱了拱手:「有勞了。」   等那小校進去後,王斗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   很快,那小校出來,說是杜大人讓王斗進去。   王斗含笑地拱了拱手,讓韓仲在外面看馬,他自己隨那小校進去。   那副千戶杜真的值房是在官廳的右側,穿過儀門、大堂,很快就來到杜真的值事大廳內,此時杜真正伏案看著一些文冊,那小校將王斗領到這裡,向杜真稟報了一聲,然後對王斗使了個眼色,王斗含笑對他點了點頭,那小校出去了。   王斗上前給杜真叩頭作揖,等王斗行了全套禮後,杜真才慢條斯理地起來,過來示意王斗不必多禮。   王斗遞上禮單,言表這是靖邊墩兄弟一些心意,杜真見禮單豐厚,滿意地點了點頭,問起王斗的來意,他沉吟了半晌,緩緩道:「王鬥你為所內屯田,這是好事,當日我也曾答應防守許大人給你協助,只不過現在整個所內耕牛種籽都是不足,軍戶同樣缺少……這樣吧,我叫人帶你去看看,看能勻出什麼物什給你。」   說著他叫來一個叫杜恭的人,吩咐幾句,讓他將王斗帶了出去。   王斗只好隨那個叫杜恭的人出去了,心下感覺這杜真比較官僚傲慢,不好接近。   ……   那位叫杜恭的年在三十六、七左右,身形又矮又胖,在王斗魁梧的身材面前,足足矮了一個頭,兩撇焦黃的鼠鬚。身上穿著一身的百戶官服,言談間得意洋洋,似乎是杜真的遠親,所以得以管理堡內一些重要的倉房輜重等。   王斗第一感覺這人浮浪油滑,小人得志的樣子,他見過董家莊內同樣掌管糧草輜重的總旗洪丘,那個粗豪的漢子與杜恭相比,二人可說是形成鮮明的對比。   王斗向杜恭要求請撥耕牛種子軍戶等,杜恭打著官腔道:「王老弟啊,你打仗殺敵是厲害,可這屯田之事,和打仗是完全不同的,我們千戶所諸多的屯堡,幾乎每堡都缺乏人口耕牛農具,堡內物質就是這些,如果每人都來討要,我也是很為難的。」   王斗掏出一錠約十兩的銀子,交於杜恭的手上,道:「還請杜大人行個方便。」   杜恭眼睛一亮,他慢條斯理地將銀子收入懷中,歎道:「也好,都是一個所的兄弟,能幫就幫點吧。」   他似乎想起一事道:「畢竟耕牛農具不能撥下很多,大部分還是要王老弟自己想辦法,聽說我們堡內那家牛市行價錢公道,王老弟倒可以考慮一下。」   王斗哦了一聲:「杜大人介紹,自然是好的。」   此時二人神情更見親密,杜恭還親熱地宴請了王鬥,席中,他不斷的吹噓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受管屯官杜大人賞識,王斗不時應和幾聲,讓氣氛更加融洽。   酒酣耳熱時,王斗似乎無意提起:「對了,進來時守門的那位總旗是誰?」   ……   等王斗再見到那位守門小校時,只見他鐵青著臉,臉上一個鮮明的手掌印,見到王斗時,他恨恨地轉過頭去,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王斗冷笑幾聲,看也不看他,昂然從他身旁而過。   他叫了韓仲,讓他隨自己與那杜恭一起去領取物質,聽聞又有物質撥來,韓仲也是興高采烈,不過最後結果讓王斗目瞪口呆,領到手的物質只有四頭牛,三副犁具,二十把鋤頭,一個空頭幫王斗在堡內宣傳的承諾,此外便什麼都沒了,比董家莊還不如。   半晌,王斗才罵了一聲:「媽的!」 第023章 牛價   王斗與韓仲趕著牛,二人將犁具與鋤頭放在牛身上,趕牛騎馬慢慢往回走。   路上,韓仲提起剛才那小校之事,想到妙處,不由嘿嘿笑了起來,先前他一直在大門外面,正與那小校大眼瞪小眼時,一個身著百戶官服的人從官廳內出來,不由分說,指著那小校便是一陣臭罵,最後還狠狠地打了他一記耳光,當時那小校臉都綠了。   加上旁邊的韓仲一直看他的笑話,那小校可說是又羞又怒,想到這裡,韓仲的心內就格外快活。   韓仲問王斗道:「王頭,那百戶打那廝是你使的招吧,您用了個什麼計謀,讓那百戶都是幫向著你?」   王斗笑罵了他一句:「嘴多,快趕路吧。」   韓仲裂開嘴傻笑起來,王斗笑了笑,這種事情只是小插曲,不再值得自己多費心神,還是將牛與農具取回去,盡快開始屯堡的工作才是正理。   牛走得慢,二人也只得騎馬慢慢走,時近傍晚,二人才走到靖邊墩外。   此時墩外十戶人家建的地窩子已經像模像樣,見王斗回來,一旁指手畫腳不停的楊通忙迎了過來,他一邊慇勤地問王斗可是辛苦,一邊勤快地將牛趕回墩內去,嘴上還說著王頭就是厲害,一出馬,又討回了不少物什。   王斗也是舒了口氣,看眼下墩內己有了九頭牛,再多就裝不下了,看來還得在外面修建一個牛欄。   問起韓朝與齊天良,二人還沒有回來。今早王斗與韓仲去舜鄉堡時,二人隨後也去了保安州城,臨行時,二人從軍戶中挑了幾個青壯同往,那些軍戶新來乍到,為表忠心,自然是踴躍前往。   想必等二人回來時又會帶回一些牛與物質,趁他們沒回來,正好在外面先修建一個牛欄,這個任務自然是交給楊通,一時間楊通又是呼喝指揮那些軍戶在外面修建牛欄。   三日後中午,在簡陋的牛欄修建好後,韓朝,齊天良二人也從州城回來。   二人除了帶回大量的耕牛農具米面外,同行的,竟還有眾多的人口。當日二人去州城時,只帶了六個年輕人同往,眼下回來,竟多了二十餘人。看這些人,個個衣衫破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拖家帶口,或是挑著自己簡單的行李,一些青壯點的年輕人,則是幫忙挑米趕牛。   看他們樣子,竟是一群流民。   王斗又驚又喜,問起韓朝二人,原來他們此行去保安州城,除買回各樣的物質外,還隨便在州城招募了五、六戶的流民前來,而且還在州城內請人貼了告示,告知靖邊堡這邊需要屯戶。   遺憾的是,當時保安州城的流民不少,聽說這邊招人,很多人都是心動,不過隨後聽說屯戶都要加入軍戶,大部分人又打了退堂鼓。最後只有這五戶人家願意前來。   不過這已經是意外之喜了,王斗吩咐將物質搬入墩內。   看樣子東西不少,除了十頭牛,幾十袋米面外,此外各樣的簸箕、扁擔、籮筐、鋤頭、犁頭、犁架、牛軛、曬席等物也是堆了滿地。這些物什除了耕牛就存於外面的牛欄外,餘者都是堆入墩內的倉庫內。   新來的幾戶流民不安地站在一旁,王斗安撫了他們一陣,吩咐兩個婦人為他們煮粥,然後又讓楊通指揮他們去撘建地窩子,就在那十戶軍戶的對面,兩邊相對,等於留出一條街道。   喝著香甜的米粥,又馬上親手為自己建蓋安住的地方,這幾戶流民都是心安下來。先前的十戶軍戶已是以老人自居了,他們的現身說法,讓新來的幾戶居民更為放心。   雖說做軍戶苦,但總比餓死強吧,看起來那王大人似乎心腸很好的樣子,或許自己可以在這裡生活得更好。   ……   王鬥將韓朝與齊天良二人招入墩內,問他們此行詳情。   齊天良拿出一張清單,上面彎彎扭扭的寫著字,詳細列表購買的物質,單價多少,花用銀錢多少,所餘多少等等。   齊天良道:「小的們前往州城後,顧不得歇息,便前往米店牛行買牛買米,最後依王頭吩咐,共買了十頭壯牛,十石米,十副犁,另外一些幹活的籮筐、鋤頭等物也是買了不少。」   他談起此行的見聞,有些恨恨地道:「本來可以買更多的,無奈物價騰貴,只能買這些了。」   王斗看著清單,齊天良在一旁解說,那十石米是在一家名為萬勝和的米行買的,州城內幾家米店他們都跑過了,就算這家米行價錢最公道。不過話雖如此,一斗米也要五錢的銀子,一石米就要五兩銀子,買十石米便花去了五十兩的銀子。   王斗眉頭暗皺,大明富足時,一兩銀子可以買米兩石,就是在平常年景,一般一石米也只要一兩銀子,現在米價雖有回落,但仍是這麼貴,竟要五兩銀子一石,實在是離譜了。   還有牛,是二人在一家名為義和昌的牛行買的,韓朝二人到處打聽過了,州城內的大牛價格普遍都要在八兩多一頭,小牛也要五兩多一頭,買十頭牛,已經算是打了折扣了,也是花去了八十兩銀子。   王斗記得明初明中牛價一頭不過三兩銀子,萬歷時一頭牛價也只在五兩多,現在一頭大牛竟要八兩多,牛價彪升得如此厲害。   齊天良繼續解說,他們買了牛與米後,又到一家打鐵店內買了鋤頭,鐵耙,犁頭、犁壁等。此外又跑到竹器店去買了簸箕、扁擔、籮筐等物,都是比往年貴了不少。   加上他們這些天的吃用等,等他們回來時,身上銀錢已經所剩無幾了。   齊天良不住大罵各樣物價之貴,罵那些奸商趁機哄抬物價,連今年木炭都比往年貴了不少,他們買了一百多斤的木炭回來,竟用了一兩多的銀子,放在往常,這些木炭只要五錢銀子。   王斗半晌無語,盤算一百多兩銀子就沒了,不由也恨恨罵了一聲:「這些奸商,搶錢啊。」   齊天良回來時,還跑了一家木器店,為王斗買了一套的桌椅檯凳回來,倒讓王斗有些驚訝。   不過隨後齊天良談起了一件趣事,讓王斗也是起了好奇之心。   齊天良看著韓朝嘿嘿而笑,他道:「那日在萬勝和買米時,那個米店的掌櫃是個女的,聽聞還是個寡婦,我看她對韓兄弟很有好感的樣子,不時偷偷打量,還向我問起了韓兄弟的狀況。我打聽過了,她賣米給我們時,店內的米價比其它米店便宜了兩分,我看這其中不乏韓兄弟的功勞,說不定以後我們墩內沒米時,還可以到她店內去賒些米吃。」   他大笑道:「或者韓兄弟乾脆出馬,使些美男計,將那女掌櫃迷上,就連賒欠都不用了。」   「哦。」   王斗也是意動,他看向韓朝道:「老韓,這也是一個法子,值得試試。」   韓朝早沒了沉穩的樣子,他漲紅了臉,只是道:「王頭,您就不要消遣小的了。」   王斗遺憾地歎了口氣,韓朝不願意出賣自己的色相,那只有自己的腰包大出水了。   ……   此後幾天,王斗一邊繼續招集人口,一邊準備物質。或許是王斗在董家莊,舜鄉堡與保安州城的告示宣傳起作用,幾天內,陸續有一些軍戶流民到靖邊墩外要求加入。   隨著人戶漸多,王斗感覺到書吏的重要,他又去了一趟董家莊堡。   兩天後。   「學生鍾榮,見過總旗大人。」   王斗面前,是一個穿著綠袍盤領小吏服飾的人,這人年在四十多歲,身材高瘦,鬍鬚稀疏,臉色有著營養不良的青黃,神情中有一股掩不住的滄桑與疲倦之意,身上的衣袍也是非常沉舊,還露出幾處補丁。   他施了禮,就是靜靜站在那裡,這人就是前幾日王斗從董家莊要來的書吏,名叫鍾榮就是。董家莊內有小吏三人,一個司吏,兩個攢典,鍾榮就是其中的攢典之一。   大明吏員分為攢典、司吏、典吏、令吏幾等,攢典就是吏之最末等。在大明,吏員陞遷是非常困難的,如果一路順利,做攢典年滿三年後才可以升為司吏,再三年才是典吏,又三年才是吏之最上等令吏,而令吏仍是不入流的小官。大明官吏陞遷之難,可見一斑。   大明衛所各堡的吏員雖是受衛所經歷司管轄,不過他們的考評卻是要看各堡掌印官的評說,這給吏員們的陞遷又造成了更大的困難,而且他們的俸米也是由各堡支給,每月幾斗米,還經常拖欠,所以明末各衛所的吏員逃亡嚴重。   這鍾榮也是經常過著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加上他在堡內又頗受司吏李朝的排擠,因此在管隊官張貴來詢問何人願意到靖邊堡去時,鍾榮便自告奮勇前來了。   王斗在鍾榮施禮後,也是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雖是形容落魂,倒也是態度不卑不亢,加上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吏員,能寫會算,心中已是起了留他之心。   他站起來微笑道:「王鬥得先生之助,實為幸事,今後先生就留在墩內,以後每月的俸米,我都會如數支給,決不剋扣拖欠。」   他吩咐楊通去在墩內為鍾榮找間房先住著,就讓他睡原來馬名夫婦那間好了,再為他準備一套桌椅。   鍾榮隨楊通下去了,他是聽說過王斗大名的,見他一個武夫卻也談吐文雅,不由心下暗暗詫異。 第024章 建堡   崇禎七年九月十二日。   這時已經是後世陽曆的十一月初,再過幾天就要立冬了,天氣越加寒冷。   王鬥招募軍戶的計劃也進入尾聲,截止今日為止,最後文冊統計,還在紙面上的靖邊堡共有居民五十五戶,男婦共二百三十口。其中男子一百一十口,成丁七十五口,幼男三十五口。婦女一百二十口,十三歲以上的女子八十四口,十三歲以下的幼女三十六口。   這些人王斗吩咐鍾榮一一登記入冊,開具正副兩本,其中一部分人原來是外來流民們的,還為他們簽發了軍戶帖,將他們名字記入軍籍黃簿,以後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是靖邊堡的軍戶。   靖邊堡現在共有軍戶五十五戶,口兩百多,都是實打實的實數,在舜鄉堡幾個屯堡中,算是規模較大的了。這些人暫時都是在靖邊墩西面外側修建地窩子居住,一時間這邊已是形成一個村鎮。   而隨著人口的招滿,靖邊堡的修建,也是迫在眉睫。   十三日,韓朝、齊天良奉王斗之令,去董家莊與舜鄉堡招募一些泥水土木匠前來商談建堡。   當日傍晚,韓朝二人便回來了,帶回了七、八個衣衫襤褸的工匠。齊天良已經與他們商談好了,工錢方面,除了每日的食宿外,需每日給銀一分,王斗答應了他們。   這些工匠見王斗答應,都是喜形於色,這個冬日的飯食終於有下落了。   他們這些人都是世代匠戶,已經參加過諸多城堡的修建,建設規劃靖邊堡,其實對他們來是輕車熟路的事。在靖邊墩周邊轉了幾天後,他們很快便拿出城堡的設計平面圖,包括街道的劃分、水井的位置、廟宇的位置及各處宅院的位置,還有將來堡牆、堡門及堡牆上的垛口、射口等防衛設施都有。   在選址上,他們的意見也與王斗相合,都是決定緊沿靖邊墩南向修建堡壘,一來這樣防守更有依托,二來那靖邊墩原來是修建在一個隆起的小丘上,地勢從高到低,有利於城堡的排水,以防未來雨澇積水之患。   圖紙好了,選址也不是問題,關鍵是修建城堡的成本錢糧。   依盧象升的計算,在大明,修建一個火路墩需要銀二百兩,修建一個樓台需要銀六百兩,修建一座周長一里多的小型城堡需要銀七百多兩,糧六百多石。那些匠戶的計算大致也是如此。   王斗未來的靖邊堡,規劃中周長也就在一里多,不過他手上可沒有銀七百多兩,糧六百多石,只能先建一些城堡主體,細節從簡再從簡,未來慢慢考慮完善就是。王斗其實很想將靖邊堡修建成稜堡式樣,那樣防守更加堅固,可惜這種花費是驚人的,王斗暫時也沒那個財力,只能將來再看了。   幸好建堡土地不要錢,這樣就省了許多。   大明一般軍堡的主體是城內的營房、糧倉、草料場、武庫、馬場,再加上外面的城牆、城門、甕城、角樓、護城河等,各地屯堡基本上也是如此。不過依王斗現在的財力,只能營房與城牆先建,餘者慢慢說吧。   在王斗決定後,很快的,那些匠戶忙活起來。   首先的,在靖邊墩南向的幾十畝地中,他們熟練的劃出幾十份的基宅地,並分出出行道路與三條主要街道。   隨後在正西面的中軸線盡端,匠戶們還第一時間劃出一座廟宇的位置,保安當地軍民一般稱這個位置的廟為「正王廟」。然後街的交叉處又劃出一塊地方,未來將在這裡興建「馬王廟」,一個高高的戲台也將建在這裡,戲台對面還將興建「老爺廟」,此外在城的南端也將興建一個「娘娘廟」。   除此外,在城的東面地方,還要留出幾塊地修建未來彰表軍功的廟祠,如旗壽廟、顯忠祠、褒忠祠等。另外各條街的主街街心上,還將留出地方興建各樣市坊與牌坊。   這種規劃都是當時大明各邊鎮軍堡民堡的常規佈局,王斗自然不可能擅改,他也改不來,老實說王斗後世就對建築一竅不通。   而對於匠戶們第一時間劃出各色廟宇的修建地方,王斗也表示理解,這都是當時軍民們的精神食糧。這個世界娛樂貧乏,除了拜廟看戲,還能有什麼娛樂?想自己後世小的時候,能去戲台看戲,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靖邊堡的大體格局就是如此,下面該動手開工了。王斗一聲令下,所有的靖邊堡居民,除了孩童外,所有的男女一齊上陣,所有人都必需勤奮建設自己的家園。   一時間,靖邊堡的居民們,無論男女,都是拿著鋤頭,挑著簸箕、籮筐,只是到堡的周邊去奮力挖土挑土。連孩童們都是懂事的在旁幫忙。   不過修建堡牆與營房可以用黃土夯就,就地取土,不需要什麼料錢,只需費些吃食勞力便可,有些錢則是不能避免的。   如城內宅院地基與城牆地基都需要石料,而且這些石料還要求石質堅硬,不易風化,以青石最好。特別是砌築城牆的地基,均需基深五尺、寬一丈四尺,一圈城牆地基下來,石料用量甚大。   還有打井,這是建堡第一要務,幾十戶人不可能都到河邊去挑水喝,一個小堡至少需要三口井水,保安州各地地下水源算是豐富,所以打井一般到二十餘丈就可出水,且水質大多清洌甘甜,聽聞山西陝西一些地方需要打井深達三四十丈,甚至五六十丈才可以見水。   不過就算打井只深到二十餘丈,為免塌陷,也同樣需要用磚石修砌,這樣深井的石料用量也是不少。   靖邊堡周邊土地空曠,無處可以採石,只能到欒莊或是舜鄉堡周邊的山上去採,其實欒莊離靖邊堡更近,不過那裡是屬於五堡的管轄地,與舜鄉堡是不同的千戶所,只能到舜鄉堡的周邊山上去採。   那裡的石場離靖邊堡路遠,開採、運輸花費想必都很大,而且除了石料,各處營房倉庫的屋樑修建同樣需要木料,這也是一筆很大的花費。   王斗派出了二十幾個男丁,讓韓朝統領著,到舜鄉堡的山上去採石,為了方便運石,他還去舜鄉堡僱傭了幾輛的騾馬牛車。他要求韓朝盡量採出一些石料用於供應營房地基與打井所需石料,至於街道的鋪就與外面的城牆地基,以後慢慢說吧。   同時間,王斗又去了董家莊一趟,請求管隊官張貴支援一些木料,張貴言道無嘗支援很有難處,不過他手上正好有一批空閒的木料,可以便宜些賣給王鬥。   王斗答應了,幾天後,董家莊的總旗洪丘領著莊內的幾十個軍戶,讓他們抗著木料,忽哧忽哧從董家莊一路步行而來,這傢伙,連騾車都捨不得用,光用人力抗木。看著那些累得快要趴下的董家莊軍戶們,王斗半晌無語。   洪丘是個粗豪的漢子,年近四十,滿腮的虯髯,他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場景,拍了拍王斗的肩膀,感慨地道:「王斗老弟,哥哥真是服了你了,獨立建堡,能所不能啊。」   王斗只能苦笑,獨立建堡,說得輕鬆,這其中的辛勞實是不足為外人道耳。   洪丘收了王斗的木料錢後,別的沒說,只要求王斗給他手下軍戶們吃頓飽飯,王斗沒說什麼,就讓那些軍戶們吃飯去了,立時那些軍戶們如虎下山一樣的精神起來。   ……   崇禎七年九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靖邊堡第一口井出水的日子,經過幾個工匠的努力挖掘還有修砌,這口井終於完結。   該井深約二十餘丈,井水較淺水質較好,井底鋪以細沙,井壁用青石修砌,外面圍以碎石。當第一桶水拉上來時,一時間周邊圍觀的軍戶們歡聲雷動,再品嚐一下,井水清洌甘甜,遠遠甲於他堡。   眾軍戶們喜笑顏開,特別是一些加入軍戶的外地流民們,很多人曾一輩子困於飲水之苦,見到這麼好的水,許多人都是流下淚來。最後這口修砌好的井被眾人稱為「王公井」,以感念王斗恩德。   而該井修建好後,附近的董家莊軍民聞聽後,有些人還趕來觀看,觀後無不是嘖嘖稱羨。   除了這口井外,經過這些天靖邊堡一百多成年男女的每日努力,堡內幾處營房及倉庫、草料場已經慢慢成了規模,雖是簡陋,但至少可以避風擋雨。眾人相繼從地窩子搬出,住入營房宅院之內,這個冬天,總算不太冷了。   外面的城牆地基仍在修建,此時靖邊堡內仍是髒亂,劃出的幾條街道仍是泥土滿地,到處是石塊木料及各樣的垃圾物什,不過總算有一個城堡的雛形了。 第025章 比賽   靖邊堡有了一定的規模,外面城牆的修建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的。   此時王斗已經將心力放到了城堡周邊荒地的開墾建設上去,爭取要在明年開春前墾出一定的田地,興建一定的水利,以使堡內軍戶們一開春就可以耕種。   從靖邊堡的西面到董房河一帶,其實有幾條淤塞廢棄的水渠,如能利用,便能使這一帶成為良田,不過王斗財力不足,只能招集些軍戶疏浚其中一條水渠的一段,再略為修補,暫時能利用水源便可。   餘者的,王斗打算拿出一百兩銀子,在各地打個五口磚石深井,眾軍戶一起取水使用,到明年開春前,先開墾出一批土地,每戶分個幾十畝再說。   這段時間,王斗早派齊天良領一些軍戶對這一片土地進行過詳細的調查,哪裡荒地多,哪裡土地肥,都有過仔細的瞭解。最後王斗決定在靖邊堡西面,一條名為百戶渠的廢渠兩旁開墾荒地,並將這條水渠疏浚,然後再圍繞水渠兩邊各打幾口深井,大致解決田地的用水問題。   此時除了韓朝領著二十幾個男丁仍在舜鄉堡的山上採石外,王斗現在手上有約男丁五十餘口,壯婦八十多口,在這個時代,婦女同樣要跟男子一起下地幹活。而經過這些時間的調養,各人氣色好了很多,雖然這些男婦中以老弱居多,不過不可否認他們的幹勁很足。   這部分人中,王斗除了讓楊通領著,又分出一部分人去疏浚百戶渠外,餘者各人都是隨他一起在周邊開荒修利。   一連多天,眾人都是天亮而出,天黑而回,每天都是努力幹活,見王斗每天都是帶頭,揮汗如雨,非常拚命的樣子,眾軍戶有些意外,有些感動,感覺王總旗這樣的上官真是少見。   而王大人都每天帶頭幹活了,自然沒有什麼軍戶敢在後面偷懶。   而每天齊天良,韓仲,鍾榮三人也是同樣跟在王斗身旁狠幹。王斗也暗暗觀察過那個楊通,他帶著一些軍戶去疏浚百戶渠,倒也賣力。整理出來的淤泥也挑往一處,將來用來肥田。王斗點了點頭,這楊通還是可以用的。   這天一大早,眾軍戶們迅速吃完早飯,在王斗的統領下,眾人又是出堡而去,各人或是扛著鎬頭,或是扛著鋤頭,又有一些婦女挑著簸箕,籮筐等物同往,一些軍戶又趕著那十幾頭耕牛,同樣拿去開荒,這樣可使速度加快一倍。按人力,每個男丁一天只可開荒半畝,而有了耕牛後,可以一天開荒一畝,甚至更多。   王斗見鍾榮也是扛著鎬頭跟在自己身旁,今天他穿了一身的短袍棉襖,稀疏的鬍鬚不時被寒風吹拂而起,不過高瘦的身材仍是挺得筆直,可以看出他身上的文人氣質。這些天他同樣每天跟眾人下地幹活,想他一個文人,也能吃得起這樣的苦,倒讓王斗頗為意外。   想起這些時日鍾榮用得頗為得力,堡內能寫會算的讀書人就他一個,王斗不想他累壞了,那樣自己又要找過書吏了。   他看了鍾榮一眼,笑道:「天寒地凍的,先生一個斯文的讀書人,哪能與我們這些老粗一起吃這樣的苦?不若先生還是回堡休息吧。」   鍾榮停下腳步,他鄭重地向王斗施禮道:「學生不才,蒙王總旗抬愛,眼下屯堡初創,眾人皆是每日辛勞,鍾榮又豈能獨自偷懶,讓各人羞煞汗顏?鍾榮定要跟隨眾人前往。」   王斗讚了一聲:「好,他日屯堡大興,王斗定不會忘了先生的一份功勞。」   鍾榮深施一禮:「多謝大人。」   他直起腰桿,一聲不啃又隨王斗而去,他來王斗這時間雖短,卻己感受到了一股朝氣蓬勃的氣勢,這種感覺讓他陶醉,加上王斗對他的賞識,他的幾個手下心腹同樣對他尊敬,比起往日在董家莊堡的日子,鍾榮已是離不開這裡。   ……   眾人到了百戶渠一處,這裡已是開墾出一大片的土地,王斗拿了一把鎬頭,對旁邊的齊天良、韓仲、鍾榮三人笑道:「老齊,韓兄弟,鍾先生,你們今天還敢不敢與我比試?」   韓仲叫道:「比就比,誰怕誰。」   齊天良也是叫道:「我老齊自認為耕田是一把好手,不信今日還會輸給王頭你。」   鍾榮也是說道:「學生願意接受挑戰。」   四人手上或拿著鎬頭,或拿著鋤頭一排站好,個個神情嚴肅。王斗目光深邃,只是看著前方,韓仲咬牙切齒,雙目圓睜,齊天良張大嘴巴,神情頗有些猙獰,鍾榮也是緊抿著嘴,只是雙手用力握著鋤頭。   猛然王斗一聲大叫:「啊!」   高舉鎬頭,一馬當先衝了出來。   隨後齊天良、韓仲、鍾榮三人也是漲紅著臉,大叫著隨王斗身後衝出。而這時,地旁一個負責敲鑼鼓舞士氣的老漢也是同時敲響了手中的鑼,鑼聲急促,頗有將軍令的味道。   老漢一邊用力地敲著鑼,一邊嘶聲大喊道:「幹活啊,大家奮力幹活啊!」   身後一排排男女隨著王斗幾人衝出,個個都是高舉著鋤頭。   ……   揮鋤如雨,王斗自自己鎬頭落到地下起,就沒有直起身來過,鍾榮也是一聲不響地幹著,齊天良是邊看三人成績邊手上不停地揮動,韓仲則是埋頭猛干一陣,見自己成績超前就裂開嘴大笑,見自己落後了,罵個幾聲後,連忙又奮起直追了。   就這樣一直幹到中午,直到陶氏的大嗓門遠遠傳來:「吃飯啦,大夥兒都休息吃飯啦!」   卻是陶氏與劉氏率著幾個婦人送飯來了,為了提高效率,眾人都是在地頭吃飯,由陶氏領著幾個婦人在堡內做好後送來。   見吃飯時間到了,王斗站起身來笑道:「吃飯了,大伙都休息吧!」   鍾榮,齊天良,韓仲三人也是直起了腰,鍾榮突然一個踉蹌,旁邊的齊天良忙扶住他道:「鍾先生你沒事吧?」   鍾榮擺了擺手,連聲道:「沒事,我沒事!」   他敲了敲腰骨,歎道:「好久沒幹農活,身子骨都鬆了。」   王斗也是關切地問了他幾句,讓他好生注意休息,鍾榮連連道謝。   然後王斗對各人笑道:「怎麼樣,你們看輸贏如何?」   果然今日又是王斗第一,齊天良歎道:「王頭的本事,我老齊真要甘拜下風。」   鍾榮也是在旁微笑,韓仲則是不服氣地道:「又讓王頭拿到第一,明日再來比過。」   王斗微微一笑道:「好了,休息了,大家吃飯吧。」   眾人都是紛紛放下農具,集中到一起吃飯,看今天又是大桶米飯,有大桶清湯,有幾臉盤的素菜,還有一臉盤的葷菜,眾人都是喜笑顏開,辛苦幹活後,最享受的就是美美的吃飽了。   在王斗的規定中,向來是一日葷,五日素,清晨給於早粥,每十人七日給酒一杓,幹活就能吃飽,而且上官還不打罵,每日與他們同甘共苦,這樣的生活,讓很多人在夢裡都是笑了出來。   靖邊堡雖然成立時日尚短,但已經快速成為一個有凝聚力的集體。   王斗幾人也是找地方坐下吃飯,這時楊通及時出現,這傢伙,每到吃飯時定要從百戶渠那邊過來,與王斗幾人一起吃飯,以顯示自己也是這個圈內人的意思。王斗明白楊通的心思,微笑著招呼他坐下,楊通歡喜地坐到王斗身旁,把韓仲一屁股擠到一旁去了,韓仲怒目地瞪了他一眼。   正吃著飯,忽然王斗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眼前,王斗咦了一聲:「秀娘?」 第026章 外柔內剛   王斗站起來道:「秀娘,你怎麼來了?」   謝秀娘見周邊的人都是看著她笑,她有些羞怯不安,看著自己鞋面低聲道:「哥哥你多日未回莊內,母親掛念,便吩咐秀娘前來探望。」   王斗笑道:「原來如此,這些時間屯堡的事務確是忙了些,算算有些時日沒有回去,倒讓母親她老人家掛念了。」   他溫和道:「你還沒有吃飯吧,過來一起吃點吧。」   謝秀娘溫順地應了一聲,便移步過來,圍在王斗身旁的各人忙閃開一點,給謝秀娘讓出位子。韓仲端著碗叫了一聲:「嫂子,可有些時日沒見你了。」   齊天良也在旁道:「是啊是啊,有些時間沒與王頭去莊內了,老夫人她還好吧?」   謝秀娘輕聲應了一聲,見這麼多人看著她,更是不敢怎麼說話。   鍾榮私下也打聽過王斗的事,聽說他有一位未成婚的童養媳,看來就是眼前這位小女孩了,他忙站起來對謝秀娘拱手作揖,微笑道:「原來這位就是小娘子,學生鍾榮這邊有禮了。」   謝秀娘見眼前這位像是讀書人的樣子,她不敢怠慢,記著以前母親教過自己的禮節,襝衽回了一禮,輕聲道:「先生多禮了,秀娘不敢當。」   旁邊的楊通早聽說過王斗家內有一個媳婦兒,只是一直沒有見過,心下雖奇怪王頭那麼魁梧的人,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瘦小的媳婦,面上他當然不敢怠慢,滿面笑容地歡叫道:「原來這位就是小娘子,小的楊通,早聽說王頭提起過您,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他一連聲的道:「快快,小娘子快請坐下,這麼冷的天,得趕緊喝些熱湯暖暖身子才是。」   他叫囔著,讓自己婆娘劉氏趕快添一雙碗筷過來。   劉氏小跑著過來,手上提著湯桶,她倒了一碗熱湯,對謝秀娘笑道:「這天寒地凍的,小娘子快請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謝秀娘見這麼多人都是奉迎她,知道這都是因為王斗之故,她心下又是自豪,又是緊張,更害怕自己舉止不得體,讓別人在背後說閒話,她接過湯碗,輕聲謝了一聲,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   王斗大口大口的吃飯,勸謝秀娘多吃點,謝秀娘吃著,只是不停的點頭。   眾人吃過飯後,王斗又繼續領著眾人幹活,謝秀娘輕聲對王斗道自己也想幫忙。   王斗想了想給她一把鋤頭,讓她跟在自己身後,讓她注意不可太勞累,謝秀娘歡喜地答應了。   傍晚收工時,謝秀娘與王斗一起回去,王斗問起莊內事情,謝秀娘言道眼下莊內平靜無事,自己想留在靖邊堡內,看能不能幫王斗做點什麼,又說母親也是這種說法。   王斗笑了笑,便讓謝秀娘留下了,就讓她住在靖邊墩原來自己那間房內。   ……   第二天,謝秀娘也是隨王斗一起出工,周邊的軍戶早傳遍王斗與謝秀娘的關係了,這就是未來靖邊堡的主母,很多軍戶都是過來恭敬行禮,口稱小娘子,謝秀娘都是一一回禮。   此後謝秀娘又在堡內住了幾天,每日都是隨王斗早出晚歸,一起勞作,她這種行動舉止,頗得堡內軍戶之心。不過幹了幾天後,王斗發覺謝秀娘又有些臉色蒼白起來,便吩咐她要注意休息。   其實自王斗繳獲後金軍所獲,並拿回銀錢回家後,他也曾請郎中為謝秀娘檢查過身體,郎中言道謝秀娘從小身虛體弱,最好不要過於操勞,能安心靜養才是最好。   不過說歸說,每日謝秀娘還是隨王斗一起出工,並言自己從小幹活,讓王斗不必擔憂。   王斗第一次發現這小女孩還挺有性子的。   時間很快到了崇禎七年的十月中,後世的陽曆已是十二月初,快到大雪時節了,這大明的北方實在冷得緊,北風一吹過來,真是要人老命。王斗盤算著再干一段時間,等地表上凍後,那時眾軍戶就只能休息了。   好在開荒修渠已經快告一段落,等明年開春就可以耕種了。   今天似乎特別冷,還飄下一些雪花,北風一吹而過,落在地上的殘雪立時凍成堅冰。在外面勞作的眾軍戶們個個裹得像粽子,不過仍有縮手縮腳之感,口中呼出的都是濃濃的白氣。   王斗也是裹緊了身上的皮襖,將頭上的皮帽戴得更緊些,口中罵了幾聲鬼天氣,他無意中掃了旁邊的謝秀娘一眼,不由一愣,只見謝秀娘那邊已是臉色發白,嘴唇青紫,似乎在不斷地哆嗦著。   王鬥過去一把抓起她的手,見她小小的手上己滿是凍瘡,王斗大聲道:「秀娘,我讓你不要出來,你偏要出來,看看你的手,這麼冷的天,真是胡鬧。」   謝秀娘蒼白著臉只是怔怔看著王鬥,她半晌不說話,良久,她輕輕地說了聲:「哥哥,你可是嫌棄奴家無用?」   王斗呆了一呆,放緩聲音道:「秀娘,你怎麼會這樣想?」   謝秀娘眼睛閃閃亮的看了王鬥一陣,最後她慢慢抽出手,背轉過身去,幽幽地道:「奴也知道自己無用,可就是想為哥哥分憂啊。」   她慢慢而去,聲音徘徊轉側,最後輕不可聞。   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消失,王斗呆了良久,最後叫陶氏過來,讓她照顧好謝秀娘。   陶氏道:「王頭只管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照看好小娘子的。」   王斗長長地歎了口氣,或許剛才自己態度太生硬了,這個小女孩也只是想為自己做點事啊。   ……   第二日,謝秀娘回往辛莊,王斗叫陶氏陪她回去。   到了十一月初時,靖邊堡軍戶開荒修渠之事完全結束,根據鍾榮的統計文冊,共開墾有田地一千一百六十三畝,疏浚水渠三里多,開挖灌井五口,這個成績在舜鄉堡諸多屯堡中算是非常不錯了。   事後王斗的靖邊堡屯頃畝數文冊上繳報備後,不說張貴吃驚,就連舜鄉堡管理所內屯田諸事的杜真也是非常驚訝,防守官許忠俊得知後也是非常歡喜,看來自己當日讓那王斗去屯田,還真是不錯的選擇。   王斗也是心中自豪,自己為了這個屯堡,可以說是克服了種種困難,才有了現在這個成績,自豪是完全應該的。而這時韓朝等人也從舜鄉堡那邊回來了,經過多日的辛勞,他們終於採集到足夠堡內各宅院建築的石料,至於外面城牆地基的石料,那還要等明年繼續努力。   不過這種天氣下,王斗當然不能讓韓朝他們繼續干了,看看韓朝,人都黑瘦了一大圈,王斗吩咐韓朝等人好好休息。   許忠俊醞釀著什麼時候去靖邊堡視察一下,重申自己對王斗的支持。而王斗這邊,他已經開始忙另外一件事了。   ……   「老弟,你屯堡搞得不錯嘛,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董家莊內,張貴感歎了一句,接著又說道:「說吧,你老弟來找我有什麼事,哥哥知道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正有所求。」   王斗微微一笑,抱了抱拳道:「小弟今日來,是請老哥支援一些刀劍器械的,您也知道,我那屯堡初創,還沒器械防身呢。」   張貴撫著唇邊的短鬚,沉吟半晌,道:「也罷,我庫房內還有一些長槍火銃,就便宜些給你吧。」   王斗道:「多謝老哥了。」   王斗隨洪丘去了倉房內,裡面堆了一些軍械,大多是刀槍與三眼銃,王斗問道:「沒有鳥銃弓箭嗎?」   洪丘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王斗想了想,弓箭手訓練困難,現在大明鳥銃的質量也讓人擔憂,暫時有刀槍與三眼銃也不錯。   他拿起一根長槍看了看,槍長約一丈,槍頭鐵製,形如鴨嘴,典型的大明制式長槍,可惜這批長槍的保存不怎麼樣啊,槍頭都生銹了,還有那些三眼銃,也同樣是銹跡斑斑。   王斗歎了口氣,這樣的兵器,這樣的質量真是不行,最後他選了三十根過眼的長槍與十把三眼銃,腰刀價錢由於貴被他放棄了,好在自己堡內還有一批繳獲的後金腰刀可以使用。   除了這些兵器外,王斗還花了四十兩銀子買了三百多斤生鐵,買不如造,還是自己動手算了。 第027章 匠頭李茂森   王斗取了長槍與三眼銃從董家莊回來,他已經決定自己打造一批兵器,接下來是兵器種類的選擇問題,無論是從實戰還是從自己的財務情況出發,他都必須先理清這個思路。   戚爺爺曾言過斧、鉞、錘、戈、戟、鉤鐮等膽大藝精者可用,用於獨馬衝殺敵陣,卻不可教隊兵,不可堂堂當大敵。至於钂鈀、大棒與線槍幾樣多用於馬上,所以這些王斗暫時都不考慮。   最後王斗選定的是腰刀,長槍,盾牌,火銃幾種兵器,這樣經濟實惠,而且長短並用,防守兼備,當可出入作戰。   遠程兵器王斗拋棄了弓箭,改而選用火銃,不是因為弓箭不犀利,而是製造購買成本太過高昂,而且合格的弓箭手也太難練,沒有幾年時間很難見到成效,王斗沒有這樣的時間。   火銃手的訓練簡單,一把火銃也相對便宜,使用火器也是未來歷史的潮流,王斗沒理由不選用火銃。   王斗現在手上有十一把三眼銃,不過他內心渴望的是擁有鳥銃,三眼銃有效殺傷力也就在二十餘步,而鳥銃則遠得多,一把精良的鳥銃有效殺傷力可在八十步。   戚爺爺曾贊鳥銃為臨陣第一利器,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弓矢弗及。歷史上戚家軍訓練鳥銃手,向在八十步立五尺高木牌一塊,鳥銃手三發一中,十發七中方為藝精。   不過鳥銃製造的工藝複雜,對制銃工匠的手藝要求頗高,因此要找一些好的工匠來。如果堡內有製造鳥銃的工匠,以後三眼銃王鬥將慢慢不再使用。   王斗目前有繳獲自後金軍的大刀長槍一批,還有從董家莊買來的長槍,二者以後都要打造,只是困於財力,只得慢慢再說了。   舜鄉堡內有一批匠戶,世代都是打制兵器,想必內中有人會製造鳥銃,王斗派韓朝與齊天良前往,希望能通過舜鄉堡的百戶杜恭搞幾個工匠過來。王斗知道杜恭性情貪婪好貨,臨行時給了韓朝一些銀子,讓他到舜鄉堡後備下一份厚禮。   王斗準備兵器訓練軍卒,韓仲幾人當然雙手贊同,只有韓朝對王斗準備打制鳥銃有些疑惑,不過他沒說什麼,領了王斗的任務後就隨齊天良到舜鄉堡而去。   ……   幾天後韓朝二人回來,帶回了六、七個工匠,其中一個還是匠頭,聽他言自己精通鳥銃的打製。   此時這幾個人站在王斗的面前,無不是粗手粗腳,滿面風霜,身上的棉襖破破爛爛,只是不時跺腳哈著白氣,這天氣實在太冷了。王斗看他們臉都凍得青紫,便讓他們先下去飲用熱水。   等他們緩過氣來後,王斗才招他們過來說話。   那匠頭叫李茂森,年在四十五、六,身材甚是粗壯,不過臉上卻是神情精明,王斗問他可是會打制鳥銃。   李茂森道:「回大人,不是小的誇口,當年小的在衛城軍器局中,論起打制兵器火銃,那也是數一數二,就算到了千戶所後,這手上的技藝也沒有落下。」   王斗看他臉上似在回憶,神情又是驕傲又是痛恨,他原來是在保安衛城,最後怎麼會跑到這舜鄉堡來?想必這其中有一個複雜的故事。不過這不是王斗關心的,他順口問了他些製造鳥銃的知識。   李茂森一一答了,他道:「大人,造鳥銃,以六斤為妙,只是耗鐵甚多,四十斤毛鐵,最後只煉到七、八斤精鐵,所費不小。」   依他估算,加上鐵價,炭價,工匠的工錢食糧,還有其它的耗費等,一根鳥銃的成本在三到五兩,所需不是一筆小數目。   王斗點了點頭,他看過歷史上相關記載,這李茂森的估算跟他差不多,這倒是個實誠的人。不過王斗只關心鳥銃的質量,歷史上很多明軍使用鳥銃炸膛,造成軍士對使用鳥銃有一種畏懼,王斗不能拿自己部下的生命去開玩笑。   對王斗的憂慮,李茂森道:「大人,鳥銃之所以炸損,一是材料不足,或是工匠們在製造時取巧,粗細薄厚不均,特別是在銃管的焊接上,許多工匠技藝不足,造成鳥銃炸鏜。不過小的自然不存在這些問題,只要大人材料充足,小的便可以為大人造出精良的火銃來。」   王斗點了點頭,他當然不可能憑李茂森一面之詞便放心於他,歷史上大明對鳥銃的質量要求其實很嚴格,不論工部還是各地衛所,他們造出軍器都要註明某部、某衛、某所、某年、某季成造字樣,事後還需造冊,以便隨時查考。不過就算這麼多規定,大明軍器的質量卻是有目共睹。   當然,大明軍器質量之所以低下,也跟官場的腐敗與糟糕的匠戶制度有關,這事王斗當然沒有必要提。   他道:「李匠頭你這樣說是最好不過,不過我們還須立下典章,今後你們便留在堡內,每月食糧工錢不會少於你,今後你們每造出一隻合格鳥銃,我都會給你們獎勵,如有不合格,便要扣去你們相應月糧以充材料耗損,如有造成軍士損傷,還要加以處罰。」   李茂森一咬牙道:「好,就依大人這麼說。」   李茂森來靖邊堡之前,己聽齊天良吹得天花亂墜,說只要到了靖邊堡,肯定會每日衣食充足,天天吃飽,眼下他們這些工匠在舜鄉堡每日飢寒交迫,這年景能找個吃飽飯的地方不易,李茂森相信自己的技藝會讓王斗信服。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以後李茂森幾人就留在靖邊堡內了,王斗忽然想起一事,他道:「對了,李匠頭,除了火繩引燃的鳥銃外,你們可會製造那種轉輪火銃或是擊發火銃?」   王鬥將自己說的那兩種火銃大致描繪了一番,他說的便是歷史上的轉輪式燧發槍與擊髮式燧發槍。   那轉輪燧發槍約出現在十六世紀中後期,是用齒輪發條摩擦燧石生火而點燃火藥。那擊髮式燧發槍則是出現在十七世紀初中期,由擊錘撞擊燧石起火,在今後的幾百年中非常流行。王斗自然也想擁有這樣的利器。   李茂森想了半天,他雖然奇怪王斗怎麼會想到這樣的鳥銃,不過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慚愧,大人所說火器,小的實在不知,還要仔細思量才是。」   王斗點了點頭,舜鄉堡畢竟是個小地方,也不可能出現多麼高深的火器人才,是自己心急了。   隨後李茂森幾人被安排下去,王斗給他們每人一間居房,還為他們專門選定了一個場所作為兵器作坊。   李茂森幾人歡喜地去了,一路上還好奇地打量這處新建屯堡。 第028章 列隊   崇禎七年的十一月初八日。   冬至已是過了幾日,北風更為凜冽,而從這一天起,王斗也開始挑選一些青壯出去訓練。   在大明,屯堡兵一般是不用出外作戰的,所以難得見到屯兵訓練,不過王斗豈能因此罷休?隨著時日的一天天過去,王鬥心中的危機感也越來越緊迫,多一分武力,將來就多了一分保護自己及家人的希望。   王斗決定開始練兵,他現在所憑借的,就是這身體的一身技藝,還有後世豐富的知識。不過對於訓練軍士,王斗決定還是嚴格按照戚爺爺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兩本兵書進行訓練,實用的就是最好的,王斗認為目前這是最適合自己軍隊的訓練手冊了。   眼下堡中成年男丁有七十五口,不過除去其中的老弱,最後只有三十四口是適合訓練的青壯。而這三十四人,自加入靖邊堡軍戶來,每天都是吃得飽飽的,又經過這些時間的建堡開荒鍛煉,他們的身體條件,已經完全適合接下來的軍事訓練。   今日王斗便將他們帶到堡外,趁著現在農閒,正好進行一些軍事訓練,不然等到明年開春農忙時,他們又要幹活了。王斗現在身家還不足,還養不起脫產的軍人。至於餘者的老弱與婦人,則是繼續在堡內外幹活,修堡建房等,不過看著王斗等人在外面的樣子,他們還是不時好奇看來。   三十幾個年青人聚在一起,人人都是興奮好奇,雖然寒風凜冽,天氣嚴寒,不過他們還是笑哈哈的議論個不停。這些人有一些原來是軍戶子弟,有一些原來是流民,當然他們現在都是靖邊堡的軍戶。他們當然沒有王斗那種危機感,不過他們是王斗的部下,王斗吩咐他們怎麼做,他們就怎麼做。   王斗一一看去,這些年青人個個是站得歪歪扭扭,東倒西歪的,就連原來那些軍戶子弟也是一樣。   王鬥心下感慨,沒有嚴格訓練過的軍士就是烏合之眾,看來對他們還是要從最基本的隊列先訓練起。況且這古時作戰,嚴整的隊列和嚴格的紀律向來非常重要,能保持嚴整戰陣的就是虎狼,沒有隊列,就是烏合之眾。   戚爺爺也曾言過:「開大陣,對大敵。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叢槍戳來,叢槍戳去,萬軍之中只如一人,如此可天下無敵。」就是強調隊列與紀律的重要性。   當下王斗開始,把這三十四人先分成了四隊,每隊幾人,由韓朝,韓仲,齊天良,楊通四人各領一隊,這讓四人非常高興,齊天良與楊通裂開嘴直笑,沒想到自己也帶兵了。只有韓朝很感慨的樣子,似乎是想起什麼往事。   等各人分隊站好,韓朝四人也是左右站在王斗身旁。   王斗大聲道:「今日把你們招來,就是訓練你們戰陣技藝,眼下兵荒馬亂,天下還不太平,前幾月韃子寇邊,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們這裡雖是屯堡,但也一樣要操持技藝,如此將來你們才可以保護你的妻小家人。」   王鬥神情嚴肅,下面各人都是下意識地站得直些。韓朝幾人也是同樣嚴肅。   訓完話後,王斗先讓他們學習站隊列隊,左轉右轉,齊步行進跑步等,眾人先是新奇,後來便是亂成一團。   那隊列可說是慘不忍睹,隊伍歪歪扭扭不說,各人連左右都分不清楚,這情況不說下面的青壯軍戶,連兩個隊長齊天良與楊通同樣如此。一天下來,各人比幹了一天的活還累。只有韓朝兄弟游刃有餘,完全不當回事的樣子,還一直呼喝自己隊中青壯站直站好,這讓王鬥心下更好奇這兩兄弟的來歷。   接連幾天,各人還是左右不分,連王斗大聲喝叱也沒用。還是韓朝想出辦法,讓各個青壯軍戶的右手臂上都綁根繩子,標明左右,這樣情況才慢慢好轉。   王斗也看出韓朝兄弟的練兵能力,從這天起,王斗就吩咐韓朝兄弟和自己一起參與訓練列隊,二人當仁不讓。   從訓練中也可以看出二人風格,韓朝性子會好些,總會耐心指正那些軍戶的隊列錯誤,不過韓仲脾氣風爆,換他訓練眾人時,如有人站隊不對,他不由分說提根棍子就是上前一頓好打。   說也奇怪,他這法子更好用,被打過的人下次站隊更穩。對自己被打,那些青壯軍戶似乎都是見怪不怪,都是習以為常,連旁邊看熱鬧的一些軍戶與婦女們都是哈哈大笑,被打的則是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頭。   一般沒事時靖邊堡軍戶與婦女們都會來堡外觀看各人訓練,各人一邊看一邊指點,議論各家孩子怎麼樣,誰站得更好等等。而有旁人的圍觀下,青壯軍戶們的精神也是更足,個個努力的,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得更直。   這樣在十天後,各人站隊終於有些樣子,在韓朝敲起步鼓讓他們小跑時,各人己有些整齊的模樣。   訓練的間隙,王斗去看了一下李茂森他們打制鳥銃的情況。   來到作坊,這裡熱火朝天,外面的冰寒似乎完全不見,一股股熱氣直冒出來。   李茂森幾人正努力打造著一些鳥銃,看樣子離完成都很遙遠,王斗隨便一看,便發現這鳥銃的打制真的很複雜。依李茂森的介紹,這鳥銃製作,首先是銃管,將做銃管的熟鐵燒紅後,敲擊在一根鋼芯上,這樣捲成鐵管,冷卻後再裹數層,敲擊細密,達到一定厚度後,抽出鋼芯,一段銃管才完成。   連做幾段銃管後,就將它們一節節焊合起來,這裡是關鍵,焊接不好便容易炸鏜。初步的銃管做好後,便要用鋼錐鑽出銃鏜,挫出准心,這裡時間最久,有時可長達一個月。   之後是用鋼條將鏜內刮光刮淨,然後是各樣的裝配。王斗想不到一根鳥銃這麼多學問,這麼的複雜,看來做根鳥銃沒有一個月做不好,自己還是過段時間來看吧。   ……   在四隊軍戶列隊訓練十五天後,王斗讓他們上午接著訓練隊列,下午開始補充一些東西。   比如說讓眾人列隊長跑,以各人一口氣跑一里,不氣喘,隊列不嚴重分散為合格。此後又讓各人負重奔跑,重量慢慢往上加,這都是戚爺爺《練兵實紀》中最基礎的練手力、練足力、練身力等要求。   又五天後,王斗在下午開始為各人添加兵器的練習。   四隊人中,王斗暫時只讓他們訓練長槍與腰刀。每隊九人中,先分出兩個膽勇便捷之人使刀,餘者各人使槍。這使刀的人,將來或是籐牌手,或是鳥銃手,這兩個兵種同樣需要練刀。   眾人手上一一分到兵器,人人都是興高采烈。   王斗先教眾人槍術,他大聲道:「你們都看好了。」   他擺了個側身起手的姿勢,猛然一聲大喝:「殺!」   飛衝上前,擎槍瞬間刺中了前方二十步一個人形木把的目、喉、心、腰、足五處,所有的動作似乎都在一眨眼間完成。   眾人一片叫好,以韓仲的叫聲最為響亮,韓朝也是由衷地讚了聲:「真是好槍法!」   眾軍戶紛紛問道,要如何才能做到像王斗這樣。   王斗道:「無他,熟練爾,你們如我這樣刺個一萬次,十萬次,便能和我一樣了。」 第029章 分解   考慮到這幾隊軍戶都沒學過武藝,繁雜的招式練習只會讓他們混亂,而且戰陣上複雜的東西也是無用。   所以王斗決定從自己槍術中選出最適當的幾招,教他們一些簡單有效的殺敵技藝,戰場上的招式往往越簡單越有效。只要反覆練習,同樣可以發揮出巨大的威力。   最後決定的就是一招,就是刺!而且這一招還分解為兩個步驟,第一步,側身握槍,第二步,用力突刺。以後每天就讓他們反覆練習這兩個動作,直到他們動作練得標準,練得飛快,練到條件反射為止。   至於練刀,也是同樣一招,分為兩步,第一步抬刀,第二步斜劈。抬刀動作同樣需要標準,刀劈下的動作角度也有嚴格的規定!   此後每天這幾隊青壯就是天天在堡外練習刀槍,無一例外的,每天王斗也是與韓朝四人一起出來練習。   此時已是到了崇禎七年的臘月初,每到晚上便是飄雪,第二天起來那殘雪直凍成堅冰,讓地上滑溜無比。   眼下各人在屋內烤火都是冷不可言,在這野外,更是站一會兒便凍得全身僵硬。不過王斗每天讓他們的練習都是不斷,王斗曾有明言,受不了可以退出,不過此後他們連家人都要被驅逐出靖邊堡。   這個時節,被趕出堡還真是死路一條,看別人都是咬牙堅持下來,自己為什麼不能呢,練死總比窩囊趕出堡後餓死凍死強。因此再苦,每個青壯倒都是咬牙堅持了下來。不過為防軍戶們凍壞,每天王斗都會準備一些薑湯讓他們驅寒。   這天一早各人仍是出堡練習。   天色灰沉,寒風如割,各人臉上都是被凍得青紫,許多人臉上還裂開一道道口子,口中直呼出厚厚的白氣。為了保暖,大伙可說是想盡辦法,各人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五花八門,有的人穿著厚厚的棉襖,有人則是裹著厚厚的皮襖。各人戴的帽子也是不盡相同,有棉帽,有皮帽,款式多樣。   王斗身上也是裹著厚厚的皮襖,頭上戴著皮帽,和大夥一樣,他的皮襖皮帽也是沉舊,非常時節,沒人顧得上美觀。   練了一會隊列後,各人又開始練習刀槍。使槍的二十餘人站成數排,人人握槍。使刀的也是同樣握著自己的腰刀。   那日王斗從董家莊買來的長槍只是保養不當,其實還是可以使用,經過重新的打磨與回爐鍛打後,又重新現出了鋒利。而幾個使刀青壯則是使用繳獲自後金軍的那些腰刀。   看眾人列好隊,王斗一聲大喝:「準備!」   「嘩!」的一聲響,眾人站得筆直!   王斗大喝道:「抬槍!」   「殺。」   數十根長槍一起突出,場面壯觀。   「揚刀!」   「殺!」   一陣的怒吼,一片的刀光揚起,雖然眼前使刀的只有十二人,但他們整齊劃一的斜劈下來,在寒風中卻頗有凜冽威勢。   ……   「抬槍!」   「殺。」   「揚刀!」   「殺,殺,殺!」   ……   「殺,給我用力殺,你眼前就是賊寇,不需花槍,不需虛架,你只需刺,再力的刺,飛快的刺。你刺得比他們快,你就可以活下去,而那些賊寇,就是你們的軍功首級。」   王斗大吼著,他提著棍棒來回走,看到誰姿勢發力不到位,上前就是一頓棍棒,讓各人更是提起精神。   看著場中各人整齊劃一的動作,那隱隱有上陣殺敵的氣勢,旁邊的韓朝歎道:「才一個多月吧,就有這個樣子,想當時我們在遵化練了多久,四個月,五個月,還是半年?」   韓仲也是張著嘴看著場中各人,他眉歡眼笑地道:「想到這些兵以後都是我們帶,真是死了也甘心啊!」   經過王斗對這些軍戶們一個多月嚴酷的訓練,此時他們可說己可上陣,如果再能練個三個月,上個陣見點血,至少在大明的衛所兵中,他們算是一支可戰的軍隊。   這些時間,王斗也對這幾隊人略為調整,又從堡內選出幾個男子,補充進去,組成三隊戰兵,每隊十二人,隊中刀手四人,槍手八人。每隊頭目便是韓朝,韓仲,楊通三人,這樣的人數,可以更好地發揮出隊形的威力。   至於齊天良,一個多月訓練下來,他明顯是跟不上眾人進度,所以齊天良被選去管理新建的輜重隊。以後隨軍還是需要輜重隊的,鍾榮只是管理文書,當然不可能隨軍,齊天良總算識點字,又是墩內老人,便讓他管理輜重隊吧。   不過他們這隊,連齊天良算上,只有八個人,都是堡內原來的老弱男子,沒辦法,堡內人力就是這些。好在他們平時不須怎麼練習,因此他們身體就算差了些,也勉強可以勝任了。   倒是楊通有股狠力,一直堅持下來,所以也任了一個戰兵隊的隊頭。   不過這三隊兵雖然有點軍人的樣子,不過他們的服飾旗號還談不上什麼正規,各人穿得五花八門,三個隊頭每人拿一根長兵器,上面掛一面破爛的旗就算是隊旗了,好在各人身上有一塊表明他們身份的腰牌,可以認出他們是靖邊堡的軍人。   現在王斗軍中只有一個步鼓,原來是放在靖邊墩的倉庫內的,雖然破舊,總算也可以用。餘者的號令金鼓,現在還沒有,只能等將來再置辦,反正現在人少,先用聲音吼叫算了。   至於那訓練隊列時步鼓的敲擊,王斗暫時讓輜重隊的人敲打,能利用人力就盡量利用吧。   ……   這天,王斗又從十二個刀手中選出一半人來練習盾牌,那盾牌,自然是取自那日繳獲自後金軍的圓盾與皮盾。   王斗自己拿了一塊盾牌,他雖然從小主習槍術,不過刀棍盾牌也曾練過,雖然不如自己槍術,但教下面那些軍戶菜鳥是綽綽有餘。   他左手拿著盾牌,右手拿了一把腰刀,示意對面的韓朝取根長槍,他大聲對各人道:「盾牌為一軍之藩蔽,除了不能隔銃子,矢石槍刀皆可遮蔽,且牌手為接戰短兵,向為臨敵各軍之應援,加之進退自如,堪為利器!習好盾牌,當可一壯軍中膽氣。」   王斗說完,他大聲叫道:「你們都看好了!」   他示意對面的韓朝進攻。   韓朝一聲叫,雖是演練,他仍是毫不留情,手中長槍閃電般從側面向王斗直刺而來。   王斗大聲道:「來得好!」   他手中盾牌一擋一格,立時將韓朝的長槍擋住盪開,他身子毫不外露,在格開長槍的同時,接著這個勢,王斗一把欺近韓朝身旁,猛然他刀光一閃,腰刀已是當頭向韓朝劈下,韓朝慌忙招架,不過無論韓朝如何招架,王斗都是一刀接劈一刀,刀勢威猛,似乎要將韓朝劈成兩半似的。   圍觀各人都是看得心驚膽戰,猛然韓朝跳開,他連連罷手,氣喘吁吁地道:「大人勇猛,小的自愧不如,認輸便是。」   王斗點了點頭,轉頭對看得面如土色的各軍戶道:「你們都看到了,這就是牌手之利!練好後,除了對上精良火器炮石外,餘者刀槍弓箭無不可蔽,當然了,還有這個……」   這次他示意韓朝拿著盾牌,然後他要過韓仲的大棒,準確來說,這是一根夾刀棍,長約八尺,粗約二寸,在大棒基礎上還加一五寸短刃,形如鴨嘴。這種兵器多見大明邊軍騎兵,上馬可刺,下馬可擊,騎兵中使用人數眾多。   難道韓朝兄弟以前是騎兵?王鬥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他拿著大棒示意韓朝開始。   韓朝一手拿刀,一手拿盾,他盾牌嚴密地遮護住自己身體,不時移動著腳步,只是謹慎地看著對面的王鬥。王斗身體隨著韓朝的身體轉動著,他雙手拿著大棒,只是窺探他的破綻,猛然王斗一聲大喝,大棒直砸向韓朝的盾牌。   韓朝舉牌一擋,王斗這下力道好猛,可以感覺到韓朝的身形一下滯住,王斗又是猛砸幾棒,棒棒都是砸在剛才的位置上,可以看出韓朝的身形已是散亂,身體從盾牌處露了出來,猛地王斗改砸為刺,大棒上的短刃已是停在韓朝的心口。   王斗收棒,對下面目瞪口呆的各人道:「看到了吧,盾牌不懼刀槍弓箭,卻懼火器大棒,以後你們遇到這兩種賊寇,需要小心,招呼手上有火器的兄弟上就是!」   下面各人還沒從剛才的演練中回復過來,眾人都是驚歎地議論個不停,韓仲也是齜牙咧嘴,沒想到自己手上的大棒換到王斗手上,竟有如此威力。   接下來王斗讓幾個刀手練習盾牌,同樣也是分解為幾個動作,其實每個盾牌手還應有兩根隨牌標槍才妙,不過王斗現在手上沒標槍,只能未來再說了,而且先讓幾個牌手把盾牌刀術練好再說。   時間很快到了臘月初八,這天是臘八節,大明各地都要吃臘八粥。而就在這天,匠頭李茂森興沖沖地來找王斗了。 第030章 震驚   只見李茂森領著那幾個工匠,每人手上都是拿著一根鳥銃,他走到王斗面前,喜形於色地對王斗道:「大人,小的幸不辱命,經過一個月的打製,終於完成鳥銃六門,特前來向大人覆命。」   「哦。」   王斗也是非常歡喜,沒想到李茂森真的把鳥銃打製出來了,他接過一個工匠遞來鳥銃的細看,只見這隻鳥銃烏黑厚實,通體都用精鐵製成,銃管直長,前後都有準星照門,銃後用螺栓密封,木托略向下彎曲。   估了估重量,就是六、七斤的樣子。   王斗左看右看,不時拿眼瞄這瞄那,韓仲等人也圍了上來,在周邊議論紛紛。   李茂森道:「鳥銃長三尺有餘,重六斤,銃口可容三錢鉛子,裝藥四錢,共耗鐵四十餘斤。」   聲音頗為感慨,想必打制這幾隻鳥銃費了他很大的精力。   王斗玩弄了良久,看這鳥銃外觀還是不錯,就不知打起來怎麼樣,他道:「試射一下吧。」   當下各人找來一塊木板,豎立在八十步遠的距離上,王斗早已從董家莊堡購買了一批鉛彈火藥火繩,當下一一取來讓李茂森試射。   李茂森熟練地從火藥罐中取出火藥,估算用量後,將火藥裝入銃內,用通條捅實。隨後又取出一枚鉛子,仍是用通條送入。然後將銃後的火門打開,倒了一些火藥入內,最後取出火繩安入龍頭,將火繩點燃。   眾人都是離他遠點,顯然鳥銃易炸膛的「美名」是遠近皆知,王斗也是走得遠一些,只有李茂森神情自若。他一手托著銃身,眼睛只是瞄那照星,瞄了一會兒,李茂森扣動板機,「啪」的一聲響,白煙冒起,遠遠的那塊木板已是被擊碎飛濺。   「好。」   王斗讚了一聲,眾人也是歡聲如雷。   李茂森滿臉傲色,他親自將那木板取來讓王斗檢查,王斗翻來覆去看了良久,依他與韓朝幾人的估算,這種鳥銃在八十步外對沒有披甲的敵軍殺傷力巨大,對於披甲敵軍,如果將他們放近五十步開打,同樣具有很大的殺傷力。   接下來試射其餘幾門鳥銃,果然門門都是精良,王斗非常歡喜,他哈哈大笑道:「好,李匠頭你果然不負我所望,我決定獎勵你,你們每人賞米一斗,李匠頭你再加肉兩斤。」   幾個工匠都是歡喜,李茂森也是滿面笑容地抱拳道:「多謝大人。」   ……   王斗讓李茂森等人再接再厲,而打制好的這六根鳥銃,正好配給每隊餘下的刀手,此後他們便身兼鳥銃手與長刀手。   再過一些時間就要過年了,從這個臘月起,邊塞的明軍又要開始例行每年的出塞燒荒,不過在這靖邊堡內,王斗仍是讓那三隊戰兵每日訓練,練得好的,就讓他們加餐,練不好的,就要挨打。   看著自己的軍隊每日成型,王斗內心不歡喜那是假的,不過隨著年關的逼近,他內心又有了另外一個煩惱,就是自己所剩的銀子不多了,眼見買了幾次米,又快要沒米了。聽聞保安各地的物價還是居高不下,糧米一石還是要四兩多銀子。   這兩百多人的吃用,每天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手上這點錢,就算能過年,不過等明年開春後怎麼辦?沒有飯吃,堡內定會人心渙散,為了活命,或許這些軍戶又會出去成為流民,王斗經受不了人口損失,眼下堡內每一戶人對他都是寶貴的資源。   在眾軍戶面前,王斗樂觀,沉穩,是眾人的主心骨,只有韓朝幾人瞭解堡內之事,他們的利益都與王斗綁在一起,只有王斗發達順利,他們也才有前途富貴。因此王斗急,他們同樣也急。   這天王斗與韓朝、韓仲、楊通、齊天良、鍾榮幾人商議堡務。   他們這靖邊堡,裡面除了軍戶營房外,還粗粗建有一個總旗官廳,當然裡面一切都很簡陋,此時各人就在廳內議事。   眾人商談,韓朝在旁一直很沉默,忽然他站起來對王斗抱拳道:「王頭,小的打算去一趟州城,明日便回來。」   王斗很奇怪,韓朝去保安州城做什麼,他看向韓朝,卻發現韓朝一直在躲避他的眼神,王斗怔怔地看了他良久,他忽然道:「韓兄弟,你不會是……」   王斗搖頭道:「那日只是跟你開玩笑,你還當真了?」   齊天良也明白過來,他忙站起來道:「韓兄弟,我與王頭真的不是那個意思,你可不要往心裡去。」   韓朝道:「我怎麼會多想,小的只想為屯堡盡點心力罷了。」   王斗平靜道:「韓兄弟的心意我王斗知道,只是男子漢大丈夫又豈能如此,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你們不必過於擔憂。」   對於王斗幾人的話,韓仲、楊通、鍾榮三人聽不明白,他們自然不好問韓朝那日發生什麼事,只有韓仲悄悄問了韓朝一句,韓朝瞪了他一眼:「多嘴。」   韓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便不好再問了。   眾人正在說話,忽然有一個軍戶進來報告,說是拒虜墩的甲長高史銀來了。   ……   自九月份王斗幾人與高史銀同去董家莊領了告身後,這幾個月中,王斗便一直沒有再見過高史銀。聽聞他現在高昇為拒虜墩甲長了,還與一個州城窯姐打得火熱,可說是身在溫柔鄉中樂不可支。   這高史銀也算是與王斗等人同死共死過,眼下他來到靖邊堡,為了表示歡迎,王斗特地吩咐煮了一鍋羊肉,並燙上兩壺美酒招待他。   此時眾人便是坐在廳內,桌上是一鍋煮得滾沸的羊肉湯,不時騰騰冒著熱氣香味,旁邊還有一個燒得通紅的爐火,上面滋滋的燙著熱酒,眾人隨意而坐,這種天寒地凍的鬼天氣,在屋內吃著熱湯,吸溜著熱燙的美酒,分外舒服。   「娘的,這鬼天氣,冷得緊,還是這裡舒袒。」   高史銀大口喝著熱湯,那酒只往口中倒,一邊拿筷子只是到鍋裡挑肉吃,他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襖,腦袋上也是戴個厚厚的皮帽,原本脖子上還圍著皮毛,不過喝了點酒,熱氣上來,他乾脆把脖子上的圍皮扯了。   韓仲看著高史銀道:「高蠻子,這段時日過得怎麼樣?聽說你撘上一個鮮潤俊俏的娘們?你傢伙過得春風得意啊。」   高史銀猛然將碗往桌上一放,裡面的肉湯都灑了出來,他叫道:「不要提那娘們了,人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話還真沒說錯,我一沒銀錢,她的臉就翻得比書還快。」   他臉上橫肉都在抖動,似乎想起某些讓他恨極了的事。   韓仲目瞪口呆,他叫道:「你沒銀錢了?我記得那日你可是分了一百多兩銀子,一百多兩啊,這麼快你就花完了?」   他不可相信地道:「難道你那些銀子都花在那女人身上,她那麼會使錢?還是她下面鑲黃金了?」   高史銀長長地歎了口氣,有些頹廢地坐在椅子上。   王斗雙手握著湯碗暖手,聽了二人的話,他只是搖頭,餘者各人也是一樣搖頭。   韓朝道:「高蠻子,你沒銀錢了,你打算怎麼辦?」   高史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王斗一眼,只是低頭不語。他與王斗關係頗為奇怪,似乎想向王斗低頭,卻怎麼也拉不下那個臉面。   王斗笑了笑,提起酒壺給他眼前的杯子續滿,道:「高兄弟,不嫌棄我這屯堡簡陋的話,便在這裡住些時日吧。只是你的煙墩怎麼辦?你可是一墩之首。」   高史銀大喜,他搓著手,只是向王斗感謝,他道:「王頭不用擔心,墩內有人看著呢,再說這天寒地凍的,也出不了什麼事。」   他努力向王斗展出笑容,不過他滿臉橫肉的樣子,那笑容怎麼也溫和不起來。   半晌,他似乎想起什麼,他討好地向王斗道:「王頭,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王斗淡淡地說了一聲,他喝了口小酒,又夾了一塊羊肉丟進嘴裡慢慢嚼著。   高史銀神秘地道:「昨晚方家溝被屠了,聽聞是西山那幫匪徒做的好事,整個村的老弱婦孺無一倖免,真是慘啊。」   「什麼?」   眾人都是震動,王斗更是震驚,那方家溝與易莊還有辛莊都是桑干裡的村落之一,不過不比辛莊,那方家溝與易莊只是兩個小小的村子,住的人戶不多,村外面的圍牆也頗為低矮,沒想到臨近年關,他們卻是遭了匪難。 第031章 內應   王斗一直在忙屯堡的事,昨晚方家溝的事,王斗確實現在才知道。   眼下大明天災人禍,各地賊匪多如牛毛,這保安州衛境內就盤踞著好幾股,不過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老鷹不打腳下食,境內那些土匪雖然也經常幹些殺人綁票搶掠等勾當,但總歸有一些底線顧忌,像這種屠滅整村的事,還真是駭人聽聞。   王斗沉聲道:「具體是怎麼回事,高兄弟你仔細說說。」   高史銀說了,原來在西山一個靠近四傾梁的地方,前兩年被一股土匪所佔據,這股土匪主要是地方上的地痞及一些積年老匪,另還有一些潰敗或是嘩變的士兵加入,匪首是一個叫邱子茂的人,聽聞他還是一個民壯隊頭出身。   這邱子茂領著這股土匪佔據山頭後,可說是為非作歹,常年在各地燒殺搶劫,所到村寨將財物洗劫一空,至於綁架勒贖,搶掠婦女等事更是司空見慣。這些人窮凶極惡,事情越做越過火,現在竟然干下屠滅周邊村莊的惡事。   方家溝的事情發生後,現在桑干裡及舜鄉堡一帶可說都是震動。其實昨晚的事情很簡單,邱子茂看上方家溝一個甲首的女兒,要將她搶到寨上去做押寨夫人,那甲首拒絕,邱子茂一怒之下,就下令屠滅了整個村子。邱子茂等人幹下如此喪盡天良的事,可說是人神共憤。   聽完高史銀的講述,在座各人都是大罵,鍾榮也顫聲道:「搶些財貨也就罷了,竟然殺人屠村,這些賊匪還有沒有人性?」   眾人忽然有了危機感,眼下屯堡的堡牆還未建成,雖說遇到土匪各人自信可以將他們消滅,不過堡內的損失也不會小,看來還得盡快想辦法將堡牆築成,只是錢糧何在?   韓朝道:「這些匪賊幹下如此惡事,那方家溝也是屬於我們董家莊這帶守靖,想必管隊大人會發兵剿滅吧?」   眾人都是點頭,王斗慢慢喝著酒,他突然問了一句:「那些賊匪常年搶掠勒索,想必庫藏不少吧?」   眾人都是聽得一愣,高史銀道:「他們都是些積年的老匪,這些年到處搶掠綁票,肯定是積下不少財貨。」   一聲巨響,王斗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碗筷都是隨之跳動,他站起來厲聲道:「賊匪橫行鄉里,喪盡天良,本總旗身為大明官軍,豈可坐視匪寇橫行?定要將他們剿滅,以護地方安靖。」   楊通睜大眼睛,他第一個明白過來,他叫道:「對對,殺了這些匪賊,維護鄉里安全。」   眾人也是明白過來,個個慷慨激昂地道:「殺賊剿匪,除暴安良,安靖地方!」   ……   眾人決定去剿滅這幫土匪,為方家溝的村民報仇。   不過這幫匪徒以匪為生,詭計多端,所處又是山地,佔據地形地利,要剿滅他們,還需好好偵察一番才是。   這個任務就落在韓朝兄弟與高史銀身上,他們本是夜不收,幹這個最在行了。   對王斗的吩咐,韓朝韓仲兄弟自然沒有二話,高史銀也是樂意前往。   時間緊迫,三人略一裝扮,下午便是出發。   兩天後三人回來,韓朝向王斗稟報道:「王頭,我們查過了,四傾梁那幫匪賊約在五、六十人左右,他們的寨子建在一個山頂上,寨前還有一道小關口。這道關口不足為慮,就是山頂上那道關口比較麻煩。」   他拿出一道圖紙,上面繪著四傾梁四周的地勢地形,依韓朝的解說,山頂上那道寨牆關口確是比較麻煩,三面都是陡峭難登,只有一面山坡可以上去,如果他們在上面投下滾石檑木,進攻的一方難免會傷亡慘重。   王鬥久久沉吟著,他相信自己領著幾隊兵可以攻下這個寨子,只怕到時死傷慘重,那就得不償失了。畢竟自己本錢小,經不起消耗,還得好好思量思量才是。   見王斗沉吟,眾人也是皺著眉頭想辦法,高史銀忽然道:「王頭,我倒是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試試。」   眾人都是看向他。   王斗也是「哦」了一聲:「高兄弟有什麼辦法,不妨說來聽聽。」   高史銀道:「四傾梁內有一個頭目叫莫天寵的,他曾是軍中隊頭,往日與我有舊,聽聞他對匪首邱子茂多有不滿,或許可以從這裡下手。」   王斗深深地看了高史銀一眼:「這法子倒也可以試試,如能說動那莫天寵做我們內應,高兄弟你當記一功。」   高史銀興沖沖地抱拳而去,韓仲叫了起來:「高蠻子怎麼會認識那個匪賊的?」   楊通,齊天良幾人也是議論,只有王斗沉默不語。   還沒等眾人說上幾句,這時有軍戶進來報告,說是董家莊的張堂功來了。   ……   官廳外,張堂功正騎在一匹馬上,身旁是兩個隨從,他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手上只是拉著韁繩。   寒風中,三人立在那裡,不論人馬,都是吐著厚厚的白氣,張堂功的臉上被寒風拉開幾道口子,他神色匆忙,見了王斗後,他也不客套,直接道:「王老弟,哥哥來是通知你的,管隊大人準備出兵剿滅四傾梁賊匪,三日後,你帶一些人到董家莊與我們匯合吧。」   王斗問了幾句,原來方家溝整村被屠滅後,整個舜鄉堡境內震動,防守官許忠俊也是大怒,因為那方家溝算是董家莊的守靖地帶,因此許忠俊便限令張貴年前剿滅這幫土匪。   張貴不敢怠慢,接令後便一直準備出兵四傾梁的事,王斗這邊雖是屯堡,不過王斗幾人勇猛殺敵的名聲已是遠揚在外,張貴便要求王斗幾人也隨同前往。   不過對王斗的那些手下,張貴知道他們都是招募不久的屯戶,對他們的戰力當然不抱任何希望。除了王斗、韓朝、韓仲幾人外,王斗會帶多少人前來,張貴並不關心,也隨意王斗自己。   二人說了幾句,王鬥招呼張堂功進廳入坐,張堂功道:「不了,哥哥我還要趕著回莊內覆命呢。」   兩人抱了抱拳,張堂功調轉馬頭,皮鞭凌空抽了一個脆響,大喝一聲:「駕!」   馬蹄踏在那凍得堅硬的地上,蹄聲一路響著去了。   看著張堂功三人遠去的身影,韓仲笑道:「正好缺人手,這機會就送上來了。」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   兩天後,高史銀歡喜地回來,他說他己說動了那個莫天寵,他願意做自己軍中的內應,只不過他也有一些要求,需要與王斗面談。   王斗答應了他,當晚王斗帶著韓朝兄弟還有高史銀,與莫天寵在西山下一片樹林邊相會。   那莫天寵一看就不是善類,膀大腰圓,高顴骨,粗眉毛,下巴凸出,臉色焦黃,裹著一件羊皮大襖,聽聞他以前還是明軍戰兵營中一個小隊隊總?像他這種人,從官軍淪為匪徒,又常年廝混在匪窩,想必也是血債纍纍。   王斗看著莫天寵在說話,那莫天寵只是滔滔不絕地提著要求:「小的願意協助官軍,今後也不再從賊,不過攻下四傾梁後,小的希望砍下那邱子茂的人頭,而且寨中繳獲,小的也要分取一半。」   說到這裡,莫天寵咋了咋嘴,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以前的身份。   從話語中,王斗可以感覺到莫天寵對邱子茂的恨意。事情很簡單,七月份時後金軍入寇大明各地,莫天寵淪為潰兵,他便帶著幾人投靠了邱子茂。起先邱子茂倒也依重他,不過後來便慢慢排斥他,這讓莫天寵心中暗恨。加上不久前莫天寵看上一個粉頭,結果也被邱子茂奪去,莫天寵心中已是對邱子茂起了殺機。   加上此次邱子茂屠村之事,莫天寵知道官兵肯定會來剿滅,自己何苦在寨中與那邱子茂陪葬?不如趁機投靠官軍作為內應,自己也好藉機撈取一筆,也隨便除去邱子茂這個仇敵。   王斗淡淡道:「你願意棄暗投明,協助官軍,那是最好不過,只要你真的有功,便分取一半繳獲又如何?只是你到時又要如何協助呢?」   莫天寵看著王鬥,王斗等人殺死十個後金兵的消息他也有所耳聞,看眼前這個魁梧的年青漢子,果然是非常彪悍的樣子。   聽王斗這樣說,莫天寵略有些遲疑,王斗身上有一種深沉的東西讓他忌憚,半晌他道:「王大人可是言而有信,到時真的願意將繳獲分取小的一半?」   王斗淡淡道:「本總旗身為大明官軍,難道還會騙你不成?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高兄弟他嗎?」   高史銀在旁道:「莫大膀子,你就放一百個心吧,王頭到時肯定說話算話,我給你保證,到時准少不了你的好處!」   聽高史銀這樣說,莫天寵放下心來,當年他與高史銀同在一個營內,一起打過仗,一起喝過酒,一起嫖過女人,也算是同生共死的酒肉好友。加上寨內那金銀財貨的誘惑,當下他一咬牙道:「好,小的就信過王大人!大人只管放心,從後山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寨內,而後山上那道關口,正是小的在把守,到時小的作為內應,官軍肯定可以攻破營寨。」   王斗深深地看了莫天寵一眼:「如此,便一言為定了!」 第032章 出兵   第二天下午,王斗決定領兵前往董家莊。   此次王斗決定領兩隊兵出戰,再帶上四門鳥銃,餘下的一隊兵便留下來防守屯堡。方家溝遭遇匪難的事給他提醒,就算後金軍沒入寇,大明各地也一樣不太平,小心駛得萬年船。   王斗領兵出戰,他身旁的幾人,韓朝兄弟自然是要前往,高史銀也一同前去,還有齊天良也領著他的輜重隊一同前往。堡內留守的人便是楊通了,這讓他很失望。   王斗身邊的幾個老人中,只有他沒有與王鬥出生入死過。楊通也覺得王斗平日對自己沒有對韓朝等人那麼知心,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表現自己,本來這次剿匪是爭取好好表現的時候,遺憾這次時機又要錯過了。不過表面上,楊通當然是胸脯拍得震天響,只讓王斗安心領兵出戰,這屯堡的安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人手安排就這樣決定,此次出戰不知要在外面待上幾天,到了董家莊後也不知道管隊官張貴會調撥給自己多少糧米,所以王斗決定自己準備點。一個壯兵在外作戰,一人一天要吃米一升多,兩隊兵二十多人一天便是二十多升,加上幾匹馬的糧食草料等,王斗決定帶五天的糧食出去,約是兩石多米。   靖邊堡內現在沒有騾馬,這些糧米,自然只有讓輜重隊那些人背了,他們還要挑鍋碗帳篷等,那幾頂帳篷是王斗等人從後金軍那邊繳獲來的,這次正好派上用場。輜重隊這些人要挑擔一路隨軍步行,當然頗為辛苦,王斗想著以後還要為他們配些馬騾車輛等,就希望此戰能有收穫了。   除了輜重隊外,兩隊戰兵自然要帶上他們的武器,為了減少傷亡,王斗決定將庫房內繳獲自後金軍的那批盔甲取出來用。   其實後金軍的盔甲與大明盔甲差不了多少,他們很多盔甲服飾樣式都是來自大明,所差的就是後金軍頭上所戴盔尖很高,王斗吩咐李茂森對這些盔甲略一修飾,將那些高高的避雷針砍了,如此這些盔甲便與大明盔甲無二。   盔甲分配中,王斗自己肯定是要身披鐵甲的,就是那副後金白甲的銀白鐵甲,這副鐵甲打制精良,甲葉厚實,全甲約重四十餘斤,可以有效地防守全身。此時鐵甲靠肩處原來被王斗射破的那片甲葉早已更換過,又是一副完好的鐵甲,這就是鱗甲的優勢。   此外韓朝、韓仲,齊天良三人也是各自擁有一副鐵甲,至於高史銀,那日在戰後,他也挑選了馬匹盔甲,此次剿匪他自然也是帶來。   在兩隊戰兵中,共有四個刀盾兵,除了盾牌砍刀外,王斗也給他們每人配上一副鐵甲,餘者鳥銃兵與長槍兵,王斗視他們悍勇情況各分一副的綿甲與皮甲。不過王斗手上盔甲有限,兩隊戰兵大部分人都無盔甲可配,更不要說那幾個輜兵了。   按大明軍隊的規矩,士兵出外作戰需要撥開撥銀,行軍糧等,不過靖邊堡這些軍戶出戰是為了屯堡的生存,為了自己家口妻小能活下去,殺敵是他們本份,人人都要拚命,自然不可能會有人來跟王斗談開撥銀什麼的。   ……   王斗領著兩隊兵出發時,堡內所有的軍戶都來送別,眾人神情都是不捨,有些婦女與老人還抹著淚,此次一去,家裡的男人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不過她們流淚只是在背後,面上她們都是鼓勵自己的丈夫與兒子好好殺敵,跟著王大人剿匪立功。   那些軍戶都是不耐煩地答應著,相比她們,出戰的年輕人個個高興,苦練了多日,早就盼望著這一天了。   告別靖邊堡各人,眾人列成兩隊出堡而去,齊天良的輜重隊則是背米挑擔緊跟在眾人身後。   王斗與韓朝兄弟,還有高史銀、齊天良五人擁有馬匹,而且戰馬匹匹還剽肥體壯,自然是讓手下那些軍戶們投來了羨慕的目光,不過各人也知道王斗等人的馬都是奪自韃子,如果自己也有王大人他們的勇力,也一樣可以擁有這麼好的馬。   只是為了節省馬力,王斗幾人還是與各軍戶一起步行,不過各人可以將自己的盔甲放在馬上馱運。餘者的兩隊兵,他們有分配到盔甲的,都是將甲冑打包背在身上步行。   天寒地凍,路上少見行人,寒風不時呼嘯而過,讓四周的曠野更見蕭條。   眾人往董家莊一路而去,一路上,眾人都是安靜地走著,隊伍井然有序,經過一個多月的苦練,至少在行軍隊列上,這兩隊兵已經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   韓仲與高史銀二人還兼作探馬,不時騎馬前去查看周邊的動靜,不過都是回來報告,四周毫無動靜。   一路無事,很快眾人過了結冰的董房河。   從靖邊堡到董家莊堡不過十里路,眾人走了半個多時辰,很快便到了董家莊外。   ……   向守堡軍士通報後,聽聞王斗領著兩隊兵前來助戰剿匪,張貴很是高興,他親自領一些人出來迎接王鬥。   當張貴看到王斗等人時,不由呆了一呆,此次王斗領了三十餘人前來,雖個個衣裳破爛,不過人人都是精神,特別是其中兩隊兵,青一色的青壯,神情舉止中頗有彪悍的味道。   張貴吃驚,他帶兵多年,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張貴知道王斗最近招了幾十戶軍民屯堡,不過他什麼時候訓練出這兩隊精悍的兵丁出來了?那彪悍的樣子,是連自己堡內很多軍士都沒有的。   張貴打量那兩隊兵丁青壯,他們中共有四人拿著大刀盾牌,有四人拿著鳥銃,餘者各人都是拿著長槍。有些人身上還背著包裹,難道裡面裝的是盔甲?   張貴知道王斗曾繳獲過一批後金盔甲,此次剿匪他便拿出來用,還真是捨得下本錢。還有那幾門鳥銃,也是讓張貴好奇,不知道王斗從哪搞出來的鳥銃,就不怕傷到自己軍卒?   不說張貴吃驚,張貴身旁的張堂功與洪丘也是同樣吃驚,那兩隊兵的樣子他們當然看得出來。他們也是知道王斗屯堡情況的,這才多久,王斗手下的軍戶就有這種效果,這王斗能力很不一般啊。   王斗自然看到張貴身旁圍著一些人,除了張堂功與洪丘,他身旁還有一個神色陰沉,消瘦面頰的中年軍官引起他的注意。   王斗無暇多看,他上前向張貴行禮參拜,大聲道:「卑職領管隊大人之令,現率精兵二十前來向大人覆命!」   張貴高興地道:「老弟你來得好啊,有了你,老哥可說是如虎添翼啊。」   他哈哈大笑起來,他身後的張堂功與洪丘也是一樣大笑,只有他身旁那個陰沉的中年軍官眼中閃過不悅的神情。   張貴笑了一會,他道:「對了老弟,哥哥來給你引見一下堡內幾位同僚!」   他一一為王斗介紹,他的家丁隊頭張堂功,還有堡內管糧草輜重的洪丘王斗是認識的。此外張貴還有一個直領的甲長叫鄭安治的,也是介紹王斗認識。   隨後張貴介紹到那個神情陰沉的中年軍官,原來這人是董家莊的貼隊官肖大新,年在三十六、七歲,試百戶。   大明宣鎮一般每隊有五十人,分為管隊官與貼隊官,各領一半人左右,這肖大新就是董家莊的貼隊官,手下有一個直領的甲長鍾圓。   聽聞張貴介紹,王斗忙抱拳施禮道:「王斗見過貼隊大人!」   肖大新臉色深沉,他道:「早聽說過王甲長的大名,還真是後生可畏啊!」   王斗覺得這肖大新對他似乎有些冷淡,想想自己並沒在什麼地方得罪他,那鍾圓也是同樣神情冷淡地向王斗拱了拱手,說了句久仰就不言語了。   張貴見場面有點冷場,他笑道:「剛才我正與堡內幾個同僚在商議剿匪之事,王兄弟你來得正好,你殺敵厲害,正好來給我們出出主意。」   眾人進了堡,張貴吩咐洪丘先將王斗的人馬安排到營房中先休息,一定要好飯好菜讓他們吃飽。然後他帶著王斗等人來到官廳內,廳的正中擺著一張大桌,桌上擺著一張頗大的地圖,便是西山的山勢地形圖。 第033章 飛槍   王斗看桌上那張地圖與韓朝他們繪製的差不多,不過更大號些,想必董家莊夜不收內也是有能人的。   眾人圍在桌旁,張貴指著那攤開的地圖道:「那四傾梁離我們董家莊也就幾十里路,此次我們進山剿匪,從辛莊那邊進山,一直到四傾梁下,山勢一直平緩,直到四傾梁下,山勢才開始陡峭。在匪賊的山寨前,共設有兩道關口,第一道關口不足為道,問題在第二道,這裡比較險要,怕是很難攻破!」   眾人都是沉吟,在王斗沒來之前,他們早已仔細商議過,覺得除了強攻外沒有別的方法,只是這樣一來部下就傷亡慘重了。   張貴看向王斗:「王老弟,你來說說,你有什麼好的主意!」   眾人都是向看王鬥,王斗微笑道:「卑職哪有什麼好主意?上官命令下來,小的奮勇殺敵就是,想那匪賊不過一幫烏合之眾,也不會是我們官兵的對手!」   肖大新一直注意著王鬥,聞言他臉上閃過一絲冷笑,不過卻是道:「王兄弟說得不錯,那幫匪徒只知道殺人劫貨,哪懂得什麼戰陣撕殺?土雞瓦狗爾,在我們官兵圍攻下,肯定是土崩瓦解。再說了,管隊大人,我們不是新來了一批飛槍嗎?」   「不錯!」   張貴大笑起來:「我老張差點忘了昨日從舜鄉堡要來的那批飛槍,娘的,明日就射死那幫王八蛋!」   ……   在董家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微亮張貴就下令造飯出兵。   此次董家莊的兵士可說是傾巢出動,堡內守軍大部分抽出不說,還抽調了幾十個軍戶運送糧草輜重,連上王斗帶來的三十多人,共有一百幾十人,號稱出動千人。   張貴的十幾名家丁也是一同出動,其中還有幾個是夜不收,由此可見張貴的決心,他實在是被許忠俊逼得緊了。不過王斗看得出來,除了張貴手下那十幾個家丁外,餘者軍士怕難堪戰。   軍衣破爛就不說了,自己部下也是一樣,不過他們那種軍紀鬆懈,老弱摻雜,行動遲緩,卻比不過自己的手下了。至少自己還有兩隊一色的青壯,而且也算是軍容嚴整,令行禁止。   朝廷老是拖欠糧餉,發下來時上官也是經常剋扣,被張貴他們拿去養自己的家丁,常年吃不飽穿不暖,加上每年難見幾次訓練,董家莊這些軍士,己談不起什麼軍人樣子。   吃過飯後,眾人亂哄哄的出發,張貴的家丁都是一色騎兵,可以看出有幾匹便是以前王斗繳獲自後金軍的馬匹,餘者各人,便是大多步行。就是那貼隊管肖大新,也是騎在一匹瘦馬上,更不要說董家莊內幾個甲長了,看王斗幾人的好馬,很多雙嫉妒的眼睛都是向王斗幾人射來。   眾人一路折騰而去,此時正值隆冬苦寒,冰寒裂膚,還沒走多遠,董家莊各人的士氣就低落下來。很多人開始行動緩慢,不時的抱怨這種鬼天氣還要出來剿匪,那些負責運送輜重糧草的軍戶趕著騾子,拉著車輛,寒風撲來,他們也是大聲地叫起苦來。   看到眾人這個樣子,張貴大聲喝罵起來,讓自己的家丁下去催促兵丁們加快行進,隨著皮鞭的響起,一片的慘叫,叫苦聲更響了。最後張貴只得大聲承諾,只要打下四傾梁,定會拿出繳獲重重地犒賞各人,這讓才眾士兵們提起了士氣,行軍的速度也加快起來。   王斗看得搖頭,他一聲不響,只是下馬與各人一起步行,不時督促自己堡內軍戶加快前進,兩隊靖邊堡戰兵也是列隊昂然而進,有了比較,他們才發現自己的優秀。   ……   大軍一路往西而去,過了辛莊,再走幾里,眾人就上了山。   這段山勢平緩,少見樹木,到處是黃土枯草,不時在寒風中抖動。   進了山後,為防沿途有匪徒埋伏襲擊,張貴將自己的家丁紛紛派了出去,可以看出,這些家丁還是精銳的,特別是其中幾個夜不收,似乎都有不同的特長技能,他們在偵察上,更是有自己獨到的本領。論單打獨鬥,他們很多人都可以與韓朝,高史銀他們相比美。   遺憾的是大明這種家丁制度,剋扣糧餉養少人而廢多人,大部分軍士在戰場上不但不是助力,反而成為各將官的拖累與障礙了。   一路平靜,沒見到有土匪的騷擾,想必他們知道官軍出來剿匪,便打定主意做堅守不出的主意了。   董家莊一行人走得慢,從天微亮出發,到了中午時,各人才來到四傾梁的腳下。   張貴下令在山坡下一塊平緩處紮營做飯,立時董家莊各人亂哄哄起來,坐的坐,歇息的歇息,混亂成一團。而張貴則是帶著王鬥,肖大新幾人去觀看那四傾梁的地形。   沒還等幾人看清楚那四傾梁的地勢,就聽到山上傳來一陣陣的叫喊聲:「殺啊,兄弟們,殺官兵啊!」   接著見山上煙塵騰起,人頭湧現,似乎有一股土匪正往山下衝來。   眾人都是一驚,張貴罵道:「娘的,我們還沒造飯立寨,這些匪賊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來送死了?」   他大聲喝令眾人披甲迎戰,董家莊眾人手忙腳亂,都是慌忙披甲,拿好自己的兵器。   在家丁的協助下,張貴很快披上他的山紋鐵甲,戴上八瓣帽兒鐵尖盔,他的家丁隊頭張堂功,還有心腹洪丘也是披上鐵甲,他的那些家丁們,也同樣是個個披上鐵甲,雖然盔甲陳舊,但總算每人都有鐵甲。   這邊肖大新只有一身的皮甲,餘者董家莊各人,也只是每人披一些簡陋的布甲,以布帛做表裡,表外釘一些釘泡便是,頭上戴的也只是紅笠軍帽。   王斗等人也是一起披甲,張貴部下看到王斗手下一些小兵都有皮甲棉甲,很多人眼中都是露出羨慕的神情,特別是王斗身上披的那副精良銀白鐵甲,更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各人知道王斗這批盔甲是繳獲自後金軍的所獲,沒想到此次剿匪,他就捨得拿出來用。   ……   「殺官兵啊!」   山上那股土匪仍是鬧哄哄的衝下山來,這股土匪約有五十多人的樣子,為首是一個高大的悍匪,手上拿著一把厚背砍刀,他口中大聲怪叫著:「兄弟們,殺了那幫官軍,奪了他們的兵器,讓他們知道我們四傾梁好漢的厲害……」   「……那幫豆腐渣的兵,不用怕,一衝就散了……」   這悍匪曾多次與官兵對過仗,在他記憶中,自己曾領兄弟衝擊過明軍陣勢,很多時候沒衝到面前那些明軍雜兵就潰散了,就算有一些家丁也挽救不了他們的命運。再遠遠看去,山下那幫官兵果然慌亂起來,看他們又是老弱居多,而自己這邊都是青壯,每人手上還沾染過幾條人命,論悍勇,這些官兵不是自己兄弟的對手。   想到這裡,那悍匪心下更是自信。   在山下,張貴則是心頭憤怒,這幫賊匪,自己沒去攻他們,他們反倒殺下山來了,這是明顯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啊。   他大聲喝令佈陣,一陣慌亂過後,董家莊明軍總算結了一個陣形,前面是火銃手弓箭手,後面是刀牌手,再後面是長槍手,還有一門虎蹲炮擺在前面。自己與家丁們則是站在最後。而王斗則是被安排在了側翼,雖然他的兵看上去不錯,不過誰知道是否中看不中用,在這突然危急關頭,張貴還是本能地相信自己的兵。   見這幫土匪瘋狂殺來,董家莊各兵都有些慌亂,有的人更是下意識的想要逃跑。   張貴大聲喝罵,言道有後退者立時斬首,又來回給眾人鼓勁,這才讓軍心稍微安定下來。   靖邊堡軍戶這邊也有些緊張,畢竟訓練歸訓練,沒上過戰場就是不一樣。王斗大聲喝令,言道奮勇殺敵者繳獲後人人有賞,有敢怯懦後退者,就地斬首,而且家口還將立時被趕出堡外。   靖邊堡各人知道王斗說得出做得到,眾人都是凜然,只是手握兵器準備作戰。   ……   見這幫土匪亂哄哄的越衝越近,張貴大喝道:「飛槍準備!」   立時兩個弓箭手各拿了一大捆東西出來,對準了那幫衝來的匪徒。這飛槍其實是一個紙筒大火箭,外形如槍,內有火箭三十隻,燃後可去百步之遠,又有飛刀、飛劍等稱,在邊鎮各地一向被戚繼光推崇,認為其勝過一窩烽等火箭。此次張貴剿匪,特地去舜鄉堡求防守官許忠俊撥給了他十筒,正好派上用場。   見那幫匪徒衝近了七十步內,張貴大喝一聲:「發射!」   弓箭手點燃了火繩,兩聲鳴響,一片的煙霧騰起,數十根火箭帶著煙火軌跡,向那幫匪徒射去。   一片慘叫傳來,雖然這種火箭發射後準頭分散,不過勝在量多密集,立時那幫衝來的匪徒中有幾人被射翻在地。   看到這個樣子,一些匪徒心頭湧起恐懼,腳步遲疑下來,那個悍匪大聲鼓勵道:「不用怕,衝過去,衝到官軍的面前,他們就敗了。」   那些悍匪們繼續衝來,明軍中又射出幾隻箭,不過沒起到什麼作用。   「啪啪!」幾聲,前排的幾個火銃手射出了一排的三眼銃彈,三根銃管中的彈藥同時射出,又有幾個匪徒慘叫著滾倒在地,不過眼見就要衝到明軍面前。那些匪徒都是紅著眼,舉著兵器,狂叫著衝來。   那些明軍弓箭手與火銃手拚命向兩旁逃去,後面的明軍陣形也動搖起來。就在這時,轟的一聲巨響,那門虎蹲炮炸響,一片鉛丸石雨迎面橫掃過去,衝在前面的幾個匪徒血肉模糊,很多人都是捂著頭臉滾在地上淒厲地叫著。   一片的驚叫聲:「炮子,炮子!」   各匪徒心膽俱裂,都是轉頭拚命往回逃去,尤以那個悍匪逃得最快。   張貴哈哈大笑,喝令自己的家丁上馬追擊,立時張堂功他們如狼似虎的追去了,見張貴只令自己家丁追擊,董家莊各人臉上都有不滿之色,不過匪徒敗去,各人又是慶幸,總算自己的命保住了。   對這些人的神情,王斗暗暗記在心上,此外又是心頭感慨,論悍勇這些匪徒都不錯,就算單打獨鬥明軍不一定是他們對手,不過他們沒有戰陣戰形,就算對上董家莊這樣的軍士,他們也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這更讓王斗堅定了戰陣隊形的重要。 第034章 首戰之威   王斗對張貴道:「恭喜大人首戰告捷,旗開得勝。」   張貴哈哈大笑,他樂不可支地道:「一些小毛賊,也敢出來與我作戰?」   很快,張堂功他們回來,共殺死了十幾個匪徒,繳獲刀槍器械不等。那幫匪徒拚命逃回寨口後,一些來不及逃回的匪徒跪地求饒,也是被張堂功他們殺死,首級便割回作為軍功。至於陣前那些傷重的匪徒們,也是一樣腦袋砍了。   經過這番打擊後,匪徒已是膽寒,個個躲回寨內不敢動彈。   張貴再次下令紮營,每軍士給米面兩升,陣前一片歡騰。   午後,張貴再次信心十足地下令攻山,在寨前,匪徒們設有一道關口,這道關牆低矮,守衛的也只有二十多個匪徒,眾匪徒知道官兵攻破山寨後自己全難倖免,因此全部都是出力死戰,滾石檑木只是不斷打來,山寨內的匪徒也是不時過來增援。   領軍攻關的是貼隊官肖大新,他領著自己部下衝殺了一陣,在死傷幾人後退了回來,他的腰上也是被滾石砸了一下,只是道匪徒兇猛,關牆難以打破。   張貴猶豫著要不要將自己的家丁押上,這時王斗道:「管隊大人,讓卑職出戰吧,卑職定會攻破關牆,為大人滅此賊寇!」   張貴很相信王斗幾人的武力,再看他那兩隊青壯也不錯的樣子,就讓他們試試也好。   當下他道:「好,就靠王兄弟你了!」   王鬥招集自己兩隊戰兵,他一把抽出自己的重劍,厲聲道:「此戰有進無退,定要攻入關牆,殺光匪賊!」   兩隊靖邊堡戰兵手持武器大吼:「殺光匪賊,殺光匪賊!」   各人戰意昂揚,苦練一個多月,就是等著這一天。   王斗身披鐵甲,親自揮劍衝在前面,韓朝韓仲、高史銀三人也是頂盔披甲緊隨其後,接下來是四個披著鐵甲,拿著盾牌的刀盾兵,再是四個鳥銃手,餘者槍兵緊跟後面殺來。   關牆上扔下一陣滾石檑木,一個刀盾兵與幾個槍兵被砸倒砸傷。   王斗長劍一揮,三個刀盾兵將盾牌頂頭護住,其後的四個鳥銃手閃出,啪啪幾聲響,關牆上閃起一聲慘叫,眾匪徒沒想到明軍火器可以打這麼遠,個個嚇得將身子縮了回去。   趁這個機會,王斗又領軍逼近了幾十步。   上面響起叫罵聲,接著又有幾根長箭射來,王斗等人伸手撥開,一根箭斜斜地插在王斗的甲葉上面,他也懶得理會。王斗身上這副鐵甲精良厚實,射來的那些箭,對他絲毫造不成威脅。   明軍潰兵去投靠匪徒時,也帶去了自己的武器裝備,不過可以看出他們的弓箭保養不當,箭術也不怎麼樣,有限的幾把弓箭根本阻擋不了王斗等人前進的步伐。   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關牆上匪徒們恐懼驚慌的眼神,王斗取出弓箭,「咻!」的一聲響,一根重箭強勁地射入一個匪徒的眼窩,將他摔飛出去,慘叫著不知跌往哪裡去。   王斗又是射出幾隻重箭,每一箭出去,都是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韓朝韓仲,高史銀三人也是同樣射箭,他們箭術刁鑽,專門射人面門眼部,射得關牆上那些匪徒喘不過氣來。   趁這個機會,靖邊堡的刀盾兵與長槍兵已是紛紛爬過那道低矮的寨牆,跳到牆後那塊平地,與匪徒們展開搏戰。   三個刀盾兵最先進入,他們排成一排,各人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只是直上直下,揮刀劈砍。   他們每天的訓練只有一招,每人不知道砍了多少遍,殘酷的訓練讓他們本能地發揮了作用,不論匪徒如何攻來,他們只是一刀劈下,就算有一些匪徒的兵器砍在他們身上,他們身上那厚實的鐵甲也有效地防護了他們的安全。   論單打獨鬥他們無一是這些匪徒的對手,但一排而來,無視匪徒們的花招誘惑,也不理會身上是否中刀中槍,只是整齊而刻板地抬刀,劈砍!抬刀,劈砍!   如此幾次後,擋在他們面前的匪徒無不心寒,個個只是狼狽而逃。   刀盾兵打開缺口後,長槍兵湧入,他們在越過寨牆後,很自然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個槍陣。   王斗也是同時衝了進去,指揮他們進攻,韓朝三人則是護住側翼。   就如往日訓練般,王斗大喝道:「抬槍!」   「殺。」   「抬槍!」   「殺!」   聽著王斗的號令,長槍們一個個紅著眼,他們不管匪徒們是多人擁來,還是單人衝來,不管他們的刀術是多麼的華麗,槍術是多麼飄靈,只是聽著王斗的命令一起舉槍刺去。   慘叫聲不斷傳來,「噗哧、噗哧!」長槍入肉的聲音令人膽寒,這些平日殺人不眨眼的匪徒對上這些只練過一個多月的長槍兵,唯一結果就是身體個個被刺穿,撕心裂肺叫著躺倒在地上。   眼見一個個人命輕易被自己剝奪,這些大多第一次殺人的靖邊堡軍戶們個個臉色蒼白,很多人都克制不了想要嘔吐的慾望。   不過平時的訓練發揮了作用,他們儘管臉色發白,仍是聽著王斗的命令機械地刺著。   而那幾個靖邊堡鳥銃兵,則是在後面緊張地裝彈,不時遠程地襲殺衝來的那些土匪,眨眼間,關寨上的匪徒就被殺死了大半。   守寨的頭領是先前那個衝陣的悍匪,他不信邪,咆哮著舞刀衝來,唯一結果就是身上多出幾個血洞,死不瞑目地躺倒在地。   最後只餘三、四個匪徒逃回主寨,關牆上的二十餘個匪徒都被殺得乾乾淨淨。   戰鬥結束後,靖邊堡軍戶們都是虛脫地坐倒在地,很多人頭腦上仍是一片空白,看著眼前屍橫遍地的戰場,很多人不能相信這些悍勇的匪徒們就是被自己殺死的。   一個多月前,他們只不過是一些普通老實的流民軍戶,什麼時候,自己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了?   韓朝兄弟二人也是感慨地看著眼前的戰場,曾幾何時,他們對王斗的練兵方法還有些疑惑,認為每人只習一招殺敵之術怕應對不了複雜的戰場局面,只攻不守也難避免己方慘重的傷亡,但事實證明他們錯了。   高史銀也是呆呆地看著戰場,臉上的橫肉不住地抖動,內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最後王斗等人清點戰場,連王斗幾人射殺的,共殺死有匪徒二十二人,有些一時還未死去的匪徒也是補上一槍,繳獲刀槍弓箭等二十餘把,從各匪徒身上還搜出幾十兩銀子。己方陣亡有一人,重傷一人,輕傷五人。陣亡與重傷的軍戶都是先前衝寨時被滾石檑木所擊倒,其中輕傷有三人則是傷於剛才的搏鬥中。   在王斗奪關得勝後,張貴等人察看戰場後也是驚歎不已,張貴仔細看向王斗那些軍戶,他歎道:「老弟啊,哥哥真是服了你了,我記得你這些軍戶才招募沒多久吧?」   王斗抱拳道:「回管隊大人,卑職於九月份將他們招為軍戶,立堡後,又將他們操練了一個多月!」   眾人集體吸了一口冷氣,才操練一個多月就這麼厲害,再操個一年半載的會成什麼樣子?   董家莊貼隊官肖大新也是在旁看著王鬥,眼神驚疑不定。   ……   匪徒們雖然還有一道主寨,不過看看天氣漸晚,張貴自然不可能再下令軍士們進攻,今日也是算是戰事順利,張貴心情愉快,還下令殺了一頭羊犒賞眾軍士,王斗這邊的靖邊堡軍戶也分到了一些肉。   眾人圍著帳篷篝火歡慶勝利,王斗帶著韓朝幾人去探問那些靖邊堡的傷員們,戰死的那個靖邊堡軍戶遺體已是收殮,他將運回靖邊堡安葬。那幾個輕傷員也無大礙,他們包紮後,還是可以繼續上陣的。   只有那個重傷員不行了。   看到王斗前來,他流下淚來,只是低聲道:「跟著大人我不後悔,只是家內還有老母妻小,還求大人多多照應。」   王鬥心中一酸,他沉聲道:「你放心吧,只要有我王斗在,定不會讓她們忍受饑寒困苦。」   那重傷員低聲道:「多……多謝大人……」   他聲音越來越低,慢慢氣絕,臨死時眼中仍是帶著對生的渴望。   周邊的軍戶們低泣起來,王斗沉默地坐著,韓朝幾人也是陪在王斗身邊,坐了很久很久。   ……   第二天張貴指揮軍士對四傾梁主寨發動攻擊,此時四傾梁匪徒只餘三十多人,都是匪首邱子茂身邊最核心的一些積年老匪,他們知道營寨被破後他們個個都難以倖免,因此人人瘋狂無比,滾石檑木如雨點般打下來。   這主寨前山勢陡峭難登,給進攻一方造成了很大的困難,張貴指揮人攻了幾次,甚至還押上自己的家丁,又動用了餘下的飛槍火箭等,仍是無濟於事。   王斗也奉命攻了一次,此次剿匪,他已經陣亡了兩人,又知道這山勢難攻,如強攻上前,自己也是傷亡慘重,得不償失,因此他象徵性地領軍攻了一次,在寨上投下一陣滾石,自己有兩個軍戶受傷後,他便趁勢收兵了。   此時他已是想到了那個內應。 第035章 人為財死   王斗對煩惱的張貴道:「大人,正面強攻賊巢恐我軍損傷巨大,不若晚上卑職帶些人去偷營,說不定可奪得賊巢。」   張貴知道王斗夜襲厲害,那日襲擊後金軍便是夜襲得手,當下歎道:「也好,就要仰仗老弟了。」   二人約定了信號,如王斗偷襲得手,便引發火箭報訊,張貴便會領兵前往接應。   當日下午王斗密派高史銀前往聯絡莫天寵,定下了丑時接應的暗號。   當晚,王斗從自己兩隊兵中挑選了一些人前往。雖說這幾個月中這兩隊戰兵都有吃飽,也有吃過一些肉食,不過談不上充足,所以只挑選出一半的人,餘者都有夜盲症,晚上難以視物。   這也讓王斗考慮了夜盲症這個問題,如果軍隊精銳,令行禁止的話,夜襲是一個強大的攻擊手段。王斗曾看過一些文獻,要治療夜盲症,除了充足的肉食營養這個方法外,也有一些土方可以運用,如喝些松針熬的汁,或是生吞小蝌蚪都是很有效的手法,這個問題未來再慢慢說吧。   韓朝、韓仲、高史銀三人一同前往,連王斗在內,偷襲的人一共有十五人,眾人全部披甲,在高史銀的帶領下,靜靜地往山上摸去。   爬了一會,眾人轉到後山,在高史銀的帶領下,順著一條隱秘的小路,悄悄來到了後山那道寨牆前,可以看出寨牆高大結實,如沒有內應接應開門,眾人是極難攀爬入內的,而且也不知道內中是什麼情形。   眾人在寨牆下靜靜等待著,冬日的夜晚天氣極寒,怕有零下幾十度,眾人為了保暖,出發前盡量多穿皮襖棉衣,手腳頭臉都用厚布裹個結實,有露在外面的肌膚也都抹上厚厚的油脂。不過就算如此,各人仍是凍得全身發抖,特別是身上披著一層厚厚的鐵甲,有如穿上一層冰衣一般,徹寒到骨頭裡去。   到了深夜,天上又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鐵甲上,讓王斗想起了什麼是寒光照鐵衣。   寒風如割,眾人口中呼出的都是濃厚的白氣,久久在站在這寨牆之外,王斗感覺自己全身都要凍僵了。看向寨牆那邊,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丑時早已過了,那莫天寵還不出來接應,他在幹什麼?   一直到了寅時,寨牆上仍是沒有動靜,王斗看手下軍戶,很多人都是打著哆嗦,這樣下去,怕自己手下要凍死幾個,就算不凍死,怕也要凍傷!王鬥心頭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那莫天寵在俇言欺詐?   對這個情況,高史銀也是非常焦急,那莫天寵是他聯絡的,如果今晚事不能成,他如何向王斗交待?   一時到了寅時正點,離天亮不遠時,寨牆那道鐵門終於打開,莫天寵偷偷地閃了出來。   高史銀搶上去低聲怒道:「你幹什麼去了,為何到現在才開門?」   莫天寵叫起撞天屈來:「那邱子茂一直抓著我們商議戰事,實在是走不開,這不,我還是偷了個空,才得以出來的。」   王斗一揮手:「進門。」   靖邊堡諸人手持利刃,魚貫從寨牆後門湧入,王斗大步走在前面,對莫天寵低喝道:「那邱子茂在哪裡?」   莫天寵鄙夷地道:「才商議完事,他們便找那些掠來的女子,正與一干頭領在議事廳淫樂呢!」   王斗冷哼一聲,死到臨頭還享樂,匪賊就是匪賊,難成大器!   眾人從後門而入,這一帶一個哨兵也沒有,依莫天寵說的,原來這裡有幾個自己手下守護,不過前方寨門吃緊,他們便被調往那兒作戰了。而且莫天寵為官兵內應之事隱秘,就連自己那幾個手下,他也沒有說明。   一路夜黑無人,匪徒大多聚在前寨,也沒人想到王斗等人會從後山而入。   王斗與韓朝等人直撲議事廳,那裡燈火通明,裡面傳出陣陣的女人驚叫哭泣與男子的狂笑聲。   議事廳的大門只有一個守哨,見到王斗等人撲來,有如神兵天降,他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王斗上前一劍將他劈翻在地,領人只是衝進廳去。只見廳內正有十餘個匪徒摟著一些赤裸的女子在做那苟且之事,那些女子都是掙扎哭泣,更是引起了那些匪徒的瘋狂笑鬧聲。   聽聞守哨的慘叫聲,又見王斗等人突然衝進廳來,廳內一干匪徒都是驚呆了。   王斗厲聲道:「給我殺!」   靖邊堡各人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慘叫聲不斷響起,一些匪徒慌忙找兵器抵抗,一些匪徒則是赤裸身子四散而逃。消息傳出,不多久整個四傾梁山寨內都是亂了起來,聽聞官兵已是破寨殺入,寨內的匪徒再沒有抵抗的意志,都是各找地方逃命去了。   很快廳內匪徒被殺個乾淨,那邱子茂被韓仲劈了一刀,隨後被幾個靖邊堡軍戶按在地上,與幾個剩餘匪徒被五花大綁押到王斗身邊來。   那邱子茂垂頭喪氣,他身上只是披了一件衣服,右臂上仍是不住流出鮮血,他猛地轉頭看到莫天寵,他先是不可相信,隨後眼中射出怒極了的眼神,他大聲叫道:「原來是你,莫天寵!我說官兵怎麼入寨,原來是你這廝在做內賊!」   莫天寵走上前去,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邱子茂的臉上,打得他滿臉滿嘴的血,他獰笑道:「死到臨頭還嘴硬,邱子茂,你往日待我刻薄之時,可有想過這一天?」   邱子茂吐出一口血,他怒瞪著莫天寵,咬牙切齒地道:「莫天寵,你不要看現在得意,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王斗制止住又要上前的莫天寵,他喝道:「聽聞你以前還曾是民壯隊頭,為何做賊?」   邱子茂看向王鬥,似乎要將他的樣子深深記入心內,他咬牙道:「官府欺壓,苛捐雜稅,活不下去,只好落草為寇!」   王斗喝道:「荒謬,這就是你殘害百姓的理由嗎?」   他指向旁邊那些驚恐縮成一團的女子,厲聲道:「這些女子可有欺壓你們?方家溝的村民可有欺壓你們?」   邱子茂咬牙道:「只怪她們孱弱,這個世道,你不殺別人,別人就要殺你!」   王斗冷笑道:「如此,我比你們凶悍,殺你們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邱子茂鐵青著臉不語,王斗喝道:「賊匪喪盡天良,賊性不改,給我盡數殺了!」   立時韓仲幾人上前,將邱子茂幾人按倒在地,在他們的喝罵掙扎中,一個個將他們的首級砍下。   看著邱子茂的人頭被砍下,莫天寵大感快意,他上前指著邱子茂的屍體大笑道:「哈哈哈,邱子茂,你真是死有餘辜!」   ……   眼見天色隱隱發亮,時間緊迫,王斗只留下幾個軍戶照料廳內那些女子,然後讓莫天寵領著自己前往四傾梁內堆放糧草物質的倉房,莫天寵在寨內多時,自然是對內中的形情瞭如指掌,他帶王斗等人一路而行,很快便來到一個房間前面,外面一道鐵門緊鎖。   王斗喝令撞開門,眾人進了去,都是一呆,只見裡面一個個大箱子,打開一看,內中堆滿的都是金銀細軟,不知道有多少銀子。根據莫天寵的介紹,不遠處還有一個倉房,裡面堆放的都是糧草物質!   王斗等人大笑,此行收穫不小啊。王斗看了高史銀一眼,微笑道:「高兄弟,你四處看看,小心有旁人進來!」   高史銀高興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隨後各人在房中四下查看,莫天寵不斷地打開箱子,不時的拿起一錠銀子左看右看,口中自言自語著:「這個是我的,這些也是我的!」   他猛地轉過頭來,手上還抓著兩錠銀子,他興奮地對王斗道:「王大人,你答應過我的,這些財帛都分我一半。」   眾人靜靜不語,王斗臉上浮起了冷笑,看著王鬥,莫天寵忽然意識到什麼,他的笑容凝結在臉上。王斗這種笑容他太熟悉了,以前自己就經常從別人臉上見過,別人也經常從自己臉上見過。   再看看高史銀己不知去向,他的心更是沉了下去。   莫天寵呆呆站了半晌,他突然大叫一聲,轉頭就往門口跑去。   韓仲猛地抽刀,當頭向莫天寵劈來,莫天寵一咬牙,只堪堪避過要害,韓仲一刀已是將他的右臂劈斷。   血流如注,莫天寵大聲慘叫著,斷臂的痛苦讓他幾欲暈過去,不過生的渴望,還是讓他拚命而逃。他狂叫著,左手上還下意識地抓著兩錠銀子。   韓仲追了上去,連劈幾刀,一直將他劈死。   莫天寵仰天躺在門外地上,他雙目圓睜,似乎是死不瞑目。他的鮮血流出來,在寒夜中很快凝結成冰。   韓仲將腰刀在他身上擦拭,嘴上嘟嚷道:「娘的,這廝倒逃得挺快,老子差點就追不上!」   王斗按劍而行,他來到莫天寵的屍體旁,彎腰撿起那兩塊掉落的銀子,在手上拋了拋,微微一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人誠不欺我。」   他的話中頗有意味深長的味道,接觸到他的目光,周邊各人都是一凜,下意識的站得直些。這些時間王斗威權日重。加之手段果斷狠辣,不知覺間各人都對王鬥起了畏服之心。 第036章 你是兵,他是賊   腳步聲響起,卻是高史銀奔了過來,遠遠的他便叫道:「周邊都是無人,看來匪徒們都潰散了!」   猛地他看到地上莫天寵的屍體,他呆了一呆,過去蹲下觀看,良久,他看向王斗等人:「王頭,你們將莫天寵殺了?」   眾人神情都是淡然,王斗看了他一眼,道:「這莫天寵終是禍害,正好殺了!」   高史銀站起身來,他呆若木雞,半晌喃喃地道:「我答應過他的,這莫大膀子也是看在往日交情上才答應做內應的!」   王斗一聲大喝,指著高史銀的鼻子厲聲道:「高史銀,你要記住你的身份,你是兵,他是賊,你與他講交情?你眼中可有律法軍紀?」   高史銀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低聲道:「可是王頭你許諾答應過的!」   王斗喝道:「許諾只對良善君子而言,這莫天寵身為官軍,卻甘願從賊,便是匪性難改!此輩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百姓的血,你敢說他沒有屠戮過方家溝的村民?沒有殺害過無辜百姓的命?這廝若是拿了銀錢,又不知上哪去招兵買馬,禍害良民。除惡務盡,我豈能留此後患?」   王斗從箱內抓了一把銀子扔到他的腳下:「你拿著銀錢走吧,以後不要再來見我們。」   高史銀下意識地撿起銀子,他臉上橫肉不住地抖動,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   韓仲叫道:「高蠻子,你要想好了,此後一去,我們就不是一路人了。」   高史銀只是呆呆地站著,王斗不再理他,只是下令手下清點銀子。   略一估計,這屋內的銀錢約有兩千多兩,再依莫天寵說的,不遠處的倉房還有六百多石的米糧。區區一個匪寨便有如此豐厚的錢糧積蓄,怪不得歷史上的流寇都願破壞,不願建設,搶掠所得就是比辛苦種田來得快速。   看著這些銀子,王鬥心下也是靈光閃動,自己無時無刻不為錢財煩惱,只是一個小匪寨便繳獲這麼多,看來以後剿匪積糧,也是一條快速積累財富的捷徑。   清點著這些銀子,靖邊堡各人都是喜笑顏開,有這些銀兩錢糧,明年堡內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看天慢慢亮了,王斗讓韓朝帶幾個人,先將這些銀子藏起一半再說。   韓朝正要去,這時高史銀回過神來,他一咬牙,一把將銀子扔開,跪下向王斗重重叩頭:「小的不要銀子,以後只情願跟在王頭身邊,希望王頭不要趕小的走!」   說著又是連連叩頭。   王斗很是高興,他大聲道:「好,你深明大義就好,你起來吧,以後我們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他撿起那幾塊銀子,放到高史銀的手上,微笑道:「這銀子你怎能不要呢?這本來就是你該得的。」   高史銀手上緊緊攥著銀子,他低聲道:「多謝王頭。」   韓朝韓仲二人也是過來拍高史銀的肩膀,都是道:「好兄弟!」   高史銀傻傻地笑了起來。   ……   看韓朝帶人將銀子在後山某地藏好,王斗便引發了火箭訊號,讓張貴領兵前來接應。   張貴早聽到山上動靜,不過他不知道王斗情況如何,也不見王斗的火箭訊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正咬牙想帶軍士強攻山寨時,這時他看到王斗的訊號,立時大喜,便點起全部兵馬殺來。   官軍衝進寨門時,卻毫無抵抗,寨內只餘下一些到處亂竄的殘匪,張貴喝令部下搜索剿匪,然後又見到王鬥。   眾人相見,都是感慨,看著議事廳內到處是匪徒的屍體,鮮血滿地,可以想像昨晚撕殺的慘烈,問起王斗昨晚之事,王斗自然另有一套說詞應對。   張貴拍著王斗的肩膀歎道:「難為老弟了!」   那貼隊官肖大新也是沉默地看著王鬥。   王斗又帶張貴等人到寨內存放銀錢的倉房,雖說昨晚銀錢己被王斗藏起一半,但所餘仍有一千多兩銀子,看著這些銀錢,再看看那堆放滿糧米的倉房,張貴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他下令將銀錢米糧全部搬出來,在寨內一個空坪上堆得滿滿的。   看著這些銀子糧食,眾人眼中都是露出貪婪的神情,張貴撫鬚沉吟了一會,經過此戰後,他對王斗更是依重,他道:「王老弟苦戰有勞,若不是你,我們還不知什麼時候奪下這山寨,這樣吧,這些繳獲便分你一半吧!」   此言一出,許多董家莊的人臉上都露出不滿之色,肖大新張口待言,又閉口不語,只是神色間更見陰沉。   王斗微笑道:「此戰眾人皆是出力,豈能我靖邊堡軍士獨佔一半之多?這些繳獲銀兩我只要兩百兩就好,不過靖邊屯堡初創,存糧不足,只希望大人多給卑職一些米面糧食!」   此言一出,在場各人看向王斗的眼神都是柔和了許多,張貴哈哈大笑,越發看王斗順眼,他道:「也好,老哥也知道你日子過得苦,就依你了,繳獲的銀兩分你二百兩,米面便給你四百石吧!」   王斗大聲謝過。   張貴又高興地對自己董家莊的軍士道:「出兵剿匪前,我曾答應過你們,只要打下四傾梁匪寨,定會人人有賞。我張貴說話算話,現在就每人賞銀一兩,等回堡後,我還會論功行賞!」   董家莊各人都是歡呼,此次剿匪算是收穫重大了,不但傷亡小,各人還有吃有喝有賞銀。賞銀分下後,人人都是喜悅。   而除了眼前的繳獲犒賞外,等軍功上報後,或許還會有些斬首賞賜下來。只是大明軍功向以擒斬東奴北虜為首,西番苗蠻次之,內地反賊又次之,本地賊匪更是排在最後。最後等軍功下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還是眼前的繳獲獎賞最實惠。   除了銀兩糧米外,官軍還繳獲了匪徒兵器有近百把,這些兵器,張貴大多自己留著,只分給了王斗十幾把,這個世道,只要手上有兵器,便有了實力。王斗自然不好跟張貴爭奪。   此外官兵搜剿山寨後,又抓捕到了六、七個殘匪,對這幾個匪徒,張貴厲聲對他們喝叱了一陣後,便下令將他們全部斬首。   對這些人,王斗也不想要,雖然他現在堡內缺乏人力,這些殘匪也都是青壯,個個身手不凡。不過這種積年老匪惡習極深,定會帶壞了堡內的軍戶,這些匪徒要不得。   此外官兵還解救了四十餘個被匪徒掠來的女子,對這些女子,張貴自然是義不容辭地去安慰她們,王斗也不好跟張貴搶奪這些女子。   最後,張貴看了一眼這個四傾梁匪寨,便大聲下令將這個匪寨燒了!   王鬥心中一動,他叫了一聲:「管隊大人且慢。」   張貴奇怪地看了王斗一眼,道:「老弟你有何事?這個寨內不能駐守,等官軍退後,怕又被匪賊佔據,不燒了作甚?」   王斗道:「管隊大人知道的,我那屯堡初創,堡內石料木料都是缺乏,這些木料有用,燒了可惜。等卑職回去後發動男女,將這寨營料石都拆回去,再來燒它不遲!」   張貴哈哈大笑,指著王斗連聲道:「老弟,真有你的!」   餘者董家莊各人也是一樣大笑。   最後張貴便依王斗所言,這寨營先留著,等靖邊堡的軍戶前來將木料石料拆光後再燒好了。   ……   大軍得勝搬師,過了辛莊後,王斗與張貴等人分道揚鑣。   現在走在路上的靖邊堡軍戶,除了輜重隊外,連兩隊戰兵在內,每人身上都是抗著沉重的銀錢米面。當時分的兩百兩銀子還好,不過四百石糧米不是一筆小數目,況且各人身上還背有沉重的盔甲兵器等。因此分擔下來,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抗著一些東西。   不過眾人神情中都是樂不可支,各人大聲歡笑著,第一次出戰剿匪就所獲這麼豐厚,今年可以好好地過個年了。   當這些出戰軍戶帶著勝利品回到靖邊堡時,整個堡內都是轟動了,鍾榮與楊通率領各人出堡來迎接,看到這些繳獲,眾人是一片的喜悅喧鬧。喧騰的同時,一些堡內老少看到自家男人順利歸來時,很多人也是流下激動的淚水。   回堡後,王斗立時對各人論功行賞,那兩隊戰兵幾乎人人都有斬獲,王斗下令從繳獲中拿出銀兩米面,給他們每人賞銀五兩,米面兩斗,有受傷的再加一鬥。那隊輜兵雖未上陣殺敵,但他們運送輜重也是同樣辛苦,也是每人賞銀二兩,米面一鬥。   留守的那隊戰兵,同樣每人賞米一斗,一時間人人歡喜。   當然了,陣亡的兩個靖邊堡軍戶王斗除了下令厚葬外,還給其家口撫恤銀十兩,此後他們家每月也可以從堡內支用米麥三斗。這讓兩戶人家傷感落淚的同時也是感激涕零。   眼見沒幾天就要過年了,眼下第一重要的是將藏在四傾梁匪寨外的一千多兩銀子運回來,還有,寨內的木料石料也要全部拆回來。王斗發動全堡的男女,每天都是到四傾梁寨內去拆除木料木板,一連拆了多天。消息傳出,這事也成為舜鄉堡當地的笑談。   山寨內的石料木料不可能一下子拆光,可以明年繼續拆。不過那些藏起的銀子先運回來,有了這些銀子,再加上此次繳獲分得的米面,今年堡內可以好好過個年了,而且有了這些銀子,明年屯堡的事情也好辦很多。   而這些天,王斗也是一直在與韓朝等人總結此次的剿匪之事。 第037章 過年、李家、親戚   總結出來問題很多,王斗讓鍾榮一一記入軍簿文冊,以後這些戰鬥紀錄將成為軍中寶貴的財富。   這種討論方式讓韓朝等人感到新奇,各人暢所欲言,指出了很多存在的問題。   有一點很重要,就是靖邊堡該請幾個醫士了,不論是為堡內軍戶治病,還是以後隨軍救護,都少不了醫士的隨行。不過隨軍危險,怕沒有幾個私人醫生願意隨行,保安境內最好的官醫是集中在州城的醫學司內,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從那裡招募一些醫士過來。   此外,此次剿匪收穫豐厚,也讓眾人看到了一條快速積累財富的捷徑。   王斗考慮再三,決定將韓朝抽出來,讓他組建一個隊,專門從堡內抽調精銳軍士,訓練夜不收等探馬偵兵。   王斗對韓朝道:「韓兄弟,以後你就帶著那些人,專門到各地去偵探匪徒蹤跡,收集情報,並將各地人口地形一一標注,以後我們也好按圖索冀,剿殺賊匪,維護鄉里安危!」   接到王斗新的任命,韓朝很是高興,他也算是干回他的老本行了。而他原來領的那隊兵,暫時由王斗親領。   討論完軍務後,王斗下令全堡放假幾日,準備過年,立時是一片歡呼。   臘月二十八日這天,天上下起了大雪,那雪花漫天飛舞,很快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   瑞雪兆豐年啊,這麼大的雪,多少年沒有過了?   漫天的大雪中,靖邊堡內外也是喜氣洋洋的,為了過年,王斗專門去州城買來了一批年貨。從這天一早起,大人便忙著換門神,貼春聯,小孩則是在旁痛快地放鞭炮,鞭炮響聲中,一股濃濃的年節氣氛也在蔓延。   王斗還讓人買來了幾頭豬羊,這天人人都可以放開吃肉,眾人喜笑顏開,這麼多年,就屬這個年節過得最踏實。   除了殺豬宰羊外,這天開始,堡內男女也是一齊動手,大家一起和面做白面饅頭。一大笸籮一大笸籮的白面饅頭不斷蒸出,讓眾人看了都是滿足。和肉一樣,過年這幾天,堡內軍戶人人都可以敞開肚子吃白面饅頭。   難得啊,多少年了,很多人已經忘記了白面饅頭的味道。   那小麥磨出第一道粉為精白粉,蒸的饅頭雪白雪白的,不過白面珍貴,磨面也不易,要到董家莊與辛莊去磨,平時哪能輕易吃到?   王鬥招募軍戶後,雖然每天讓他們吃飽,不過平日也只是吃些粟、高粱等小米雜糧,有時又吃小麥磨了三道四道後,雜滿麩皮的黃饅頭與黑饅頭,今日總算可以吃個痛快了。   各人的忙活歡笑中,眾人對屯堡的感情也越發深厚,靖邊堡立堡雖不到半年,但很多人己將這裡視為自己的家,往後的根。   ……   而這兩天,楊通與齊天良都是將董家莊的家口子女接來過年,往日他們身為墩軍時,家中父母兄弟與幾個孩子都是住於董家莊內,過年也是同樣帶著妻子回莊。今年則是接全家老小來靖邊堡過年,等過幾個月堡牆建好後,他們全家還會搬過來居住。   看家人那歡喜的樣子,二人那意氣風發就不說了。   與齊、楊二人不同,鍾榮仍是回董家莊內過年,王斗支付了他這幾個月的俸米,遣了一個軍戶送他回去。在鍾榮回莊時,他還帶上了一籃的白面饅頭,此外還有幾斤肉,一些乾貨,小吃糖果等。如此豐盛的年貨,讓鍾榮回莊時,頗有吐氣揚眉的感覺,想必往日那些排擠白眼他的人,見了今日鍾榮會大跌眼鏡吧。   王鬥將堡內事務交給齊、楊二人暫管,他則是回辛莊過年。由於靖邊堡牆還未建好,母親與小妻仍是住於辛莊內,那日相對安全,不過等靖邊堡牆建好後,王斗便會將她們接過來居住。   韓朝、韓仲、高史銀三個光棍漢無處可去,他們便隨王斗一起去辛莊內過年。   四人騎馬出堡,此時還是漫天的風雪,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四人身上披著破舊的氈襖,踏破滿地的碎瓊亂玉,只往辛莊而去。   四人馬快,很快便進入莊內,莊內民戶也是一樣在忙貼春聯,換門神。雖然年景不好,不過大家還是一樣要過年,只是年節的喜慶氣氛卻沒有靖邊堡那麼濃厚。   見了王斗四人,莊內的民戶都連忙向幾人招呼施禮,到了福神廟旁邊,一頂轎子正迎面而來,轎旁跟了十幾個家人夯漢,肩上都是挑著食盒禮品等物。   車橋前呼後擁而來,所遇莊民,無不是恭敬避讓。   這車橋來到王斗幾人面前,橋內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接著車橋停下,跟著車簾掀起,裡面露出一個男子的身影,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這不是王斗賢侄嗎?今日回莊內過年?」   王斗一怔,在他的影響下,現在的靖邊堡及董家莊諸人早已忘記了王斗以前的稱呼,就算叫他王鬥,那斗也是第四音。王斗已是很少聽到叫第二音的王斗了。   王斗看去,橋內那男子年在五十許,頭帶方巾,身上穿著寬袖皂緣的玉色襴衫,雖是面容清雋,卻是神情威嚴。王斗認得這人,他便是莊內李家的家主李繼臣。   王斗在馬上拱手作揖:「原來是李世伯,還真是巧,世伯這是要往哪裡去?」   李繼臣卻是不答王斗的話,只是上下掃了王斗幾眼,又看了看他身後同樣策馬的韓朝幾人,然後道:「早聽聞王賢侄榮升總旗之位,同為鄉鄰,還未給賢侄道賀,倒是失禮了!」   王斗道:「世伯身為長輩,豈敢勞世伯貴步?該讓王斗前往府上晉謁才是。」   李繼臣有些驚訝王斗的談吐,他又看了王斗幾眼,淡淡說了一聲:「是要多多親近!」   微微點頭,然後就將車簾關上了。   看著李繼臣一行人遠去的車橋,王鬥神情有些陰冷。在辛莊內,李繼臣他們是大家族,擁有眾多田產,年年收租。在辛莊及別地一些村莊,有許多人家都是他們家的佃戶,在州城內也同樣擁有眾多的產業。   而李家還是世代書香門第,先祖李廷桂曾中過舉人,保安州城內建有登科坊。李繼臣同樣生員出身,並捐得一個監生的名額。明末鄉紳以貪婪聞名,且他們勢力龐大,並有賦役等種種特權優免,李繼臣區區一個生員,便佔有了辛莊附近多達千畝的良田,他們家的兄弟子侄,有很多還是州內民壯的總甲、小甲。保安州雖只有幾個鄉里,但同樣鄉紳勢力龐大,嚴重衝擊了地方上的里長甲首制。   在王斗的記憶中,自父親去世後,這李家還曾打過自己家田土宅院的主意。   往日裡李繼臣可說是正眼不會看自己一眼,今日或許是看自己升了總旗,才與自己攀談幾句。不過他雖是言談有禮,卻是神情冷淡,他橋旁幾個李家家奴看向自己時,同樣是神情不屑,顯然是象王斗這種武人,又是一個小總旗,是不值得他們李家深交的。   韓仲也有些看不慣李繼臣等人的氣勢,呸了一聲,道:「一個酸儒,得意什麼?」   韓朝卻是對讀書人很尊敬,他喝叱了一聲,道:「二弟,不可對長輩口出惡言!」   ……   王斗幾人的膘肥大馬來到自家宅院面前,經過那日的修補翻新後,可說是煥然一新,看著大門前新張貼的門神春聯,還有門口前放的鞭炮碎屑,王鬥心下一股溫暖,還是有家好啊。   大門只是虛掩著,王斗幾人下了馬,牽馬走進院去,只見裡面已是打掃得非常整潔,積雪鏟個乾淨,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忙著,往地下仔細地灑著細砂,正是謝秀娘。   聽到動靜,謝秀娘轉過身來,見是王鬥,她歡喜地道:「哥哥回來了?」   她似乎已是完全忘了那日的不快,只是歡喜地迎了上來,王斗微笑點頭,韓朝幾人忙給謝秀娘見禮,謝秀娘要牽馬到後院,韓仲忙道:「嫂子,我來吧!」   他一邊牽馬入內,一邊大叫道:「老夫人,我又來啦!」   聽到響聲,裡面鍾氏歡喜的聲音傳來:「是斗兒回來了!」   接著便見鍾氏紅光滿面,歡喜地從屋內迎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男子。   王斗叫了一聲:「娘!」   韓朝幾人也是上前給鍾氏見禮,韓朝施禮道:「今日又要勞煩老夫人了!」   鍾氏笑罵了一聲:「你這幾個小哥兒客氣什麼?你們會來看我這老太婆,我歡喜都來不及呢,這過年,就圖個人多喜慶!」   她一邊招呼幾人,一邊對王斗笑道:「斗兒,你看是誰來了?」   那兩個男子從鍾氏身後走出,滿面笑容地看向王鬥,王斗一怔,道:「舅舅,表哥?」   這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年老些的正是王斗的舅舅鍾正顯,年在四十多歲,是鍾氏七個兄弟中的一個,旁邊那個年輕些的男子便是他的長子鍾調陽,不過他們家住在蔚州,向來難得來保安州,從小到大,王斗只見過他們幾次。   鍾正顯臉上頗有油光,他笑容可掬地道:「看我這外甥,才幾年不見,都長這麼高了,聽說你還升了總旗?我們家內,總算出了一個當官的了……」   他的目光又看向王斗幾人身旁的馬匹:「嘖嘖,看這馬匹,還真是精壯,聽聞是外甥從韃子手上奪來的?嘖嘖……」   王斗向他施禮道:「舅舅安好,舅母可好,她身體好些了嗎?」   在王斗的記憶中,舅母為人親善,就是身體不怎麼好。   鍾正顯搖了搖頭道:「好什麼,只怪你舅母無用,不能操持家業,讓舅舅一大把年紀還要來投靠你母親……」   他又叫過自己兒子鍾調陽,讓他來與王斗相見,鍾調陽年在三十歲,面容粗黑,舉止較沉默穩健,他與王斗見了禮,王斗道:「多年未見表兄,聽聞前幾年表兄成親,表嫂還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   談起這事,鍾調陽粗黑的臉上露出笑容,不過他只是施了一禮,便站到父親的身後去了。不過卻是拿眼一直看韓朝幾人。   鍾氏高興地道:「看你們幾個,大冷的天在外面說個不停,快進屋去吧。」   鍾正顯道:「對對,快進屋去,多年未見我這外甥了,我有一肚子親近的話與他說……」 第038章 私人莊田   眾人進了廳堂內,廳內正燒著幾個通紅的爐火,一股溫暖迎面而來。   幾個爐火中,其中兩個架著鐵架,一個燙著熱酒,一個燒著茶罐,鍾氏笑著去廚房,連道給眾人做些好吃的。謝秀娘則到茶罐前看了看,給眾人各倒了一杯熱茶,又要出去掃雪續水。   倒茶時,韓朝幾人都是站起來,道:「怎敢勞動小娘子。」   鍾調陽也是站起來說道:「有勞表弟婦了。」   鍾正顯老氣橫秋地穩坐著,他看著謝秀娘的身影,笑了一聲:「這丫頭倒也伶俐,就是瘦了些。」   又對王斗道:「外甥啊,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了,該是考慮多納侍妾,傳續子嗣才是。」   王斗淡淡道:「這事將來再說吧。」   謝秀娘的身影頓了頓,聽到王斗的話後,便掀起暖簾出去了。   王斗又問起鍾正顯:「舅舅此次到保安州來,所為何事?」   鍾正顯歎了口氣,原來他們鍾家現在家口多,田地少,加之田地乾旱,生活是越來越難,聽聞姐姐這邊發展不錯,外甥也升了總旗,還建了一個屯堡,便帶著兒子想來投靠。   鍾正顯道:「你舅舅倒是沒什麼,也習過幾年字,外甥幫找個書吏,寫寫算算的話計便可!倒是你表兄,要勞外甥多費心了。」   鍾調陽站起來對王斗拱了拱手,便沉默地坐了下去。   王斗卻知道這個表哥和自己一樣,從小習武練字,學得一手的拳腳槍棒,自己屯堡百廢待舉,這樣的人卻是自己用得著的。   他站起身來,對鍾調陽微笑道:「知道表兄從小習得一手的好拳腳,有沒有興趣來耍兩手?」   鍾調陽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道:「好,就請表弟多多指點了!」   兩人來到院中,韓朝幾人也是爭先恐後地出來看熱鬧。   鍾調陽擺了一個拳架子,穩健地道:「表弟,請!」   他的雙手佈滿老繭,一看就是練了多年的好手。再看他的右腳上前,雙眼平視,兩拳蓄勢待發,正是正統的太祖長拳。   王斗道:「表兄,請了!」   也不多言,擺了一個拳勢,猛地發力衝出,進擊鍾調陽的面門。   拳頭擊出,「嘩!」的一聲響。   鍾調陽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他全身下壓,左臂格擋,兩人拳臂相交,發出巨大的骨肉相擊之聲。   鍾調陽身子猛地壓成弓步,同時右手刁出,並以勾腿法連環相踢。   眨眼間兩人相擊數次,以硬對硬,發出了啪啪的聲響。   二人都是攻勢猛烈,王斗雙拳直進直出,大開大闊,正是軍中的「劈掛拳」,向以剛猛聞名。   鍾調陽也是拳法豪邁威猛,同時套路嚴謹,動作舒展,兩人相擊多次,仍是不分勝負。   畢竟不是生死之戰,兩人打了一會兒,便同時分開了。   王斗哈哈大笑道:「表兄果然是好身手,佩服。」   心下感覺鍾調陽的拳法氣勢澎湃,長打短靠,爆發力強,在近戰肉搏中很有威力,不過中規中矩,少了軍中那種凌厲的殺氣。   鍾調陽臉上露出笑容,抱拳道:「卻是表弟相讓了。」   鍾正顯早在旁笑得合不攏嘴,他走上來道:「你們兄弟倆就不要相讓客氣了。」   他期盼地對王斗道:「外甥啊,你表兄這身手還幫得上你的忙吧?他不但通拳腳,槍棍也很厲害,還有他的箭術,在我們那,他可是遠近聞名的好獵手。」   王斗微笑道:「舅舅客氣了,表兄這種人才,我可是求之不得,正好,我那邊缺一個隊頭,就讓他過去吧。」   鍾正顯立時樂不可支,旁邊的韓朝幾人也是看得佩服,鍾調陽能在王斗這麼凌厲的攻勢下堅持這麼久,確是不簡單。   鍾調陽也是謝過,這時聽到鍾氏的聲音響起:「啊呀,你們兄弟倆怎麼一見就打起來了?快快過來吃飯。」   ……   廳堂上擺著一張大桌,桌正中擺著一爐炭火,上面架著一鍋滾沸的羊肉湯。旁邊還有幾盤菜,魚肉雞蛋都有。此外旁邊還有一大笸的白面饅頭,又還有一大盆的拉麵條子。又有雲糕、紅棗,栗子、雜糖等點心食物。離桌旁不遠的爐火上,又在上面呼呼地燙著熱酒。   看著這麼豐盛的飯菜,鍾正顯口中是垂涎欲滴。   眾人入座,坐上時,王斗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娘親,秀娘,那日去州城辦置年貨時,我順便給你們買了一些禮物。」   韓朝給王斗拿了一個包裹過來,王斗打開,裡面卻是一些錦緞衣裳,首飾,與女子用的胭脂花粉等物。   王斗拿出一件翠綠綢的斜襟襖與一頂錦毛小帽,還有一隻銀笄,一些花粉,一雙鞋面上刺著金花的鳳頭鞋給謝秀娘。拿了一件白綾比甲,一件大紅背子,幾隻簪釵給母親。   謝秀娘和鍾氏都是又驚又喜,謝秀娘含羞地接過,高興地道:「謝謝哥。」   鍾氏拿著比甲與簪釵左看右看,道:「你這孩子,倒是有心了。沒想到為娘老了,反倒穿得這麼好看。」   隨後她又高興地埋怨道:「買這些東西想必很貴吧?」   王斗微笑道:「也不貴,只是見到好,就順便買了。」   其實這些物什並不是王斗買的,那日他吩咐齊天良與其妻陶氏去州城置辦年貨,便讓二人順帶買了。陶氏身為女人,自然知道她們女人喜歡什麼,她的眼利,更是看出謝秀娘穿多大的鞋子。   果然二人都很歡喜。   鍾氏半晌才將東西仔細放好,她招呼各人道:「吃飯吧,大伙趁熱吃。」   鍾正顯一直在旁眼熱地看著,此時他也是道:「對對,吃,大伙趕緊趁熱吃。」   他父子二人都是狼吞虎嚥,特別是鍾正顯,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著白面饅頭,一邊不住到鍋裡撈肉吃。   難得啊,難得吃這麼好了,好久了,鍾家一直是吃黑面蒸饃饃,黑面烤餅子,這白面饅頭,白麵條子,還有這些肉,似乎是好久遠的歷史了。就算這個年節,家內也是一樣不好過,鍾正顯心想:「還是四姐這邊生活好,幸虧到這邊來,以後就一直住下了。」   韓仲與高史銀二人也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吃著肉,一點也不客氣。這二人,已經將王家當成自己家了。   外面唰唰的聲響,那雪本己在王斗等人進莊前消停,現在又開始下了。   最後更是越下越大,如亂舞梨花一般。   看外面飄著大雪,眾人在屋頭吃著熱呼呼的酒菜,卻是愜意安樂。   ……   「娘,您每日辛勞,要不要孩兒買幾個奴僕丫鬟來侍候您?」   吃飯時,王斗談起這事。   鍾正顯滿臉的贊同,他正要說話,鍾氏卻連忙勸阻:「別,費錢不說,你娘一個勞碌命也消受不起,一閒下來就一身的病。」   王斗點了點頭,他知道一個忙慣了的人,讓她休息,反而是不知所措,容易鬧出一身的毛病。反正現在家裡的重活,也有自己撐著,母親與小妻以後也不可能會怎麼勞累,那就暫時算了。   隨後他又談起另一個事。   「什麼,斗兒,你打算買地?」   聽聞王斗這樣說,鍾氏很是驚訝,謝秀娘幾人也是向王斗看來。   「是的,娘。」王斗點了點頭,「孩兒準備買些地建個莊田,以後也好給母親養老,銀錢的事,娘不用擔心。」   建立自己的私人莊田是王斗的想法,韓朝幾人也是贊同並願意加入,建立屯堡,其實還是明面上的官務,結果未知,而私人莊田,則是完全由王斗自己控制,而且還容易收購兼併土地,是另一條發展實力的道路。   王斗需要兩手都做準備。此外,王斗也有另一種想法,軍戶屯堡,是每人分田若干,最後收租納糧。而這種私人莊田,他則打算採用雇工耕作,類似後世的農場山莊,王斗想看看,這兩種方式,哪一種更具有優越性。   沿著董房河西岸一直到辛莊一帶,那裡的土地是屬於民田官地,其中一部分是己耕種的田地,一部分則是荒地。以現在保安州的地價,一畝良田約在十二兩銀子左右,而且也沒人肯賣,荒地就便宜多了,一畝地也就是幾兩銀子。   王斗先打算買一些民田荒地,就算暫時不打算耕種,放在那裡,也是為將來打下釘子。   聽了王斗的打算,鍾氏歎道:「你這孩兒,現在做什麼事為娘越來越不明白,不過娘親總是支持你的。」   同時她也高興,王家興旺時,有良田一百多畝,後家道中落後只剩下二十多畝薄田,現在兒子有出息了,都知道要買田置地建立莊田,有這樣的兒子,她也是欣慰了。   鍾正顯一直在旁聽著,他的眼睛是閃閃發光。   ……   兩天後便是大年除夕夜,這天王鬥過了個愉快的新年,崇禎七年終於過去了。   正月幾天內,王斗又是忙著拜年,特別是許忠俊與張貴那,他都是送去了厚禮。   崇禎八年正月初五日這天,王斗找到了里長姜安,商議買地之事。 第039章 水車   大明國初實行裡甲制,以一百一十戶為一里,一里十甲,每甲十戶。   每裡推舉丁糧多者十人為里長,每人輪流擔任一年,十年一周轉。每甲以丁糧多少為順序,每戶在十年中輪流擔任一年甲首。   這裡甲制就如後世的鄉鎮制度,在大明國初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明中葉後,地方鄉紳勢力興起,里長甲首之類的職役地位日趨下降,特別是行一條鞭法後,各地裡長甲首更如苦役賤役,大明地方的統治秩序慢慢崩潰。   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地方的管理上,里長甲首們還是負有重要作用,比如這地方上的田地買賣,便要由該地的里長負責監督,並由里長從州或是縣衙處領來格眼契紙作為交易憑證,在買賣的推收過割後,出了問題里長也要負責。   在王斗找來姜安後,聽聞王斗要買些荒地官田,里長有些奇怪,他道:「賢侄,老哥在這裡說一句,你不是文人,不是舉人,連生員也不是,按道理,你是沒有賦稅優免的,眼下田稅很重,你買了荒地後,還要投入很多錢糧,到時便是得不償失啊。」   姜安已經打定主意要與王家深交,所以他的話說得頗為推心置腹。   王斗聽了也有些感動,不過他主意己定,豈會因為姜安的幾句話便打退堂鼓?他道:「世叔,我是有自己主意的,還請您行個方便。」   說著一錠約一兩的銀子已是輕輕地放於他的手上,姜安眼睛一亮,歎了口氣,道:「也罷,都是鄉鄰,能幫我就幫這個忙好了。」   當下他去了州城一趟,取來契紙格眼,同行的還有一個保安州司吏,名叫祁官的。   幾人沿著董房河邊走了一趟,最後在離河約兩里處的一個地方,又驗看過王家的戶帖式後,以一畝五兩多的價格,以父親王威的名義,王斗買了二十畝荒地,得到了一張《崇禎八年保安州桑干裡王威買地赤契》。   此外還有一張推稅票:   保安州二里黃冊里長姜安,今據保安州官衙賣過官地二十畝,罔字八百八十乙號土名下洪,每畝征銀五分三厘,共稅銀一兩六分整。以上一號推入本裡六甲王威戶解納,存照。   崇禎八年正月初七日黃冊里長姜安,押。   經管戶丁:王鬥。   書手祁官,押。   契約與推稅票都是一式兩份,當王斗在契約與推稅票上簽上自己名字時,姜安與祁官都有些驚訝地看了王斗一眼,同聲道:「好字!」   ……   地雖然買來,不過王斗暫時沒時間理會,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崇禎八年正月初八日,王斗帶著鍾調陽與韓朝等人回到了靖邊堡,堡內多事,自己不可能長時間留在家內。   由於韓朝新建一隊,鍾調陽正好領了他原來那隊兵。而舅舅鍾正顯,原本王斗想讓他到自己屯堡的,不過鍾正顯跟來一看,這靖邊堡也太簡陋了,連個堡牆都沒有,他顯然不願意受這個苦,王斗只得安排他到董家莊去,免不得又要備下一份厚禮。   張貴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給了鍾正顯一個書吏的差事,每月俸米幾鬥。   去董家莊時,王斗還同時請求張貴將高史銀調入自己堡內聽用,看在王斗的情面及禮物的份上,張貴同意了王斗的要求,那高史銀自己都不願意獨立舒服地做一墩的甲長,自己還說什麼?他很是痛快地答應了王斗的請求,以後高史銀就留在靖邊堡內聽用。   不過王斗現在手下軍士不多,高史銀顯然沒有獨立帶兵的機會,先跟在自己身邊,未來慢慢說吧。   王斗回到靖邊堡後,很顯然的新年節假日立時停止,全堡上下又開始投入到緊張的勞作中去。   首先第一重要的還是繼續將四傾梁匪寨內的木料石料全部拆回來,一時間又是全堡男女一起動手,每人每天都是到四傾梁寨內去拆除木料木板石料等物。經過全堡上下的努力奮鬥,到了驚蟄這天,整個四傾梁匪寨終於拆空了。   經過靖邊堡眾人的清洗後,全寨上下可說是清潔溜溜,乾淨無比,不但所有的木料石料全部拆走撬走,就是木板也不剩一塊,最後的結果就是靖邊堡建堡的材料終於全部充足了。   看堡內原材料堆積如山,全堡上下都是鬆一口氣,王斗也下令再買來豬羊幾頭,全堡上下一起慶賀兩天。   慶賀完後,此時離春分也就十餘天,又必需開始準備全堡上下的春耕事宜了。   首先的,有一個問題,在去年秋冬,靖邊堡軍戶雖然疏浚了百戶渠的一段,不過很顯然的,現在河低渠高,需要引水。   當地一般是使用龍骨水車引水,對於王斗來說,這龍骨水車一是需要每日使用專門人力,二是引來的水太少,功率太淺,王斗需要一種高效率的引水工具。   他想到了後世的蘭州大水車,這水車不需要人力畜力,用水流帶動便可,而且引水功率極大,每日引水灌田可達三百餘畝。當然,有利有弊,這種水車好是好,怕就是造價太高。   不過王斗想了想,還是讓齊天良與楊通二人到各地尋覓工匠了。   ……   「大人,您說的蘭州大水車無非是筒車一種,此物唐時便己出現,不稀奇也不難造,小的在黃河邊時,便曾為當地人造過,只是耗費錢糧多些罷了。」   幾日後,便有一群工匠站在王斗的身旁,都是很專業的木匠泥工,分別是齊天良二人從董家莊,舜鄉堡,保安州城幾地招募來的。其中一個頭髮發白的老匠聽了王斗的描述後,很快站出來傲然說道。   聽了老匠的話,王斗有些驚訝此時大明民間科技的發達程度,他問了一聲:「估計要耗費錢糧多少?」   老匠盤算了一會兒,道:「若是用於灌井的水車,一架費銀不過十餘兩。只是這種筒車體型龐大,用料甚多,估計連材料工費計算在內,造一輪水車怕要近百兩銀子。」   聽說要近百兩銀子,王斗不由猶豫了一下,不過有了剿匪積財的路子後,王斗對於銀子的花費己不會那麼吝嗇,他一咬牙道:「好,就依你,你要什麼花費只管與我說,不過有言在先,若是水車出了問題,我可是不給錢的。」   老匠傲然道:「大人只管放心,若是水車出了問題,老漢等分文不取。」   王斗點了點頭,這老匠雖然神情居傲,不過有才能的人大多如此,只要他真有能力,便是用他又如何?   想到這裡,王斗已是對這群工匠起了招攬之心。 第040章 上官視察   經過王斗的拍板決定後,這幫工匠便開始熱火朝天地幹起來,設計圖紙,準備材料。   王斗提供了他們所需的材料與人力,特別是那制做水車轉軸的木料,所需要一種粗長耐磨的硬木,王斗雖從四傾梁匪寨內拆了一批木料回來,不過像這種粗長的硬木卻是沒有,最後還是通過張貴,從舜鄉堡那邊買了幾根粗長的老木料,花了他不少銀子。   有了這種硬木,又要開始制做水車輪葉,同樣需要大批的人力材料,王斗調動了靖邊堡的男女,只是提供老匠支配。   那老匠在制做水車的同時,同時派出了幾個年輕的工匠,到百戶渠河旁去選取安裝水車的位置。同時沿著水車靠河一帶,還需要用石料砌出一個深深的水槽,這些,僅靠那幾個工匠是忙不過來的,王斗都是提供人力幫忙。   在忙著建蘭州大水車的同時,王斗同時要求老匠抽出匠工,為自己開始造那種灌井使用的水車,暫時造五架左右。   在去年時,靖邊堡曾打出第一口井「王公井」,井水寒冷清冽,清澈可鑒毛髮,眾人引為奇事。為保護水井,不但全井以磚井所砌,還在上面建井亭以蔽風雨,又在井旁設轆轤以便提水。   同時在去年時,堡外還打出了五口灌井,同樣都是青磚結構,作為靠水渠外田地的補充。不比靖邊堡內的水井,這灌井當然不可能用人力提水,必需建水車引水,而且還需要使用畜力,到時王斗又要去買幾頭騾子了。   其實論起灌溉,最好還是修渠建池。在大明太平年節,北地一些村莊,除了水渠外,幾乎每村每堡都有一個到二個水池,用於解決人畜日常用水,甚至是生活用水。   不過建渠修池用費多,工程大,就算開鑿一個村莊用水的水池,有時甚至要修造幾年,耗資幾千兩銀子才能完成,而且每年的清淤淘池都不是筆小數目。   一想到這裡,王鬥什麼心思都沒了,還是井灌投資小,收益大,慢慢挖井建水車吧。   ……   經過努力,十餘天後,這架蘭州大水車終於造好,體型龐大,高達十餘米,豎立在河槽邊顯得非常的壯觀。   當這天水車開動時,河邊可說是人山人海,不但靖邊堡的軍戶們傾巢出動,就是附近的辛莊及董家莊軍民都是聞風趕來觀看。   在眾人的屏氣斂息中,幾個工匠將河槽邊的閘門抽開,立時水車的篾織輪葉在河水的衝擊下慢慢轉動起來,龐大的水車越轉越快,嘩嘩的聲響,輪葉上的竹筒不斷將水倒入岸邊的水渠中,河水便不斷向前流去。   一片的歡呼,以老匠為首的一幫工匠都是感慨,有幾人還雙目含滿淚花。   或許,這架蘭州大水車是他們這輩子最出色的作品了。   此後,這架大水車便成為靖邊堡的一個奇觀,往後人談到靖邊堡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架大水車。   ……   人群中,王斗自然是非常高興,在回到堡後,他慷慨地支付了那幫工匠們的工錢,同時還流露了招攬的意思。   這群木匠都是心動,其實他們世代官匠,都沒什麼自由,平日裡也是飢寒交迫。此次前來靖邊堡做工,也算是租借,他們得到的工食銀大部分都要上交,最後到自己手上便沒有幾文錢了。   比起王斗的慷慨,靖邊堡的待遇當然更讓他們心動,雖然這裡環境暫時還差了點,不過這又有什麼?只要能吃飽穿暖,到哪裡都是天堂。只是他們的戶籍不在靖邊堡內,要留在這裡很有難度。   王斗也是沉吟起來,他現在有了一批打制兵器的匠戶,戶籍是從舜鄉堡轉來的,當時是通過舜鄉堡百戶杜恭的關係,或許自己為了留下這批工匠,自己又要到處送禮了。   自己還是需要試試,還有眼下在靖邊堡建堡的那群工匠將來同樣也要留住。   ……   這些時間,木匠們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建造蘭州大水車上,在大水車建好後,他們主要目標便轉向那幾架灌井水車。   制做灌井水車的難度比大水車小得多,很快的,那五架灌井水車也是造好了。   王斗看過這種灌井水車,其實算是一種改進型的龍骨水車,造價在十餘兩,引水後最大極限可以灌田二十餘畝。   王斗其實心中有一種更高效率的引水水車,那便是後世的管鏈水車,又稱「解放式水車」,由機架、錐形齒輪、鏈輪、鏈條、圓皮錢、水管和牽引桿等組成,同樣由畜力帶動。   不過這種水車技術含量大,那齒輪、鏈輪、鏈條幾部分就非常難造,而且需要鐵料多,耗費大,還是用這種大明灌井水車慢慢引吧。   ……   此時已是進入崇禎八年的二月初,後世陽曆則是在三月的二十幾日,春耕馬上開始了。   在去年時,靖邊堡軍戶曾有開墾荒地一千多畝,靖邊堡軍戶五十五戶,暫時每戶分地二十餘畝,各戶以抽籤決定公平。分到田地後,眾軍戶都是感激涕零,從此他們有了自己的田地,生活便有了盼望。分了田地了,他們的根也就深深地紮在這塊地方了。   而經過商議,王鬥,韓朝、韓仲、齊天良等幾個軍官暫時不分田地。   眼下靖邊堡疏浚了百戶渠,又建了水車,開挖了灌井,各人引水灌溉己沒有問題。   在種子上,王斗已是讓齊天良與楊通二人去買了一批粟與高粱的種子,靖邊堡錯過了去年冬麥的耕種,只得在今年開春種這些雜糧了。   這粟北地稱為谷子,在南方,則是將稻穀稱為谷子,不過粟與高粱一樣,二者都是生育期短,耐乾旱,耐瘠薄,適合在春天與剛開墾的土地上播種。等到了秋天後,再種些冬小麥吧。   眼下靖邊堡內有耕牛十九頭,按每戶軍戶分一頭牛的話,還需再買三十幾頭,此時牛價略有低落,不過一頭牛也還要六兩多銀子,再配上犁具等,怕又要花去二百多兩的銀子。   舜鄉堡的百戶杜恭幾次暗示自己到他堡那家牛市行去買牛,王斗打聽過,原來那家牛市行是他妹夫開的,牛價也很貴,現在一頭牛還要七兩的銀子。不過王斗顯然不能只考慮這貴多少的問題,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去舜鄉堡那家牛市行再買一批牛回來。   此外,王斗還需要買一批騾馬,灌井引水需要畜力,同樣的,齊天良的輜重隊也需要畜力車馬,隨著以後靖邊堡規模的擴大,這種需求還將越來越旺盛。   就在王斗拿出銀子,要讓齊天良、楊通帶些人去舜鄉堡買牛買騾的時候,這時王斗接到張貴派人來的緊急通知,防守官許忠俊大人,今日將來靖邊堡視察。   ……   在去年王鬥將靖邊堡的屯頃文冊上繳報備後,許忠俊就非常驚訝,當時就想著去靖邊堡視察一下,看看王斗的屯堡成果。過後由於事務繁多,一直到了今日,他才帶著人前來。   他一行人浩大,除了護衛家丁外,舜鄉堡僉書、管理所內屯田的副千戶杜真,百戶杜恭,還有董家莊管隊官張貴等人都是陪伴在旁。王斗帶著韓朝等人,還有眾多的靖邊堡軍戶在堡外迎接許忠俊一行。   許忠俊仍是穿著一身的千戶官服,腰間佩著麒麟銅牌,他騎在一匹膘肥大馬上,似乎就是那日王斗繳獲後金軍馬匹中的一匹,看他似乎有些病容,不過舉止仍然沉穩,眼神仍然銳利。   在王斗的帶領下,許忠俊等人參觀了堡內的營房、糧倉、草料場、武庫幾處地方,看短短時間內王斗就能將堡內建築修建如此,許忠俊一行人都是點頭。   看他們讚許的樣子,王斗等人當然也是心下自豪。   不過現在靖邊堡的堡牆還沒有修建,只是在南向開了一個口,未來的靖邊堡,也只有南門一個出入口。   看過堡內後,許忠俊等人去董房河邊看那架聲名鵲起的靖邊堡大水車,各人都是興味昂然,顯然對這架大水車很是好奇。   第一眼見到這高達十餘米的龐大水車時,許忠俊等人都是吃了一驚,顯然是被震住了。   看著那轉動的水車,不斷的將水引到渠邊,許忠俊不斷詢問王鬥,聽到這水車灌溉能力達到三百畝時,許忠俊的眼睛一亮,不過聽到這水車造價達百兩之多時,他的眼睛又是暗了下來。   最後他仔細觀看那水車,口中不時驚歎著。   杜真,杜恭,張貴幾人都是陪在許忠俊身邊,他們也是聽到許忠俊與王斗的對話,不過不比許忠俊,他們看向王斗的眼神分明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顯然是想:「這麼貴的水車也造,這王斗真是個敗家子。就算他剿匪分到一些錢米財貨,也經不住這樣敗啊。」   ……   看過這水車後,王斗又陪著許忠俊等人去看靖邊堡那些開墾的耕地。   一行人在百戶渠旁而行,田地,水渠,灌井,許忠俊一一看過,不時的點頭,這王斗自願請命前來屯堡,確是很有能力,短短時間內就做出了這麼多的成績,這讓許忠俊越是對王斗欣賞,如果別的屯堡的屯官都有王斗這麼上心,那千戶所內的屯田情況,將會越來越好。   他想起一事,問道:「馬上就要春耕了,王鬥你堡內的耕牛種籽,可是充足?」 第041章 春耕   聽許忠俊這樣說,王斗道:「回大人,卑職己讓人買來一批稷與蜀黍種子,馬上就可以耕種,只是耕牛犁鏵稍嫌不足。」   許忠俊問王斗現在堡內有耕牛多少,王斗說了。   聽聞靖邊堡現在只有耕牛十九頭,許忠俊皺了皺眉,他轉向杜真道:「杜大人,王總旗一心為所內屯田,你這個上官,可有給於王總旗幫助?」   杜真忙道:「回大人,當日王總旗前來堡內,下官第一時間便有令屬下撥出物質資助。」   杜真的頭轉向身旁的杜恭,杜恭忙上前道:「回許大人,當日王總旗前來堡內,卑職立時撥下了一批耕牛種籽,此事王總旗是知道的。」   許忠俊平靜地道:「有撥下多少?」   杜恭半晌才低聲道:「有耕牛四頭,犁具三副,鋤頭二十把。」   旁邊的張貴嗤的一聲笑:「好大的手筆。」   想想當日自己撥給了王斗十戶軍戶,五頭牛,一石米,十五把鋤頭,一個千戶所還沒有自己手筆大,張貴就忍不住洋洋得意。   杜真陰沉的目光看了張貴一眼,而見許忠俊神情不善,杜恭硬著頭皮上前解釋道:「眼下我們堡內也是缺乏耕牛農具,諸多屯堡也常常前來討要,所以……」   許忠俊不語,正在杜真與杜恭不安時,他淡淡道:「再撥下二十頭耕牛與犁具與王總旗堡內。」   杜恭連聲道:「是是,卑職省得,卑職省得,回堡後馬上撥下。」   許忠俊環視各人,意味深長地道:「人才難得,盡心人少,大伙都應當多多幫助才是。」   一片的應和聲,很多雙嫉妒的眼睛都是看向王鬥,上官如此賞識,看來這王斗飛黃騰達只在當日。   那邊杜真與杜恭互視一眼,二人都是深深看向王鬥。   許忠俊又喚來王斗跟前,看著他道:「王鬥,只要你盡心為所內屯田,本官定會全力支持你。」   王斗深深拜謝:「多謝防守大人厚愛,卑職一定盡心竭力,將堡內屯田搞好。」   許忠俊滿意地點了點頭。   ……   視察完畢後,許忠俊一行人回到堡內,王斗當然是殺豬宰羊,在官廳內宴請這一行人。   在席中,趁著許忠俊高興,王斗言道自己堡內缺乏工匠,希望許大人能撥下一批匠戶,正好造水車與建堡的那批土木工匠正在自己堡內,就要他們好了。   許忠俊點頭答應了,此外他又談起了去年董家莊剿匪之事,這剿匪只是當地守官安靖職責,軍功並不算厚,加上王斗等人剛升不久,這功勞上報後,想必各人到時只是記功一次,作為未來的軍政考核罷了。   ……   許忠俊一行人回去不久,杜恭便押送來了二十頭的耕牛犁具,對上王斗時,他的臉色有些不好,不過在王斗再向他私人購買十餘頭的耕牛犁具後,他的臉色才由陰轉晴來。   很快的,那批工匠的戶籍也轉到靖邊堡這邊。他們中除了一批工匠是保安州城的匠戶外,大多數是屬於舜鄉堡與董家莊的匠戶,他們的戶籍轉移,也就是許忠俊的一句話。   連上堡內那批軍匠,加上撥來的幾戶工匠,最後到王斗手上的匠戶有二十餘戶,那個造水車的老匠戶籍也在其內,很是讓王斗高興了一陣。   這些工匠的家口王斗都為他們妥善安排在營房內,有了這些時間在靖邊堡的經歷,眾匠戶都是安心,對未來生活充滿希望。   他們這三群人各有一個小頭目,不過王斗統一讓他們由匠頭李茂森統帶。   這二十幾戶匠戶,連上原來堡內的軍戶,現在靖邊堡共有戶七十多,三百多口人,算是一個頗大的屯堡了。   ……   崇禎八年的二月初七日,靖邊堡總旗官廳前面。   「大家都排好隊,一個個上來領牛與米,要有序,不要亂。」   齊天良站在王斗的身前,對著眼前的眾軍戶大聲喝道。   王斗穩坐在一張椅子上,韓朝、鍾調陽幾人站在他旁邊觀看。在王斗的身旁,還擺著一張桌子,鍾榮正一一為眾軍戶領下去的米糧農具作著登記。   在前幾天眾軍戶分了田地後,今日王斗又給他們分發耕牛與犁具種子米糧等。為顯公平,各人都是抽籤決定耕牛所有,以免人人爭搶壯牛,而相對瘦一些的牛則是無人要。   當然了,牛與犁分下去後,與外面那些水車一樣,只算是堡內租借,所有權還是屬於屯堡所有。以後各人也需善待耕牛,每幾個月屯堡都專門有人下去查看。此外,眾軍戶還一一借取米糧,以作為到秋收前各人的口糧。   王斗坐在椅子上看下去,下面眾軍戶個個喜形於色,分到耕牛犁具時也都是千恩萬謝。有了田地,加上現在分下的耕牛犁具,以後老婆孩子熱坑頭的美滿生活便伴隨著他們。   王斗感慨,自己的田地政策已經走到尾聲,分田到戶後,以後要過什麼日子,只能看這些軍戶自己了。不過歷史證明在擁有土地後,那些自耕農煥發出的極大熱情,還有他們為維護自己利益那種不顧一切的精神。   軍戶們分牛分犁時,一干匠戶們也是在下面羨慕地看著,不時低聲的議論幾句。當然了,他們雖沒有分到田地耕牛,不過王斗每月都會支取給他們穩定的工食口糧,幹得好還有獎勵,他們對現在的生活也很滿意。   王斗已是決定,以後堡內的屯田事務便由齊天良督促監管,他平日除了督促軍戶們勤力耕種外,以後堡內有什麼公共建設,齊天良同樣要督促軍戶們派出丁口來應役。   王斗不可能事無鉅細都來自己處理,自己身邊的老人也就這幾人。眾人中,也就齊天良比較精通種田之事,加上他識字點,堡內屯田之事不交給他交給誰?   所以齊天良除了管理輜重隊的事外,以後便是由他主管堡內的屯田等事了。可憐齊天良以前只是一個墩兵,現在要管這麼多人,不免壓力很大,唯恐行差踏錯,誤了王斗交給他的重任。只有他老婆陶氏非常歡喜,一個勁的給自己男人打氣。   齊天良已是決定,以後要多學點字,多學點算術。   ……   這天分完牛犁,外面灌井內的水車已是安裝好,第二天,靖邊堡內便組織盛大的春耕儀式。   百戶渠旁已是搭建好一個茅草廠,王斗還花了二兩銀子,從州城內請來一個戲班一路擂鼓鳴鑼,吹吹打打,並讓眾人抬著紙紮的春牛、犁具等,由靖邊堡內一直迎至茅草廠內。   沿途眾軍戶們鳴放鞭炮,將米、黃豆等拋向紙紮的耕牛,表示新的一年五穀豐登。   紙紮等春牛抬到茅草廠後,王斗焚香祀奠皇天厚土,領頭三伏三拜,眾軍戶們跟隨在後依禮參拜。祭奠完天地神祈後,王斗親自扶犁,演試用牛犁田,以示開始春耕,圍觀的軍戶們吆喝聲響徹雲霄。   最後又將紙紮的春牛抬起游了靖邊堡內外幾圈後,將這紙紮的春牛燒掉,春耕儀式才結束。   從這天起,靖邊堡緊張的春耕便是開始,田間地頭到處響起了軍戶們耕種的快樂歌謠:   「秋耕深,春耕淺。春耕如翻餅,秋耕如掘井。春耕深一寸,可頂一遍糞。春耕春耕不肯忙,秋後臉餓黃。耕好耙好,光長莊稼不長草。莊稼不認爹和娘,精耕細作多打糧……」   齊天良到處緊張地督促軍戶們幹活,而堡內那三隊戰兵也是同時下田去幫助家人幹活,他們都是家內壯實的丁口,家內的頂樑柱,家裡活計離不了他們。   現在的王鬥,還沒有養脫產的軍人。當然他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不過如果要脫產養這三隊戰兵,每月至少要給他們糧米一石,這樣才能彌補他們家內丁口帶來的損失,還有各人的兵器盔甲馬匹豆料等,種種算下來,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或許自己該再去剿幾次匪了。   ……   春耕時節,靖邊堡軍戶在緊張耕作同時,王斗也是回家幫忙了幾天。   眼下的冬小麥已是開始返青拔節,正是追肥除草關鍵,人說春雨「貴如油」,和往年一樣,今年保安各地雨水仍是不多,還需澆水。   好在王家的地頭已經打了灌井,再加上王鬥,韓朝、韓仲、高史銀、鍾調陽幾個壯漢的幫忙,王家那幾十畝地,輕輕鬆鬆很快就完成了。根本無需鍾氏與謝秀娘兩個婦人下田幫忙。   此外王斗年初還在董房河西岸買了二十畝荒地,不過王斗暫時還是讓那些土地荒廢在那,等以后土地與人口多了,再考慮在那兒建一個莊田吧。   ……   約到了清明這天,靖邊堡軍戶們的春耕播種已是全部結束。   清明這天,王斗給軍戶們放假了兩天,同時自己也是回家掃墓,祭拜亡父先祖等。   第三天開始,王斗便決定組織全堡的人力開始修建堡牆了。 第042章 修牆   由於從四傾梁匪寨那邊拆回大堆的木料石料,所以建造堡牆堡寨的原料可說充足。   不過木料石料雖是不缺,但修建堡牆,卻需要大量的黃土夯泥。   夯築過程中,挖土,和泥,脫坯,曬乾,同樣需要大批人手。   王斗只是調動所有的靖邊堡居民幫忙,幾百口人,無論男女都是上陣,那些匠戶的家口同樣出來勞作。   「大人,以青石為牆基,先需經過打磨,夯築堡牆,同樣需要用漿汁粘合。」   在王斗前面,大批挑著簸箕、籮筐的男女沿著堡牆邊來回運土奔跑,一些工匠在指揮靖邊堡男丁打磨石料,一些工匠則在指揮男丁夯築堡牆。場面熱火朝天。   此時在王斗身旁的,除了韓朝等人外,便是那個製造水車的老匠,他雖是木匠,但同樣精通土木泥工。   「漿汁粘合?」   聽了老匠的話,王斗有些奇怪,他不知道夯築堡牆還需要用漿汁粘合的,而且這漿汁又是何物?   經過老匠的解釋,王斗才明白。原來這古時修建城牆,是用黃土漿、河砂、石灰、糯米漿混合成一定比例製成三合土,如此夯築的堡牆才經久堅固,難以隳壞。甚至有些地方築牆時還要加入狗尿,當地相信如此可以避邪,當然對王斗來說就算了。   黃土、河砂好說,想到要用去大批的糯米,王斗就忍不住一陣陣心痛。旁邊的韓仲等人同樣露出可惜的神情,糯米啊,他們平日都是捨不得吃,沒想到卻要砌入到這堡牆中。   不過按老匠說的,如此夯築堡牆才堅固耐用,可歷數百年,而且這也是古時最普通的築牆手法了,在一些大城或是宮廷內,他們夯築堡牆,如果外面要包磚,除了加入大量的糯米汁外,甚至還要加入大量的黃糖、蛋清、紅豆等物製成粘合劑,這所費的錢更是不計其數。   聽了老匠的話,王斗還能說什麼?只得交待一句:「一定要保質保量。」   然後又到處巡視了。   ……   在王斗與眾工匠的規劃計算中,靖邊堡的堡牆比董家莊略小,周長一里零幾十步,堡牆高約十米,城基厚五米,不包磚。南向設南門一座,門上築城樓,外設甕城,再有護城溝壕一道。   在堡外,再建一個供軍士操練的較場,供軍官坐鎮指揮和休息的演武廳。   而在堡內,街巷打算都用山石鋪就,兩旁有排水溝,同樣用石頭鋪就。由於靖邊堡的地形是北高南低,這樣如有下雨,便容易排水,不存在雨澇積水之患。同時在南門外建一個石坑,未來積水直接經水道從堡內排入石坑外,那水便用於堡內人畜之用,甚至可用於將來的田地灌溉。   這個構思是王斗想出來的,經工匠們商議後認為可行,同時對王斗的奇思妙想讚歎不已。   在街道建好後,由於堡內已是事先規劃出一塊塊的土地,日後堡內的軍戶或是外來居民,如果不想住營房的,都可以從王斗手中購買土地,在劃分好的地塊上建自家房子,最後全堡的人合資興修廟宇、戲台等公共建築。   有了王斗與工匠們的設計,靖邊堡的軍戶們只需好好勞作便可,王斗等人估計這堡牆要建好,約需要二、三個月的時間。   高強度的勞作需要耗費大量的米糧,雖然王斗不可能讓眾人吃白面,不過小米雜糧,黑麵餅子王斗可以管飽。高強度的勞作同樣需要葷腥,否則體力支持不了,容易尿血。   王斗同樣與去年開荒時規定一日葷,五日素,清晨給於早粥,每十人七日給酒一杓。   有王斗這樣的上官,加上建設自己的家園,雖然活很重,眾人幹勁都很足。不過王斗估計,按這樣下去,等堡牆建好後,自己去年剿匪得來的錢米又要去了一半。   ……   靖邊堡立堡以來,堡內軍戶們的生活是有目共睹的,雖然每天要幹活,但卻人人可以吃飽,在這個年景中,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而且王斗等靖邊堡的上官體恤下屬之名也是遠揚,特別是那王總旗還是敢殺韃子的好漢,去年還隨軍剿滅了殘害百姓的四傾梁匪徒。待人和氣又有能力,經過口口相傳,靖邊堡對各人的吸引力越大。   從今年年初起,陸續都有一些民眾軍戶前來投奔王鬥。   王斗對人口的需求是永遠不會滿足的,投奔的人他都是收下,讓鍾榮將他們一一登記入冊,發給他們靖邊堡的軍戶帖。   當然了,這其中有些人還是別的千戶所的逃軍戶籍,收下他們,難免將來會引起一系列的糾紛,不過進入自己嘴中,王斗又豈能往外推?照收不誤。   前來投奔的人中,有一些還是單獨的女子,這些女子都很眼熟,王斗記得她們是去年自己與韓朝等人夜襲後金軍後所救的女子之一,聽聞她們獲救回去後大多日子不好過,曾有幾人因忍受不了風言風語而自盡。想起當日王斗對她們說的話,再打聽當日的恩人已是升為總旗,並在靖邊墩這邊建堡,她們便一一前來投奔。   王斗收下她們,吩咐陶氏與劉氏二女好好安排她們,二個婦人都是滿口答應,特別是陶氏,答應得更是響亮。這些時間內,堡內的女子都是聽二女指揮,洗衣做飯雜物等,都是由她們的安排,這讓兩個婦人頗有春風得意的感覺。   崇禎八年的三月初,正是谷雨這天,又有十餘戶流民滿懷希望地站在王斗面前,希望王斗能收留他們。   王斗當時正在總旗官廳內與眾人商議事務,聽到又有一批流民前來投靠時,他忙帶著眾人出來。   看到這批流民,王斗吃了一驚,只見這群流民約有十多戶人,五十餘口的樣子,是這些時間前來投靠靖邊堡人數最多的一次。看他們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而且操持的都是同一個口音,似乎是同一個村莊出來的人。   這些人站在南門前,都是用畏懼的眼神看著周邊各人,同時眼中又是滿懷希望。   在他們周邊,一些幹活的靖邊堡軍戶不時對他們指點議論著,看著這些悲慘的流民們,靖邊堡的軍戶們才發現自己的幸福,想當年自己與他們一樣,現在卻可以吃飽穿暖,這讓他們說話的聲音更為響亮。   王斗一行人出來時,見那些流民周邊圍了一圈人,楊通走上去大聲喝叱道:「你們幹什麼幹什麼,都不用幹活了嗎?」   眾軍戶們轟的一聲散了,又繼續干自己的活,不過各人的耳朵都是高高豎起,時刻注意這邊的動靜。   眾流民見一個年輕的軍頭走出來喝叱眾人,似乎很有權力的樣子,眾人都是下意識的身子一縮。不過見這人相貌堂堂,卻是嘴上缺了兩個門牙,這讓他說話有些漏風,語音不清的樣子。   再看過去,眾流民看到如眾星捧月一般被眾人圍著的王鬥,看他雖是年輕,卻是身形高大魁梧,氣勢不凡,剛才那個喝叱各人的軍頭也是滿面笑容地回站到他身邊。   眾流民知道這就是那位遠近聞名的王斗大人,紛紛跪了下來,哀求道:「求王大人收留。」   王斗聞到這些人身上多日未洗澡的酸臭味,再掃了這些饑民一眼,從男人到女人,從老人到小孩,個個眼神都是期盼,他問道:「你們是從何而來?哪裡人氏?」   其中一個老者出來叩頭,他顫聲道:「小的等是從懷來而來,家內遭了災,田稅又重,只得出來逃荒,聞聽大人仁義,特來投靠,希望大人收留。」   立時又是一片的叩頭哀求聲。   齊天良一直注意著王斗的神情,見他略一點頭,當下走上前去,大聲說道:「大人開恩,願意收留你們,不過你們需謹記我們靖邊堡的規矩,來到堡內,需得盡數加入軍戶,不願者立時驅逐!」   「以後我們屯堡會組織你們開墾荒地,並借於耕牛犁具等物,日後分下田地,第一年,堡內給大家免徵稅糧。第二年,每畝屯田徵糧一鬥,以充付先前支借的牛具等銀。第三年起,每畝開徵屯糧二鬥,你們可是願意?」   這些懷來來的流民事先都聽過靖邊堡的規矩,眼下這個世道,能吃飽穿暖才是重要,民戶又比軍戶好在哪裡?更不要說到時還有自己的田地耕牛分配,此後大家都可以過上安定的日子,眼前的那些軍戶就是例子。   當下人人叩頭道:「全憑大人作主!」   王斗讓齊天良把這些人安排下去,先煮一些粥給這些人吃,然後讓他們到河邊去洗個澡,免得有什麼細菌帶入堡內。此外,又吩咐鍾榮將這些人一一登記入冊,發給他們軍戶帖,以後他們就是靖邊堡的軍戶。   王斗又為這些新的軍戶安排了營房宿舍,等這些人休息幾日後,便讓他們修建堡牆幹活,有了這些新加入的人丁,或許堡牆的修建可以更快些,等堡牆建好後,又要組織這些新的人手開墾荒地了。   最後王斗拿來鍾榮的文冊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年初到現在,新加入的軍戶已經有三十餘戶,一百多口人。連原來的軍戶匠戶,現在的靖邊堡已經有戶上百,人口四百多了。   現在靖邊堡的人口規模已是超過辛莊,與董家莊齊平。 第043章 形勢   崇禎八年三月中,謝秀娘又來到靖邊堡內。   她穿著王斗送給她的那件翠綠絲綢斜襟襖,神情有些怯生生的,顯是怕王斗又責怪她。   王斗歎了口氣,只是讓她留在堡內,不過要求她這次不可過於操勞,堡內的活計,也不得偷偷地去幹。   謝秀娘見王斗讓自己在堡內住下,高興地答應了。   此後她就隨在王斗身邊,為他幹些洗衣做飯的事,有時也隨陶氏她們去為修牆的軍戶們送飯。   堡內的軍戶都知道謝秀娘與王斗的關係,人人見了她,都是恭敬地稱她為小娘子。   王斗問起辛莊內的事,謝秀娘言道莊內家內都是平靜無事,不過她提起了許月娥。   原來許月娥去年確是被後金軍給污辱了,而且有了身子,到年底時那肚子便是遮掩不住,除夕夜那天更是被趕出家門,獨自在外面結了一個茅屋居住,也不知道靠何為生。   莊人都是風言風語,漠視她的生死,只有鍾氏憐恤她,不時讓謝秀娘送一些米面銀錢給她過日。此次前來靖邊堡,謝秀娘曾有去看過許月娥,並勸她搬到靖邊堡內來居住。   靖邊堡內收留了一批慘遭劫難的女子,也曾引起了堡外的諸多非議,風言風語,王斗當然沒有理會的興趣。   而對靖邊堡的舉動,鍾氏卻是非常讚賞。婆婆的言行,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謝秀娘,謝秀娘也覺得王斗的做法很不錯,為那些可憐的女子提供了庇護之地。   不過對於謝秀娘的勸說,許月娥只是倔強地搖頭,一個人在茅屋內默默生活。   「母親就是善心人。」   談起這些事,謝秀娘崇敬地說道。   王斗默默點頭,這許月娥只是遭受後金兵燹的眾多受害者之一,當日自己與韓朝等人救下的諸多被擄女子,還有從四傾梁匪寨解救的那些女子,她們回去後大多日子不好過,陸續有多人自盡,這些女子事後大多前來投靠靖邊堡。   聽了謝秀娘的話,王斗歎了口氣,道:「都是鄉鄰,能幫就幫點吧,母親做得很對,你也做得不錯。」   聽了王斗的誇獎,謝秀娘喜笑顏開。   ……   崇禎八年四月中,靖邊堡的堡牆修建還是如火如荼。   鍾榮似乎兒子犯了病,便請假回家照料數日,幾天後他回到了靖邊堡,不過神情卻是難看。   王斗關切地問他兒子病情如何,鍾榮只是道兒子並無大礙,找了大夫看後想必幾天就好,不過他的神情仍是抑鬱。   當晚,鍾榮提了一壺酒找上王斗喝酒,言道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   王斗有些奇怪,這鍾榮平日嚴謹有禮,並不怎麼好酒,今日是怎麼了?   此時謝秀娘與王斗都是住在官廳後的宅院內,王斗便吩咐謝秀娘炒幾個下酒小菜,他與鍾榮在廳內隨意而坐,邊喝邊談。   鍾榮端起酒杯狠狠地喝了一口,抹了抹嘴道:「好酒,好菜,好愜意,似乎自小後,便沒有過這麼舒心了。」   說著又夾起一塊肉片,放進嘴裡大口大口地嚼著。   王斗看他今日似乎有些失態,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似的。   他微笑道:「小時候?看鍾先生的年歲,那時該是顯皇帝當位時吧?」   鍾榮說道:「不錯,正是顯皇帝當位時。」   他眼中似在回憶:「那時真是一個太平的時節,安寧,富足,悠閒,食用之賤,是現在想像不到的。記得自小家父最喜在黃昏覓幾知交好友,一起高談闊論,每日都是歡笑。當然了,我們這些孩童便在一旁撿些吃的,也是一樂。」   他笑了起來,一一談起童年的記憶與趣事,語音中,似是對那個時代無限追憶。   王斗也是感慨,萬曆年算是大明的盛世年節,雖有三大征,但天下總體太平,特別是市民與商品經濟高度發達,對於老百姓來說,那確是個黃金的時代。而當時的萬曆天子,市民小說《警世通言》則尊稱他為聖明之君。   明亡後,遺民所著的《樵史》也依然懷念那時的盛況:   「……傳自萬曆,不要說別的好處,只說柴米油鹽雞鵝魚肉諸般食用之類,哪一件不賤?假如數口之家,每日大魚大肉,所費不過二三錢,這是極算豐富的了。還有那小戶人家,肩挑步擔的,每日賺得二三十文,就可過得一日了。到晚還要吃些酒,醉醺醺說笑話,唱吳歌,聽說書,冬天烘火夏乘涼,百般玩耍。那時節大家小戶好不快活,南北兩京十三省皆然。至今父老說到那時節,好不感歎思慕。」   兩人感慨歎息了一會兒,鍾榮的臉色轉為難看,他歎道:「過去了,盡數過去了,自顯皇帝後,這日子便是越過越差,眼下大明更是危矣!」   他沉重地拿出一份邸報,指著上面道:「滎陽失陷了,泛水失陷了,固始失陷了,鳳陽失陷了,賊眾勢大如此,我國朝三百年江山,難道就此淪亡不成?」   王斗雖對明末歷史較為瞭解,也知道崇禎八年歷史上發生的這些事,不過邸報上白紙黑字,親眼看來,仍有觸目驚心之感。此時王斗才知道鍾榮為何臉色如此難看,對他們這些文人來說,中都鳳陽的失陷,對他們的打擊是極大的。   而王斗也突然意識到,雖然自己對明末歷史較為瞭解,不過也應當隨時收集當時的情報了,比如這邸報的收集,便可以隨時瞭解天下的動態,以讓自己作出最正確的反應。   王斗呆呆地看著,鍾榮又指著王斗手上的邸報說道:「賊勢越眾,官兵連敗,只是苦了當地的百姓!」   鍾榮提高聲音道:「殺人,劫掠,屠城,這些賊匪什麼事做不出?」   他越說越激動:「賊攻舒城時,官軍堅守,賊便掠裸婦人數千於城下,少沮,即磔之。」   他厲聲喝道:「婦人何罪?裸之磔之?賊兇惡如此,可有人性天良?」   他放聲大哭:「形勢如此,高皇帝地下有知,必當痛哭流涕。」   王斗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邸報,聽鍾榮說到傷心處,他也是心下沉重。   這年來,保安各地雖然相對平靜,但此時外界已是鬧翻天。正月初時,農民軍高迎祥、張獻忠、老回回、羅汝才、革裡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橫天王、混十萬、過天星、九條龍、順天王等十三家七十二營大會於滎陽,聲勢浩大。   滎陽之會後,眾人採納李自成的「分兵定所向」之策,以革裡眼、左金王擊川、湖兵。橫天王、混十萬戰陝兵。羅汝才、過天星扼河上。高迎祥、張獻忠與李自成等略東方。老回回、九條龍往來策應。大明調西北邊兵及南兵七萬往河南會戰,又命五省總督洪承疇出關統率,以山東巡撫朱大典協攻。   不過在這年中,農民軍的戰力已是發生了質的變化,洪承疇曾在這一年的奏疏中說道:「先時賊避兵逃竄,今則迎兵對敵,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則剿殺之難也。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官兵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也。」   在戰鬥力提高的同時,這些農民軍仍不改手段的凶殘。   崇禎八年正月初,農民軍攻陷了泛水,屠城數日!   正月十五日,農民軍攻陷了鳳陽,殺死城中百姓數萬,焚燬房屋二萬多間,還剖開孕婦,取出嬰孩挑於槍槊上戲樂。   正月二十四日,農民軍攻打舒城,掠來霍山、合肥的婦女數千,強迫她們赤身裸體,置於城下,稍有反抗,便將她們凌遲分屍。   還是這年的正月,農民軍連營數十里攻打滁州,由於攻打不利,便掠來村落婦女數百人,將她們集體淫辱後,又將她們的頭全部砍斷,將她們的屍體成排倒埋於地上,露出她們的屁股對著城上的軍民,以為這樣便可以克制城上猛烈的炮火。   明末官軍軍紀敗壞,殺良冒功是常有,但像這些明末農民軍一樣動不動就殺人屠城,還抓來婦女集中姦淫,稍有反抗,便將其在城下凌遲分屍,這真是駭人聽聞。舉目四顧,只有關外的韃子才可以與他們相提並論。   大明三百年江山到了現在,外有胡虜肆虐,內有流寇橫行,令王斗平添了許多對局勢的擔憂。他不敢想像將來自己家人遇到這種事情會怎麼樣。再想想明年清兵入寇,保安州又在其沖,心下更增添了許多緊迫感。   ……   最後鍾榮踉蹌而去,一路還放聲悲歌,似乎是醉了。   而王斗則是呆坐了良久!   ……   「大人,小的等這幾個月來共打制鳥銃三十五門,腰刀十五把,長槍七十四根,請大人過目。」   雖說外面的堡牆修建如火如荼,不過王斗還是讓李茂森領著那些鐵匠在兵器坊內打制著兵器。   眼前這些兵器就是他們這幾個月來的勞動成果。   王斗要求的兵器製造思路是樸實,大氣,沒有花巧,實用便好。一一看去,果然眼前無論是鳥銃還是長槍,都是堅固厚實,精良銳利。王斗滿意地點了點頭,在自己的獎罰制度下,這些工匠還是賣力的,打製的兵器可說都是上品。   王斗吩咐將這些兵器取回武庫,立時又對這些工匠進入獎勵,人人都是高興。   此次王斗來,是要求李茂森打制一批盔甲的,第一批先打制十副,皮甲五副,鐵甲五副。   李茂森自然是沒有問題,當年他在衛城,無論火銃,刀槍,還是盔甲,他都有打制過,而且水平一流。   不過李茂森隨後又有難色,無論是制做皮甲還是鐵甲,都需要大量的皮革鐵料,靖邊堡內顯然這兩樣庫存都很少,需要向外購買,而且量還不少。   王斗大至瞭解下李茂森他們製作盔甲的方法,他們打制皮甲時,是先將牛皮或其它動物皮切成條狀形,再將三四塊條狀革疊放一起,塗以樹脂,最後用皮繩將其連結,這樣便既堅固,又耐用。   製作鐵甲時,則是先將鐵料製成薄片,寬一指,長一掌。每一鐵片鑽數個小洞,然後分別將每兩片鐵片疊放在一起,再把這些鐵片連結於三根皮帶上,如此,便可製成鐵甲,用同樣的方法,還可製成馬的護甲,或是人的胸甲。   這種製作盔甲的方法有些類似邊地的蒙古人,簡單,實用,不花巧,可以節省不少。   不過按李茂森估計的,就算這樣,一副鐵甲需要的鐵料也是眾多。眼下大明普通的毛鐵,一斤價格約是在三分銀左右,不過經過反覆鍛打的好鐵,一斤至少要銀一錢六分。   一副鐵甲,最少需要幾十斤這樣的好鐵,五副鐵甲,五副皮甲,光原料錢,這就不是筆小數目。   不過王斗已是決心要打製出十副盔甲來。這幾個月中,他已是向董家莊與舜鄉堡購買了幾批的鐵料。此次眾多的皮革鐵料,顯然董家莊內不具備,看來自己必須到舜鄉堡去一趟了。   臨行時,王斗忽然聽到一個消息,舜鄉堡防守官許忠俊似乎病體嚴重。 第044章 變化   王斗準備前往舜鄉堡,此行帶的便是鍾調陽,高史銀二人,此外還有幾個堡內的軍戶壯丁,他們趕著幾輛騾車,到時準備載運鐵料等物。   年初王斗曾打算讓韓朝新建一隊,專門訓練夜不收等探馬偵兵,不過接下來的春耕及興建堡牆,堡內所有的壯勞力都是下去幹活。這讓王斗與韓朝的計劃也只是停留在紙面上。   韓朝、韓仲、楊通三人算是各領一隊戰兵,間接的,這些兵丁連同他們家口都算是三人管轄,幹活訓練作戰大多如此。   眼下韓朝兄弟、楊通,齊天良幾人都是要督促堡內的軍戶壯丁勤力幹活,鍾榮是個文人,有點閒的便是鍾調陽與高史銀二人,所以此次他們便隨王斗前往舜鄉堡了。   同樣在年初,王斗從杜恭那買了一批的騾馬車輛,花了他不少的銀子,此次購買鐵料,載重量大,正好趕幾輛車馬去。   一行人一早出發,進入舜鄉堡內。舜鄉堡還是一樣的熱鬧,不過街道破舊骯髒,軍民衣衫襤褸,神情麻木,卻像是幾十年不變似的。   王斗讓幾個軍戶先找一家客棧住下,他則是帶著高史銀與鍾調陽二人找家店舖買了份禮物,打算先去防守官許忠俊府上探望一下。許忠俊對自己有賞識抬舉之恩,現在他病重,合情合理,到了這堡內,自己都應當先去探望他。   王斗打聽過了,許忠俊的千戶宅院在西城,不過到了許忠俊的宅院前,家人卻告知王斗許大人仍在官廳內辦公,王斗只得帶著高史銀與鍾調陽二人又來到千戶官廳前面。   剛到門口,卻見裡面走出幾個人來。為首一個中年人穿著副千戶的官服,滿臉的傲氣,走路時頭顱都是高高昂起,似乎總拿眼角看人,正是舜鄉堡管屯官杜真。在他旁邊,還有幾個熟人。   一人穿著百戶的官服,神色陰沉,卻是董家莊的貼隊官肖大新。一人身形矮胖,兩撇焦黃的鼠鬚,也是穿著百戶的官服,卻是杜恭。還有一人稍顯年輕,身形瘦長,臉色青白,穿著總旗的官衣,王斗認出他來,卻是當日自己初到舜鄉堡時遇到的那個守門小校。   此外眾人身後還跟著幾個壯實的家丁,個個神情飛揚跋扈。   杜真剛從大門出來,他仰著頭笑道:「吳善,你妹子還真是旺夫之人,本官納了她不久,便得到州城溫大人的賞識,眼下她己有了身孕,如能生下個一男半女,本官到時少不了你的好處!」   原來那小校名叫吳善,似乎是自己妹子被杜真納為小妾什麼的。   聞聽此言後,吳善大喜,他忙上前媚笑道:「全憑千戶大人栽培,小的妹子能得到大人的垂憐,是她前世修來的福份!」   杜真放聲大笑:「你就是嘴甜,不過現在叫我千戶大人還為時過早吧?」   吳善媚笑道:「不早不早,在小的心中,杜大人早已是千戶大人了!」   杜真又是大笑,神情春風得意,旁邊的肖大新,杜恭幾人也是一同而笑。   正在這時,杜真等人看到大門前的王斗三人,杜真一怔,他道:「王鬥?你怎麼會來堡內的?」   肖大新,杜恭,吳善幾人也是一同看向王鬥,除了杜恭臉上還是笑瞇瞇外,肖大新與吳善二人神情都很陰沉,特別是吳善,看著王斗的眼中更是惡狠狠的。   王斗上前給杜真行禮參拜,又對杜恭幾人含笑點頭,他抱拳朗聲道:「杜大人,卑職此次前來舜鄉堡,是求大人撥下一些鐵料的,如堡內存貨不多,卑職出銀錢購買也可以。」   杜真看了王鬥一會,眼神莫名,半晌他才淡淡道:「又要求撥下一些鐵料?王總旗,你要求還挺多的,你區區一個屯堡,要那麼多鐵料作甚?」   他的語音平淡,但話中意思卻是讓人心驚。吳善眼中立時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杜恭原本對著王斗臉上還是笑瞇瞇的,此時聽了杜真的話,心下一驚,立時也是臉色一收。只有肖大新還是那副陰沉不變的樣子。   王斗身後的高史銀與鍾調陽都是吃驚,不明白杜真為何給王斗臉色看,二人目光都是看向王鬥。   王鬥心中快速盤算著杜真今日變化原因,不過他臉上還是神情平靜,只是抱拳道:「杜大人,堡內需要農耕鐵具較多,且現在賊匪橫行,卑職為屯堡著想,也是想打制一些兵器護衛。」   杜真見王鬥神情平靜,眼中神情更是不善,他哼了一聲,道:「王總旗去向防守大人討要吧。」   說著便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那吳善經過王斗身旁時,還刻意地冷笑了幾聲。   ……   看著杜真一行人遠去的身影,王斗陷入了沉思。   鍾調陽在人前並不以王斗的表兄自居,而是謹慎地稱他為大人。   此時他走到王斗身旁,低聲道:「大人,杜副千戶等人今日變化,其中原由耐人尋味,我等不可不防。」   高史銀握緊了拳頭,臉上的橫肉不時跳動,他低聲怒道:「難道是年初防守大人下來巡視時,那杜真認為掃了他的臉面?當時那杜真確只是撥下耕牛四頭,犁具數副,連董家莊的管隊大人都有所不如,他有什麼臉面好掃的?」   王斗道:「這或許只是其中原由之一,不過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他剛出來時言道自己得到州城一位大人物的賞識,或許是見許大人病重,又有人抬舉,便看上了防守官的位置吧。」   他又道:「或許又見許大人器重我,所以就拿我來立威了。」   他冷笑了一聲,隨後又平靜地道:「先去見了防守大人再說。」   ……   當王斗見到許忠俊時,不由吃了一驚,往日那個沉穩儒雅的許忠俊已經不見了,眼前的他臉頰乾瘦,身消骨立,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還不時劇烈地咳嗽著,一邊強自支撐看著手中的文冊。他旁邊一個穿著百戶官服的壯實男子正神色擔憂地看著他。   見到王鬥,許忠俊很是高興。   王斗上前行禮參拜,他顫聲道:「大人,您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許忠俊微笑道:「放心吧,我還死不了。」   看到王斗身後的鍾調陽提上厚禮時,他點了點頭,歎道:「你有心便好,何必買這些禮物呢?」   他問了王斗的來意,王斗說了。   許忠俊道:「放心吧,我是支持你的。」   他對旁邊那個穿著百戶官服的壯實男子道:「許祿,你立時去庫房內提四百斤好鐵與王總旗。」   那許祿略一猶豫,道:「大人,杜副千戶他?」   許忠俊哼了一聲,傲然道:「我還沒死,他難道還敢抗我不成?」   許祿去了,王斗吩咐鍾調陽叫上靖邊堡軍戶隨他一起去領鐵,鍾調陽為人穩健,這個表哥做事,王斗一向很放心的。   許忠俊又說了一聲:「王鬥你進官廳之前,可有遇到杜真他們?」   王斗道:「有。」   將剛才自己遇到杜真等人的情形說了。   許忠俊冷笑了一聲:「我還沒有死,有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了。說起來,這杜真還是我提拔上來的,還想著以後抬舉他。沒想到我一病重,他就變了個樣。哼,鼠目寸光之輩,以為他撘上了溫士彥,就可以忘乎所以了?卻沒想到我仍是舜鄉堡的防守官,州城內,同樣有操守徐大人支持我。哼,與我陽奉陰違唱對台戲,本官看他將來怎麼死!」   他的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此時王斗才發現,他的眼神仍然銳利,身上那股凜然而威的氣勢仍然沒有減弱分毫,每一個輕視他的人,都將負出慘重的代價。   ……   王斗與高史銀,鍾調陽等人出堡而來,此行不費一文錢便得到四百斤鐵料,都是立時可以打制鐵甲兵器的好鐵,如此順利,各人都是心下喜悅。   眾人押著鐵料,趕著騾車一路而行,近董房河時,眼前有一個山丘,過了董房河,離靖邊堡便不遠了。   忽然王斗等人聽到山丘那旁似傳來嬰孩一陣陣的哭聲。   王斗停下馬,說道:「你們聽到了嗎?」   鍾調陽也是仔細聽了半晌,道:「好像是一個嬰孩在哭!」   王斗道:「難道是什麼棄嬰?過去看看。」   三人策馬過去,還沒有轉過山丘,就聽到嬰孩哭聲越急,接著一個女子淒婉的聲音隱隱傳來:「孩子,不要怪娘……」   接著就聽到嬰孩哭聲突然停止,然後王斗幾人看到一個女子將一個嬰孩屍體放入一個坑內,並將周邊的土掩上。   「許月娥……」   王斗大吃一驚,卻見那許月娥只是緩緩將坑土蓋上,慢慢堆成一個小小的墳墓。   接著那許月娥站起身來,迎著王斗幾人緩緩走來。不過她的眼神始終是直直的,似乎是看到王斗幾人,又似乎沒有看到,只是這樣經過王斗等人身旁,慢慢的走遠。   看著她的身影,王斗幾人都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高史銀也是吸了一口冷氣:「這女人,夠狠!」 第045章 堡成   回到靖邊堡,王斗幾人仍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王斗囑咐眾人不要將許月娥的事情說出去,不過不知道是高史銀還是哪個大嘴巴忍不住就將路上所聞說出,鬧得堡內眾人皆知,沸沸揚揚都是在談論許月娥的事。   不過從那日後,無論是靖邊堡還是辛莊的居民,都沒有見過許月娥,不知道她上哪裡去了。   由於從舜鄉堡內運來鐵料,李茂森立時率領堡內鐵匠開始動手製造盔甲。   在崇禎八年四月下時,因宣府總兵盧抱忠幾次差人急報夷人進口,卻連繫何部落、數目若干、作何剿擊、宣鎮如何提兵堵御一應情形都沒說明。崇禎八年五月初,兵部尚書張鳳翼奉旨對盧抱忠進行申飭,並令他通行各堡萬分戒備。   在靖邊堡,從崇禎八年二月中開始修建堡牆來,中間還有一些丁口到田地裡幹活,到了五月中時,靖邊堡的堡牆終於築成。   整個堡城周長約在六百多米,為傳統的正方形,通體以黃土夯築,不包磚。堡牆的北部兩端接著靖邊墩的馬圈圍牆,正好原來這個火路墩可以用來守望。同時南門外的甕城也是築好,還挖有一道深三米,寬六米的護城溝壕。   遺憾的是靖邊堡堡外的較場,還有堡牆上的女牆城樓等設施還未修建,只得待秋後再來興建了。而且王斗還盤算著以後在堡內建一些地道暗道。   堡成後,眾人安全便有了保障,王斗發現這密密夯築的堡牆非常結實,由於還灌入一些桐油,他驚訝地估計這堡牆的堅固度甚至在後世的混凝土之上。   靖邊堡的堡牆通高十米,大明各邊鎮的堡牆普遍是高六米到十四米,靖邊堡牆高十米,算是中規中矩。   在靖邊堡南端興建的城門以石塊砌成,被命名為「永寧門」,內門命名為「永泰門」。在堡門的正上端,鑲嵌著一塊石匾,正中淺刻楷書「靖邊堡」三個大字,大字左右兩邊豎向陽刻楷書,記載了建堡的時間,軍將,工匠等事跡人物。   此時靖邊堡有軍戶百,口四百多,不過住在堡內還是寬鬆。其實王斗看過史料,明時朔州平魯境內的威虎堡,城高十四米,周長五百五十米,當時卻設駐軍五百多人,馬匹數十匹。威虎堡比靖邊堡小得多,卻可以住比靖邊堡更多的人,看來自己堡內還可以招些人居住。   堡牆修建好的當日,全堡歡慶了兩天,此後楊通與齊天良二人陸續將家口從董家莊接來居住。王斗也盤算著將母親接來靖邊堡居住,以後看望她老人家,就不用到辛莊去了。   ……   在堡牆修建好後,對於堡內的建築,王斗不是興建眾人都渴望已久的戲台廟宇,而是第一時間讓人在城東一個被命名為樹兒井巷的地方興建一個磨房。   以往堡內沒有磨房,磨面都要到董家莊與辛莊去,非常不便,眼下快到糧食收穫的季節了,這興建磨房,便提上了王斗的議事日程。   撘建一個磨房容易,堡內有的是木料黃土,不過困難的是那兩塊巨大石磨的打造,這個事情,王斗就交給那個老匠了。   直到建好磨房後,王斗才下令在街的中心興建一個戲台與廟宇,引起軍戶們的一片歡呼。   此後,他們終於有個看戲的地方了。   ……   堡牆修建告一段落後,趁著還沒農忙,王斗又招集那三隊戰兵,開始恢復了訓練。   同時鑒於堡內又多了近五十戶人,不過有二十餘戶是匠戶,剩下的是軍戶,王斗又從軍戶內挑選了一些青壯補充進來,湊成了五隊戰兵。連隊長算在內,一隊兵有十二人,這樣五隊兵便有六十人了,實力已是超過董家莊的管隊官張貴。   這五隊兵,分別由楊通,韓仲,高史銀,鍾調陽各領一隊,王斗自己也是親領一隊。   對這些新兵,王斗還是先讓他們學習站隊列隊,為了更好的訓練他們,王斗抽選了原來一些老兵摻雜進來,以便更好地帶動新人。   高史銀與鍾調陽終於可以領兵,自然是非常歡喜,這二人的領兵風格也是完全不一樣。鍾調陽雖然身為民戶,但眾人都知道他是王斗的表哥,加上身手厲害,自然沒有軍戶不服。而且他也是以身作則,同眾人一起訓練,加上為人穩健厚道,很是受軍士的愛戴。   不過高史銀就不一樣了,他風格與韓仲類似,且脾氣更為暴虐,喜歡用拳頭毆打訓練不好的軍戶,這讓他隊上的軍士都是畏懼他。不過在他的毆打喝罵下,這隊兵的成績卻是很好。   韓朝也終於可以訓練他的夜不收了。   這夜不收,在大明無論是沿邊、沿海還是內地都有設置。選用的大多是能飛簷走壁,或有種種殺人放火奇巧的異人,甚至還要求知天文善占候者。在軍中,夜不收除了出外哨探外,還經常因技藝高超,熟知地理等,擔任著各種燒荒、奇襲或是劫營等任務。   而在大明邊鎮,還有一種比夜不收更精銳的尖哨,這些尖哨,經常要遠出塞外,千里哨探敵情,在敵境內一呆就是數月,所行之地又都是人跡罕至的地帶,所以非機警矯健,有膽氣的人不可。   這些明軍中的夜不收尖哨,除了技藝高超外,很多人還精通幾門外語,比如韓朝兄弟,二人就精通蒙語,此外二人還懂一些簡單的女真語。   這些人如果訓練好,王斗就多了一批出眾的哨探與情報耳目。他當然是大力支持。   王斗放權給韓朝,讓他在五隊戰兵中挑選了六個人作為他的部下,其中有四個老兵,兩個新兵。   王斗有幸看過韓朝訓練他那幾個部下,不由大開眼界。   韓朝那六個部下,連老兵在內,有三個犯有夜盲症,韓朝二話沒說,就找了幾副雞肝,豬肝,還有幾隻活蹦亂跳的小蝌蚪讓三人生吞下去。三人都是臉色發白,有些猶豫。   韓朝厲聲道:「我們夜不收軍士,時常在夜間前往各處哨探,往後也常被選用敢勇死士夜襲虜營,你們如晚上不能識物,又如何隨我出去刺探?」   強迫著三人將蝌蚪等物生吞下去。   此後韓朝便帶著六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常常不知前往哪裡去,王斗也放心地由韓朝去訓練。   那些新人在老人的帶動下,學習站隊列隊很快。   而那些老兵,王斗也給他們加入了新的訓練內容。 第046章 定裝火藥   王斗現在戰兵隊中只有刀盾兵,長槍兵,火銃兵三個兵種。   在那些老兵中,他們的列隊組隊,相互撕殺配合,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所以每天上午的隊列訓練後,王斗下午便是訓練他們的個人技藝能力。   戚家軍中考績軍士技藝細分為九等。王斗的軍隊才剛剛訓練,便粗分為上,中,下,不合格四等。   每等都有不一樣的待遇與獎罰措施。上等者,每天都有肉吃,還可與伍長平起平坐,見了隊長,也只需作揖,不需下跪。中等者,每三天吃一次肉。下等者,每天只吃乾飯。每次考後不合格者,重打軍棍十下,五次不合格者,重打軍棍三十下,驅逐出戰兵隊,降為輜兵。   以後每兩月一考,四等升降不定,中下等可以上升,上等也可以降為中下等,如有原地踏步者,也有相應的處罰措施。一次原等,可以免責。二次原等,打五棍。三次原等,打十棍。五次以上原等不進者,打三十棍,驅逐出戰兵隊,降為輜兵。   一切視軍士成績而言,如果退步或是不合格比例大,連隊長伍長都要受處罰。   以刀盾兵為例,他們持盾牌時,能舞動遮蔽住自身為下等。能試刀衝入槍陣內為中等。令他們持牌與長槍兵對打,打得對手不及反手為上等。   王斗近期還造了一批標槍,用以刀盾兵使用。   以後刀盾兵手投標槍,以二十步為標準,如能命中掛立在那裡的三個銅錢。中一個,下等,中兩個,中等,中三個,上等。一個不中,為不合格,便要挨打軍棍了。   這個標準遠低於戚家軍的考績練習,不過王斗不急,慢慢來。   長槍兵同樣也是如此,他們練習長槍,也是在二十步外立人形木把一面,上分目、喉、心、腰、足五孔,各安一寸木球在內。   在擂鼓時,他們飛身挺槍向前戳去,任取一孔,戳刺五遍後,如有三次可以將孔內的木球刺於槍上,便為上中。兩次,中等。一次,下等。一次都沒有,而且試槍時的手法、步法、身法、進退之法不嚴謹,便為不合格,軍棍侍候。   這種等級賞罰制度出來後,每個軍士都有了一定的危機感,而且還將自己隊內每個人都視為了競爭對手,不過這種良性的競爭氛圍是王斗樂於見到的。   古時的冷兵器作戰主要靠的是腰力的使用,為了鍛煉各人腰力,王斗還吩咐工匠們做了一批石鎖,讓這些軍戶每天都要鍛煉數十下。   ……   不過刀盾兵與長槍兵的練習容易,火銃手的練習則比較困難。   他們練刀還好,主要是鳥銃的射擊訓練難辦,不是因為各人都打不中,而是訓練火器時的成本問題。在這大明朝,就算是一根精良的鳥銃,那銃管的使用壽命也就是幾十次。每天打個幾次,十幾天後,一根銃管就報廢了,再造一根銃管,起碼要一個月的時間。   大批量下來,所需的銀子也不少。   而且這個射擊訓練,沒有大量的彈藥量是不要想出來的。鉛子可以讓堡內工匠造一些,不過王斗現在的火藥硝土,基本上是向外購買。銀錢與火藥原料問題,嚴重制約著王斗火器兵的發展。   不過王斗相信這個問題自己有辦法解決,軍中的那些鳥銃手,王斗還是讓他們盡情練習。   此時在堡外那個還是非常簡陋的較場上,火銃的擊發聲音啪啪不絕。   王斗正站在韓仲所領的乙隊面前看一個鳥銃兵在射擊,韓仲,楊通,高史銀,鍾調陽幾人都是圍在王斗身旁看著。   那個鳥銃兵或許只有二十出頭,臉長得圓乎乎的,頗為白淨,不過神情卻是專注,眾人站在自己身後仍是恍然未覺。   他熟練地裝好火藥鉛彈,然後眼睛瞄那照星,對準前方五十步外一塊靶子扣動了板機,「啪」的一聲響,卻是命中。   然後他又試射了兩槍,又是命中。   眾人都是叫了一聲好。   王斗現在不敢與戚家軍相比,訓練鳥銃時,只是在五十步外立一靶子。不過訓練標準倒是一樣,三發全中為上等,三發一中為中等,射六次,中一次者為下等。射六次,一次不中者為不合格。   這位鳥銃手連射三銃都中,真是神射手。   注意到王斗的目光,韓仲也頗為自得,畢竟這鳥銃手是他隊上的兵。   王鬥招來這鳥銃手問道:「叫什麼名字?什麼地方的人?」   那鳥銃手射擊時果斷專注,但對上王斗等人時,卻是神情慌亂不安,他緊張地摸著自己的衣角,聲音頗為細氣,道:「回大人,小的叫鍾顯才,蔚州人。」   王斗點了點頭道:「你射得不錯,本官要獎勵你,來人,有賞。」   ……   王斗賞了那鳥銃手鍾顯才一錢銀子,然後又在較場內到處巡看那些軍士訓練,同時心裡還盤算著一個問題。   經過自己制定的工匠獎罰制度後,李茂森他們製造出來的鳥銃大多合格,而且銃口定制大小基本都有一定的標準。質量的優良使得鳥銃手在訓練時可以放心地托著銃身,貼近銃尾仔細瞄準,大大提高了鳥銃的命中率。   不過雖是如此,各兵的射擊裝填速度還是顯得慢些。以這鍾顯才的射速,也要近一分鐘才射出一發,別的鳥銃手射擊速度就更慢了。   明朝鳥銃的射擊步驟大約有倒藥、裝藥、壓火、裝彈、裝火繩等幾步,熟練的射手平時不過是一分鐘一發,有些普通的鳥銃手,到了戰場上,手忙腳亂的,能兩分鐘射出一發就算好了。   雖然現在自己沒有辦法造出燧發火銃,不過可以在鳥銃的裝填速度上想想辦法。   大明軍中的鳥銃手在彈藥裝填上有一定的定制,比如戚家軍中,鳥銃手每人就背著裝有火藥的竹管五十三個,都是定量的。另一個袋中也放著鉛子五十三個。   不過還可以再進一步,王斗想到了後世的紙筒定裝火藥。   那紙筒定裝火藥,是將定量的火藥與彈丸全包於一個長形的紙筒裡面,裝填時用嘴咬開紙筒,先倒一些火藥到火門,餘下的火藥連彈丸全塞入銃口就算完成了。   這樣不但保證了槍彈每次射擊的威力,也可以大大減少火藥的裝填步驟。這讓普通士兵的鳥銃手可以達到一分鐘一發的速度,熟練的鳥銃手,每分鐘射擊兩次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裡,王斗很是興奮,他招來了匠頭李茂森,詢問他此法可是可行。   李茂森沉思了良久,他拱手道:「大人高才,此法確是精妙,可以大大提高銃手們的發擊速度。」   隨後他又是臉有難色:「只是如此一來,分藥裝彈需要人手較多,以小的那些匠工,怕是人手不足。」   王斗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我會調派一些人手給你。」   現在靖邊堡有居民百戶,其中男子兩百多口,婦女二百多口,除了一百多的壯年男子外,餘者老弱男子與婦女孩童都可使用。他盤算了一會道:「這樣吧,在你作坊的旁邊再建一個坊間,我會調派老弱男子十五口,壯婦二十口給你,每日你便讓他們分裝彈藥,以後他們的月糧工食也由堡內分發。」   李茂森臉上露出喜色,如此一來,他就不必擔心人手的問題了。   王斗強調道:「每一根定裝紙筒的藥量都必須過秤相同,這點上,你要監督好。」   李茂森道:「大人放心吧,小的一定會管好的。」   ……   很快的,李茂森便制做出幾根定裝紙筒彈藥的樣品出來,放在一個專門的油包彈藥袋內,拿到堡外由那個鳥銃手鍾顯才試射。   接到任務後,鍾顯才熟悉了一下這個背在身上的彈藥袋,然後按王斗說的,進入專注的境界。   他將鳥銃拿在手中,將火門打開,然後抽了一根定裝紙筒出來,用牙咬開紙殼彈筒的一端,倒了一些火藥入火門內。將火門關好,然後將紙筒內的火藥及彈丸一起塞入銃管內,用通條捅好,火繩也早已裝好,就完成了射擊的準備!   鍾顯才試射了幾銃,起初還有些生疏,隨後越打越熟練,依他估計的,這定裝紙筒彈藥確是可以大大節省裝填時間,他一分鐘可以打三發左右。餘者鳥銃手,熟練後,每分鐘也可以打兩發左右,就算是上了戰場,在各方面情況的影響下,一分鐘打出一發是很輕鬆的。   圍在王斗身旁的各人還有各隊中的鳥銃手也很高興,各人都希望以後就使用這種定裝紙筒彈藥。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王斗吩咐在匠作坊旁又興建一個大房間,他也在堡內選了一批老弱與婦女過去幫助李茂森分制彈藥,這些人以後都可以拿到固定的月糧工食,如果幹得好幹得多的話,同樣也都有獎勵。   這批新的軍工廠工人都很高興,他們平日家中並不是主要的勞力,眼下卻也可以拿到月糧工食,這讓他們感覺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回到家中說話聲音都大了一些。 第047章 豬圈   由於快到農忙,各兵也訓練不了多久,所以軍中技藝的等級考績只能等農忙後再說。   而且王斗還沒有規定死,雖說技藝考核每兩個月一次,不過如果有軍士認為自己等級能力到的,或輜兵認為自己有能力升為戰兵的,隨時可以報告該隊的隊長,由隊長再報告王鬥,由王斗親自考核他們的能力等級。   對於各軍戶來說,訓練雖然苦,但各人卻是喜歡較場這個地方。在這裡,眾人可以大量喝水,每天王斗會供應他們七升水,每餐米面可以吃飽,每天還有二兩肉,這真是享受。在家內,就算他們都是家內的壯勞力,以他們家內向堡內借去的米糧,只能每天盤算再盤算這家口每日的吃喝用度。   關於肉食問題,這也是王斗考慮了許久的。   只有提供足夠的肉食,才可以讓軍士們身體強壯,讓他們有體力忍受高強度的軍事訓練,使他們將來成為精銳部隊。肉食還可以減少軍士的夜盲症,使王鬥將來多了一個夜襲的強大攻擊手段。   王斗想了想,還是將未來的軍士武藝等級待遇略為調整,以後武藝考核為上等的軍士,每天可以吃四兩肉。武藝為中等的軍士,每天可以吃二兩半肉。武藝為下等的軍士,每天可以吃一兩半肉。輜兵,每天可以吃一兩肉。   大明一斤為十六兩,約為後世的六百克。武藝為上等的軍士,每天吃四兩肉,近一百五十克,相當於日本陸軍昭和六年的伙食標準。   不過就算如此,王斗的五隊戰兵,連一隊輜兵,還有韓朝的一隊夜不收,這一年下來吃的肉也不少,還不算堡內其它肉食的吃用。而且隨著王斗勢力規模的擴大,這肉食,將越來越成為一個突出的問題。   眼下大明的肉食較為單調,除了豬羊,就是雞鴨魚等。而且眼下大明災害越來越嚴重,物價飛漲,去年保安州一口豬的價格竟相當於一頭牛,如果都要買肉吃,難免吃不起,王斗決定還是自己養算了。   為了避免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王斗決定養的肉食來源雜一些。   除了豬羊,雞鴨魚都要養。不過保安州的環境顯然不能大規模養羊,便隨便養一些了。雞成本低,還可以自己出去找食,不用怎麼操心,雞還可以生蛋。鴨也是如此,可以放到河裡去吃魚,同樣鴨也可以下蛋。如果有了蝗蟲災害,還可以趕著那些雞鴨到田里去吃蝗蟲。   遺憾的是雞鴨的傳染病多了點,一個雞瘟過來,可以死得一隻雞都不剩。   魚的成本也低,還可以建在豬欄下面,而且豬糞、雞糞、鴨糞都是很好的飼料,可以大大減少魚對飼料等食物的需求。遺憾的是養魚需要很多水,這是大明北地的劣勢。   最後依出肉率,王斗決定還是以養豬為主,其它為輔。   不過這時候養豬也不容易,這時候大明朝的豬,養一年也不過一百三十斤,或是一百四十斤,生豬出肉率大概便是七十斤到八十斤肉。兩百多斤的大肥豬約要養兩年,這個時候也沒什麼剩飯剩菜之說,人都不夠吃了,豬還有得吃?只得吃豬草加些糠,也是需要大量的人手出去討豬草。   而且大規模養豬,會下仔的母豬與眾多的小豬仔也不好找,王斗決定先養一百頭豬吧。   ……   王斗決定養豬的消息傳出後,當時就在靖邊堡內成為熱門話題。   齊天良接受了王斗讓他去購買豬仔,雞仔鴨仔、魚苗,羊羔等重任,帶了銀子,還有一些經驗豐富的老軍戶等,踏遍了保安州各地,甚至最遠還到了懷來等地,最後才買齊了王斗需求的畜類苗種數量。   在齊天良帶人去購買畜種的同時,王斗也調了一批的靖邊堡軍戶,在百戶渠一帶建了一個畜場。   豬羊等當然不能養在堡內,只得建在堡外。在百戶渠的末端,這裡已經淤塞廢棄,由於大水車的引水灌田,水流到了這裡,便匯成了一片的水窪之地。   王斗讓人在這裡挖了幾個魚塘,在魚塘的上方用土墊高,在這裡建了幾個豬圈。在豬圈的旁邊,又建了一些的鴨圈與雞圈。   以後豬吃豬草與糠,雞鴨或是吃豬的糞或是自己出去找吃的。下面的魚則可以吃豬糞、雞糞與鴨糞。這些糞吃不完的,還可以拿去肥田。形成一種循環飼養方式。   此外離畜場不遠,隔著一片窪地與水溝,還種了十幾畝的菜地,以供養靖邊堡的軍戶吃用。菜地的肥料,就可以取之於各種雞鴨豬糞。   王斗的規劃,不但讓靖邊堡的軍戶們新奇,就是此後辛莊,董家莊與舜鄉堡的軍民聞聽的,多有好奇地趕過來看熱鬧。   其實王斗的做法並不新奇,這種循環飼養方式,在明萬曆年時蘇州常熟一戶叫譚曉的人家就有做過。   崇禎八年六月初,齊天良帶著那些軍戶浩浩蕩蕩的回來,買齊了王斗所要的東西。   此行他跑了很多地方,最遠到了懷來城內,他向王斗匯報此行經歷時,嘟嚷的只是罵現在大明物價之貴,往日一頭小豬仔只要銀六錢,現在要一兩多。往日一頭可產仔的老母豬只要銀錢十兩,現在升到了十三兩。加上購買魚苗,雞鴨苗等,此次他帶出去的銀子又花光了。   不過豬仔,魚苗等買齊後,這個百戶渠畜場便也開始正式運轉。   王斗讓陶氏選用了一批靖邊堡的婦女,一些老弱男子,還有一些有勞動能力的孩童去放鴨放羊,養豬種菜。   他們的月糧工錢同樣也是由堡內支付,這讓這些得到工作的靖邊堡軍戶都很高興,他們又多了一條補貼家用的路子,讓家人可以過得更好。   ……   現在的靖邊堡城內,一排排的都是軍戶的營房,分幾條街巷隔開。   很顯然的,現在堡內各軍戶沒有獨自購買土地與建蓋房屋的能力。而且堡內的空餘土帶也不多了,所以家家戶戶都是住於營房內。現在的靖邊堡也是嚴禁外人隨便進入。如有堡內軍戶要帶外人進入的,事先都要經過報備,事後也需要仔細的盤察。   在堡外興建畜場的同時,王斗還決定在堡內興建一個公共澡堂,這是王斗盤算良久的。   北地用水向來不便,特別是眼下大明氣候越來越乾旱,各地用水就更是困難。連保安州這個相對較好的地方,很多人都是洗澡困難,特別是女性,除了新年、端午與中秋三節外,她們平常都不怎麼洗澡擦身。這容易造成各種疾病的流行。   從明中期起,大明許多地方興起了公共浴池澡堂,不過這僅限於一些大城市,而且出入澡堂者以男性居多,女性多半還是在家裡沐浴或擦身體。   所以在建好畜場的同時,王斗決定調動人力在堡內興建一個公共澡堂。   這顯然很受堡內軍戶的歡迎,沒人不喜歡洗澡的,不過建澡堂就是需要許多的水與煤炭,成本不小。   不過王斗還是建了,地址就選在西街,離街角一口水井的不遠處。同時在澡堂內又打了一口井。   眼下大明的澡堂通常有池堂和官堂二種設備。前者為大浴池,眾多人可以同時入浴,後者單獨一室,僅容一人,或是僅容數人,內中還有為客人打水或搓澡之人。靖邊堡的澡堂當然沒有官堂,在這裡,不論是兵還是官,大家都是一樣的坦誠相見。   大明的澡堂均不許婦女入浴,不過王斗決定還是造一個女客區,讓堡內的軍戶婦女一樣的享受澡堂洗浴之樂。   王斗這個決定讓堡內軍戶私下議論不停,雖說婦女們聞聽後人人歡喜。   堡內幾個軍官,如韓朝、楊通,齊天良、鍾調陽、鍾榮幾人也認為太驚世駭俗,對王斗的聲名有礙。他們當面不好對王斗講,便公推了大嘴巴韓仲與高史銀前來勸說王鬥。   聽了二人滔滔不絕的勸說,王斗沉默了一會,他道:「聽聞宣鎮,甚至是京師內,這些年來接連發生疫病,百姓死傷無數,你二人知道為什麼嗎?」   二人自然是搖頭,他們哪裡知道京師內的事情?   王斗道:「就是髒亂,由於街容沒有清理,各地蠅蟻鼠蟲遍地,加上百姓無水清洗身體,更容易沾染疫病,那些女子同樣是我們堡內的居民,如果她們染病,我們同樣無法倖免,所以勤以洗身當為防止疫病第一要務。」   二人都是呆了一呆,韓仲又道:「只是男女混雜洗浴,這會不會……太那個了?」   「男女混雜洗浴?」   王斗哭笑不得,沒想到傳言會變成這個樣子,他道:「哪裡是男女混雜洗浴?那些女子們,她們專門有自己的池堂,男子是不得入內的。」   「哦。」   二人一齊點頭。高史銀呼了口氣,臉上神情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   ……   在興建澡堂的同時,王斗還讓人在堡內興建了幾個公共廁所,避免堡內軍戶亂倒馬桶污染環境,同時又能收集到大批優質肥料。   等堡內澡堂與公共廁所建好後,靖邊堡的軍戶就要開始準備糧食的收穫了。   這天王斗正與齊天良在官廳內商議到時的糧食收穫情況,這時一個軍戶臉色怪怪的前來稟報,說是堡外又有一個女子前來投靠,希望總旗大人能夠收留。 第048章 納捐   王斗來到南邊的永寧門前,只見那邊跪著一個女子,旁邊圍了一大圈的人,都在旁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見王鬥出來,眾人紛紛道:「大人出來了。」   趕忙給王斗讓開了一條路。   王斗走上前去,看地上那個女子,不由吃了一驚,看她的臉容樣貌,分明就是那日後不知所終的許月娥。   看她神情憔悴,臉色白的厲害,身上還有些血跡與傷痕,不知是從哪裡來的。   聽到動靜,許月娥抬頭看了王斗一眼,深深地拜下身去:「民女許月娥,前來投靠,望大人收留。」   鍾榮此時站在王斗身後,他低聲道:「大人,此女不祥,不可收留。」   齊天良與楊通也是這樣說。高史銀本來站在王斗身旁,此時都是無意識地離許月娥遠一些。   旁邊各人的議論,也是不時傳來:「聽聞這許月娥被韃子糟蹋過……」   「是啊,這還不算,聽說她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殺了。」   「這樣的女子如果進入我們堡內,大夥兒非倒大霉不可……」   ……   聽著旁人的竊竊私語,許月娥卻是神情冷漠,只是一動不動地跪著。   王斗道:「無妨,堡內正好缺乏人手,就讓她留下吧。」   王斗一言而決,立時眾人都靜了下來。   王斗叫了陶氏來:「齊大嫂子,你安排一下,以後許姑娘在堡內做什麼事。還有,你煮些粥給她養養身子。」   陶氏滿面笑容地應了一聲,看了那許月娥一眼,招呼她道:「小娘子,請隨婦人來吧。」   許月娥低聲謝了王斗一聲,便起身蹣跚地隨陶氏進堡而去。   留在一大幫的軍戶在那裡竊竊私語。   ……   陶氏將許月娥安排在南街一處營房內,裡面住著同樣都是被後金軍擄過的女子。   許月娥在營房內休養了幾日,每日都是足不出戶,只有謝秀娘聞聽消息後,抓了一隻雞去看望她。   幾天後,許月娥被陶氏安排去畜場餵豬,她一言不發便去了。   此時已是崇禎八年的六月中,算起來已是後世的陽曆七月,保安州各地的冬麥高粱等作物相繼收穫。   王斗的軍事訓練也是暫時停止,各隊的戰兵紛紛隨自己的家小下田幹活,在各個地裡收割莊稼。   最後的統計,去年開墾的田地,今年春開始播種,每畝谷子與高粱的產量都達到七、八斗左右,其中靠近百戶渠的軍戶田地每畝收穫有八、九斗。離水渠遠的,依賴灌井灌溉的田地,每畝收穫也有五斗,六斗的。   算算近了秋,還可以播下冬麥,這樣一年下來,連麥子,連谷子、高粱等雜糧算在內,眾人一畝地收穫可達到一石多,近兩石的糧食產量。而且堡內第一年還不徵收他們的稅糧,田地所得都是歸他們自己所有。   看著這些糧食,那些分下田地的軍戶歡天喜地,個個是喜笑顏開,好是鬧騰了一陣。那些後來的,還沒分到田地的軍戶也是個個羨慕萬分,只希望趕快開墾荒地,好讓自己也分下田地。   董家莊管隊官張貴聞聽王斗屯田第一年便有這個成績,也是非常驚訝。舜鄉堡的防守許忠俊聞聽後,也是非常欣慰。此時他已經病重臥床,便讓自己的心腹許祿帶人前來慰問。   ……   在大明北方,每戶人家二十畝地,其實並不能讓自己過上安穩的生活。一戶人家幾個勞力,至少需要四十畝地,或是五十畝地,才可以養活一家老小,並應對衛所官府的稅糧支納。   王斗準備在秋播前沿著董房河再開墾一些荒地,給那些原來及後來的軍戶們再分配一些田地,以後堡內的軍戶每戶至少都要擁有四十畝的田地。   關於秋播前的土地開墾,王斗就交給齊天良了,由他組織堡內的人力,力爭在秋播前再開墾一批田地出來。還有新田地的水利建設,各地的灌井挖掘,也要同時進行。   ……   在田地的小麥收穫後,母親鍾氏也是來到靖邊堡內。那邊的王家宅院,王斗則是僱傭了兩個老年軍戶打掃看護。   其實鍾氏很捨不得離開辛莊,那裡有她的田地宅院,不過她不想讓兒子憂慮,畢竟住在靖邊堡內更為安全,也可以時時見到兒子。   眼下王斗的總旗官廳是設在南街的北端,就靠近靖邊墩的圍牆,這樣萬一靖邊堡被敵軍攻陷,自己還可以退入靖邊墩內,憑借最後一道堡壘防守。在靖邊墩內,王斗同樣設立幾個墩軍每日守望。   官廳後,是王家居住的宅院,堡內一干軍官,如齊天良,韓朝韓仲他們,同樣也是住在宅院的旁邊。   母親來後,王鬥招集一干軍官為她接風洗塵,宴中,鍾氏神情歡喜,紅光滿面的,畢竟這個屯堡是兒子一手建立,他便是這個屯堡的主人。自己作為母親,自然也是跟著沾光。自從她進入靖邊堡後,堡內每個軍戶見了她都是畢恭畢敬,尊稱她為老夫人,這是她在辛莊內享受不到的。   宴後,鍾氏興致仍高,不過隨後又歎了口氣。   王斗問道:「母親有何憂慮?說出來讓兒子聽聽。」   鍾氏歎道:「還不是為了你舅舅。」   在她的解說下王斗才明白,原來自己的舅舅鍾正顯,在年初自己將他安排到董家莊做書吏後,才半年下來,鍾正顯又不安份了。他老是嫌棄董家莊太小太窮,認為自己應該調到舜鄉堡去,而且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太低了。   他常常在人前道:「以我的能力,怎麼能做一個小小的書吏呢,最少應該做一個典吏才是。」   董家莊司吏李朝與攢典張敬昌認為鍾正顯太過狂傲,都很排斥他,這讓鍾正顯更是氣不過。他時常便是到姐姐鍾氏面前哭訴自己的待遇不公,希望外甥想想辦法,將自己調到舜鄉堡去,而且也希望他能搞點關係,將自己的身份從攢典提為典吏。   鍾正顯現在身份其實是一個攢典,為吏之最末等。不過從攢典升到典吏,其中隔著一個司吏,還要經過幾次嚴格的考課,就算陞遷順利也要六年的時間。豈能一步而就?   面對鍾正顯的哭訴要求,鍾氏自然是大罵他,言道官府陞遷自有體統規則,你一個做舅舅的,豈能讓外甥為難?   不過鍾正顯卻是想出了辦法,就是納捐,向州城預備倉內捐幾十石米糧,立時自己就能提拔了。   大明各地州縣都設有預備倉,以備平時饑荒所用,平時預備倉內的米糧都是靠民間捐助。對於這些納捐者,大明有專門褒獎條文,民間納谷者,或獎敕他們為義民,可以見官不拜。或是給於冠帶散官,或是充為吏員,獎勵算是豐厚。   每地預備倉的貯糧多少,向來算入地方官的考績標準,所以對於民間願意捐助者,地方官向來非常歡迎。   鍾正顯打聽過了,以往像他們這種吏員捐米,納米五十石就可以提拔兩級,現在更是減少為納米三十石,如果捐銀的話,所需的數目就更少了。   在鍾正顯的苦苦哀求下,鍾氏也是頗為頭疼,她便詢問王斗的意思。   王斗搖了搖頭,自己這個舅舅……真是沒法說。   他問母親道:「我們家的稅銀算算應該交納了吧?」   鍾氏道:「為娘來堡時,莊內的里長甲首是開始催促了。」   王家有二十畝的田地,都是需要交納稅銀的民田,大明的夏稅秋糧,夏稅徵收是在六月起,限在八月之內交齊。大明行「一條鞭法」後,夏稅秋糧都改徵稅銀,不再經過各地的糧長與里長甲首,而由民眾自己到州城去交納,算算時間是差不多了。   王斗道:「明日孩兒去州城一趟,將稅銀交了,順便也幫舅舅的事辦了吧。」   王斗決定去保安州城一趟,除了交納稅銀外,年初堡內商議要請幾個軍中醫士,一直沒有下落,王斗決定親自去醫學司內請幾個醫術高明的醫士回來。   鍾氏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道:「你這個舅舅……」   她說著搖了搖頭。 第049章 偶遇   第二天一大早,王斗便帶著韓朝兄弟,高史銀,鍾調陽四人前往州城。   眼下農忙開荒,隊裡的軍士都是下去幹活,訓練不成,韓朝韓仲幾人閒著無事,便隨王斗前往了。   王斗、韓朝、韓仲、高史銀四人都有馬匹,鍾調陽也是借了齊天良的馬匹使用。   鍾調陽已是知道自己父親的事,他慚愧地對王斗道:「大人,父親的事讓您操心了。」   王斗說道:「都是一家人,就沒必要說這樣客氣的話了。」   那保安州城在靖邊堡的西北方向,離堡約有十幾里,幾人策馬而去,一路經過幾個屯堡村莊,很快到了桑干河,本地人稱為渾河的邊上。在這裡,有一條當地人稱傳濟橋的浮橋,為明正統三年興建,過了河,再往東邊行走五里,便到保安州城了。   王斗幾人到了傳濟橋邊,眼下正是夏稅徵收的時節,雖是大早,但橋上已是擠滿了趕著牛車,騾車,人力車的民眾,上面滿載的都是糧食。   大明行「一條鞭法」後,雖然此後夏稅秋糧的徵收都是改為征銀,不過普通民眾平時手上哪有銀子?只得將糧食運到州城或其它地方,然後在各米店出售,換來銀子,這裡便不得不接受商人們遠低於市場價的賤價盤剝,就算是豐年,也同樣是獲利不多。   等交完稅後,到了第二年民眾青黃不接的時候,又不得不高價從商人手上購買糧食充飢,每當這個時候,便是各地百姓窮迫逃徙,賣兒賣女的時候。   張居正當年推行一條鞭法,本意是緩解民眾徭差及千里運糧之苦,沒想到推行到現在,卻讓民眾忍受了更多的侵欺或剝削。   當然了,行「一條鞭法」後,各地的糧長及里長甲首制名存實亡,不過以此時大明各地州縣那有限的差役,自然是難以做到賦稅徵收到戶,大明各地便出現了一種包頭或攬戶,通常由地方大戶、富戶或地方豪強人家充任。   這些人代交賦稅,雖然也方便了一些百姓,不過顯然的,他們不會白幹好事,其中的層層盤剝,也讓很多百姓願意自己前往州城交納賦稅。此時傳濟橋邊擠滿的百姓車輛,顯然就是屬於這一類人。   看著這些民眾麻木的神情,王鬥心中暗歎民生之苦。旁邊的韓仲,高史銀二人沒心沒肺,只是騎在馬上指點為樂,看一些民眾向騎在馬上的自己投來羨慕的神情,二人是得意洋洋。   等了好一會兒,等橋面暢通一些後,王斗幾人才策馬過河。   ……   五人馬快,很快便到了保安州城下。   那保安州城原為保安衛城所在地,永樂二年置衛。永樂十三年,置保安州於衛城內,州衛同城。景泰二年,移保安衛於雷家站新址,便是後世懷來縣的新保安鎮。   眼前的保安州城為正方形,城週四裡一百四十八步,高三丈五尺,頂厚三丈,嘉靖四十四年知州賀溱、守備周應岐包磚。城外還建有護城河一道,深二丈五尺。又設南門、西門二門。在南門處,還設有南關堡城一座,周長四百九十丈,牆高三丈五尺,護城河深二丈五尺。   這保安州城西南有涿鹿山,西北有雞鳴山,鷂兒嶺,桑干河又在南。東又有東八里堡、良田屯堡、保安衛城、麻谷口等堡。是大明宣鎮重要的屯糧之地。   崇禎七年的七月二十三日,在王斗來到這世界的前五天,後金軍攻陷了保安州,軍民死傷無算,知州閻生斗自盡殉節。   有鑒於此,眼前的保安州城戒備森嚴了許多,城牆上放置著幾十副的佛朗機炮,至於小銅炮、小鐵炮更是眾多。此外王斗還看到了幾尊神威大將軍鐵炮,炮筒怕長有三米,黑壓壓的炮口只是對著城外。   王斗五人來到南關堡城的來薰門外,要從這裡進入州城內。   不過在吊橋前,這裡擠滿了各鄉里運糧前來的民眾們,將一個城門擠得滿滿的。此外還有一些衣衫襤褸的流民帶著家口想要混入城內,守門軍士只是大聲喝叱,不准他們進城。   一片的喧鬧,看到這個樣子,王斗幾人只得等等。   此時天氣炎熱,加上太陽出來,幾人便在城門附近一個茶棚中找幾個位子喫茶。   那經營茶棚的老漢見幾人軍漢打扮的樣子,加上各人神情猙獰,不由有些猶豫。   高史銀一瞪眼道:「怎麼,怕我們不給錢?有沒有看到大爺們的馬,我們像是給不起錢的人嗎?」   那老漢更是一驚,點頭哈腰的為各人倒上茶來。   各人吃了兩碗茶,見城門已是順通,王斗微微示意,高史銀掏出一錢銀子,「啪」的一聲拍在桌上,讓那張桌子幾乎散開,他大聲道:「哪,這是給你的錢,多的就不用找了。」   老漢大喜,只是連聲感謝,心下暗暗奇怪:「沒見過軍爺喝茶還給錢的,真是奇了。」   ……   王斗等人站起身來,鍾調陽為王斗牽了馬,眾人正要進城,忽然一陣的說話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卻是不遠處兩個丫鬟打扮的少女,正對著身前幾個穿粗布衣衫的漢子在埋怨:「和你們約定了一大早,怎麼現在才來?差點誤了我們貴客的事。」   那幾個漢子只是在叫屈,其中一人道:「兩位奶奶,你們約定的時辰緊,又要趕著新鮮,從我們東靈山到這裡,可有幾十里地,我們可是天沒亮就起程的,現在也趕上了不是?」   其中一個丫鬟道:「好了,好了,你們這山杏可是新鮮?」   那漢子道:「這位奶奶,我們這山杏可是昨日專門從東靈山向陽坡地上採來的,您看看,這山杏看起去肉多薄,這色又多鮮?保證吃起來多汁甜美,聽老一輩說,吃了這山杏,還有潤肺定喘,生津止渴等效果呢。」   那兩個丫鬟接過那漢子的竹籃看了一陣,道:「好了,山杏我們收下了,這銀子是給你的。」   拿出一錠銀子交給那漢子,漢子接過歡喜地道:「給這麼多啊,謝謝兩位奶奶。」   一干粗衣漢子歡天喜地地去了,一路還歡喜地談著此行收穫不小。   高史銀雙目只是不斷地往那兩個丫鬟身上掃射,他說了一聲:「這兩個丫頭不知道是哪個府上的,還真長得美,能討一個來做婆姨不錯。」   韓仲取笑了一聲:「高蠻子,你也不看看自己,這兩個丫鬟會看上你?」   高史銀怒目喝道:「她們也不會看上你。」   王斗打量那兩個丫鬟,二女都是十六、七左右,身上穿著絳紗的衣衫,人長得白淨細嫩。靖邊堡與董家莊內的軍戶女子不是粗黑,就是乾瘦,相互比較之下,確實兩個丫鬟便顯得動人。   而且她們雖身為丫鬟,但也有一股動人的氣質,她們的主人能調教出這樣的下人,不知道是州城內哪個府上的人物。   正在這時,城門內駛出一輛華麗的車馬,守門的軍士見車馬經過,都是神情畢恭畢敬,連連驅逐圍在城門邊的百姓。   車馬停在王斗等人的不遠處,從車內走下一個中年男子,兩目銳利,穿著絲綢的衣衫,看打扮像是一個大戶人家的管事。   他看到兩個丫鬟,招呼二人過來,問道:「你們二人給紀小娘子的禮物備好了嗎?」   兩個丫鬟都是連忙應道:「楊管家,禮物我們都備齊了。」   那楊管家接過二女手上的竹籃,往內看了一陣,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山杏是少夫人專門催促辦理的,你們二人能在這麼短的時辰內辦好,少夫人定是高興。」   兩個丫鬟聞聽後也是非常歡喜,連聲道:「這都是靠楊管家抬舉,奴婢等感激不盡。」   楊管家點頭道:「你們快準備下,少夫人與紀小娘子的車馬就要出來了。」   此時那車馬旁已是圍了一圈的人,王斗幾人看這樣子,也是心下好奇起來,反倒不急著走了,在旁邊看看熱鬧也好。   那楊管家只是負手傲然而立,雙目掃到王斗幾人這邊,看了眾人幾眼,哼了一聲,又轉開頭去。   高史銀低低說了一聲:「看那車馬,像是知州大人府上的……」   正在這時,城門內又駛出一輛秀麗的車馬,很快在先前那輛車後旁停了下來。楊管家帶著兩個丫鬟急迎了上去,並恭敬地將車門打開,露出裡面的竹簾。   裡面響起女子低低的聲音,接著竹簾半卷,有兩個女子走下車來。   其中一個少婦打扮,年在二十餘歲,穿著大紅比甲。另一個則是花季少女,年在十七、八歲左右,穿著松綾白色輕衫,下著挑線裙子,身姿盈盈,裊裊婷婷。   兩個女子走下車來,那少女盈盈施禮,道:「有勞少夫人盛情款待,感激不盡。」   那少婦襝衽回禮,說道:「小娘子一路走好,代妾身向大人問好。」   她伸手接過那楊管家遞過來的竹籃,說道:「這些山杏是妾身專門為大人所備,還望小娘子收下。」   那少女有些驚奇地接過,笑了一聲:「沒想到少夫人還知道爹爹所好,真是有心了。」   二女最後又是相互拜了一拜。   王斗看二人風姿儀態都是上上之選,特別是那個被稱為紀小娘子的少女,更是身形高挑,臉容嬌艷,雙目流轉中非常靈活。   看著這少女,王斗有種驚艷的感覺,來到大明朝,他第一次看到古代傳說中的美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後世那些所謂化妝品堆積出來的美女,在她眼前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上。   再看二女衣衫面料都是質綾華貴,不知道這兩個女人是哪裡出來的人物。   高史銀在旁低低說了聲:「那少夫人似乎是知州大人府上的,以前見過,不知道那小娘子是什麼人物,竟要勞動知州府內的少夫人相送。」   王斗幾人都是看向高史銀,對他閱歷如此豐富表示敬佩。   那紀小娘子上了車,在車馬開動時,仍是含笑向車外的少夫人揚手。在這車馬下面,韓仲與高史銀幾人都是傻傻地看著她,口水流了滿地仍不自知,那紀小娘子看到韓仲二人的樣子,不由有些好笑,她眼波流動,立時百媚橫生。   她的雙目掃到王斗身上時,王斗對她微笑地頷了頷首。那紀小娘子有些驚訝地看了王斗一眼,雙目閃閃亮的,深深地在王斗身上轉了轉後,便隨後關上了窗簾。   看著她的車馬遠去,王鬥心中想起了一首詩:「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或許可以更好地形容這個場景。   等那少女的車馬遠去後,王斗看高史銀二人還是呆呆的,他在二人頭上各拍一下,說道:「人都走了,還看什麼看?進城吧!」 第050章 銀秤   王斗幾人從南關堡城進入,進關時,守關的軍士驗看了王斗幾人的腰牌,低聲說了一聲:「王鬥?」   他似乎想起什麼,仔細看了王斗幾眼,才揮手讓王斗等人進入。   過了關城,前面就是州城的南大門迎恩門,城牆上高高聳立著一座城樓,在城門的附近,還建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上書「政教坊」三個大字。保安城內坊表眾多,像這類牌坊,到處都是。   進城的人流眾多,特別是運糧進城納糧的民戶們。王斗幾人也隨之進入州城的南街內。   比起靖邊堡,董家莊,舜鄉堡幾地,保安州城內自然是繁華許多,青石板街道兩旁儘是酒店、客棧、雜貨之類的招牌,還多了許多在各堡看不到的亮麗女子,讓一乾土包子看得目不暇給。不過街道到處是流民及乞丐,又提醒著現在的不太平。   保安州城內分兩隅六坊,建有東、西、南三條大街。那保安州治是在城巽隅,備荒倉也同樣是在州治內。幾人之中,高史銀倒是對州城最為熟悉,在他的帶領下,眾人往那保安州治方向而去。   到了南街與東街的交匯口,街口搭著一座大市坊,上面寫著「承恩坊」三個大字。在街的對面,還聳立著一座高高的鼓樓,當地人稱為文昌閣,樓高近三十米,站在樓上,可以看到整個保安州城的情況。   韓朝、韓仲、鍾調陽三人都是看著這鼓樓,王斗也是讚歎不已,高史銀得意地道:「這文昌閣專門打更報時,不過裡面新開了一家酒樓,酒菜的味道不錯,大人,等事情辦完後,小的請你們在裡面喝一杯。」   韓仲很是高興,他叫道:「高蠻了,這話可是你說的。」   高史銀瞪起了眼珠子:「我老高還會騙你們不成?」   他們幾人高興地商議等會吃什麼,王斗則是被旁邊一陣說話聲吸引了注意力。   卻是旁邊一個布店中,一個男子正與店舖的主人討價還價,兩人已是商討多時。那男子年近五十,臉容清雋,三絡長鬚,戴著四方平定巾,穿著一身的直裰儒衫,雖是沉舊,卻漿洗得十分乾淨,看樣子是個文人書生。   他手上拿著一匹布,只是要求店舖主人再便宜點。   那店舖主人有些無奈:「唉,符先生,鄙人這布已經很便宜了,我也是要進價的,您這樣還價下來,我就沒得賺了。」   那符先生只是微笑道:「店家,再便宜些,符某就將它買下了。」   他聲音渾厚,頗有磁音,聽著很是悅耳。   那店舖主人已經是口乾舌燥,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好吧,看您也是個讀書人,這布就再便宜一分銀吧,不能再多了。」   那符先生微笑道:「多謝了。」   從衣袋裡摸出銀錢來,十分仔細的數了,將銀錢交給店家後,高興地拿著布匹走了。   店主人看著那文人離去的身影,歎了一口氣道:「這符先生好歹也是我們州學的學正,怎麼就這麼摳縮呢?」   旁邊幾個店舖老闆道:「老孫啊,你不要在後面偏排人家符先生,符先生可是難得的清廉,從不收受學生們的財貨館金,也不出去潤筆賺錢。沒了這些來源,他一個州學學正,每月錢米也就是幾鬥,不仔細些,怎麼過日子?」   幾人都是歎息。   王鬥心中一動,符先生,保安州儒學學正?   他記得舜鄉堡防守官許忠俊與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交好,難道就是眼前這個人?   看到那符先生,王斗忽然想到靖邊堡孩童的教育問題,眼下堡內年幼的孩童有好幾十個,是應該找幾個先生教他們讀書識字了。   ……   那邊韓仲,高史銀幾人終於商議出等會要吃的東西,看看天色,王斗便帶著他們來到城東南處的保安州衙面前。   這保安州衙是永樂年間興建,天長日久,加上古時官不修衙的習俗,此時看上去已頗為沉舊。州衙的前面有一塊廣場平地,上面的青石地板也是磨損出一塊塊的坑窪印記。   此時廣場上擠滿了前來納銀的民眾,一些差役提著水火木棍在州衙面前來回巡走著,另有一些民壯拿著刀槍站在不遠處巡視。   讓鍾調陽在後面照料馬匹,王斗與韓朝、韓仲、高史銀幾人擠過去觀看。   只見州衙的台階下面,正擺放著幾個銀櫃,在銀櫃的旁邊擺著幾張桌子,正有幾個小吏拿著銀秤,一一按著各解戶的戶帖文冊登記,然後為他們的解銀進行稱兌,最後發給他們銀包,挨個點名將銀包投入銀櫃內,又由一個小吏開出一式兩份的單據,各解戶就算將自己的稅銀交納完了。   王斗看出眉目,各民戶解銀稱兌時,那銀包約分兩種,一種白封,一種紅封。似乎貧民小戶用白封,紳衿大戶用紅封。使用紅封的,似乎就少了許多的火耗雜費。在場民眾,大部分是使用白封,使用紅封的很少,拿到紅封的大部分都是紳衿大戶的管事或是家奴。分取到紅封時,這些人都是洋洋得意。   韓朝看了一會,突然在王斗身旁低聲道:「那銀秤有問題。」   王斗一凜,隨著韓朝的解說看去,果然看出眉目,只見那些小吏在解銀稱兌時,另一隻手似乎輕輕地掃過或是扶捏過手中的銀秤,那秤上的銀子重量立時少了許多,然後小吏就大聲喝罵,面前的解戶們目瞪口呆,只得再補交稅銀。   還有那銀秤上的法馬似乎也有問題。   小吏秤兌銀子時出現這種情況,一般解戶茫然不知,只道自己納銀時確是少了,誠惶誠恐的補上。一些人卻知道那些小吏在作弊,卻只能忍氣吞聲,面帶苦色,不敢有任何言語。   看著他們的樣子,各小吏只是相互竊笑。   吏滑如油,王鬥心中評估了一句,依他的估算,如果解戶們共交納稅銀有一百兩的,只在這銀秤上做手腳,這些官吏便可以侵吞達七、八兩之多,如果稅銀成千上萬兩,這又是多少?這種現象,想必在大明各地都是普遍存在。   種種盤剝下來,民生越苦,大明的統治,很大部分就是壞在這些底層官吏身上。   ……   王斗拿出自己的民戶貼去納銀,高史銀與韓仲立時慇勤上前,擠開幾個民戶給王斗插隊,王斗正要言語,二人已是擠開,王斗只得排上去。周邊那些衣衫破爛的民眾見幾人人高馬大的樣子,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這時桌前那個登記的小吏忽然離開,隨後坐進來了一個中年書吏,王斗一看,叫了一聲:「祁世叔。」   原來這書吏正是那保安州司吏祁官,年初時,他曾隨桑干裡里長姜安賣了一些州衙官地給自己。見到王鬥,祁官也有些驚奇,他滿面笑容地道:「原來是王賢侄,賢侄今日來州衙納糧?」   他神情親熱,年初時,他隨姜安賣地給王鬥,很是得了一些好處,因此對王斗很有好感。   王斗應了一聲,祁官對旁邊一個小吏吩咐了一聲,那小吏稱兌時便不在手上的銀秤做手腳,不過隨後他又低聲道:「賢侄,世叔只能如此了,按例,這接下來的火耗雜銀是不能少的。」   火耗雜費向是大明各地官吏衙役的小金庫與灰色收入,明初火耗每斗七合,一石七升,到了現在,這些火耗雜費已相當於正稅,甚至有些地方更是高出正稅數倍。   王斗自然知道這火耗雜費關係到州衙許多官吏的好處,祁官雖是一個司吏,卻也不敢挑戰這樣的潛規則,他說道:「小侄明白,不會讓世叔難做的。」   不過旁邊的韓仲與高史銀聽後卻是大怒,二人正要上前,王斗以眼色制止住了他們。   ……   解銀稱兌後,祁官給了王鬥一個紅封銀包,在周邊民戶羨慕的眼神中,王鬥將銀包投了櫃,收了單據。   隨後他來到祁官的身旁,對他低聲道:「祁世叔,有一事還請幫忙。」   說著將一錠銀子輕輕放入他的手中,祁官手上輕輕一捏,感覺手中的銀子約有一兩多,不由眼睛一亮。 第051章 鄧一腳   從州治內出來,王斗呼了口氣:「費了好大工夫,舅舅的事總算辦妥了。」   方纔王斗幾人由祁官帶入州治內,找到了那管理備荒倉的大使李舉,聽聞王斗要納資捐助,李舉自然是大加褒獎,眼下荒年越甚,每年納捐的人是越來越少。這備荒倉庫存糧米多少,關乎到知州大人的政績,平日上官催促得緊,李舉的壓力也很大。   此次王斗納捐了三十兩銀子,又給了李舉一些好處後,李舉立時開據文書,並慇勤地帶王斗找到了保安州吏目陳余文。陳余文也很快辦理了給鍾正顯的調動升職文檔,事情到了這步便差不多了。   等陳余文最後上報知州李振珽後,想必過了不久,承發房給鍾正顯的告身文書就會下來。   此時鐘調陽還在州衙外面看護馬匹,聽了王斗的話,他臉上現出慚愧的神情,他深深地作了一個揖,對王斗道:「父親的事,真讓大人費心了,父親他……唉……」   說到這裡,鍾調陽搖頭歎了口氣。   鍾調陽為人穩健,又通拳腳槍棍,還射得一手的好箭,那隊兵被他帶得頗為好使,加上他是自己的表哥,王斗用得頗為順手。   此時王斗看著鍾調陽那粗黑的面容,自他父親的事後,他舉止更為沉默,王斗道:「表兄何必如此見外,我們都是一家人,舅舅的事,還不就是我王斗的事?此事以後休得再提。」   鍾調陽默默地點了點頭,神情更為感激。   他二人說著家內私話,韓朝、韓仲,高史銀三人都是有意識地走遠些。   ……   眼下王斗來保安州城的三件事已經辦妥兩件,最後便是去醫學司請幾個醫士回堡了。不過醫學司內自己沒有相熟的人,自己在保安州內也只認識祁官一人,可惜祁官與醫學司內各人並無交情。這個事情,還得自己想辦法。   看看時近中午,王斗感覺腹中有些飢餓,想起高史銀說那鼓樓內新開了一家酒店,飯菜的味道不錯,加上樓內居高臨下,那種氣氛想必不錯。他便道:「看看晌午了,找個地方吃飯吧。高兄弟,鼓樓那家飯店的味道真的不錯?」   高史銀道:「大人放心,小的肯定不會騙你的。」   韓仲很是高興,他叫道:「高蠻子,你說好你請客的。」   高史銀瞪著眼道:「韓二愣,你可不要把我老高吃窮了。」   幾人說說笑笑,牽著馬匹,往州衙西邊而去。   那保安州的糧庫永興倉,就設在離州衙西面的不遠處,倉內有大使、副使、攢典各一人,為景泰五年建立。   大明現在各地徵糧雖然大多折銀,不過近年糧荒越重,很多地方仍是本色與折色一同徵納,保安州也是如此。只不過交納本色糧比交納折色銀稅更為重一些。   不過仍是有許多民眾貪圖方便,還是前來交納本色稅糧的。   此時在永興倉的大門前,就停留著很多糧擔車馬,都是前來交納夏稅的民眾。   在那裡,擺著幾個觔斗,遠遠比普通百姓家內使用的大得多。   王斗略略一看,此時正有一個民戶在交納稅糧,那觔斗上的小麥已是高高冒起,堆得尖了,不過其中一個倉大使模樣的人,還在指揮旁邊一個攢典小吏樣子的人,小心謹慎地不斷往上加。   最後,加得不能再加時,那倉大使對旁邊一人喊了一聲:「鄧一腳,看你的了!」   旁邊一個乾瘦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聞言他站了起來,也不說話,只是走到斛前,屏氣斂息了半晌,猛然他一聲大喝,重重一腳踢在那觔斗上,立時觔斗上的小麥散了一大片出來,掉落在地上。   那倉大使與攢典同時讚道:「好力氣,不愧為一腳之說。」   那鄧一腳踢完後又回去閉目養神。那民戶臉有苦色,那攢典則是笑嘻嘻地指揮一個壯漢將散掉在地上的小麥掃起來,大明潛規則,這些散掉在地上的麥糧都是歸他們合法所有。   接下來,那攢典又指揮那民戶繼續往觔斗上加著小麥,直到又一次冒尖後,那民戶此次納糧才算完成。   王斗不由搖頭,這些小吏的聰明才智都放在這些歪門邪道上,他看過一些史料,為了得到這些「耗余」,大明各地的糧倉小吏,從明初起,便大多苦練腿法,有些人甚至能練到一腳踢斷一棵小樹的。   除了這些「耗余」,那些民戶納糧的各種損耗雜費等加派還沒計算在內,大明各地州縣的加派,往往是這些正稅的數倍之多。如此,明末百姓如何不苦。   看了剛才那一腳,韓仲與高史銀二人也是驚歎,韓仲道:「這傢伙,怕是能一腳踢死一頭牛哦。」   高史銀也是道:「有機會,某倒要向他討教一二。」   二人沒心沒肺地議論著,韓朝與鍾調陽則是臉色沉重,特別是鍾調陽,想必他在蔚州,也經歷過多次這樣的場景。   ……   五人繼續沿著東街往西邊而去,一路上,街上到處是運載糧米前來納糧的民眾。   沿街米店也大多是人流滾滾,滿是前來賣糧換銀之人。   很多人出來時都是臉有苦色,顯然糧價之賤,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在去年時,保安州一石米價高漲到五兩銀子,眼下眾人出售糧米,卻沒有一家店願意以哪怕一兩的價錢購買,跑遍了全城,各家米店都是如此。   顯然城內的米店已是達成共識,全部統一了價格。   一片唉聲歎氣聲,忽然一個聲音傳來:「西街的萬勝和米店,願意以一石一兩的價格買我們的糧,大家快去。」   立時是一片的聲音:「小哥說的可是真的?」   「這是真的嗎?會不會是騙俺們?」   那人道:「天地良心,我怎麼會騙你們?我剛剛從那家店賣了糧出來,念著讓大家都沾些好處,才告訴你們的,你們怎麼不相信我?」   一片的聲音:「如此,我們快去。」   立時一大片的人挑擔趕車,都是往那邊而去。   王斗幾人也很奇怪,王斗沉吟道:「萬勝和?當初我們屯堡買糧時,便是在這家米店,聽聞這家米店掌櫃是個女子,價錢很是公道。」   韓朝也是眼光閃動,他道:「確實,當初她賣米給我們時,店內的米價比其它米店便宜了兩分,這家店主,確實是個好心腸的人。」   鍾調陽忽然說了一句:「城內的米行顯然統一了糧價,這萬勝和以高出其它米店的價格收糧,怕是會惹惱了別的商家。」   眾人都是一怔,聽了鍾調陽的話,韓朝似是沒了往日的沉穩,他對王斗道:「大人,我們過去看看吧?」   王斗看了韓朝一眼,笑道:「也好,吃飯不急於一時,便過去看看。」   韓仲與高史銀也是奇怪地看了韓朝一眼,似乎韓朝今日有些怪怪的。   ……   保安城內東、西、南三條大街,那西街多為雜貨、熟食行、當鋪、米店等商舖,那萬勝和米店便是位於西街的中段。   此時萬勝和米店前面已是人流湧動,擠滿的都是前來賣糧的民眾,幾個夥計只是忙個不停,旁邊遠遠的還有一些閒人在看熱鬧。其中有一些人顯然是其它米店的老闆與夥計,只是以憤怒的眼神看著這店中情形。   在那米店之內,正有兩個女子在忙個不停,不時招呼夥計忙這忙那。兩個女子一大一小,大的少婦打扮,年在二十四、五歲,穿著比甲,神情頗為幹練,一個則是年輕些的少女,年在十七、八歲,穿著襦裙。   看到王斗幾人進來,兩個女子愣了一愣,隨後那少婦看到幾人中的韓朝,立時眼睛離不開他,她驚喜地說了一聲:「韓……韓總旗,你今日怎麼得空到小店來,你可是要買米?」   韓朝眼睛只是看著空氣,他臉有些紅,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是……我這個……」   王斗有趣地看著韓朝,沒想到平日沉靜的他,也有這麼忸捏的一天。   韓仲也是奇怪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不明白他是怎麼了。   那少女在那少婦跟前輕聲說道:「姐,這就是你常提起的韓總旗?果然是個老實人,嘻。」   那少婦臉有些紅,偷看了韓朝一眼,伸手輕打了那少女一下,罵道:「去,給客人們倒水去,沒大沒小。」   那少女嘻笑著去了。   王斗身後的高史銀自見到那個少女後,也是呆呆出神,只是死死的看著她。   直到這時,韓朝才想起話題,他指著王斗對少婦道:「鄭娘子,這位就是我們靖邊堡的王斗王大人,此次來州城,韓某就是隨大人前來的。」   那少婦鄭娘子吃了一驚,忙上前向王斗襝衽萬福,說道:「原來是王大人,奴家怠慢失禮了。」   王斗微笑道:「小娘子不必多禮,王某倉促前來,是我們失禮才是。」   鄭娘子招呼王斗等人坐下,鍾調陽仍是在街旁看著眾人的馬匹。   鄭娘子與王斗說些客氣話,不時拿眼去看韓朝,而韓朝則像是個害羞的小女生一樣,只是低頭研究自己的鞋面。那少女上前來給各人倒水,高史銀接過茶水時,只是呆呆地看著她,那少女臉一紅,有些害羞地跑了。   王斗看看韓朝,又看看高史銀,心下好笑:「這兩個傢伙,都集體思春了。」   說了一會兒話,鄭娘子挽留王斗等人在店內吃飯,王斗微笑道:「如此,便煩勞小娘子了。」   正在這時,忽然店外急匆匆地跑進一個中年男子,遠遠的他便喊道:「我的侄女啊,你做事也太毛糙了吧,你可闖下禍事了!」 第052章 衝突   這中年男子年在四十多歲,臉容身材富態,穿著圓領的絲綢衣衫,他走進店後就焦急地數落那鄭娘子:「為叔才出門幾天,你就做下這樣的事情,以前你平價賣糧叔叔就不說了,這次又這樣,惹惱了大家,小心禍事上門啊。」   那鄭娘子低頭不語,旁邊那少女不服氣地道:「姐姐沒有做錯,現在城內的糧價確是太低了,八錢購進,五兩賣出,這也太過份了吧,讓老百姓怎麼活?」   那中年男子頓了頓足,說道:「這是城內同行公議過的,糧價統一。我的侄女啊,商會有商會的規矩,你這樣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他擔憂地道:「再說了,現在糧行的會長是李家的人,那李家是什麼人?祖上曾中過舉人,東街那邊還有他家的科第坊。他們在保安的勢力這麼大,我們一個外來戶,怎麼敢跟他們鬥?」   說著他只是歎息,那少女有些慌亂道:「叔叔,那我們該怎麼辦?」   中年男子歎道:「還能怎麼辦?趕緊將糧價恢復,然後叔叔賣這張老臉,去向商會同仁解釋一下,最後交些罰金吧。不過這已經算是最輕的處罰了,就怕……」   他的眼中忽然閃過恐懼。   鄭娘子臉色有些蒼白,她低頭呆呆不語,半晌,她才喃喃說了一聲:「難道我們做買賣,就不能好好做麼,一定要這樣……」   王斗坐在一旁聽著,他總算明白了古時囤積居奇,低買高賣是什麼樣子,也見識了這個時代行會規矩的森嚴與強大的影響力。   他微笑道:「鄭娘子誠信經營,王某佩服。」   中年男子此時才注意到王斗幾人,他疑惑地道:「這幾位是?」   鄭娘子勉強露出笑容,她道:「叔叔,差點忘了,侄女來給您介紹一下……」   她正要說話,忽然一陣怒喝,接著人聲鼎沸,行人閃避。氣勢洶洶的,幾個商人模樣的人帶著一群壯漢衝了進來,各人手上都是拿著棍棒,將一個店口擠得滿滿的,那些賣糧的民眾都被他們趕走。   為首一個商人喝道:「鄭老四,你們萬勝和也太過份了,公然提價,可有將商會放在眼裡?」   另一商人道:「不錯,鄭老四,你們萬勝和這樣做,是在壞我們米店的生計。」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一片憤怒的指責中,那中年男子鄭老四隻是手忙腳亂,他連連搖手說:「誤會,這都是誤會,各位請聽我解說。」   一個商人道:「不要跟他費話了,將米店給我砸了。」   那群壯漢氣勢洶洶的就要湧上來,那少女大聲尖叫起來。   「轟!」的一聲巨響,一張桌子被踢得四分五裂,木屑橫飛!   卻是高史銀跳了出來,一腳將眼前的桌子踢飛。   他怒喝一聲,一把抽出自己的腰刀,大聲道:「誰敢動手?老子一刀劈了他!」   眾人立時一片安靜,衝上來的那群漢子也是呆呆地站住。   高史銀手上提刀,指著各人惡狠狠地道:「你們這些奸商,為非作歹,無惡不作,誰敢上前,老子今日就替天行道!」   他身材高大,滿臉橫肉,加上那招牌似凶狠與殘忍的獰笑,看上去分外嚇人。   韓朝看了王斗一眼,王斗點了點頭,韓朝、韓仲二人也是跳了起來,二人抽出腰刀,站在高史銀身後,只是虎視眈眈地看著眾人。   三人身上那種見過戰場的殺氣讓各人都是心驚肉跳,那群漢子都是將身子往外縮,幾個商人也是不由嚥了下口水,他們色厲內茬的道:「原來是找幾個軍漢來做幫手,怪不得有持無恐,不過事情沒完,鄭老四,你們等著。」   他們一群人垂頭喪氣地去了,街旁圍觀的人一片歡呼與彩聲。   ……   那中年男子鄭老四滿面笑容地過來向王斗幾人感謝,那少女也是滿臉崇拜地看著高史銀,讓他得意洋洋,趁機問她叫什麼名字,那少女羞赧地說了,原來她是鄭娘子的三妹,名叫鄭曉芸的。   以鄭老四的眼力,自然看出王斗是幾人中的首領,他請教王斗的性名。   「小人鄭經綸,未知這位軍爺高姓大名?」   「王鬥?」   他沉吟了半晌,驚訝地道:「原來是那位擊殺韃子,剿滅四傾梁匪賊的王總旗?」   王斗沒想到自己名聲傳得這麼廣,微笑道:「正是。」   鄭經綸滿面笑容地作揖道:「原來真是王總旗,久聞大人之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他吩咐鄭娘子道:「侄女,你趕快備下酒菜,叔叔要好好招待王大人他們。」   幾人坐下痛飲,鄭經綸談起了自己的米店,原來他們來自山西蔚州,算是晉商的一枝,不過他們本小利薄,當然不能與那些晉商大鄂相比。明末晉商八大家,王家、靳家、范家、梁家、田家、翟家、黃家,均在張家口設有貿易點,與塞外的蒙古人與女真人聯繫緊密,他們的銀錢往來,動輒就是上萬十萬兩,他們的貨物分店,遍及大明北方數省。   王斗對明末商人向無好感,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窮奢極欲,特別是晉商,在明末歷史上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鄭經綸一家人略略改變了自己對明末商人的印象。   聽了鄭經綸的經營史,確是非常艱難,王斗微笑道:「我那個屯堡,眼下也有人口百戶,口數百多,需要眾多的米糧,如果鄭老闆願意的話,王某以後就固定在萬勝和買糧賣糧。」   鄭經綸大喜,今日因禍得福,一下子得到一個重要的客源之地,而且王鬥他們武力勢力都不錯,自己也可以作為依靠。   他站起身來,深深作了一個揖,道:「如此,便謝過王大人了。」   王斗微笑點頭,隨著自己地盤人口的擴大,各種資源需求越來越多,或許這個鄭經綸可以幫自己找到那些貨物的來源。   高史銀見鄭經綸對自家大人那麼客氣,自己幾人那麼有名,也是得意洋洋地坐著,他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菜,一邊只是拿眼去看那個鄭曉芸,看得她更是含羞。與他相同的,坐在鄭曉芸旁邊的鄭娘子,則是不時拿眼去看韓朝。韓仲與鍾調陽看出名堂,都是用取笑的眼神看著韓朝,韓朝只是悶頭吃喝。   談起剛才的事情,鄭經綸歎道:「眼下已是得罪了商會,怕是日子難過,特別是李家子侄都是城內民壯的小甲、總甲,怕以後會尋個由頭,不時的過來滋事生非,我們這種小店,唉……」   王斗點了點頭,保安州城內除了有操守徐祖成領兵千人防守外,另還有民壯兩百多,平時由知州直領,戰時受操守節制。萬勝和一個小店,如果不時有人過來生事,確是難以再開下去。   高史銀叫道:「如果有人敢過來惹事,鄭掌櫃的只管來與我們說,我們連韃子都不怕,還會怕幾個小小的民壯?」   鄭經綸感激地道:「全靠王大人與諸位了。」   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接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就是前面那家米店了,有人舉報他們攪亂市場,還意圖行兇傷人,兄弟們,隨我去將他們捉了,報官領賞去。」   接著又有一個暴戾的聲音響起:「不知哪幾個鄉里來的狂妄軍漢,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來州城鬧事,兄弟們,給這些鄉下軍漢一點顏色看看!」   一片的呼嚎聲越來越近。   店中各人都是一驚,高史銀搶上一步,到了店門口觀看,半刻他回來,叫道:「還真是說得巧,外面來了一群民壯,看樣子有二、三十人樣子,由兩個總甲領頭,正朝這邊來。」   王斗喝了一聲:「操傢伙,上馬!」   事情已經鬧出來了,他也不怕鬧大。看桌旁擺著幾根棍棒,一人拿了一根,五人上了店門口的馬匹。   幾人高高地騎在馬上,各人手上拿了一根長棍,高史銀更是一馬當先地騎在最前。雖只有五個人,卻是氣勢有如千軍萬馬。   王斗看過去,只見那邊過來一群人,為首兩個民壯總甲,一人較為乾瘦,一人則是身材魁偉,二人手上拿著長刀。餘者民壯,個個都是拿著刀槍。眾人氣勢洶洶過來,街旁民眾,無不躲閃。   王鬥他們提著長棍,神情輕鬆地騎在馬上,只有店內的鄭經綸,鄭娘子幾人擔憂地站在店門口觀看。   對面那群人看到王斗幾人,猛地停下來。接著那身材魁偉的總甲大喝道:「就是這幾個軍漢了,兄弟們,我們上去捉了他們。」   眾人又要上前。那個身材乾瘦的總甲仔細看了看,他猛地叫道:「高蠻子,怎麼會是你?」   高史銀也是一看,他大叫道:「李天敘,李天承,原來是你們。」   他大笑道:「你們想來捉老高我?」   那瘦子李天敘與魁偉大漢李天承臉色難看,那邊各人也是紛紛道:「原來是高蠻子,怎麼會是他。」   「這廝是個亡命之徒,不好對付。」   「平日都是一起吃酒玩樂的兄弟,不好下手啊。」   聽著那邊動靜,王斗幾人都是看了高史銀一眼,這傢伙交流廣闊啊,在州城認識這麼多人。   李天敘陰沉著臉,他大聲喝道:「高蠻子,這事情與你無關,你不要摻和。」   高史銀叫道:「誰說不關我的事,從今日起,這萬勝和的事,就是我高史銀的事!」   李天承叫道:「高蠻子,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再悍勇,我們這麼多人,還會拿不下你?」   高史銀大笑道:「我老高連韃子都不怕,還會怕你們這些慫貨?儘管放馬過來,我與我家大人,還有幾個兄弟早就手癢了。」   那邊各民壯更是臉色大變,各人道:「那邊幾個不會是殺韃子那幾人吧?聽說他們九個就殺了十個韃子!」   「那高蠻子身後那凶漢不會就是那個王斗吧,那可是個殺神,一人就殺了五個韃子!」   「他們幾個在這,就算打跑了他們,兄弟們也會有很大的損傷,不值啊。」   「兩位頭,還是從長計議吧。」   王斗靜靜坐在馬上,看著那邊民壯們臉色大變,沒想到自己幾人在州城名聲這麼響亮。此時街旁早已站滿遠遠圍觀的民眾,聽說眼前騎馬幾人就是擊殺韃子的王鬥,都是紛紛將目光投來,各人低聲議論個不停。   鍾調陽策馬立在王斗的身後,也是心下自豪。那邊鄭經綸,鄭娘子幾人看到王斗等人的威勢,也是鬆了口氣,幾人相互慶幸而視。   那邊李天敘與李天承低聲地商議著,李天承急道:「大哥,怎麼辦?」   李天敘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今日不將高蠻子他們捉了,我們李家在州城的臉面何存?不怕,反正我們人多,就一起上。」   二人回身呼喊了幾句,立下重賞,眾民壯又硬著頭皮往這邊逼來。   王斗冷笑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   他一聲喝令,幾人一揮手中長棍,正要策馬衝去。   正在這時,忽然街口那邊傳來一聲大喝:「你們在做什麼,可是在聚眾鬧事?」   王斗幾人看去,卻見那邊出現一隊騎兵,個個大明兵將的打扮,當頭是一面「徐」字的認旗。   幾騎分開,從隊伍中出來,當頭是個壯碩的披甲將官,身後跟著幾騎的家丁,同樣身披鐵甲,手上拿著長槍,人人身上還背著弓箭。這些家丁,個個都是精銳,身手僅次於韓朝他們。   民壯們一陣騷動,眾人道:「是操守徐大人的軍馬,過來的是他的家丁隊官楊東民楊大人。」   那楊東民領著幾騎來到李天敘等人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喝道:「你們為何在這裡鬧事?」   李天敘忙恭敬地道:「楊大人,小的哪敢鬧事,是有人舉報萬勝和米店攪亂市場,還請來幾個軍漢行兇傷人,小的是來查看明白的,大人您看,就是前面那幾人。」   楊東民哼了一聲,冷冷地看了李天敘一眼,又策馬來到王斗幾人面前。   王斗幾人下了馬,楊東民目光凌厲如刀,只是打量王斗幾人,他喝道:「你們是哪個屯堡的軍士,為何在州城行兇傷人?」   王斗排眾而出,他抱拳施禮道:「回大人,小的是靖邊堡的屯長王鬥,今日到州城來,並未行兇傷人。」   他清楚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道:「大人,事情便是如此,請大人明察。」   楊東民不理王斗說什麼,他只是仔細地打量王鬥一會,說道:「王鬥?你就是董家莊那個王鬥?」   王斗抱拳道:「回大人,小的正是。」   他解下自己的腰牌,遞給楊東民驗看,楊東民將腰牌拿在手上看了半晌,又扔回給王鬥。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早聽說董家莊有一個王斗驍勇無比,以九人之人便擊殺了十個韃子,果然是個驍勇之徒,徐大人常在我面前提及起你。」   他朗聲大笑起來,他身後幾個家丁看著王鬥,也是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是露出名不虛傳的神情。見楊東民如此,王斗身後的韓朝等人都是臉露喜色,這楊大人這樣說,看來今日各人是沒事了。 第053章 畜場械鬥   楊東民那邊與王斗幾人說話,李天敘,李天承這邊看情形覺得有些不對,二人都是疑惑地互視一眼。   不一會,楊東民帶著家丁策馬過來,李天敘忙點頭哈腰地問道:「楊大人,那幾個軍漢的身份都查明了吧?」   楊東民淡淡道:「事情我已清楚,你們在這裡等著,我過去稟報大人。」   楊東民回到那隊騎兵中,不一會他過來,說道:「事情已經明白,你們剛才說的事純屬子虛烏有,不要在這裡鬧事,都散了吧。」   李天敘呆了一呆,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焦急地道:「楊大人,萬勝和確是故意攪亂市場,還請來那幾個軍漢行兇傷人,這真是千真萬確的事啊。」   楊東民厲喝道:「放肆,膽敢如此與本官說話。李天敘,你們李家的幾個米鋪一直在哄抬物價,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再多說,就將你們全部移交法辦。」   李天敘還要說什麼,楊東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天敘,不要以為你們李家與知州大人關係良好,我們家大人就不敢動你們。」   李天敘冷汗刷的就下來,近期操守大人與知州大人的明爭暗鬥,他們自然是有所耳聞,不明白為什麼這萬勝和米店就與這個事扯上關係,上頭在爭鬥,他們這些小人物哪吃得消,還是趕快走。   二人恨恨地收隊,臨行時李天敘更以狠毒的目光看了王斗幾人一眼。   街旁圍觀的行人眾多,沒想到這個結果,各人都是議論紛紛,目光只是往王斗幾人身上看。   在圍觀的人群中,遠遠還站著幾個商人打扮的人,看著李天敘等人收隊,其中一個肥胖的商人若有所思地道:「沒想到那萬勝和還與操守大人有來往,這消息很重要,我等不可魯莽,需得好好查查,再作定奪!」   旁邊幾個商人都是點頭,讚他是老成之言。   在萬勝和米店內,鄭經綸,鄭娘子等人自然非常高興,鄭經綸正想出來與楊東民套近乎。這時楊東民已是策馬走到王斗的面前,說道:「王總旗,徐大人要見你,你隨我來吧。」   王斗不敢怠慢,忙帶著韓朝等人隨楊東民過去。   來到那隊兵將中,只見正中一匹戰馬上,端坐著一位身穿指揮服飾的男子,年在四十五、六,官服上繡著正四品武官的虎豹繡紋。鬢角略有些花白,鼻子豐大,臉上長著很多的橫肉,一張國字臉,看上去頗為的威嚴。   王斗知道這人就是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他忙帶著韓朝幾人上前給徐祖成叩頭作揖。   徐祖成仔細打量王斗幾人,他連連點頭:「果然彪悍,是條漢子!」   他的聲音哄亮,中氣十足。   誇完後,他又讓王斗等人起來。   他並不問剛才的事,只是說道:「我聽舜堡的防守許忠俊說,王鬥你不但殺敵厲害,在屯田上也很有成效,年輕人不簡單啊。」   王斗忙道:「這都是防守許大人的關心抬愛,才有現在的成績,屬下等不敢居功。」   徐祖成更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坐在馬上仔細端詳王鬥,越看越是滿意。其實他心中一直對王斗充滿好感。在去年時,後金軍入寇,保安州城操守隨知州戰死,徐祖成便瞄上這一職位。不過當時競爭者眾多,就算徐祖成與保安衛守備李貽安交好,想得到這個職位也很不容易。   當時徐祖成不過是舜鄉堡防守,千戶的世職,而當時徐祖成最強力的竟爭者,五堡防守官楊志昌,當時已是指揮僉事的銜職,怎麼看,這操守的位置也很難輪到他徐祖成。   正是因為王斗等人斬獲後金軍有功,這個臨門一腳,終於讓他徐祖成得到操守的位置,仔細算算,這還都是因為王斗等人的功勞。因此從那時候起,徐祖成便是對王鬥心下欣賞。   眼下見王斗言語得體,並不居功自傲,徐祖成更是點頭,誰都希望轄下有一個忠心又勇猛的將士。   隨後徐祖成歎了口氣,又談起了許忠俊,對以前自己這個心腹手下有說不出的遺憾,他道:「建德辦事是有一股銳氣,可惜他福薄,現在更是病重,真是可惜啊。」   王斗只是陪他歎息。   徐祖成搖了搖頭,問王斗來州城什麼事,王斗說了。   談起他靖邊堡需要一些醫士,徐祖成想了想,便叫過自己的家丁隊官楊東民,讓他陪王斗去醫學司走一趟。   這楊東民年在三十多歲,身材壯碩,非常的結實,一看就是每日訓練打熬出來的職業軍官。像他們這種家丁,不比普通的軍士,平日糧餉足,裝備好,向是明軍中各將官的作戰主力,戰鬥力並不弱。   楊東民以前在舜鄉堡是個百戶,任著一個管隊官之職,領著徐祖成的一隊家丁五十餘人。徐祖成升任指揮僉事後,楊東民也同樣升為副千戶,眼下率著徐祖成的家丁一百餘人駐在州城內。   他們這一百餘人,便是保安州一千餘官軍中最重要的戰鬥力了。   ……   徐祖成又贊慰了王斗幾句,便領軍而去,王斗幾人回了萬勝和米店一會,便楊東民等人前往醫學司。   那醫學司也是設在州衙內,大明在各府、州、縣均設有醫學司局,下轄有一個惠民藥局,平日為平民診病賣藥,又掌管貯備藥物、調製成藥等事務。   州縣內的軍民、工匠、貧病者平日也可在惠民藥局求醫問藥。遇到疫病流行,惠民藥局還要提供免費的藥物。不過到了現在,大明各地的惠民藥局大多有名無實,或有醫無藥,局捨破敗。   眾人進了殘破的醫學司內,裡面只有一個典科王表在值班,餘者醫士,都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這大明的典科一般都是設官不給祿,平時吃用,都要他們自己想辦法,不過他們身為官醫,醫術高明,平日行醫問藥,飯還有得吃。   見王斗幾人是由操守大人的親將楊東民親自領來,王表自然是不敢怠慢,加上王斗向他手上塞了一兩銀子,王表神情更是溫和。   在王斗提出要求後,王表面有難色,他沉吟了半晌,歎道:「州城這個地方,不管怎麼說也是個大城,那靖邊堡只是個鄉里屯堡,實話的,怕是沒人願意前去。不過老哥也可以想想辦法,或許有個人,可以派他前去。」   事情就這樣定了,見事情辦完,楊東民便要告辭,王斗忙向他手上塞了五兩銀子,他身後幾個親隨也是每人一兩銀了,楊東民神情更見親熱,他拋了拋手上的銀子,笑道:「王兄弟夠爽快,以後來州城辦事,只管來找哥哥喝酒,老哥還想向王老弟討教兩招呢。」   見事情順利,王斗也是心下歡喜,他笑道:「到時免不了要煩勞哥哥。」   ……   第二天一早,在萬勝和住了一晚後,王斗幾人便起程回家。   同行的,還有鄭經綸等人,他讓幾個夥計押送了四十石米糧同往靖邊堡,一包包的糧米,只是載滿了幾輛車馬。   通過昨日的事後,旁人見了他都有些敬畏,以為他與操守徐大人有什麼關係。不說沒人再來店中騷擾,就是旁邊的幾家店舖老闆,見了他時面上都是神情親熱了許多。   鄭經綸是個精明的商人,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局面都是因為王斗等人的關係,他當機立斷,贈送了靖邊堡四十石糧米,不收一文錢。他心下盤算打得很好,通過這樣做,不但可以與王斗搞好關係,說不定還可以通過王斗拉上操守大人這條路。   對於鄭經綸的一片好意,王斗當然是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   而高史銀這個傢伙不愧為花叢老手,昨晚只是在萬勝和住了一晚,便與鄭娘子那三妹鄭曉芸打得火熱,逗得人家姑娘非常開懷。臨別時還有些依依不捨,答應了高史銀有空前來靖邊堡看看的要求。   此行順利,要辦的事情都是辦好,人人高興,韓仲更是與高史銀大聲笑鬧著。   與眾人同行的,還有一個中年書生,頭大如斗,身上的儒衫皺巴巴的,說話時老是搖頭晃腦的。這中年書生便是醫學司的醫士王天學,此人醫術不錯,就是為人懶饞,特別愛好杯中之物。別的醫士都是努力出去賺錢養家,他卻是得過且過,有一點錢便買酒喝個精光,一點也不顧家裡的老婆孩子,對此,他的妻子孫氏極為不滿。   此次醫學司的典科王表遣他前來靖邊堡,王天學自然是非常不滿,他當時就拒絕了:「學生身為堂堂醫官,豈可前往那僻野之處,沒得辱沒了斯文,萬萬不可!」   王表自有辦法,帶王斗找到了王天學的老婆孫氏,許給她每月一兩五錢的俸銀,此外還有米五斗,如王天學願意馬上前來的話,還可再給安家銀五兩。聽到這麼豐厚的條件,孫氏立時答應了。   對丈夫一陣河東獅吼後,那王天學有些懼內的毛病,加上王斗答應每日供他喝酒,只得隨王斗來了。   此時他騎在一匹瘦弱的騾子上,看著周圍的景色,搖頭晃腦地歎道:「看看這窮鄉僻壤,官道殘破,連家酒肆都沒有,想不到我王天學淪落如此,真是天嫉英才,辱沒斯文。」   韓仲叫道:「王先生,您每日醉酒,連老婆孩子都不養,才是真正的辱沒斯文。」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雖說此行只找來一個酗酒的醫士,不過總算以後堡內軍民征戰有了一定的保障,各人還是心情愉快的。   王天學不說話,顯然韓仲的話讓他臉上無光,半晌,他才低低說了一聲:「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鄉間匹夫,言語粗俗,吾不願理會也。」   ……   一行人過了董房河,遠遠看到那豎立在河岸邊那雄偉的大水車,鄭經綸與王天學都是吃了一驚。   王天學睜大眼睛只是看,鄭經綸歎道:「如此短的時日,王大人屯堡便有如此成就,真是難得。」   一路而去,再看到河岸水渠邊一片片的田地,鄭經綸只是讚歎,聽得王斗也很是高興,這屯堡傾注了他眾多的心血,得到別人的肯定誇獎,不高興是假的。   近了百戶渠畜場時,看到那一個個的豬圈與雞場,鄭經綸又是感歎,王天學與眾夥計們也是看得好奇。   忽然王斗看到豬圈那邊聚了一大群人,內中的呼喝叫罵聲不斷傳來,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   韓仲奇怪地叫了一聲。   遠遠的看那邊還有大群圍觀的靖邊堡軍戶,看到王斗等人回來,他們大喜,各人奔了過來,一人大叫道:「大人,不好了,那許小娘子與幾個婦人打起來了,現在她們各聚了一群人,正要械鬥呢。」 第054章 禁私鬥、婚期   王斗喝道:「怎麼回事?」   那些軍戶七嘴八舌地說明,原來今天早上餵豬時,有幾個軍戶婦女對許月娥冷言冷語,說她身子都不乾淨了,還有臉活著,真不知道什麼叫羞恥。又有女人說她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敢殺害,真是心似蛇蠍,等等等等。   往日這樣的冷言冷語也不少,許月娥只是默默聽著,也沒什麼表示,今日不知怎麼了,抽出扁擔就將一個正說得高興的婦女打得頭破血流,旁邊幾個婦女大驚下上去責罵她,也是一樣被她打破了頭。   這下可捅破了馬蜂窩,這些婦女原是流民加入,都是一個村或是一個家族出來的,向來都是有事一起上。她們一聲招呼,從畜場或是田地中正在勞作的本鄉軍戶立時蜂湧過來,各人或是扛著鎬頭,或是扛著鋤頭,氣勢洶洶,就要將許月娥砸成肉醬。   不過許月娥也不是一個人,靖邊堡內同樣住著一些被後金軍擄過或是匪徒糟蹋過的女子,她們平日住在堡內,也是忍受了各人不少冷言冷語,心下都有氣。便忍不住出言幫助許月娥,隨後那些軍戶女人同樣對她們一陣大罵,罵得她們個個也是怒火上湧,各人也是一樣拿出扁擔、棍棒加入了許月娥一方。   王斗等人過去時,雙方各幾十個人,正拿著棍棒、扁擔、掃帚、鋤頭等武器在對持,一邊「賤貨,爛逼,臭女人……」之類的互罵。鄉下女人,自然嘴裡罵不出什麼文雅的東西,傳來的言語極為的不堪入耳。   王斗看到許月娥側身端著一根扁擔,身形步法極像平日戰兵隊操練的槍擊之術,不知道她怎麼學來的。看她這個樣子,對面那群婦女雖然罵得厲害,卻不敢怎麼近她的身前,只是揮舞著扁擔棍棒怒罵著。在她們那邊,還有幾個婦女捂著頭正坐在地上嚎哭,王斗果然看到她們個個頭破血流的。   雙方怒罵指責中,王斗還看到軍戶婦女那邊有幾個青壯也是拿著棍棒在虎視眈眈著,看他們樣子,竟還是戰兵隊的成員,王斗的臉色陰沉下來。   看到王斗等人過來,一片的聲音:「大人回來了。」   各人紛紛讓開道路。   王斗來到人群中間,四週一片的「大人給小的做主啊……」等聲音。   王斗不發一語,只是陰沉著臉看向眾人,在他目光的掃視下,各人都是心驚膽戰,不由自主全部跪了下來。   王斗首先冷冷地對那幾個戰兵隊的青壯道:「你們長本事了,學好我軍中的技藝,原來是用來作婦人間的爭鬥。」   那幾個戰兵都是心驚,匍匐在地上一言也不敢發。   隨後王斗淡淡道:「是怎麼回事,你們都說說吧。」   立時雙方各出來幾個女人,七嘴八舌的,將事情一一說出,一面指責對方,為自己辯護。   雙方的指責與辯解聲中,那許月娥仍是神情冷漠,一言不發地跪著。   王天學這時卻讚了許月娥一聲:「好一個剛烈的女子。」   惹得眾人側目,不知道這個窮酸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聽著雙方的聲音又是越冒越高,王斗喝道:「好了。」   立時場中又是一片的安靜。   王斗指著地上那幾個仍是涕淚交加,頭破血流的幾個軍戶婦女喝道:「你們幾個婦人,為何對許姑娘她們冷言冷語?都是堡內的姐妹,何苦取笑她們?今後如有人再風言風語,嚴責不怠。」   那幾個婦人一驚,立時嚎哭聲無影無蹤了。   王斗又對許月娥喝道:「許姑娘,你如有不平,可以找堡內的管事與隊頭分說,甚至可以找本總旗與你作主,你怎能動手毆傷她人?」   許月娥跪在地上,靜靜地道:「月娥知錯,甘受大人責罰。」   王斗淡淡地道:「你其情可憫,然其法難咎,來人,給我重責許月娥二十軍棍,以警傚尤。」   韓朝出來,取過一個戰兵手中的棍棒,將許月娥按倒在地,一五一十地打著軍棍,許月娥只是靜靜咬牙忍受。聽著軍棍落肉的聲音,場內靜得嚇人。   完畢後,許月娥平靜地向王斗叩了一個頭,道:「謝大人責罰!」   王斗淡淡地看了她半晌,心下也有些佩服她的剛硬。自己雖與許月娥是一莊之人,也算是熟悉之鄉鄰,不過現在自己身為一堡之主,卻不可以袒護任何人。   這時腳步聲響起,齊天良,楊通,鍾榮,還有陶氏,劉氏幾人匆忙趕來,他們在聽到畜場這邊紛鬧械鬥的消息後,便匆匆趕來。見王斗等人在這,幾人都是心下惴惴,怕王斗會怪罪他們這些留守的人監管不力。   王斗掃了他們一眼,轉向面前各人,大聲喝道:「以後堡內嚴禁私鬥,如有軍戶糾紛,可以找相應的隊頭,管事分說,甚至可以來找本總旗我!以後論是誰再私鬥,無論有理無理,一律重責,盡數驅出堡外!」   他更是提高了聲音:「如有堡內戰兵參與私事械鬥的,一律重責一百軍棍,驅逐出堡!」   他喝了一聲:「你們可是明白?」   一片的聲音:「小的明白,謹遵大人之令。」   王斗對鍾榮道:「鍾先生,你取五斗米,十斤肉與許姑娘,讓她將養下身子,這半個月,她就不必幹活了。」   鍾榮除管理堡內文書外,還管理著堡內的糧米倉庫,聽了王斗的吩咐,他拱手道:「學生明白。」   陶氏也是連忙應了一聲。   王斗又道:「被打傷的幾個婦人,同樣每人支取糧米二鬥,肉二斤,休息十日,俸米同樣支取。」   那幾個婦人連忙爬起來感謝。   見事情如此處理,王天學搖頭晃腦地說道:「大人執法如山,嚴明顧理,佩服,佩服。」   鄭經綸與那些萬勝和的夥計都是相互點頭。   ……   陶氏,齊天良幾人大聲喝令那些軍戶與婦女繼續幹活,許月娥與幾個受傷的軍戶婦女被扶進堡內休息。   王斗也是領著王天學,鄭經綸等人趕著糧車自永寧門進入堡內。   眼下靖邊堡除了堡外的較場,還有堡牆上的女牆城樓等設施還未修建好外,餘者已是與別地軍堡無異。   看這屯堡雖小,但夯築的堡牆卻是非常結實,給人以強烈的安全感。而且堡內屋舍井然有序,特別是內中乾乾淨淨,這是非常難得的。靖邊堡的街巷都用山石鋪就,兩旁設有石砌的排水溝,堡內還有公共澡堂與公共廁所,街上沒有一處垃圾,內中走的軍戶雖是衣衫破舊,卻是個個身體潔淨,神情軒昂,身強力壯。   乾淨、充滿生氣,就算在州城內,這種生機盎然的氣質也是難見,更不要說這裡只是鄉下一個小小的屯堡罷了。   王天學大開眼界,他歎道:「沒想到這僻野之處也有如此桃源盛地,學生真是開眼了。」   他的心情愉快起來,或許自己從州城來到這裡,是個不錯的選擇。   鄭經綸與那些夥計也是驚奇,人人議論紛紛,看到這靖邊堡,鄭經綸更增強了與王斗合作的信心。   靖邊堡內建了一個館舍,就在總旗官廳的不遠處,專門招待一些外來的客人。   王斗吩咐鍾榮先將萬勝和送來的糧米入庫,又安排王天學、鄭經綸等人在館舍內住下,讓鍾榮陪著他們聊天,等晚上再為他們接風洗塵。至於王天學的事,王斗計劃在堡內選幾個伶俐的年輕人,以後跟著王天學做學徒。   韓朝幾人回營房休息,王斗則與鍾調陽回到官廳後的王家宅院內。平日裡,鍾調陽雖也住在營房內,不過王斗也在宅院中為他準備了一個房間。   幾個年老的軍戶與幾個壯婦迎了出來,將二人的馬匹牽到後院去餵養。   這些人都是王斗從堡內軍戶中僱傭來的,個個老實厚道,專門用來服侍母親,這些人被王斗選用,自是人人歡喜,家內也是莫以為榮。不過現在王家宅院內沒有粗壯的年輕人,現在堡內勞動力珍貴,王斗可捨不得用那些青壯勞力。   見了王斗二人後,鍾氏與謝秀娘都是歡喜。   見了禮後,鍾調陽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鍾氏問道:「斗兒,剛才聽說一些軍戶在堡外鬧起來了,事情如何了?」   王鬥心想消息傳得好快,他安慰道:「娘,沒事了,孩兒已經處理了。」   鍾氏歎道:「這樣便好。」   她又問道:「此次你去州城,可是辛苦,你舅舅的事,可是辦妥了?」   王斗道:「已經辦妥了,想必過些時日,州內的文書就會下來。」   鍾調陽站起身來,深施一禮:「父親的事,讓姑母與表弟費心了。」   鍾氏歎了口氣,道:「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說這樣見外的話了。不過我這個弟弟一向好高騖遠,不肯踏實,我這個做姐姐的,是要好好勸勸他,他一個做舅舅的,總不能事事來煩勞外甥才是。」   她歎息了一陣,又想起一件事,對王斗笑道:「對了斗兒,你現在升為總旗,屯堡的事也上了軌道,該把你的婚事辦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這終身大事,為娘可不能給耽誤了。」   謝秀娘與王斗都到了完婚的年齡,不過以前王家連個正式成親的錢財都沒有,鍾氏是個要強的人,自然不希望家內唯一男丁成親時被人說閒話,眼下條件已是非常成熟了。   聽鍾氏這樣說,她旁邊的謝秀娘立時紅了小臉,不過卻又支起耳朵仔細地聽著。   鍾氏笑道:「為娘早查過日子了,十月初九,這是個好日子,到時請親家母來,我們一起好好商議商議,總不能讓人看輕了我們王家才是。」   此時是崇禎八年的七月中,到十月初九還有幾個月,是可以仔細操備一番。   鍾調陽也是笑道:「表弟成親,這是大事,是得好好操辦。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喝喜酒了。」   謝秀娘終於忍不住羞紅小臉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王斗微笑道:「一切就由母親作主吧。」 第055章 尚公戰   王斗的婚期定下後,自然有鍾氏張羅,消息傳出後,靖邊堡人人歡喜。   眼下堡內軍戶皆視王斗為主,古時極重血源存續,等王鬥成了親,有了子嗣傳承,各人才是真正放心。   當天晚上,王斗為王天學、鄭經綸等人接風洗塵。   見到宴中有酒有肉,王天學自然是大喜,當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當王斗遣人喚他來時,他還是半醒不醒的。王斗對他的安排是平日為堡內軍戶治病,戰時隨軍。此外在靖邊堡建個草藥鋪,將來培養一些採藥製藥的醫士學徒。   現在明軍中普遍有使用一些治傷療傷之藥,不過王斗更嚮往後世的雲南白藥,此外他還希望能研究出一些醫學酒精與軍用紗布之類的。這些當然要慢慢來,王斗先讓王天學讓堡內選用一些伶俐的年輕人,先將草藥鋪開起來再說。   對於鄭經綸,王斗挽留他在堡內住了兩天,等他回去時,隨行的還有堡內的一個夜不收。   這些時間韓朝在訓練著幾個夜不收,正好選一個聰明機智的前往。以後這個夜不收便專門駐紮在萬勝和探聽州城各地動靜。韓朝也會經常借買米之名前往州城與這個人聯絡。   對於鄭經綸,王斗並不急於加深彼此間的關係,他要先看看此人能不能用,能不能扶持。如能用,以後他將有大規模的計劃,不過現在條件不許可罷了,具體來說,就是財力不足。   處理完這些事後,王斗便發佈命令,正式禁止堡內軍戶們的私鬥,如有違背,將嚴厲處罰。同時王斗還在醞釀以後軍戶出外作戰的相關待遇,他希望以後自己治地形成尚公戰,怯私鬥,聞戰相賀的淳樸民風。   始皇帝奮六世之餘烈,一統天下,創下豐功偉績,很大原因就是當初商鞅制定的各項條文,禁私鬥,禁私議,行政透明化,壹民於戰以強兵。正因為這一系列制度造就秦國普遍的王者之民,古之良吏,才使得大秦最終取得天下。   大明之所以滅亡,其實也有一個重要原因,明末官員與民眾言論過於自由與混亂,特別是民間士子的清議,造就無盡的內耗。王斗寧願自己治下百姓皆成沉默的支持者與反對者,也不要他們嘴巴呱呱呱的拖了無數的後腿。   以後如有可能的話,王斗也會倣傚秦國的二十級軍功爵位制,來增強與提高自己治下軍隊的戰鬥力。   相信將來自己治下有軍戶制,軍功爵位制,聞戰相賀的渴戰民眾,未來在這個天下,自己非但可以生存,也可以在這個舞台上取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王斗在靖邊堡內有決對的權力與威嚴,對於王斗的禁令,堡內軍戶是凜然而遵。   同時王斗也對堡內各個軍官管事的職務進行細化。   齊天良管理輜兵,並負責屯堡的屯田水利。鍾榮管理堡內文書,管理堡內糧草倉庫,並負責處理堡內軍戶的糾紛。楊通管理一隊戰兵,又負責堡內公共建築道路等雜事。韓朝專門訓練夜不收,負責各種情報的偵察與收集。   韓仲與高史銀各領一隊戰兵,平時也加以訓練各隊軍士。由於堡內多事,王斗無暇帶領他那隊兵,鍾調陽其實算是領兩隊戰兵,如高史銀、韓仲有事,他也要負責訓練各隊軍士。在管理士卒上,他的能力並不差於韓朝。   王天學自然管理他的軍醫藥鋪了,李茂森管他的工匠。此外對堡內婦人的管理,王斗也略為調整,陶氏性情潑辣,做事麻利,王斗讓她管理出外勞作的一干婦人。劉氏則是管理堡內一干做飯,清洗,打掃等婦人。   職務細化後,以後各司其職。   這些管理人員大部分以前都是低層的小卒,小吏,沒管過什麼人,難免能力不足,不過王斗手上能用的人就是這些,只能讓他們慢慢提高了。   ……   在四月份的時候,王斗曾要求李茂森打制一批盔甲,當時王斗從舜鄉堡運來四百多斤鐵料,都是立時可以打制盔甲兵器的好鐵。   有了這批鐵料,到了這七月中,李茂森已經帶領堡內鐵匠們打製出了十二副鐵甲。   明初一副青布鐵甲需用鐵五十斤八兩,弘治九年後,大明對盔甲進行改革,減輕了盔甲的重量,一副盔甲約重三十五斤。制這一副鐵甲,也要用去鐵料好幾十斤。   李茂森他們製作盔甲的方法用料會省了一些,不過打製了這十二副鐵甲後,從舜鄉堡運來的那批好鐵已是用完,連剩下的一些邊角料也是仔細收好,將來用來打制長槍的槍頭。   王斗檢查過這批鐵甲,確實算是堅固厚實,精良實用。   李茂森很遺憾,自己手上原料不多,不能大規模打制盔甲兵器,眼前這樣只算是小打小鬧。   王斗眼下的庫存,從後金軍繳獲來的,連眼前這十二副鐵甲,共有二十副鐵甲。此外還有幾副綿甲與皮甲。   從後金軍那裡繳獲的刀槍盾牌有三十餘把,步弓,角弓十幾副。又從董家莊買了三十根長槍與十把三眼銃。從李茂森他們加入後,共打製了鳥銃四十一門,腰刀十五把,長槍七十四根。又從四傾梁匪寨那邊繳獲分來了刀槍十幾把。   王斗的家底就是這些了。   眼下王斗有戰兵五隊,輜兵兩隊,夜不收一隊,有兵八十多人的樣子。   靖邊堡居民百戶,男子兩百多口,一百多的壯年男子,作為一個屯堡,這軍力的使用,已經是極限了。這也是靖邊堡是個軍堡,所以可以耕戰結合,有這個動員優勢。   這些軍士中,每隊戰兵有刀盾兵兩個,同時又是伍長,鳥銃兵四個,餘者都是長槍兵。輜重隊更是一色的長槍兵。夜不收隊則是武器使用雜一些,視各人自己的愛好習慣。   每隊軍士武器各發一把後,庫存的武器更是無幾。   對於一個屯堡來說有這樣的軍力武器足用,不過對王斗來說遠遠不夠。   原料的問題困惑著王鬥,鐵料的來源少,每一斤的鐵都要盤算再盤算後再用,特別是打制盔甲與火器腰刀更是耗鐵。   或許自己可以多打制一些長槍,削木為桿,一爐鐵可以輕鬆出來幾十個槍頭,以後給堡內的軍戶婦女每人也髮根長槍。只要有源源不斷的人力,讓這些長槍兵訓練三個月,就可上戰場作戰。   不過沒有遠程火器與盾牌遮掩,這些長槍兵上了戰場,將來與清兵作戰中卻有成為靶子的危險。畢竟槍彈射來看不見,但遊牧民族射來的箭只卻是看得見,傻呵呵的站在那裡被射,這太考驗人的心理壓力了。   ……   要多造火器,多造刀槍,專靠買鐵不是辦法,最好自己開礦練鐵。   王斗後世對明末歷史較為瞭解,對河北與山西的地理研究也是頗深,依他的瞭解,保安州這個地方,後世稱為涿鹿縣的,礦產資源還是很豐富的,煤、鐵、錳、金、銀、鉛、鋅都有,石灰石、大理石、石膏儲量也很豐富,還有各樣的硫鐵礦、磷礦,沸石、海泡石等。   練鐵需要煤,保安州的煤主要分佈在後世武家溝、胡莊等地,有儲量兩千多萬噸的樣子。   鐵礦在保安許多地方也有,後世涿鹿縣共有鐵的儲量三億多噸,如開採起來,夠王斗用幾百年了。不過這些地方暫時不是自己控制,要到當地開礦很有難度。   只有輝耀堡某地有一個赤鐵礦,後世探明儲量有二百多萬噸,含鐵量中下,眼下鍾大用在那兒做輝耀堡的管隊官。這是王斗目前唯一能想辦法的地方。   還有石灰石,後世涿鹿縣太平堡一帶有石灰石儲量三億多噸,且礦體大部分裸露,剝采比小,易露天開採。自己以後如要建窯燒製紅磚與石灰,那裡也是一個資源。   造火器,將來還需要使用大量的火藥硝土,從五月份時,王斗從堡內選用了一批人手幫助李茂森製造定裝紙筒彈藥,紙筒彈藥是分制了不少,只是從外面購買來的火藥硝石消耗大,保安州沒有硝礦,靠收集人畜糞便等土法是可以積一些硝,將來肯定遠遠不能滿足需求。   如何找到這硝石的來源,也是一個問題。   不過目前對王斗來說最現實的一個問題,堡內所留的錢糧又不多了。 第056章 剿匪生財   靖邊堡立堡以來,堡內軍戶的生活就不斷引起周邊軍戶民戶的注意,從今年年初起,陸續有一些軍戶民眾前來投奔王鬥,使得堡內的人口最終達到一百多戶,四百多口人,算是遠近聞名的一個大屯堡。   今年六月份靖邊堡的糧食收穫後,王斗兌現了諾言,堡內第一年確實不徵收軍戶們的稅糧,田地所得都歸他們自己所有。那些分到土地的五十多戶軍戶,就算他們田地的谷子、高粱每畝收穫只有幾鬥,二十畝地,總共也有十幾石糧,而且秋後又可以種下冬麥。   看著手中這麼多糧食,很多軍戶們都是歡喜地流下了眼淚,因此在接下來的土地開墾中,各人的幹勁都很足,如能再分到二、三十畝田地,以後他們的生活就平穩無憂了。有了這些軍戶例子在前,那些後來的軍戶同樣幹勁十足,每天只是隨齊天良出去幹活。   這也是現在靖邊堡軍戶對王斗又敬又畏的原因,沒有了王鬥,就沒有了各人現在的好日子,他們的利益是與王斗緊密相聯的。   六月份靖邊堡糧食收穫後,堡內軍戶的生活更是在舜鄉堡各地傳揚,甚至遠遠的傳到別的千戶所去。這個年景,能吃飽飯,能有個安穩的居所,就是天堂般的日子了,每天幹活又算什麼?   從六月中起,到了現在的七月中,每天不斷有軍戶流民前來投靠,他們在靖邊堡周邊修建小屋居住,只是希望王斗能收留他們,讓他們成為靖邊堡的軍戶。這些人前後算起來,怕又有好幾十戶人家的樣子。   對這些人的投靠,王斗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一向缺乏人口,這些人前來,可以大大增強自己的勢力。憂的是堡內錢糧所留不多,這些人全部加入,自己怕是沒那麼多錢糧去養他們,就算剛從萬勝和米店運來四十石米,也支持不了多久。   首先的,王斗還是必須保證靖邊堡軍戶的優先生存權。   不過對這些人口,王斗又豈能放過?他吩咐劉氏每天煮一些粥給這些人續命,同時挑選他們中粗壯一些的男子與婦女到田間畜場去幹活。王斗暫時未讓這些人加入靖邊堡軍戶,也沒有讓他們進入堡內居住,只是先讓鍾榮將他們的名字登記入冊。   這些人住在靖邊堡周邊,每天就是盼望自己能加入堡內的那一天。   看著這些人的處境,堡內軍戶自豪的同時,也對他們產生了一些敵意,怕這些人會搶走了自己的名額口糧。   王斗算了算,堡內現在的錢糧只可支持一、兩個月,看來必須去剿匪了。   由於有這些新勞力的加入,王斗抽了四隊戰兵出來,兩隊老兵,一隊新兵,一隊夜不收。讓這些人停止幹活,恢復訓練。同時韓朝那隊夜不收以後都不必幹活了,每天訓練偵察便可。   在這幾隊兵恢復訓練的同時,王斗讓韓朝領著那隊夜不收到各地去偵察匪跡。   大明天災人禍,各地賊匪多如牛毛,保安州雖處於軍鎮腹地,同樣是賊匪橫行。   這些賊匪對王斗來說都是財源之地,不過大明各衛所軍堡各有守備界線,伸手過境是大忌,特別對王斗這種屯堡而言。或許自己應該選出幾隊兵,讓他們假扮土匪,經常過境去來個黑吃黑?   在韓朝領著夜不收出去幾天後,很快消息傳來,在舜鄉堡,輝耀堡,欒莊附近的山上,都盤踞著幾小股土匪,人數從十幾人到幾十人不等,時不時出去打家搶劫舍,綁票勒索。   這些地方都算是山區丘陵地帶,最容易窩藏土匪,而且這些土匪人數也不多,正好適合自己剿匪練兵賺錢。雖說這幾處都不算是王斗的守靖地帶,特別是欒莊還算是別的千戶所的地界,不過生存壓力下,王斗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一咬牙,干!   七月下,王斗讓韓朝、韓仲、高史銀、鍾調陽幾人輪流領兵出戰,剿滅了這附近幾股小山賦,從匪巢中共抄出銀子幾百兩,兵器數十把,馬騾十幾匹,糧米二百多石,大大緩解了堡內生存的壓力。   看著這些繳獲物質,王斗等人都是兩目放光,果然剿匪來錢就是快,又可安民,還可以在實戰中練兵。   論功行賞,將繳獲的一部分物質賞給出戰的將士後,再看看周邊各堡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王斗更是心眼活起來。他在思考,自己目光是否更遠些,膽子更大些。   七月底,王鬥將五戰隊兵,二隊輜兵,一隊夜不收全部從土地上解放出來,全部恢復了訓練,同時他又新組建了兩隊戰兵,如此算上夜不收與輜兵,王斗現在有兵力一百二十人,都是一色的青壯,大大超過董家莊的管隊官張貴。   眼下就算舜鄉堡的防守官許忠俊也不過有兵力三百人,估計內中還有不少的空餉與老弱,許忠俊麾下有戰鬥力的,就是他一隊五十人的家丁。   這一百二十兵,靖邊堡大部分青壯都在這了,對這些脫產的軍人,以後王鬥將用繳獲所得來養他們。平日這些軍士可以吃飽,但沒有糧餉,只有在打仗後,才有繳獲賞賜發下,經過幾次剿匪的勝利,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收穫,這讓各人求戰的慾望都很高。   以戰養戰,大大減少了王斗養兵的壓力。同時王斗在醞釀一筆大的行動,他需要一筆大的錢財,最少也要如去年剿滅四傾梁匪寨一樣的收穫。   ……   七月底時,由於王斗的幾次剿匪所得,這讓他有底氣將堡外投靠的軍戶流民全部收為靖邊堡軍戶,讓這些新軍戶歡天喜地。   依鍾榮的文冊登記,這些軍戶流民有戶六十多,口近三百,其中有男子一百三十多口,青壯五十多。加上這些新軍戶,眼下靖邊堡有戶一百七十,口七百,壯年男子接近兩百,算是一個非常大的屯堡了。   王鬥將這些新人全部收為靖邊堡軍戶,不過仍讓他們在堡外居住。堡內居住人口已經飽和,而且堡內還要留一些地方出來做公共建築,比如建一些廟,戲台,牌坊,軍功廟祠之類的。如果這些人全部進入堡內居住,肯定是非常的擁擠。   王斗讓堡內的工匠們沿著靖邊堡外規劃了幾片土地出來,沿著堡的外面建了幾個營房,等以後錢糧多了,人口多了,再考慮建個新堡牆吧。   王斗讓幾隊青壯戰兵每天訓練,輜兵也是一樣。餘者軍戶仍是繼續開墾土地,餵豬種菜,全堡的軍戶沒有一個人可以偷懶。   來自後世的王斗當然知道根據地的重要,眼下剿匪所得是可以養一些兵馬,不過當有一天外需疲憊時,養兵養人的錢糧就需要自己地盤人口帶動了。所以自己土地的經營不能鬆懈。   ……   在崇禎八年七月下的時候,隨著靖邊堡人口的增長與名氣的悄悄傳揚,有一些商人找到了王鬥,希望能讓他們在堡內開設店舖。   不說堡內現在土地緊張,就算這些商人在堡內買地蓋房可以讓王斗賺一些錢,王斗也不稀罕。   對於明末的商人,王斗一向是滿懷戒心的!九邊各鎮許多商戶都是後金軍的細作,就算不是細作,也經常向他們通風報信,提供情報,萬曆末年的鐵嶺,開源,撫順,遼陽等地陷落,就是壞在內賊的開門應和上。   王斗可不希望這樣的命運有一天出現在自己靖邊堡內。   不過有些商人物質又是自己需要的,王斗經過仔細的考慮後,決定實行審驗制,建立商人市籍制度。   這些商人只許在堡外永寧門沿著大道兩側買地設店,而且需要拿著自己的戶貼向靖邊堡申請市籍開業保證書,登記批准後,方才取得在堡外居住的權利,還要交納一定的租稅,才准在城外建立商店,從事商業販賣等經營業務。   這種商人市籍制度曾在明初實行,不過到了明中期明後期後,這種市籍制度已經名存實亡。   而且大明現在官商結合,官就是商,商就是官。許多大商人都是官員家族子弟,在朝中甚至有他們的代言人,比如晉商,京商,徽商,就算各地的中等商人,也普遍與當地官吏鄉紳有著密切的聯繫。   而且大明的商稅非常底,明初就規定凡商稅三十而取一,過者以違令論。萬曆十年又有規定,鋪行下三免徵稅契,買價不及四十兩及典價,一概免稅。買價至四十兩以上者,每兩止稅銀壹分伍厘。   明朝的商人負擔是非常輕的,加上官商結合,所以明末的商人勢力高漲,囂張非常,動不動就罷行罷市,要挾官府。王斗要防患未來這樣的事情出現,州城之行更讓他心生警惕,那些商人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未來堡內的物價不能受他們的控制影響。   所以王斗要對商人們嚴格管理,每幾個月定期審核,這事情就交給鍾榮去辦了。他身為下層的錢糧小吏,對這些事情還是精通的。   此外這些商人的來臨,也觸動了王斗的靈感,靖邊堡隨著軍戶人口的增加,對各樣的食鹽、布匹、藥品、茶葉、茶油等日用品需求還是多的,往日只有一些貨郎擔挑些針頭線腦、染料剪勺等小雜貨到堡外販賣,遠遠不能滿足軍戶們的需求。   王斗打算在靖邊堡幾里外開闢一個貿易集市,以後方圓的軍戶百姓,每逢一、四、七日等日子,都可挑些農副產品前來趕圩,自己堡內也正好購買一些有用的物質。   見王斗對自己這樣的態度,那些商人自然不滿,來到靖邊堡的不可能是什麼大商人,不過他們有能力買地設店,自然有一定的實力。這些商人大多是保安州各地的鄉紳子弟或是大戶人家出身,一向在州城各地非常吃得開,卻在王斗這裡碰了釘子。   王斗這樣的態度,不可避免得罪了他們與他們身後的勢力,不過他們怎麼想,王斗卻不屑理會。   只是靖邊堡現在的人口與財富,卻是一個很大的客源,這些商人們思前想後,還是得按照王斗的說法去做,老老實實的拿著戶貼申請市籍開業,等待將來的登記批准。   七月三十日,舜鄉堡百戶杜恭又滿面笑容的來到靖邊堡內,隨行的,還有他那位在舜鄉堡開設牛市行的妹夫。 第057章 原則   看到靖邊堡現在的規模與堡內的樣子,杜恭與他妹夫都很驚訝,杜恭更是張大嘴四處看著,一雙眼睛咕嚕嚕的轉個不停。   杜恭的妹夫名叫謝賜誥,年在三十四、五歲,人長得又高又瘦,與杜恭那又矮又胖的身材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的嘴上同樣留著兩撇鼠鬚,這點上,他與杜恭倒是有相似之處。   看到杜恭,王斗略有些驚奇,四月份時,他曾前往舜鄉堡。當時副千戶杜真對自己冷淡的樣子,這杜恭是他的親隨,王斗還以為杜恭從此與自己形同陌人,沒想到今日他卻是拜訪上門。   見到王鬥,杜恭臉上笑瞇瞇的,他道:「王老弟,記得這屯堡還是去年九月修建的吧,這短短時日便有這等模樣,嘖嘖……」   他口中嘖嘖稱奇,又對王斗豎了豎大拇指:「人才啊!」   王斗抱拳微笑道:「杜老哥過譽了,今日來到鄙處,這是……」   杜恭道:「老弟啊,哥哥今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   他指著旁邊的妹夫向王斗作了介紹,那謝賜誥聽聞王斗只是個總旗,臉上立時現出倨傲之色,他的聲音沙啞,微微拱了拱手:「早聽過王甲長的大名,久仰了。」   王斗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兩位哥哥光臨寒舍,蓬蓽生輝,進裡面說話。」   他將二人迎到總旗官廳,分賓主坐下,獻了茶,問起杜恭的來意。   杜恭說了,原來他妹夫謝賜誥聽聞靖邊堡現在規模越大,便想在靖邊堡內開設一家牛市行,地點預訂在靖邊堡的西街。   王斗靜靜地聽著,聽完二人的來意後,他滿面春風地道:「謝老哥想在靖邊堡開設市行,這沒問題,即是杜老哥的人,這商戶的市籍審核便不要了,租稅小弟同樣也免了。謝老哥什麼時候來,通知一聲,堡外大道兩側的好地點,隨老哥挑選便是。」   謝賜誥先是一喜,隨後他又一怔,道:「堡外,不是堡內嗎?」   王斗微笑道:「靖邊堡有規矩,堡內一律不許開設商戶,往日有商人來找我,我都是讓他們在堡外開設商行。」   謝賜誥與杜恭對視一眼,二人都是臉色難看起來。   杜恭試探道:「老弟,就不能為哥哥通融一把?」   王斗誠懇地道:「朝令夕改,此為大忌,還望老哥體諒小弟的難處。」   笑話,自己剛定下不許商家在堡內設立商舖,轉眼便為旁人破了例,以後自己的權威何在?堡內還有誰會聽自己的話?不要說杜恭來了,就是杜真來了都沒用。   杜恭咳嗽了一聲,勉強笑道:「王老弟,你也太較真了吧,法外不乎人情,你身為一堡之主,便是通融一把,別人也不會說什麼。當然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王斗道:「實是為難。」   他臉上仍是保持著微笑,不過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杜恭與謝賜誥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二人臉色陰沉,氣氛僵硬起來。   王斗緩解氣氛,他笑道:「二位哥哥光臨寒舍,這是鄙處的榮耀,這樣吧,小弟做東,晚上設個宴,還請二位哥哥不要嫌棄。」   謝賜誥猛然拂袖而起,他厲聲叫道:「還吃什麼?一肚子的氣還沒吃飽?」   他沙啞的聲音提到極處,隱隱有金屬刮刺聲,極為的難聽。他看著王斗冷笑:「一個小小的屯堡總旗,竟有如此大的架子,舅哥,你堂堂一個百戶,卻讓一個總旗小瞧了。」   杜恭臉色大變,他對謝賜誥喝道:「混賬,你說什麼?」   他對上王斗時,臉上已沒有了一絲笑容,他不笑時,臉色格外的陰險慘人。   他看著王斗冷笑了一聲,陰惻惻地道:「王總旗,今日本官才知道你的氣派,不過本官在這裡說一聲,你為人不知變通,怕要吃大虧啊!」   他與謝賜誥二人怒氣沖沖而去。   看著二人離去的身影,王斗眼睛又習慣性地瞇起,或許今日錯過了最後一次與杜恭等人交好的機會,不過大丈夫處事原則,又豈可隨便為他人更改?這杜恭與謝賜誥算什麼東西!鼠輩爾,自己又何懼之有?   王斗穩坐不動,他身旁侍立的鍾調陽有些憂慮,正要說什麼,王斗擺了擺手,道了聲:「表兄,去送下客人。」   ……   崇禎八年八月初,齊天良指揮堡內軍戶開墾土地已進入尾聲。   沿著靖邊堡的東北與東南方向,這一個月多來,齊天良帶領堡內的數百男女,又新開墾出來二千多畝土地。此時登記在靖邊堡軍屯文冊上的田地已經有三千多畝,連土地人口,已經算是一個龐然大物了。   此時整個舜鄉堡在冊的屯田土地不過為七十多傾,也就是七千多畝,一年上納屯糧九百餘石。靖邊堡一個屯堡,已經快趕得上其一半的屯田地了。   除開墾荒地外,靖邊堡的軍戶還挖掘了一些灌井,不過沒有興修新的渠道水利。   從靖邊堡往北與往南,那邊多有舜鄉堡各屯堡,如周莊,胡莊,茶房堡的屯田地。甚至在東南方向,那邊還有保安衛後千戶所,也就是五堡轄下欒莊堡的各屯田地。   這些地方土地相互交雜,許多還是各軍官們的私田,因此在這些地方修建水利,權利歸屬不明,產權模糊,容易引起爭端,大大影響渠道水利的發揮。   況且水渠水利的修建耗費巨大,工期繁長,工銀口糧如何攤派,修成後如何分水,到時又有數不清的扯皮。歷史上北地爭水激烈,同渠者村與村爭,異渠者渠與渠爭,詣訟凶毆不計其數。   而灌井就省事多了,井灌多為農戶獨家或自願合作的數家所開,產權明確,便於使用和管理,不易引起糾紛。況且大明現在各地乾旱,河河湖泊水源減少,甚至乾涸,渠道水利作用也大大減少,而灌井水源則比較穩定。   因此,靖邊堡軍戶們沿著新開墾的田地中,又新打了十幾口的灌井,以供這些田地使用。   董房河邊那架蘭州大水車也成為絕唱了,從靖邊堡最初開墾的一千多畝土地散去,周邊並沒有荒廢的渠道,要建水車,便要修建新的水渠水池,便要回到上述的問題中,所以新開墾的田地只打灌井。   按老規矩,在崇禎七年加入靖邊堡的最初五十五戶軍戶,原先各人曾分得土地二十餘畝,此時新土地開墾出來後,各戶再分土地二十畝,以後這四十畝土地便屬他們家所有,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   此外還余一千多畝土地,給崇禎八年初加入的三十餘戶軍戶各分田地二十畝,餘下的便是王斗、韓朝、韓仲、齊天良等人的軍官田地。楊通,鍾榮,高史銀,鍾調陽幾人也各分到幾十畝的田地,讓幾人都是欣喜若狂。鍾調陽不顧父親鍾正顯的強烈反對,已經決定加入靖邊堡軍戶,以後他的根便是深紮在這片土地。   不過依王斗的土地政策,不論是堡內的軍官還是普通軍戶,將來都必須按畝納糧,王斗不希望未來自己治下出現不納糧的特權階層。   至於崇禎八年中加入的那六十多戶新軍戶,只能等待未來開墾出荒地,再分取給他們了。   分取田地時,各戶都是以抽籤決定公平,連軍官也不例外。   分到田地後,眾軍戶們歡天喜地,看著他們那高興的樣子,後來的軍戶們個個神情熱切,只盼望著將來自己分取土地的那一天。   不過崇禎八年初加入靖邊堡的那二十多戶匠戶仍是不分田地,他們每月靠堡內發下的口糧與勞作獎勵過日子,成為靖邊堡專業的手工業者。   ……   「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當時!」   今年年景較好,所以靖邊堡決定過了八月中的秋分時節再進行秋播耕種。   這段時間,堡內便是在準備種子,還有耕牛農具等。   崇禎七年加入靖邊堡的那五十餘軍戶早已分下了耕牛農具,不過崇禎八年初加入的三十餘戶軍戶,他們新分到田地二十畝,卻是沒有耕牛農具。堡內要租借給他們耕牛農具種子,借給他們米糧口食,此外各人灌井中的水車也要使用騾子牽引,這些都需要堡內事先備置。   八月初五日這天,王斗在總旗官廳內與齊天良等人商議這耕牛農具的事情,王斗決定還是到州城去買一批耕牛農具回來。如有必要,這耕牛騾子等物,還是一次性買個百餘頭回來為妙,可惜王斗的財糧一向緊張,只能分批一次次的買了。   王斗現在靖邊堡的軍事防務安排,七隊戰兵,輪流一隊職守總旗官廳,一隊上堡牆巡邏,一隊在堡周邊游弋巡察,餘者或是訓練,或是在堡內休息。至於韓朝領的夜不收,除了輪流留一班人在堡內外,餘者向來是神出鬼沒的,經常是幾天不見人影。   正在商議中,一個在堡外巡邏的戰兵急沖沖地進來稟報,說是堡外出事了,舜鄉堡轄下的三個屯堡,周莊,胡莊,茶房堡的幾個屯長,共領著數百人,拿著刀棍,向靖邊堡彙集而來,說是要捉回從他們屯堡逃來靖邊堡的軍戶人口。   此外他們還認為靖邊堡挖了他們的屯田地,要王斗給他們一個交待。   依在堡外游弋的那隊戰兵發現,五堡轄下欒莊堡的管隊官也是帶了一批人前來,氣勢洶洶的,原因不明。 第058章 吃驚   王斗平靜地讓齊天良依剛才的商議去準備物質,隨後他大喝一聲:「傳令,鳴鑼警報!戰兵,披甲!」   靖邊堡的鑼梆響個不停,一隊隊的戰兵從營房出來,迅速地集結匯合。武庫打開,一副副的鐵甲取出,火藥彈丸也是緊張地發放。除了戰兵,堡內的青壯軍戶也是每人發下長槍,連堡內的婦女老弱也是每人拿根木棍。   一時間,整個靖邊堡都是動員起來。軍戶們集結的同時,每人神情都是憤怒,膽敢有人打上門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此時在靖邊堡的外面,周莊,胡莊,茶房堡三堡的屯民軍戶,他們在董房河邊匯合後,在幾個屯長的帶領下,拿著刀棍等武器,幾百人只是黑壓壓往靖邊堡而來。   不過離靖邊堡幾里時,他們便發現有幾個騎兵在來回窺探他們。等他們到了靖邊堡外時,那邊更站滿了手持槍棍,充滿敵意的靖邊堡軍戶們。   現在靖邊堡的堡牆外面修建著一些軍戶營房,供那些新來的軍戶們居住。在營房的四周,挖有一些壕溝,設些陷阱塌窖。壕溝上,用泥土,石塊,木板等粗粗撘了個矮牆寨門。   今日是鍾調陽領兵巡邏,在寨門後,他只是領著那隊兵冷靜地看著一大群往這邊而來的各堡軍戶,幾個鳥銃兵手上的火繩已是點燃,只是瞄準著外面越來越逼近的各堡軍戶們。   周莊,胡莊,茶房堡幾堡的軍戶們在離寨門口百米遠停了下來,一片聲地喊道:「把我們的人交出來,王斗滾出來……」   他們一邊喊,一邊還揮舞著手中的槍棍,只是大叫不停。   在人群中,周莊,胡莊,茶房堡三堡的屯長站在最前。   那周莊的屯長名叫賈多男,四十多歲,頭皮油光發亮,是個總旗的官銜,他說道:「你說今日我們前來,那個王斗會就範嗎?那可是個亡命之徒。」   茶房堡的屯堡總旗鹿獻陽道:「放心吧賈老哥,此次我們幾堡同來,這麼多人,加上有上官支持,那王斗又是理虧,他還能怎麼著?」   他年近四十,下巴長了個大瘤,說話頗有陰惻惻的感覺。   胡莊的屯長張叔鏜是個矮小粗壯的人,他同樣是個總旗的官銜,年在三十多歲,他只是貪婪地看著寨門內中靖邊堡的情形,他歎道:「這靖邊堡這麼短的時日便有如此規模,聽聞那王斗很有錢財,今日我等前來,定要讓那個王斗匹夫大大出血。」   三人都是得意地笑起來。   他們三堡各有幾十戶人家的樣子,往日只是安靜種田,不料那靖邊堡崛起後,各堡的軍戶便不時逃亡,青壯人口大大流失。三個屯長打聽後,原來那些軍戶丁口都是逃往了靖邊堡,這讓他們氣憤非常。   他們早有這個心,加上此次有力人士的聯絡,他們三堡便合力前來討個說法。   此次他們三堡共一百多戶,幾百口人盡數前來,男子壯丁拿著長槍木棒,婦女與老弱同樣拿著鋤頭,扁擔什麼的,算是聲勢浩大。   看看自己身後,賈多男三人越發放心,在他們的挑動下,他們身後的軍戶男女呼嚎聲越來越大。   ……   一片喊聲中,突然前方的寨門打開,馬蹄聲響,有約七、八騎從裡面奔了出來,匹匹都是健馬。馬上幾人或拿著長槍或拿著大刀,只是遠遠的聚在一旁,策馬監視著這裡。   為首一個騎術精湛,手拿鉤槍,身背弓箭,雙目銳利的軍頭正是韓朝,他日夜訓練夜不收,在七月剿匪的時候,靖邊堡得到一些馬匹騾子。王斗便撥了一些馬匹給韓朝,讓他從夜不收中選了一些人騎馬,韓朝精通騎術,這些時間便一直訓練他們。   眾人靜了靜,感受到了這幾個騎兵的威脅。看著這幾個騎兵,周莊屯長賈多男哼了一聲:「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屯堡,也有精銳夜不收,這王斗捨得下本錢哪。」   茶房堡的屯長鹿獻陽瞇著眼睛看了一會,道:「那幾個夜不收確是不容小視,不過靖邊堡一個小小的屯堡,怕能戰的也就是這幾位了。」   幾人都是點頭。   正在這時,忽聽寨門內傳來似是腳步跑動時整齊的轟鳴聲,這聲音由遠而近,堡外各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什麼聲音。   忽然眾人集體吸了口冷氣,只見寨內門小跑出來一排排整齊的靖邊堡軍士,他們個個全副武裝,以伍為隊。最前面是伍長,手持盾牌,身披鐵甲,隨後是手持長槍的長槍手,再後是手持鳥銃的鳥銃手。   他們六伍為一排,共分三排,每排間隔不過幾步。這一百餘人整齊而來,跑動時腳步一片轟響,壓迫力驚人。   見到這些靖邊堡軍士出現,堡外的軍戶們都是鴉雀無聲,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靖邊堡竟有如此的力量。   周莊屯長賈多男吃吃地道:「這……這靖邊堡怎麼會有如此軍士?這哪是屯田的老弱軍戶,分明是精銳的官軍啊,怕是舜堡許大人麾下家丁,也不見得便有如此吧。」   茶房堡的屯長鹿獻陽,還有胡莊的屯長張叔鏜都沒有回答他的話,二人都是臉色難看,只是死死瞪著那一隊隊出來的靖邊堡軍士們。   靖邊堡第一次毫不掩飾向外部展現自己的力量,一出場,便大大震懾各人。   ……   靖邊堡軍士一隊隊從寨門而出,他們手持兵器,整齊地跑動著。雖是小跑而出,卻是軍容嚴整,隊列絲毫不亂。這種嚴整的軍容堡外各人哪見過,都是看得呆呆的。   此時太陽猛烈高照,天氣炎熱,那些靖邊堡軍士個個都是臉上身上流汗,卻沒有人去稍微擦拭一下。他們個個臉孔粗黑,原本只是些普通的軍戶,此時結陣而行,卻是人人神色堅毅,臉容嚴肅,皆如久經訓練的精銳軍士。   這些人中,最前面幾排的軍士都是去年便加入靖邊堡的老兵,個個經過嚴酷的訓練,又剿過匪見過血。這見過戰陣就是不一樣,他們列陣而出時,分外有一股銳氣與傲氣。   後兩隊靖邊堡軍士雖是新組建不久的新兵,不過這種唯我獨尊的氣氛中,他們也是一樣的緊繃著臉,目不斜視,只是緊握兵器,一絲不苟地隨陣式而動著。   他們出了堡,離那些軍戶有幾十步時,便是結陣肅立在哪,一聲不吭,一股肅殺之氣蔓延開來。   看他們此時的陣形,雖經結陣跑動後,卻仍是隊列森嚴,從哪個方向看,都是一條直線,這種軍容太讓人吃驚了。   再看他們的身體裝備,個個身材粗壯,樣貌年輕,一色的青壯。一百幾十人中,竟有幾十副的鐵甲盔甲,還有眾多的火器鳥銃,他們手執兵器站在那,森然肅立,那股氣勢,讓人見了驚畏。   賈多男與鹿獻陽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再看看身後的軍戶們,個個都是臉露懼意,大有退縮之意,沒有人敢吭一聲。   王斗策馬行在這戰陣的旁邊,身旁同樣是幾個身披鐵甲,騎著戰馬的靖邊堡軍官,再就是幾個拿著步鼓的鼓手。看著眼前的軍陣,各人心中都是自豪萬分,這就是自己兵,各人在堡內的心血。   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陣,此行三人耗費了大量精力招集各堡軍戶前來,雖然靖邊堡的力量讓他們吃驚,不過入寶山又豈能空手而回?這讓他們怎麼向各方交待?   三人低聲商議了一陣,賈多男作為代表,他正要開口說話,那邊卻傳來王斗嚴厲的聲音:「你們三堡集眾前來,是對我們靖邊堡的侵犯,如再不退走,我們就要依遭受賊匪騷擾論處,向你們展開攻擊了。」   「限你們一炷香之內全部退走!」   賈多男大叫道:「王鬥,你們靖邊堡搶奪我們的軍戶,侵佔我們的屯田地,你要給我們一個交待!」   他身後的眾人高呼道:「對對,要給我們一個交待。」   不過聲音稀稀拉拉,已沒有了初來時各人的喧囂與齊聲。   王斗冷冷的聲音傳來:「最後警告,如不退開,立時攻擊!」   賈多男等人還在叫嚷,王斗臉色一變,他抽出自己的重劍,往前一指,大喝道:「結陣,前進!」   如長蛇一頓,步鼓響起,原本停止的三列戰陣又立時開動,盾牌兵如堵牆而入,餘者長槍兵鳥銃兵將兵器持靠在自己肩頭,只是結陣往前而行。   隨著靖邊堡軍士的開動,三堡軍戶那邊也是同時一顫,波浪式的向後而動。各人都是面如土色,靖邊堡軍士逼一步,他們就退一步。隨著靖邊堡軍士的步步逼近,三堡軍戶已經快要崩潰的樣子。 第059章 烏合之眾   靖邊堡軍士列陣而來,他們手持兵器,腳步踏在地上一片整齊的響動,真是氣勢驚人。   三堡軍戶這邊節節後退,許多人已經打定了逃跑的主意,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三人臉色都是難看之極,看著身旁驚慌恐懼的己方人等,他們才知道,此行自己來是錯了,他們完全沒有與靖邊堡對抗的能力。   不說那些結陣逼來的靖邊堡軍士都是訓練有素,像經過戰陣撕殺的樣子,就算這些人沒有結陣,只烏合之眾似的打群架,以自己三堡合力也就是湊出一百多青壯的樣子,餘者都是老弱,對上靖邊堡這些人,也完全佔不到便宜,更不要說寨牆後面靖邊堡同樣還有數百的軍戶人口。   靖邊堡平日神秘,一直對外掩飾自己的力量。賈多男等人只知道靖邊堡近年來發展不錯,不過他堡內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士兵,這些靖邊堡向來是作為核心機密不為外人知道。   直到這個時候,三堡各人才突然發現,眼前靖邊堡這一百多戰兵,就是舜鄉堡所有的屯堡力量加起來,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什麼時候靖邊堡練出這一百多兵的?   靖邊堡軍士仍是整齊壓來,他們臉色沉穩嚴肅,只是持兵器穩步向前,看他們手上的兵器,隱隱帶有血腥之光,像是見過血的樣子,更是讓人畏懼。   三堡軍戶茫然後退著,各人手上拿著槍棍,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真要與這些靖邊堡軍士接戰?這一接上,怕是要死傷慘重,把命丟在這,大家真的願意嗎?   賈多男幾人也是不由自主地後退著,各人心下後悔異常,不該來趟這個渾水,真要打起來,到時事情是否會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終於王斗的號令再次傳來,行進中的軍陣停了下來。   不過隨著王斗的一聲喝令:「戰陣!」   「殺!」   一百多靖邊堡軍士大喝一聲,只見他們快速變陣,隊列向兩邊擴展而去,氣氛更加森嚴起來。   這一變陣,靖邊堡的三排陣列中,前排作為伍長的六個刀盾兵立時上前一步,他們目光冷森地看向了前方只離他們二十步遠的三堡軍戶們。   在他們伍中,那三個長槍手也是以一字排開,持長槍緊隨他們身後。餘者伍中兩個鳥銃手,則是分散立在長槍手的兩側,抬鳥銃對準了前方的三堡軍戶們。   三排戰列展開了三波攻擊姿勢,最前列的六個刀盾兵已是個個抽出標槍,用右手執著,並將自己腰刀橫在牌裡的挽手之上,以腕抵住腰刀,只待上前肉搏時,便擲標槍以刺之,不論中與不中,又會立時取腰刀在右手,隨牌砍殺。   幾個刀盾兵手上拿著標槍,看著前方的三堡軍戶各找到了目標,他們心中在計算,這標槍擲出後,會擲中對方的哪裡。標槍擲出後,自己要如何的上前砍殺。   他們這第一排的幾個刀盾兵都是去年加入的老兵,平日練習標槍,幾乎人人都可以投中二十步外掛立的銅錢。現在對方只距離自己二十步遠,這麼近的距離,那麼大個的目標,各人最少可以擲中對手的胸膛。   戰陣已是展開,眾人隨時可以上前攻擊搏鬥。   靖邊堡軍士們嚴陣以待,他們雖做好了攻擊動作,仍是人人靜立不動,平日嚴格的訓練讓他們一切依從上官命令。不過各人都是肌肉緊繃,血液上湧,咬牙切齒的,只是豎耳聽著後方王斗的作戰命令。   看著眼前靖邊堡軍士的樣子,特別是前面幾個刀盾兵個個拿著盾牌,身披鐵甲,那鐵甲是實實在在的精良,厚實堅固,怕是刀槍都刺不入。他們那滿懷殺意的樣子,讓三堡軍戶看得更是畏懼,他們圍在賈多男幾人身旁,只是一片聲的焦急道:「幾位大人,怎麼辦?真的要打嗎?」   「難道真要拚命,不值啊。」   「我看大伙還是走吧,這些靖邊堡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大伙還是不要將性命送在這裡。」   「不錯,還是走吧,丟人總比丟命強。」   ……   各人七嘴八舌的,賈多男三人都是臉色難看,他們雖然大聲喝令身旁的青壯軍戶們打起精神,不過各人拿著槍棒,還是亂糟糟的樣子,典型的烏合之眾,與前方的靖邊堡軍士相比,真是天差地遠。   這些人等,如果打混亂群架還可以,但是對上前方的那種見真場的戰陣,實是膽寒,怕不得一合之敵。   前方的那些三堡青壯男子都是膽寒,後方的老弱軍戶或是婦女更是不堪,她們只是擔心前方自家男子或是子孫的性命安全,她們早丟了手中的鋤頭,扁擔,有的看腳中破鞋不好逃命的,也顧不得男女避嫌,也是一樣丟了。   還好農家婦女沒誰纏足的,大腳丫要逃命還是便捷的。   她們一片聲的尖叫道:「不要打了,我們還是走吧。」   這時王斗冷冷的聲音又是傳來:   「準備!」   「準備,抬槍!」   「殺!」   「嘩!」的一聲響,戰陣中的槍兵大喝一聲,都是一齊抬起了槍,動作整齊劃一,一片的槍刺。   他們平日只練一招,這個動作,各人已經不知道練了多少遍。   「快跑啊!」   看著眼前的靖邊堡軍士就要衝上來,周莊,胡莊,茶房堡幾堡的軍戶們早已克制不了內心的恐懼,前方的幾個青壯將手中的槍棒一扔,撒腿就跑。   他們這一跑更是不得了,轟的一聲,那幾堡的軍戶全部炸開了,個個都是同樣往後跑,有些暈頭轉向的,甚至往兩邊逃去,他們方向不辯,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混亂中,還有些人被擠傷踩倒的,慘叫聲隨之傳來。   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三人目瞪口呆了一陣,也是在親信的掩護下,不得不隨著眾人向後面逃去。   他們辛辛苦苦盤算拉攏了三堡的軍戶前來,靖邊堡軍士只是擺了一個陣就將他們嚇倒。   一切的算計,都在這決對的實力面前成為泡沫煙雲。   ……   看著三堡軍戶們狼狽逃命的樣子,不論是戰陣中的靖邊堡軍士,還是寨牆後拿著槍棍的靖邊堡軍戶們都是放聲大笑,連孩童都是樂不可支地拍手。   王斗也是搖了搖頭,這烏合之眾便是烏合之眾,就算他們中有一些青壯勉強可以搏鬥,但恐懼的氣氛是可以傳染的,眾人皆逃下,那些青壯也是絲毫沒有發揮作用。   王斗有些明白了古時的流寇作亂,為何數萬大軍對上數千官兵時,總是被打得抱頭鼠竄,就算那些官兵很多腐敗不堪也是一樣。這古時堂堂列陣之戰真是太重要了,沒有陣列組織的軍隊,再多也是他人口中食啊。   韓朝與高史銀同樣哈哈大笑,他們道:「這幫慫貨,還沒打上就跑了!」   高史銀神情激動,他對王斗叫道:「大人,要不要小的帶些人追上去,砍殺他們一陣?」   王斗道:「不必了,只是一些屯堡鬧事的軍戶,都是同一個千戶所的,又並非生死大敵,就放他們逃去吧!」   韓仲哼了一聲:「便宜這幫東西了!」   他們在這邊說話,那幫佈陣的一百多戰兵還是嚴整地列陣著,沒有王斗的命令,他們雖然口中在笑,卻也不敢擅動,這是平時挨了許多軍棍後得來的教訓。   同時各人也是心下自豪,經過此事後,他們大大認識到自己的力量,同時還有那種說不出的集體力量感。總感覺在戰陣中,各人都非常的安心,因為前後左右都有自己的戰友在保護著自己,同時自己也負責保護著戰友們的安全。   集體的力量與戰友的情懷,他們口中說不出,卻是感受得到,他們用眼神交流著,都是笑得非常愉快。   鍾調陽一直策馬立在王斗身旁,這時他咦了一聲,道:「他們又回來了?」   眾人驚奇地看去,果然三堡的軍戶們稀稀拉拉的,三五成群,又抗著槍棍回來,不過人數似是少了很多,想必剛才眾人逃命,一些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其中還有一群人簇擁著幾個騎著馬,似是軍官模樣的人前來。   領著幾個夜不收一直散在周邊戒備的韓朝此時也是急速策馬過來,他在馬上抱拳道:「大人,東南方向來了一群官兵,看他們的打扮,似是欒莊堡那邊的人!」   王斗眼中一寒,他一揮手,喝道:「結陣!」   立時嘩嘩的聲響,那一隊隊靖邊堡軍士快速集結,又恢復到了先前那緊密的方陣隊形,他們個個手持兵器,嚴加戒備。同時幾個夜不收也是策馬散了出去,隨時傳遞過來最新的情報。   寨牆後的眾靖邊堡軍戶看到這種情況,也是紛紛擁了出來,幾百個人,不論是男女老弱,都是揮舞著手中的長槍木棍大聲呼喊,聲勢浩大,今日無論是誰敢侵犯自己的屯堡,大伙就與他拼了。   ……   幾乎是同時的,周莊,胡莊,茶房堡三堡的軍戶與欒莊堡的那群官兵同時到達。   煙塵滾滾,欒莊堡那群官兵策馬奔馳過來,他們約有十幾人,王斗看他們個個身披鐵甲,騎術出眾,身手敏捷,臉容樣貌也是粗壯,顯然是家丁一類的人物。   這群人中領頭的是個高大的中年軍官,他沒有披甲,卻是穿著一身百戶的官服,看他的樣子,似乎便是欒莊堡的管隊官。   這軍官便是欒莊堡的管隊官王禮偉,他領著十幾騎前來,遠遠看到王斗嚴陣以待,不由吃了一驚,心想這靖邊堡只是一個屯堡,如何有這麼多訓練有素的精壯軍士,似乎比得上自己的家丁。再看他們嚴整的戰陣裝備,還有聚在遠處的一些靖邊堡夜不收,王禮偉更是吃驚,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氣。   他本來氣勢洶洶的,不過此時想了想,一聲命令,立時欒莊堡十幾騎都是遠遠的下了馬,眾人步行,以示自己沒有敵意。   同時王禮偉也看到了那邊大堆前來的三堡軍戶們,他皺了皺眉,不知道這靖邊堡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邊尋思著,一邊只是領著欒莊各人大步而行。   王斗掃了欒莊堡那些官兵一眼,看到前面周莊,胡莊,茶房堡三堡軍戶們又是拿著槍棍聚集而來,不過各人神情中都有恐懼畏縮之感,只是拿眼看著中間過來的那群人。   王斗冷冷地看著那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三人,心想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同時也奇怪他們為何又聚集前來。   他策馬前去,韓仲幾人都是跟在他的身後,王斗叫道:「賈多男,我們屯堡爭歸爭,你們為何聯合外堡之人來對付我靖邊堡?」   賈多男大吃一驚,他高聲叫道:「王鬥你休得胡說,我們並不知道他欒莊的人過來,這事與我們無關。」   雖說欒莊堡的人來找王斗麻煩讓賈多男等人興災樂禍,不過聯合外堡之人與同堡之人相爭,這罪名太大,賈多男等人自然是忙不迭的撇清關係。   鹿獻陽摸了摸自己下巴那個大瘤,他陰惻惻地道:「王總旗,我們正好遇到舜堡的林大人與鎮撫遲大人,眼下二位大人都來了,今日之事,我們還是分說個明白為好,不要扯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王禮偉此時已是領著他那群手下走近各人面前,他道:「王總旗,本官乃是欒莊堡管隊官,衛後千戶所左百戶王禮偉就是,你們靖邊堡的軍戶挖了我轄下黃土坡,唐家窪,養田莊幾個屯堡的屯地,希望這事給本官一個說法,你上官來了正好,正好分說明白!」   各人目光都是看向了此時下了馬匹,越眾而來的兩個舜鄉堡軍官。 第060章 不放棄   那兩個舜鄉堡軍官,一人年在四十六、七歲,肩寬背闊,身形高大魁偉,穿著副千戶的官服。他雙目銳利,滿臉風霜,走路時虎虎生風,典型一個大明邊軍將領。   另一個軍官年近四十,中等身材,神情刻板嚴肅,走路一步就是一步,似乎連自己走了多少路都要計算清楚。   這兩個軍官正是舜鄉堡的副千戶林道符,還有鎮撫遲大成。其中林道符更是舜鄉堡的僉書官,分理所內營操、驗軍、巡捕、備御諸務。   大明千戶所一般有正千戶一員,副千戶若幹員,其中正千戶與兩個副千戶具有實權,管理所內諸務。正千戶掌印,統領全所諸事,主管所內軍士的調撥、增補、選拔以及軍旅防禦之事。兩個副千戶,一人負責練兵,一人負責屯田。   所內只有這三人具有實權,稱為僉書官。餘者軍官,就是署副千戶的,不一定手上就有權力,比如董家莊的管隊官張貴就是舜鄉堡的副千戶。   遲大成身為千戶所的鎮撫,則是管理著舜鄉堡一干刑獄、軍紀諸務。   林道符與遲大成今日正在舜鄉堡內處理軍務,聽聞有人報信,說是靖邊堡與周莊,胡莊,茶房諸堡發生了械鬥糾紛,其中還有周莊的人上告靖邊堡搶奪他們的軍戶屯田,事情涉及到二人的管轄範圍,又聽事情緊急,二人便匆匆地帶了幾個隨從前來。   在路上時,二人遇到潰散回去的三堡軍戶們,二人更是吃驚,略一詢問,便叫住了三堡的屯長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幾人,讓他們隨同自己前來靖邊堡。   一路上,賈多男幾人不免百般攻擊靖邊堡王斗的不對,遲大成只是冷冷地喝了一聲:「事情曲直,本鎮撫到時自有明斷,爾等呱噪什麼?」   賈多男等人立時便停下了嘴。   這遲大成雖然只是個從六品的鎮撫官職,官銜還沒有百戶大,不過他主管一所的軍紀、刑獄等事,又為人刻板嚴肅,平時就連堡內的三個僉書官都不願意去招惹他,所內一干普通的軍戶軍官更是對他畏懼。   此時二人排眾而來,林道符一眼看到場中正結陣肅立的靖邊堡軍士們,不由暗叫了聲:「好兵!」   眼下大明各地衛所廢馳,軍戶逃亡不斷,加上很多青壯都被選入各地營伍作為戰兵,各地衛所哪還有什麼軍事訓練的?   林道符名義上身為舜鄉堡的僉書官,主管所內營操、驗軍、備御諸事,不過一年也難得操練幾次,整日便是無所事事的,這自然讓他感慨無奈。   眼下見了靖邊堡的軍戶,不由眼前一亮,心想:「久聞這靖邊堡只是一個屯堡,這王斗是如何練出這些兵的,這還是衛所的軍戶麼?」   ……   見到林道符、遲大成二人,王斗也連忙下馬,上前給二人行禮參拜。   遲大成掃了那邊結陣靜立的靖邊堡軍士們一眼,也是目露驚奇之色,他與林道符都是上下打量了王斗幾眼,隨後嚴肅地讓他起來,有欒莊堡的外人在旁,二人先不忙王斗等人的事,先解決了舜鄉堡與五堡的糾紛再說。   王斗跟在林道符、遲大成身旁,對於二人,王斗早聽過他們的大名,也見過幾次,不過今日當面說話是第一次。   聽聞林道符、遲大成二人都不為許忠俊與杜真所喜,在上面也沒有什麼後台。如果說管理屯田與後勤還有些油水的話,那主管營操等事就是個清苦的活計,沒有錢財來打關係送禮,所以林道符做了多年的副千戶,雖說有些能力,還是一直幹著他的營操官。   舜鄉堡三個僉書官,就數林道符最沒有發言權,由於沒什麼權力,下面的各堡主官向來不將他放在眼裡。   至於遲大成這個人,更是非常的討人嫌。這人為人刻板,如果所內有誰違反軍紀,他就毫不留情地高聲斥罵,予以嚴懲。所以大家都送他個綽號「遲扒皮」。   這人更慘,在鎮撫的位置上幹了多年,一直不得陞遷。   此時欒莊堡的管隊官王禮偉已與林道符、遲大成二人見了禮,王禮偉重複了一遍他的說法,靖邊堡的軍戶挖了他轄下黃土坡,唐家窪,養田莊幾個屯堡的屯田地,還有搶奪了他們屯堡內的軍戶人口,要求王斗給他們一個說法。   屯田地不說,這根捕所內逃軍算是林道符的管轄範圍,林道符要王斗把事情說明白。   王斗道:「胡說八道,我靖邊堡開墾的都是無主荒地,何來我堡內軍戶挖了你們屯田地的道理?你們可以看看自己的屯田文冊,有哪一傾土地是屬於你們在冊所有的?」   他叫來齊天良對質,齊天良一片聲地叫道:「冤枉啊,小的領軍戶開墾的都是無主的荒地,哪有挖了你們欒莊堡的屯田地?小的比竇娥還冤哪,求幾位大人為小的作主!」   舜鄉堡各人都是點頭,王斗道:「看看,事實便是如此,我想說,無主荒地難道開墾不得麼?分明是你們見財起意,想侵吞我們堡內開墾的屯田地。」   王禮偉大怒,他道:「王鬥,不管那些是不是荒地,那塊地方是屬於我們欒莊管轄所有,你們越界開墾,便是侵佔了我們的屯田地!」   王斗冷笑道:「王大人,你這口氣也太盛氣凌人了吧,據本人所知,那些地方向來不屬於任何屯堡所有,原本只是眾人都不屑一顧的荒廢之地,難道因為我們靖邊堡將其變成良田,王大人便忽然想到這塊地方是屬於你們所有的麼?」   遲大成道:「據本鎮撫得知,那塊地方確是屬於無主之地,任何屯堡都可以開墾所有!」   賈多男也是叫道:「確實,那塊地方是無主之地,王禮偉,你以後我們舜鄉堡是什麼地方,難道是任由你前來欺凌胡言的麼?」   他要撇清自己與欒莊堡的關係,此時見鎮撫遲大成都發言了,也是出聲聲援王鬥。   舜鄉堡各人也是一片聲的叫起來,聲勢浩大。   王禮偉大怒,他喝道:「你們舜鄉堡的人是想依仗人多勢眾?還有賈多男,你一個總旗,膽敢對本官如此無禮,本官的名諱是你隨便叫的麼?」   這點說不過去,林道符喝叱了賈多男一聲,賈多男哼了一聲,縮到一邊去了。   王禮偉道:「好,這些屯田地歸屬暫時不說,王鬥,你靖邊堡搶奪我屯堡的軍戶人口,這又如何說?」   對王禮偉的質問,王斗這樣解釋:「胡說八道,你們無能治理自己治下的軍戶,導致轄下軍民流離失所,逃亡它地,卻怪罪到本總旗頭上,王大人,你真以為我舜鄉堡是好欺負污蔑的麼?」   王禮偉喝道:「本官要驗看你們的屯堡文冊!」   王斗一口拒絕:「事關本堡機密,恕難從命!」   林道符也是喝了一聲:「王百戶,你們五堡欺人太甚,誰給你們這個權力驗看本所屯堡文冊的?」   王禮偉鐵青著臉看著王斗等人,叫道:「好啊,今日你們人多勢眾,不過這事我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們走著瞧!」   說完他怒氣沖沖地帶著自己的人馬離去了。   ……   看著王禮偉等十餘騎遠去的身影,舜鄉堡各人都是哼了一聲,此時的年代,不論堡內人如何爭鬥,當有外人欺負上門時,眾人倒都是齊心。對於王禮偉的威脅,各人也不放在心上,此類各堡相鬥的事常有,眾人早見怪不怪了。   解決了欒莊的事情,林道符便是嚴厲審問方才數堡相爭的事。   依剛才靖邊堡與欒莊無主荒地的爭議,賈多男等人也變聰明了,他們避口不談屯田地的事,只是大談自己屯堡人口逃往靖邊堡等事。為防王斗抵賴,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幾人還一一指出了靖邊堡那邊拿著槍棍,一些原屬於自己屯堡的軍戶人口。   賈多男等人洋洋得意,那些被他們指到的靖邊堡軍戶都是一驚,個個都將身子一縮,並將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場中的王鬥,他們眼下在靖邊堡吃飽穿暖,生活安定,可不希望又回到原來的屯堡中去受苦。   林道符臉色嚴肅起來,依大明的衛所制,如有軍士逃亡他地,依例要根捉正身,或是拘其戶丁補數,當地衛所州縣都要配合,若有規避,便要提送法司問罪。   林道符在所內負責的諸事中,便有驗軍、巡捕、根捕等項事務。只是這根捕逃軍,向來是跨州跨衛,甚至遠逃千里的。像這種只逃亡附近屯堡的還真是少見,也可見靖邊堡對周邊屯堡的吸引力。   事實擺在眼前,林道符也是板起了臉,對王斗道:「王總旗,你收容他堡逃軍,此事你如何說?」   看著賈多男等人洋洋得意的樣子,王斗忽然上前指著他們的鼻子喝罵:「你們自己無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看看你們治下的軍戶人口,個個都成什麼樣?如果你們有能力讓他們吃飽穿暖,他們會逃來我靖邊堡嗎?每一個前來我靖邊堡的軍民都是自願,從無脅迫。如果你們有能力吸引我堡內軍戶逃往你們堡內,我王斗也是無話可說。」   眾人一齊看去,果然見三堡軍戶人人都是面黃肌瘦,神情麻木,只是以羨慕的眼神看著那邊的靖邊堡軍戶。反觀靖邊堡軍戶這邊,個個身體粗壯,精神抖擻,朝氣蓬勃,連那些逃來的原三堡人口也是如此,誰優誰劣,一比便知。   賈多男等人臉色尷尬,王斗這話說得他們臉上火辣辣的,他們確是無此能力讓治下軍民們吃飽穿暖,王斗的話讓他們無話可說。而且剛才靖邊堡軍士的威勢仍讓他們心有餘悸,此時為王鬥氣勢所攝,幾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是茶房堡的屯堡總旗鹿獻陽先回過神來,他摸了摸自己下巴那個大瘤,陰聲道:「王總旗,何必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呢,你收容我們堡內的逃軍,這是事實,林大人與遲大人在此,你還是快將軍戶人口交出來吧!」   一大片的,許多靖邊堡軍戶奔了出來,他們原先都是三堡的人口,他們跪在王斗面前,都是哀求道:「大人,求您不要將我們送回去,我們只願住在靖邊堡內!」   一些人更是高呼道:「生是靖邊堡的人,死是靖邊堡的鬼,眼下我們人人在靖邊堡生活安樂,回去幹什麼?每天讓上官欺凌,讓老婆孩子餓肚子麼?」   眾人一片的高呼聲,三堡軍戶那邊各人也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各人只是議論紛紛。賈多男等人臉色更是難看,原來在自己手下的心目中,自己屯堡如此不堪啊,這在眾人面前,這讓他如何難堪?   王斗高聲道:「我王斗在這裡明言,我王斗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堡內軍民,任何我靖邊堡的軍戶,我王斗決不會讓旁人奪走!」   靖邊堡眾人更是一片歡呼。   林道符,遲大成,還有他們幾個手下都很意外,沒想到王斗在靖邊堡內如此的得人心。 第061章 風雨   賈多男等人臉色難看,又聽了剛才王斗的話,知道要想從王斗手上討回自己的軍戶人口是妄想,自己也沒這個武力能力,他們只是寄希望於林道符身上,幾個人都是道:「求林大人為小的做主。」   林道符也是看了王斗半晌:「王總旗,你收容他堡逃軍事實俱在,你又有何說?」   王斗冷笑一聲:「我只知道他們現在都是我靖邊堡的軍戶,想要從我手中奪走人口,這是休想。」   林道符皺起了眉頭,王斗死硬,他卻是沒有辦法,他雖是副千戶,舜鄉堡內卻沒多少人買他的賬。不過王斗當眾掃他的臉,他也是怒火直衝腦門,他喝道:「王鬥,你這是在忤逆上官的命令?」   王斗抱拳道:「林大人,卑職敢問,這賈屯長他們要卑職交還人口軍戶,只是他們領人前來攻打我靖邊堡,這帳又如何算?」   賈多男一怔,道:「王鬥,我要討還我的軍戶人口,自然要帶人前來,這如何算是攻打屯堡呢?」   王斗道:「你如要討還軍戶,自可前來與我分說,為何興師動眾前來,還每人手持利刃,這與賊匪又有何異?」   賈多男大吃一驚,他指著王斗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血口噴人。」   鹿獻陽與張叔鏜也是大吃一驚,王斗這樣說事情就嚴重了,他們也是指著王斗直叫。王斗身後高史銀,韓仲等人不甘示弱,也是同聲喝罵,立時眾人吵成一團,眼看就要扭打起來。   看到這個情形,林道符有些頭痛,這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他只是個武人,哪有精力管這些事?他喝止了眾人,看著旁邊的遲大成道:「遲大人,你看這事情如何說?」   遲大成一直在旁聽著,此時他哼了一聲,道:「同僚持械相鬥,其罪不小,本鎮撫要將他們盡數帶回舜鄉堡,待詳問後再定曲直!」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這遲大成是出名的「遲扒皮」,為人最是刻板無情,如被他帶回鎮撫廳,各人不死也得褪層皮。   賈多男幾人也是面面相覷,如果去了鎮撫廳,這事情就超出他們當初的計算了,賈多男忙道:「去鎮撫廳我看就不必了,這樣吧,都是同僚,我們三堡便先退一步,只要王總旗將逃去的人口給我們一些補償,這事情就算作罷。作為他們的父母官,那些軍戶到了靖邊堡,只要他們生活好,我們又哪有不願意的呢?」   林道符也是點頭,他對王斗道:「王總旗,你看這提議如何?畢竟那些軍戶都是從他們堡內逃來的,你就給賈屯長他們一些補償,這事情就此作罷。同僚之間,當以和為貴!」   王斗冷笑不語,那邊賈多男幾人則開始在心中飛速計算,想著等會要向王斗要多少補償好處。   看他們靜了下來,林道符很是滿意,他揉了揉臉,看向遲大成道:「遲大人,你以為如何?」   遲大成冷哼一聲,他道:「他們如何補償和解,此事不屬於本官的職權範圍,不過他們同僚持械相鬥,卻是觸犯了軍紀軍法,本鎮撫定要將他們帶回鎮撫廳盤查詢問,再定各人其罪!」   賈多男幾人嘴巴長得大大的,這遲大成也太刻板了吧,王斗也是驚異地看了遲大成一眼。   林道符皺起了眉頭,先前是王斗死硬,現在又輪到遲大成死硬,遇到這樣的人,林道符份外覺得累。   場中氣氛僵持了下來,忽然聽到又有馬蹄聲響,接著又有十幾騎奔來,王斗等人看去,卻是董家莊管隊官張貴與許忠俊心腹,舜鄉堡百戶許祿各領著一些隨從,正策馬急急前來。   張貴與許祿到了各人眼前,二人第一眼看到場中仍是結陣肅立的靖邊堡軍士們,看到那種軍容裝備,二人吸了口冷氣,看看那些軍士,又看看王鬥,眼中都是露出吃驚的神情。   ……   事情急轉直下,隨著二人的前來,賈多男幾人領著三堡軍戶走了,他們什麼補償也沒拿到。許祿來時,帶來了許忠俊的口令,聞聽三堡軍戶聚眾滋擾靖邊堡,讓他們速速散去,否則立時以軍法論處。   許祿語聲嚴厲,到了這個時候,賈多男幾人再是不甘,不走也得走了,各人走時都是垂頭喪氣,此行真是虧大了。林道符見自己好容易讓王斗與賈多男幾人達成和解協議,卻在許忠俊的一紙命令下成為空文,他感到自己威權掃地,也是沉著臉走了。   只有遲大成還在堅持要將王鬥,賈多男幾人法辦,不過在許祿的喝令下,言道此事就此作罷,不得再生是非,並強調這是許大人的意思,他只得長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軍中以律法為尊,沒有軍紀軍律,言何成軍?」   當時他頗有孤單淒涼的感覺,沒有人理他,只有王斗看了他一眼,對這個人留上了心。   對許祿與張貴的到來,王斗自然是非常感謝,將二人迎進堡內招待。   看著堡中的情形,張貴只是讚歎不已,不過他神情有些不好,在官廳內坐定後,他對王斗長歎一聲,道:「王老弟,你的才能是不用說的,只是樹大招風,還是低調為好!」   王斗苦笑,樹欲靜而風不止,自己能低調嗎?   談起剛才的事,卻是張貴聞聽靖邊堡的事後,立時告知舜鄉堡防守官許忠俊,許忠俊便讓許祿領令前來。   王斗又起身謝過二人,張貴只是不以為然地罷了罷手,言道王斗是自己的屬下,他不幫他幫誰?對張貴這樣的上官,王斗還是感激的,他又向許祿問起許忠俊的情況,許祿虎目含淚,歎道:「許大人此次真是不行了!」   他語氣低沉:「……怕就是這些日的事……」   王斗感受到許祿語氣中的惶恐,作為許忠俊的心腹親將,許祿一直領著許忠俊的那隊家丁,許忠俊去了後,他們這些人怎麼辦?   王鬥心中也有些淒涼,他內心一直對許忠俊滿懷感激之情,他對自己有賞識之恩,這最後一次,他仍是在幫自己,此恩此情,可惜自己難報啊。   許祿臉色鄭重地道:「如無意外,許大人去後,是那杜真接任,我得到消息,那杜真放言你太過桀驁不馴,要壓壓你的氣焰。王老弟,你得小心些,看來那杜真以後會整你。」   「還有……」   許祿沉吟:「我想今日這賈多男等人的事,也是杜真那些人搞出來的。」   送走張貴與許祿等人後,王斗第一次感覺自己前途有些莫測。雖然自己手上有些兵馬,多少會讓杜真忌憚些,不過以後如果有這樣一個上官時時盯著自己,這日子怕也難過。   ……   八月初八日這天,王斗回到王家宅院,見過母親後,鍾氏對王斗歎道:「斗兒,你去看看你舅舅吧,他,唉……」   王斗來到書房,只見鍾正顯正在屋內來回焦急地走動,見到王鬥,他迎上來後,竟然哭了起來,他叫道:「斗兒,我的親外甥啊,你要為舅舅作主啊!」   王斗平靜地道:「舅舅,是怎麼回事,你坐下來說話。」   鍾正顯語氣哽咽,在他的解說下,王斗才明白,原來七月下州內的任命文書下來,鍾正顯升任為典吏,並將他調到舜鄉堡任職,從攢典一下子升到典吏,又調到一個新的大堡任職,鍾正顯是春風得意,本以為自己就可以大展手腳。不料到了舜鄉堡才幾日,他的滿腔熱情頓時化作烏有。   從到任當日起,堡內幾個書吏就對他一直冷漠,愛理不理的樣子,這讓熱情奔放的他坐立不安,日子難熬。   鍾正顯本以為這是同事間生疏所致,不料到了這幾天後,各人更是變本加厲,不但令吏馮大昌動輒對他橫加指責,甚至辱罵交加,就是同級的典吏韓雨也是對他橫鼻子豎挑眼的,還有幾個下級小吏,如司吏郭仲舉,攢典王仲等人,也不將他放在眼裡,整日裡就是陰陽怪氣,冷言冷語的,這讓他日子怎麼過?   鍾正顯現在可說是度日如年。   鍾正顯對王斗哭訴道:「這些人真是太過份了,典型的小人!斗兒,你現在身為總旗官,又與舜鄉堡諸位大人交好,不若由你出面,給那些小人一點顏色看看。他們明知道舅舅是你的人,還敢對我這樣,這是不將你放在眼裡啊,不治治他們,我們王家的臉面何存?斗兒,舅舅這裡有一個主意……」   王斗皺著眉頭聽鍾正顯在喋喋不休,他猛地喝道:「夠了!」   鍾正顯一驚,他看著王鬥,一時間啞口無言。   王斗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次,他平靜地道:「舅舅,不若這樣,我還是想辦法將你調回靖邊堡來,你看這樣可好?」   鍾正顯低聲道:「靖邊堡這麼小,窮巷陋室的,我……」   他看了看王斗的臉色,小聲道:「好吧,斗兒你怎麼說就怎麼做了,只是便宜那幫混蛋了。」   看著眼前的鍾正顯,王斗歎了口氣,這調來調去的,到時又不知道要去看誰的臉色了。   ……   王斗暫時讓鍾正顯告假待在靖邊堡內。以後幾日靖邊堡內外也似乎平靜了下來。   很快進入秋分,靖邊堡軍戶們已是在忙著秋播耕種。   不過這些時日,保安州各地忽然流入一些匪賊,他們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幾十上百人,只是在保安州各地劫掠,各堡都是戒備。王斗也是命令靖邊堡嚴加防守,連出外耕種的軍戶都隨身帶著刀槍。   王斗又令韓朝領著夜不收去查明這些匪賊是從哪裡來的。   八月十六這天,忽然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舜鄉堡防守官許忠俊病死了。 第062章 用事實說話   「來來,王老弟,路過我董家莊,便進去坐坐,今日哥倆痛飲幾杯,不醉不歸。」   王斗帶著韓朝、鍾調陽等人與張貴一行從舜鄉堡回來,路過董家莊時,張貴便大聲招呼王斗道。   張貴與王斗臉色都有些不好,舜鄉堡此行,讓二人心情都不是很好。   防守許大人病逝,舜鄉堡大小官員都前往靈堂拜祭,王斗與張貴也不例外。可以看出,許忠俊交遊廣闊,不但州城,甚至衛城許多官員都有前來。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也是親自前來,在靈堂前還流了淚,讓許家老小更是哭聲一片。   意外的,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也是前來,送了一副親筆書寫的輓聯,還在靈堂前悼詩一首,很是讓在座武人羨慕一把。   雖未正式任命下來,但杜真已是以舜鄉堡的防守官自居,這些時間舜堡一干大小事務都是他在主理,連許忠俊的喪事也是他一手操辦。這點上,杜真確是辦得不錯,一幹事物處理得井井有條,讓操守徐祖成看了很是點頭,對杜真的能力大為讚賞。   在徐祖成看來,許忠俊一直是自己的心腹,而杜真是許忠俊一手提拔的,自然算是自己一系的人,平時他對自己也是恭敬有禮,年節該有的儀金也是不少。舜鄉堡掌控在杜真手裡,間接的,也是掌控在自己的手裡。在他心目中,這杜真已是接任舜鄉堡的不二人選。   在舜鄉堡,徐祖成看到了前來祭拜的王鬥,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是欣賞,當時就大大慰勉了一番。當時杜真也是跟在徐祖成身旁,也在徐祖成面前大大誇獎了王鬥一陣。不過人後他看向王斗那有意無意陰森的目光,王斗雖面上平靜,卻是心中暗凜。   張貴見到徐祖成,自然也是努力巴結操守大人,不過可以明顯看出,操守徐大人雖對自己也是神情和藹,不過遠沒有對杜真那麼親近,想必這防守官的位置肯定輪不到他張貴。   加上杜真對張貴那有意無意的怠慢,在他面前那種趾高氣揚的樣子,也是讓張貴心下憤恨不已。   徐祖成、符名啟等人當日就回去了,王斗與張貴等一干舜鄉堡軍官又在堡內待了數日。   這幾日,王斗可說在舜鄉堡日子難熬之極,不說每天杜真對他陰著臉,就是他一干親隨手下,如杜恭,肖大新,吳善幾人,每次見了王斗總是陰陽怪氣,冷嘲熱諷。還有周莊,胡莊,茶房堡幾堡的屯長,那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幾人,見了王斗也滿是興災樂禍的神情,不時的風言風語。   王斗雖人前平靜,但內心已是怒火熊熊。   對杜真的幾個親隨,如杜恭與吳善兩人,還有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等一干屬下,他們對自己充滿惡感自己可以理解,畢竟自己與他們有過利益的衝突,不過那董家莊貼隊官肖大新也對自己冷言冷語,王斗就覺得有些奇怪。   似乎從去年年底的四傾梁剿匪開始,這肖大新就對自己冷淡,總是陰陽怪氣的,想想自己並沒在什麼地方得罪他。或許他是單純的看自己不順眼,又或許是嫉妒,這一個人要對另一個人產生惡感,是最沒有理由的事。   在舜鄉堡幾日,王斗的幾個隨從也是接連受到挑釁,韓朝與鍾調陽還能保持克制,但是高史銀與韓仲卻是怒發如狂,全靠王斗喝止住他們,為防出事,王斗先打發韓仲與高史銀回靖邊堡了。   在舜鄉堡幾日,王斗與張貴都是受了一肚子的氣,加上前途莫測,二人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   此時聽了張貴的話,王斗也是心下氣悶,他也不推脫,便隨張貴等人進董家莊去。   一鍋羊肉,幾碗下酒的小菜,一壺濁酒,王斗與張貴坐在桌前對飲。至於韓朝、鍾調陽幾人,則是在另一張桌上與張貴手下家丁隊頭張堂功喝酒吃肉。   肉是好肉,酒是烈酒,張貴大叫道:「喝,今日哥倆不醉不歸。」   王斗也需要用烈酒來澆滅心頭的火氣,他也是叫道:「喝就喝,今日一醉方休!」   二人大碗大碗地喝著酒,眨眼便喝了幾壺。   張貴越喝臉越紅,雙目都是泛起了血絲,王斗則是越喝雙目越銳利,只是臉色青得厲害。   猛地張貴一把將酒碗頓在桌上,一聲大響,碗上的酒都灑出了一大片。聲響惹得鄰桌的韓朝幾人看來,張堂功擺了擺手,他們幾人又繼續喝酒吃肉。   張貴臉色通紅,腮上的短鬚似乎根根都在戟張,他紅著眼大聲罵道:「杜真,他算什麼東西?小人一個!」   他高聲叫道:「忘恩負義,鼠輩,沒有許大人,他會有今天?」   「許大人提拔了他,看他往日是怎麼對待許大人的。現在大人一死,他迫不及待又開始謀奪許家孤兒寡婦的田地產業了!」   王斗聽得一驚,這消息自己還是第一次聽說。如果這樣,這杜真也太過份了。   張貴冷笑道:「往日他為百戶時,任著一個管隊官的職務,人前就像狗一樣,在我面前也是恭恭敬敬的。現在發達了,就人模狗樣的開始囂張了。」   這裡面似乎涉及著張貴與杜真的舊怨,王斗只是靜靜地聽著。   張貴越說越氣,他高聲叫道:「老天何其不公啊,論資歷,我比他杜真老,論能力,我不會比他差。憑什麼他杜真能任防守官,我不能?」   他大聲叫道:「我不敢說我任防守官後會將舜鄉堡治理成什麼樣,至少我不會像他杜真那樣的窄腸心眼!」   張貴道:「像王老弟這樣的人,如果我成為防守官,肯定會重用。不用說,這董家莊管隊官的位置是你的,那靖邊堡的屯長也是一樣讓老弟兼任著。現在能幹事的人少,董家莊交到老弟手上哥哥也放心!」   王斗靜靜地道:「我是支持老哥你的!」   從張貴的話中也可以看出各人心態不同,知道了王斗的實力後,張貴第一反應是加倍拉攏,而杜真是打壓削弱。   張貴紅著眼,他口中酒氣四湧,他低聲道:「老弟,哥哥再透露一個消息給你,你要有所準備。」   王斗道:「什麼消息?」   張貴低聲道:「我已得到確切的消息,等過些時日,那杜真正式上任後,他第一件事便是將你調離靖邊堡,由他那個新任大舅子吳善擔任靖邊堡的屯長。」   王斗大吃一驚,那邊韓朝幾人聽到,也是一下子站了起來。   王鬥快速平靜了下來,他示意韓朝等人少安毋躁,他淡淡道:「張老哥說的可是真的?」   張貴見王斗這麼快就平靜下來,也是心下暗暗讚賞,他冷笑一聲,道:「那杜真以為舜鄉堡是鐵桶一塊,不想那邊也有我的人。老弟不必懷疑,這消息千真萬確,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依張貴說的,往日這各堡的管屯官人人惟恐避之不及,不過靖邊堡現在發展起來,人口土地眾多,可是人人垂涎,任了這靖邊堡的管屯官,大有油水不說,杜真一系還可以嚴重打擊王斗的力量,可說是一舉兩得。   況且原來那個吳善與王斗有仇,由他來擔任靖邊堡管屯官,分外有報仇的快感不是。   王鬥心中閃過殺機,這靖邊堡是自己的心血,是他最後的底線,任何想動靖邊堡的人,都得拿命來換。   他玩弄酒碗良久,最後說道:「多謝老哥告知我這個消息。」   ……   出了董家莊百戶官廳後,韓朝與鍾調陽焦急地想說什麼,王斗一擺手道:「先回去再說。」   他對韓朝道:「韓兄弟,你帶些人去舜鄉堡,探聽清楚這消息是不是真的。」   韓朝鄭重地答應了。   幾天後,不斷有風聲傳來,舜鄉堡暫代防守官杜真,放言靖邊堡管屯官王斗才能出眾,有意將其提拔重用,可調往輝耀堡任貼隊官,原輝耀堡任貼隊官王有金另有他用。   靖邊堡堡內軍戶也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人人都是慌亂,他們在王斗的帶領下剛剛過上好日子,如果王斗被調走,他們怎麼辦?誰知道新來上官是怎麼樣的。   堡內人心惶惶,這些天總旗官廳外滿是來探聽消息的堡內軍戶。王斗只是安撫堡內大小軍戶,言道謠言不足信,自己身為靖邊堡的屯長,永遠都會是他們的屯長。   王斗讓他們只管在堡內安心生活耕種,並讓齊天良領著各人繼續秋播不能斷。   ……   八月二十二日這天,韓仲與高史銀也是急沖沖而來,詢問王斗那舜鄉堡傳來的消息可是真的?   王斗見韓朝已是從舜鄉堡回來,便招集幾個心腹議事。   在王斗書房內,韓仲、齊天良,楊通,高史銀,鍾調陽幾人都是端坐位上,聽著上首的韓朝匯報自己從舜鄉堡探聽所得。   書房內這幾人,便是王斗在靖邊堡的決對心腹了,至於鍾榮,他是文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讓他聽到。還有堡內的王天學與李茂森等人,他們現在還不屬於王斗這個核心圈子。   韓朝說道:「小的去了舜堡幾日,依小的探聽到的情報,張貴大人說的確是事實。小的曾在茶肆聽那吳善對手下放言,說是不久自己就會調到靖邊堡去任屯長,到時眾人一起調去,大家吃香喝辣。小的還聽那吳善得意放言,說是大人往日得罪他,現在是報應懲罰,他迫不及待想看調任當日大人臉色如何……」   轟的一聲巨響,卻是韓仲一把將眼前的椅子踢飛,那椅子飛撞在牆上,立時四分五裂。   他大聲喝罵道:「那吳善是什麼東西?將自己的親妹子獻給杜真為妾,這才成了杜小兒的親隨,他也配成為靖邊堡的屯長?這慫貨老子當日便想打他,他算什麼鳥,我們辛辛苦苦,他也敢來摘桃子?」   楊通與齊天良也是對王斗叫道:「大人,這靖邊堡是我們的心血,一磚一瓦,每一畝田地,都是我們辛辛苦苦建成的。如果我們調走,便什麼也沒了,大人快想想辦法。」   鍾調陽沉默地坐著,只是看著上首的王鬥,他旁邊的高史銀出乎意料的沒有說話,只是神情猙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斗平靜地坐著,下面各人叫了半天,最後都是安靜下來,只是用目光看著王鬥,看他怎麼做。在靖邊堡,王斗向是各人的主心骨,他們只希望王斗拿個主意出來。   王斗淡淡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手上端著瓷杯,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   他在書房內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冷笑一聲:「那杜真以為我王斗是個任人搓揉之輩。」   一聲脆響,竟是王鬥將手中的瓷杯生生捏錯,由於用力過猛,幾塊瓷碎甚至深深扎進肉內,鮮血流了出來。   王斗低頭看了一會自己的手,他抬起頭來,目光已是陰沉寒冷:「我會用事實向他證明,他錯了!」 第063章 伏擊   太陽不斷升起,氣溫慢慢高起來。   放眼看去,山下低矮的黃土丘陵連綿不斷,光禿禿的儘是黃土,山上丘陵上都極少樹木野草,偶爾才見到幾株枯樹。太陽直曬到黃土上,熱氣上湧,讓人覺得分外的燥熱,特別是此時各人身披厚實甲冑的情況下。   山下有一條官道,蜿蜒伸向了遠方。   在這個略高的丘陵上,王斗正在極目遠望,北地的荒涼盡在眼前。   王斗身上披著那副奪自後金軍的鐵甲,更讓他的身形顯得魁梧厚實,腰間別著那把奪自後金軍的重劍,還有他那把弓箭。在王斗身旁,韓朝、韓仲、高史銀、鍾調陽幾人都是按刃肅立,每人身上同樣披著鐵甲。旁邊還有各人的戰馬,不時打著響鼻。   在幾人的身後,此時正分三排肅立著三隊靖邊堡戰兵,不說每隊的幾個刀盾兵個個拿著盾牌,身披厚實鐵甲,就是每隊中的長槍兵,今日也是身披鐵甲皮甲,個個全副武裝的樣子。   除了三隊戰兵外,還有一隊神情彪悍,拿著各樣兵器的人,個個牽著馬匹,他們都是韓朝領的夜不收。   除了王鬥神情平靜外,此時各人從軍官到小兵,個個都是臉色通紅,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心情激動的,各人只是呼呼地喘著粗氣,等會,他們就要幹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四周黃土地靜靜無聲,看著太陽越升越高,陽光更是猛烈,一直靜立不動的王斗忽然說話:「韓兄弟,你確定那杜真真的會從這裡經過嗎?」   韓朝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小的敢肯定,杜真等人定會從這條官道上經過!」   「小的已是查得清楚,那杜真新納小妾前月誕下一位男嬰,杜真一向對她寵愛,早言過嬰孩滿月之日,便要在其小妾家鄉武家溝大擺酒席,以為慶賀。小的已得到消息,明日滿月擺酒,今日杜真一早便會動身起程,此行除了他與一眾家丁外,其一干親隨,吳善,杜恭,肖大新,還有謝賜誥等人都會隨行。」   「從舜鄉堡到武家溝,此地是唯一官道,他們除了走這裡,別無他途!」   王斗哼了一聲:「正好一網打盡!」   一不做,二不休!杜真不仁,自己便不義,他想對付自己,謀奪自己的產業,觸動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忌諱,自己就將他從肉體上消滅,看誰更狠!   王斗已經決定動手,便讓韓朝仔細偵察杜真的各種情況。偵知杜真今日要前往武家溝後,王斗便決定在路上設伏,殺了他後,正好嫁禍給匪徒。這些時間進入保安州的匪賊越來越多,到處橫行,正好讓他們背黑鍋。   韓朝是夜不收,這些年待在舜鄉堡,早對舜鄉堡附近的地形瞭如指掌,他建議在這裡動手。王斗也看過這裡的地形,官道兩邊儘是丘陵,前後不遠處還有一個谷口,進入這個地方,想逃也難辦。   而且這個地方方圓幾里都沒有人煙,離這最近的方家溝也遠在五里之外,不過在去年年底時,方家溝被四傾梁匪徒屠戮,那裡現在已成為空寨。這地方設伏最是理想不過,不會在無意中走漏消息。   此行除了幾個能戰的軍官外,王斗動員了三隊戰兵及一隊夜不收前來,這些人的利益都與靖邊堡緊密相聯,又視王斗為主,他們的忠誠不容懷疑,況且他們家小都待在靖邊堡內,間接的也是作為人質。   眾人連夜而來,為保萬無一失,等會韓朝領的那隊夜不收並不參加戰鬥,而是用來追擊,務必斬盡殺絕,不使一人脫逃。殺官其罪不小,如果逃去一人,事情傳揚開來,定會引起喧然大波,到時王斗除了上山作土匪外,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此次伏擊,除了動用弓箭,還有大刀長槍等武器外,王斗並沒有打算使用鳥銃,靖邊堡的鳥銃太過鮮明,容易事後讓人查出。而弓箭長槍等武器,現在賊匪中也是普通使用,定會讓人難以查明。   太陽越升越高,靖邊堡眾人靜靜等待,近巳時時,王斗聽到一陣的馬蹄聲響,杜真等人來了。   ……   官道上,杜真騎在一匹健馬上,正領著眾人而行。   與他並排策馬而行的,是吳善與杜恭兩人,在他身後不遠處,肖大新與謝賜誥也是各騎在一匹馬上。在各人的身前身後,還有杜真在堡內將養的十幾個家丁,他們人人披著盔甲,從舜鄉堡出來到現在,一路的顛簸,各人都有些疲倦,加上猛烈的太陽曬在他們身上臉上,眾人都是不斷的冒汗,只是努力控著韁繩而行。   杜真身上披著鐵甲,這些天他總感覺有人在窺探自己,讓他起了不祥的預感,加上近來賊匪橫行,所以此次出門,杜真除了全副武裝外,還帶上所有自己在舜鄉堡內的家丁們。   雖說路途累,路上還有遇到匪徒的危險,不過此次杜真是一定要前往武家溝的。為自己的兒子擺滿月酒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杜真非常享受自己在人身那風光羨慕的眼神。   年近四十又得一子,怎麼能不讓別人誇獎自己兩句,再讓小妾在人前撒撒嬌?還有,自己就要擔任防守官了,這也是非常風光的事情。雖說武家溝只是自己新納小妾的家鄉,並不是自己的老家,不過那種衣錦還鄉的威風卻是一樣的。   不容易啊,自己在舜鄉堡苦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要坐到防守官的位置了,為了這個官位,自己忍辱負重了多少年?想到往日的辛酸,杜真有種想要流淚,又有種想要放聲大笑的感覺。   想起心中的快活,杜真今日的話格外多了一些,往日那種高傲神態也是少了不少。   他對身旁的吳善高聲笑道:「吳屯長,今日你妹子擺滿月酒,你這個做舅舅的,可有準備什麼禮物?」   吳善策馬行在杜真的右旁,榮幸地與杜真並轡而行,他已是喜笑顏開,不過他仍是時刻陪著小心,不時察看杜真的臉色。   此時他聽了杜真的話後,慌忙媚笑道:「全憑防守大人的栽培,小的才得以一個小校轉任靖邊堡管屯官一職。至於小妹那裡,她喜誕遴兒,我這個做舅舅的,就是破盡家財,也要準備一份厚禮啊。沒說的,小妹的衣裳首飾,嬰孩的衣帽玩具,只管拿州城最好的店舖買來就是,算算差不多花了我八兩多的銀子。」   杜真哈哈大笑:「你這個做舅舅的,還真是破財了,不過也罷,你就要轉任靖邊堡的管屯官,那靖邊堡越見興旺,這筆錢財撈回,也是轉眼間的事!」   吳善笑得合不攏嘴,只是連聲道:「都是防守大人的抬愛,才讓小的能有今日。」   杜恭策馬行在杜真的左側,他矮胖的身形騎在馬上就如一個肉球,他以嫉妒的眼神看了吳善一眼,撫了撫自己兩撇焦黃的鼠鬚,說道:「說起來,那王斗還是有些能力的,可惜為人不知變通,到時他聞聽轉任他堡,真不知會是什麼臉色!」   謝賜誥騎在後面一匹馬上,聽了杜恭的話後,他高聲叫道:「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那王斗不知好歹,該有此報!」   想想當日自己前往靖邊堡的情形,謝賜誥越發氣不打一處來,聽到王鬥將被調任的事後,他是心下暗暗歡喜,同時盤算著如何與新任靖邊堡屯長吳善打好關係,自己想在靖邊堡內設店,吳善這廝現在又得防守大人的寵愛,是得與他好好親近。   肖大新一直陰沉著臉策馬行在謝賜誥的身旁,一路來,他的臉上難得笑過,不知是他一慣如此還是在盤算著什麼陰險的事,此時他陰聲說了一句:「只怕那王斗是個亡命之徒,養的一干手下也非善類,到時他會不會乖乖地轉任他堡?」   聞聽此言,杜真臉色陰沉了下來,顯然王斗讓他頗為忌憚,特別是聽聞手下轉述靖邊堡的實力後。   吳善聽到這話就不高興了,他回頭看了肖大新一眼,高聲叫道:「他王斗不乖乖地調任他堡,難道他還敢違抗上官的命令?他想造反?」   聽到這話,杜真忽然打了個寒噤,轉眼間他便若無其事,只是偷眼看向旁人。   杜真一向注重人前威嚴,失了體面可不好,還好,各人都是匆忙趕路,並沒有看到他剛才的樣子,杜真暗暗地呼了口氣。   肖大新與吳善的話讓眾人安靜了一會,顯然剛才他們的話,觸及了各人心中的隱憂。看看進了一個丘陵之地,官道越發狹窄,杜恭轉移話題,他笑道:「人說保安州近來賊匪橫行,可這一路來,也沒看到一個匪徒嘛!」   吳善笑道:「這都是防守大人威名所致,所以賊匪望風而逃了!」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忽聽「嗖!」的一聲,一支勁箭迎面而來,正中吳善的胸口,立時將他射翻馬下。 第064章 狠辣   「嗖嗖!」聲響,勁箭不斷飛來,慘叫聲接連響起,又有幾個家丁被射落馬下。   杜恭驚天動地的叫了一聲:「有賊啊!」   眾人一片慌亂,一片聲地叫道:「匪賊,是匪賊……」   杜真大喝一聲:「防備!」   揮刀格開幾隻向他射來的利箭,敏捷地從戰馬上跳了下來,他身前身後的家丁們也是回過神來,紛紛下馬,聚到他身旁來。他們這些人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家丁,紛紛奔來聚成一團,幾個家丁還舉起盾牌,擋住山上射來的利箭。   一片的喊聲,從山下看去,官道上人叫馬嘶,各人只是呼嚎戒備。   丘陵上,韓朝正指揮著幾個夜不收向山下射箭,可以看到官道上各人驚慌恐懼的神情。剛才韓朝那一箭將吳善射落馬下,可惜以他的角度,只能射中吳善,否則剛才那一箭,便可要了杜真的老命。   還有那肖大新也似乎被自己射中,不過又似乎是隨勢滾落馬下,借馬匹掩藏自己的身形。   叫聲不斷,王斗回過頭來,眼前鍾調陽,韓仲,高史銀三人正肅然待命。   王斗沉聲道:「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三人一齊抱拳,一身的甲葉錚然作響:「末將領命!」   ……   「殺杜賊啊!」   韓仲策馬從山坡上衝下來,一手控韁,一手平端著他的槍棍,只是直直地指著前方。   他馬術精湛,只是領頭衝在最前。   煙塵滾滾,在他的左右兩側,鍾調陽與高史銀也是一同控馬從山上衝下來,高史銀拿著釵鈀,鍾調陽則是拿著一根長槍。   在三人身後,那三隊靖邊堡戰兵,刀盾兵與長槍兵也是一齊衝下山來,各人大聲吶喊著,個個臉上漲得通紅,眼中滿是仇恨。杜真老賊想謀奪靖邊堡的產業,讓大伙又回到往日飢寒交迫的苦日子去,王斗大人說得對,誰敢讓自己不能過好日子,就殺了他。   見靖邊堡各人聲嘶力竭叫著衝下山來,官道上一片驚叫:「是靖邊堡的軍戶……王斗反了,王斗反了……」   杜真全身一震,一下子變得全身冰冷,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發生了。先前他還奇怪哪來的匪賊如此犀利,原來是靖邊堡的王斗等人。一時間,他心下後悔異常,同時熊熊的怒火也是燃燒起來,這王斗好大的膽子,竟敢殺官造反?   部下一片的驚呼:「大人,怎麼辦?」   杜真見左側有一小片空地,猛地喝道:「退到那邊去,結陣防禦!」   他們十幾人聚成一團,快速後退,肖大新從馬後閃出,搶到了杜真的身旁,至於杜恭與謝賜誥,已是嚇得全身酸軟,全然沒有了移動的能力,二人只是各縮在一匹馬下,臉如死灰,全身不斷地哆嗦著。   沒等杜真等人結成陣形,韓仲、鍾調陽、高史銀三人已是一陣風地從各人身旁掠過,三人馬匹急衝而過,手上的武器都是刺入了一個杜真家丁的胸膛,在他們的慘叫聲中,將他們遠遠帶飛出去,倒在地上已是氣絕身亡。   三人馬匹才過,那三隊披甲的靖邊堡戰兵已是衝了上來。   「呼呼!」幾聲響,領頭三隊的刀盾兵已是投出了幾根厚重的標槍。   杜真等人聚成一團,六根標槍而來,就算他們都有披甲,立時便有數人慘叫著被釘死在地。   投出標槍後,幾個刀盾兵立時取過以腕抵在盾牌內的腰刀,取腰刀砍殺上來。同時的,刀盾兵身後的長槍手也是喊叫著衝殺上來。   雙方衝撞在一起,都是搏命撕殺起來。   ……   慘叫聲不斷響起,撕殺非常的殘酷,杜真等人知道靖邊堡眾人敢膽前來,肯定是抱著斬盡殺絕的念頭,各人知道無法倖免,都是抱著死戰的念頭。   只是杜真這些家丁雖然平日技藝出眾,論單個出來,他們人人都是強於靖邊堡的軍士,只是他們平日哪訓練過什麼戰陣隊列?個個只是憑借一股悍勇血氣在搏鬥。   靖邊堡的軍士雖然個個技藝都是普通,而且每人平日只練一招,不過他們人人都是精於配合技擊之術,那種默契,在靖邊堡殘酷的訓練下,可說是深入到骨髓裡去。而且他們雖然平日只練一招,不過這招卻是戰場撕殺最精華部分,最簡單,也最有效。   他們群刀劈來,群槍刺去,一往無前,漠視自己的生死,那些幾乎都在作單打獨鬥的杜真家丁們,個個只是慘死在他們的刀槍下。而靖邊堡軍士們配合默契,各人又有厚實鐵甲護身,殘酷的撕殺下來,一連殺死對方多人,己方只有幾人受傷。   這種殘酷的交換比讓杜真等人心寒,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了多年的家丁,竟然不是這些粗粗訓練後靖邊堡軍士的對手。為什麼會這樣?   又是一個驚天的慘叫聲傳來,卻是肖大新被幾根長槍刺入,他手上的長刀劈在一個靖邊堡槍兵的肩膀上,長刀劈開他的盔甲,深深地進入他的肉內,那長槍兵本來可以躲避,不過卻是不聞不問,他悶哼一聲,任由肖大新長刀劈下,同時他手上的長槍也是深深地刺入肖大新的體內。   與他同時刺入的,還有三個靖邊堡長槍兵,他們手上銳利的槍頭破開肖大新身上的鐵甲,深深地捅入他的身體。   肖大新陰沉的臉第一次有了變化,他驚訝的,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看著身上的幾個槍桿,又看看坡上的王鬥,心內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他慢慢地跪倒下來,全身抽搐地死去,鮮血不斷從他身上流了出來。   ……   眨眼間,杜真十餘個家丁只剩下數個,而且個個身上帶傷。   王斗站在坡上,平靜地看著官道下那殘酷而血腥的戰局,韓朝也是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在各人身邊,那隊夜不收仍是牽馬肅立,等待上官下一步的命令。   看山下局面已定,現在韓仲、鍾調陽、高史銀三人只是策馬立在外圍,指揮手下的軍士們圍攻餘下的杜真等人。   現在杜真身邊只餘四個家丁,都是他身旁最悍勇的軍士,平日與杜家關係也最緊密,他們死命護著杜真想衝出去,一面的大呼搏戰。   忽然兩個家丁破陣而出,他們搶上馬,就是拚命逃命而去。   王斗平靜地說了一聲:「韓兄弟!」   韓朝抱拳道:「小的明白!」   他喝了幾聲,立時五、六個夜不收出來,隨他上馬追擊而去。   又兩聲慘叫傳來,杜真身旁最後兩個家丁已被殺死,最後餘下圈中的杜真一人。   此時的杜真披頭散髮,形如厲鬼,他身被數創,全身鮮血淋漓。他一邊怒吼,一邊舞刀拚命撕殺,他心下憤恨之極:「王斗小兒,如果自己能僥倖逃得生天,一定不會放過他,定要將他全家老小斬盡殺絕,讓他嘗盡天下酷刑而死!」   他沖山上嘶聲大叫:「王鬥,王鬥,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又有三個刀盾兵當頭整齊地劈來,杜真雖平日身為舜鄉堡屯田官,然他為大明世襲軍官,也多習技藝,他一聲吼叫,拚命格開這幾個刀盾兵的刀勢。   不料旁邊又有三個刀盾兵整齊地抬刀。   「殺!」   三刀一齊劈在他的肩上身上,長刀深深地劈進他的身體。   杜真大聲慘叫著,刀勢一壓,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他使盡全身力氣,掙扎站起身來,剛一轉身,又聽到一片整齊的大叫:「殺!」   「噗哧,噗哧,噗哧!」   長槍入肉的聲音令人心寒,多達六根的長槍破開他的鐵甲,深深刺入他的體內。   杜真口中的血塊大口大口湧出,他強撐著身體不摔落,定定地看了身上半晌後,猛然他哈哈地大聲慘笑起來。他的笑聲淒厲非常,半途忽然斷絕,接著轟的一聲,杜真的屍身摔落在地,已是氣絕。只是雙目圓睜,似乎是死不瞑目。   ……   王斗來到官道下,這些驚心動魄的場面他一直在旁靜靜看著,神情不變。   只有那些參戰的靖邊堡軍士事後才知道後怕,官道上屍首滿地,鮮血到處,這種殘酷的場面,加上殺官的心理壓力非同小可,很多人都是臉色發白,甚至還有人大聲嘔吐。鍾調陽的臉色也不好看,只有韓仲與高史銀若無其事的樣子。   蹄聲響起,卻是韓朝領人回來,他牽著兩匹馬,又拋下兩個人頭,卻是那逃離兩個家丁的。   韓朝下馬抱拳道:「大人,逃跑的兩個杜賊家丁已是斬殺,四野安靜,無人知曉!」   王斗道:「所有的人都解決了嗎?」   高史銀笑道:「怕還有兩個呢!」   他過去一匹馬下扯出兩個人,卻是杜恭與謝賜誥,這二人都是全身發抖,只是連聲叫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高史銀看向王鬥,王斗微一點頭,刀光閃過,血雨飛揚,慘叫聲戛然而止,謝賜誥的頭顱已是飛了出去。   高史銀又將滴血的長刀轉向杜恭,杜恭全身劇烈地顫抖著,他猛然撲倒在地,膝行而進,他滿臉滿眼的眼淚鼻涕,對王斗哀求道:「王兄弟啊,哥哥知道錯了,求你饒我一命吧!」   高史銀獰笑著過去提起他的身子,又是一刀捅入他的心口,長刀一轉,杜恭全身不斷地抽搐著,他口中呵呵有聲,雙目睜得大大的,眼角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高史銀將杜恭的屍身象破麻袋一樣扔在地上,笑道:「這下子終於全部乾淨了!」   他冷笑道:「我還認為杜真小兒敢打我們靖邊堡的主意,有什麼出眾的能耐呢,原來就是這麼幾下!」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王斗道:「打掃一下戰場,場地收拾乾淨些!」   韓朝等人道:「放心吧大人,我們定會做得一絲不漏的!」   眾人打掃場地,收攏戰馬,解下杜真等眾的兵器盔甲,他們口袋中的銀兩物品也不放過。   此時一個靖邊堡長槍兵正在搜查地上一具屍體的盔甲物品,忽然那屍體一下子眨開眼睛,他猛地翻身而起,一拳將那軍士打翻在地,他翻身上了旁邊的馬匹,大喝一聲,就是急急策馬而去。   這人竟是最早被韓朝射中的吳善,他胸口中箭後,便一直滾落馬下靜臥不語,此時趁眾人鬆懈,他便搶馬而去。竟是一下子在各人眼皮底下得手。   事發突然,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還存有活口,韓朝正要上馬去追,忽聽「咻!」的一聲響,一根勁箭追上吳善,箭頭從他咽喉處透出,吳善一下子摔落下馬,一動不動。   鍾調陽平靜地放下弓箭,剛才卻是他射出一箭。鍾正顯一直說自己兒子是蔚州當地遠近聞名的好獵手,這是王斗第一次看到鍾調陽射箭,果然箭術出眾。   眾人急忙來到吳善的身旁,這下他真的死了。看著他的屍身,韓仲罵道:「這廝也太狡猾了吧,裝死能裝這麼久?」   韓朝等人有些不安,向王斗請罪,王斗淡淡道:「此事非同小可,下次須謹慎!」   當下各人又仔細打掃戰場,每個死去杜真那邊的人都是重新補上刀槍。   最後反覆檢查,戰場清理乾淨後,王斗等人悄無聲息地離去。   四周寂寥無人,只餘下地上杜真及家丁們的屍體,還有一群烏鴉在上空盤旋。   ……   崇禎八年八月二十七日,舜鄉堡暫代防守官杜真路遇匪賊,杜真死難,親隨家丁無一倖免!   消息傳出,舜鄉堡上下皆驚! 第065章 爭奪   杜真等人的屍體在幾天後才被發現。   近期保安州賊匪橫行,當地的民眾都不敢隨便出門,到武家溝上那條官道更是人鬼絕跡。從二十七日起,杜真等人的屍體躺在路上,一直沒有人察覺。   直到三天後,杜真的那位新納小妾在武家溝苦等,一直到了這天兒子的滿月酒都過了,還沒看到杜真的身影,非但如此,自己哥哥吳善等人的身影也是不見。   那小妾在父母鄉親面前極度無光,哭罵了幾個時辰後,才派出一個下人去舜鄉堡看看怎麼回事。   不料那下人走到離方家溝幾里的官道上,便驚見杜真等人的屍首,十餘人橫七豎八的躺滿一地,到處是鮮血,可見場面的慘烈。此時他們屍身上更佈滿了蒼蠅,成群結隊的嗡嗡飛來飛去,屍臭的味道令人作嘔。   那下人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的奔回武家溝告知杜真小妾這個驚人的消息。一時間,那小妾如晴天霹靂,當場暈死過去,家人也是亂成一鍋粥。   這消息也立時在整個武家溝傳揚開來,眾人都是驚得目瞪口呆。此事非同小可,當地裡長帶了幾個青壯大著膽子前去查看,初步認定為賊匪所為,接著他們又趕忙派人前往舜鄉堡通風報信。   一時間,整個舜鄉堡也是驚動了。舜鄉堡副千戶林道符,鎮撫遲大成等大小軍官也是慌忙帶人前往當地察看,看場面手法,眾人一致認定是賊匪所為。特別是眾人路上還遇到幾股匪賊,想打他們馬匹盔甲的主意,更堅定了各人這個推斷。   代任防守官遇害身亡,這是大事,更可恨的是,杜真等人曝屍荒野不說,他們的馬匹盔甲都是盡數被劫掠而去,連他們身上的財貨銀兩也都是光光的。一個堂堂代任防守官落個這樣的下場,實在是太可悲可歎了。   眾人都是對賊匪恨之入骨,將杜真等人的屍身收殮後,又連忙派人到州城告知操守官徐祖成。   徐祖成聞聽後大驚失色,久久說不出話來,沒想到自己的心腹許忠俊剛死,他的接班人杜真又是遇害身亡,為什麼自己總是如此的多災多難?想到悲處,徐祖成不由自主又流下淚來。   在杜真等人的屍體被運回舜鄉堡後,張貴聞聽後也是連夜趕往舜鄉堡,看到杜真的屍體,張貴臉上的神情很奇怪,旋爾,他放聲大哭起來,撫屍連道:「杜大人慘遭遇難,英年早逝,真是令人悲痛啊!」   他號啕大哭,哭聲驚天動地,真是令人聞者流淚,見者傷心!   杜家一干老小本來已經夠傷心了,被張貴這樣一哭,觸景生情,又是接著大哭起來。   張貴哭了一個時辰,仍是不肯起身,最後還是眾人連拉帶拖,才將他拉起。他這個樣子,不說杜家老小感動非常,就是旁人也是看得暗暗點頭,這張貴忠肝義膽,真是不用說的。   ……   剿滅賊匪,為杜真大人報仇是下一步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代任防守官的喪事辦理。   剛撘建了前任防守官許忠俊的靈位不久,舜鄉堡大小官員又要接著撘建杜真的靈堂了。   不過由誰來負責杜真的喪事,這裡面也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奪,接理說杜真死後,現在舜鄉堡以僉書官,副千戶林道符為尊,理所當然的,應該是由他來負責杜真的喪事。   不過張貴也是拚命地擠了進來,他的官位也是到了,在堡內及地方上的支持者也是眾多,特別是杜家一干老小對他印象極好,最後由二人聯合組成了一個治喪小組,操辦了杜真的喪事。   靈堂設好後,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又來靈堂前流了淚。   見徐祖成都流了淚,堡內一干大小官員無不潸然淚下,王斗也是站在悲痛的張貴身旁默默垂淚。   拜祭完杜真的靈堂後,眼下最要緊的,是由誰來接任下一任的防守官之職。   堡內外軍民都在嘀咕這舜堡接連死了兩個防守官,難道是當地風水有問題?不過對於有望得到這個職位的人,他們卻是顧不上思考這個問題,各人展開了一連串的明爭暗鬥。   眼下呼聲最高的,便是董家莊管隊官,副千戶張貴。   還有舜鄉堡副千戶,主管堡內一干營操、驗軍、巡捕、備御等事務的僉書官林道符。   林道符支持者不多,堡內最有力的支持者便是鎮撫遲大成,不過他的優勢便是任僉書官多年,對於堡內的管理事務經驗極豐。   張貴勝在人脈極廣,在堡內及地方上支持者眾多,特別是舜堡原許忠俊親隨許祿支持他。還有靖邊堡的屯長王鬥,輝耀堡管隊官常正威,貼隊官鍾大用同樣是支持張貴,也是優勢明顯。   這些時間張貴便是努力拉攏各人,許下種種好處,不過舜鄉堡萬年老三林道符豈能善罷甘休?做了這麼多年的副手,他豈會沒有轉正的心思?二人只是比賽著到處活動,特別是徐祖成身旁的親將楊東民,更是二人的重點活動對象。   對於由誰來接任舜鄉堡下一任防守官,操守官徐祖成也是頭痛,在他看來,張貴與林道符都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對象。   其實徐祖成不是沒有想過王鬥,這傢伙好,忠心又悍勇,能力也是出眾,遺憾的是王斗資歷太淺,官位太小,這防守官一職,最少也要從正副千戶,衛指揮僉事內選用,王斗區區一個總旗,還是夠不上格。   最後徐祖成只是讓林道符暫代舜鄉堡防守官一職,不過對於正式的任命,他卻是遲遲沒有下來,這職位的明爭暗鬥,便是一直繼續下來。   ……   時間很快到了九月九的重陽節,此時已過了寒露,靖邊堡軍戶的秋播耕種早已完成。   這天,高史銀與「萬勝和」米店鄭娘子的三妹鄭曉芸火速成親了,算算這兩人認識還不到兩個月。其實鄭經綸是不怎麼同意自己侄女與高史銀成親的,原因高史銀是個軍戶,侄女嫁給他生下子女,也是世世代代同為軍戶受苦。   從明中葉起,雖說軍戶除正丁外,余丁經商、科考的人也多起來,萬曆年時,軍籍考生中進士者多達八十七名,占考生比例的四分之一強。嘉靖年間的兵部尚書吳兌便是軍戶出身,鼎鼎大名的首輔張居正,同樣也是軍戶出身。   不過總體而言,大明軍戶在各地名聲不是很好,軍役沉重,能出頭的少,幾百年來,只聽過大明軍戶逃亡的,沒聽到有人自願加入軍戶的,當然靖邊堡的軍戶們不算,那是特例。   怪不得鄭經綸有此憂慮,不過聽聞高史銀將人家姑娘給上了,生米煮成熟飯,這下事情不成也要成,不願意也要願意了。   對於自己的三妹與高史銀成親,鄭娘子倒是抱著祝福的態度,由於喜事辦得突然,鄭家的老小都不可能從蔚州趕來保安州,便由鄭經綸與鄭娘子作為鄭曉芸的長輩親人參加婚禮了。   至於高史銀這邊,這傢伙是個孤兒,他是王斗的屬下,為他操辦婚事便成為王斗義不容辭的責任。   王斗對大明的婚禮不是很懂,好在自己有母親在,她的經驗豐富。三媒六聘的,王斗便是讓母親鍾氏代為操勞,此外堡內的陶氏,劉氏等人也是一起幫忙。   這樣匆匆操辦,總算在初九這天將高史銀的婚事辦了。   這天整個靖邊堡都是喜氣洋洋的,張燈結綵,喝喜酒,鬧洞房,很是熱鬧了一天。   這喜酒要連喝幾天,第二天靖邊堡接著熱鬧。   近午時,王斗忽然緊急得報,有大股的匪賊正往靖邊堡而來。   進入九月份時,流入保安州各地的匪賊越多,他們從幾十人到幾百人,最後更是達到每股近千人,保安各地都是戒備。依韓朝的偵察,這些匪賊多是從蔚州,聖順川城等地流入州境,口中多操河南、山西、陝西一帶的口音。   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還有自己觀看邸報,六月時督師洪承疇集師汝州,會和鄧□、尤翟文、左良玉、湯九州、曹文詔諸將,連連擊敗了農民軍多部。八月時,盧象升更是總理五省軍務,明軍勢大。   看來這些流入境內的匪賊,便是這些潰敗的農民軍餘部了。   大股流賊前來,多達數百人,看來這喜酒是喝不成了,王斗大聲喝令靖邊堡戒備,同時他更是急帶堡內大小軍官上堡牆觀看。 第066章 排槍   人說九月九重陽節秋高氣爽,天高雲闊,適合攜親帶友,登高遠眺。   不過昨天就是悶熱,到了今天,早上還好,近了午,太陽猛烈,這天便快速地炎熱起來。   王斗等人站在堡牆上看去,在陽光下,只見西南方向正亂轟轟的奔來數百個賊匪,除了有幾十個人騎馬外,餘者都是拿著長槍大刀的步兵,這些人中有老有少,穿的也是五花八門,披甲的很少。   這些人呼喊著往靖邊堡外圍寨門這邊而來,在他們前面,那些騎馬的匪賊策馬過來,他們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十幾人一群,只是沿著靖邊堡四周奔馳,一邊往堡上大聲喝罵著,要靖邊堡軍戶立時投降,否則他們攻破屯堡後,立時雞犬不留。   此時堡內已是嚴加戒備,除了堡內幾隊戰兵外,餘者男子青壯也都是發下長槍,連堡內的婦女老弱也是每人發下木棍。這些匪賊沒有攻城器械,他們唯一能進入靖邊堡的,也就是外圍軍戶營房前那道還沒有砌牆的低矮寨牆寨門,特別是寨門這處。   看清楚情況後,王斗便領著韓朝、韓仲、鍾調陽等幾個軍官來到寨門前準備戰鬥。   王斗現在有七隊戰兵,每隊四個鳥銃兵,共有鳥銃兵二十八個。此時堡內鳥銃兵已是盡數抽出,全部立於寨門旁的寨牆後面,王斗還專門挑出了十個刀盾兵與十個長槍兵分兩排靜立在鳥銃兵的身後,只等匪賊衝上來後肉搏撕殺。   此外還有韓朝領的一隊夜不收牽著馬匹,只等著戰後用來追擊。   至於高史銀,他現在還是新郎官,王斗讓他與楊通,齊天良幾人帶著餘下的戰兵與輜兵留在堡牆上守護,雖然他滿臉的不情願。   在高史銀的身旁,他的新婚妻子鄭曉芸,還有萬勝和的鄭娘子與鄭經綸都是臉色蒼白,匪賊凶殘勢大,這靖邊堡能守住嗎?對於她們的憂慮,高史銀自然是不屑一顧。   靖邊堡寨門前的軍士都是肅立,各人非但不害怕,相反的,臉上隱隱都有興奮之意。靖邊堡的糧餉賞賜以繳獲為主,對這些經過殘酷訓練,還有剿匪之戰磨礪出來的軍士們來說,眼前那些匪賊非但不是威脅,反而是他們最好的財富來源。   對將要來臨的戰鬥中,王斗讓這些鳥銃兵們分成兩組,一組裝彈,一組射擊,這樣可以大大地提高射擊作戰的效率。此時二十八個鳥銃兵都是分兩排肅立,他們握著自己手上烏黑厚實的鳥銃,內中早已裝好了定裝的紙筒彈藥,火繩也是早已裝好。   那邊匪徒首領讓哨探喊叫一會後,見堡內沒有動靜,他們慢慢聚在了離靖邊堡幾百步的距離,然後開始整隊。   過了一陣子,那邊分出一百餘人,個個拿著刀槍盾牌,此外還有一些人提著土袋,顯然他們看出堡牆外面營房四周挖有的壕溝,要用這些土袋將壕溝填上。   這一百餘人將兵器拿在手裡,看樣子都是青壯,類似敢死隊一樣的人物。他們一邊大聲吆喝怒罵著,一邊慢慢逼來。   王斗看他們人數並不多,眾人手上連盾牌的都很少,顯然在這些匪賊看來,一個屯堡能有多少青壯武力?特別是這個屯堡外面連個堡牆都沒有,更是不堪一擊。殺雞焉用牛刀?這些人足用了。   見這些人慢慢逼來,王斗一聲喝令,立時前排的鳥銃兵將手上的火繩點燃,十四門鳥銃一排的撘在了前面那用泥土,石塊,木板等粗粗撘建成的矮牆前。   這群匪賊亂蓬蓬的,也沒什麼戰陣隊列,只是人多勢眾的擁來。   前面的一些匪徒也看到了矮牆前的鳥銃兵,他們也不以為意,官兵的火器他們見多了,殺人不怎麼管用,嚇人與炸壞自己倒是見多了。   他們逼近百步時,猛然發一聲喊,便一齊揮舞武器,狂叫著衝來。   「預備!」   王斗一把抽出重劍,指著前方,口中大聲喝令道。   立時前排的十四個鳥銃兵一齊將身子前傾,專心致志地瞄著那幫衝來的匪徒。   很快這些匪徒衝近六十步,王斗大喝一聲:「射擊!」   「啪啪啪啪!」   十四門鳥銃齊鳴,噴射出了彈丸與煙霧。   鳥銃轟鳴中,前面一排的匪賊被打翻在地,滾在地上大聲慘叫著,就算一些手上持著盾牌的匪徒也同樣如此。   靖邊堡鳥銃精良,六十步距離,鳥銃殺傷力極大,輕易便破開了他們手上的盾牌。   「射擊!」   後排鳥銃兵已是將手上的鳥銃遞到前排兄弟的手上,他們接過前排兄弟剛發射過的鳥銃,取出油包內的定裝紙筒彈藥,快速地裝填起來。   又一排鳥銃噴射出了大量的火光煙霧,慘叫聲又是一片傳來。   「射擊!」   「射擊!」   「射擊!」   ……   寨牆前連珠似的槍聲一排接一排,定裝紙筒彈藥的優勢,讓兩隊鳥銃兵裝填發射速度極快。   幾輪射擊下來,寨牆前已被濃密的白煙覆蓋,王斗下令停火,靜待硝煙散後察看戰果。   那兩排鳥銃兵正好讓手中冒煙的鳥銃冷卻,幾輪射擊下來,各人手上的鳥銃都已發燙,必須進行冷卻。否則在銃內的高溫之下,倒入的火藥有立時燃燒的危險。   硝煙終於散去,王斗等人看到十餘步到六十步的範圍內,地上倒著幾十個翻滾慘叫的匪賊,一些人當場被打死,一些人則還未死,只是血肉模糊地在地上大聲慘叫著。   硝煙散去,王斗等人也看到幾十個正站在自己兄弟屍體前發呆的匪徒們,他們個個嘴巴張得極大,似乎沒想到靖邊堡的火器如此厲害,還未衝近寨牆,眨眼便有幾十個兄弟受傷送命。   眼前寨牆並不高,壕溝陷阱也不是很深。然後就在鳥銃射程的幾十步內,便似個死亡地帶一般,填進了他們眾多兄弟的性命。   看著眼前可怕的場景,匪徒們臉色從發呆到驚恐,猛然他們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轉身就往回跑去,他們丟盔棄甲,手上所有兵器都是拋個精光,只求自己跑得快些。   看著他們喊叫著逃去,韓朝、韓仲兄弟也是吃驚非常,二人久在邊地軍營,哪見過如此威力,射速如此快強的鳥銃?他們只是喃喃道:「好個犀利的火器……」   靖邊堡鳥銃第一次在成規模戰鬥中顯示了其出眾的威力!   ……   看著堡前的戰果,堡牆上的鄭娘子、鄭經綸等人也是吃驚不小,鄭曉芸只是拍手歡笑,鄭經綸則是喃喃道:「這還是官兵嗎?」   那群匪徒逃回去後,匪賊大部中也是一陣騷動,有幾個首領樣子的人似乎是在高聲喝罵,不過任他們怎麼說,就是沒有人再願意領軍前來,這些匪賊多是烏合之眾,欺軟怕硬,見靖邊堡如此難啃,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喝罵了半天後,便不得不收兵退走了。   消息傳出,此後幾天內,沒有一股匪徒敢打靖邊堡的主意,不過此時保安州匪患愈演愈烈,依各方傳來的消息,此次進入保安州的流賊多達三千人,其骨幹核心是一股三百餘人的騎兵,餘者是一些老弱或是一幫裹脅的流民。   十二日,流賊大部侵擾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大怒。   還有消息傳來,知州府內的少夫人在前往衛城時,路遇匪賊,要不是部下忠心護主,死戰逃離,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剿滅保安州境內的流寇已是勢在必行,特別是在守備大人的嚴令下,徐祖成決定傳令各堡,集兵剿滅這幫匪賊。 第067章 扮像   崇禎八年九月二十日。   在渾河的賊匪大營附近,一場官兵與流寇之間的大戰正一觸即發。   從十二日開始,保安州各地的軍堡開始征剿境內的匪賊,經過多日反覆的纏鬥後,那些匪賊聯合起來,一場最後的決戰勢在必行。從以前見了官兵就逃,到現在的敢正面對決,也可以看出流寇的戰力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賊匪的大營設在易莊的附近,那裡依山傍水,是個理想的紮營之地。   此時在離營寨的幾里外,保安州的官兵們已是擁眾前來,並擺下了一個陣勢,便是大明傳統的三疊陣。前方為正兵,又有左、右兩翼,還有中軍與預備隊。如此相互策應,可攻可守,援兵還可相機策應。   中軍位置上,一根醒目的大旗正高高飄揚在那裡,操守官徐祖成身披盔甲,躊躇滿志地撫鬚道:「今日我大軍雲集,定要將那些賊匪一網打盡!」   聽徐祖成這樣說,他身旁的親將楊東民,舜鄉堡副千戶張貴,還有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張家堡的管隊官史敏都是巴結道:「有大人出馬,這賊匪肯定是灰飛煙滅!」   此次為剿滅流賊,操守官徐祖成傳令集兵,保安州轄下舜鄉堡、五堡,張家堡幾個大堡中,陸續抽調出官兵前來作戰。   舜鄉堡額兵三百餘,抽兵一百五十人,下屬董家莊與輝耀堡額兵五十,各抽兵二十人。   五堡額兵四百餘,抽兵二百人,下屬二堡,七堡,欒莊堡,各抽兵三十人。   張家堡額兵一百,抽兵五十人。   加上從州城內抽調的五百軍士,總計一千餘人的大軍。   在例次官兵對流寇之間的戰鬥中,往往都是以數百人擊潰數千人,數千人擊潰數萬人。此次官兵一千人,流寇不過區區三千餘人,以一千對三千,哪有不贏的道理?   怪不得各人信心十足。   張貴,楊志昌等人身為副千戶,因此有資格陪在徐祖成的身邊,聽了他們的話,徐祖成不住的點頭微笑。只有舜鄉堡副千戶,代任防守官林道符沒有出聲巴結,只是凝目細看著陣中的情形。   見他這個樣子,徐祖成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他舉目望去,只見己方軍陣將士肅立,軍中一片的紅色。   大明軍服向分紅黃兩色,就是盔甲上,也多裝飾朱漆兩種顏色。由於軍服尚紅,因此大明的軍戶又稱赤籍。當然了,邊軍的盔甲比起京營的盔甲還是稍顯樸實,沒有他們色彩那麼絢麗,盔頂上也很少有裝飾美扮的插翎羽毛等物。   在此次徐祖成的軍陣佈置中,他將舜鄉堡的軍士大部擺在左翼,五堡的軍士大部擺在右翼,州城與張家堡的軍士大部擺在中軍後翼。每翼又同樣分前、左、右、中,後幾哨。   剿滅匪賊的壓力極大,因此徐祖成這次也沒有保存實力的心思,他將自己的家丁分出七十人,只是擺在正方的前哨之地。此外,每堡同樣選出一些精銳的家丁在前哨參戰,王斗領著他五隊戰兵七十二人,也是同樣位於前哨之地。   在一片紅黃顏色中,王斗五隊戰兵一色的灰色鐵甲,分外吸引人。   大明軍服鐵甲也分等級,一般最底層的軍士穿著純布料軍服,色紅,稱為鴛鴦戰襖。然後是穿著布甲的軍士,便是軍衣上鑲嵌一些鐵片銅釘之類的,再是棉甲,用來防火器,再是皮甲,再是鐵甲。   在王斗軍士旁邊徐祖成的家丁中,他們便是一色披著便帽連網似的水磨鐵帽,或是高缽式六瓣明鐵盔,都有鐵葉護項,身上或穿著圓領對襟的愷甲,又或穿著紅布鐵甲,甲葉內露出的布料都是紅色。   他們的盔甲在整個保安州境內來說,當然是最好。不過他們這些守備軍比起邊鎮中的戰兵營又差遠了,在各營中那些游擊將軍,參將,總兵,巡撫統領的戰兵中,他們的戰兵盔甲更好,牌子一個比一個響。   王鬥戰兵們身上披的鐵甲,算是沒有任何牌子的盔甲,上面連漆都沒有,不過這些鐵甲雖然粗糙樣醜,但是勝在大氣,厚實,防身作戰決對實用。質量上也不輸於任何戰兵營的盔甲,甚至更好。   此次操守官徐祖成抽調各堡軍士出來剿匪作戰,王斗也自告奮勇,領了七隊兵前來助戰,五隊戰兵,兩隊輜兵。   雖然那兩隊輜兵都是青壯,不過他們身上連鴛鴦戰襖都沒有,身上穿的衣裳象乞丐,只有那五隊戰兵看起來不錯,個個彪悍,而且大部分又有盔甲,加上王斗悍勇,徐祖成也對他寄於厚望,便讓王斗領著五隊戰兵擺在前哨之處,至於那兩隊輜兵便擺到後翼去了。   雖然靖邊堡軍士扮像是不怎麼出眾,但是論起軍容嚴整,他們在眾軍中便是一流了。   此時已是後世陽曆的十月下,早已過了霜降,放在去年時,這天氣早已冷了下來,不過眼下氣溫仍是高,王斗身旁那些徐祖成的家丁們,在太陽的照射下,個個都是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隊列是排得東倒西歪的,幾個軍官也是沒有樣子。   雖然他們個個身體粗壯,裝備精良,看起來個人技藝很不錯的樣子,畢竟是操守大人身邊出來的家丁,糧餉足,訓練好,個人素質不高才怪。不過顯然的,這些人仍保持著軍中重視個人武藝的老套思路,對於陣列配合組織等不屑一顧,看他們的陣列陣形,王斗暗暗搖頭,這些人個人武力再強,怕也是匹夫之勇,難成大器。   反觀靖邊堡軍士,個個結陣而立,軍容嚴整,就算在太陽的照射下,隊列仍是絲毫不亂。很多人臉上都是流出了汗,也沒有人去擦拭一下,只是持刀持槍嚴整肅立著。   靖邊堡軍紀極嚴,特別是隊列訓練嚴酷,稍不整齊,便是一頓軍棍過來,這樣長久下來,軍中列隊齊肅的觀念,已是深入到各人骨髓中去。   他們雖只有區區幾隊兵,但這幾小隊兵列成的陣形,便顯現出一股的肅殺之氣。   惹得旁邊的徐祖成家丁與各堡家丁都是以驚異的目光不斷打量他們。 第068章 對戰   看到王斗隊中的情形,徐祖成也頗為驚異,他注視良久,撫鬚點頭道:「這王斗治軍嚴整,是個可造之才!」   他的親將楊東民笑道:「那王斗末將在州城見過,確是有些能力!」   楊東民旁邊的林道符不動聲色,只有張貴頗為自得,畢竟這王斗是他董家莊出來的兵,徐祖成誇獎王鬥,他的臉上也是有光。   只有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陰沉著臉看了王斗方向一眼,王斗靖邊堡與自己轄下欒莊堡衝突的事,他也是知曉,那靖邊堡氣焰熏天,讓他極為憤怒,只是操守大人看重他……   此時賊匪營寨那邊已是傳來動靜,先前他們從寨內出來列陣,此時嘈雜聲越響,他們已是黑壓壓的往這邊而來。   徐祖成冷笑道:「賊匪終於來了!」   他喝令了幾聲,立時身旁的旗牌官揚起了旗,一片的呼應,王斗也是讓隊中揚起了自己的隊旗,看手下軍士對這旗號茫然的樣子,王鬥心中一動,看來自己下一步便是要訓練軍士們的號令旗幟了。   眼下靖邊堡軍士不多,各樣的指令還可以靠軍官的呼喝傳令,不過未來隨著自己部下人數的擴大,這金鼓旗幟的訓練勢在必行,而且大明不是自己一家軍隊,未來越多與友軍配合的機會,對旗幟號令不熟,如何與友軍聯絡呢?   不過可以看出,這一千多的官兵中,對旗鼓號令熟悉的人也不多,他們畢竟是衛所軍,平日疏於操練。至於軍官們的家丁,也多注重個人武藝,對旌旗金鼓的認知也是有限。   又是一陣揚旗後,這一千軍士便列陣而行。   站著肅立還好,這列陣而行,除了王斗的幾隊兵,官軍的陣形便是紛亂起來,特別是兩翼普通的衛所兵。不過看對面的流寇,他們的陣勢陣形更是一團糟。相比之下,這邊衛所軍還有些陣勢的樣子。   列陣而行一會後,雙方都在一里外放慢步伐,慢慢地整起隊來。   這其中的,雙方的哨探都是四出遊戈,前往對方陣中偵察,一時還不斷地追逐打鬥起來。   可以看出,流賊那邊反而騎兵更為靈活犀利,他們忽而三五個,忽而十餘個,忽而數十個前來,一波波的只是在官兵的四周窺探。而保安州官軍這邊的騎兵反而落了下風。   王斗看在眼前,不由有些憂慮,流賊那邊騎兵眾多,多達數百人,而官兵這邊嚴格來說騎兵只有數十人,餘者就算家丁有馬的,也只是馬上步兵,不一定是這些流賊的對手。   這就是騎兵之優,行動快捷,能打就戰,不能打就跑,不跟步陣接戰,只在外圍機動,有空就撲上來咬兩口,被那些騎兵衝擊幾下,怕官兵會有崩潰的危險。   而且這些騎兵都是流寇中的精華,就算消滅了他們的步兵,這些人逃跑後,隨時可以捲土重來,輕鬆集起數千人馬。   見這些流賊騎兵一波波前來窺探,陣形中的很多官兵都是心懷恐懼,甚至有人移動腳步,想要逃跑。   看到這個樣子,徐祖成大怒,他身旁的一些家丁及巡視旗出來,立時斬了幾個人,當眾示眾。有些行止慌亂的,也是一樣割了他們的耳,立時陣前一片的慘叫聲。   看到這個樣子,眾軍士都是臉色蒼白,人人肅立,如此軍心才穩定一些。那些被割了耳朵的幾個軍士,也是個個臉如死灰,依大明軍律,臨陣割耳後,就算沒有當場斬首,戰後也一樣要被處斬,他們等於是死人了,除非能立下軍功。   王斗也是歎息,大明軍中律法一向殘酷,臨陣割耳斬首是常事,好在自己隊中軍士一直保持肅立,這讓他安慰。   其實臨陣慌亂是常事,戚爺爺便考慮到戰場的殘酷性,認為一個士兵如果在作戰時能把平日所學的武藝用上十分之一,便可在格鬥中取勝。用上五分之一,便可以以一敵五。要是用上二分之一,就可以縱橫無敵。   靖邊堡軍士臨敵仍能保持鎮定,除了平時嚴格的訓練外,便是鐵一般的紀律與獨特的法令法規了,王斗雖然臨敵很少斬首立威,不過他有更厲害的懲罰,戰場逃亡,事後將其全家驅逐出靖邊堡,等於是一人害了一家的性命,這讓人人凜然。   斬了幾個人後,徐祖成的臉色不是很好,他道:「流賊精騎眾多,官軍步多馬少,就算擊潰,怕也追逐困難。」   先前被斬首的幾人有舜鄉堡與五堡中的衛所兵,這讓林道符、張貴、楊志昌幾人都是臉上無光,楊志昌道:「大人明鑒,擊潰流賊不難,怕他們精騎逃脫後,又再次捲土重來,更增禍害!」   徐祖成只是沉重點頭。   ……   整隊後,雙方又慢慢逼近,讓氣氛更是緊張。   約一百五十步時,雙方都是停了下來,看流寇那邊似是傾巢而出,有兩、三千人的樣子,不過仍是亂蓬蓬的聚在一起,沒有絲毫的陣形。只有那些流寇騎兵很有威脅的樣了,三五成群的,只是在外圍虎視眈眈地轉著。   接著那邊傳來高聲的喝呼聲,約有兩百多人從陣中出來,拿著大刀盾牌等,慢慢地向這邊逼來。竟是他們小看了保安州的官兵,事先發起了搶攻,不過看他們裝備簡陋,大多披著簡單的皮甲,布甲,只有少部分人披著鐵甲。   看到這個樣子,徐祖成臉都氣綠了,只是搖旗喝令迎戰。   在這個三疊陣中,擺在前哨的兵力約有二百人,其中徐祖成的家丁有七十人,每隊十人列成七個縱隊,每隊都有幾個三眼銃手與弓箭手。他們位於正中的位置。   在他們右側的,是王斗的五隊戰兵,同樣是列成幾個橫排縱隊,每排以鴛鴦陣中的三才陣橫隊展開。在左側,則是各堡家丁們合成的幾十人,也是列成幾個縱隊。   在軍官們的喝令下,前哨陣列中的弓箭手火器手都是出來。   靖邊堡內的幾隊戰兵輜兵均是以甲、乙、丙、丁、戊、己、庚等命名。幾隊戰兵分稱戰兵甲隊,戰兵乙隊,戰兵丙隊。輜兵稱輜兵甲隊,輜兵乙隊等。   此時參戰的便是靖邊堡的戰兵甲、乙、丙、丁、戊五隊,每隊的軍官分別是鍾調陽,韓仲,高史銀,楊通幾人,韓朝今日也是領一隊戰兵作戰。至於齊天良,他則是領著輜兵與醫官,位於中軍的位置。   此時幾個軍官人人身披鐵甲,只是手持武器肅立在自己隊伍身旁。   在王斗的喝令下,五隊戰兵中的二十個鳥銃兵出來,他們都沒有披甲,只是十人一排,在隊前站成了兩排。他們手中的鳥銃早已裝上了一發的定裝紙筒彈藥,此時更是一片聲的安裝火繩,並將手上的火繩點燃。   然後前排的鳥銃瞄準了那些慢慢前來的流寇敢死隊們,各人眼中滿是仇恨,從九月初流寇勢眾來,考慮到堡外畜場等地的不安全,王斗不得不將畜場中的雞鴨豬羊等全移到堡內來飼養,讓整潔的靖邊堡成了垃圾場。   特別是堡外的那些建築圈捨更遭了殃,一把火的全被流賊燒光了,連那個蘭州大水車也被拆毀砸爛了,田地裡的禾苗也被糟蹋了不少,這些東西都是堡內軍戶們的心血,眼巴巴的被流賊毀壞,各人如何不心痛?   此時眾人一股火的,便是發洩到眼前的流賊身上去,各人盤算著等會打死這些該死的流寇。   看到靖邊堡的鳥銃兵出來,旁邊的徐祖成家丁們與各堡家丁們都是露出了取笑的神情,心想這些靖邊堡的土冒軍戶想找死,也不用找這種恐怖的死法,幾個家丁隊總旗總更是連搖其頭。   明末的火器製作粗劣,特別是鳥銃,由於上官剋扣工料,工匠無心,造成各地的鳥銃槍管薄厚不均,槍膛寬窄不一,鳥銃出膛後彈飛無力,射程不遠不說,特別是容易炸膛,自傷射手。   而且他們的鳥銃射擊時,由於後膛封閉不嚴,容易洩露火藥氣體,火星濺落手臉上造成傷害,所以很多鳥銃手發射時都是閉眼扭頭,沒有一絲的準確性。   這樣造成邊鎮明軍普遍不願意使用鳥銃,此時與靖邊堡鳥銃兵同時出來的幾十個前哨官兵,清一色的都是弓箭手與三眼銃手,還有一些人拿著飛槍,飛劍等火箭筒,沒有一個鳥銃手。   而且這些人還有意識的將身體離靖邊堡鳥銃兵們遠一些,怕等會他們的鳥銃炸膛,傷害到他們自己。   ……   這些人的眼神,王斗當然沒興趣理會,他只是瞪著前方逼來的那兩百多個流匪,一邊細細聽著中軍部的號令聲。   敵人進入百步,中軍指揮部還沒有動靜,八十步,沒有動靜,七十步,沒有動靜,顯然徐祖成等人也不知道靖邊堡的鳥銃射程威力都那麼大。   六十步時,那些流賊敢死隊們發一聲喝,紅著眼,拿著刀槍猛衝上來,官兵們的陣形一陣騷動。   五十步時,中軍部響起一長聲的天鵝聲,王斗長劍前指,大喝道:「射擊!」   鳥銃齊鳴,硝煙瀰漫,吃驚慘叫聲傳來。   「射擊!」   「射擊!」   「射擊!」   兩排鳥銃兵依次前進後退,裝彈射擊,射擊裝彈,他們的定裝紙筒彈藥裝填速度極快,保持了火力的延續性。   「射擊!」   火光煙霧大作,又是一片的慘叫。   …… 第069章 成親   硝煙散去,王斗等人看到幾步前那些吃驚恐懼的流匪們,在他們身後身旁,橫七豎八的滿是匪徒們的屍體,一些沒死的人還在地上翻滾慘叫著。靖邊堡兩輪火銃打擊下來,至少打死打傷了二十餘個流匪。   眼前的情況,不說那些流匪們神情發呆,就是旁邊那些徐祖成的家丁,還有各堡的家丁們,也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靖邊堡的火器如此犀利?大大出乎各人的意料之外。   看那些靖邊堡鳥銃手不斷的前進後退,從容不迫的射殺了多名的匪賊,他們都是震驚了。   剛才他們也射了幾輪的弓箭與三眼銃,不過論起殺敵效果,與靖邊堡鳥銃兵比起來就相差太遠了。   靖邊堡鳥銃兵們打完後,他們快速地從兩側退下。   「殺!」   那些賊匪慣性地衝近官兵面前,兩排靖邊堡鳥銃兵退下後,他們身後是一排持盾肅立的刀盾兵,由楊通統領。此時在楊通的喝令下,他們集體上前一步,一聲大喝,一齊投出了手中的標槍。   十根標槍而來,面前的賊匪們又是一片慘叫。   這麼幾步的距離,那些沉重而又銳利的標槍不說貫穿人體,就是連盾牌都可以穿透了,當場有幾個匪賊被釘死在地上。   此時中軍部激昂的戰鼓聲響起,立時靖邊堡刀盾兵身後兩排身披鐵甲的長槍兵,挺槍直衝出來。   「殺!」   第一排的長槍兵由韓朝統領,韓朝一聲喝令,長槍兵們一齊向眼前的賊匪們刺出了手中的長槍,他們動作整齊,槍勢凌厲,神態一往無前。   一排長槍如閃電般一齊刺出,每槍都是刺向對手目、喉、心、腰幾處要害,慘叫聲中,有幾名匪徒捂著自己的傷口,痛苦地倒了下去。   長槍兵們刺了一次後,又刺一次,這其中也有些匪徒的大刀長槍砍刺在他們的身上,雖然他們有鐵甲護身,不過還是有幾人發出了受傷時低沉的悶哼聲,他們咬牙挺立不動,只是手中長槍再次刺出,將對面的匪賊刺死。   「後退!」   隨著韓朝的聲音,第一排長槍兵後退,鍾調陽領的第二排長槍兵上前。   「殺!」   第二排長槍兵一齊刺出了手中的長槍,又是一片的慘叫聲。   ……   短短交戰中,連先前被鳥銃射殺,連標槍投殺,再兩排長槍兵的幾次刺殺,僅在靖邊堡陣列前已倒下了三十多具賊匪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滿地上,鮮血到處,另還有十幾個匪賊受傷。   先前匪賊們看靖邊堡這邊似乎有空子,他們柿子專挑軟的捏,兩百多人的攻擊先鋒,分到靖邊堡軍陣前的多達百名,不料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傷亡人數已是佔了近半。   就算這些匪徒先鋒都是匪賊中最悍勇,最不懼生死之輩,此時也是個個臉色大變,恐懼非常,只是遲疑地站在外圍不敢上前。   韓朝大喝一聲:「列陣!」   「嘩!」的一聲,前排長槍兵端平持槍,後排的長槍兵將長槍持靠在自己肩頭。   「前進!」   兩排靖邊堡長槍兵依令向前而行,他們動作劃一,腳步整齊,從側看,如兩條筆直的長線。   他們沉默持槍而來,透著一股肅然的殺意。   身前那些匪賊們個個臉色蒼白,無不是踉蹌後退,不敢跟這些長槍兵接鋒。   與他們臉色蒼白的,同樣有旁邊的徐祖成家丁與各堡家丁們,先前靖邊堡的鳥銃已經讓他們吃驚不已,見了這些長槍兵的戰鬥方式後,他們更是心生寒意。整齊,高效,一槍刺出,一往無前,漠視對方與自己的生死。   他們哪是人,分明是一些冷漠又高效率的殺人機器。   這些家丁們雖然打得熱鬧,打得好看,但成果無幾,不聲不響中,靖邊堡那邊殺的人已是己方的幾倍,為什麼會這樣?   徐祖成的中軍部設在一個小丘上,上面粗粗地撘了個檯子,先前靖邊堡鳥銃兵的射擊情況他都是看在眼裡,他吃驚非常,道:「那靖邊堡所用是何火器,為何如此犀利?」   他身旁的楊東民疑惑地道:「應該是鳥銃吧,只是他們的鳥銃為何……」   說到這裡,楊東民也是奇怪,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接下來靖邊堡長槍兵的作戰又讓各人震驚,中軍部的人都是呆呆地看著那邊列陣而行的兩隊長槍兵們,看那些匪徒前鋒不斷地後退,最後他們發一聲喊,一窩蜂的,連滾帶爬的逃命去了,盔甲兵器丟了一地。   徐祖成喃喃說了一聲:「真是犀利!」   ……   匪徒前鋒敗逃,官兵們追擊了一陣,不比別的官兵亂糟糟,靖邊堡軍士在追擊時也是保持隊列。官兵追擊了一會,等對方的馬隊出來攔截,便收兵回陣了。   初戰告捷,官兵士氣大振。   戰歇休息時,徐祖成招王鬥過去說話,看著王斗一干肅立的部下,徐祖成連連點頭:「好兵哪!」   他道:「王鬥,這些可是你訓練的家丁?」   王斗抱拳道:「回大人,這些都是靖邊堡的軍戶,卑職將他們粗粗訓練了幾個月!」   眾人都是集體吸了一口冷氣,粗粗訓練幾個月的軍戶?   練幾個月兵就有如此,練幾年,那會成什麼樣子?   徐祖成也是無語,最後歎了聲:「後生可畏哪!」   他親將楊東民也是在旁說道:「如此悍勇,怕當年戚帥的兵也不過如此吧!」   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也是吃驚非常,不可相信地看向王鬥。   徐祖成又感慨地看了看靖邊堡鳥銃兵手上的鳥銃,聽聞這些鳥銃也只是舜鄉堡普通的工匠打製,他良久無語。   他看向王斗的那些軍士,雖說這些只是靖邊堡的普通軍戶,不過卻都有堪比家丁的能力,連那兩隊輜兵也讓徐祖成重視起來,忽視了他們身上的乞丐裝扮。又聽聞王斗堡內還有留守的幾隊兵,這樣算下來,王斗手上便有一百幾十個兵力,戰力都比得上家丁。   舜鄉堡原防官守許忠俊不過有五十個家丁,徐祖成打量王斗良久,心下沉吟,或許這王斗……   ……   官兵又與流匪們大戰幾次,戰到激烈處,流匪們的騎兵還連連攻擊官兵的兩翼,不過徐祖成早防備到這個情形,在兩翼安排了大量的火箭飛槍,此外還擺了幾門的虎蹲炮。   流匪們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騎兵,見沒有便宜可佔,只是遠遠的在外圍機動,抽了個空,才撲上來咬一口,立馬又走。雖說沒給官兵們造成多大的損害,但那種心理壓力也是極大。   戰到午後,流匪們潰敗,那些騎兵首先逃跑,餘者的步兵們跟著轟逃,三千流匪,一部不知去向,只有那骨幹核心的幾百騎兵,還有一千多流賊逃進了設在易莊附近的賊匪大營,結營自保,任由官兵在外喝罵,死活也不出來。   ……   在離賊匪幾里外的頭堡內,官兵們都是雲集在這個小小的軍堡內紮營休息。   楊東民道:「大人,此次我軍斬首八十餘級,打傷賊眾一百餘人,繳獲刀盾長槍一百餘副,物資無算,大人,此為大捷啊!」   徐祖成只是淡淡聽著,餘者各人也有些心不在焉,大捷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斬了流匪中的一些老弱,連青壯都很少,大部都是靖邊軍在陣前殺的。   三千流匪,青壯不到一千人,那核心的三百多騎兵,更是幾乎沒有任何損傷。現在流匪們縮進營內,如果官兵硬要攻寨,到時怕是傷亡不小。還有一點,如果在營寨內待不下去,大不了他們拋下那些流民,以他們幾百騎兵,到別處裹脅流民後,很快又可以集起數千的人馬,捲土重來。   關鍵是如何消滅那數百的騎兵。   「夜襲?這黑燈瞎火的,王總旗你帶人去夜襲?」   由於王斗受徐祖成重視,所以在軍議中,王斗雖是一個總旗,也有幸列位在座,並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聽了王斗的話,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立時出言取笑。   這個時代普遍存在夜盲症,夜間難以識物,夜戰組織難度又極高,這夜戰就是個混亂,怪不得楊志昌這樣說。   張貴怒道:「楊大人,在去年剿滅四傾梁匪寨時,便是王總旗夜間帶人偷襲所破,這夜襲如何不可?」   聽了張貴的話,徐祖成也有些心動,他沉吟道:「只是各堡善於夜戰的家丁及夜不收稀少,怕是兵力不足!」   各軍官雖然都有些家丁,不過大多沒有夜間作戰的能力。夜不收雖習慣夜間活動,不過各堡的夜不收人數少,相互間也沒有配合作戰的經驗,由誰來指揮統領也是問題。夜戰是出名的凶險,任何一個小小意外,都有可能前功盡棄。   正在他沉吟時,王斗又站起來抱拳施禮道:「徐大人,夜襲既是卑職提出的,卑職願意帶領部下前去偷營!」   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立時冷笑一聲:「王總旗,軍中無戲言!」   王斗淡淡道:「卑職敢立下軍令狀!」   ……   夜晚時分,王斗靜靜地帶著自己五隊戰兵,二隊輜兵出了頭堡而去。在他與徐祖成等人的商議中,如夜襲成功,王斗會放出火箭信號,到時在頭堡的官兵們就領兵前來支援。   看著王斗等人的身影消滅,許祿歎了口氣:「這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受不了激,這股流匪非同小可,可不比四傾梁那幫山賊!」   張貴怔怔道:「應該沒事吧!」   許祿歎道:「難說。」   他只是搖頭歎氣,這些時間他與張貴打得火熱,此時二人便是站在一起說話。   除了許祿、張貴二人外,餘者各人都沒有休息的心思,各人靜立在堡牆上,凝神細看西面的動靜。   時間靜靜的過去,丑時過去了,沒有動靜,寅時過去了,仍是沒有動靜。   楊東民走在徐祖成的身旁,輕聲道:「大人,夜深露重,還是回去歇息吧?」   徐祖成搖頭道:「無妨,再看看!」   寅時正刻時,忽然西北賊營方向火光濃煙沖天,夾著隱隱的銅鑼及喊殺聲。   張貴大喜,拍腿叫道:「看來是王鬥得手了!」   許祿與楊東民等人也是大喜,楊東民道:「王兄弟真是好樣的,果然偷得賊營了!」   徐祖成也是大笑,便要喝令出兵接應。   楊志昌連忙道:「大人,還未見王總旗約定的火箭訊號,再則,此時天還未亮,這夜間行軍,怕是混亂。又恐是賊人的疑兵之計,不若再等等看!」   那邊五堡各人立時紛紛勸說,言道楊大人說的乃是持重之言,還是再等等,等王斗的火箭訊號出來不遲。聽各人這樣一說,徐祖成也是遲疑起來,當人各人繼續等,一直到了卯時,天微微亮時,從西北方向射出一隻火箭,在夜空中分外的醒目。   徐祖成大聲喝令出兵接應,他點起了全部的兵馬,只往賊營處殺來。   眾官兵進了營寨,只見內中大部已是燒燬,到處是殘木斷枝,流匪的屍體與鮮血滿地,個個都是咋舌。   在營寨內,徐祖成等人見到了滿臉滿身鮮血的王鬥,再看他的部下,也是個個全身鮮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可以看出,他們很多人身上都是掛了彩。   王斗疲倦地向徐祖成稟報,自己領軍八十餘人,成功襲營後斬殺匪賊兩百餘人,俘獲流賊五百餘人,流匪騎兵大部被殺,估計只有數十人逃亡,還有一些流賊趁夜散去。另還繳獲了戰馬二百八十餘匹,還有金銀若干,眾多的糧草物資來不及清算。   看著營內慘烈的樣子,徐祖成歎道:「王鬥你襲殺賊營有功,當記首功,本官會為你報功請賞的。」   眾人都是感歎點頭,王斗立下這個功勞,以少擊多,辦到了眾人不可能辦到的事,各人都是歎服。   只有楊志昌輕哼了一聲,眼中露出嫉妒的神情。   徐祖成下令搜索剿匪,清點物資,看著眼前一箱箱的金銀,還有眾多的糧草等物,眾人都是樂不可支,此次收穫太大了。   看著眼前那二百八十餘匹戰馬,徐祖成沉吟了一會,他對王斗道:「王總旗,這些繳獲的馬匹物資……」   王斗深施一禮:「一切全由徐大人作主!」   徐祖成一怔,他仰天大笑起來,他重重拍了拍王斗的肩膀,大聲道:「王鬥你很好,非常不錯!」   ……   崇禎八年十月初九日,王鬥成親了。   這天整個靖邊堡都是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的。所有軍戶都是放下手中之事,前來忙活王斗的婚禮。   這天賓客眾多,除了王家與謝家的親朋好友外,便是各堡的軍官賀儀前來。   王斗一身新郎官的打扮,只是忙裡忙外的招呼客人,他的母親鍾氏更是打扮煥然一新,喜氣洋洋的,只是到處張羅。兒子總算成親了,作母親的,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王鬥將一個個客人迎進廳內,忽聽一陣哈哈大笑,接著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王老弟,哥哥來給你道喜了,大喜啊大喜,今日你可是雙喜臨門啊。」   卻是張貴與他的家丁隊頭張堂功前來,還有幾個隨著抬著幾箱的賀禮!   王斗忙迎了過去,二人寒暄了一陣,王斗有些奇怪地道:「雙喜臨門?老哥說的話小弟可不懂了!」   張貴哈哈大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操守大人已經任命老弟為舜鄉堡防守官了,這任命文書不久就會下來。」   王斗呆一呆,這喜訊來得太突然了,他道:「那老哥你呢?」   張貴笑得合不攏嘴,道:「托老弟的福,哥哥我調任到州城去了,以後我們兄弟雖不在一地,還是要好好親近才是!」   在張貴的解說下王斗才明白,原來最近州城屯田官與營操官都調任到衛城去了,空出兩個名額。此次張貴與林道符剿匪有功,二人便轉調到州城去,分別任屯田官與營操官。至於舜鄉堡空出的防守官位置,便由王斗來接任了。   王斗現在雖為總旗,不過他新近立下大功,這升職是肯定的,雖然大明世官的官銜要由兵部任命,不過防守官的位子操守官完全可以任命。對現在的操守官徐祖成來說,他已經瞄上了下一任的守備之位,舜鄉堡這邊需要一個能力出眾的人接任,王斗當然是不二人選。   看著眼前的王鬥,張貴心中暗歎,這傢伙官運太強了,年紀輕輕的就坐到了防守官的位子,多少人一輩子也達不到這樣的高度。不過自己也沒什麼不高興的,雖然自己防守官沒做成,不過調到州城去任屯田官,也是大喜,畢竟州城繁華,比待在一個小小的舜鄉堡好多了。   讀書人有句話說得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什麼的,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太恰當了。   聽了張貴的話,王鬥快速地回過神來,張貴調到州城去任屯田官,自己任防守官,以後求助他的事情多著呢,打好關係是肯定的。他忙道:「同喜同喜,老哥榮升高位,小弟也是給你賀喜了,以後還要多多勞繁老哥你啊。」   張貴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他道:「好說好說,都是兄弟,有事儘管來找來!」   王鬥將張貴迎了進去,很快的,王斗榮升舜鄉堡防守官的喜訊傳開了,堡內軍戶們更是歡喜。   接著更多的賓客滾滾而來,林道霽來了,張君貴來了,輝耀堡的管隊官常正威來了,貼隊官鍾大用滿臉笑容地來了,還有舜鄉堡令吏馮大昌,周莊,胡莊,茶房堡幾堡屯長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等人來了,個個陪著笑臉,神情恭敬親熱,一口一聲的防守大人。   王斗一一微笑招呼他們,旁邊有一人叫了一聲姐夫,卻是謝秀娘的弟弟謝一科。   這傢伙今年十六歲,人長得眉清目秀的,身體卻是粗壯,他是謝家唯一的男丁了,謝秀娘一共八個兄弟姐妹,幾年前兩個弟弟餓死,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送人,謝秀娘家內現在只餘一個姐姐與這個弟弟了。   謝一科這傢伙是個自來熟,才來堡內幾天,便和眾人打成一片,王斗也很喜歡他。   此時他瞪了謝一科一眼:「你小子,就知道到處跑,也不隨我招呼下客人。」   謝一科叫道:「好哩,姐夫怎麼說,就怎麼做。」   忽然聽到賓儀喊道:「操守官徐祖成大人到!」   立時廳內一片騷動,一片聲的道:「徐大人來了!」   王斗也連忙迎了出去。   ……   屋外一片喧囂,屋內卻是安靜。   這是王斗與謝秀娘的洞房,裡面紅燭高燃,鋪了一個大紅的喜床。   此時喜床上,謝秀娘一身新娘子的打扮,正是端坐在床上。在她旁邊,圍著幾個堡內選出的伶俐丫頭服侍,此時幾個丫頭嘰嘰喳喳的,只是向謝秀娘通報外面的情況。   有兩個丫頭還一邊拍手,一邊圍著謝秀娘唱著北地小曲:「傻俊角,我的哥,和塊黃泥兒捏咱兩個。捏一個你,捏一個我。捏的來一似活托,捏的來同床上歇臥。將泥人兒摔,著水兒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這是當時大明北地流行的娌曲,歌詞語調頗為的大膽,唱得謝秀娘又羞又喜,只是羞紅著臉低著頭。   忽然有一個粗婆進來大聲叫道:「啊呀,恭喜小娘子了,大人高昇為防守官了,這真是大喜啊!」   眾人都是不敢相信,幾個丫頭更是七嘴八舌地問個不停,那粗婆大聲道:「現在廳內都傳開了,這事情千真萬確!」   眾人一連聲的向謝秀娘賀喜,那粗婆大聲道:「小娘子真是好福氣啊,這下子成為官太太了!」   謝秀娘聽著眾人的賀喜,神情有些恍惚,眾人在耳邊的話似乎變得很遙遠,她只是癡癡在想,自己終於成為王斗哥哥的妻子了,她天天盼,日日盼,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那種期盼和對王斗感情,她用言語表達不出,以前她聽過一個小曲,覺得唱到自己心裡去。   「要分離,除非天做了地。要分離,除非東做了西……你要分時,分不得我。我要離時,離不得你。就死在黃泉,也做不得分離鬼!」   謝秀娘覺得心內有一股東西在堵著,心情激盪的很厲害,她有種想哭的感覺,但在眾人面前,她卻是不好意思哭。   忽然外面又傳來一聲大叫:「啊呀,操守徐大人也來了!」   立時房中各人都是擁了出去,謝秀娘也下意識地站了站身,隨後又坐了下來。她怔怔地坐著,不知什麼時候,她的淚水已是流了下來。或許,這就是讀書人說的幸福吧。 第三卷 舜鄉堡防守官 第070章 舊日上司   崇禎八年十月十三日。   天氣已是冷了下來,廳外要命的北風又吹個不停,不過屋內燒了幾個通紅的爐火,卻是溫暖無比。   謝一科興沖沖地進來,叫道:「姐夫,又有人來拜訪了,看名刺,是輝耀堡一個貼隊官叫鍾大用什麼的,他說他與您可是老相熟了,要不要喚他進來?」   說著他笑嘻嘻地拋了拋手中的一錢銀子。   這傢伙,往日走路蹦蹦跳跳的,或許是旁人得知王斗是他的姐夫,奉承的他人多了,這些時間他走路變得大搖大擺起來,就像只螃蟹一樣。   「鍾大用?」   王斗微微一笑,確是老相識了,往日自己的老上司,自己每日要向他叩拜行禮,現在自己升為防守官了,他也眼巴巴地趕來奉承自己了,說實在,對這個情況,王斗還是心情愉快的,畢竟自己是一個世俗之人,不是聖人,難免會有普通人的虛榮心。   成親當日那天,操守官徐祖成前來,隨行的親將楊東民,帶來了王斗任舜鄉堡防守官的腰牌文書印章等物,因為王斗正是新婚,所以徐祖成寬容地給了王斗七天的新婚假期。   不過這幾天王斗又哪有閒著?各方賀喜巴結的人絡繹不絕,連平日八桿子打不到一塊的親戚也是接連上門,特別是各堡的官員更多,有想拉關係的,有想職務再上一步的,有盯著空缺的,有想保著自己現有官位的,每日前來拜訪的人就是沒有斷過。   在昨日時,輝耀堡的管隊官常正威就有來拜見王鬥,並送上了一份厚禮,就是希望能保住現有的官位,並嘗試能不能更進一步。今日貼隊官鍾大用又來了。   結婚那天,鍾大用其實也有來過,不過當日王鬥成親繁忙,加上操守官徐祖成前來,自己哪顧得上他,二人總共說話不到三句,今日鍾大用又來,想必是藉著舊識鄭重地拉關係了。   王斗道:「這鍾大用是以前我在靖邊墩時的老上司,確算是舊相識,喚他進來吧!」   謝一科應了一聲:「好哩!」   就興沖沖地出去了。   王斗聽謝一科自己吹他是西山孫家溝遠近聞名的好獵手,此次姐姐成親來到靖邊堡,希望能留在堡內混口飯吃,不過對於謝一科的安排王斗還沒有想好,便先讓他留在府內幫忙,類似做一個隨從跑腿的事情。   很快聽到鍾大用那尖細的笑聲遠遠傳來:「唉呀呀呀,唉呀呀呀,這府內就是氣派啊,不愧為防守大人的府邸,這氣派就是不一樣!」   接著就見鍾大用與其妻王氏笑容可掬地走進來,二人都是被寒風吹得臉色泛青,嘴唇透紫,特別是王氏的手上還拎著一個巨大的禮盒。進入廳內,一股溫暖迎面而來,二人都是下意識地舒了口氣。   王斗還沒動作,鍾大用手疾眼快,已是搶上一步,給王斗跪拜叩頭,連聲道:「卑職輝耀堡貼隊官鍾大用,給大人賀喜了,恭賀大人榮升防守官之位,賀喜大人新婚燕爾,家小安康!」   他的動作非常流暢瀟灑,沒有絲毫的不自在之處,很自然就轉換了自己的角色。見自己的婆娘王氏還愣在那裡,盯著自己丈夫呆呆看著,鍾大用怒盯了她一眼。   王氏醒悟過來,也是連忙襝衽行禮,上前給王斗參拜。   王斗身上還是穿著一身普通的冬裝皮襖,不過他的權力地位,卻是讓任何人不敢小視,他微笑過來,親手攙扶起鍾大用道:「都是往日一墩同僚,何必行如此大禮,起來吧。」   又對王氏遙相攙扶。   鍾大用受寵若驚,趕忙站了起來。   如當日防守官許忠俊對王斗的氣功一樣,王氏也是隨勢站了起來。   鍾大用又滿面笑容地遞上了一份禮單,笑道:「防守大人大喜,卑職的一點心意,還望大人成全小的一點卑微孝心!」   王斗接過禮單看了看,裡面各式禮品加起來怕有十兩之多,他順手將禮單遞給了旁邊的謝一科,道:「人來就好,何必買這些貴重的禮物?老鍾你這人就是太仔細。」   王斗對鍾大用的稱呼也轉換得很自然,不過此時的身份場合下卻是再合理不過。   聽了王斗的話,鍾大用臉上也是笑開了花,更顯得油光滿面,他點頭哈腰地道:「應該的,應該的,防守大人不嫌小的心意卑微,這是小的榮幸,榮幸。」   看往日威嚴刻薄的上司在自己面前點頭哈腰的樣子,王鬥心中也份外有種成就感,他微笑地對謝一科道:「一科,你去喚你姐姐出來!」   謝一科大聲地應了一聲,很快的,謝秀娘從內堂出來,她穿了一身大紅的比甲,頭上盤個少婦的髮髻,插著簪釵。或許是新婚燕爾,她臉上有一股暈紅,如同抹上一層胭脂一般,給她平添了幾分秀麗。加上她的身份服飾,這裝扮中就透著一股雍容,往日的鄉姑土氣,已是消失了不少。   一見謝秀娘,鍾大用與王氏都是趕忙上前拜禮,口稱太太。   王氏更是口中嘖嘖道:「看太太這身打扮,真是貴氣,不愧為防守夫人,就是體面!」   在大明朝,其實稱呼太太也是要具備條件的,士大夫之妻,年到三十方可稱呼太太,不過現在大明禮制混亂,任是什麼官員之妻都是稱呼太太,謝秀娘現在在堡內外,人人都是恭敬地稱她為太太。   這王氏以前是見過謝秀娘幾次的,見往日的鄉姑村婦眨眼便有了官太太的雍容氣派,醜小鴨成了白天鵝,也是心下吃驚羨慕不已,看看人家的氣派,再看看自己,她不由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王氏已是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走好這條夫人路線,這是丈夫交給她的鄭重任務。   謝秀娘這些時間暇時就是打聽學習那些官太太的禮儀作派,不敢行差踏錯半步,丈夫現在成了防守官,這人前的體面舉止,可不能稍稍忽視,免得丟了王斗的臉,讓旁人見了笑話。   此時她小臉上一絲不苟,目不斜視,嚴謹地向鍾大用與王氏二人襝衽施禮,二人都是連忙還禮,連稱不敢當。   王斗輕柔地道:「夫人,你招呼鍾夫人說話!」   謝秀娘應了一聲,向王斗襝衽萬福,帶了王氏進去。   王斗微笑著看二人進去,對於謝秀娘,她現在正式成為自己的妻子,王斗以後打算讓她管些堡內外賑濟流民,撫恤婦孺之事,以更好地收攏各方之心。這也是後世政客普遍通行做法,很有效果。   ……   二女進去,王鬥招呼鍾大用落座,並讓下人奉了茶,鍾大用只是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個屁股。   看著王鬥,鍾大用也是心下感慨,去年王斗升任總旗官已經讓鍾大用感歎王斗官運之強,短短幾年時間便走完了別人十幾年奮鬥拚搏的路程。現在更想不到,人家高昇為防守官了,眨眼間便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放眼整個舜鄉堡,誰有這個福氣?   鍾大用只能感歎王斗這小子福星高照,官運亨通。不過這種心理落差他只是埋藏在內心深處,眼下最重要的是,是與這位新任上司打好關係。依鍾大用對王斗的瞭解,這位老兄還是很念舊的,自己往日與王斗有舊,這是個極大的優勢。   其實王斗能明白鍾大用內心的世界,這些時間,旁人對他突然高昇防守官可說是議論紛紛,什麼說法都有,各人背後更多是一種嫉妒的心態在裡面,表面上又要扮出一份親熱的樣子。   王斗只是一笑置之,環境身份的變化,任何人都要快速適應,不適應者,只能被淘汰,官場這個地方,是出名的殘酷。   廳中的火爐支起鐵架,上面燒著熱呼呼的茶罐,謝一科在一旁忙活著,不住為二人添加著熱茶。   廳內氣氛融洽,王斗與鍾大用一邊喝茶,一邊憶起往日墩中的歲月,二人都是感慨不已,特別是談到馬鍾夫婦的死,二人又是唏噓不已。   二人有意識都不提當年不愉快的事,只是說些墩內趣事。   這種言談方式,也是鍾大用願意看到的,這讓他感覺到自己與王斗的親近。   在說話時,鍾大用並沒有向王斗提出什麼請求,老油條的他當然知道這是官場大忌,只要自己與王斗搞好關係,有什麼陞官發財的好事,王斗會忘了自己?   又喝了一會兒茶,王斗看了看天色,鍾大用識趣地站起身來,滿臉笑容地拱手道:「防守大人公務繁忙,小的就不打擾了,就此告辭,告辭!」   王斗道:「老鍾啊,以後還是可以常來府中走動的嘛!」   鍾大用點頭哈腰地道:「一定,一定!」   見王斗要站起身來,他忙道:「大人您留步,您留步!」   ……   鍾大用出了府來,不一會兒,他的妻子王氏也是被送了出來。   見到鍾大用,王氏急切地道:「大用,事情怎麼樣了?」   不要看鍾大用剛才在王斗面前點頭哈腰的樣子,在妻子面前,他可是很有威嚴的。   他板著臉咳嗽一聲,說道:「不用說,憑我鍾大用往日與防守大人的交情,大人肯定是對我神情親熱,言語親切!」   王氏雙手合十道:「謝天謝地,看來你貼隊官的位子是保住了,說不定還可往上提提呢,嘻嘻!」   鍾大用哼了一聲道:「那還用說!」   想起當日自己任輝耀堡貼隊官時,那管隊官常正威對自己多有排擠,不過等王斗陞官後,鍾大用有意無意地暗示自己與新任防守大人的交情,特別註明自己與防守大人乃往日一道戰鬥過的兄弟後,那輝耀堡管隊官常正威的神情立馬不一樣,對他客氣親熱了許多。   不過鍾大用又豈能就此滿足?對管隊官的位置,他也是眼紅不已。   看鍾大用傲然而立,現出一種難得的男子漢氣派,王氏不由有些媚眼如絲,她嬌聲道:「大用……」   王氏還是有幾分姿色的,看妻子這個樣子,鍾大用不由有些心動,不過他看了看四周,咳嗽了一聲,道:「幹什麼,在人前要注意禮儀舉止,你看看王太太,人家的風采就是不一樣!」   王氏哼了一聲道:「人家是官太太呢,我怎麼能跟她比!」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幾騎已是到了二人面前,並在二人身旁下了馬。為首是個穿著百戶官服的壯實軍官,身旁跟著幾個隨從,手上都提著巨大的禮盒。   鍾大用吃了一驚,這百戶竟是舜鄉堡原防守官的心腹親將許祿,他的官位可比自己高了一截。   鍾大用忙施禮道:「原來是許大人,剛才小的失禮了!」   王氏也是慌忙襝衽行禮。   許祿只是嗯了一聲,神情傲然,他的心思沒有放在鍾大用二人身上,只是領著隨從進了王府。   見到王鬥,許祿完全沒有剛才對鍾大用的傲然神情,只是笑容可掬地施禮道:「防守大人新婚大喜啊,下官冒昧前來,還請不要怪罪下官的唐突失禮!」   王斗也是高興地道:「原來是許老哥,快快就座!」   看了許祿遞上來的禮單,搖頭道:「你我兄弟,何必這麼見外!」   又讓許祿落座奉茶,談起來意,卻是關於許祿與家丁們歸宿的問題。   許祿身為原防守官許忠俊的親將,帶了一隊五十人的家丁,自許忠俊死後,就一直為自己的事情操心,先前他打算投向杜真,不料杜真對他不感冒,而且死了。想投向張貴,不料張貴要調往州城去,這個心思念頭也是作罷。現在王斗身為舜鄉堡新任防守官,許祿便來探探王斗的口風。   許祿領了這一隊的家丁,倒不擔心自己地位有失,只是這些家丁養活困難,不找到新東家,讓他如何辦?   不比各鎮游擊將軍,參將,總兵麾下的戰兵營家丁每月需要銀餉二兩三錢五分,再加本色米五斗。這衛所軍官們的家丁,每月只要銀錢一兩,本色米五斗。不過這五十個家丁,加上兵器盔甲馬匹等物,這養兵費用,一年下來也不是筆小數目。   而且衛所兵一般要自己養活自己,每年屯田還要納糧,養兵就更困難了,指望上頭撥下糧餉,那是不用指望了,眼下大明財政困難,連戰兵營都是年年拖欠糧餉,這衛所兵,更是無人重視,沒了新東家,這五十個家丁,難道要讓他們解散不成?   這些時間許祿的心思惶恐,念著自己與王斗也算有交情,不等王斗的新婚期結束,就急急找上門來了。   此時他神態恭敬,只坐了一半的屁股,臉上還隱隱露出一股憂慮,完全沒有往日在王斗面前的優越感。   王斗沉吟了半晌,微笑道:「放心吧,以後許老哥就跟著我,你手下那些兵,別的不說,吃飽喝足是沒問題的!」   許祿大喜,他千恩萬謝,心滿意足,滿面笑容地去了。   王斗坐了下來,他今天接了好幾波的賓客,有些累了,正想好好地喝杯茶。   忽然謝一科又如一隻螃蟹一樣走進來,他嘻笑道:「姐夫,外面剛有幾人跪在大門口,聽他們說,他們是周莊,胡莊,茶房堡幾堡的屯長,言道往日對姐夫怠慢不恭,特來請罪!」   …… 第071章 容人之量、上任   對於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幾人的請罪,王斗微微一笑,當日自己成為舜鄉堡防守官來,便料到會有這麼一日。   不過王斗已經沒有興趣對這幾人怒眼相加,隨著自己身份地位的改變,他的心境也隨之變化。如果當日自己還是那個小小的屯長,旁人對自己的白眼私憤,他當然會想盡一切辦法給於報復,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不努力奮爭,便會讓人得寸進尺,更欺凌頭上,沒有自己在世間生存的機會。   不過當你手控他人命運生死時,便會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心思已不在這小小的一畝三分地上,屬下往日與自己的狹隙,大可一笑置之。威嚴,沒必要體現在挾私報復上,這樣反顯得小雞肚腸。此時的寬容,更顯自己有容人之量,讓屬下感受到你的威德。   當初楊通與鍾大用二人對自己不敬,自己身居高位後,對往日的恩怨都是一笑而過,反更讓二人敬服。   當然,如果這些人被自己寬容後,仍在背後做對不起自己的事,王斗便不介意施展雷霆手段,加以嚴厲的懲處,以免眾人誤為自己是濫加慈悲之輩。王斗決不容有人背叛自己。   王鬥將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三人喚了進來,只是對三人溫言撫慰。   言笑晏晏間讓三人又是放心,又是感激涕零,幾人只是痛哭流淚。   最後三人放下心來,千恩萬謝地走了。   ……   王斗舅舅鍾正顯這些天很高興,因舜鄉堡書吏對他排擠之事,這些天他一直都是告假待在靖邊堡內。   不過鍾正顯是個心思熱切之人,這堡內他哪待得住,每日就是坐立不安,想到往日之事,又是恨得牙癢癢的。   不過從王鬥成親那日,事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往日的同事一個個都笑嘻嘻地來了,帶了豐厚的禮品,見了鍾正顯後,一個個恭敬有加,口中更是「鍾先生」,「鍾典吏」的叫個不停,語音之親熱,直讓鍾正顯誤以為自己曾與他們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好同僚,好尊長。   被他們這一叫,鍾正顯哪還有氣在?念及舜鄉堡的繁華,恨不得就即刻復任。   不過他多少還是擺著架子,直到舜鄉堡令吏馮大昌笑容滿面地帶著眾書吏前來,直歎舜鄉堡事務繁忙,自己分身乏術,沒有鍾典吏這位高材,堡內事務運轉不靈啊,最後眾人異口同聲地道:「鍾先生不出,奈蒼生何?」   被他們這麼一說,鍾正顯全身骨頭都鬆了,十四日這天,便樂顛顛地打包行李前去復任了。   見舅舅這個樣子,王斗也很高興,只有鍾調陽念及王斗之勞,心下感激,他雖仍是沉默寡言,不過分到手上的工作卻是更勤勉地去完成,力求做到最好。   鍾正顯走後,王斗也正式招集堡內一干軍官商議事務,這些天他一直在府內陪伴自己的新婚妻子,好在堡內各人各司其職,倒也井井有條,沒出什麼亂子。   不過自己新任防守官,事務繁多,加上明末亂世,哪有那麼多悠閒的時間?是該開始佈置了。   看著廳內的一干人,韓朝、韓仲、齊天良、楊通、鍾調陽、高史銀、鍾榮等人個個喜氣洋洋,意氣風發。王斗陞官,他們也隨之水漲船高,作為王斗的嫡系,這奉承拍馬之人如潮就不用說了。   看著在座的一干人,王鬥心內暗歎,自己麾下高級軍官與文人還是太少,不是小旗就是總旗,要不是就是小吏,就算此次剿匪有功,立功幾人升賞也是有限,官位不到,各人的職位也不好安排。隨便安排一人到外堡去擔任屯長,至少也要是總旗的官銜,這官位不到,你一個小旗去任屯長,顯然便不能服眾。   王斗沉聲道:「我去舜鄉堡上任後,鍾調陽任靖邊堡的屯長,齊天良仍管理屯田之務!」   韓朝、韓仲兄弟肯定是要跟在自己身旁的,不過靖邊堡是自己的勢力根本,需要最信得過的人留任,鍾調陽辦事穩妥,又是自己的表哥,由他擔任靖邊堡的屯長,練兵管理,這是最好不過。   上次剿匪,鍾調陽也算立下了軍功,這上頭的升賞下來,一個署總旗是跑不了的,由他任靖邊堡的屯長,名正言順。   至於齊天良,上次他雖是隨軍出戰,遺憾的是他領著輜兵隊,一直呆在中軍後翼,寸功未立,眼下仍是一個小旗,升賞也不要想了。不過他是自己親近之人,便留在靖邊堡管理屯田吧,這些時間他的努力與成果,王斗也是看在眼裡的,是個實幹之人。   聽聞王斗的任命後,鍾調陽與齊天良都是站起身來,鍾調陽只是抱拳說了一聲:「大人放心,卑職定會管好堡內之事!」   齊天良則是話多了一些,他叫道:「大人只管放心吧,俺老齊別的不說,領著軍戶們種田還是好手,大人只管等著糧米滿倉吧!」   王斗緩緩地點了點頭,眼下基本農閒,齊天良便領著堡內軍戶繼續開墾農田,維修前些時間被流寇們糟蹋的田地禾苗,那個蘭州大水車被拆毀砸爛,也需要重建,還有被燒燬的畜場同樣需要重建,堡上的女牆,堡內外的校場等,也一樣需要興建。   這些事情王斗都有一個事程表,鍾調陽,齊天良等人按著辦理就好,說實在,齊天良也很熱愛這份種田的工作。   王斗又對鍾榮道:「鍾先生便留在堡內,協助鍾調陽,齊天良二人處理堡內文書事務!」   鍾榮站起身來,深施一禮:「學生謹遵大人之令!」   鍾榮現在只是一個攢典,吏之最末等,大明國家官吏考課之法,九年三考,分稱職、平常、不稱職三種。三考過後,二考稱職,一考平常,可以升一級。三考都為稱職,便可升兩級。   雖衛所小吏評語都由衛所掌印官評定,不過陞遷卻是由衛所經歷司報經吏部批准,鍾榮幾年之內想要升職,這太困難了,而且大明文官內排資論輩風氣太濃了,鍾榮想進舜鄉堡任高級書吏,顯然遠不夠格。未來王斗想要使用文人,只得從舜鄉堡或是董家莊等地尋找吏員了,希望能收攏一些有用的人才。   王斗又道:「高史銀任董家莊管隊官,楊通任貼隊官,韓兄弟二人,隨我進舜鄉堡。」   高史銀原來是小旗,楊通是普通軍士,高史銀與楊通二人此次算是立下軍功,不管二人未來升賞官位如何,董家莊這個重要的地方王斗是佔定了,不過王斗只能將自己嫡系安排如此了,自己吃肉,也得讓別人喝點湯不是?   聽了王斗的話,高史銀與楊通二人都是裂開嘴直笑,終於陞官了,還外放一堡,這真是太好了。   韓朝韓仲兄弟二人也是直笑,相比各人,他們更願意跟在王斗身旁,這樣未來前途更不可限量。   除了韓朝韓仲兄弟外,此次王斗也決定將謝一科帶在身邊,這傢伙,好好磨礪一下,說不定又是另一個鍾調陽。此外王天學,陶氏,李茂森幾人,還是讓他們繼續留在靖邊堡內打制兵器,研究醫藥。   靖邊堡這個地方,就作為自己的後方大本營吧。   各人事務安排好後,王斗的心思也是飄到了舜鄉堡處,自己陞官了,地盤勢力也是擴大了,不過要養的軍戶人口更多了,明末衛所的困苦是出名的,一個千戶所幾千人口未來都要靠自己養活,這壓力可想而知。而自己要收攏整個千戶所的軍心民心,只有讓他們過上與靖邊堡一樣的好日子,如此,自己才可以集一所之力,在未來的危機中取得勝算。   或許自己眼下的底氣,就是背靠一堡軍戶支持,靖邊堡上下一心的民氣。   還有,前些時間自己帶人夜襲賊營,抄得了眾多的金銀糧草,由於時間緊迫,自己僅讓部下藏起了三千多兩的銀子,餘者三千多兩銀子,還有馬匹糧草等物,只得盡數上交。   好在操守官徐祖成還夠意思,事後又分給了自己五百兩銀子,此外還有一百四十三匹戰馬,四百多石的糧食,還有兩百多把的刀槍兵器,這些物資,或許可以稍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   對於王斗前去舜鄉堡上任,靖邊堡軍戶歡喜中也有傷感,他們已經習慣了王斗在堡內的日子,王斗這一去,他們還真是不習慣。好在這靖邊堡是大人的根本,舜鄉堡離靖邊堡也不遠,大人還是會經常回家的。   崇禎八年十月十六日,王斗婚期還未滿,他便率領眾人離開靖邊堡了。   此次王斗決定帶五隊戰兵,一隊夜不收前往舜鄉堡。   靖邊堡內共有七隊戰兵,兩隊輜兵,一隊夜不收。留一隊戰兵,還有兩隊輜兵在靖邊堡內,一隊戰兵隨高史銀等人去董家莊,那些兵都將成為軍官種子,在當地開枝散葉,按王斗的練兵制度,很快又可以在兩堡內拉起數倍的強悍之士。   餘者軍士盡由王斗帶走,他需要這些戰力勘比家丁的軍士保證自己在舜鄉堡內的威嚴。   防守官,相當於營兵中的把總,所以王鬥出行時,便帶上了大大寫著王字認旗的五方旗一副,高招旗一副,巡視旗四副,此外還有一些掌號金鼓等旗手,也算是旗幟鮮明,兵強馬壯。   繳獲的那些戰馬,也保證了王斗七十餘名軍士可以一人雙馬。馬上各人,還都披著鐵甲,這種軍威陣容,在舜鄉堡內,算是排在穩穩的第一位了。這證明了王斗的實力是舜鄉堡內任防守官的不二人選。   旗牌旌旗開道,王斗領著自己的鐵甲大軍離開了靖邊堡,鐵蹄踏在靖邊堡的石子街道上,一片整齊的轟鳴。   靖邊堡軍戶們傾巢出動,都是站在路旁,以自豪的目光歡送王斗等人的離去。 第072章 貧窮   崇禎八年的十月十六日,已是後世陽曆的十一月二十五日。   早已過了小雪時節,這天氣越發的寒冷,泠洌的北風吹來,身上披的鐵甲更如冰鐵一般,徹寒到心裡去。   任憑寒風肆虐,王斗一行人只是控馬穩步行進。   當先幾個旗手策馬先行,隨後是每個隊的槍旗,加上王斗的五方大旗,十數面鮮艷的紅黃旗號只是在寒風中獵獵飄揚。   一部分夜不收已是遠遠的撒了出去,在王斗旁邊,韓朝領著剩餘的夜不收控馬行在王斗的身旁。謝一科也是位於中軍位置,他騎在一匹馬上,只是身子不斷的左扭右動著。   謝一科本來不會騎馬,不過從自進靖邊堡後,很快結識上了韓仲,磨著韓仲教了他幾天馬術後,此時騎馬,至少不會從馬上摔下來,不過動作仍是笨拙。   看他的樣子,韓仲不由叫了一聲:「小科兒,你還不行啊,膽子還是太小了!」   謝一科不服氣地道:「你才我比大多少?便叫我小科兒?」   二人鬥起嘴來,韓朝看在眼裡,對王斗笑道:「謝一科兄弟身手還是不錯的,只需磨礪一下,就是個很好的軍官架子。」   王斗微笑道:「他年紀還小,也未立過軍功,此時提拔他,怕是不能服眾!」   靖邊堡中以軍功能力為先,先前剿滅流匪後,各隊中也提拔上了幾個隊頭,正好補充上高史銀等人走後的空隙。不過謝一科沒有參加過任何戰鬥,雖然他是自己的小舅子,不過王斗也不會因此就提拔他,壞了靖邊堡的規矩。   韓朝點了點頭,他以欣賞的目光看著謝一科,說道:「我比試過他,拳腳箭術都不錯,做個隊頭的能力還是有的,我看他人也機靈,是個做夜不收的好料子,不若將他調到我隊上來吧。」   王斗緩緩點頭道:「也罷,就讓你好好管教他吧!」   眼下自己缺人,謝一科既有能力,讓他整日在自己身邊跑腿確是可惜了,讓他放到韓朝隊上去也好。韓朝為人沉靜,有他管著謝一科,王斗也大可放心。   ……   眾人一人雙馬,腳程快,在路上行了不久,舜鄉堡已是出現在各人的眼前。   舜鄉堡位於釜山腳下,古美峪關大道西則,相傳立城最早源於黃帝時代,西面有漢潘縣城的遺址,東面便為此時的舜鄉堡。眼下堡的周長一千兩百餘米,牆高十一米,還不算女牆城樓等高度,外牆包有青磚,身為保安衛左千戶所的所治,這城池算是非常堅固。   當王斗等人到了舜鄉堡的南門前時,大道上已站滿了前來迎接的堡內官員。   堡內千百戶,幾個管隊官,大小吏員等,此時都是在寒風中站立迎接。在人群最前面,是舜鄉堡的僉書官,副千戶林道符,神情有些垂頭喪氣的,他身旁站著鎮撫遲大成。   關於林道符為什麼還在舜鄉堡,這是個意外,本來林道符在舜鄉堡做了多年的老三,在任防守官無望後,突然喜訊傳來,自己有望調入州城任職,千年鐵樹開花,林道符喜不自禁。   不料還沒高興幾天,壞消息傳來,自己在州城的位置,似乎被別人走了後門,這調進州城又沒希望了。加上防守官沒份,林道符兩頭皆空,聽他府上人說,林道符已經氣得幾天沒吃飯了。   雙重打擊下,林道符垂頭喪氣就可想而知了。   他板著臉不說話,他旁邊的鎮撫遲大成也不是個話多的人,二人都是呆呆地站著,默默地等待。   前面二人沒話說,不代表後面的人不說話,在他們身後,幾個管隊官吏員跺腳呵手,只是在輕聲交談,等待新任防守官王斗的來臨。   原許忠俊親隨許祿與旁人聊著天,王斗的舅舅鍾正顯也滿臉自豪地站在人群中,與滿臉笑容的令吏馮大昌在輕聲低語。可以明顯看出,身旁各人對鍾正顯都很客氣。顯然鍾正顯這個大嘴巴,早已將他與王斗的關係傳得街知巷聞。看到王斗的面上,眾人哪敢不客氣的?   眾人等待著,忽然人群中一陣騷動,各人都是探著腦袋叫道:「防守王大人來了!」   果然見煙塵滾滾,旌旗展現,王斗一行人已是遠遠而來,以林道符為首,眾人都是迎了上來。   等王斗一行人到了眾人面前時,人人都是吃了一驚,特別是堡內的幾個管隊官。   王斗那近百人都是身披鐵甲,一人雙馬,個個銳氣十足,他們口中呼著白氣,只是傲然立在馬上,連他們身下的戰馬都是不住的打著響鼻。這些兵馬隨便拿出一個來,都比得過那許祿麾下的家丁。看到這個軍容,很多人都是吸了一口冷氣,有這個本錢,怪不得王斗能擔任舜鄉堡防守官。   只是各人想不到原來王斗身為靖邊堡一個小小的屯長,是如何變出這些強壯兵馬的?   林道符也是盯著王斗的兵馬直看,臉上現出複雜的神情,或許自己不能擔任防守官,就是因為手上沒有這些兵馬吧。   王斗下了馬,在韓朝、韓仲幾人的簇擁下,大步向眾人而來。   以林道符為首,眾人都是一古腦的上前迎接。   林道符上前施禮道:「大人遠來辛苦,下官等在此恭候大人!」   他向王斗行了兩個拜禮,王斗微微荅禮。   看著王鬥,林道符心下很不是味道,曾幾何時,王斗還要向他行下官禮,想不到過了沒多久,自己便要向王斗行禮,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看著王斗那年輕又意氣風發的臉,林道符心下更不舒服,曾幾何時,這個防守官的位子本來是自己的,眼見就要到手,結果又失去了,造化弄人,竟一至於斯。想想今年都四十六歲了,眼見就要五十,這麼多年一直在做副手,就沒有轉正的機會?   看著眼前這位年近半百,穿著副千戶官服的軍官向自己施禮,王斗也有些同情,或許是因為受了雙重的打擊,林道符原來那高大魁偉的身形已經有些彎曲下去,臉上的風霜味更濃了,鬢角更見花白,原本銳利的雙目也暗淡了不少。   不過同情歸同情,王斗當然不會將自己的官位相送,只得精神上同情了。   林道符上前施禮後,接著又是鎮撫遲大成上前拜見王鬥,向王斗行了三個拜禮,遲大成為人刻板,體現在施禮上,也是中規中矩。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不過禮節上卻是讓人絲毫挑不出毛病來。   接著林道符為王斗引見堡內各人,幾個官隊官及吏員。六個管隊官,都是百戶官銜,這其中許祿當然是老相識了,他滿臉笑容的只是上前拜見,王斗親切地與他說了幾句話,許祿感覺到王斗對自己的重視,喜不自勝,大感人前有光。   還有一個管隊官叫孫三傑的,也給王斗留下深刻的印象。此人年在三十多歲,人長得粗獷,聲音卻是軟綿綿的,特別是額上長了個大瘤,讓人過目難忘。聽林道符介紹說此人善用鳥銃,讓王斗留上了心。   此外又是令吏房幾個書吏。   令吏馮大昌,年約在四十五、六歲,字景興,管理堡內外一切文書事務。   典吏韓雨,年約在三十多歲。   司吏郭仲舉,年約在四十多歲。   攢典王仲,攢典馬忠,都是四十多歲,二人負責管理堡內的糧倉與草料場。   王斗微笑一一與他們寒暄,堡內這些軍官吏員,都是自己用得著的,能拉攏他們就盡量拉攏。見王鬥神情和藹,眾人都是放下心來,看來這位新任的防守大人還是好相處的。   眾吏員中,王斗見到了自己的舅舅鍾正顯,他微笑道:「舅舅,在堡內可好?」   鍾正顯得意洋洋,以全場人都聽得到的聲音道:「斗兒,舅舅很好,這天寒地凍的,這一路來可是辛苦?」   他的話惹來了場中一片羨慕又嫉妒的眼光。   ……   林道符看了鍾正顯一眼,對王斗道:「大人,堡外風寒,還是進堡吧!」   王斗點了點頭,當下眾人一起進堡。   那舜鄉堡有門二,南門又稱平定門,城垣上建有城樓。   眾人從平定門進入堡內,王斗策馬踏在街上,心下感慨,這是他第一次以主人的目光審視堡內的一切,這感覺就是不一樣。   相比靖邊堡,舜鄉堡確實熱鬧了許多,至少沿街的建築店舖多了不少,人流量也多了一些。不過靖邊堡有一點是舜鄉堡沒有的,就是那種整潔與生氣。   雖然靖邊堡軍戶也普遍貧窮,不過卻是人人朝氣蓬勃,眼中有一種對未來生活充滿希望的靈氣,每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標,堡內各處也是乾淨整潔,住在裡面,足以讓人心情愉快。   反觀舜鄉堡,街道破舊骯髒,房屋低矮破舊,到處是垃圾,衣不蔽體的小孩到處跑。那些大人,不論男女,都是衣衫破爛,神情麻木,似乎被貧窮壓得完全失去了生活的信心。   看著這些軍戶民眾,王鬥心情沉重,自己以前到舜鄉堡來,只是以一個過客的身份匆匆而過,很多事情不會放在心上。現在自己成為舜鄉堡防守官了,這些人都成為自己治下的軍民,自己能改變他們的生活,收攏他們的心化為已用嗎?   眾人策馬而行,只是往內而去。   那千戶官廳位於東側的東大街上,幾條主街道倒是都用青石板鋪就,只是年久失修,到處坑坑窪窪的。   一路而去,街兩旁不時現出一些胡同小巷,見到王斗的鐵甲大軍前來,很多軍民都是吃驚又畏懼的站立旁邊,只是拿眼向王斗等人看。一些商戶也是紛紛推門出來,看著街上這只不一樣的軍隊。   看到他們那種敬畏的眼神,韓仲,謝一科等人都是得意洋洋,以後自己就是堡內的主人了。一干靖邊堡軍士也是自豪,從靖邊堡來到舜鄉堡,算是一個大地方了,人人在馬上腰骨挺得筆直,鐵蹄只是轟隆隆而過,留下背後的一片驚歎議論。   林道符策馬行在王斗的身旁,不時為王斗指點堡內建築,王斗不住點頭。   很快,眾人來到了東大街的千戶官廳前面。 第073章 文冊、工匠   千戶官廳佔地頗大,在大門不遠處有兩棵榕樹,古榕蒼勁挺拔,枝葉繁茂,生機旺盛。   看著這個大宅院,王斗不由感慨,想當日自己為靖邊堡的事,前來向杜真討要耕牛農具,忍受看門小校的眼色。現在自己卻成為這個地方的主人,想起往事,真是不勝唏噓。   韓仲顯然也是同樣的心思,不由眉飛色舞。   看到王斗的樣子,林道符心下又不是味,從去年起,許忠俊,杜真,還有自己,都在這個地方待過,最終自己還是沒有成為這個地方的主人。   他強忍心內的不痛快,對王斗道:「防守大人,堡內同僚已是在堂內設下酒宴,為大人接風洗塵,我們進去吧。」   王斗點了點頭:「也好!」   舜鄉堡在西北處設有軍營、馬鋪,當下由許祿帶頭,慇勤地將王斗一干手下安排到軍營去休息。   王斗則是帶著韓朝、韓仲,謝一科,還有一隊戰兵,在眾人的簇擁下進入千戶官廳內。   一進大門,迎面一座照壁,廣三丈六尺,高一丈六尺,東西兩角,還辟有柵門。   千戶官廳前衙後宅,以大門、大堂、二堂、三堂為中軸線,其他建築基本保持左右對稱。內中分為幾個房科,分別是正副千戶,百戶鎮撫,還有令吏房的吏員辦事所在。   大堂為五間七架,佈置頗有武風。   此時在大堂旁的西花廳處,已是擺上了幾桌酒席,有魚有肉有酒,午膳算是豐盛。   看來為擺這幾桌接風酒,今日舜鄉堡內要大大出血了。   許祿安排好王斗一干手下後,匆匆忙忙趕來赴宴。此時他有幸與王斗坐在一席,他端起酒杯大聲道:「防守大人來我們舜堡任職,這是我們舜堡上下的榮耀,來,讓我們敬防守大人一杯!」   眾人都是轟然響應,連林道符與鎮撫遲大成都是點頭舉杯,王斗道:「本官新近上任,對舜堡之事多有不明,還要諸位同僚多多協助,一起將舜堡治理好!」   他微笑舉杯,眾人一齊干了。   接下來,席中各軍官紛紛上前給王斗敬酒,連幾個吏員也不例外。   王斗來者不拒,酒到杯乾,讓眾人都是意外,沒想到王斗如此豪氣,各人不覺對王斗生出些微好感。喝酒豪爽的人,通常氣量也大,看來以後大家的日子好過了。   其實對於王斗擔任舜鄉堡防守官,堡內除了鍾正顯外,怕沒有一個人服氣。他資歷太淺,官位太小,雖說前些時間他剿匪有功,不過這升賞還沒有下來,王斗仍是總旗,以區區總旗擔任防守官,這如何讓人心服?別的不說,舜鄉堡內百戶一抓就是一大把,這些人都輪不到,憑什麼輪到他?   不過這王斗能擔任舜鄉堡防守官,最少證明了操守官徐大人對他的看重,這後台可是很硬,而且今日王斗帶來的兵馬,實力也是不容小視,不管這些兵王斗怎麼練出來的,這個世道,有兵就有權,就可以大聲說話。   王斗任職已是事實,成了他們的頂頭上司,以後自己想在舜鄉堡內過好日子,當然要巴結好這個新任上司。而且杜真死後,這堡內管屯官的人選一直沒有定下來,到時要由王斗安排,這管屯官可是大有油水,誰不眼紅?   因此不管各人內心想什麼,至少表面上都是人人神情親熱,這敬酒潮是一波接一波,連王斗帶來的韓朝、韓仲、謝一科三人,也是身邊不時圍上幾人。   韓朝、韓仲還好,謝一科喝了幾杯酒後就臉色通紅,說話的舌頭都大了起來,扯著一個人只是叫兄弟。   王斗看在眼裡,心想自己這個小舅子和他姐姐相比,這性格是天差地遠,他似乎容易喝酒犯事,這一時間,王斗決定下來,讓謝一科以後少喝酒。   ……   接風宴要結束時,許祿靠近王斗低聲道:「大人一路辛苦,後院下官已是吩咐人收拾好,這宅院空曠,要不要招幾個僕役服侍?」   原來許忠俊與杜真任防守官時,都招有僕役,不過杜真死後,那些僕役也就散了,林道符雖代理了一段時間的防守官,不過他為人清苦,一直沒有招僕役服侍。   王斗微笑道:「這事便由許老哥你安排吧!」   自己在舜鄉堡內不熟,這許祿極力想巴結自己,就多給他機會證明吧。   果然許祿非常高興,連聲道:「大人放心,下官定會將事情辦好!」   接風宴結束時,林道符等人就要告辭,王斗今日方來,按他們的想法,至少也要休息幾日再處理公務,不料王斗叫住林道符道:「林大人,晚上時分,你將堡內文冊拿來給我看!」   杜真死後,林道符代理了一段時間的堡內事務,各樣的文冊都是歸他管理,聽王斗這樣說,林道符有些驚訝,他看了王斗幾眼,隨後,他拱手道:「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酒宴結束,王斗來到後院,果然幾進幾出,房間眾多,王斗讓韓朝、韓仲、謝一科幾人各選了一套房間。傍晚時分,鍾正顯也樂顛顛地來了,將行李搬了過來,言道以後就住在官廳宅院內了。   晚上時分,林道符來了,他向王斗拱手道:「大人,下官已是將堡內文冊帶來,本千戶所內外丁口軍戶,倉庫糧草,軍械槍炮等記載,盡在此處!」   看著這個高大的中年軍官,王斗微笑道:「辛苦了,林大人請坐!」   王斗知道林道符還是很有能力的,對舜鄉堡的事務也很熟悉,只是他的官運不好罷了。這樣的人,他當然要用起來。   他讓林道符坐下後,便凝神細看起文冊來。   依文冊統計,舜鄉堡內有官兵三百二十三人,馬騾一百一十五匹。堡內還有軍戶三百五十餘戶,口一千多,其中有匠戶七十餘戶。   軍器方面,有弓七十餘副,箭五千二百九十枝,盔甲一百八十六頂副,虎衣虎帽十四頂身,大刀,腰刀,籐牌背刀各一百餘口。此外還有神槍三十二桿,神銑十五桿,銅炮三個,銅鐵佛朗機五副,無敵手二個,虎尾炮二個。儲備鉛一百八十七斤九兩,儲備火藥一百二十斤七兩,儲庫熟鐵一千六百三十斤,生鐵一千三百五十七斤,生鐵子四百三十二粒。   王斗搖了搖頭,堡內人口物資軍器之少,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再看堡內屯田耕牛與屬下各堡的情況,更是糟糕。舜鄉堡耕牛還不到一百頭,不算靖邊堡,整個千戶所屯田地不到七千畝,整個千戶所的軍戶不到八百戶。而且,誰知道這些情況是紙面上的統計,還是真實的情況?   王斗只是在沉吟,林道符一直在旁看著王斗的神情,他久在舜鄉堡,自然知道這堡內的難處,他也算是盡心竭力了,可這堡內的情況就是每日惡化,就不知這位很有傳奇色彩,最新上任的防守大人能不能改變這個情況?林道符很是期待。   良久,王斗抬起頭來,對林道符道:「林大人,你明日招集堡內軍官,我要巡視堡內各處!」   ……   第二天一早,王斗在林道符等人的陪同下,察看了舜鄉堡內各地。   那舜鄉堡西北處是軍營、馬鋪,東南處有糧倉、草料場,此外南門內還有一個郵驛。王斗這些地方都看過了,軍營內人影稀少,大部分軍士都不知道去哪。馬鋪內的馬匹大多瘦弱,草料場缺乏乾草馬料,郵驛內剩幾個老軍。那常平倉內,糧米更只剩下數百石,夠吃用多少天的?   王斗走了一處又一處,舜鄉堡內的一切都暴露在王斗的面前,隨同舜鄉堡各人都有些忐忑不安,只有王鬥神情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韓仲與謝一科一邊看一邊笑,二人連聲道:「嘖嘖,這堡看起來大是大,不過敗絮其中,還不如靖邊堡呢!」   惹來眾人各樣的目光。   很快,一行人又進了匠作坊,只見裡面一些工匠正懶洋洋的打制著手上的兵器,與靖邊堡匠作坊內熱火朝天的場面完全不能比,再看看他們打製的兵器火器,多半質量不過關。同樣是舜鄉堡出來的匠戶,他們到了靖邊堡後,這工作熱情,這武器質量,可說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看著那些工匠們蒼白的臉色,王斗也沒有心思處罰他們,最後王斗來到舜鄉堡堡牆上,看著城南處的演武廳,他沉聲道:「林大人,明日招集堡內的官兵,我要檢閱軍士!」 第074章 雄心   崇禎八年十月十七日,清晨。   舜鄉堡教場位於城南三里處,佔地一頃有餘,教場在永樂年間興建,往日都是千戶所整所官兵的會演秋操之地。歲月長久,教場各處已是破敗。   此時在教場上,已是站滿了舜鄉堡的大小軍士。   農曆十月下的大明北地,天氣已是非常寒冷,今天甚至還飄下一絲絲的小雪,那北風一吹過來,直讓人全身發抖。看下面許多舜鄉堡軍士雖身上都裹著厚厚的棉襖與皮襖,大部分人縮成一團,跺手跺腳,完全沒個軍士的樣子。   更讓人歎氣的是舜鄉堡兵冊上有三百二十三人,在場中人不知道有沒有二百五十人,六個管隊官,除了許祿那隊,沒有一隊上四十人的。就是這些人中,一半還是老弱,個個身上軍服破爛,很多人面黃肌瘦,身著薄薄的軍衣,在冷洌的寒風中瑟瑟發抖,連手上的兵器也是銹跡斑斑,一看就沒有經過保養。   這些人接觸到王斗射來的目光,都是麻木,眼中臉上都沒有表情,在王斗看來,這些人已經廢了。   唯一好些就是各管隊官與貼隊官身旁的家丁們,每隊計有十一、二人的樣子,大多是青壯,衣甲兵器也頗為齊全,不過他們的陣列紀律也是稀稀拉拉,典型的烏合之眾。   就是原許忠俊親將許祿領的那隊兵五十人全是家丁,也談不起什麼陣形。這些家丁們,放在靖邊堡,都是不合格的軍士,放在舜鄉堡及大明各地衛所,已經是最主要的作戰力量了。   在教場演武廳的高台上,王斗掃視著場下那些舜鄉堡軍士們,臉色難看,舜鄉堡軍隊的敗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這些兵能打仗嗎?王斗深表懷疑。   王斗身上披著那副奪自後金軍的銀白鐵甲,吸引了台下不少的目光,加上他是新任防守官檢閱兵馬,底下議論聲不斷。在他身旁,林道符與鎮撫遲大成同樣按劍肅立。   遲大成板著臉,萬年不變的臉色。林道符披了一身的鐵甲,更顯身形高大魁梧,此時他也是臉色難看,目光不時掃視舜鄉堡的軍士們,同時頻頻注視向靖邊堡那邊的軍士。   那些才是好兵,個個年輕,身材粗壯,特別是紀律出眾,他們身披盔甲,在寒冷的天氣中只是持刃肅立。   他們排成六個橫隊,每隊十二人,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去,都是一條直線。雖然大冷的天氣,旁邊的舜鄉堡軍士都是縮手縮腳,他們口中呼著濃濃的白氣,只是一動不動,任雪花飄在身上,個個神情嚴肅,目視前方。   在這幾隊兵的正前方,韓朝、韓仲二人披甲肅立,也是一動不動。連謝一科立在戰兵隊那邊,也是緊繃著臉,神情嚴肅得過份。   這種軍紀軍容,讓旁邊的舜鄉堡軍士看了都是畏懼,特別是有些人前些時間參加過剿滅流匪作戰的,神情更是敬畏。   許祿帶著他那隊家丁站在右首,看著旁邊的靖邊堡煙士們,他心下很不是味道。自己集全堡之力,花了多年時間才養出來的一隊家丁們,這軍容戰力卻是遠遠不如靖邊堡粗粗操練幾個月的軍士,這怎麼不讓他心內產生深深的挫敗感?   看了台下良久,王斗沉聲道:「林大人,為何堡內軍務如此破敗?」   林道符主管舜鄉堡的營操練兵,軍隊敗壞如此,王斗當然是問林道符了。   林道符抱拳沉聲道:「大人,操練兵馬需要銀錢糧餉,堡內糧米不足,下官也是有心無力!」   軍士要進行基本的操練,每天至少粗糧要管飽,否則體虛無力,就是繞教場跑幾圈,也容易體力枯竭昏迷。如果要加大訓練量,每天還要加上一些肉類,否則很快便會尿血而亡。   舜鄉堡破敗,錢糧枯竭,林道符確實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王斗道:「為何堡內操備官軍如此之少?」   林道符沉聲道:「大人,堡內軍戶逃亡不斷,軍官要養活自己的家丁,下官也是無能為力!」   大明邊鎮衛所七分屯種,三分城守,稱為操備官軍。衛所的屯糧徵收上來後,一部分上繳,一部分便是用來供養堡內的軍官與這些操備官軍。餘者雜差官軍與屯軍便是勞役耕種。   明初軍屯所出幾乎能完全滿足全軍需求,所以兵強馬壯,將士安心。不過宣德年後,衛所操軍大量逃亡,大批屯軍便被徵調為操備守軍,原種屯地轉歸余丁耕種。事易時移,明中後期已經普遍為正軍充伍,余丁撥屯。   此時各地衛所操備官軍繼續大量逃亡不說,餘下的也多徒有其表,一年難得操練幾天,心思只是忙著自己家小與田地。就算有青壯,也捨不得充為正軍,只是讓家內老弱頂替。   而且軍官們為了養活自己家丁,不但剋扣糧餉,也鼓勵這種現象的存在,好讓他們借此吃空餉。   說來說去,非常就兩個字:糧餉。   聽了林道符的話後,王斗一直就是沉吟,他讓那些舜鄉堡軍士再表演陣法與武藝後,臉上沒有表情,只是對林道符道:「林大人,你傳令下去,從明日起,我便要巡視治下各堡!」   ……   十月十八日起,王斗讓韓朝領著那隊夜不收護衛跟隨,由韓仲領著幾隊戰兵留守堡內。他帶著舜鄉堡的林道符,鎮撫遲大成,還有許祿等人,冒著嚴寒,接連巡視了屬下各堡。   除了董家莊與輝耀堡這兩個大軍堡外,舜鄉堡轄下還有周莊,胡莊,茶房堡,易莊等十一處屯堡。其中甘莊堡、鴉溝堡、石甕堡、岔道堡是屬於輝耀堡的管轄屯堡。   不提各屯長軍官們的努力巴結,依王斗看到的情況,各屯堡情況都非常糟糕,屯田拋荒,耕牛瘦弱,堡內屯戶大量逃亡,青壯越少。看到這些情況,王斗想不皺眉頭都不行。   十月二十日,王斗領著一行人馬來到了輝耀堡內,輝耀堡管隊官常正威與貼隊官鍾大用恭敬地迎接了王斗一行人。   那輝耀堡地勢重要,位於美峪千戶所、馬水口與保安州的隘口要道上,堡築於山坡上,西邊是董房河,地勢險要。堡周長一里零二百六十步,不包磚,設管隊官領軍五十人防戍,所轄墩台四座。   堡內只有一條大街,幾條小巷,住有軍戶幾十戶,或許是輝耀堡位於保安州中部丘陵高山地區,耕地較少的原因,這輝耀堡裡面的軍戶比董家莊與辛莊還窮。   所謂大街只是一條寬一些的泥土路罷了,到處坑坑窪窪,街的兩邊多是一些土屋,茅屋之類的破爛建築,路上走的也多是衣衫襤褸,凍得全身哆嗦的男人女人。堡內店舖只有兩家,賣些糧米雜貨之類的商品。   堡內最好的建築就是百戶官廳了,常正威與鍾大用二人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招待,便殺了一口豬招呼這些從舜鄉堡來的大人物們。   對二人的恭敬與馬屁,特別是鍾大用如花的笑容,王斗沒有多加理會,他只是問常正威道:「常大人,聽聞這輝耀堡附近有一個鐵礦?」   後世的輝耀鄉是涿鹿縣出名的葡萄與杏扁之鄉,境內水資源也算豐富,不過王斗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境內能打制兵器盔甲的鐵礦。   常正威沉吟道:「是有一個,位於寇家溝那處,還是赭石礦,品相也頗為出眾,只是開採不便,只有一些鄉民到那處挖些礦石使用,平日泛人問津!」   赭石礦就是赤鐵礦,外形多呈紅褐色。   聽了常正威的話,王鬥心情愉快起來,他道:「你帶我過去看看!」   ……   從寇家溝回來,王鬥心情更是愉快,依隨行各人的估計,那寇家溝當地赤鐵礦儲量近兩百萬噸,含鐵量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這個礦石開採起來後,完全能滿足王斗的需求。   開採是有些不便,不過王斗身為一所之主,只要調派人手,加上錢糧充足,還是可以大量冶煉鋼鐵的。   事後心情愉快的他,還在常正威等人的陪同下,遊覽了輝耀堡西北處的黃羊山,那黃羊山是後世涿鹿縣的森林公園。該處林木四季常青,鬱鬱蔥蔥,到處可見□子、獾子等野生動物。離黃羊山不遠,還有東靈山。山上怪石嶙峋,風景秀美,還有大批量的林木及草場。以後要養馬及採藥,那裡是個絕佳的基地。   經過這些天王斗巡察舜鄉堡及輝耀堡各地,他估計境內有七、八萬畝可供耕種的田地荒地,而且這是一塊完全由自己作主的土地,看著山上秀美的景色,王鬥心中豪情湧起,自己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都能將靖邊堡治理好,同樣也可以將整個舜鄉堡治理好,取得自己在世間的立足之地。   算算明年六月下,清兵就要入寇了,時間緊迫啊。   崇禎九年五月三十日,黃台吉派阿濟格統八旗兵十萬攻明。六月二十七日,阿濟格兵分三路入喜峰口、獨石口等地,相會於延慶州,就在保安州的旁邊。九月八日阿濟格奏聞,俘明國人畜十七萬九千八百二十,生擒明總兵巢丕昌,清軍飽掠而歸。   這是次規模浩大的入侵,算算時間不多了,特別保安州是宣府鎮重要的屯糧之處,到時清兵肯定會派兵劫掠,到時出現在舜鄉堡下的清兵會有多少人?一千人,還是一萬人?   不論是流寇還是胡虜,王斗都從心底厭惡之,從內心深處看不起他們!自己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不會考慮從賊降虜的念頭,兵臨城下,大不了轟轟烈烈戰死便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可自己豈可甘心認命?從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就一直在拚命,從一文不名的小兵,一直拼到現在的防守官之位,都是靠自己拚命出來的,就算到最後一刻,王斗也不會放棄。   王斗雄心勃勃,打算在明年清兵來臨之前,編練出一隻千人的強軍,錢糧不夠,就去搶!眼下大明亂世,匪賊滿地,殺了他們,一可安民,二可養軍,如果他們不死,就輪到自己死了。   看著寇家溝的方向,王斗呼了口氣,自己的未來,就從這裡開始吧。 第075章 新編   王斗有這個雄心,在明年下編練出一隻千人的強軍,不過時間緊迫,王斗只能選取最容易編練的兵種來訓練。   在王斗的計劃中,這些兵種還必須是流水線似,能大批量生產,廉價的,能經得起消耗的士兵,到時用數量堆死一切自己的對手。這樣算來算去,只有長槍兵與火銃手,加上一些適量的炮兵與騎兵。   火槍手訓練一個月便可上戰場作戰,只要訓練充足,一年時間就可以成為神槍手。長矛手同樣訓練三個月就可上戰場,一年下來也可以成為精銳的士兵,看看靖邊堡軍士就知道了。   就算製造鉛彈,也遠比製造箭支容易多了。士兵們在野營的時候點起篝火,拿出一個鐵杯融化鉛塊,用子彈鉗鉗出,放進水裡冷卻,一個鉛彈就作好了。特別如果有模具,更可以大批量的鑄造鉛彈。   而培養一個合格的弓箭手,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對士兵的身高臂長也有極嚴格的要求,加上弓箭器械昂貴,這成本真是太高了。   其實這個時代,火槍技術遠不成熟,冷熱兵器混合,如果手上有大批量合格的弓箭手,還是可以在戰場中佔據優勢的。十七世紀後世,鄭成功的弓箭手們就以嫻熟的箭術讓荷蘭的來復槍手黯然失色。   不過成本及訓練難度問題,弓箭手在王斗軍種中淘汰了。還有刀盾手,訓練難度也是極大,一個合格的刀盾手也需要訓練長達一年的時間,比長槍手與火槍手慢太多了,還是取消吧。   當然,如果軍中只有火槍手與長矛兵,這構成還是很有弊端的。   這個時代火槍有種種缺陷,臨敵的心理壓力下,繁雜的火器操作容易造成失誤。   火繩槍的缺點也多,雨天不能使用。點燃的火繩容易暴露目標,夜晚不能偷襲。火繩容易燒完,操作也複雜,就算王斗改進紙筒定裝火藥也是如此。就算未來有燧發槍,一樣是毛病多多。   不過任何事情總是有利有弊,只要利大於弊,就值得去做!   大明朝的流水線生產士兵,就從自己這裡開始吧,王鬥心中豪情萬丈!   ……   崇禎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從輝耀堡回來後,王斗立時在官廳議事大堂內招集堡內一干軍官商議事務。   「林大人,從今日起,你便負責堡內的營操及屯田事務!」   王斗正色對坐在下首左旁的林道符鄭重說道。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王斗發現林道符對堡內諸事還是一片公心,加上他的能力,是可以委以重任。   林道符並來一副沉默的樣子,聽了王斗的話,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了一呆,隨後顫抖地站了起來,眼都紅了,高大的身體深深地拜了下來,哽咽道:「下官領命,防守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會盡忠盡職,將大人吩咐的事情辦好!」   看他激動的樣子,王斗能體會他的心情,做了萬年的老三,總算有人賞識他了,如何不激動?   王斗柔聲道:「林大人不必如此,論輩分,你算是我的父輩兄長,在堡內經驗又是豐富,本官受命以來,日夜思量戰兢,惟恐誤了操守大人的任用。以後堡內諸事,還要林大人多多指教!」   王斗肺腑之言,林道符更是感激,他又深深地作了一個揖,然後坐了下來,原本暗淡的雙目又恢復了銳利,坐在椅上,頗有顧盼自雄的味道。此後林道符生活充實起來,他精神抖擻的,老遠各人就可以聽到他哄亮喝斥的聲音,全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煥發出了第二春。   對於林道符的升任,除了鎮撫遲大成臉上露出笑容,為林道符高興外,餘者各人眼中都是露出羨慕嫉妒又失望的神情。林道符兼理舜堡屯田諸事,他們沒希望了。   不過面上,他們還是滿面笑容地向林道符賀喜,林道符也是喜笑顏開地接受了眾人的賀喜。   王斗道:「此外,鎮撫遲大人仍是管理軍中堡中律法軍紀諸事,餘者各將各司其職!」   眾人轟然領命。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從明日起,堡內便要組織軍士開墾田地,操練軍務!」   他對令吏馮大昌道:「馮先生,你明日便領著堡內幾個書吏,按戶統計堡內青壯男子,將所有十六歲到四十歲的青壯男子盡數統計上來!」   馮大昌坐在右首邊上,臉上一直帶著微笑,頗有儒雅文吏的樣子,此時他含笑起身,拱手道:「學生領命,幾日後,便會將文冊呈於大人案上。」   王斗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人說吏滑如油,不過至少表面上,這馮大昌還是很擁護自己的。   接著王斗又發佈幾條命令下來,指揮若定,氣定神閒。看王斗辦事井井有條的樣子,場中各人都是露出驚訝的神情,這個王鬥,果然有兩把刷子。先前各人看他只是巡視各地,絲毫沒有動作的樣子,現在這一動,卻是雷厲風行,自有一股威勢。   在王斗的盤算中,除了靖邊堡受自己獨立指揮外,以後舜鄉堡的屯田事務盡數交給林道符,等堡內練兵走上軌道後,也盡由林道符管理操兵諸事。   而且他還計劃在將來裁撤所有軍官們的家丁。   家丁,將領之私產,軍將侵軍餉厚家丁而薄軍士。厚此薄彼,那些被放棄的軍士不是沒有思想的機器人,被人視為廢物,豈會沒有怨恨?這些人在戰場上往往是最先崩潰的對象,他們造成了很壞的局面,就算家丁們再能戰,也無濟於事。   家丁制,嚴重削弱了軍隊的戰鬥力。說起來,靖邊堡軍士的待遇不見得很好,每天只是吃飽,連軍餉都沒有。不過他們有現在的軍容戰力,就是因為軍中一視同仁的氛圍,還有那種公平獎罰的制度。   上行下效,如果王斗也弄家丁了,手下學自己怎麼辦?到時軍中各人一大堆的家丁,餘者軍士又成為廢物,自己又退回到明軍中的老路去,白白練兵了。   當然,大明家丁制度的產生原因是複雜的,沒有私兵,便容易為他人左右,特別是朝廷。   而且家丁都是軍官們的私產,很多人還是將官們的家奴,軍官們除了侵吞軍餉外,就是大量佔有田地來養活自己的家丁。要裁撤軍官們的家丁,談何容易?這都是他們的命根,要斷人命根,他們就會跟你拚命!   王斗打算先編練出一隻新軍,等時機成熟了,再把那些家丁打散,全部編入軍中。新軍沒練成之前,還是先保持現狀。   首先,精兵簡政,把那些老弱全部裁退是可以的。   王斗目光掃視了眾人一眼,道:「從明日起,軍中先發下一個月的糧餉,家丁的,我也會按家丁的糧餉標準發下。不過發了糧餉後,軍中老弱盡數裁退,除非各隊補充進去全部的青壯,滿額足編。青壯標準為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壯年男子!發下糧餉後,以後所有軍士家丁必須與新編軍士一起訓練,違者嚴懲不怠!」   「遲鎮撫,裁退老弱之事就交給你了!」   遲大成為人刻板嚴肅,在舜鄉堡內有「遲扒皮」的稱呼,這討人嫌的工作,就交給他吧。   聽了王斗的吩咐後,這中年男子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只是說了一句:「下官領命!」   然後就嚴肅地坐了下來。   餘者軍官面面相覷,先前聽到王斗要發下糧餉,他們還高興了一陣,不過隨後聽到王斗後面的話,他們都是呆了一呆,老弱全部裁退後,他們一隊兵只剩十餘人了,這未來如何吃空餉,喝兵血?   而且這裁退老弱由讓人聞風喪膽的「遲扒皮」主理,看來大家有麻煩了。   只有許祿眼中滿是笑容,他那隊兵儘是家丁青壯,一隊兵五十人的糧餉,算算也不少了。   林道符站起身來,對王斗拱手道:「大人明鑒,堡內糧餉只可供一個月食用,如發下將士糧餉後,堡內便糧米無存了!」   王斗道:「林大人不必擔憂,這糧餉之事,我會想辦法的,總要讓將士免於饑寒才是!」   林道符又坐了下來,王斗能在靖邊堡靜悄悄地練出百餘強兵,想必他有自己的辦法!   ……   不提事後林道符與馮大昌去統計堡內的青壯人口,王鬥將要給軍士們發餉的消息如一陣風般在舜鄉堡激起了千層浪。   很多人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半年了,舜鄉堡內沒有一粒米發下,堡內軍戶們已是飢寒交迫,天可憐見,上面的大人們終於發糧發餉了。   十月二十三日,北風似乎要橫掃一切,雪風飛舞,落在地上很快凍成堅冰。不過這一切都沒有阻擋舜鄉堡軍戶們的熱情,他們將皮襖,棉襖裹在身上,搓著手,呵著寒氣,只是簇擁在千戶官廳前面,一個個領著屬於自己的糧餉等物。   大明衛所軍士月糧,馬軍月支給米二石,步軍總旗月支給米一石五斗,小旗月支給米一石兩斗,軍士月支給米一石,守城者如數發給,屯田者半數發給。軍士月鹽,有家口者兩斤,無者一斤。   月糧可折銀,米一石折銀一兩,不過現在米貴銀賤,大家都願意領米。還有舜鄉堡各隊的家丁們,每月糧餉銀一兩,本色米五斗,王斗一一支給。   王斗搬張椅子坐在一顆大榕樹下,他按兵冊親自點名,親手將糧牌發放到每個軍士手上。每個領到糧的士兵都是千恩萬謝,他們的家口在後面看著也是喜氣洋洋。   韓朝立在王斗的身旁,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此時王斗正點名到一個老軍,那老軍上來,怕都有六十歲了,頭髮鬍子花白,看他這樣子,還能打仗?   王鬥將糧牌交到他手上,那老軍裂開嘴笑起來,門牙早已不見。   韓朝忽然問了他一句:「你吃誰的飯,替誰賣命?」   那老軍裂開嘴笑道:「小的吃王大人的飯,小人全家都替王大人賣命!」   聽他這樣說,韓朝點了點頭,不再問下去。   旁邊的林道符與鎮撫遲大成互視一眼,王斗只是微笑。   所有的軍士糧餉都發放後,舜鄉堡庫房內是空空如洗,正在眾人看著王斗怎麼辦時,幾天後,一輛輛的糧車進入堡內,又將庫房裝滿,足以讓眾人吃用兩個月。   各人大為驚奇,果然新任防守大人就是有辦法,一時間,舜鄉堡眾人都是安心,看來未來他們可以如靖邊堡軍戶一樣過上好日子,堡內那種沉悶的氣氛為之一空,第一次現出一股生氣來。   短短一些天,王斗在堡內的威望快速提高,現在他走在街上,很多軍戶都是衝他歡呼:「王大人,王大人!」   ……   崇禎八年十月二十五日,王斗發動堡內的軍戶進行一次大掃除,各人屋內屋外,街道上下,溝渠各地,無處不清掃,最後掃出了幾十車的大垃圾。看著這些垃圾,各人也是吃驚,沒想到自己身邊原來有這麼多的垃圾。   經過大掃除後,堡內各處乾乾淨淨,特別是三條主街的青石板上,還散上了一些水,更顯清爽。現在眾軍戶雖仍是衣衫破舊,不過走在街上,那種氣質已經明顯變得不一樣,舜鄉堡有快速成為大版靖邊堡的趨勢。   這天,令吏馮大昌也隨林道符前來,帶來了堡內青壯丁口的統計文冊,馮大昌的身後,還跟著王斗舅舅鍾正顯。   馮大昌進了廳來,他臉上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三絡長鬚,衣飾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顯然是個注重儀表的人。   他動作優美地對王斗作了一個揖,又對林道符拱了拱手,然後對王斗微笑道:「大人,文冊已是統計出來,堡內含匠戶在內,共有戶三百一十五戶,口一千四百一十七口。其中男子六百三十口,成丁五百七十五口,不成丁五十五口。婦女七百八十七口,壯女七百一十五口,幼女七十二口。據統計,堡內共有青壯男丁四百三十七口!」   王斗哦了一聲,接過文冊仔細翻看,前些日林道符對自己說堡內有戶三百五十七戶,顯然有一些是逃軍空額了。   王斗仔細翻看著,這馮大昌辦事還是很細心的,各戶的年籍、從軍腳色、男婦,成丁等都是一一備註在上,所有情況一目瞭然,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看了半晌,王斗歎道:「堡內人戶還是少了!」   林道符站在旁邊道:「各地軍戶都是逃亡,舜堡也不例外!」   王斗點了點頭,又仔細翻看手中文冊。   在王斗仔細觀觀看時,馮大昌只是在旁仔細打量王斗臉色。   良久,王鬥將手中文冊合上,他滿意地對馮大昌道:「馮先生辦事得力,我王斗有功必賞,你這個月便領雙俸吧。」   馮大昌大喜,他拱手謝過王鬥,然後笑道:「說起來,此次統計文冊,鍾先生也出力甚多,他可算是學生的左臂右膀。」   「哦。」王斗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舅舅也有被馮大昌這樣誇獎的。   馮大昌含笑地解釋了幾句,原來鍾正顯雖然為人懶散,不過在計數上,倒是很有一手,在邏輯學上,頗有造詣。此次統計文冊,確實算是出力很多,各戶的備註,就是他的提議。   被馮大昌這樣誇獎,鍾正顯不由得意洋洋,他也謙虛了幾句:「這都是馮先生領導有方,鍾某哪有什麼功勞?」   王斗微笑道:「鍾先生這個月也加米兩斗吧。」   在正式的職務人前,王斗對鍾正顯便是公事公辦。往日鍾調陽在自己身旁,都是稱呼自己為大人,一點也不敢以王斗的親戚自居。只是鍾正顯欠點覺悟。   鍾正顯笑逐顏開,高興地謝過了。   王斗又對馮大昌道:「以後堡內文書之事,便要拜託馮先生多操心了。」   馮大昌含笑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學生能為大人效力,此乃學生榮幸。」   ……   舜鄉堡人口文冊統計出來後,王斗便讓林道符挑選一部分堡內老弱男子及婦女去開墾荒地。   原先各堡的屯田地已是病入膏肓,王斗不指望原來的屯長軍官們可以將各屯堡治理好。眼下的舜鄉堡,還有屬下各屯堡的田地都涉及到大量軍官豪強們的利益,王斗沒時間跟他們多磨耗,便打算開闢新田地,重新規劃舜鄉堡的屯田。各屯堡中,如果有人才的,將來可以慢慢吸收到堡內來。   沿著舜鄉堡的周邊,盡有大量的荒地可以開墾,雖然現在天寒地凍,不過趁地表凍得結實之前,組織人手耕牛,先開墾出一部分的土地再說。開墾田地需要的口糧花費,王斗讓林道符儘管去做,這些他會想辦法。   第一階段,王斗打算先開墾出三千畝的田地,依靖邊堡方式打灌井,分田到戶,先給堡內一百戶人家各分個三十畝地。至於未來這些田地要不要向上面納糧,王斗會去州城活動一下,操守官徐祖成大人看重自己,州城屯田官張貴也與自己相熟,王斗希望能討來一個舜鄉堡新開墾田地三年不納糧的政策。   靖邊堡的事情各人或多或少都有聽說,人人都是羨慕。此時舜鄉堡也要如靖邊堡一樣的開荒墾田,打制灌井,又聽說幹活可以吃飽,未來還有田地耕牛可分。一時間,人人都是爭先恐後,只是圍著林道符轉動,希望能選中自己去幹活。   屯田的事,王斗便交給林道符了,新軍編練,暫時由韓朝、韓仲兄弟主理。   崇禎八年十月二十六日。   這天寒風更甚,堡內那四百三十七口青壯冒著嚴寒,盡數集中在堡外的教場上。   這些人都是從十六歲到四十歲的青壯男丁,未來王鬥將要把他們盡數編練成新軍。   依靖邊堡的規矩,他們成軍後,每天可以吃飽,不過沒有軍餉,未來糧餉都靠打仗繳獲所得。他們的家口可以分到五十畝田地,分到耕牛農具等物,並且第一年還免糧。這點上,王斗會盡快去州城活動。   這些男丁都將成為脫產的軍人,他們田地的活,便讓他們的老婆孩子耕種。王斗沒時間讓他們且耕而練,等訓練幾個月後,王斗會帶他們出去剿匪,用繳獲的一部分養這些人。   在這幾百口男丁旁邊,還排列著一些舜鄉堡原來的軍士們,人數只餘一百多。   鎮撫遲大成果然是鐵面無私,經過他的裁退老弱後,舜鄉堡六隊兵,除了許祿那隊家丁人數基本不變,餘者的五個管隊官,每隊只剩下十幾個人了,全部都是他們的家丁。   管隊官領著十個兵,成了甲長,貼隊官領著幾個兵,成了伍長。   他們也沒辦法,這青壯人口難找,特別是舜鄉堡要開墾新田地,每個新軍家內都可以分到五十畝地,還第一年免糧,第二年,第三年只徵糧一斗與兩斗,這對他們吸引力太大了,沒有一個人願意進入舊軍內。   看著身邊稀稀拉拉的一些人,那幾個管隊官不免私下頗有怨言。 第076章 法與情   對這四百三十七個青壯,王斗以原來的靖邊堡老兵全部充任軍官,並按當時的營兵編製。   十一人一甲,兩個伍長,各管火銃兵、長槍兵一伍,外加甲長一人。   五甲為一隊,設隊長一人。   四隊為一哨,設哨長一人。   兩哨為一總,設把總一人。   輜重隊,炮兵隊,騎兵隊以後再組建,如果兵力增多,可以將哨與總的單位擴大。此外,每一甲有小隊旗一面,每一隊有中隊旗一面,每一哨有大隊旗一面,把總也有總旗一面。原先軍中繁雜的旗號,王斗都大大精減。   每個隊長擁有兩個護衛加一個旗手,一個鼓手。   每個哨長擁有四個護衛加兩個旗手,此外還有兩個鼓手。   把總有護衛八個,旗手四個,鼓手四個。另還有一個軍紀官,領著五個風紀軍士。   在王斗的規定中,韓朝、韓仲各領一哨的兵,由王斗親任把總。鎮撫遲大成任軍紀官,以後軍中糾紛律法,皆由軍紀官判定,軍官不得私下懲罰軍士,當然訓練時打軍棍除外。   各軍官身旁的護衛都由總部派遣,軍官們不得私下增設護衛,如果需要增加護衛的,必須通報王斗批准,等於剝奪了軍官們以後增設家丁的路子。   組建的新軍清一色的戰兵,加上各軍官的護衛,旗手,鼓手等人,這樣算起來,新軍共有五百餘人。連舜鄉堡的青壯,連從靖邊堡帶來的老兵們,剛好編製成一個新軍隊,王鬥命名為舜鄉軍,一個響亮的名字。   至於原來的舜鄉堡舊軍一百餘人,還是讓他們繼續保持原狀。   看著那邊新軍編伍熱鬧,這些軍官們的家丁看在眼裡,心裡也不是滋味。   ……   新軍按甲、隊、哨、總為定後,每個軍士都有腰牌一面,特別是一甲之長,其腰牌上,更是記著全甲所有軍士的名字,以後一甲中誰貧誰富,誰強誰弱,喚出名字,甲長都要知曉。   通歸匯合起來,擺在王斗面前的,就是舜鄉新軍的兵冊。   看著眼前這只新軍隊,王鬥,韓朝,韓仲等人心情都很激動,這只軍隊,就是以後自己在亂世中的本錢啊。   編伍後,由新任兩位哨長韓朝、韓仲向軍士們訓話,王斗親自向每位甲長,隊長授旗,這些原來的靖邊堡軍士個個升為軍官,心情自然是興奮激動,他們向王斗表示,以後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嚴明的組織紀律,是成為強軍的首要,編伍後,王斗向各個軍官們發下了原先在靖邊堡總結出來的一些條例軍規,軍士們全部都要在三個月內熟背,以後抽背,如有軍士背錯一條的,就要打五軍棍,軍官背錯一條的,要加倍處罰。   有軍官士兵不識字的,王斗可以在下午或是晚上找一些文吏來教他們,總之要背熟勞記。   除此之外,王斗還準備效仿後世北洋的《勸兵歌》,還有後世《三紀律八項注意》等思路,按當地的民歌民調,也編一首《勸兵歌》出來,潛移默化地向軍士們灌輸軍紀觀念。   舜鄉軍成軍的第二天,王斗讓這些軍士們將自己的營房稍微打掃修整了一下,最重要的是買來一些煤炭之物,讓他們回去後,有一個溫暖舒適的環境。   第三天起,王斗便開始對他們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系統嚴格訓練,這一個月中,他們就是學習如何站隊列隊,如何踩著鼓點走步等陣形操練。   和靖邊堡的軍士一樣,這些舜鄉堡的青壯開始時沒有一點基本的隊列觀念,雖然每隊中都有靖邊堡的老兵帶動,還是一個個站得歪歪扭扭的,左右不分。   只有那些舜鄉堡舊軍們會好一些。   對這個情況,王斗等人早有經驗,在各兵的右腳上綁上繩子,這樣情況才會好些。   不過在隊列訓練中,王斗等人並不客氣,只要各兵隊列排得歪一些的,各軍官們操起軍棍就打。一個上午下來,那些新兵們一片的哭爹喊娘聲。   特別各隊的隊長,原來都是靖邊堡軍士的伍長,隊長,他們身旁跟著的兩個護衛,同樣是原來自己隊中伍中的兄弟,這些老兵們原來在靖邊堡被操練得狠了,此時媳婦熬成婆,哪還會客氣?手上的軍棍只是舞得呼呼生風,讓人見之膽寒。   對於原舜鄉堡的舊軍,則是王斗身旁的八個護衛監視,這些人都是原來靖邊堡中的老兵,個個身高馬大,那些舊軍陣列不齊整的,同樣是軍棍啪啪打去,打得那些家丁們個個鬼哭狼嚎,敢怒而不敢言。   ……   林道符今日聽說王斗開始操練士兵後,便匆匆忙忙趕來,他很奇怪王斗原來在靖邊堡是如何練兵的,一定要看個究竟。此時看到這樣的訓練場景,他不由臉色發白,對王斗道:「大人,如此操練,是不是對將士們太過嚴厲了?」   王斗歎道:「人心都是肉長的,將士們受苦,我如何不心痛?只是軍中陣列紀律為第一要務,堂堂正正之師,方可無往而不利!不嚴厲操練,如何能練出強軍?我靖邊堡軍隊,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不過我軍中已是取消了各種肉刑,軍士們操練違規,只是處以軍棍,已經算是體恤將士了!」   林道符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此後他看得很仔細,目光只是盯著下首咆哮不停的韓仲等人,默默地記在心上。   鎮撫遲大成一直站在王斗身後板著臉不語,他身後的五個風紀軍士,同樣是個個高大魁梧,靖邊堡軍隊中精選出來的老兵。只是個個背手肅立在他的身後。   上午的操練結束後,由堡內一些婦女及老弱男子組成的伙房送飯來時,眾軍士才眉開眼笑,大桶的米飯,大桶的肉湯,還有一桶的羊肉豬肉,香氣撲鼻,這些平常哪吃得到?就是那些舜鄉堡舊軍家丁們,肉食怕也只有年節才能吃到。   今早操練前大家都是雜糧米飯吃飽,已經讓眾人很開心了,沒想到午時還有肉,一時間各人歡聲笑語,早忘了先前的操練之苦,只是排隊領飯。   排隊領飯,這也是軍中的條例之一,就算是各軍官們也不例外。幾個舊軍的管隊官及一些強壯家丁想要插隊,見王斗與韓朝韓仲都是一樣的排隊,他們哪還敢插隊,只得乖乖的與眾人一起排隊領飯,一邊還嚥著口水探頭探腦,希望能早點輪到自己。   領到飯後,眾人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一邊大口地吃飯,一邊還相互取笑對方挨了多少軍棍,自己則是挨得少,教場中一片的笑聲與叫嚷聲。   王斗與韓朝、韓仲,謝一科、林道符,遲大成等人坐在一起,還有許祿也是捧著飯碗跑過來。眾人坐在一起,都是吃得很香甜,林道符雖身為副千戶,平時也難得吃肉,此時便是趁機大吃特吃,那許祿更是吃得滿嘴流油。只有遲大成吃相會好一些,與他做人一樣,吃飯也是一口一口的非常穩當。   許祿看見謝一科坐在王斗旁邊,有些奇怪這年輕人是誰,輕聲向韓朝打聽後,才知道這位原來是王斗的小舅子。先前謝一科與眾人一樣站隊,由於站得不齊,他身上同樣挨了不少的軍棍,連小舅子都打,這讓許祿對王斗的鐵面無私大感震驚。   謝一科聽到許祿的聲音,他倒是滿不在乎,他叫道:「只要有肉吃,被打幾軍棍算什麼?」   聽得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對於王斗給軍士們這麼豐盛的伙食,林道符其實內心是有憂慮的,按這樣下去,這養兵的費用就大了,不過他現在靠上了王鬥,這糧餉的事,便由王斗去解決吧。   其實王斗是有苦自己知,他雖然在靖邊堡內有三千兩銀子的庫存,不知道按這樣下去,怕也只能支持到明年初。糧餉的事情,一直深深地困擾著他,在眾人面前,他只能保持著一副氣定神閒,胸有成竹的樣子。   ……   過猶不及,特別現在天氣寒冷,下午王斗並不操練,只是組織軍士們學習軍紀條例。   這讓那些舜鄉新軍們叫苦連天,他們都是文盲,讓他們讀書識字,還不如讓他們去操練挨打軍棍更強些。不過這是王斗的規定,他們只能皺著眉頭聽那些枯燥無味的軍紀條例了。   此後一天天訓練下來,十天後,眾人站隊列隊,已經基本有些樣子,左右不分的人也大大減少。不過隨著訓練強度的加深,雖然每天都能吃飽吃肉,不過眾軍士對訓練的畏懼之情也在加深的,天寒地凍的,實在是太苦了。   不過操練前王斗有言在先,誰敢當逃兵的,抓回來後,不但要重重處於軍棍,就是他們的家小,也會立時取消他們的田地分配,甚至將他們的全家驅逐出舜鄉堡,念及於此,眾新軍們才咬牙堅持下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堅持的,十五天後,韓仲怒氣沖沖地來向王斗報告,他那一哨兵,昨天有三個軍士偷偷溜出軍營,逃回家中去了。現在他們已是抓了回來,聽候王斗的發落!   王斗不由大怒!   ……   寒風徹骨,雪花亂舞,此時在舜鄉堡教場上,兩哨新軍,還有那些舜鄉堡舊軍都排列成陣形,只是靜靜地立在教場上。他們每人手上都拿根長槍,雖然眾人還沒有開始學習槍擊之術,不過已是練習如何持槍列陣,幾百根長槍探出,槍刺如林!   在眾軍面前,此時「啪啪。」的肉擊聲不斷,鎮撫遲大成判定這三個逃軍每人處以三十軍棍的刑罰。   三個軍士分別叫矯九高、陳臣忠、韓文煥,這三人都被按倒地下,由鎮撫遲大成身邊的風紀軍一一行刑,那幾個高大魁梧的風紀軍士手上拿著軍棍,只是狠狠地往三人的屁股上面打去。   慘叫聲不斷傳來,聽得場中的眾軍臉色一片慘白,三十軍棍打完後,三人的屁股上面一片血肉模糊。   遲大成臉色不變,行刑完畢,他對王斗拱手道:「大人,違紀軍士已是處罰完畢,請大人示下。」   王斗靜靜不語,站在他身後的八個原靖邊堡魁梧老兵護衛,也是個個冷著臉按刃肅立!   半晌,王斗說了一聲:「遲鎮撫,記得我說過,有敢當逃兵的,他與家小要全部驅逐出舜鄉堡吧!」   以遲大成的刻板僵硬,他也不由動容,這種寒冬時節將他們全家驅逐出舜鄉堡,這……   他遲疑道:「大人,他們法無可恕,但情有可原,依下官看,還是……」   林道符此時站在王斗身旁,他心下不忍,也想勸說。   王斗猛地起身,一身的甲葉錚然作響,他厲聲喝道:「我舜鄉軍中以軍紀律法為先,違情不糾,情尚可在,違法不糾,則法何存?如果人人都情有可原,我舜鄉堡何以為軍?」   他冷冷道:「驅逐!」   那三個軍士本來趴在地上呻吟,此時聽了王斗的話,人人都是掙扎哀求,滿眼的淚:「大人,小的知錯了,求大人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王斗板著臉不語,此時王斗身後出來幾個精壯護衛,將他們如老鷹抓小雞一樣押出教場去了,遠遠的三人的哭叫聲還是不斷傳來:「……大人,饒了小的們吧……」   場中落針可聞,連舜鄉堡舊軍都是臉色一片慘白。一片安靜中,間中傳來韓仲的咆哮怒吼:「老子軍中不要軟蛋,有想當慫貨的,說一聲,就可以像他們一樣,滾蛋!」   眾人靜靜立著,不知過了多久,教場那邊的路上傳來一片的聲音,眾人一齊轉頭看去。卻是三個軍士十幾口人盡數被趕出舜鄉堡來,這些人中有老有少,他們拿著簡單的包裹,其中有幾個年輕婦女手上還抱著嬰孩。   寒風中,嬰兒只是哭叫不停,幾個女人不住的流淚安慰。旁邊有些老者長輩,只是怒目對那三個軍士喝罵著,罵他們丟人不爭氣,連累自己家小受苦,本來家中就可以分下田地,過上好日子,現在全完了。   這三個軍士都是一拐一瘸的,他們哭喪著臉,低垂著頭,只是後悔莫及。   一行人從路上走過,旁邊遠遠的圍著一些舜鄉堡民眾,各人都是對他們指指點點,以鄙視的眼神看著他們,眾目睽睽下,一行人更是羞愧難當!   聽嬰兒的哭聲越急,還有那些婦女的哭聲遠遠傳來,王斗長長地歎了口氣,自己的心還是不夠硬啊。   他對林道符道:「林大人,你帶些人去庫房領些銀子與米糧,追上他們,每戶給銀二兩,米麥兩斗吧。雖然他們不能再留在舜鄉堡內,不過有那些銀錢糧米,他們的日子也會好過些。至於他們以後如何,就看他們的造化吧。」   林道符深深作了一個揖,鄭重地道:「下官領命!」   走了幾步,這高大的中年軍官又回過頭來:「大人治軍嚴謹,心懷慈悲,下官歎服!」   說著他就急步去了。   ……   等林道符回來時,他滿臉的唏噓感慨,道:「這些人戶收到糧米後,都是痛哭流淚,三個軍士更是痛哭流涕,後悔無及,他們都道自己仍是舜鄉軍的一員,希望有回到舜鄉堡的一天!」   王斗長歎了一口氣,道:「繼續操練吧!」   韓仲眼睛一瞪,大喝道:「列陣!」   立時「嘩!」的一聲,教場中所有的軍士,都是站直了自己的身形,人人神情嚴肅,並將長槍持靠在自己肩頭上,沒有一個人不認真!幾縱幾隊,都是排列得整整齊齊,連那些舜鄉堡舊軍也不例外。   長槍如林,一股肅殺之殺蔓延開來。   「前進!」   數百長槍兵向前而行,他們抬手擺臂,動作劃一,腳步踏在地上,一片整齊的轟響!   「前進!」   舜鄉軍們列陣而行,氣勢一往無前!   林道符看得目馳神迷,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強軍可成!」   ……   以後的訓練仍是很苦,有些軍士還在晚間偷偷哭泣,不過眾人都是堅持下來。   隨著訓練的進行,他們的氣質也在飛速地變化,個個身上透著一股軍人的英氣,雙目銳氣十足!   舜鄉軍中是每十五日放假一日,一個月放假兩天。每當這些人回到家時,總是讓人嘖嘖稱奇,自家的大小伙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英氣了,常言道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臥如弓,用來形容自己的兒子丈夫,還真是恰當。   舜鄉軍二人成行,三人成例,走在街上,各人腰板挺直,目不斜視,一舉一動盡顯英武之士,看得很多男人女人們投來了吃驚的目光。這還是各人印象中自由散漫,面黃肌瘦,麻木不仁的明軍麼?   看著自家英氣十足的男人們,加上現在堡內開墾荒地順利,很多人家都有機會過上好日子,各家都是囑咐自家男人好好操練,爭氣些,不要象先前那三戶人家一樣被趕出舜鄉堡,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舜鄉軍操練一個月後,在崇禎八年的臘月初,王斗也帶了幾個隨從,來到了保安州城內。 第077章 雙喜臨門   崇禎八年的臘月初三日,已是後世陽曆的一月十日。   進了年下,保安州各地一直沒有下大雪,不過小雪卻是不斷,州城內大街小巷上到處是殘雪凍成的堅冰,滑溜無比,商民住戶都是忙著往自家門前灑著細砂,以防出行摔倒。   王斗穿著厚厚的皮袍,頭上戴著皮帽,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仍是覺得寒冷異常。他身旁跟著韓朝,還有幾個護衛,只是找到了州城內張貴的住所,位於城巽隅承恩坊一處大宅院,旁邊有一所名為三官廟的廟宇,香火旺盛。   張貴榮升為州城的屯田官,算是手握實權,因此巴結他的人不少,眼前這所大宅院,就是州城一個商戶所送,從外面看過去,宅院面積頗大。   在王斗通報後,張貴親自迎了出來,遠遠的就可以聽到他爽朗的笑聲,接著他大步走出來,身旁跟著他以前的家丁隊頭張堂功,也是滿面笑容。   見到張貴,王斗呆了一呆,卻見他身上穿著正五品武官的熊羆繡服,腰間佩著一塊精美的麒麟銅牌,卻是一身的千戶官服。   王鬥心想:「難道上頭的剿賊升賞下來了?」   他上前施禮:「王斗見過大人!」   張貴哈哈大笑地上前扶起王斗:「你我兄弟,何必多禮?」   王斗仍是一絲不苟地行了禮,他笑道:「老哥看來是陞官了,小弟在這裡恭賀了!」   張貴臉上滿是春風得意,他意味深長地道:「老弟你也不錯!」   他見王斗幾人都是被凍得臉色泛青,嘴唇透紫,說道:「酷寒的天,快快進屋吧,今日你我兄弟相會,當痛飲幾杯。」   王斗隨他進入宅院內,韓朝等人提著幾個巨大的禮盒跟在身後。   王斗見宅院幾進幾出,頗為豪華,不由歎道:「老哥這居所很不錯!」   張貴得意地道:「一個商人送的,憑老哥的俸銀,哪買得起這個宅院?」   眾人進入廳內,裡面燒著爐火,一股溫暖迎面而來,眾人都是舒了口氣。   王斗從韓朝手上接過禮單,雙手遞上,笑道:「老哥升職大喜,小弟一直來不及祝賀,這一點心意,萬望老哥不要嫌棄!」   張貴接過禮單觀看,見各式禮物加起來怕不少於十五兩,他哈哈笑道:「老弟啊,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一點不好,就是為人太過仔細。也罷,老弟你一片心意,老哥就不客氣了!」   他吩咐張堂功將禮物收下,王斗對張堂功微笑地點了點頭,張堂功笑瞇瞇地下去了。   王斗與張貴又相互作了一個揖,分賓主坐下,獻了茶,張貴道:「老弟說吧,這次到州城來什麼事,老哥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王斗豎起了大拇指:「老哥就是瞭解小弟!」   聽了王斗的話,張貴沉吟道:「你要老哥支援一些糧米耕牛,這個問題不大,職權範圍,老哥立時就可以辦到,不過這荒地免糧三年,這個事情老哥作不了主,得問過操守徐大人才是!」   王斗站起來深施一禮:「有勞老哥哥了!」   張貴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也罷,老哥就陪你走一趟,去徐大人那看看如何!」   ……   操守官徐祖成的府邸位於城巽隅,離保安州治不遠,原是守備府邸,明中葉後改為操守府邸,最早於永樂年間興建。   到了操守府邸前,只見好大的一片宅院,宅院前都是用大青石鋪就。石鼓的大門前,橫臥著好幾塊巨大的上馬石,旁邊還有一根根粗大的繫馬石樁,氣派就是森嚴。   到了這裡,張貴也是小心翼翼,他陪笑著向門房說明了情況,遞了名刺,又塞了銀子,那門房才傲然進去通報了。   張貴對王斗笑道:「宰相門前七品官,莫看這小小的門房,也是得罪不起!」   王斗感激道:「都是小弟的事,才繁勞哥哥如此!」同時心下尋思,以後自己身居高位,一定得改革這種門房制度,免得手下辦事受阻。   張貴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都是自家兄弟,說這話就見外了!」   迎出府來的是一個壯碩的中年軍官,卻是徐祖成身旁的親將楊東民,他向張貴拱手為禮,又見到王鬥,他哈哈笑道:「原來是王兄弟,正念叨著你呢,你就來了,真是說曹操到,曹操就到!」   王斗笑道:「今日小弟拜訪,卻是要煩勞哥哥了。」   楊東民朗聲大笑道:「自家兄弟,說什麼煩勞?」   看了看王斗身旁的韓朝與幾個護衛,眼中露出欣賞的神情:「老弟這幾個家丁不錯,練得精壯!」   王斗微微一笑,也不點破。   眾人隨楊東民進府邸去,似乎走不完的亭台樓閣,庭道院落,一直來到後院的客廳前面。在這客廳的過庭中,正有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在這寒冬之中,仍是滿樹的綠意。   進入客廳內,裡面溫暖如春,只見操守官徐祖成穿了便裝皮裘,正躺在一張軟椅上閉目養神。   軟椅上墊著錦緞的絲棉,兩個丫頭正給徐祖成輕敲著身子骨。在客廳的周邊,滿是肅立服侍的丫頭老媽。客廳上擺的,也多是黃花梨官帽椅,黃花梨家居物器,富貴之氣,撲面而來。   看來這州城就是不一樣,上層軍官和下層軍官的生活也是天差地遠。   能來到這操守官的後院,也是王斗等人成為徐祖成心腹的標誌,見徐祖成正在閉目養神,張貴與王斗都是不敢稍動。這種富貴肅嚴氣派,也是讓韓朝等人大氣也不敢出。   楊東民示意王斗幾人稍待,他輕手輕腳地來到徐祖成的身旁,輕聲喚道:「大人,張大人與王大人來了。」   「哦?」   楊東民輕喚了幾聲,徐祖成才睜開了雙目,見張貴與王斗兩人正垂手恭敬地立在自己身旁,他翻身坐了起來,道:「你們來了?」   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歎了一聲:「歲月不饒人,沒想到就這樣睡去了。」   張貴陪笑道:「大人哪老了?您精神矍鑠著呢。」   王斗估計徐祖成只有四十五、六歲,不過頭髮早已花白,一段時間不見,他的頭髮似乎更白了一些,看來這身居高位,壓力也是極大。   聽了張貴的話後,徐祖成哈哈一笑,他道:「張貴你就是會說話。」   他的聲音哄亮,顧盼間,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嚴,如同睡獅醒來。   王斗大步上前,給徐祖成叩頭作揖,徐祖成微微欠身,見王斗行止中虎虎生風,極為的精神,他滿是橫肉的國字臉上露出笑容,溫和道:「王鬥你起來吧。」   王斗依聲而起,徐祖成仔細打量王鬥,見他雖滿身風塵僕僕,但雙目銳利,加之虎背熊腰,又是年輕,正是銳不可當的時候,這樣的年輕武將,正是自己需要的。   他端坐椅上,威嚴道:「說吧王鬥,你今天到府邸來,是為了什麼事?」   張貴忙上前,將事情說了,他笑道:「王老弟倒是一片公心,只是困難確是很大,這不,他也沒辦法,只好到州城來求助了。」   徐祖成是從舜鄉堡出來的,他當然知道當地情況,他歎道:「王鬥你有這個心,真是難為你了。」   他沉吟道:「荒地免糧三年可以,不過舜堡原來的屯田納糧數額,王鬥你能不能保證盡數完成?」   王斗臉有難色,他低頭半晌,一咬道:「下官一定完成,不負大人厚望!」   徐祖成哈哈大笑,連說了幾聲:「好,好!」   他曾聽手下言王斗接任舜鄉堡後,一系列事情都是搞得有聲有色,這王斗也算是個做事勤勉之人,如果他大規模開墾荒地,三年後這些荒地成熟,到時屯糧徵收上來,對自己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政績。   衛城的守備李貽安大人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他幹不了幾年,他榮休後,守備之位由誰接任?到時肯定竟爭激烈,如果到時自己有王斗這個政績臂助,把握便大大加強了。   現在徵收屯糧是殺雞取卵,徐祖成倒不是個短視之人,不急於一時。   加上……   徐祖成對王斗微笑道:「王鬥,九月我保安將士剿匪驅賊,王鬥你襲殺賊營,斬殺匪賊兩百餘人,俘獲匪賊五百餘人,繳獲無算,記為首功!加之你去年剿滅四梁傾匪賊有功,數功並立,經懷來兵備紀世維大人認定,兵部封賞已是下來,本官要賀喜王大人,你已是榮升為千戶之職!」   王斗呆了一呆,隨後大喜,沒想到自己從總旗躍升為千戶,中間連跳幾級,這真是太意外了。   原來軍功報上去後,這有功名單到了懷隆兵備道紀世維手中,這紀世維一直對王斗印象深刻。去年他就是因為王斗等人的軍功免於崇禎皇帝的責難處罰,沒想到今年這個王斗又立下大功,看來是個可造之才,紀世維內心便起了抬舉王斗的念頭。在名單中將王斗重點突出後,他又高興地讓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紀君嬌吹簫撫琴為樂。   各方的無心力助下,便有了王斗現在這個結果。   當然,收穫也不是王斗一人,作為保安州城的操守官,徐祖成也同樣有功,兵部封賞下來後,他升署為保安衛指揮同知,仍充任保安州城操守官。因為有了這個升任,所以徐祖成才起了未來竟爭守備之位的念頭。   同樣的,張貴也是沾了光,正式成為正千戶,他與王斗雖都是千戶,不過他是州城的管屯官,這權力地位,自然是比王斗強得多了。升賞的人還有一片,王斗一時間也問不完。   本來依大明的衛所制,王斗升任為正千戶後,要到京師去報到考核,不過現在明末混亂,衛所官也不值錢,所以兵部直接將公文告身發放下來,由王斗的直管上官告知了。   ……   張貴向王斗賀喜,王斗滿面笑容,旁邊的韓朝等人也是喜不自勝,大人陞官後,他們也是隨之水漲船高,想必此次的封賞,自己也有份吧。   徐祖成微笑道:「本來兵部的文書下來,我要派人去通知你的,正好你來了,就在這裡告知了。你下去時,便讓楊東民與張貴跟你去吧,由他們正式宣佈你的升任,這樣人前陞官也風光些,也讓別人看看,你是我徐祖成身邊的人!」   王斗連忙感謝。   徐祖成又有意無意地問道:「舜鄉堡那邊有一個管隊官叫溫方亮的,他是原來州城管屯官溫士彥的侄子,這溫士彥沒有子嗣,一直最寵溺他。這溫方亮沒有給你找麻煩吧?」   王斗腦中現出了一個二十多歲年輕軍官的身影,這人英俊不凡,很有女人緣,就是整日嬉皮笑臉,一副紈褲子弟的樣子。   王斗也聽說了,以前州城有一個管屯官叫溫士彥的,與徐祖成不對場,二人老唱對台戲,而且守備李貽安大人也很賞識這個溫士彥,聽聞溫士彥還與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有交往,所以徐祖成一直對溫士彥很是忌憚反感。   似乎,以前舜鄉堡的杜真就是因為靠上了溫士彥,所以開始對許忠俊陽奉陰違的。   此時聽徐祖成這樣說,他忙道:「找麻煩倒是沒有,下官回去後,立時查查這個溫方亮的底子。」   徐祖成哼了一聲:「如果舜堡有人敢跟你唱對台戲的,你盡量來與我說。」   王斗又是謝過。   ……   崇禎八年臘月初五日,在州城內停留了兩天後,王斗又回到了舜鄉堡內。   與他同行的,有楊東民與張貴二人,此外,還有一批保安州城的雜差軍役,他們押著一批耕牛米麥等物,只是同行。   此行王斗收穫豐厚,一共從州城內要來了五十頭耕牛,六十副犁具,二百多把鋤頭,此外還有三百多石的糧米。   聽聞王斗滿載而歸,特別是此次兵部的封賞已是下來,舜鄉堡各人興高采烈,只是到舜鄉堡的南門前迎接。   不比在王斗的面前,在舜鄉堡各人面前,張貴與楊東民可是高傲得很,特別是張貴,以前他到舜鄉堡來,對著任何人都要點頭哈腰,陪著笑容,眼下他升任為州城的管屯官,誰見了他,不要客客氣氣的?   一時間,他頗有衣錦還鄉的榮耀感。   堡內的軍官吏員們見浩浩蕩蕩而來的糧米車輛,還有咩咩直叫的壯實耕牛等,人人都是佩服王斗的手段,才去州城走一趟,就要來了這麼多的物資。有了這些耕牛農具,明年堡內開荒,就更增勝算。那三百多石糧米,也讓眾人心下踏實,這個年節好過了。   林道符主管堡內屯田,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他親自吩咐將這些耕牛農具等入庫。   在迎接的一行人中,王斗特意看了那個溫方亮一眼,這個年輕英俊的軍官仍是嬉皮笑臉,只是站在人群中看著那些耕牛米麥,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見王斗看來,他對王斗裂嘴一笑,頗有陽光青年的味道。   王斗等人將張貴與楊東民簇擁進堡後,看到舜鄉堡內中的樣子,二人都有些驚異。   張貴歎道:「老弟真是高才啊,才短短時日不見,這舜堡就變了個樣,嘖嘖……」   他口中嘖嘖稱奇,楊東民也是連連點頭。   王斗微笑道:「兩位老哥過譽了。」   眾軍官們進了千戶官廳內,濟濟一堂,分賓主坐下。   楊東民昂然出來,向眾人宣佈對王斗的升職任命,原舜鄉堡董家莊總旗官王鬥,剿賊有功,著升實授為保安衛左千戶所正千戶,官居正五品,仍充舜鄉堡防守官職務。   他頓了頓,又拿出一個公文道:「兵部武選司察保安衛左千戶所正千戶王鬥,盡忠盡職,可勘大用,特授以驍騎尉榮勳,該員需盡心戮力,不負委任厚望!」   廳中軍官一片嘩然,王斗也是呆了一呆。   大明不論文官武將,進入官場後,都可按品級獲得「散階」,散階的名稱與品級關聯。文官的散階有四十二級,以每三年一次的考績作為升降的標準。武官的散階也有三十級,每一級對應的俸祿都是不一樣。   王斗升為正千戶後,便是初授武德將軍的散階,每月俸米十六石,同時他現在的妻子也有了恭人的稱號。幾年後,便會升授為武節將軍的散階,俸米同時增加。   只有成績卓異的文武官員才能同時授勳,正五品的文官授勳修正庶尹,正五品的武官則是授勳驍騎尉!有了這個榮勳,不說每月俸米立時增加幾石,就是往後的陞遷,也是一個有力的考量。   散階每個官員都有,這榮勳,就不是每個文官武將都能得到了。   王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得到驍騎尉的榮勳,這太意外了,怎麼能不讓他呆了一呆?   下面的舜鄉堡各官見州城的張貴及楊東民親自前來向王斗宣讀升任,已是羨慕不已,這證明了王斗在操守官徐大人心目中的地位,又見王鬥得到驍騎尉的榮勳,更是心情各異。   林道符也是神情黯然,自己兢兢業業,就是得不到陞遷,為何各人的官運就如此不一樣呢?好在新任的防守王大人還算器重自己,林道符已是打定了心思,以後緊抱王斗這條粗大腿了。   只有廳中的韓朝、韓仲幾人興奮非常,為王斗感到高興自豪。   楊東民也是感歎地看了王斗一眼,這小子,運氣太好了,武勳,可是極難得到的,卻被這小子得到了,難道這小子在兵部裡有什麼關係不成?想到這裡,楊東民更起了與王斗交好的念頭。   他微笑道:「王千戶,接任吧!」   王斗大聲答應,一一接過楊東民交來的官服印鑒,腰牌告身等物。然後他告了聲罪,進去換了官衣出來,等他出來,身上已是穿上繡有正五品武官的熊羆千戶官服,腰間佩上驍騎尉的精美麒麟銅牌,腳下穿了官靴,這氣勢就是不一樣。   眼下的王鬥,身為衛所正千戶,加上又是舜鄉堡的防守官,他已經有資格列入兵部選送的御覽揭帖了,就不知揭帖上自己那兩句考語是什麼。   王鬥出來後,舜鄉堡各人又重新向他見禮,現在的王鬥,以千戶之職充任舜鄉堡防守官,名正言順,沒有人再敢不服。   接下來,是王斗代替楊東民,向舜鄉堡各人宣讀此次上官通報升賞之事。   韓朝、韓仲二人本來署總旗,此次有功,二人皆實授百戶。   鍾調陽,署總旗。   高史銀原本是小旗,此次有功,升為試百戶。   楊通,署總旗。   這些都是王斗往日的嫡系,除了韓朝兄弟二人,餘者各人,還要通知他們到舜鄉堡來領取告身。特別是高史銀與楊通二人,本來王斗讓二人充任董家莊管隊官與貼隊官,難免有許多人不服,私下議論者眾多,眼下二人也是名正言順了。   韓朝、韓仲二人非常歡喜地領了官服告身,心想跟著大人就是前途無量。還有舜鄉堡的一些軍官,上次有參戰剿匪的,也是人人有獎。不過多是口頭上嘉獎幾句,或是有幾人加些俸米,沒有什麼實質的好處。   林道符就是如此,通告文書上將他誇得天花亂墜,可就是一粒俸米也沒有加,讓他臉上滿是苦澀之意。   只有舜鄉堡原百戶,舜鄉堡管隊官溫方亮,年紀輕輕的,便升署為副千戶,果然是上頭有人。   升賞之後,有人歡喜有人憂。   王斗設宴款待了來舜鄉堡的楊東民,張貴一行人。宴上,向二人敬酒的人不斷,特別是舜鄉堡舊軍的幾個管隊官們,更是輪流上陣,張貴滿臉紅光,來者不拒,只有楊東民神情傲然,對各人的敬酒,多半是淺嘗輒止。   不過當王斗向他敬酒時,楊東民卻是連乾幾杯,看得下面的人眼紅不已。   ……   第二天,楊東民與張貴一行人回去後,王斗升任為正千戶的消息也快速傳揚開來,舜鄉堡與靖邊堡內的軍戶人人歡喜,高史銀與楊通得知自己升賞的消息後,飛一樣的從董家莊趕來領取告身文書。   鍾調陽從靖邊堡趕來時,他帶來了一個喜訊,謝秀娘有喜了,現在靖邊堡內軍戶都在慶祝呢。   王斗也是大喜,自己這次真是雙喜臨門啊。   想起自己與妻子聚少離多,成親七日就分開了。現在自己在舜鄉堡站穩腳跟,妻子現在又是有喜,該是將謝秀娘與母親都接來舜鄉堡居住了,這樣自己也好就近照料她們。 第078章 火銃改進   崇禎八年臘月初七日。   高史銀與楊通二人從董家莊來到舜鄉堡內,二人領取了告身後,王斗設宴款待,招待這兩個老兄弟。大冷的天氣,吃著沸滾的羊肉湯,喝著熱燙的小酒,分外舒服。   在宴中,韓朝、韓仲兄弟也是作陪。現在各人都是高昇,從總旗到百戶不等,自然喜不自勝,個個話題都很多。   高史銀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他對王斗笑道:「聽聞太太有喜了?還真是巧,我那婆娘也有了,整天就是喜歡吃酸的東西,害得我整日去尋些酸棗、葡萄、山楂等物給她吃。」   「前幾日,那婆娘還拉著我到莊內的城隍廟去拜神,燒香許願,說是我殺孽太多,要為孩子積點陰德,奶奶的熊。」   王斗聽得有趣,問道:「那你去了嗎?」   高史銀歎道:「哪能不去呢,說也奇怪,自婆娘有喜後,我這心也軟了下來,婆娘說為了孩子,我也是這麼想的,迷迷糊糊,就跟她去了,還叩了幾個響頭。現在想想,真是怪了。」   他本來滿臉的橫肉,臉上不時露出招牌似的獰笑,此時神情溫和,反而讓人覺得怪異。   韓仲叫道:「高蠻子,你能積什麼陰德?你殺人太多,再拜神也沒用。」   高史銀不高興了:「韓二愣,你說什麼呢。」   他臉上有些陰霾,韓仲的話說中了他的心事,過去他在營兵中,確是殺了不少人,好人壞人都有,更有殺良冒功,自己拜神能不能積陰德,他也是不明。   見氣氛有些僵硬,楊通忙打圓場道:「好了,大家都是好兄弟,一些無心之失,就不要鬧僵了。」   他對王斗陪笑道:「大人,卑職與高百戶準備在董家莊開墾荒地,不過缺乏耕牛與農具糧米,還望大人能支援一二。」   他的神態恭敬,王斗任防守官,升了千戶後,他說話更是小心翼翼。現在他嘴上的兩個門牙也是永遠失去了,這讓他說話不免有些漏風。眼下他與高史銀二人在董家莊,一個管兵,一個屯田,倒也相安無事。   他二人帶了一隊戰兵到董家莊後,在幾個文吏的幫助下,也統計了堡內的青壯人口,準備倣傚王斗在靖邊堡與舜鄉堡的做法,開墾荒地,編練青壯,不過缺乏物資,工作很難展開。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也罷,我就從堡內撥下十五頭耕牛,三十石米糧給你們,你們去向林副千戶說明一聲便可。」   高史銀與楊通二人都是大喜,連聲道謝。王斗也盤算著等舜鄉堡的兵練好後,也需將境內的兵馬輪流拉到舜鄉堡來操練,各堡軍官的培養,也該列到自己的議事日程上來。   宴後,王斗對高史銀、楊通二人道:「明日便是臘八節,你們過了臘八節再回去好了。」   二人都是連忙答應。   ……   崇禎八年的臘月初八日,是大明傳統的節日,這天,家家戶戶都要吃臘八粥,還有一系列的祭祖敬神逐疫等活動。這天裡,舜鄉堡也是全軍放假一日,軍民共度佳節。   這天裡,整個舜鄉堡都是喜氣洋洋的,近午時,鍾氏與謝秀娘,也在鍾調陽的隨同護衛下,車馬來到了舜鄉堡內。一行人中,還有李茂森與王天學等人,以後他們也要在舜鄉堡內打制兵器,研究醫藥。   隨著自己對舜鄉堡的掌控加深,王斗也準備將靖邊堡一系列的基地搬遷到舜鄉堡內,畢竟這裡人力更足,物資更豐富,地方更廣闊。   王斗在南門前迎接了自己妻子與母親一行,聽聞防守夫人及老夫人來了,林道符,鎮撫遲大成,令吏馮大昌,還有幾個管隊官,都是一起出城迎接。還有王斗舅舅鍾正顯,也是滿面笑容地隨在令吏馮大昌身旁。   很快車馬停下,鍾調陽下了馬,去掀開了車簾,謝秀娘與鍾氏從馬車內走了出來。   謝秀娘小小的身上穿著比甲,鍾氏則是穿了一身的背子,二人都挽了髻,顯出一身的貴氣來。看了看眼前的城堡,鍾氏歎道:「這舜鄉堡就是比靖邊堡大了許多,媳婦你說是不是?」   謝秀娘挽著鍾氏的手,道:「婆婆說得極是。」   她雖是有了身孕,不過現在倒看不出來。   王斗走上前去,給母親行了禮,又對謝秀娘微笑道:「秀娘,你現在有了身孕,要萬分小心。」   謝秀娘心中一甜,低聲道:「哥哥,奴沒事。」   鍾氏則是看著王斗搖頭:「又瘦了。」   王斗啼笑皆非:「在母親的眼裡,只要兒子出門一段時間,總是瘦的。」   隨後王斗給鍾氏與謝秀娘二人介紹舜鄉堡各人,見了眼前的老夫人及防守夫人,各人哪敢怠慢,都是一一上前行禮。   鍾氏微笑與眾人寒暄,對人際交往,她是老手,一時間讓各人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同時鐘氏臉上也是春風得意,往日這些舜堡的大人物,哪會正眼看她這個小小的婦人?就是因為兒子,他們才對自己這麼恭敬。   一一介紹堡內各人後,鍾正顯也是滿臉笑容地走上前來,對鍾氏叫了聲:「四姐。」   鍾氏一瞪眼道:「弟弟,你有沒有給你外甥找麻煩?」   鍾正顯對這個姐姐頗為畏懼,他叫起撞天屈來:「哪有,不信你問斗兒。」   鍾氏哼了一聲:「如有,仔細我饒不了你。」   鍾調陽走上前來,向王斗施禮。王斗微笑道:「表兄,靖邊堡的事,辛苦你了。」   鍾調陽鄭重施禮道:「這是卑職份內之事,不敢言辛苦。」   王天學與李茂森也是上前向王斗施禮。王天學身上的儒衫仍是皺巴巴的,他搖頭晃腦地道:「總算來到一個大城了,不再是窮鄉僻壤,就不知這舜鄉堡內與靖邊堡比起來如何。」   眾人進堡,見到裡面的街容,鍾氏眼中現出驚訝的神情,她以前是來到舜鄉堡的,現在內中的情形與以前大不一樣,街道整潔乾淨,軍戶精神飽滿,哪還是以前那個垃圾滿地,街上到處是面黃肌瘦軍戶乞丐的情形?   這麼短的時間就改變了,怎麼能不讓鍾氏驚訝?隨行的李茂森等匠戶同樣是張著嘴,他們是從舜鄉堡出來的,對舜鄉堡內再瞭解不過,短短時間堡內就有如此變化,真是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進了千戶官廳後,王斗安排母親妻子住下,接著他又拉著謝秀娘的手,要去聽她肚中孩子的聲音。   見丈夫這樣親暱的樣子,謝秀娘有些嬌羞,她輕聲道:「哥,哪有這麼快的。」   王斗笑道:「是我心急了。」   謝秀娘低聲道:「哥,你將來希望孩子是男是女?」   王斗微笑道:「不論男女我都喜歡。」   謝秀娘則是臉有憂色,輕輕說了一句:「如果是女孩就糟了。」   ……   午後,王斗帶著妻子謝秀娘,參加了堡內為臘八節舉行的慶賀活動,母親鍾氏由於勞累,便在府邸內休息了。   舜鄉堡有「打鞦韆」的舊俗,每逢節日,便在堡內豎起鞦韆架,男女老少都可以自由參加打鞦韆活動,外地來的觀眾,也可以參加。這「打鞦韆」新奇別緻,頗為的吸引人,參加的人絡繹不絕。   謝秀娘不由看得拍手直笑,隨後她又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看了王斗一眼。   其實她今年不過十八歲,加上個子小,看上去就像一個未成年少女,放在後世,也就是一個九零後,正是歡喜無憂的時候,此時她卻要做母親了。看她的樣子,王斗只是寬容地微笑,鼓勵她放鬆自己。   未時,王斗還帶著舜鄉軍全體將士,在堡內東街口的玉皇閣戲台前看戲,那戲樓單簷卷棚,面寬三間,進深二間,面積頗大。堡內有什麼節日,向要請戲班子唱戲,是全堡軍民喜聞樂見的精神享受。   舜鄉軍被操練得狠了,難得今日全體放假,都是帶了自己的妻子家人前來看戲,將一個戲台前擠得水洩不通,雖是天氣寒冷,卻絲毫阻擋不了眾人的熱情。   王斗與林道符,遲大成,鍾調陽,高史銀,楊通,韓朝,韓仲等人坐在前面,還有許祿等幾個舊軍管隊官也是一起坐在王斗等人身旁。   見王斗帶謝秀娘前來,眾人都是恭敬向謝秀娘行禮,口稱太太,謝秀娘都是一絲不苟地還禮。事後,謝秀娘與一干軍官太太們坐在一旁,又是成為眾婦人的焦點與巴結對象。不過對這種場面,謝秀娘已經有些經驗,就是少說話,多微笑,倒也有一股雍容體態,讓人不敢小視。   此時戲台上唱的是當地梆子,唱腔高亢激越,悠揚婉轉,頗有韻味,加之戲班在保安州當地頗有名氣,激得台下一片片的叫好聲。其中以高史銀,韓仲,溫方亮三人的叫聲最為響亮。   那溫方亮不愧為風流哥兒,他人長得英俊,家道也殷實,加之現在身為副千戶,更是吸引周邊女子的注意。他今日將妻子與五個小妾都盡數帶了出來,個個頗有姿色,鶯鶯燕燕,很是引人注意。   溫方亮在舜鄉堡有良田幾百畝,家內養著眾多的家奴,他那隊上的十幾個家丁,盡數都是他身旁的家奴,這也是舜鄉堡與各地軍堡的普遍現象。各軍官們大量佔有田地,就是為了養活自己的家奴家丁。   其實對於王斗不設家丁,幾個舜鄉堡的管隊官私下都不以為然,王斗雖然練了大量的好兵,只是上頭一紙調令,就有為他人做嫁衣的危險。對於這種議論,王斗私下也多有聽聞,他只是一笑置之。來自後世的他,有大把的手段解決這種問題。家丁們,決對不許可出現在他的軍中。   溫方亮現在升為副千戶,已經有資格參於管理堡內諸事,對於他的安排,王斗還在考慮。   看完戲後,眾人才心滿意足地散去,從明日開始,舜鄉軍又要開始刻苦的操練,一直持續到過年前的幾天。   ……   傍晚時分,鍾調陽與父親鍾正顯發生了衝突,原因是鍾調陽聽聞父親現在住在千戶宅院內,鍾調陽認為不妥,勸父親搬出來。鍾正顯自然是大怒,不過鍾調陽語態堅決,父子二人還發生了爭吵,最後鍾正顯垂頭喪氣地搬了出來,住進書吏房去了。   鍾氏與謝秀娘此後便在堡內住了下來,王斗準備安排以後她們做些撫恤婦孺之事。   到了這日,由於天氣寒冷,林道符帶著堡內軍戶開墾荒地的事情也進入尾聲。   從十月下,一直到現在的臘月初,林道符抽調耕牛一百三十頭,老弱男子與婦女近千口,沿著舜鄉堡周邊,董房河的兩河,一共開墾出來了三千多畝的土地,讓舜鄉堡上下興奮非常。   這個時代的鄉間婦女多不纏足,平日她們在家時,都是與男人一樣下田勞作,她們吃苦耐勞,加之又是為了自己開墾田地,每日勞作又能吃飽,所以各人幹勁都是非常足,短短時間內,便開墾出了這三千畝田地,算是一個奇跡。   不單如此,各個荒地中,軍戶們還挖掘出了十幾口的灌井,為來年的春耕,提供了很好的灌溉基礎。   原來舜鄉堡整所的在冊屯田地有七千多畝,直屬於舜鄉堡的屯田地有三千多畝,不過這些屯田地大多水利失修,而且很大部分的良田都被軍官們佔有,舜鄉堡幾個管隊官,幾乎每人都佔有了至少三百畝的良田,當地屯政非常複雜。對於原來的屯田地,王斗也不抱什麼希望,打算新開墾田地後,讓堡內的軍戶們重新開始。   在王斗計劃中,以後堡內每個軍戶都要分下新的田地,每人至少分到四十畝到五十畝地,至於他們原來的屯田地,未來再加以安排。   等來年開了春,各戶以抽籤的形式分取田地,先分一百戶人家。   其實現在王斗屯田收不到什麼糧米,總是投出,看不到收穫,看來對王斗似乎沒什麼益處,不過從長遠來看,這卻是安將士之心的最好辦法。古人最重田地,家人分了土地,他們家內有參軍的父兄子弟,才會拚命保護這個地方。   而且在古時,這糧食的重要總是排在第一位,商賈之道,都是末等。如果有一天,舜鄉堡當地的糧食能自給自足時,王斗才不再憂慮,這塊根據地才是勞勞掌控在自己手上的時候。   對於這些先期屯田的投入,王斗只能苦苦想辦法,挺過這一關,以後便順利了。   ……   此次李茂森與王天學也是一起來到舜鄉堡內,這些時間王天學在靖邊堡內,倒也開了一間草藥鋪,帶了幾個採藥學徒,王斗讓他繼續在舜鄉堡內開設藥鋪,培養學徒。   在王斗的計劃中,以後軍中的消毒用品,繃帶紗布,清理傷口的縫合手術器械,還有各樣的驅蟲藥,行軍散,止血藥,跌打藥酒藥膏等都要研製。王天學要什麼花費,只管與自己說。   還有李茂森,此次他回到舜鄉堡,算是衣錦還鄉,原來堡中的工匠們,見他現在的樣子,個個都是羨慕萬分。   王斗準備讓李茂森管起舜鄉堡匠作坊來,依靖邊堡的制度,提供基本的月糧,然後懶者罰,勤者獎,保證兵器盔甲的製造質量。關於這點,靖邊堡已經有成熟的匠作制度,李茂森在靖邊堡多日,這管理起來,自然是輕車熟路。   在新式的獎罰制度下,很快的,舜鄉堡匠作坊風氣便為之一新,舜鄉堡匠作坊如靖邊堡一樣的熱火朝天起來。   李茂森對王斗保證,只要有足夠的原料,他就可以源源不斷地產出合格的火銃兵器來。   鐵料王斗倒是有辦法,舜鄉堡有一些庫存鐵料,等過了年後,還可以組織人手到輝耀堡去開礦。   不過對火藥硝石的原料供給,王斗便是一展莫籌,除了向外購買,便沒有別的方法,難免受制於人。在他的構想中,將來還要改進黑火藥的製造,研究顆粒狀黑火藥,這更需要大量的硝石。   只是硝石在哪裡,保安州及附近有相關的礦產嗎?   ……   王斗一邊沉思,一邊看著眼前的李茂森丁丁當當地打著鳥銃的銃管,舜鄉堡匠作坊的分工大致分為鐵作、木作、火藥作。鳥銃最關鍵的部分是銃管的打制焊接,李茂森雖為匠頭,平日也多有打制鳥銃的,而且很多鳥銃的組裝他也有參與。   舜鄉堡匠作坊早有相關銃管連接的銃床,很早便流傳下來,方便銃管穿上鉚釘,此時他旁邊放著一根製造好的鳥銃,烏黑精良,鳥銃的外形結構與西方的火繩槍並無區別。不過西方火繩槍的龍頭是由前向後擊發,眼前的鳥銃則是龍頭反向安裝,後設擋板防止擊發時產生的氣體傷及射手,這是當時中國人聰明才智的體現。   看著李茂森在制管焊接,王斗忽然道:「李匠頭,就不能在鋼芯上直接將銃管打出來嗎?如此,銃管更為堅固粗厚,不容炸膛,威力也更大不是?」   王斗看過一些史料,記得西方火繩槍與日本鐵炮,就是直接在一根鋼芯上直接裹以紅鐵,然後一層一層的敲出來,不需焊接,這樣銃管很大,威力也大。   李茂森一愣,他仔細地沉思了一會,道:「確實,由於不需制管焊接,這樣對工匠技藝要求低下,是不容易炸膛。銃管大,裝填子藥多,火銃的威力也大。只是,這火銃的射程就近了,小人估計殺傷力也就在六十步左右。」   「六十步……」   王斗沉吟起來,清兵的步弓射程就在六十步。   如此與清兵對射,似乎沒有優勢啊。   除非,要有火炮! 第079章 示範   現在的後金軍,很快要稱為清兵了,他們的披甲兵,除了身披鐵甲外,很多人都是披著雙層的棉甲。   這棉甲,不論是大明還是後金方面,都是經過專門的加工,用水浸泡後再經暴曬晾乾,韌性十足,很多棉甲還襯有鐵葉子,對付刀槍弓箭,特別是對火器火銃的防護很有效。   相比大明,後金的棉甲更為精良,普通的火器很難打穿他們的棉甲,更不要說披了雙重的棉甲了。   王斗思前想後,相比射程,對上未來的清兵,還是火器的威力更為重要。   他吩咐李茂森按他的思路,先打製出幾門樣品再說,實際演練後再作安排。   現在的舜鄉堡儲庫有熟鐵一千六百三十斤,生鐵一千三百五十七斤。生鐵不能打制甲葉兵器,只能製造頭盔,除非煉成熟鐵。王斗吩咐留些生鐵打製頭盔,餘者全部煉成熟鐵用來打制甲葉兵器火銃。   王斗估計,目前庫存的鐵料,可以打製出一百門的火銃,另還可以出幾爐的長槍頭,或是做幾副的鐵甲。   餘者所需的鐵料,等過了年再說吧。   ……   舜鄉堡新軍連同舊軍的列隊陣勢訓練已經有一個月,是該教習他們兵器武藝的練習了。   舜鄉軍兩哨兵五百餘人,火銃手與長槍手各佔一半。理論上,除各兵手上的火銃與長矛外,王斗還要為每個戰兵配上一副盔甲,一把腰刀。自己可以流水線的大量訓練廉價兵種,使他們源源不斷的上陣殺敵。不過如果有一批好的裝備,卻可以大大減少手下們的傷亡。   舜鄉堡內有庫存盔甲一百八十六副,大刀,腰刀共三百多口,長槍近千根,不過大部分質量都不過關,都要回爐重造。在明年新兵器打製出來前,就讓他們將就使用。   王斗盡用靖邊堡幾隊老兵們充任新軍軍官,由於人手不足,便讓韓朝、韓仲,還有王斗的幾個護衛充任新軍武藝教官。   崇禎八年臘月初九日,舜鄉堡教場。   王斗的八個老兵護衛列成一排,任憑寒風刺骨,人人只是挺槍肅立。在他們身旁,一大批圍觀的新軍舊軍。在前方不遠,還有林道符,鎮撫遲大成,幾個舊軍的管隊官許祿,溫方亮等人,都是屏氣斂息,站在王斗的身旁觀看。   「預備!」   韓朝一聲大喝。   「嘩!」的一聲,八個老兵一起抬槍,側身起手,做出了攻擊的姿勢。   旁邊一個鼓手猛地敲響了手中的大鼓。   「殺!」   韓朝一聲大喝!   立時八個老兵一齊衝出,鼓聲中,他們成列挺槍,衝到了二十步外各自的人形木把前面。   他們同時大喝一聲:「殺!」   手上長槍刺出,「噗哧,噗哧!」的聲音響起。   幾人各刺中了木把中或是眼睛的位置,或是咽喉的位置,或是心口的位置。   長槍帶出,各個位置上的木球已是被他們挑於槍尖之上。   場中各人一片吃驚,很多人都是張口結舌,如此遠的距離,人人都可以刺中目標的木球,這真是不可思議。   特別是幾個老兵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更是讓人膽寒。許祿也是心下發涼,依他估計,就是自己的家丁們,也阻擋不了這成排衝來老兵們凌厲的一槍攻勢。   眾人議論紛紛,林道符輕歎道:「如此犀利!怕無人能擋住一槍之合。」   他向王斗歎道:「真不知大人是如何操練出來的!」   許祿與溫方亮也是看向王鬥,他們也很想知道答案。   王斗道:「熟練罷了,往日我在靖邊堡操練槍兵,只是教他們衝刺一招,一萬次,十萬次,百萬次的刺下來,人人都可如此!」   「我這幾個護衛,去年時還是普通的軍戶,每天無數次下來,到了如今,便有了犀利的槍術!」   「只是教習一招?」   林道符吃驚道:「賊寇刀槍擊來時,如何防守?」   王斗淡淡道:「我靖邊堡從來沒有防守一說,一槍刺出,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不論賊寇如何殺來,我只需刺去,刺得比他們快,我就活,反之,我就死!」   林道符呆了半晌,道:「只是如此一來,難免會有傷亡。」   王斗沒有說話,半晌,他淡淡道:「打仗,總是要死人的!」   林道符忽然打了個寒噤。   許祿與溫方亮互視一眼,都是臉色蒼白,這樣的軍隊太可怕了,漠視生死,一往無前,拼的就是相互的傷亡比。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勝利。而且只練一招,大大加快了成軍的速度。   他們成軍只需幾個月,自己的家丁則需多年,拼消耗,誰拚得過他們?   ……   王斗的軍隊優勢與劣勢都同樣明顯,要減少傷亡,只有良好的護甲與加深軍士的技藝熟練度,戰時只要發揮出平時所學的三成到五成,就可以所向披靡。   老兵示範後,從今日起,舜鄉堡新軍與舊軍一齊分為長槍兵與火銃兵兩部分開始訓練。   如往日的靖邊堡一樣,長槍兵的槍刺一樣分解為兩個步驟,第一步,側身抬槍,第二步,用力突刺。以後每天反覆練習這兩個動作,直到練得熟練無比!   相比靖邊堡,舜鄉軍人數多了許多,這場面更為壯觀。   每日,韓朝或是韓仲,便是提著軍棍,口中不住喝著:「抬槍!」   「殺!」   「抬槍!」   「殺!」   舜鄉軍們經過一個月殘酷的列隊整隊,原本動作已是整齊劃一,加上每次幾百根長槍一齊刺出,真是場面壯麗。林道符等人看得讚歎不已,各人私下議論,就憑眼下舜鄉軍的軍容氣勢,最少在保安州,已可穩排第一。   每日練習時,各個教官都是提著軍棍來往走動著,看誰姿勢不到位,發力不準確,就是上前一頓好打,讓每個人都是提起全副的精神,不敢稍稍懈怠。   每天上午眾槍兵集體練習一個時辰後,便可自由活動,各自練習自己軍中的技藝。   ……   長槍兵好練,火銃兵麻煩一些,主要是合格火銃沒有打製出來,很多人手上沒有武器。舜鄉堡雖有一些庫藏的鳥銃與三眼銃,不過基本上不合格。   王斗只能等李茂森那邊的消息,暫時讓每個火銃兵上拿根木棍訓練裝彈槍擊步驟,還有射擊時相關的隊列訓練。   王斗從靖邊堡帶來了五隊戰兵,每隊原有四個鳥銃兵,這二十個鳥銃兵現在都是舜鄉軍各個隊哨的軍官們。   在火銃兵訓練前,王斗專門將這二十個鳥銃兵抽出,讓他們示範火銃的射擊。   在後金軍的騎兵面前,六十步的距離,估計只夠火銃兵的一輪射擊,所以王斗讓這二十個鳥銃兵分成兩列站定,都將火槍靠在肩膀上。此時他們身上都背個油包彈藥袋,裡面放著幾十根定裝的紙筒彈藥。   一般而言,在作戰前,各兵手上的火繩便已裝好,火繩也早已點燃,所以這個步驟基本不算作戰時的射擊訓練。   兩列鳥銃兵已是站好,相比燧發槍,各人隊列沒那麼緊密,因為每人鳥銃上都拖根長長點燃的火繩。   「取槍!」   旁邊一個教官一聲喝令,兩列鳥銃兵同時吼道:「取槍!」   「嘩!」的一聲,一齊將鳥銃拿在手上。   「打開火門!」   教官又是喝道。   「打開火門!」   兩列鳥銃兵一齊大吼,一齊將火門打開。   「取藥!」   「取藥!」   兩列鳥銃兵一聲吼,從彈藥袋中取出了一根紙殼彈藥,都是嘴上一咬,用牙咬開了紙殼的一端。   「倒藥!」   兩列鳥銃兵將紙殼彈藥內的火藥倒了一部分進入火門內。   「關閉火門!」   兩列鳥銃兵又是一齊將火門關上。   「豎槍!」   「唰!」的一聲,兩列鳥銃兵一齊將鳥銃豎在地上。   「裝彈!」   教官又是吼道。   兩列鳥銃兵一齊將定裝紙筒彈藥內的火藥連同鉛彈塞進了火銃口內。   「取搠杖!」   「唰!」的一聲,兩列鳥銃兵一齊抽出通條,往銃口內捅了三下,將火藥鉛彈捅實,然後將通條插回。   「持槍!」   「嘩!」的一聲,兩列鳥銃兵又是一齊將鳥銃靠在自己肩膀上。   「前排預備!」   在各人子藥裝填好後,在教官的喝令下,第一排鳥銃兵持鳥銃瞄準了前方。   在王斗的射擊戰術中,王斗打算讓前一列火銃手射擊後向兩旁跑去,或是前排蹲下,兩列一齊射擊,或只是排成一列同時射擊,增加火力打擊。   「射擊!」   火光大作,煙霧騰起,啪啪聲不絕。   「射擊!」   又一排的鳥銃噴射出了大量的火光煙霧。   看著眼前的硝煙瀰漫,前方靶子的木屑橫飛,林道符,許祿,溫方亮等人都是臉色蒼白,王斗的鳥銃手如此犀利,血肉之軀哪裡阻擋得了?眾軍官都是大明的世襲軍人,在他們的印象中,就沒有一個明軍的火器有如此犀利的。   而且那二十個鳥銃兵射擊時有條不紊,操練嫻熟,各人辛苦訓練的家丁,對上這樣的鳥銃兵,怕是一個回合,就要折損大半。如此成規模,容易訓練的火銃手出現後,天下間難有軍隊是他們的對手。   王斗也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道:「往後合格火銃打製出來後,舜鄉軍的火銃手都要如此訓練,火銃擊發分多少個步驟,每一個步驟,都要勞記於心,以免臨戰慌亂。」   他對林道符道:「林大人,往後我們舜鄉堡的長槍手與火銃手的訓練,我看有必要整出一個《步兵操典》出來,以後無論堡中由誰訓練軍隊,都按如此辦理,如此我舜鄉堡的長槍手與火銃兵才可以源源不斷的成形!」   林道符點了點頭,他暗歎了一口氣,在這種成批量訓練出來的強悍士兵面前,任是個人技藝再高,在軍中也無用武之地。   ……   此後,舜鄉軍便每日如此訓練,幾百個火銃兵,他們現在只是拿根木棒在作著火槍的射擊步驟練習,從靖邊堡帶來的那幾十門鳥銃,也是由各人輪流訓練著,感受一下玩真槍的感覺。   王斗估計這幾十門鳥銃,沒多久就要報廢換銃管了。   除了練習長槍與火銃外,每個舜鄉軍都要練習刀術,同樣是一招兩個步驟。   在教官一聲喝令:「抬刀!」   「殺!」   幾百人同時劈下,一片整齊的刀光,氣勢驚人! 第080章 激勵   幾天後,王斗連同林道符等堡內軍官,讓令吏馮大昌領著一干書吏整出了一個《舜鄉堡步兵操典》,完善某些訓練大綱,連同原來的軍紀條例等,抄出了一本厚厚的軍事條例文冊。   以後這些文冊將抄成若干本,下發到每一個哨長,隊長,甲長的手中,相比士兵,每個軍官都要熟記這些手冊,還是以三個月為限,整整個手冊都要熟記於心,到時抽背,背錯一條的,就是軍官,也是一樣軍棍侍候。   這讓各人叫苦連天,不說士兵,這些軍官基本上也都是文盲,讓他們熟背文冊,真是難為他們了。   不過這點上王斗沒有商量的餘地。現在大明軍中的火器與炮兵等技術兵種已經普及,只是軍官階層普遍文盲與愚昧,缺乏運用手中兵器及條令的能力,再先進的武器放在他們手上也是事倍功半,王斗不許可這種情況出現在自己軍中。   軍中要貫徹嚴明的紀律和訓練,熟記各樣條令是第一,古時有幾個軍官有機會或是有心思翻看兵書?打仗全靠個人經驗與家族傳承,所以古時特重良將,而近現代軍隊中,軍官都要懂得條令,嚴格依照條令作戰,形成制度,就算打了敗仗,也不傷根本。   王斗認識到這一點,又是他的嚴厲要求,所以每天下午,便是舜鄉軍軍官們皺著眉頭聽王斗等人講解條例文冊的時候,他們再是暈暈糊糊,也得打起精神聽著。   崇禎八年臘月二十日這天,王斗還組織了長槍兵與火銃兵們展開了一場陣形混合訓練。   在陣形中,以哨為作戰單位,長槍兵居中央,火銃兵居兩側,排成了數列縱深橫隊。在王斗計劃中,以後中央的長槍兵前布下一到兩層的火銃兵,或是安放一些大炮,餘者火槍兵集中在兩翼,後金騎兵最擅長從兩翼攻擊,可以有效地防止他們從兩翼突破。   如果正前方有火炮的話,可以大大打擊對方的正面攻擊力量,最後以長槍兵與後金軍肉搏,以己方廉價的長槍兵換取對方作戰經驗豐富刀盾兵的生命。   如果有重炮的話,同樣可以佈置一些到兩翼,毀滅敵軍對兩翼的進攻。   此外,還需要一批騎兵,佈置在兩翼或是中軍位置,作為偵察與戰後的追擊力量。   此次陣形混合訓練後,王斗定下了每半月合練一次的條例。   ……   眼看快過年了,王斗準備在過了年後,在軍中推行原先在靖邊堡執行的軍士武藝等級制度。   不比原先的上,中,下,不合格四等,此次王斗準備完全效仿戚家軍,在軍中推行技藝九等制。   上等三則,中等三則,下等三則。   每等都有不一樣的待遇與獎罰,兩月一考,升降不定。   除了上等三則外,餘者中下等六則,每考有原等或是退步者,都要加以處罰,以免軍士有懶惰,不思進取之心。   當然,上等三則,如有退步者,一樣要加以處罰。   現在的舜鄉軍,由於是混合練習,所以軍中還未劃出待遇等級,他們每日的訓練,除了雜糧吃飽外,都是同樣吃二兩的肉。   等劃出技藝等級後,武藝上等的軍士,每天可以吃四兩肉,面對自己隊中的甲長或是隊長時,還可以免於下跪。以後他們的陞遷,這技藝能力,也是作為一個重要的標準。   當然,這以後要花去王斗大量的銀錢肉食。   現在軍中未分武藝等級,每個軍士每天都是二兩肉,八個軍士就是一斤肉。這時候養豬一年才長到一百四十斤,約出八十斤肉。這五、六百個軍士,差不多一天就要吃了王斗的一條豬或是羊。   靖邊堡養的那些豬,沒到明年中,不要想長成,這些豬羊,大部分都要向外購買,雖然現在保安州當地豬羊的價格降得很快,不過對王斗來說,也是一筆很大的花費。   還有糧米,五、六百軍士,一天吃的米面要一石多,每天下來,也不是筆小數目。   王斗雖然有幾千兩銀子的庫存,又從州城要來了三百多石的糧米,也一樣是要仔細算了又算再花費。或許等明年那個鐵礦開起來後,可以向外賣鐵賺錢,再出去剿他幾次匪,一次搶個幾千兩銀子,還有上千石米麥回來,才可以緩建自己的窘境。   ……   臘月二十五日這天,舜鄉堡教場上發生了一件讓王斗深思的事。   韓仲左哨甲隊的一個軍士,與乙隊的幾個軍士發生了衝突,王斗軍中嚴禁私鬥,無論有理無理,一律重責。最後由鎮撫遲大成判定了這幾個軍士全部三十軍棍的嚴責。   最後王鬥招這幾個軍士前來問話,事情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甲隊那個軍士叫吳爭春,年在二十五歲左右,人長得瘦小不出眾,依他隊上的隊長說,此人平時也是沉默寡言,不怎麼合群。乙隊那三個軍士分別叫沈士奇、石大台、曾就義,倒是個個長得人高馬大。每人都是滿臉的橫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特別王斗還聽出一個隱情,吳爭春與沈士奇互為鄰居,還同時喜歡上一個女子,不過沈士奇家景略好,同時又性格強橫,而吳爭春則是父親早亡,只留下一個寡婦,生活不免困難。   最後這個女子投入了沈士奇的懷抱,只留下了吳爭春一個人默默流淚,此後他更是沉默寡言,遇事退縮忍讓。   從小到大,吳爭春就被沈士奇欺負長大,加上這場爭奪女子的戰役中取得勝利,不免更瞧吳爭春不起。現在舜鄉軍訓練艱苦,沈士奇總感覺心內煩躁,又無處發洩,便時不時找吳爭春的麻煩為樂。   今天他與隊中要好的石大台、曾就義三人一起去找吳爭春的麻煩,還動手動腳起來,吳爭春也不敢還手,抱頭就跑。不過他們推拉中,被風紀隊的人發現,鬧到鎮撫遲大成處,依軍紀,便每人處以三十軍棍的懲罰。   此時吳爭春、沈士奇、石大台、曾就義四人站在王斗面前。   那吳爭春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沈士奇三人雖摸著屁股,齜牙咧嘴的,卻仍是高昂著頭,以不屑的目光看著吳爭春。   看著吳爭春的樣子,王斗身旁的韓朝、韓仲等人也是皺著眉頭,軍中以強者為尊,似吳爭春這種一副慫包樣子的人,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喜歡。   王斗也是看著惱怒,他生平最恨懦弱之人,他厲聲喝問吳爭春道:「軍中嚴禁私鬥,不過你既是受人欺凌,為何不敢反抗?」   吳爭春喃喃不語,看了王斗一眼,又趕忙低下了頭,口中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王斗皺了皺眉,又轉向了旁邊的沈士奇,喝道:「都是軍中兄弟,你為何欺凌於他?」   沈士奇咳嗽一聲,道:「大人,小的知道錯了,遲大人也處罰過小的。」   說到這裡,他又摸了摸屁股,那三十軍棍不是那麼好受的,隨後他輕蔑地看了吳爭春一眼:「大人,誰讓他無用?小的不去欺負他,別人也會去欺負他。如果有一天他能打得小的心服口服,小的便向他叩幾個響頭又如何?」   王斗喝道:「軍中嚴禁私鬥,你們永遠不會有對打的一天。」   他沉吟了半晌,道:「明年初我舜鄉軍要分等軍士技藝,你們要比試,可以到那時。」   他冷冷地掃了吳爭春一眼:「吳爭春,你有沒有信心在明年軍士技藝的考課上壓過沈軍士一頭?」   沈士奇眼睛一亮,掃了吳爭春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他身旁的石大台、曾就義二人,也是以取笑的目光看著吳爭春。   吳爭春只是呆若木雞。   王斗大喝道:「區區一個婦人,便讓你如此垂頭喪氣!大丈夫何患無妻?你若是有出息,我便是給你介紹一房妻室又如何?」   吳爭春忽然放聲大哭,這一哭真是驚天動地,似乎所有的委曲苦難,都要在這哭聲中排泄出去。   他跪在地上,向王斗重重叩頭,等他抬起頭來,神色已轉為堅毅,他道:「大人厚愛,小的在將來的技藝考課上,一定會壓過沈軍士一頭,堂堂正正將他打敗。」   王斗大聲道:「好,這才是我王斗的兵。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爭一口氣。」   他對沈士奇道:「如果你們在將來的考課上能取得好成績,我王斗必然一視同仁。」   沈士奇雙手抱拳,向王斗施禮道:「小人一定努力,不負大人厚望。」   他信心十足,不相信自己未來會輸給那個自己一直瞧不起的人。   ……   吳爭春幾人下去後,韓朝、韓仲、林道符、許祿等人都在議論,明年這幾人考課,哪個可以勝出。普遍都是不看好吳爭春,這傢伙,太懦弱了,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有說變就變的?   只有王斗在沉思,從吳爭春等人的事中,他察覺一個問題。這些時間舜鄉軍訓練艱苦,很多軍士都是內心壓抑,又無處發洩,長久必然出問題。看來自己必須設立一些相關的心理輔導人員,以安撫他們的內心。   還有,王斗這些時間也聽多了,許多軍士都不明白為什麼要訓練得這麼艱苦,在他們看來,舜鄉軍已經算是精銳了。而且他們練出來後,將來幹什麼呢?很多軍士都是心下迷茫。   為何而戰?為何如此辛苦?這是舜鄉軍從軍官到小兵內心的問題。   王斗是時候向他們解答了! 第081章 我的理想   古時皇朝到了中後期,由於財政困難,無法供給龐大軍隊的糧餉需求,必然削減錢糧,只滿足一小部分所謂精銳士兵的物資待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反應到軍中,將領也必然將這部分糧餉,用來優先供應自己身旁最忠心,最有戰鬥力的親兵護衛。如此,必然出現許多兵為將用的情況,明末的家丁制,就是典型之一。   此類軍隊怨氣十足,戰力極差,勝時一擁而入,敗時潰逃千里,就算將領身旁有部分英勇善戰的親兵家丁,也扭轉不了這種惡性的局面。   將領手握精銳重兵,也必然有軍閥化的危險,只注定自己小團體的利益,忽視了國家的利益。朝廷花重金養出來的軍隊,反而在關鍵時刻,有投敵叛變的危險,明末這種例子太多了。   明亡時的宣府軍,關寧軍,南明的數鎮軍隊,都是如此。王斗不相信以吳三桂的老辣,會為了區區一個婦人,而作出所謂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愚蠢之事,只是見勢不妙,給自己找一個叛變投敵的借口罷了。   在一個皇朝初興階段,由於吏治清明,糧餉充足,軍隊有良好的待遇及訓練,所謂的近代軍隊,在對上任何皇朝的初興軍隊時,並沒有任何的優勢。   近代軍隊只是因為工業化與貿易大發展,積累了足夠的糧餉物資來維持軍隊的裝備與訓練。本質上是恢復古典秦漢與古羅馬軍隊的構成與紀律。   只要有足夠的錢糧,什麼軍隊練不出?紀律與訓練只是副帶品,任何有心的將領都可以辦到。戚家軍與岳家軍訓練之苦,軍紀之嚴格,不一定輸過任何近代軍隊。不過錢糧不足,當時的社會,也只能產生這幾隻軍隊,曇花一現。   相比於封建軍隊及近代軍隊,王斗更看重於現代軍隊。   三者區別不在於裝備上,訓練上,而在於思想上。   封建軍隊與近代軍隊同樣可以裝備精良,訓練嚴酷,都可以靠嚴格訓練後帶來的熟練戰術作戰,本質上都是帶著強迫與畏懼的心去作戰。而現代軍隊因為某種思想與信仰的激勵,能夠自覺自願的去戰鬥,高下立判。   元末漢人每四戶一把菜刀,在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口號下,唱著「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子做馬牛!」的軍歌,穿著破舊的衣衫,拿著簡陋的武器,以不懼生死的奮勇,打敗了當時天下無敵的蒙古人,就是思想與信仰的力量。   從這點意義上來看,當時的漢人軍隊可稱為現代軍隊,只是裝備上沒有後世軍隊那麼精良罷了,但思想上的力量,他們不輸於任何人。   紀律、勇氣、忠誠、知道為何戰鬥,這是一隻強軍的力量來源。裝備精良,作戰武藝嫻熟,但思想上愚昧,不知道自己當兵是為了什麼,本質上,也只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罷了,類似唐末軍鎮的牙兵!   不論是宋末,還是明末,都是民族主義思潮奮湧,華夷之辯盛行的年代,只不過還未形成具體的思想體系,加上當時文盲遍地,百姓貧苦,也妨礙了體系的誕生,不過那種樸素的思想,在許多大明百姓心中都是存在。   這點上,王斗可以使用,還可以加入許多自己理解的東西。   ……   崇禎八年臘月二十六日,舜鄉堡軍營內。   所有的舜鄉堡軍士都坐在營前的教場上,不論軍官士兵都是如此,只有林道符,鎮撫遲大成幾人坐在王斗的旁邊。   看著下面一張張粗黑樸實的臉,王斗沉思了良久,王斗沒有錢製作軍衣,所以這些軍士都沒有穿軍服,個個穿著原來自己當軍戶時的棉襖皮袍,個個穿得是五花八門,只有他們那筆挺的坐姿,可以看出他們是一個軍人。   今日聚集在軍營前,各兵們也是奇怪,不知道王斗要幹什麼,防守大人平日可是很難得訓話的。   終於,王斗說話了,他道:「前些時間,我聽說了,有些軍士認為訓練艱苦,很是抱怨,不知道為了什麼。」   他掃視場中各人,接觸到他的目光,有些人趕忙低下了頭,心下惴惴,這些人都是平日抱怨之人,舜鄉軍軍紀嚴格,他們害怕王斗治他們個動搖軍心,妖言惑眾之罪。   王斗歎道:「我王斗並非無情之人,將士操練之苦,我如何不知,看在眼裡,如何不心疼?」   「只是,我沒辦法啊!」   「我知道你們練得很苦,私下怪我心狠,如果是太平時節,又何必如此?大家當兵吃糧,日子雖然苦,也活得下去!」   「只是,現在是亂世,韃子年年劫掠寇邊,不練好武藝,怎麼保護家園?你們就忍心看著自己兄弟慘死,妹姐被糟蹋麼?」   「我王斗也是小兵出來的,知道亂世之苦,韃子的凶殘!當年我在靖邊墩做墩軍,韃子劫掠,我那同墩的馬名嫂子,就慘死在韃子的刀下,我眼睜睜看著,卻是無能為力,我恨啊!」   說到這裡,王斗不由哽咽。   下面眾人都呆住了,他們沒想到王斗也會流淚,他們第一次看到嚴厲沉穩的防守大人,在他們面前真情流露,他們都是不知所措。   半晌,他們一片聲的叫出來:「大人……」   眾人紛紛跪了下來,韓仲猛地跳起來,叫道:「是哪幾個廝鳥在背後嘀咕議論,動搖軍心的,給老子站出來,老子不將他打成肉漿才怪!」   「防守大人每日給大家吃飽喝足,只是輕輕操練,如果還有誰不知道恩德的,天地難容!」   王斗擺了擺手,道:「不怪他們,韓哨長你坐下,大家也坐下!」   韓仲怒氣沖沖地坐了下來。   王斗道:「其實我沒什麼要求,只希望練出一隻強軍後,在韃子入寇時,能守護舜鄉堡一地安全。如果有那個奢望,就是希望將來太平,人人有衣穿,有飯吃,有地耕。我平日聽戲聽書,總羨慕岳爺爺與戚爺爺被百姓們傳唱,希望我王鬥將來也有這青史留名的一天吧!」   韓朝猛地站起來,他振臂高呼:「跟隨大人,保家衛國,天下太平!」   所有的軍士都是站了起來,人人振臂而呼:「跟隨大人,保家衛國,天下太平!」   眾情激盪下,連那些舜鄉堡舊軍家丁們都是人人激動,很多人都是隨之振臂而呼。   林道符站在王斗身旁,這個剛硬的中年軍官也是激動得連聲道:「軍心可用,軍心可用!」   王斗也是站了起來,隨眾人振臂揮舞,他的眼神似乎燃燒著一股火,像要吞噬一切!   ……   經過這次洗禮,想必舜鄉軍上下精神面貌會改變很多,至少懂得了為什麼要操練如此辛苦,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不過一時的激勵不能持續很久,需要形成長遠循環的制度。未來他們跟著王鬥到處作戰,還需要另一種的思想激勵,讓他們主動去戰。   就算他們開始不懂也不要緊,如果每天有這種體系向他們反覆灌輸,他們自然會形成一種思想。   不過這有大量的工作要去做,相關的思想控制人員從哪裡來?不比打仗,思想控制,需要大量的高級知識人員,有那個耐心與細緻,這種人員還不得是純文人,得文武兼備。這種人才,舜鄉堡一個小地方哪裡有?得未來慢慢尋找,或是自己慢慢培養。   不過軍士們的內心世界不容忽視,他們有什麼情緒,都需要有專人安撫,瞭解。王斗只得暫時讓軍官們平日多留心一下士兵們的思想狀況,多傾聽他們的聲音。至於軍官們,則可以向王斗傾訴。眼下舜鄉堡只是一個小地方,王斗還忙得過來。   同時王斗還準備增加軍士們日常的娛樂活動,多請些戲班子前來唱戲,請說書先生前來說書。下午不操練時,可以讓軍士們多舉辦些蹴鞠,武藝比賽等活動,豐富他們的生活。   同時王斗還準備加強對軍官們的培養,現在王斗軍中思想控制體系沒有成熟,王斗最多只能訓練近代軍隊。要貫徹嚴明的紀律和訓練,對軍官階層的識字率和專業素質都有很高的要求。等王鬥將來的人才多了,他會定期對這些軍官進行訓導,選撥精英。   等軍官們培養好了,才能接下來對士兵們的培養。   臨到末時,王斗宣佈全軍年假十日,只留下一部分的守勤人員。   除此之外,還每個軍士發給糧米二鬥,肉兩斤,引起了一片的歡呼。   ……   臘月二十七日,舜鄉堡內外喜氣洋洋的,大家都是忙於過年。   由於有發下的糧米肉食,今年大家都可以過個好年,難得的鞭炮聲也響起來了。   在一片喜氣中,王斗還帶著妻子謝秀娘,挨家挨戶的慰問了堡內的鰥寡孤獨,七十歲以上的長者,也是每人給於酒肉布帛,引來了一大片圍觀的人群與感激涕零聲。   王斗身旁的謝秀娘雖個子小小,面貌也非出色,但寒冷的天氣,她跟在王斗身旁撫恤孤苦,神態溫和細緻,卻是贏得了一片的讚歎聲。該日後,謝秀娘在舜鄉堡軍戶中有了慈母的稱愛。   臘月二十八日,相比去年,今年保安州各地只有小雪,看來明年的年景不容樂觀。   王斗也看到了今日剛送到的邸報,從明日起,大明的文武百官開始放假五日。王斗看邸報,在臘月初,原先的宣大總督楊嗣昌已是換成了梁廷棟,以兵部右侍郎兼右都御史總督宣大山西軍務。   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這梁廷棟也是個笑話般的人物。崇禎九年七月時,清軍入逼京師,梁廷棟與督師張鳳翼畏怯不戰,每日服用大黃藥求死,最後以九月死於罪品之下,死後仍被定為大辟之罪。   還有原欽差鎮朔將軍,宣府總兵官盧抱忠也換成了李國梁,又例行了每年的出塞燒荒活動。   零零碎碎,上面有很多信息,王斗看得很仔細,他雖然對明末歷史較為瞭解,不過觀看邸報,卻可以更好地實際瞭解大明各地動態。   …… 第082章 開礦費用   崇禎八年臘月二十九日。   令吏馮大昌隨同幾個書吏,還有林道符,鎮撫遲大成,韓朝、韓仲,許祿,溫方亮等人,都是興沖沖地來到王斗的千戶官廳內。   馮大昌滿面笑容,對王斗拱手道:「大人,幸不辱命,大人吩咐的舜鄉軍軍歌,學生已是整理出來。」   他拿出一本文冊,上面記載著好幾首軍歌,有此時流行於北地軍鎮,戚繼光所作的《凱歌》、《風濤歌》,還有舜鄉堡群策群力,一起製作出來的幾首軍歌。   歌本中有《勸兵歌》、《射擊軍紀歌》、《利用地物歌》、《行軍歌》、《站哨歌》、《吃飯歌》、《睡覺歌》、《起床歌》等。   還有《舜鄉軍軍歌》,眾人一致同意使用岳飛的《滿江紅》   翻看著歌本,王斗也很歡喜,不要小看軍歌的力量,可以很好地鼓舞軍中士氣,如此一來,自己的軍隊更像一隻強軍了。   排在第一位的是《勸兵歌》,便是舜鄉軍的軍紀歌曲,王斗採用了後世北洋軍隊的《勸兵歌》歌詞,更符合此時的時代背景,有幾個地方王斗稍稍改動。曲調,便使用保安州當地的民歌民調:   「為子當盡孝,為臣當盡忠。朝廷百姓皆辛苦,寄於厚望養兵伍。每日袖手不需勞,舒舒服服吃月糧。如再不為國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自古將相多行伍,休把當兵自看輕。」   「一要用心學操練,學了本事好立功。軍器是爾護身物,時常擦洗要乾淨。   二要打仗真奮勇,命該不死自然生。如果退縮干軍令,一刀兩斷落劣名。   三要好心待百姓,糧餉全靠他們耕。只要兵民成一家,百姓相助功自成。   四莫姦淫人婦女,哪個不是父母生。爾家也有妻與女,受人羞辱怎能行。   五莫見財生歹念,強盜終久有報應。縱得多少金銀寶,拿住殺了一場空。   六要敬重軍中官,越份違令罪不輕。要緊不要說謊話,老實做事必然成。   七戒賭博嫖與娼,官長查出當重刑。安分守己把錢剩,養活家口多光榮。   你若常記此等語,必然就把頭目升。如果全然不經意,輕打重殺不容情。」   ……   這個歌詞,很形象地將軍中需要注意的軍紀條例,融合貫通到歌中去,在軍士傳唱的過程中,那些軍紀條例,不知不覺就記住了。這個歌詞算是王斗所編,由馮大昌找了一些戲班老藝人譜曲。   對於王鬥一個武人還會作詞,馮大昌覺得很奇怪,自王鬥到了舜鄉堡後,馮大昌便發現王斗眾多與他人不一樣之處。   《舜鄉軍軍歌》,受到了眾人的一致歡喜,該歌詞慷慨激憤,曲調低沉雄壯,合乎明末亂世的氣氛。加上岳飛的名聲如雷貫耳,受歡迎就可以理解了。   韓仲還大聲唱起軍歌來:「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他雖然唱得鬼哭狼嚎,五音不全,不過倒很有氣勢,在他的帶動下,在場的幾個軍官都是一齊唱起來。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眾人唱著唱著都是激動起來,手舞足蹈。王斗也隨他們唱了一陣,最後他吩咐令吏馮大昌,將這些歌曲抄成若幹份,至少軍中每一甲都要有一份歌本。   馮大昌滿面笑容地答應了。   ……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去年是韓朝、韓仲、高史銀三個光棍漢來王家一起過年。   今年高史銀已是成家,韓朝、韓仲仍是光棍,王斗便叫二人來家中過年,還有舅舅鍾正顯,表哥鍾調陽,小舅子謝一科,也是一起在王家中過年。   在席中,眾人濟濟一堂,倒也熱鬧。   今年王斗升職為千戶,又任防守官,光宗耀祖的,這個年,就更有喜氣了。   席中,母親鍾氏喜氣洋洋的,連連向眾人勸酒勸菜,她還關切地問起韓朝兄弟的親事,韓朝這傢伙,過個年已經二十五歲了,親事仍是沒有下落,不免引起王斗等人的關注。   王斗也問起韓朝與萬勝和鄭娘子的關係進展如何,韓朝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沉穩,只是紅著臉扭捏不回答。   這傢伙,不知怎麼想的,人家鄭娘子拋下女性的矜持,以一個女子之身,主動地追求他,經常隨自己叔叔鄭經綸送米來舜鄉堡,就是為了看看韓朝,好拉近與他的關係,這傢伙,不體會人家的一片心意,似個木頭般的不開竅,急壞了一干有心人。   其實王斗也聽過一些風聲,韓朝似乎是喜歡上州城某個女子,那女子形容嬌艷,就是舉止輕浮,在鄭娘子與這個女子之間,韓朝拿不定主意選哪個。   這傢伙活了二十四歲,可能還是處男,沒見過陣戰,王斗自然有義務指導他。   王斗看著他道:「娶妻當娶賢,家有賢妻,夫無橫禍。韓兄弟,不是我說你,鄭娘子人是長得普通,不過她賢良淑德,這樣的女子,才是良伴啊!」   王斗舅舅鍾正顯道:「就是,韓兄弟不要嫌棄人家是一個寡婦,她有一個米店,身家豐厚著呢。她是看不上我老鐘,否則……」   鍾氏怒瞪了他一眼,鍾正顯連忙不說話了。   韓朝仍是不說話。   王斗歎道:「從明年起,我舜鄉軍內非有妻室者不得入伍,非有妻室者不得升職,你身為上官,應該做出一個表率出來。」   韓朝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職明年定會娶妻立室,不讓大人為難。」   王斗道:「那就好。」   他對韓仲道:「韓二兄弟,你呢?」   這傢伙過個年就二十二歲,也老大不小了。   韓仲睜著眼睛道:「大人,大哥他都未娶妻,我一個做弟弟的,怎麼好先成家立室?等哥哥成了親,小的也立馬成親。」   王斗長歎了一口氣。   ……   過了年,時間進入了崇禎九年。   在整個崇禎九年的正月裡,大明軍隊與高迎祥、李自成等部農民軍連場大戰,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   正月初一日,兵部侍郎、總理川陝七省軍務盧象升大會諸將於鳳陽,提出了圍剿農民軍的諸多方略。   正月初六日,高迎祥、李自成等部連營數十里攻打滁州。初八日,總理盧象升率總兵祖寬、游擊羅岱等諸道兵馳援滁州,與農民軍大戰於城東五里橋。農民軍戰事不利,連營俱潰,北退五十里,被斬一千二百餘級,從朱龍關至關山,積屍埴溝委塹,滁水為之不流。   農民軍失利後,不得不北渡泗州、徐州,復轉入河南,明軍緊追不捨……   外面大戰連連,舜鄉堡仍是一片平靜,從正月初一日起,王斗便忙著拜年,他先是到州城去給操守官徐祖成與管屯官張貴拜年,正月初三日起,又忙著按受舜鄉堡各地軍官們的拜年,忙得不可開交。   崇禎九年正月初八日,放在後世,正是西洋情人節的時候,王鬥招來了林道符,還有匠頭李茂森,商議到輝耀堡寇家溝開礦之事。   依那日王斗提議的方法打制火銃,果然威力極大,五十步的時候,可以打穿兩層棉甲,而且銃管的製作更加容易。一個工匠,約半個月時間就可以打製出一根合格銃管,而且堅固粗厚,不容易炸膛。   至於成本與用鐵量,倒與原先的鳥銃差不多,算上鐵價,炭價,工匠的工錢食糧,耗費等,一根火銃的成本還是在三兩左右。   不過還是比弓箭便宜得多,製造的時間也快捷許多。畢竟依傳統的弓箭製作方法,一把弓,沒有三年時間不要想製成。製造箭只,也同樣非常複雜。   對於這種新式火銃,軍官們驚訝於它的威力,同時也心下疑慮,這種火銃威力大是大,就是射程太近了,比起原先的鳥銃射程殺傷力在百步,真是差得太遠,對軍士們的心理壓力是個嚴重的考驗!   在後金騎兵滾滾而來時,這麼短的距離,軍士們能從容作戰嗎?   這種疑惑,需要實戰印證!   王斗還是吩咐李茂森打製出一批這種火銃再說。   靖邊堡原先有匠戶二十多戶,還有那幫製作紙殼彈筒的工人,王斗盡數調到舜鄉堡中。舜鄉堡原有匠戶七十餘戶,他們家中的青壯丁口,選取一人編入舜鄉軍中,不過留下的正丁老弱,同樣都是經驗豐富的工匠。   他們在李茂森的帶領下,在近一個月時間內,打製出了新式火銃五十二門,頭盔二十餘副,還有兩百多個長槍頭。在舜鄉堡新發佈的獎罰措施下,沒有工匠敢懈怠,基本上出產的武器都是合格。   只不過庫存的鐵料已是用完,現在工匠們整日無所事事,除了製作紙殼彈筒外,便是等著新鐵料的來到。   對於輝耀堡那個赤鐵礦,李茂森早已到當地去察看過,他對王斗道:「大人,當地那個赭石礦品相出眾,小人相信只要開採出來,製造的兵器必然上等,只是山高路遠,怕是開採不便!」   從舜鄉堡到輝耀堡約有七里路,從輝耀堡到岔道屯堡又有十里路,而且從岔道屯堡再往西拐進一條河流山路,再走約五里路後,才到寇家溝赤鐵礦處,當地只有寥寥的幾戶人家。   從舜鄉堡到寇家溝,一路多是山路,確是運輸不便。   而且……   煤為煉鐵第一要務,如果生鐵要煉成熟鐵,還要加入石灰石等物。   保安州的武家溝盛產煤炭,從武家溝到舜鄉堡有近二十里路,舜鄉堡到寇家溝又有二十幾里路,這四十多里路,光是運煤的人力物力,就不是筆小數目。   大明已經知道用焦炭煉鐵,高溫鍛燒後,可直接從生鐵煉成熟鐵。煉一噸生鐵一般需要焦炭一噸左右,眼下大明焦炭每噸約銀十餘兩,普通的煤也要好幾兩。而且煉鐵之煤,必須精選。大明每噸生鐵價格在二十餘兩,熟鐵價格更高,不過所需焦炭費用更高。   除了這些原料的運費,還有其它花費,開礦需要礦工與技師,還有各種的設備等。   如果王斗需要每月固定打製出火銃兵器,比如說一個月需要打制火銃一百門,以五斤熟鐵練成一斤的精鐵計,一門火銃需要七斤精鐵,光打制一百門火銃,一個月至少需要近四千斤的熟鐵。   打制一副鐵甲,最少需要這樣的精鐵三十多斤,如果每月要打制鐵甲二十副,一個月至少需要熟鐵三千多斤。   一個月就是合計要出產熟鐵三噸多,每月光購買焦炭就要五噸多,計銀七十多兩。   這是個龐大的計劃,不論多麼艱難,每月一百門火銃與二十副鐵甲,王斗都要完成。   王斗沉吟良久,開礦需要的技師,或許可以從舜鄉堡匠戶內挑選一些,相信這些世襲的匠戶中會有相關的人才。再不行,可以從武家溝內找一些來,當地煤礦眾多,相關的人才也多。   至於礦工與運輸人手,舜鄉堡內是沒有人力了,可以從輝耀堡與就近幾個屯堡中選用人手,幾堡兩百多戶人家,二百個男丁還是找得出的,每天讓他們吃飽,相信這些軍戶會踴躍參與。   至於運輸,無非使用牛車與騾車,不過王斗還是盡量使用獨輪車,老弱與婦女都可以上,節省一些運費,也可讓更多的人吃飽飯。   他對李茂森道:「李匠頭,從今日起,你便選用一些工匠前往當地,我記得舜鄉堡內有一個老匠叫吳世宦的,他經驗豐富,或許可以作為你的副手!」   吳世宦便是當日為王斗建造蘭州大水車的工匠,這個老頭經驗豐富,在大明很多地方都待過,王斗相信他在鐵礦的開採上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王斗道:「至於山高路遠,開採不便,這不是問題,我們要克服困難,有條件要上,沒條件也要創造條件上。」   在李茂森領命後,王鬥他對林道符道:「林大人,寇家溝開礦之事,便拜託你了,這是關係到我們舜鄉堡生死存亡的大事,一定要鄭重待之!」   林道符這段時間風風火火,無論是練兵之事,還是屯田之事,這個高大的中年軍官全身都似乎有使不完的勁,老遠各人便聽到他哄亮的聲音,此時他對王斗拱手道:「大人放心,寇家溝開礦之事,下官一定會鄭重待之,一定將鐵礦辦起!」   他施禮後,隨後又向王斗要銀子。   王斗仔細盤算了一陣,道:「這樣吧,先期我給你三百兩銀子,日後的花費,我們再慢慢計算!」 第083章 家丁風波   崇禎九年正月初十日。   天氣仍是極寒,匠頭李茂森先期挑選幾個工匠,去寇家溝選取採礦與煉鐵作坊之地。   要節省成本,相關的作坊,當然要選取在礦山附近,好在這裡地點荒涼,平日小貓都難得見到幾隻,安全上沒有問題。寇家溝旁邊又有水源,設立煉鐵作坊也不是問題。每日勘測後,李茂森等人便到幾里外的岔道屯堡去歇息住宿。   在這個同時,林道符也是到了輝耀堡,與管隊官常正威,貼隊官鍾大用商議輝耀堡各屯堡丁口充為礦工之事。   常正威二人聽說王斗已經免去了他們諸屯堡的屯糧徵收,而且他們一隊兵丁護衛礦山安全,還有足額的糧餉可拿,自然是非常歡喜,滿口答應舜鄉堡向他們下達徵集人丁之事。鍾大用為了討王斗與林道符的歡心,更是積極,每日就是隨林道符奔波。   輝耀堡及幾個屯堡軍戶聽聞到寇家溝去幹活,每日都可以吃飽,幹得好還有月糧,傷亡也有撫恤,人人都是踴躍。   輝耀堡連轄下四個屯堡,他們五個堡牛車與騾車找不出二十輛,獨輪車倒是找出了一百多輛,以後所有的煤鐵礦石,都要靠這些簡單的工具運輸。   一直到正月十六日,諸屯堡軍戶都是前往寇家溝當地,建立作坊窩棚等建築。   林道符也是每日親自前往巡視,忙上忙下,人都瘦了一大圈。   李茂森等人已是定下了採礦與治鐵作坊地點,這些時間,李茂森就是指揮各人興建煉鐵炒鐵的鐵爐之物,還要從舜鄉堡各地採購與運去相關的設備。連同軍戶們每日的吃喝,王斗的錢糧是滾滾而去。   造幾座鐵爐估計沒有半個月,一個月造不好,在這個期間,林道符還帶著令吏馮大昌等人,到武家溝去跑了一趟,聽聞舜鄉堡一口氣要採購焦炭六千斤,以後每月還要更多,當地的幾個礦主都是吸了口冷氣,這可是大主顧!   他們慇勤招待了林道符等人,在價格上也給於了優惠,每噸焦炭定在了銀錢十五兩,此外他們還答應運用自己的人手,定期將這些焦炭運到舜鄉堡。當然,從舜鄉堡到寇家溝的運輸,便要王斗自己想辦法了。   二月初,聽聞寇家溝己有鐵爐造好,王斗便領著舜鄉堡一行人,前往了寇家溝當地視察。   此時仍是天寒地凍,寒風刺骨,從舜鄉堡到岔道屯堡的道路都是古老官道,年久失修,到處是坑坑窪窪。從岔道屯堡往西拐入寇家溝後,這山路更是難走,全是黃土小路,忽上忽下的,這樣的地方,要運煤運鐵的,難度可想而知。   那寇家溝的地形是東南為山地,西北為丘陵平地,不遠處有一條河流經過。   一行人到達寇家溝後,這裡已是一片熱鬧的景象,小小的寇家溝,到處是穿著破舊棉襖與皮襖的男子與婦女,男子興建鐵爐作坊,女子則是用獨輪車推著煤石等物,個個都是忙碌無比,一些輝耀堡的軍士們,則是拿著刀槍在附近戒備監督。   在那些鐵爐作坊的附近,是一大片用石頭樹枝茅草搭成的地窩子,隨便推開一個房屋,裡面放著都是雜亂的瓦盆家居等物,非常的簡陋,這就是礦工們休息住宿的地方。   王斗歎了口氣,條件是艱苦,王斗也沒辦法,只能盡量讓這些礦工及家屬們吃飽了。   聽聞王斗前來,林道符與李茂森匆匆忙忙而來,這些天林道符忙裡忙外,人都黑瘦了一圈。還有李茂森,也是髮髻紛亂,臉上手上黑黑的一片,臉上也是被寒風拉開了一道道口子。   王斗歎道:「林大人,你辛苦了!」   林道符的精神很好,他興奮地道:「幸好礦山之事已是進入正軌,下官幸不辱命!」   二人帶王鬥到處參觀,每到一處,王斗都是不住點頭。   到了山腳下,李茂森指著其中一個高高的鐵爐向王斗介紹,那鐵爐先用木頭匡圍,然後用鹽和泥砌成,一爐約可以送入鐵礦石二千餘斤,用煤炭便可冶煉。鼓風時需要用六個人拽拉爐扇風箱,等礦石化成鐵後,便可以從爐腰孔內流出。   依李茂森的介紹,鐵分生、熟兩種,出爐未炒為生,炒後為熟。生熟相和,煉成便是鋼鐵。   他這種方法又稱為雜煉生鍒法,《天工開物》裡曾有介紹這種煉法,鐵爐中生鐵與熟鐵混合在一起,火力到時,生鐵熔化,包裹和滲入熟鐵,生鐵多餘的炭素被缺少炭素的熟鐵所吸收,排擠出一些熟鐵所含的熔渣,生熟鐵都成為鋼鐵。取出加鍛,再煉再鍛,反覆數次,就成質量較純的鋼鐵。   這種煉法,費功較少,產量較多,在近代煉鋼法應用以前,是一種進步的技術。   王斗對煉鐵不是很在行,聽李茂森說得頭頭是道,他是專家,就由他作主了。   現在的寇家溝鐵廠,雖是簡略,但也算是開礦、冶煉到運輸,形成一條龍的完整產業。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王斗身旁的韓朝,韓仲等人都是興奮,他們以後的盔甲兵器,就指望從這裡出了。   依林道符的介紹,購買煤炭及建造鐵爐,費了不少錢,還有從保安州各地請了一些開礦與冶鐵的技師,也花了不少錢。   那些炒鐵工匠,有爐工、鑄工、鉗工、錘工等約二十餘人,都是從保安州城聘請的,每月月銀就要一兩五錢,還有本色米五斗,算是高級技術人員了。餘者一些礦工們,都是輝耀堡本地的軍戶充數,沒什麼技術含量,每天給他們吃飽,幹得好再給些微薄工錢便可。   王斗沉思良久,說道:「林大人,輝耀堡這些礦工,都是我們舜鄉堡治下的軍戶,無論如何,要讓他們吃飽!特別是那些運煤運鐵的婦人,更是不易,要照料好。」   林道符道:「下官省得,依大人先前的吩咐,雖然沒有白面饅頭,但是粗糧只管吃飽,每三日還有一葷,每五日還給酒一杓,軍戶們都很滿意,感念大人的恩德呢!」   李茂森也證明了林道符的話,他道:「先前那些輝耀堡的軍戶,每年勤奮耕種仍是食不果腹,現在人人都能吃飽,他們幹勁都很足!」   王斗身旁的韓仲也是囔囔道:「每天能吃飽還要奢望什麼?想當年我們在靖邊墩,想找個賣苦力吃飽飯的地方都找不到,大人就是太心善了!」   王斗點了點頭,看旁邊那些衣衫襤褸,正在勞作的男人女人們,個個跑得飛快,很多人還唱起了山歌,粗黑的臉上帶著快樂的笑容,心下暗歎了口氣:「普通的老百姓,就是容易滿足啊!」   ……   崇禎九年的二月初十日,在寇家溝鐵廠走上軌道時,林道符也趕回了舜鄉堡,與王斗一起,主持了今年舜鄉堡各地的春耕事宜。   看林道符這樣的忙裡忙外,王斗也尋思從堡內軍官提上一人,為林道符分憂解勞才是。不過這個提議一出,林道符便是搖手不停,言道自己精神矍鑠,區區小事,他還忙得過來。雖然忙,但林道符這些時日已是沉醉在這種充實的生活當中,如果一個人出來,與他分享了這種權力,不用說,林道符又會內心失落。   與靖邊堡往日一樣,今日起,舜鄉堡軍戶也是一一抽籤選取了自己的耕牛田地,去年堡內共開墾出三千畝的田地,堡內有一百戶人家各分到了三十畝地。   這些分到田地的軍戶們個個喜笑顏開,千恩萬謝。這些田地都是第一年免糧,第二年征一鬥,第三年征兩斗,有了這些田地傳家,他們以後完全可以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看他們這種興奮的樣子,那些沒分到田地的軍戶們都是眼熱,不過自己手氣不好,只能等接下來的田地分配了。他們相信總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分到田地。   堡內共有一百戶軍戶分到田地,在舜鄉堡新軍中,最少也有一百多人受益,他們的家小妻子分到田地,家內的生活有了盼頭,這些新軍訓練的勁頭更足了,餘者的軍士看到榜樣,也是人人興奮,防守大人果然說話算話,以後整個舜鄉堡軍戶都可以過上好日子。   雖然現在各人當兵沒有糧餉,不過每日都能吃飽,又練了一身的好武藝,將來隨軍出戰後,有了繳獲,不比每月固定拿餉差。   在舜鄉新軍一片的歡喜中,二月十四日,春分這一天,舜鄉堡的春耕又開始了。   耕作熱鬧,新軍歡喜,不過在那些舜鄉堡舊軍家丁與軍官們,卻有著不一樣的心思!   ……   崇禎九年二月十六日,仍是春寒料峭。   從舜鄉堡教場出來,一陣寒風吹來,就算許祿的身體壯實,每日訓練打熬,仍是不覺間裹緊了身上的皮襖。幾個家丁跟在許祿的身旁,看他的臉始終沉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都不敢打亂他的思路。   許祿慢慢而行,出了教場,忽聽身後有人在叫:「許大人,許大人!」   許祿回過身去,卻是管隊官藍布廉、劉瑋、餘慶元三人追了上來,身旁同樣跟著幾個家丁們。   這三個管隊官與許祿一樣,都是舜鄉堡世襲的軍官,代代相承,他們的家族都在堡外佔有了大量的良田,用於供養自己的家丁們,他們平日也算是與許祿交好,同聲出氣。   此時他們三人追了上來,相互施禮後,許祿淡淡道:「不知藍百戶、劉百戶、余百戶叫住許某,有什麼要事?」   四人中以許祿實力最強,畢竟經過王斗的裁退老弱後,原先舜鄉堡的六個管隊官,除了許祿一隊兵五十人完好無損外,餘者管隊官只餘下十幾個家丁,只能和舜鄉新軍中的甲長相比。   而且,六個管隊官中,也是許祿與王斗私交最好。所以六個管隊官中,事實上以許祿為尊,不過最近溫方亮升上了副千戶,他的話語權也是重了起來,可以和許祿並列而坐。   此時藍布廉陪笑道:「許大人,您與防守大人私交最著,我等就是想打聽一下,這個月的糧餉,堡內仍不於發放嗎?」   舜鄉堡各管隊官們隊中的家丁,向要每月銀一兩,本色米五斗,去年十月下時,王斗曾發放過一個月的糧餉,不過從那時起,王斗便未再發放過糧餉,除了各兵都能吃飽,連家丁們也是一樣的伙食。   許祿搖了搖頭:「眼下堡內錢糧緊張,防守大人又要開礦,怕是沒有糧餉發下了!」   管隊官劉瑋是個大胖子,他怒道:「有錢開礦,沒錢發餉,防守大人也太過份了吧,我們隊中可是家丁,向是堡中主戰精銳,豈能與那些操練數月的軍戶相比?」   他眼中寒光一閃,道:「許大人,您向是我們幾人的主心骨,不若你領著我們去鬧餉吧?」   管隊官餘慶元有些膽小,他遲疑道:「這……不好吧……大人雖說沒發餉,不過也沒虧待我們,每日軍中都是相同夥食待遇!」   劉瑋道:「怕就這樣難辦,眼下我們隊中只餘下這些家丁,現在新軍那邊分田分地熱鬧,隊中人心浮動啊!」   他這話一下子說中了餘慶元的心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們隊中的家丁多是他們家的家奴佃戶,眼見堡內軍戶分田分地,豈會沒有別樣心思?怕就到時……   劉瑋又是熱切地道:「許大人,您看我的提議?……」   許祿一直冷冷聽著,此時他猛地喝道:「胡鬧,你們都不想活了,就憑你們幾個兵,也想鬧餉?」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別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王斗實力的,雖說此時將官戰力實力強弱都以家丁為標準,外人看王斗似乎一個家丁也無,不免輕視,只有許祿明白王斗是多麼的可怕,當年在靖邊堡,他不聲不響地練出百多強兵,個個都有家丁的實力。   眼下更是練出了五百多新軍,這些新軍,戰力相當於五百個家丁!   五百個家丁啊,放眼保安州,怕守備大人也是不如吧。新軍們個個又以王斗馬首是瞻,特別是舜鄉堡分下田地後,這些新軍看到盼頭,對王斗更是死心塌地!   鬧餉?怕是到時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第084章 去與留   聽許祿這樣說,劉瑋、餘慶元、藍布廉三人都是呆了一呆,心下也是湧起一股寒意。   此時他們才想起王斗的實力,不說他那幾百火銃兵,單憑他那些長槍兵,衝殺上來,自己家丁也要損失慘重。不論二比一,還是一比一的交換比,他們區區十幾個家丁,都是換不起。   而王斗只需數個月時間,又可以訓練出一大批的兵丁出來。   藍布廉在眾人中年紀最大,有四十餘歲,他的思慮也最謹慎,他道:「鬧餉萬萬不可,此仍違背軍紀之舉,就算被防守大人斬了,我們都無處喊冤去。」   他道:「其實我也不指望防守大人發下什麼糧餉,這麼多年了,我們何曾指望過朝中或是衛所中發下什麼糧餉?還不都是靠自己的田畝養兵?我最擔心的是,聽到了一個不妙的消息。」   劉瑋、餘慶元都是問道:「什麼消息?」   藍布廉道:「我聽說了,防守大人有意向,等新軍練出來後,他就要將我們這些家丁打散,重新編立幾哨新軍,到時候,諸位的家丁怕都不屬於自己掌控了。」   劉瑋大怒,喝道:「沒有了這些家丁,我們還算什麼?這些家丁都是我們辛辛苦苦養出來後,防守大人這樣做,是要斷我們的根啊。」   連許祿都是露出注意的神情,沉思起來。   劉瑋囔囔了一陣,他對許祿道:「許大人,這是關係到我們生死存亡的大事,您有什麼看法?」   許祿沉吟道:「此事或許是謠言,我要去向大人證實。」   半晌,他抬起頭來:「如果此事當真……」   他忽然哼了一聲:「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們有這些好兵,天下之大,哪處不可去?」   劉瑋、餘慶元、藍布廉三人都是眼睛一亮,確實,經過幾個月嚴酷的訓練,不說那些新軍,就是舜鄉堡原先的舊軍家丁們,也是個個操練得非常出眾。   這些家丁們,原先就有底子在身上,再經過嚴格的訓練後,個個都是英武無比,隨便一個拿出去,都可以以一當十。他們一隊十幾個家丁,每人都可以充為軍官,隨便的,一支幾百人的隊伍很好拉起。特別是許祿,手上有五十個強悍家丁,更是不得了,走到哪裡,都要被人奉為上賓。   幾人說起來都是野心勃勃之輩,原先各人心中便有個模糊的念頭,此次被許祿挑明後,他們越想越有道理,只覺得海闊天空,無處不可去。幾人相視而笑,都是眼睛亮得驚人。   劉瑋大叫一聲:「不錯,就是這樣……」   忽然旁邊的藍布廉說了一聲:「原來是溫大人,孫百戶。」   不知什麼時候,溫方亮與孫三傑已是站在了眾人的身旁,幾人談得熱鬧,竟沒有發現溫、孫二人來到身旁。   藍布廉滿臉笑容地對二人打了招呼。   溫方亮笑嘻嘻地道:「你們聊得這麼熱鬧,在談些什麼呢?」   劉瑋、餘慶元二人不說話,藍布廉只是笑道:「沒什麼,隨便聊聊,隨便聊聊。」   許祿也是對溫方亮拱了拱手,雖是禮數周到,神情中卻沒什麼恭敬的意思。   舜鄉堡原六個管隊官中,許祿,劉瑋、餘慶元、藍布廉幾人交好,卻與溫方亮、孫三傑二人對不上眼。   許祿幾個嫌怪溫方亮仗著叔父溫士彥的勢力,才得以擔任這個管隊官,典型一個紈褲子弟,最近又升上了副千戶,不免讓眾人嫉妒。同時溫方亮相貌英俊,很有女人緣,所納妻妾又都頗有姿色,看著人家的婆娘,再看看自己家內的黃臉婆,幾人內心不免酸溜溜的,更對溫方亮看不上眼。   至於他們看孫三傑不過眼,則是理由簡單多了,一個大男子,五大三粗的,額上還長個粗獷的大瘤,說話聲音卻是軟綿綿的,陰氣十足,像個婦人一樣。和他相處,不免沾染上晦氣。   平日裡六個管隊官分為兩派,明爭暗鬥的。表面上又要一團和氣,注意著官場的體面。   隨便說了幾句場面話後,許祿四人便揚長而去,看著他們的身影,溫方亮的臉色沉了下來。許祿幾人看不起溫方亮這樣的紈褲子弟,溫方亮何曾看得起他們?一幫典型的武夫,沒有頭腦,哪像自己是智慧型的?   這個英俊的年輕軍官冷笑了一聲:「想走,自立門戶?他們以為帶著幾個家丁,就能成事了?蠢材,看不清形勢,跟著防守大人,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顯然剛才許祿等人的談話,都被他聽到了耳中。   孫三傑「溫柔」的聲音響起,他有些擔憂地道:「溫大人,如果防守大人真的要改編家丁,您就不擔心?」   溫方亮微笑道:「老孫啊,區區幾個家丁算什麼?大人現在正是用人之時,如果被大人接收了,還愁沒有兵帶?那些新軍,哪一隊拉出來,不比我們帶十幾個家丁強?老孫啊,目光要放得長遠些!」   此時他臉上滿是精明的神情,哪有平日那種嬉皮笑臉,紈褲子弟的形象?   孫三傑也是興奮地道:「確實,溫大人這樣一說,我老孫還真是心動,看著大人那幾隊火銃兵,我真是流口水啊,如果能帶一哨這樣的火銃兵,讓我現在死了,也是甘心!」   孫三傑為人較憨厚,是個技術型軍官,平日也不善長勾心鬥角,他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閒時擺弄他那隻鳥銃。他在鳥銃上的造詣,比原來靖邊堡王牌鳥銃手鍾顯才還高。   能帶一隊出眾的火銃兵,是他的理想與心願。   溫方亮微笑道:「放心吧老孫,你會如願以償的!」   ……   從崇禎九年二月十八日起,舜鄉堡內就不斷傳出風聲,防守大人要改編舊軍家丁,將那些家丁打散,新編為一個新軍哨隊,以後他們便與新軍無二。   人心浮動,特別是在幾隊舊軍家丁中,對於原來的那些家丁來說,他們往日都是各軍堡的主心骨,被人嫉妒羨慕,向來是盛氣凌人,骨子裡看不起堡內那些普通軍戶。   現在舜鄉堡舊軍家丁都與新軍一樣的待遇,看著往日看不起的人與自己平起平坐,他們心下格外不平。更不妙的是,他們往日引以為傲的技藝,現在也絲毫沒有優勢,這又讓他們心下失落。   現在更是要被改編……   當然,除了這部分的家丁外,也有一部分家丁心下別有想法,看看新軍家屬們分田分地,他們也是羨慕,假日時回到家,家人多有嘀咕,對於古時極重田地的百姓們來說,加入新軍,家家戶戶都可以分到幾十畝田地,世世代代傳承,這是一個難以克制的誘惑。   這些人倒對自己是否會被改編沒什麼想法,甚至內心暗暗期待。   王斗也聽到了這種風聲,或許,自己裁撤舜鄉堡所有軍官家丁的時機已經到了。   二月二十一日,原防守官許忠俊心腹,與王斗交好的舜鄉堡管隊官許祿求見了王鬥,二人長談了一個時辰,二人說些什麼外人不瞭解,不過許祿出來時,王鬥神情有些黯然。   二十二日,舜鄉堡千戶官廳內。   大堂內軍官濟濟一堂,王斗坐在正上首,林道符與鎮撫遲大成分別坐在左右兩旁,還有韓朝,韓仲,管隊官溫方亮,孫三傑,令吏馮大昌等人,分別坐在下首。   眾人各色的目光,只是看著下首跪著的許祿,藍布廉、劉瑋、餘慶元四人。   今日,他們是來向王斗拜別的,他們已經打定主意,領著自己的家丁們,離開舜鄉堡。   廳中一片安靜,只聞各人的呼吸聲。   猛然韓仲憤怒起身,指著許祿等人喝道:「好啊,防守大人辛辛苦苦,每日給你們吃喝,把你們的兵操練得出眾,你們倒好,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俺老韓倒要問問,你們還有沒有恩義之心?」   對於韓仲的喝問,管隊官餘慶元臉有羞愧之色,張了張口,又喃喃的說不出話來,餘者各人只是沉著臉不說話。   許祿臉色平靜,只是說了一聲:「大人恩德,來日再報!」   王斗制止住了憤憤不平的韓仲,歎了口氣,他起身道:「人各有志,不能強留!」   他看著許祿,神情複雜,想當日自己任靖邊堡屯長時,許忠俊在的時候,許祿對自己幫助還是很大的,他也希望到舜鄉堡後,與許祿仍是持續同僚之誼,可惜為了家丁之事,二人最後還是分道揚鑣。說不痛惜,那是假的。   王斗道:「許老哥,我不勉強你們,也希望你們將來有個好的前程!不過我有言在先,你們離開舜鄉堡後,投誰都可以,若是有敢從賊降虜的……」   猛的一聲巨響!   卻是王斗一把抽出腰間重劍,將面前的桌子劈成了兩半!   他口中緩緩吐出下面的話:「我王斗必誅之!」   ……   在舜鄉堡軍民們鄙視的眼神中,許祿,藍布廉、劉瑋、餘慶元四人領著自己的家丁們走了,前舜鄉堡防守官許忠俊交遊廣闊,不但州城,甚至衛城許多官員都有來往,許祿作為許忠俊的心腹,多少也與這些官員有交往,加上他手上的家丁,自然有許多可以去的地方。   他們的四隊家丁,除了每隊留下三、四個人外,餘者都隨他們而去,對於許祿幾人來說,他們走後,免於自己家丁被改編的危險,保住了自己的力量,以後他們帶著家丁,天高地遠,可以到外面去闖下一片新天地。   對於王斗來說,許祿他們走了也好,留下的軍隊,一色的新軍,舜鄉堡牢固一塊,也少了很多隱患,特別是在清兵快要來臨的時候。   六個管隊官,只留下了溫方亮與孫三傑二人。   二人以實際行動向王斗證明了他們對王斗的效忠,特別是溫方亮笑嘻嘻的,對於自己家丁的交出絲毫不以為意,他對王斗言道只希望將來新建哨隊時,能讓他領一哨的新軍兵馬。   對溫方亮的留下,很是讓王鬥意外,本來他以為改編家丁時,許祿會支持自己,餘者各人會怨言交加,特別溫方亮會是個麻煩的人物,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不用說,對這二人,王斗是大加籠絡,他暫時讓那十五個留下的家丁劃歸二人管轄,使他們每隊兵達到了二十人。很快舜鄉堡就要進行軍士武藝等級考核了,等武藝考核後,王斗再考慮新建兩哨兵馬的問題。 第085章 揚眉吐氣   崇禎九年二月二十五日。   下午,舜鄉堡教場上。   吳爭春側身抬槍,做出了攻擊的姿勢。   他黑瘦的臉上緊盯著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目光中滿是銳利。   猛然他一聲大喝,挺槍衝刺。   「殺!」   衝到近前,手中長槍如閃電般刺出!   「噗哧!」一聲,手中長槍已是刺中了木把咽喉的位置。   槍把一帶,一個木球已是出現於他的槍尖之上。   看著槍尖上的木球,吳爭春感慨萬端,九刺七中,這在未來的軍士技藝考課中,已經算是上等技藝了吧?   想起這些時間自己的努力,隆冬時節,仍是每日不肯罷休,日日夜夜的苦練,終於有了這個成績,想必防守大人見了,定會欣安慰自己的改變吧!   不過自己不可懈怠,聽聞老對手沈士奇同樣有九刺七中的技藝,自己還得努力,將他壓下!   想到這裡,吳爭春眼中閃過一絲堅毅,往日的萎縮怯懦,似乎完全不見!   「真是不錯!」   旁邊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響起,說話的主人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大明軍人,穿著一身皮襖,圓乎乎的臉,相貌白淨,腰間佩的腰牌,表明了他的身份:舜鄉軍左哨甲隊甲小隊甲長鍾顯才。   吳爭春嘩的一聲,依槍抱拳大聲道:「多謝鍾甲長讚譽!」   眼前的鍾甲長看來起很年輕,很斯文,但整個舜鄉軍中,沒人敢小看這個年輕軍頭!他是舜鄉軍的王牌火銃手,在射擊上有著極高的天賦,曾經創下了十擊八中的優良記錄!   鍾顯才現在是甲小隊的甲長,同時還是甲隊的隊副,如果隊長戰死或是調走,他便隨勢接替隊長之位。   鍾顯才道:「吳軍士,努力,我看好你!」   吳爭春感激地點了點頭,現在隊中都知道了吳爭春要與沈士奇比試的消息,也知道了王斗當日對吳爭春的勉勵。本來以吳爭春往日的性子,沒人瞧得起他,不過最近他的努力,卻博得了隊中兄弟的一致讚譽。   關乎到左哨甲隊的榮譽,大家對吳爭春與沈士奇未來的比試,都表示了關注!   「小子,不錯嘛,九刺七中,看來考核後,一定是個上等軍士,未來你可以與我平起平坐了!」   左哨甲隊的隊長謝上表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他年在三十歲,身材高大,原來是靖邊堡戰兵甲隊的伍長,同時又是個刀盾手,舜鄉堡編立新軍後,他便光榮地成為了一個隊長。   他大笑而來,身後跟著兩個高大的護衛,都是身材粗壯,一看就是身手不錯!   他粗壯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吳爭春的肩膀上:「小子,爭氣些,不要丟了我們左哨甲隊的臉!」   旁邊訓練的甲隊軍士同樣投來友善的目光,很多人沖吳爭春喊:「吳爭春,加油!」   吳爭春重重地點了點頭!   ……   傍晚,舜鄉軍戰士從教場上回到自己的營房內,洗手洗臉,準備吃飯。   舜鄉堡的軍營、馬鋪都在堡的西北處,營房分為兩大片,一為左哨營地,一為右哨營地。   每隊五十餘人一排營房,每甲一個大間,內中是一個通鋪火炕,冬天火熱的炕燒起來,足以讓戰士們度過寒冷的冬天。每哨有茅廁兩個,水井兩個,讓營房內保持衛生。   在每甲房內,一旁是兵器架,擺放各人的兵器,在牆上,貼著內務條例,就算各軍士們不識字,也要將條例背得滾瓜爛熟。軍中定期抽背,每背錯一條,軍士打五棍,甲長打十棍,所以一般閒著沒事,甲長們便是組織軍士們背習條例。   在每個哨中,都有一個大伙房,伙房頗大,足以容納全哨二百多個官兵吃喝。洗手洗臉後,吃飯的鐘聲已是響起,吳爭春便拿起自己的碗筷,在甲長鍾顯才的帶領下,列隊往伙房而去。   舜鄉軍條例,早晚軍士雜糧米飯,或是饅頭餅子,加上菜湯,可以吃飽,但不得浪費。中午一餐每人還有二兩肉。   今天晚上是吃黑面饅頭,眾人訓練了一下午,都是餓了,個個著緊的排隊,每人拿到幾個饅頭,還有一碗菜湯,都趕忙找桌子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一片安靜的咀嚼聲後,伙房內才恢復了活力,眾人開始說笑,談論著教場上的訓練諸事,議論著幾天後的軍士武藝考核,隊中有幾人可以獲得上等軍士待遇。   吳爭春與自己同甲兄弟坐在一起,旁邊同樣都是甲隊的軍士,忽然他的眼睛一寒,對面走來幾個軍士,個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為首一人,膀大腰圓,正是他的老對頭沈士奇。   兩人的目光接觸,都是撞出了火花,沈士奇哼了一聲,短短兩個月,吳爭春變化不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從小到大,他對吳爭春的不屑是根深蒂固的,吳爭春變化再大,他又有何懼?   不過今天他聽到一個消息,讓他對吳爭春重視起來,午後教場上操擊槍術時,吳爭春練出了九刺七中的好成績,已經與自己不相上下,看來自己得努力了!如果將來敗在一個自己瞧不起人之下,他丟不起這個人。   沈士奇帶著石大台、曾就義二人坐到乙隊的位置上,一邊吃黑面饅頭,一邊不時拿眼去瞪那吳爭春,往日見了他就躲閃眼神的吳爭春,今日卻是不甘失弱與他對視,更讓沈士奇惱怒,他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將吳爭春壓下一頭,讓他永遠抬不起頭來!   ……   崇禎九年三月初一日,正是清明兩天後,春耕已是結束。   舜鄉堡教場,濕冷的風呼嘯而過,捲起了各人的衣衫,吳爭春握緊了手中的長槍,讓自己站得更直,他知道今天是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在他身旁,是密密麻麻手執長槍火銃的軍士,所有人身上都沒有披著鎧甲。   王斗現在共有鐵甲皮甲幾十副,新式火銃與鳥銃不到一百門。火銃與盔甲不能裝備到每個士兵,特別是鐵甲,只能考核後選取一部分人武裝。輝耀堡那處鐵礦上月雖己產鐵,但供應打制不足以讓士兵使用,每個火銃兵手上沒有火銃的,仍是持著一根長槍。   兩哨舜鄉軍排成整齊的陣列,靜靜地立在教場上,人人神情嚴肅,槍刺如林,一股肅殺之氣蔓延開來。   經過幾個月嚴酷的訓練,這些舜鄉堡軍戶,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軍士,今天,就是決定他們在軍中地位的時候。   隔著幾個人頭,在吳爭春這個左哨甲隊甲小隊十人左側的一步外,甲長鍾顯才正站得筆直,他的手上拿著那把平時愛若性命的鳥銃,鳥銃上掛著一面本小隊的隊旗。   五甲小隊合成一個大隊,在大隊正前方的兩步遠,左哨甲隊隊長謝上表正手按腰刀肅立,他的身旁站著一個高大的旗手,手上持著甲隊的隊旗,在謝上表的身後,同樣站著兩個高大的護衛還有一個鼓手。   甲乙丙丁四隊結成左哨方陣,在左哨的正前方,哨長韓仲同樣按刃肅立,他的身旁站著兩個旗手,身後同樣是四個高大護衛與兩個鼓手。   韓朝領的舜鄉軍右哨位於左哨新軍的右旁。   在右哨旁邊,還有溫方亮與孫三傑各領一隊二十人的兵,也是個個站得筆直。   許祿等幾個管隊官忘恩負義,帶領自己的家丁離開了舜鄉堡,只有溫方亮與孫三傑二人留了下來,他們願意加入新軍兄弟,同舟共濟,讓新軍上下對他們印象都非常好。   新軍傳言,防守大人還將擴充兩哨兵,讓溫方亮與孫三傑各領一哨,未來舜鄉堡將有四哨兵。   從清晨開始,舜鄉軍幾哨人就立在教場上,一動不動,寂靜無聲。   站在這個陣列當中,前後左右都是自己隊中的兄弟,感受到那股力量,吳爭春也是熱血沸騰。他下意識地向右旁乙隊方向看去,隔著一個個人頭,卻發現沈士奇也是向他看來。   兩人目光對撞,接觸到沈士奇那惡狠狠的眼神,吳爭春冷哼了一聲,回過頭來,又讓自己站得更直!   濕冷的風仍是翻捲著,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蹄聲響起,猛然左邊一個聲音拉到極致的尖細聲音響起:「萬勝!」   那是甲長鍾顯才的喊聲,聲音傳到吳爭春這裡,他不假思索地高聲喊叫出來。   「萬勝!萬勝!萬勝!」   如春雷滾動,排山倒海的萬勝聲一浪接一浪。   所有的舜鄉堡軍士都是振臂高呼,無論是甲隊的鍾顯才,吳爭春,還是乙隊的沈士奇,都是叫得聲嘶力竭。   哨長韓仲,更是抽出自己的兵刃,隨著喊聲揮舞著。   一片呼嘯聲中,王斗策馬緩緩而來,四個旗手與四個鼓手開路,騎著駿馬。在王斗身後,又是八個護衛,人人披著鐵甲,同樣騎著戰馬,蹄聲一片響。   王斗身上穿著那副繳獲自後金白甲的銀白鐵盔,他策於馬上,看著眼前一張張質樸的臉,此時他們都衝自己歡呼,粗黑的臉上滿是狂熱與崇拜。王斗眼睛忽然有些濕潤,這些好兒郎,將來不知會有多少人在國戰中死去,他猛地抽出自己的重劍,直直地指向天空!   教場上更是一片沸騰,所有人都是聲嘶力竭地喊著,每個看向王斗的眼中都是崇敬!   防守大人年輕,威武,以九人之力斬殺十個韃子,他自己更是親自手刃五個韃子,他的武力,一向受軍中崇拜,不知有多少人,以他為目標榜樣。   防守大人與太太又仁慈和善,分田分地,體恤孤苦,不論是在軍中還是家中,他們所聞,都是要為大人戰盡最後一滴血!耳聞目睹,為王斗效死,已是深入舜鄉堡每人之心。   旌旗獵獵,王斗在教場上策馬走了一圈,迎接了所有人的歡呼後,來到了演武高台上。   在這裡,舜鄉堡營操官林道符,鎮撫官遲大成已是在台上迎接。   在高台上,林道符的五個護衛,還有遲大成所領的五個風紀軍士,都是站得筆直,臉上繃得緊緊的。   吳爭春站得筆直,聽著營操官林道符大人在台上對各人訓話,各色目光,只是注視台上幾個大人物。林道符今天同樣披著紅纓鳳翅的鐵甲鐵盔,身後斜披大紅斗篷,精神十足。   他的聲音渾厚,就是遠遠的也能聽到。   今天武藝考核非常重要,關係到各軍士以後在軍中的待遇及地位。技藝上等,立時授下鐵甲,每天可以吃四兩肉。以後在軍中,面對甲長,可以平起平坐,見了隊長,只需作揖,不需下跪。未來陞遷,技藝能力,同樣作為一個重要標準。   特別對吳爭春來說,這技藝考核,還關係到他能不能一洗恥辱,以後在沈士奇面前揚眉吐氣!   ……   考核分長槍兵與火銃兵兩個部分,吳爭春是長槍兵,他身旁的火銃兵己盡數集中到教場的另一面,火銃射擊的步驟口令,與火銃轟鳴的聲音,還有各種歡呼聲隱隱傳來。   吳爭春與所有長槍兵仍是列了一個整齊的方陣,在方陣的前面,擺了一排的人形木把,每隊的長槍兵們,一個接一個上前考核。   考核三等九則,每個長槍兵於二十步外衝刺木把上的目標,衝刺九次,有九次刺中目標,並將目標上的木球挑於槍尖上的,便為上上等。九刺八中,為上等中則。九刺七中,為上等下則。   這些都算是上等軍士,考核結果由王斗親自評准,獲得上等武藝考核認定的軍士,都由他親自授下鐵甲,腰牌,親口勉勵。   這是個難得的榮耀,各個長槍兵都是鼓著一口氣,希望自己能獲得上等軍士的考核技藝。   身旁的長槍兵一個個上前考核,有的人喜氣洋洋,有的人卻是垂頭喪氣,吳爭春忽然緊張起來,他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忽然傳來一片的歡呼聲,吳爭春探頭看去,卻是左哨乙隊的長槍軍士沈士奇,他獲得了九刺七中的好成績,成為乙隊第一個技藝上等軍士。   沈士奇高聲咆哮著,張開手臂迎接眾人的歡呼,特別是乙隊的軍士們,更是個個喊叫得厲害。他們隊中的長槍兵,考核了多人,第一次出現一個技藝上等軍士,軍中強者為尊,就算沈士奇平日盛氣凌人,但他今日取得了好成績,為左哨乙隊博得了榮譽,各人還是真心為他歡呼!   王斗與林道符都是點頭,這沈士奇無論是抬槍還是衝刺攻擊,都是姿勢標準,果斷勇猛,是個好苗子。假以時日,他的技藝還能更上一層樓。韓仲也是哈哈大笑,他的左哨第一次出現一個技藝上等軍士,作為哨長,他也是莫以為榮。   王斗微笑地看了沈士奇一眼,又掃了陣形中的吳爭春一眼,當日他曾提議吳爭春與沈士奇以比試軍士技藝來決定彼此的爭端,眼下沈士奇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績,那吳爭春能贏得過嗎?   王斗大喝一聲:「好一個好漢,來人,我要親自為沈軍士授以鐵甲腰牌!」   在眾軍士羨慕的目光中,沈士奇大步向前,他單膝向王斗下跪,領取了鐵甲與腰牌。   鐵甲是上好的鐵甲,通體以精鐵打製,腰牌顏色為紅色,只有上等技藝軍士獨有,表明了他軍中的地位,以後無論沈士奇走到哪裡,迎接他的,都是眾軍士崇拜的目光。   沈士奇領取了鐵甲與腰牌後,喜氣洋洋地回到自己隊中,示威地看了吳爭春一眼。   吳爭春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他乾瘦的身軀如一顆青松般地立在當地。   又有幾個長槍兵考核而過,忽然吳爭春聽到林道符洪亮的聲音:「接下來技藝考核,舜鄉軍左哨甲隊甲小隊長槍軍士,吳爭春!」   吳爭春全身一顫,終於輪到自己了,自己的命運能夠改變嗎?   他昂首挺胸的大步出來。出列時,甲長鍾顯才與隊長謝上表,還有甲隊兄弟們的鼓勵聲,他都似乎聽不到,全部的心神,都是貫注到將要來臨的考核中。   他站在場中,上官的注目,方陣中密密麻麻長槍兵們的眼神,讓他全身顫抖起來,他只是讓自己鎮定!   他向王斗等上官行過禮後,只是持槍走到正中,看著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遠遠的瞪著那木把上的幾個目標!   「預備!」   「嘩!」的一聲,吳爭春側身抬槍,做出了攻擊的姿勢。   他穩穩地站著,握槍的手紋絲不動,動作標準而優美。   上首王斗、韓朝、韓仲、林道符、溫方亮等知道吳爭春與沈士奇爭端的各軍官們,都是屏氣斂息。連場下的沈士奇幾人,同樣是探頭探腦,只是注視著場中吳爭春的動作。   猛地鼓聲響起!   吳爭春一聲大喝,如捷豹一樣的衝了出去!   「殺!」   吳爭春衝到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前,手中長槍刺出,「噗哧!」一聲,長槍刺中木把中眼睛的位置。   吳爭春將槍把帶出,一個木球出現在他的槍尖之上。   「好!」   場中歡聲如雷!   王斗也是微笑點頭,只有場下的沈士奇仍是滿不在乎的神情,才一槍,結果還遠著呢!   「殺!」   吳爭春又一次的挺槍衝刺,在接下來五槍,他仍是刺中了木把上的目標,每次槍尖上都是挑出木球。   場下歡聲如雷,特別是左哨甲隊的吶喊聲更是響亮,下首的沈士奇臉上滿是凝重的神情,再一槍,吳爭春就能與自己比肩了!是什麼力量,讓這個平日怯懦無能的黑瘦小子變化這麼大?   此時吳爭春已是換到了第三塊木把前面,他有些氣喘,不過他的眼神仍是堅定,持槍的手仍是穩當!   又是鼓聲響起。   「殺!」   吳爭春又是挺槍衝到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前,「噗哧!」一聲,手中長槍刺中了木把咽喉的位置。槍把帶出,又是一個木球出現在他的槍尖之上。   「好!」   場中一片歡呼,韓仲也是裂開嘴笑了,又一個上等技藝軍士出現在自己哨中。而且這個人還是往日大伙看不起的吳爭春,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韓仲忽然有些慚愧,當日王斗提議讓吳爭春與沈士奇比試時,他並不看好吳爭春,認為這傢伙太懦弱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怎麼可能一下子改變?   沒想到,吳爭春這小子還真的變了!   下首的沈士奇臉上更是凝重,吳爭春現在已經拿到與他一樣的考核技藝了,他……還能再進一步嗎?如果他真的壓過自己,那自己該怎麼辦……   已經七刺了,七刺都是中,吳爭春更是氣喘,拿槍的手已經有些搖晃,不過他極力凝神,讓自己集中精力,他有一個信念,一定要超過沈士奇,為自己爭氣,不負當日防守大人對自己的期望!   又是擂鼓衝刺!   「殺!」   歎息聲響起,這次吳爭春腳步有些散亂,離目標偏離了一寸。下首的沈士奇笑了起來,看來吳爭春也只能如此了,他想壓過自己?下輩子吧!   最後一次了,所有的人都是屏氣斂息,吳爭春也是微微閉上了雙目。   擂鼓聲響起,鼓聲中,吳爭春狂叫著衝刺!   「殺!」   一片潮水般的歡呼響起,奇跡誕生了,吳爭春又一次刺中目標,帶出木球。   九刺八中,軍中第一個上等中則軍士誕生了。   歡呼聲中,吳爭春拿著長槍,淚流滿面,自己終於壓過沈士奇,堂堂正正將他打敗了,一洗過去的恥辱!日日夜夜的苦練,就是為了這一天!激動的心緒上來,怎麼能不讓他落淚?   沈士奇則是目瞪口呆,滿眼的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吳爭春九刺八中?他現在的軍士技藝等級,已是高過自己,怎麼會這樣?   王斗哈哈大笑,對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自己面前的吳爭春讚道:「你不錯,你很好,沒有讓我失望!」   王斗親自給他授下鐵甲腰牌,鼓勵道:「繼續努力!」   旁邊的韓朝,韓仲等人,也是對吳爭春點頭微笑。   吳爭春如做夢般的,一一接過了鐵甲與腰牌,他走向自己的隊列,看著眾人一色崇敬的目光,還有乙隊中沈士奇躲躲閃閃的眼神,沈士奇身旁石大台、曾就義二人則是吃驚得合不攏的嘴巴。   吳爭春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第一次,他感覺到了揚眉吐氣,這都是自己努力奮鬥來的。   在吳爭春走過來時,眾槍兵們都是自覺讓開一條路,雖然吳爭春的個子瘦小,但沒有一個人敢小視他,他是軍中第一個上等中則的軍士,不論吳爭春過去如何不堪,現在的吳爭春,將是軍中偶像與眾軍士崇拜與超越的目標。   ……   不提吳爭春如何的揚眉吐氣,舜鄉堡軍中的技藝考核一共進行了三天,最後的結果出來。   連長槍兵與火銃兵在內,左哨軍士獲得上等軍士待遇的有十人,右哨有十一人,溫方亮與孫三傑領的原兩隊家丁,一共也有四人。這樣舜鄉軍全軍便有二十五人獲得了上等軍士的待遇。   這二十五人中,除了吳爭春外,餘者都是上等下則的軍士。這些人,王斗一一親自授於鐵甲與紅色腰牌。   全軍中,獲得中等技藝待遇的軍士較多,有一百多人,餘者都是下等技藝的軍士。   舜鄉軍畢竟立軍不久,還得加強訓練。   軍士技藝考核後,舜鄉軍也算成為一隻正式的強軍了,他們戰力已經成熟,如果有良好的裝備,就算軍中下等技藝的軍士,拿到別的軍中,也同樣有比美家丁的戰力。   眼下舜鄉軍只有長槍兵與火銃兵,是應該開始組建騎兵了。   王斗從靖邊堡帶了一百四十匹戰馬過來,舜鄉堡內原來也有馬騾一百一十五匹,不過其中估計只有幾十匹可以作為戰馬。如此一來,騎兵的人數只能暫定為二百餘人。   王斗決定使用兩種騎兵,一種是輕騎兵,披有部分裝甲,使用大刀長槍等武器,視騎兵們自己愛好所長。   馬上射箭是個技術活,要練到能在馬上射箭,不知道要訓練多少時間,王斗沒這個時間,也沒有那麼多角弓。他打算將來給這些輕騎兵們配上手銃,射程十幾步,也足以使用了。   這些輕騎兵還身兼哨探夜不收使用。   一種是火槍騎兵,配火銃與馬刀,其實是騎馬的步兵,遇敵下馬作戰,騎馬只是用來提高機動性。   在王斗的計劃中,打算先訓練一隊五十餘人的輕騎兵,三隊一百多人的火槍騎兵。   ……   「大人,要訓練騎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王斗在千戶官廳招開軍事會議,營操官林道符,鎮撫遲大成,還有韓朝,韓仲,溫方亮,孫三傑等幾個軍官都是分坐兩旁。   在王斗的計劃中,訓練與帶領騎兵的人選,非韓朝不可,特別是夜不收的訓練,肯定要韓朝來。原先韓朝是在靖邊堡訓練出一隊的夜不收,不過舜鄉軍建立新軍後,由於軍官的缺乏,那些夜不收同樣被編為軍官了。   只是訓練騎兵的人選有了,這騎兵軍士的人選,卻是有些麻煩,從步兵中選出幾隊人來嗎?   不說他在沉吟,聽了王斗的話後,韓朝便出聲道:「大人,如果只是訓練幾個哨探夜不收還好,如果要訓練出幾百的騎軍,那花費就大了!」   依他說的,首先好馬種難找,能成為戰馬的比例很小,舜鄉堡內怕沒有多少馬匹合格。   其次騎兵難練,對身高臂長都有講究,舜鄉軍新軍步兵幾個月時間就練成了,但是一個合格的騎兵至少要訓練一年以上,更不談合格的騎兵軍官。   養馬開銷大,一個騎兵的開銷約等於五個精銳步兵的開銷,而且騎兵隊中還必須配備鐵匠,木匠和獸醫等,這幾者的花費同樣不小。對於這點,王斗也是明白的,孫傳庭曾在奏折中說:「馬一千三百二十八匹,每匹日支料草銀八分,騾五十四頭,每頭日支料草銀五分。」   一匹馬一天要八分銀子,一年就要近三十兩銀子,這還是駐防期的。等開戰時,麥豆與乾草等馬料需要就更多了。舜鄉堡那些馬匹,平日就花了王斗不少錢。   韓朝又道:「馬上格戰,钂鈀、大棒與線槍最利,不過此類兵器打制不易。就算馬上騎刀,也與平日步軍所用腰刀不同,需要專門的匠工打製!」   騎兵用的刀不開刃,不過刀身較長較彎,與普通腰刀大不相同,這類兵器的打製,確實需要專業的能工巧匠。   韓朝說這麼多,就是希望王斗取消養兩百騎兵的想法。   依他所說,訓練出一些夜不收是可以的,不過大規模訓練騎兵還是免了,反正對他們這些衛所兵來說,只要守城防護好自己地盤就行,騎兵出動的機會很少,養了也是浪費錢糧,特別是現在舜鄉堡經濟緊張的情況下。 第086章 饑民   王斗沉吟良久,決定還是先練出一隊的輕騎兵,清兵就要來了,這偵察情報非常重要。   他對韓朝道:「韓哨長,我決定先練出一隊的哨探夜不收,用於偵測敵情之用。這訓練輕騎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相關的馬匹人選,你儘管從軍中挑選,要什麼花費使用,你報於我批准後,去林大人那領取。」   林道符除了管練兵與屯田外,堡內的後勤暫時也是歸他管理,不過決定權還是在王斗手上。   林道符與韓朝都是抱拳領命,又有一隊兵歸自己管轄,韓朝未免喜上眉梢,韓仲也是羨慕地看了哥哥一眼。不過韓朝要管步軍,又要管騎軍,肩上的擔子更重。   王斗對溫方亮、孫三傑微笑道:「溫大人,孫百戶,韓哨長要訓練輕騎,可能會選用一些你們隊上的軍士,到時你們可別捨不得。」   見自己隊上寥寥無幾的兵又要被選走一些,孫三傑未免有些不捨,不過他還是鄭重地抱拳答應了。   溫方亮則是滿不在乎地道:「大人言重了,下官隊上的兵,還不一樣是舜鄉堡的軍士?下官一定會盡力配合韓哨長的選用!」   末了,他又嬉皮笑臉的道:「只是大人,我與孫百戶同樣是哨長,只是我們這兩個哨長帶的兵未免太少了吧?不知大人什麼時候將我們的兵額補足?」   這個問題也是王斗一直在考慮的,堡內的青壯已經是利用到極致,不可能再從堡內挑選男丁了。   他道:「眼下舜堡丁口較少,或許過些時日,我們舜堡招募流民,可以給你們補足兵額。」   溫方亮舒了口氣:「那就好。」   他笑嘻嘻地坐了下來。   ……   會議散了後,韓朝立時去馬鋪內挑選了五十匹駿馬,然後又從舜鄉堡全軍內挑選哨探夜不收的人選。   不比步軍列隊堂堂而戰,這哨探夜不收較注定個人技藝,平時訓練,多是如何提高自己的體力戰技,如何偽裝,如何學習夜間潛伏,如何深入敵後,偵察敵軍目標位置,捕捉俘虜,刺殺與破壞。如何認識地理天文,如何辯知敵軍的語言文字,如何認識敵軍旗號金鼓等,要掌握的東西非常多。   最後韓朝從軍中挑選出了五十餘人,合成一隊的輕騎,個個都是技藝出眾,無一犯有夜盲症。謝一科原本在右哨軍中,技藝考核後為上等軍士,現在也被挑選到夜不收中去,還任了一個甲長的小隊官。   溫方亮與孫三傑領的兩隊兵中,由於都是家丁,個人武藝出眾,很多人還騎過馬,因此每隊兵中被選去了十幾人。現在溫方亮與孫三傑二人領的一隊兵只有幾人,他們閒著無事,便輪流幫韓朝訓練他那一哨的步兵軍士。   韓朝還向王斗列出了這一隊夜不收的武器裝備,計有飛斧,標槍短矛,勾索,手銃,短弩,彎刀,頭盔皮甲,藥包,睡袋,騎槍,钂鈀、棍槍等物。比起步軍,這騎兵果然裝備就是複雜,特別是夜不收,裝備更是複雜。   這些物資,有的舜鄉堡有的,或是工匠可以打製的,有的則要向外購買。   王斗劃出錢糧,吩咐林道符一一購買打制這些物資。   拋開個人的技藝訓練不談,這一隊的夜不收,同樣要訓練騎兵陣形作戰。   王斗看了一下,無非是列成幾列縱深,馬匹在訓練中疾速飛馳,騎士手中拿著騎槍的,以手臂夾住槍桿,長槍低平,藉著馬力,刺中目標後隨時鬆手,否則因為速度的慣性自己會掉下馬去。   這騎槍一般是屬於一次性的武器,那種借力打力的高難度技術,不是隨隨便便能練出來的。能使用钂鈀與棍槍,已經算是優良的騎兵戰士了。   所以每個騎士腰上都掛著一把馬刀,刀身頎長,都不開刃。他們訓練時,側身拿著馬刀,借助馬力在目標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並不彎腰揮砍。不過這種長長被拖出的口子,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基本無解。   至於馬上射箭,王斗與韓朝的意見都是讓騎兵們使用短弩或是手銃。等他們技藝深了,韓朝還會教他們如何在馬上拋射飛斧與標槍等。   韓朝訓練這些騎兵夜不收,王斗並給不了什麼專業的意見,不過他要求韓朝在夜不收練成後,以後出外測繪,哨探,或是在外發展情報人員時,需要使用一種專業的密碼文字體系。   這種密碼體系是使用一種密碼本,採用字典的換算方式,每個字代表不同的意思,密碼母本掌握在韓朝手中,還定期更換,就算前方情報被敵人得到,由於不知道換算方法,所以絕不可能翻譯出來,大大保證了情報的安全。   這種密碼體系來自後世,韓朝聽王斗說出後,驚為天人,立時採用。   有了這種情報體系,以後軍中情報的洩漏,將大大減少。   不過採用這樣的情報體系,對夜不收們的知識度要求大大加深。以後他們讀書識字,甚至要比步軍中的軍官們還來得嚴格,幾個月後,他們至少每人要掌握幾百個詞彙量。   在韓朝訓練夜不收的時候,王斗仍是在每天下午或是晚上招集隊長及以上的軍官們讀書識字,講解條例,研談兵書戰陣等。王斗現在一哨兵有四個隊長,兩哨兵便是八個隊長,加上兩個哨長,還有溫方亮與孫三傑等幾個軍官,每天便是十幾個大小軍官集中在王斗面前讀書識字。   雖說對王鬥一個武人還精通文墨,眾人都是有些奇怪,現在大明軍中,就是游擊、參將、總兵都有一大堆人大字不識一個的。不過這些舜鄉堡軍官都是文盲,又都是成年人,早過了識字的黃金時段,連韓朝、韓仲都不例外,要他們讀書識字,真是難為他們了。   這些軍官們,叫他們練武,他們可以練個不停,一說到識字,就千奇百怪,叫苦連天了。整天不是這裡累,那裡累,就是這裡疼,那裡疼。不過王斗要求軍官們每天至少認識三個字,每天都是讓幾個書吏抽查,有記錯寫錯的,就要打軍棍。特別是韓仲,幾個月下來,字認不到一百個,每天都要被打個一陣軍棍,不過打得多了,他的皮倒也練厚了,堅如皮甲。   只有韓朝好一些,從去年下來,到了現在為止,一共已經認識三百多個字。   ……   時間很快到了崇禎九年的三月中,王斗看邸報,九年初,宣大總督梁廷棟,曾議修宣鎮樓台牆垣二百多里,不過算下來,需要本色糧二十三萬四千餘石,鹽菜銀十五萬六千餘兩,戶部認為本色折色皆無從措辦,最後只得作罷。   在今年的年初,保安州各地年景都不是很好,去年沒有大雪,到了今年,又沒下什麼雨,眼看田地的禾苗長勢不好。不過就算如此,保安州相比大明各地已經算好了。   從今年二月開始,山西各地便遭受了旱災、蟲災,三月,更發生了大饑荒。時饑民無糧,只得食用樹皮,草葉,臨近山西的河南南陽,也發生饑荒。崇禎帝下詔賑濟,並免受災州縣新舊二餉。   不過賑濟杯水車薪,甚至官吏貪墨,落不到饑民的手中,一時間,饑民四散,湧入大明各地。   從三月起,陸續有一股股饑民從蔚州,順聖州等地流入保安州,聚集在州城附近,希望活命,三月中,還陸續有幾十,上百的饑民來到舜鄉堡下,隨著傳言到舜鄉堡便可活命的消息傳開,三月二十日這天,更是有一股上千人的饑民來到。   大明國初時,設有養濟院收容災民,養濟孤貧殘疾無依者,又設立義塚,掩埋遺屍骨骸。永樂年時,設立飯堂賑濟流民,在京師還設立蠟燭、旛竿二寺收容災民。明中葉後,大明遍立粥廠,賑濟災民。   粥廠本為仁政,不過到了明末,朝中賑恤能力嚴重不足,各地富戶官員也多有冷血,施粥者少,坐視饑民苦寒者多,甚至藉機拐買婦女孩童等。自三月饑民來到保安州城後,保安知州與操守官便下令緊閉城門,嚴加防守,官方卻沒人出面施粥布善,甚至城中商戶米鋪又集體抬高了米價,博取暴利。   這種情況下,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站了出來,他在城內奔走,呼籲富戶在城外設立粥廠,不過除了城內的萬勝和米店外,響應寥寥,饑民死難者眾多。   自三月中有饑民進入舜鄉堡地界來,王斗便下令在堡外設立粥廠,賑濟災民,並下令派出一隊的舜鄉軍到處巡邏,埋瘞棄屍等。不過隨著饑民越來越多,王斗下令舜鄉堡嚴加戒備,同時在堡外設立的粥廠規模越來越大。   三月二十日,堡外一股上千人的饑民來到,王斗也招集了堡內的大小軍官們,商議如何賑濟災民。   廳中氣氛沉悶,在場的韓朝,韓仲,林道符,遲大成,溫方亮,孫三傑,馮大昌等人都是不語,半晌,林道符歎了口氣,道:「大人,我們堡內的錢糧也是不多,先前那數百的災民還好,眼下又來了千人的饑民,下官恐怕……」   他搖了搖頭,堡內的財政情況,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就算沒有這些災民,恐怕也只能支撐不到三個月,又來了這麼多饑民……   王斗沉思良久,歎道:「同為大明百姓,豈可見死不救?我們堡內也正好缺乏丁口,這些災民收容起來後,以後開墾荒地,編軍練伍,都是最好的人口,糧錢緊張,我會想辦法的,無論來了多少災民,我們都要盡量不死一個。」   溫方亮道:「大人仁厚,屬下等又豈可落於人後,下官便捐出五十石米糧,用於賑濟饑民吧。」   眾人都是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溫方亮雖然富有,家有良田數百畝,不過一口氣捐出五十石米糧,也是大手筆。   孫三傑道:「下官也捐出十石米糧。」   孫三傑在舜鄉堡也有良田一百多畝,捐出十石米糧,家內的庫存也是散出一大半。   王斗欣慰地看了二人一眼,沒想到大明軍官中,也有這麼樂善好施之人。   餘者韓朝,韓仲,林道符,遲大成,馮大昌等人也是紛紛捐錢捐糧,他們都不比溫方亮與孫三傑二人富有,不過也算是盡到自己心意,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王斗回到宅院後,母親鍾氏對王斗說道:「作孽啊,聽說此次山西大旱,餓死百姓無數?為娘也到堡外看了,渾河邊上,到處是積屍,丟棄水中,真是太慘了。」   饑民雲集州城之下,由於得不到賑濟,餓死者眾多。埋一屍,需要費錢數十文,保安州官府哪裡埋得過來?屍體只是扔到河中,荒野上,任憑狗及烏鴉、蒼鷹撕咬。   不過這容易產生疫病,特別是氣溫快要升高的情況下,王斗只是令一隊隊的舜鄉軍出城巡邏,境內有病死餓死的流民屍體,集體挖坑掩埋。渾河上的屍體也是盡量撈出來深埋。不說出於人道的考慮,就是這條渾河,也是王斗未來重要的耕作水源,王斗豈可讓她被污染了?   鍾氏又道:「聽聞今日又有多達千人的饑民來到?堡外己有近兩千的饑民了,我們舜堡救濟得過來嗎?」   王斗歎道:「孩兒只是盡力而為!」   這些饑民來到,為王斗帶來了重要的人口,可惜現在賑濟,自己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真是遺憾。   謝秀娘此時肚子已是挺起,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哥,您賑濟災民,是大善人,秀娘無用,也想為你分憂解勞,我便組織堡內一些婦女,也出堡做一些事吧。」   鍾氏道:「媳婦,你現在有了身孕,不可操勞,也罷,還是由我這個老太婆出馬吧。」   謝秀娘道:「婆婆,秀娘無事,這是媳婦的一片心意,還望婆婆成全。」   鍾氏知道這個媳婦外柔內剛,性子倔強,一片的心思,只是想為丈夫分憂解勞,見謝秀娘更是要跪下,勸說無用,只得歎氣同意了。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也罷,不過秀娘你得小心。」   ……   崇禎九年三月二十一日,舜鄉堡在東門外開設更大的粥廠,一鼓可活數千人。   消息傳出,保安州各地都是吃驚,都在打聽那舜鄉堡的駐守軍官是誰。聽到這個消息,保安州城下又有近千饑民奔湧而來,幾乎所有進入保安州的饑民都是雲集舜鄉堡下。   在王斗的要求中,架鍋施粥,所熬的粥要達到「插上筷子不倒,解開布包不散」的標準。這樣的粥,就算餓倒在地的饑民,用米湯灌之,再用稀粥接續與食,十者可救五六,快要餓倒的饑民可以全救。   同時粥廠規模相當大,可容三千人同時吃粥,先前到舜鄉堡下的饑民,已是菜色漸有生氣,後者到的饑民,也可以活命,一時間,這些饑民都對舜鄉堡感恩戴德,也避免了這些饑民淪為流寇。   在王斗計劃中,等這些饑民們調養一些日後,便會組織這些饑民們,以工代賑,他將大規模的開墾荒地,擴大鐵廠的經營,還要修建靖邊堡的城牆。無論是誰,這些饑民們,只要能搬一塊磚,挑一擔土,就可以管一天的飯。這樣的做法,可以讓饑民們有尊嚴地接受幫助,有自尊地吃下用自己勞動換來的一餐一飯。   最後,王斗還會將這些饑民們全部編為軍戶,將他們中的青壯編為軍士。讓這些饑民們,全部成為舜鄉堡的戶口人丁。   「一個一個來,全部都有,大家排好隊。」   「今日太太與老夫人親自施粥,你們喝著粥,要記著恩德,是誰讓你們活命的……」   十幾口大鍋發出熱氣與香氣,上面熬的,都是熱騰騰的米粥,在大鍋的周邊,只是密密麻麻的饑民們,他們排著隊,拿著自己的碗,只是一個接一個上前領粥。   謝秀娘站在一大口鍋旁,手上拿著勺子,只是一個個為饑民們施粥,她的個子小小,相貌也並不出眾,不過她溫柔的微笑,特別是挺著一個肚子,在饑民們看來,卻不亞於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特別聽說這個瘦小懷孕的女子就是舜鄉堡防守官王斗的夫人後,眾饑民更是感激涕零,個個領到粥後,只是不住口的感謝。   在謝秀娘身後,有一些幫忙的舜鄉堡軍戶婦女,一些在府中謝秀娘身旁照料的僕婦丫頭,同樣是在旁邊幫忙,維持秩序,在有些饑民們沒有碗筷的,還負責分發碗筷。   另外一些大鍋旁,王斗母親鍾氏也是同樣施粥,忙個不停,在府內閒久了,這一忙開來,鍾氏反倒覺得愜意,覺得還是幹著活好,特別是在施善的情況下。   她精力十足,勺了一個時辰仍是不覺得累,從她手上領到粥的饑民們,同樣是千恩萬謝。特別聽說這個老太太還是防守大人的母親,更是誠惶誠恐,恭恭敬敬,同時心下又感激非常。   只有在這舜鄉堡,才有這麼仁厚的官爺太太,讓大傢伙活命,誰還敢擁擠,不顧臉面的爭搶?   鍾氏與謝秀娘都出來親自施粥了,堡內一干軍官太太們也不甘落於人後,全部出來親手施粥,或是幫忙維持秩序,舜鄉堡下饑民雖多,反倒是井井有條。 第087章 不留情   「大人,太太仍是不肯下來,她只是言她無事,可以繼續為饑民們施粥。」   韓朝來到王斗身旁低聲道。   在饑民的周邊,一隊隊的舜鄉軍巡邏著,王斗也是在一干軍官們的簇擁下看著場中的情形。   眼前的場景是典型的明末亂世圖,觸目驚心,舜鄉堡四周的平地上,是一堆堆胡亂撘建的破舊窩棚,這破舊窩棚,在堡下好大的一片。裡面居住的,都是衣衫破舊,四肢乾瘦的災民們,每人都是枯黃的臉頰,骯髒的身軀,絕望的眼神。   窩棚之間,到處是垃圾與排泄物,臭味令人作嘔。許多剛得到消息,從外地勉強趕到的饑民們已是奄奄一息,只是無力地趴在地上,等待著自己的救濟。失去父母的孤兒,或是無力地行走著,或是呆坐在地上,她們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在這種窩棚之間,每到晚上,曾流行著各樣罪惡的交易。強者凌弱,搶奪財物,孩童幼女被拐買,一個粗黑的饅頭,就可以換去一個女子的貞節,大姑娘白送人都不要,一切都是為了活命。   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從二十日起,王斗派出三隊一百多人的舜鄉軍出堡維持秩序,讓饑民們定點撘建窩棚,定點建立茅廁,讓他們盡量同村同族居住在一起,並任用一些鄉老維持秩序,還讓堡內的幾個書吏出堡統計人口,又組織一些婦女出堡收容孤兒幼女。   這些舜鄉軍在周邊巡邏著,看這些軍士雄赳赳氣昂昂,英氣十足,身上沒有絲毫痞氣,與別地明軍大為不同,看他們樣子,很多流民青壯都是羨慕,餘者則是畏懼地看著。   這幾天中,舜鄉軍曾當場格殺了幾個搶掠財物,姦污婦女的無賴之輩,讓舜鄉堡下的犯罪事件大大減少。   在粥廠的另一邊,一些氣色較好,體力有所恢復的饑民們,已經集中在令吏馮大昌幾個書吏的桌前,在馮大昌等人為他們登記後,他們將被轉到舜鄉堡各地安置,以工代賑。   這些人將得到更好的待遇,比如吃上米飯,清潔後換上乾淨的衣裳,有了更好的住所等,舜鄉堡還將給他們發下軍戶帖,讓他們成為舜鄉堡的軍戶。   有了救濟與期望,原先舜鄉堡下有些騷動的饑民都是人心安定下來,到了午時,眾人又是排隊上前領粥。他們很多都集中在謝秀娘與鍾氏的鍋前,想看看在饑民中流傳的,那慈悲心腸的防守夫人與老太太是個什麼樣子。   王斗遠遠看去,謝秀娘已經忙了一個多時辰,仍是微笑地為饑民們施粥,一個個饑民從她手上接過粥後,都是千恩萬謝地離開,王斗歎了口氣,道:「她說無事,就讓她繼續施粥吧。」   韓朝點了點頭,站到了王斗的身後去。   在一片坐著喝粥的饑民中,忽然有一老者站了出來,老者鬚眉皓然,他頭上頂著一個「恩深德厚」的牌子,他站到人群中大聲道:「受人點水之恩,當有湧泉之報。吾輩受舜堡諸大人養活,何以補報?今後各安生理,毋作非為。」   他慷慨而歌,歌聲悲切,歌之三闋,數千人莫不泣下。   王斗也是胸中一酸,眾人皆是潸然淚下。   ……   「蒼天無情,民生多艱,吾輩飽讀聖賢書,卻不如一個武人,慚愧啊慚愧!」   在饑民的周邊,此時正遠遠的站著幾個儒生。為首一名男子,年近五十,戴著四方平定巾,穿著一身的直裰儒衫,雖是沉舊,卻漿洗得十分乾淨,三絡長鬚,臉容清雋,老者歌聲傳來,他雙目含淚,只是仰天長歎。   在他身旁,站著兩個中年男子,皆是四十上下,聽著悲歌,也是動容。   其中一人歎道:「確實,一個州城,富戶眾多,卻沒有幾人出來施粥,倒是舜鄉堡,一個鄉野僻所,反而活民無數,我等確是慚愧!」   「看舜堡下的饑民之眾,怕是州境當地的災民都雲集於此了吧。」   另一個中年儒生道:「符先生,江先生,你們又何必自責,這些時日我等奔波勞苦有目共睹,學生無愧於心。」   這幾人正是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還有兩位訓導江宏生與黃日光,自三月起饑民雲集於州城來,符名啟發動了儒學的學生們,只是在城內奔波,呼籲官府富戶在城外設立粥廠,不過成果寥寥,反倒是舜鄉堡,救濟了無數的災民,消息傳出後,人人驚訝,各種議論都有。   符名啟也是心下好奇,不知道那舜鄉堡防守官王斗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敢做出這樣的決定。要知道,那舜鄉堡在眾人心目中,只是區區一個貧困的千戶所,那王斗哪來的這種魄力與財力?   這些時間,為了籌備救災錢糧,符名啟可是遭受了無數的白眼,那桑干裡李家本為保安州富戶,家內良田無數,在州城內還有眾多的米鋪,李家家主李繼臣還是生員,不過在符名啟找到李繼臣後,李繼臣卻以家口眾多,自己力有不逮給於斷然的拒絕。連飽讀聖賢書的秀才都是這種態度,那些少讀書的商賈之輩更是一毛不拔,所以符名啟奔波良久,收穫寥寥。   聽說了舜鄉堡的消息後,加上符名啟也想知道災民的情況,他便帶了自己在儒學上的兩個好友,訓導江宏生與黃日光前來舜鄉堡察看。幾人一路而來,在路上,又聽說了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不但驅趕了自己堡下的災民,更縱兵搶掠,搶奪了饑民身上的最後一絲財物,幾人心下更是憤恨。   不過進入舜鄉堡地界後,幾人卻驚訝地發現該地秩序井然,保安州各地如地獄般的饑民場景在舜鄉堡絲毫不見,巡邏的兵丁不斷,所有遺屍骨骸皆有掩埋,饑民們只是扶老攜幼,眼中帶著希望,往舜鄉堡方向而去。   所問饑民,都是操著各種口音道:「舜堡防守王大人仁義,在堡下設立粥廠,我等都是前往活命!」   到了舜鄉堡堡下時,看到如此大規模的饑民,人數怕有三千,卻是人人安樂,每人皆可救濟活命,防守夫人有孕在身,還親自施粥,幾人都是吃驚,又聽到老者的悲歌勸言,符名啟自是有感而歎。   這時王斗也看到了符名啟幾人,不由吃了一驚,他曾在州城見過符名啟,認出他來,忙帶著眾軍官上前迎接。   符名啟卻是沒見過王鬥,見了面後,他對王斗深施一禮,道:「老夫代這些父老鄉民謝過王大人,王大人高恩厚舉,解萬千百姓於倒懸,實是高義!」   他歎道:「王大人身為武將,卻能有此義舉,州城飽讀聖賢書者眾,卻無一如王大人,實是令人感歎!」   符名啟身為儒學學正,地位崇高,王斗能受他如此大禮,也足以自豪了,連旁邊的溫方亮,林道符等人眼中都是露出羨慕的神情。王斗還禮道:「不論文官武將,皆為大明臣子,不論軍戶民戶,都是大明百姓,王斗身為大明臣子,又豈能坐視百姓苦難,見死不救?小事不值一提。」   聽了王斗的談吐,符名啟更是吃驚,在他的印象中,放眼保安州各地武官,只有原舜鄉堡的防守官許忠俊有此學識修為,沒想到這個接任的年輕防守官……   符名啟對王斗更感興趣了,他上下打量著王鬥,連他身旁的江宏生與黃日光也是對王斗看了又看。   眾人交談了幾句,王斗邀請符名啟入堡說話,符名啟欣然同意。   符名啟等人的來到,也觸動了王斗的靈感,現在舜鄉堡孩童眾多,特別是又來了這麼多的流民孩童,他們的教育安排,應該提上自己的議事日程了。   進堡之時,王斗又回頭看了看堡外密密麻麻的饑民們,那些饑民仍在排隊領粥,他們很多人臉上已是恢復了生氣,有些孩童還恢復了童真,只是在人群中戲耍著。   自己救活了他們,以後他們也將成為舜鄉堡重要的人丁戶口,只是,養活這些人真難啊。   王斗忽然神情有些恍惚,自己自來到這個世界,從個人苦苦掙扎求生,到現在可以掌控數千人的命運,世事之奇妙,莫過於此。   ……   「轟!」的一聲響!   銃口火光冒出,殘餘的硝煙緩緩飄起。   一個狂叫衝來的粗壯山匪被鍾顯才的鳥銃遠遠打翻在地。   他一揮手,吳爭春與本伍的幾個鐵甲長槍兵以成排的戰列衝了上去。   「殺!」   五根長槍如毒刺般探出,慘叫聲響起,幾根長槍或刺中山匪們的眼睛,或刺中他們的心口,無一落空!   長槍帶出,血花四射,有一些血還噴到了吳爭春的臉上,戰甲上,他卻是眼睛絲毫不眨一下。   經過幾次剿匪,對殺人,吳爭春已經沒什麼牴觸難過的心理,他的技藝,在剿匪實戰中練得更加的凶悍狠辣。每一槍刺出,決不落空,也從不留情!   防守大人說得對,殺光那些匪徒,抄光他們的庫存,取了他們的糧米,就可以讓全堡的軍民活下去。眼下堡內糧餉不多,又要救濟災民,養兵千日,用於一時,是輪到他們這些軍士出力的時候了。   從三月中起,王斗便派出舜鄉軍輪流出堡剿匪,每隊輕裝上陣,只帶武器彈藥,還有幾日的乾糧。在舜鄉軍的嚴厲打擊下,舜鄉軍周邊匪患為之一清,有些存在幾年,十幾年的積年老匪,最多在舜鄉軍兩隊兵百餘人的攻擊下,便全部灰飛煙滅。   成果是顯著的,短短時間內,舜鄉軍連滅了十幾個匪寨,繳獲銀子上千兩,糧米數百石,馬騾百匹,器械無算,大大緩解了堡內的生存壓力。不過也帶來一個後果,境內的匪徒不是被殺乾淨,就是棄寨而逃,已是無匪可剿。   四月,韓朝領夜不收探知了美峪守禦千戶所這處匪寨,此地山高林密,人跡罕至,內有匪賊近三百人,都是些積年悍匪,他們活動範圍頗廣,從美峪守禦千戶所到蔚州,到淶水,每隔一些時間便出外搶掠一次,然後逃回山寨中享受。由於是三不管之地,加上山高路險,當地官府衛所對他們都是無可奈何。   王斗卻是動了心思,該匪寨積營多年,怕是庫藏豐富,打下這個匪寨,最少可以讓舜鄉堡軍民吃喝半年。   不過美峪守禦千戶所不是舜鄉堡的管轄地帶,甚至不屬於保安州衛的管轄之地。大明守禦千戶所一向地位獨特,雖是一所,卻可以與一些軍衛平起平坐,特別是美峪守禦千戶所,該地連接蔚州與保安州的通道,地勢重要,特設一守備領軍守禦。   領軍過界,此為大忌,不過王斗已是窮紅了眼,哪顧得這麼多,領韓仲領了一哨兵,每人帶了十幾日乾糧,一定要打平這個匪寨,搶了他們所有的庫存。   在幾個夜不收的帶領下,韓仲領著一哨軍靜悄悄地逼近了這個匪寨,匪徒們沒料到官兵會突然出現在山寨下,他們只是憑借牢固的寨城防守。山寨雖然堅固,但舜鄉軍向以力破巧,他們火銃兵不斷轟擊,不到半個時辰,山寨便被打破,一排排的鐵甲長槍兵湧入!   在他們戰陣戰列的強悍攻擊下,這些山匪雖然都是亡命之徒,但在舜鄉軍的眼中,都是烏合之眾,哪裡抵擋得住舜鄉堡的大軍?在舜鄉軍攻破山寨不久,他們就崩潰逃命,或是跪地而降。   「哈哈,這些匪賊真是不堪一擊!」   看著一堆堆跪地而降的匪徒,韓仲在幾個護衛的簇擁下而來,他樂不可支,哈哈大笑。   他帶著一哨兵二百四十餘人前來,很快攻破了這個山寨,清點繳獲回去後,想必又是大功一件,而且對於繳獲後的分賞,王斗向不吝嗇。各人這次回去,就算小兵,也都會腰包鼓鼓。   韓仲上前拍了拍吳爭春的肩膀,道:「小子,不錯嘛,再這樣下去,你很快又可以升職了!」   此時吳爭春身上,滿是汗漬與血跡,被山風吹乾後,渾身的難受,他現在是伍長之職,原先小隊中的伍長被挑選到騎兵隊去後,吳爭春以上等軍士之身接任了小隊中長槍伍的伍長,不過他剛才作戰勇猛,就韓仲估計的,死在他的長槍下的匪徒達七人之多,如此戰績,記上軍功,只要有空缺出來的位子,升職是顯而易見的。   吳爭春「嘩!」的一聲,依槍施禮道:「全靠大人栽培!」   此時的他,身上滿是銳氣,往日那個怯懦的他,已經完全不見。   韓仲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此次攻取山寨,我軍傷亡微小,想必大人得知,定是歡喜!」   在韓仲這哨軍中,有火銃軍士與長槍軍士各一百人,餘者是軍官護衛旗手等。從二月下到三月的時間內,寇家溝那處鐵廠,一共出產了熟鐵近一萬斤,有了鐵料,舜鄉堡日夜趕工,到四月初,又打製出了火銃一百多門,鐵甲三十多副。   連上原先王斗擁有的新式火銃與鳥銃七十多門,現在的王鬥,基本上可以為軍中每個火銃兵配上火銃。   至於鐵甲,原先在舜鄉軍中,除了一些軍官與上等軍士有配甲外,餘者多不著甲,堡內又有一些鐵甲打製出來後,現在韓仲哨中,已經有四十多人配上鐵甲,多配給長槍兵使用,餘者軍士,則還是穿著舜鄉堡庫房中原來的皮甲棉甲,或是不著甲。   此次攻擊山寨,這些鐵甲長槍兵可是發揮了大作用。特別是吳爭春那伍的鐵甲長槍兵,還有乙隊沈士奇領的那伍鐵甲長槍兵,第一個攻入寨內,殺潰了匪徒,可說都是立下了大功!   韓仲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道:「好了,戰鬥結束,該是看看搶了多少糧米錢銀的時候了!」   此時滿地的屍體,寨內到處是紅褐色的泥漿,匪徒在死了五十多人後,一百多人投降,餘者不知逃往何處,韓仲也懶得理會,只是吩咐手下軍士清點繳獲,搜羅殘匪。   王天學最近在舜鄉堡內,也開起了一間藥鋪,還帶了一些的採藥學徒,此次韓仲領軍作戰,王天學也派出了幾個學徒,隨同救治。在這些學徒們為受傷的軍士們包紮傷口時,餘者的軍士們,則是開始清理與搬運寨中的銀錢,糧米、兵器、騾馬等物資。   看著不斷搬運出來的物資,在空地中堆得高高的,收穫還是不小的,不過韓仲卻是記得不耐煩,他拋下筆,罵道:「奶奶的,讓老子舞刀弄槍還行,叫老子讀書識字,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他叫道:「鍾顯才,你過來登記!」   鍾顯才人長得白淨文氣,識字也快,字也寫得好,當下他應了一聲,便過來為韓仲登記。   左哨甲隊的隊長謝上表大步走了過來,他對韓仲施禮道:「韓頭,那些俘虜的匪賊怎麼處理?」   那一百多個投降的匪徒此時都是五花大綁,垂頭喪氣地跪在地上,韓仲看了那邊一眼,冷笑道:「大人曾說過,那些賊匪儘是喪盡天良之輩,賊性難改,不可改造,盡數殺了!」   謝上表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抱拳道:「末將領命!」 第088章 繳獲所得   不理會那些匪徒的嚎叫哭泣,左哨的軍士們一一將這些匪徒殺死,他們處決匪徒時,都是用長槍,免得身上的腰刀起了豁口,還可以順便練一練槍術。   舜鄉軍中的長槍兵大多在二十步外衝刺就可以刺中目標,離得這麼近,更是不用說,他們長槍看也不看,就可以準確地刺入匪徒們的心口。很快的,一百多個匪徒便橫屍當地。   最後,繳獲的匪寨物資也是盤點清楚,鍾顯才用他那斯文的聲音向韓仲稟報:「大人,我左哨軍士共繳獲匪徒銀錢三千五百七十五兩,糧米七百五十三石六斗,繳獲騾馬八十七匹,刀槍二百四十六副,羊三百五十三頭,牛二十七頭……大人,所獲豐厚啊!」   圍在旁邊的眾軍官都是喜上眉梢,王斗獎賞極重,繳獲所得,至少會拿出三成物資出來賞賜,算一算,各人此次所得都是不少。   韓仲也是笑得合不攏嘴,他義憤填膺地罵了一句:「這些匪賊,喪盡天良,所搶儘是民脂民膏,幸好遇上我們舜鄉堡王師。這些錢糧拿回去,可以救活災民無數了。」   眾軍官都是心情愉快地贊韓仲果然是跟在防守大人身旁的老人,深得真傳,就是宅心仁厚,果然是取之於匪,用之於民。   韓仲又嘀咕了一句:「奶奶的這麼多錢糧,就是運回去有點難辦。」   這麼多繳獲,便是舜鄉堡全堡軍戶種田所得,怕是幾年的辛苦,也不如繳獲這一個匪寨來得豐厚。不過美峪守禦千戶所離舜鄉堡路途頗遠,而且道路難行,掃滅匪寨容易,要將繳獲拉回去有些困難。   鍾顯才輕輕提醒道:「大人,不是有繳獲騾馬八十多匹嗎?寨內也有些車輛,將繳獲放在車上,便可以用騾馬拉回去了。」   韓仲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正好想到這點,你便提出來了,很好。」   當下他威風凜凜地下令全軍一齊動手,將繳獲放到騾馬上,全部拉回去,牛羊全部趕走。末了,又下令放了一把火,將整個寨子燒個精光。   一路無事,看到舜鄉軍左哨精銳的樣子,二百多人個個勇如家丁,路上也沒有人敢動什麼心思。崇禎九年四月十一日,韓仲領著左哨軍士,拉著大批的繳獲,得意洋洋地回到舜鄉堡。   一時間,整個舜鄉堡都轟動了,這些時間,舜鄉軍雖然到處剿匪,不過打破了十幾個匪寨,所得也沒有韓仲這次來得豐厚,有了這些糧米銀錢,至少今年來說,全堡上下都可以衣食無憂了。   王斗也是高興無比,在大規模的賑災下,自己錢糧已經所剩不多,不過先前打破那些寨子,繳獲了銀子上千兩,糧米四百多石,再加上這次的三千五百多兩銀子,七百五十多石糧米,至少今年堡內軍民,還有堡外的災民們吃喝是不用愁了。   先前王斗還有一點擔憂,下半年清兵入寇,秋後整個舜鄉堡都不能耕種,還要堅壁清野,到時軍民如何養活?有了這些銀錢糧米,就算到時野外一掃而空,自己又有何懼?   他親自出堡來迎接了韓仲一行,又吩咐歡喜無比的林道符將各樣銀錢糧米入庫,那些牛羊也是安置好。   回堡後,王斗立時論功行賞,登記各人軍功,又拿出三成繳獲賞賜各軍士,依他們的戰績所得一一獎賞,傷亡的軍士更是加以撫恤厚葬,這些軍士很多人家內已是分下田地,眼下這些軍士都可以放假幾日,他們拿著大批的賞銀糧米回去後,家人都是喜出望外,一時間,堡內一片的歡聲笑語。   唯一遺憾的是,王斗此次遣軍前往美峪守禦千戶所剿匪,是私下偷偷進行,不能上報軍功,上官不可能對他們進行封賞。   有了錢糧就好辦事,王斗的擴軍,擴大開礦規模,修建堡牆,還有收編堡外災民等計劃都可以實行了。   崇禎九年四月十二日,王鬥招集堡內的軍官吏員等,商議一系列的事務。   令吏馮大昌首先對王斗微笑地匯報:「大人,堡外災民口數已是統計出來,共有三千一百五十五口,其中男子一千八百四十七口,成丁一千六百二十二口,不成丁二百二十五口。婦女一千三百八口,其中成女一千一百口,幼女二百八口。」   「據統計,這些口數共有成戶四百七十二戶,有口二千三百七十八口。餘者七百七十七丁口,或是妻兒去世,或是只留孤兒婦女,不成整戶。」   王斗一揮手:「讓這些人全部加入舜鄉堡軍戶,不願加入的,全部趕走!」   他對溫方亮與孫三傑微笑道:「兩位大人,現在你們可以各領一哨兵了。」   溫方亮搽著手喜道:「太好了,總算不再是領著幾個兵了。」   孫三傑也是喜不自勝。   王斗沉吟,舜鄉堡內,怕是容納不了這麼多丁口,只能讓他們在堡外居住,邊關之地,肯定要修建堡牆,眼下在王斗的親近各堡中,靖邊堡有戶一百七十戶,其中有六十多戶一直居住在堡外,沒有修建堡牆。   自己可以遣一百戶丁口到靖邊堡去,遣一部分人到寇家溝鐵廠去,餘者,盡數留在舜鄉堡吧。   只是修建兩堡城牆,怕是所費不少,如果粗粗修建,又怕防護力不夠。   進入今年來,王斗平日與眾人談論中,總有意無意流露出擔憂今年後金兵又會再次入寇。對於王斗的擔憂,各人都是莫名其妙,難道防守大人能未卜先知,知道今年韃子又要進關劫掠?   此時王斗又流露出這種擔憂,各人都是面面相覷,溫方亮微笑道:「大人,依下官所知,在我們舜堡的西面,有漢潘縣城的古址,如果在那裡修建新堡,需費不大,且……」   他笑道:「下官先祖為中州人,在我們那,四戰之地,匪賊橫行,每個莊子都要建固城屯堡。那屯堡,先建黃土高台,高約一丈多,再建堡牆,便從堡牆周邊取土。因為建堡,屯堡周邊百丈內儘是黃土大坑,各深一丈多,賊匪若要攻打,首先要繞過這些大坑,密密麻麻的黃土大坑極為難行。饒過大坑後,又得爬土檯子。爬上土檯子,還有堡牆,從土台斜坡到堡牆,居高臨下,高達數丈,一個檑木檑石,順著土台滾下來,就能砸到一片人,真是慘!」   當座各人都是聽得興味昂然,溫方亮笑道:「當然,這固城屯堡也有缺點,敵人進堡都困難了,我們堡內軍戶出堡也是同樣困難。」   王斗一拍大腿道:「出行不重要,最重要是安全,防護力足!」   他笑道:「靖邊堡也可如此辦理!」   眾人商議計算了一陣,修建這兩堡的堡牆約需要一千多兩的銀子,如果算上糧米,則需要銀糧各半,不過王斗現在銀多糧少,能動用銀子的,就盡量動用銀子,就算米價物價昂貴,也同樣花銀去買。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從現在到清兵入寇,怕是沒有幾個月的時間了,一切事務都要抓緊。   ……   收編堡外災民為軍戶很順利,這些時間他們在舜鄉堡人人可以活命,已是感恩,家內遭了災,回去後也沒有好日子過,看舜堡軍戶們的例子,這裡生活安穩,只要肯幹活,就可以活下去,開墾荒地後,還人人有田地可分,實是桃源之地。   至於民戶身份,這年頭,能活下去更重要,民戶又算什麼?至少舜鄉堡的軍戶不會像自己一樣的流離顛沛,餓死病死。還是留在這裡,將舜鄉堡當成自己家吧。   堡外三千多口災民基本都是留在了舜鄉堡,王斗吩咐令吏馮大昌將他們一一登記入冊,每人發給了軍戶貼,以後這些新軍戶就是舜鄉堡的新人丁戶口了。   王斗一聲令下,幾千口災民盡數集中在舜鄉堡西城方向,在那裡建造新的軍戶營房,原來的窩棚,也一把火全燒了,一些留下的垃圾與排泄物,盡數挖坑深埋,防止瘟疫。同時王斗還選了一百戶的新軍戶,送往了靖邊堡。   舜鄉堡與靖邊堡兩地的堡牆修建,由林道符與老匠吳世宦主理,吳世宦原先在靖邊堡修建堡牆表現出眾,王斗還是很看重他的。   修建堡牆營房,黃土還好,就在周邊就地取土,地表越坑坑窪窪,大坑挖得越多越好,不過各樣的石灰,糯米,木料等,卻是要向外採購,還有石料等,也要花費大批的人手去開採,這些都需要大把的錢糧,一時間,王鬥口袋中的銀子又是滾滾而去。   夯築堡牆需要大批的人手,不比以前修建靖邊堡,現在王斗算是人手充足。挖土,和泥,脫坯,曬乾,那幾千口的新軍戶們只是盡數上陣。   同時間,溫方亮與孫三傑也是歡喜地在新軍戶中挑選青壯,從原先兩哨老兵中選拔軍官,很多此次剿匪立功的軍士們都成為新任軍官,舜鄉堡內又組建了兩哨兵,依訓練條例,風風火火地訓練起來。   ……   崇禎九年四月二十日,王斗帶著韓朝,韓仲,還有一些護衛們,回到了靖邊堡。   鍾調陽得到消息,在城門口迎接了王斗一行人。   這是王斗去舜鄉堡後,這幾個月中第一次回到靖邊堡,在永寧門前見到王斗時,堡內軍戶們都是驚喜,他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後他們奔走相告:「大人回來了,大人沒有忘記靖邊堡的父老!」   他們簇擁在王斗的身旁,一邊七嘴八舌的,一邊隨著鍾調陽,只是將王斗等人迎進堡內,聞訊而來的齊天良與陶氏二人都是雙目含淚:「大人,您回來了!」   王斗和他們寒暄了一陣,看著以前同墩的幾個老人,王斗很是感慨,自己走後,靖邊堡真是冷清了許多。   靖邊堡本有戶一百七十戶,其中六十多戶一直居住在堡外,不過他們其中的青壯已經全部編為軍士,七隊戰兵,兩隊輜兵,一隊夜不收。這些軍士,有六隊人隨王斗去了舜鄉堡,有一隊人隨高史銀與楊通去了董家莊,留在靖邊堡內的,只有三隊人。   堡內男丁少,青壯少,這人氣便落了下來,雖說王斗等人從靖邊堡帶出去的兵,個個都成了軍官,他們有時假日會回來一下,讓堡內軍戶談起來也是自豪。不過冷清就是冷清,這是事實,想起以前靖邊堡的日子,再想想現在,靖邊堡軍戶們的失落心理就可以理解。   不過在四月十五日時,王斗遣了新軍戶一百戶前來靖邊堡,又派來了眾多的男丁幫靖邊堡修建新堡牆,堡外也是一片開工熱鬧,這讓靖邊堡軍戶們心下安慰些,大人沒有忘記他們。   今日王斗更是回鄉,讓靖邊堡軍戶更是歡喜。 第089章 許月娥的槍術   眾人簇擁王斗等人進了堡,堡內屋舍井然,山石街巷一塵不染,還是如原先一樣整潔,堡內行走的軍戶也是紅光滿面,神色悠閒。   王斗感慨地點了點頭,這才是自己的老家啊。   其實靖邊堡軍戶們的生活還是安樂的,堡內有公共澡堂與公共廁所,保持了衛生整潔,堡內有戲台廟宇,閒時可以看戲拜神。各人有田地,未來稅糧也不重,他們家的子弟多是各堡的軍官,每次繳獲後拿回大批的糧米,足以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特別這裡是王斗發家的地方,堡內軍戶們都有一種優越感,這裡,才是舜鄉堡的根本!   唯一不足就是堡內缺點人氣,空心化嚴重,不過現在新調來一百戶軍戶,這裡很快又會熱鬧起來。   一行來到了靖邊墩前面的總旗官廳處,這裡以前是王斗居住生活的地方,現在為鍾調陽辦公之地,平日他也是住在後面的宅院內。原先服侍王家的幾個年老軍戶與壯婦都是留在宅院內打掃,每月固定領取一些俸米。   看著以前自己生活的地方,王斗也是感慨,腦海中不時掠過以前自己在這裡生活工作的片段,想起當日自己在靖邊堡的拚搏奮鬥,一磚一瓦的將靖邊堡從空白中建起,想著看著,他不由有些癡了。   韓朝韓仲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二人跟在王斗身後,也是唏噓不已。   宅院內那幾個年老軍戶與壯婦正在打掃,見王斗等人進來,他們都是驚喜:「大人,您回來了?」   王斗微笑地與他們打了招呼,又吩咐身旁的護衛們遞上一些酒肉與布帛等物,他們都是驚喜地收下。然後他們又趕緊道:「大人回來了,趕快將房間收拾一下,好讓大人歇息。」   和他們交談了幾句,王斗等人又回到大廳內。   王斗坐在上首,鍾調陽,齊天良,鍾榮,韓朝,韓仲幾人分坐下首兩旁,老兄弟見面,都有說不完的話。   韓仲對鍾調陽道:「老鍾啊,還是你舒服,留在這靖邊堡,每日悠閒,哪像我們幾個,整日累死累活的。」   鍾調陽微笑道:「韓二兄弟,那你就留在靖邊堡好了,由我接任領你那哨兵吧?」   韓仲慌忙搖手道:「別,別,我還是累點好了,留在靖邊堡內整日無事,我還不悶出病來?」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王斗微笑道:「很快表兄也要辛勞了,那一百戶軍戶調來,同樣要編為軍伍操練,以後就沒有悠閒的日子過了。」   王斗道:「靖邊堡也要練一哨的兵,從新來軍戶中選取青壯,如果人數不足,會從舜鄉堡補充一些男丁進來。原先留在靖邊堡的三隊兵,正好都充為軍官。」   王斗盤算了又盤算,靖邊堡新軍戶調來後,堡內外有二百多戶人家,一千多口人。戶丁多,城堡大,又是自己的老家,沒有一哨兵護衛,王斗為靖邊堡的安全憂慮。他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再編練出一哨新兵,如此一來,連舜鄉堡與靖邊堡,自己一共將有五哨新軍步兵,一隊騎兵,約一千三百多人的兵力。   鍾調陽大喜,道:「那敢情好。」   自己終於也能領一哨兵二百多人,而不是那三隊兵三十多人。鍾調陽也是有雄心的,自然不甘心在靖邊堡內養老。   王斗道:「靖邊堡這一哨兵一定要練起,缺乏的糧米器械,我會讓舜堡林道符大人調運過來。」   鍾調陽更是歡喜,高聲謝過。   接著鍾調陽與齊天良又向王斗匯報近期堡內之事。不比鍾調陽,齊天良在靖邊堡內倒是滿足,他胸無大志,有現在的身份地位,他已經滿足了。他雖識字,卻是不多,屯田文冊都由鍾榮掌握,在齊天良讓鍾榮將文冊遞過來時,王斗對鍾榮微笑道:「鍾先生,辛苦你了。」   鍾榮一直留在堡內,協助鍾調陽,齊天良二人處理堡內文書事務,聽聞王斗這樣說,鍾榮連忙深施一禮:「大人言重了,這是學生份內之事。」   他氣色不錯,靖邊堡內就他一個文人,鍾調陽與齊天良都對他很尊敬,鍾榮在靖邊堡內過得很舒服。   王斗看了看他,本來鍾榮是第一個跟隨自己的文人,辦事得力,也算是患難與共,可惜他的級別太低,將他調到舜鄉堡去不可能號令堡內諸位書吏,現在舜鄉堡的令吏馮大昌自己還用得順手,以後再說吧,看有沒有機會抬舉他一下。   王斗翻看文冊,齊天良生怕王斗不知道他的功勞,還站在一旁補充。   崇禎八年八月初,靖邊堡軍屯文冊共有田地三千多畝,崇禎七年加入靖邊堡的最初五十五戶軍戶,各人都分到四十畝土地。崇禎八年初加入的三十餘戶軍戶也各分到田地二十畝,只有崇禎八年中加入的六十多戶軍戶還未分到田地。   不過在王斗離開的這些時間內,崇禎八年下到崇禎九年初,齊天良領著堡內的軍戶們又新開墾出了一千八百多畝田地,崇禎八年初加入的三十餘戶軍戶又分到田地二十畝,現在他們也有四十畝地傳家。   那些住於靖邊堡外,在崇禎八年中加入的六十多戶軍戶同樣分到田地二十畝,現在靖邊堡內外軍戶都有田地傳家,人人歡喜。   不但如此,齊天良還領著堡內軍戶修復了去年被流寇燒燬的畜場。還有靖邊堡的標誌,蘭州大水車,也可樣重建起來。   看著文冊,王斗點了點頭,齊天良辦事還是得力的,做出的成績都很顯著。   他合上文冊道:「不錯,齊老哥,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齊天良臉上笑開了花,他連聲道:「應該的,應該的,這是小人份內之事,份內之事。」   王斗道:「現在又有一百戶軍戶調到靖邊堡來,齊老哥你又要辛苦了,同樣要帶著他們開墾新的荒地。」   雖然下半年清兵要來,不過至少田地可以先開墾起來,等清兵退後再耕種。邊關就是如此,苦戰後生活還是要繼續,總是在刀光劍影中虎口搶食。   齊天良道:「大人,領著新軍戶開荒種地是沒問題,只是我們靖邊堡一帶沒有荒地可以開墾了。」   從崇禎七年到崇禎九年,靖邊堡已經開墾荒地近五千畝,周邊可以開墾的土地都是一掃而空。   王斗淡淡道:「沒事,你儘管領著軍戶往東面開墾過去,有什麼事情,儘管來告知我。」   從東面過去,那邊已經是五堡的管轄之地,那裡荒地眾多,與其荒廢在那裡,不如自己利用起來。至於未來自己與五堡防守官楊志昌的衝突,王斗又怕了什麼?   ……   午宴後,王斗又帶著眾人在靖邊堡內走了走,他還爬上靖邊墩高高的墩台上看了看。   墩台上視野廣闊,微風緩緩拂來,帶著一絲涼意。   極目眺望,各個墩台上毫無煙火動靜,不過王斗卻是看著東北方向出神,久久不語。   崇禎九年四月下了,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此時後金汗黃台吉應該稱帝了吧?   崇禎九年三月初六日,後金改文館為內三院。崇禎九年四月十一日,後金汗黃台吉稱帝,改元崇德,改國號為「大清」,改族名為「滿洲」,定都瀋陽,即位之典持續二十餘日,禮儀多仿漢制。   黃台吉在稱帝后,便嚴令境內漢民髮式衣冠皆如滿式。   他在詔書上道:「朕讀史,知金世宗真賢君也。當熙宗及完顏亮時,盡廢太祖、太宗舊制,盤樂無度。世宗即位,恐子孫傚法漢人,諭以無忘祖法,練習騎射。後世一不遵守,以訖於亡。我國嫻騎射,以戰則克,以攻則取。往者巴克什達海等屢勸朕易滿洲衣服以從漢制。朕惟寬衣博鮹,必廢騎射,當朕之身,豈有變更。恐後世子孫忘之,廢騎射而效漢人,滋足慮焉。爾等謹識之。」   稱帝后不久,黃台吉就緊鑼密鼓的策劃入寇大明之事,清國上下都認為現在大明內憂連連,特別是流寇橫行,幫了他們的大忙,不趁這個機會入寇,更待何時?等大明緩過氣來,他們就沒有便宜可佔了。   後金崛起後,從大明手上搶奪了眾多的土地財帛,也助長了他們貪婪的心態。   黃台吉曾得意地道:「我等現居瀋陽,遼東之地,原屬我乎?系征伐而來!」   很快的,一次規模達十萬人的軍事入侵將蔓延大明北方諸地,為了這場入寇,從兩年前開始,自己就開始準備了。自己依對歷史的瞭解,盡自己的力量擴充勢力,做好防護,只是到時能不能過這一關?自己也是未知。   在王斗沉思的時候,齊天良上前道:「大人,墩上風大,還是下去吧?」   隨後他又獻寶似的道:「現在堡外畜場的豬羊養得不錯,大人要不要看看?」   ……   在去年時,靖邊堡百戶渠邊上的那個畜場曾被流寇燒燬,齊天良帶領堡內軍戶修復後,還有外面粗粗建了個圍牆,差不多就是一米高,將豬圈、魚塘、鴨圈與雞圈等圈圍在內。至於那些菜地,則還是在圍牆之外。   現在的靖邊堡畜場,內有數十個靖邊堡婦女及一些老弱男子在內勞作,還有一些靖邊堡孩童也在其中放鴨放羊等。   畜場由陶氏在管理,她笑瞇瞇的將王斗等人領了進去,那豬早已餵養過,一頭頭的只是在豬圈內休息,比起去年,這些豬長大了許多,等再過幾個月,正好可以吃了,犒勞殺敵的將士們。   王斗看了連連點頭,這畜場內瀰漫著一股什麼味,很是難聞,不過對於陶氏這樣聞慣了的人,倒是沒什麼感覺。   此時畜場內沒有什麼人,陶氏左看右看,說道:「那些懶婆娘,一個個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大人,待婦人找找,讓她們出來迎接大人。」   王斗微笑道:「罷了,午後也沒什麼事,就讓她們歇息吧。」   王斗等人隨意在畜場內行走,一邊走一邊評論那些雞鴨豬魚等,忽然右邊有一陣陣的叫好聲傳來,王斗等人奇怪,便楯聲而去,走過一個坡地,卻見坡下一塊平地上站著幾十個婦女,個個都在拍手叫好。   有幾個婦女手上還拿著槍棍,其中一個婦女對場中一人叫道:「月娥,加把勁,已經刺中七次了,再刺一次,就有八次了!」   「已經刺中七次?」   王斗等人都是吃驚,一齊向下看去,卻見一個女子站在場中,手中正端著一根長槍,看她側身抬槍姿勢,卻是舜鄉軍中標準的槍兵刺擊之術。   再看這女子的相貌身材,卻是許月娥,此時她拿槍的手已經有些搖晃,滿臉汗水,頭髮散亂,不過卻是神色堅毅,只是緊盯著前方二十步外的一塊木板,上面粗粗用石灰標著幾個眼睛心口等位置。   猛地她輕喝一聲,疾步前衝,衝到木板前,她喝了一聲:「殺!」   手中長槍刺出,準確地刺中了木板心口的位置。   場中眾婦人歡聲如雷。   韓朝沉聲道:「好身手!」   韓仲也是睜大眼睛,吃驚地道:「這個女的,怕有上等中則軍士的技藝!」 第090章 女營   王斗也是吃驚,許月娥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身手?她沒有人教習,是怎麼練出來的?   陶氏走了下去,對那些婦人叫道:「你們幹嘛幹嘛?不幹活跑到這裡閒玩。防守王大人已經來了,你們也不過來迎接?」   眾婦人大驚,回過頭來,見王斗幾人果然站在高坡上,她們連忙過來拜見,幾十人跪了一地。   王斗微笑道:「起來吧。」   許月娥也是跪在人群中,手上還拿著長槍,在她身後,同樣有幾個拿著槍棍的婦女,似乎是以她馬首是瞻。   王斗看向許月娥,見她已是一個典型的村姑打扮,一身粗布衣裙,上面還有幾塊補丁,頭髮散亂,臉上也粗黑了許多,只隱隱可見往日的秀麗。   王斗以前與許月娥接觸不多,記得她在莊內是個很驕傲的女子,生活也優越,遭遇大變後,她現在過這種生活,內心會不會有一種失落感?往日莊內的王大傻子現在身居高位,她又有什麼想法?   不管怎麼說,都是同莊的鄉鄰,許月娥現在有這樣的身手,讓她繼續養豬種菜倒是可惜了。   王斗對鍾調陽道:「表兄,這許月娥身手不錯,讓她留在畜場內可惜了,我看還是調到舜鄉堡去吧。」   鍾調陽點了點頭,對許月娥等人道:「大人開恩,將你們調到舜鄉堡去,許小娘子,你等回堡收拾一下,就隨大人去吧。」   旁邊眾婦人都是羨慕,舜鄉堡,那是大地方了,只有許月娥一言不語,只是深深拜在地上。最後清點了一下,與許月娥一起習過槍棒的女子約有十幾人,都是往日那些被後金軍擄過或是匪徒糟蹋過的女子,這些女子一齊調走。   舜鄉堡內流散的婦人孩童眾多,是該將她們組織起來,這許月娥或許可以任一個小頭目之類的。   第二日,王斗等人回轉舜鄉堡,一路上,那些靖邊堡畜場女子都是興奮,議論個不停,只有許月娥一直沉默不語。在路時,韓朝,韓仲等人對許月娥看了又看,他們自然瞭解許月娥的往事,不過對這個女子是如何練出槍術來,他們卻是好奇不解。   在回舜鄉堡的路上,王斗還去了董家莊一趟,高史銀與楊通二人調到董家莊後,一個在莊內管兵,一個屯田。去年臘月,二人統計了堡內的青壯人口,準備開墾荒地,編練青壯,還從王斗那要走了十五頭耕牛,三十石米糧。   董家莊原有軍戶一百多戶,五百多口人,還有原先管隊官張貴領的官軍五十餘人。不過在張貴升任州城管屯官後,他與自己的家丁隊頭張堂功帶走了家丁十餘人,堡內官兵不足四十人,再裁撤一些老弱,只剩十餘人。   崇禎九年二月時,高史銀二人以從靖邊堡帶來的那隊戰兵為軍官,也編練了一百多兵,兩隊青壯,長槍兵與火銃兵各佔一半,按以前在靖邊堡的訓練方式,風風火火地訓練起來。   不過這些兵丁與王斗在舜鄉堡的情況一樣,長槍兵可以人手一隻長槍,就是火銃兵沒有幾根合格的火銃鳥銃,急需王斗的支持。王斗現在也沒什麼辦法,自己新建的幾哨兵,火銃兵還不能人手一根火銃呢。   他只能安慰高史銀二人,等舜鄉堡工匠們打製出新的火銃兵器後,立時為他們配備。   ……   在董家莊又待了一日,王斗等人才回轉舜鄉堡。   才近南門外的教場前,就聽到一陣陣的喊聲、口令聲、喝罵聲傳來,這是舜鄉軍在訓練。   原先堡外的那些災民們編為軍戶後,王斗立時從他們中挑選青壯,又編了前哨,後哨兩哨的兵,由溫方亮與孫三傑分別帶領。在王斗一哨軍中,甲長到哨長之間的軍官有二十五人,都從韓朝,韓仲原來的兩哨老兵中挑選,近期剿匪出眾的軍士們,很多人都新任軍官。在韓朝,韓仲兩哨老兵被選走一部分後,也新補充進一些青壯來訓練。   四月十七日這天,四哨新軍編伍完畢,開始了正式的訓練。   與原來的兩哨老兵一樣,這些新兵蛋子,還是先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系統嚴格訓練,學習如何站隊列隊,如何踩著鼓點列隊而進等,接下來再教他們殺敵之術。   這些新兵有與原老兵們訓練時的毛病,韓朝,韓仲原先左哨、右哨兩哨兵還好,大部分都是老兵,每哨只有幾十個新補充進來的新兵,在眾多老兵的帶動下,這些新兵適合很快。   至於溫方亮與孫三傑那前後兩哨兵就慘了,除了一些軍官,幾乎清一色的新兵。王斗估計在崇禎九年的七月時,舜鄉堡就要面臨戰事了,時間不多,所以他對新兵的訓練要求更為嚴格。   新軍們列隊不齊,左右不分,左看右看等,各軍官操起軍棍就打,打得他們哭爹喊娘,苦不堪言,才短短幾天時間,很多新兵蛋子已經動了逃跑的心思。   不過王斗等人早算計到這點,在訓練間隙,各軍官都是上前為各兵做心理輔導,他們以滿不在乎的口吻對新兵蛋子道:「你們真是舒服了,這天氣不冷不熱的,操練就是舒服。想當年我們訓練的時候,那就慘了,寒冬臘月的,那風一吹過來,人都凍僵了,臉上手上滿是口子,上官們也不留情,操起軍棍就打,想想當年,唉……」   說到這裡,各軍官們都是雙目含淚,對當年自己的訓練仍是心有餘悸。看到上官這個樣子,新兵蛋子集休呼了口氣,心下感覺舒服多了,原來這些打人的傢伙當年也被打過啊,哈哈,真是打得好!   大家一樣被打,新兵蛋子們心下平衡多了,覺得訓練也不是那麼苦了,而且每天還可以吃飽飯,還有肉吃,說起來,倒比以前自己在老家種田舒服多。   說完自己被打的醜事後,各軍官們又以鄙視的態度道:「我知道你們中有些人,才吃了一點點苦就受不了,不過你們儘管逃跑,只要不連累家人就好……想當年,我們舜鄉軍中也有幾個蠢貨,受不了苦,逃跑了。他們逃跑不要緊,卻連累了自己的家人,寒冬臘月的,全家人被趕出了堡,現在也不知道到哪受苦去了。這個世道,有誰可以在舜鄉堡人人有田分,人人吃飽的?」   眾軍官不約而同地舉出矯九高、陳臣忠、韓文煥三人的例子,神情中滿是鄙夷。   與原先的兩哨兵一樣,這些新兵訓練,在操練前王斗一樣有言在先,誰敢當逃兵的,抓回來後,重重處於軍棍,他們的家小,也立刻驅逐出舜鄉堡,他們家中將來的田地分配也立時取消。   這個消息不但在新兵中廣為發佈,在新來的軍戶中一樣廣泛宣傳,這讓各人心下暗凜,矯九高等人的例子,已經是在舜鄉堡街知巷聞,誰也不想丟這個人,更失去自己全家在亂世中生存的機會。   眼下那些新編軍戶人人有飯吃,生活穩定,現在堡內還組織他們開墾荒地,開建礦山,眼看就可以如舜鄉堡原來的軍戶一樣過上好日子,如果被趕走……沒有人敢想像這個後果。   家人都是千叮嚀萬囑咐,自家的男人一定要好好操練,不要逃跑丟人,連累家小。再看原來的老兵們在那麼艱苦的環境下都能堅持下來,自己為什麼不能?一時間,新兵們都是憋著一口氣,只是拚命訓練。   在訓練間隙,王斗同樣讓軍官們向新兵講解刻苦訓練的意義,雖然那些軍官都是大老粗,話不一定講得很好,但至少讓新兵們明白了操練的意義,就是亂世之中,韃子賊匪橫行,只有練好武藝,才能保護家園,保護自己的家人妻小。   訓練雖然苦,但每天吃飽,還有肉吃讓新兵們很滿足,不過他們也有疑惑,怎麼舜鄉軍內沒有糧餉發下?當兵就應該有餉發下才是。   對新兵們的疑惑,軍官們嗤之以鼻:「你們現在每天吃飽喝足,家人還有田地可分,還要糧餉?你們以為防守大人的錢糧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為了養活你們,還有你們家的爹娘妻小,你們知道大人多操勞嗎?多少老軍中的兄弟,為了養活你們,四處剿匪,他們死的死,傷的傷,他們容易嗎?」   「是男人的,就將來自己殺敵繳獲!大人仁義,繳獲賞賜極重,這樣的錢糧拿到手中,自己也風光不是?」   接著又有一些軍官得意的吹噓,在前段時間的剿匪之戰中,自己分到多少,特別是左哨甲隊甲小隊的那位新任甲長吳爭春,他分到的繳獲糧米,已經抵得過衛所或是營兵中一年的糧餉了。   「是男人的,就像吳甲長一樣,用自己的刀槍去博取!」   最後軍官們總結道。   ……   王斗等人進了教場,教場內四哨兵都在訓練,腳步聲響,喊聲震天。   韓朝,韓仲原來的兩哨軍中,雖然補充進一些新兵,但原來軍中各隊的隊官就可以訓練他們。至於溫方與孫三傑的兩哨新兵,則需要每個軍官們喝呼不停,那些新任的隊長,甲長們,還要不斷地為新兵們作著示範。   在教場上,鎮撫遲大成帶著幾個風紀軍士肅立一旁,眼光只是盯著場中的軍士們。不過林道符不在,眼下堡內要開荒修牆,事務繁多,林道符已是每天忙個不停,不可能管到營操之事。   韓仲見到自己的兵,立時精神起來,他高聲喊道:「兔崽子們,給老子好好操練,練不好,老子的軍棍可是不留情。」   王斗身後的靖邊堡眾畜場女子看到這個火熱的練兵情形,都是驚訝地議論個不停,她們雖私下練習槍棒,但氣氛哪有如此的火熱與正規?她們身前的許月娥只是細細看著,仍是一言不發。   見到王鬥,鎮撫遲大成,溫方亮,孫三傑幾人都是迎了上來。   看了看王斗等人身後的靖邊堡女子們,眼中都是露出驚訝的神情。   王斗問道:「訓練如何?」   溫方亮笑嘻嘻地道:「這些新兵真是蠢笨如牛,不過下官有信心,在幾個月內可以將他們訓練成軍。」   王斗點了點頭:「訓練艱苦,要隨時注意新兵們的動態,他們有什麼心理反應,有什麼苗頭,軍官們要注意處理。」   溫方亮道:「大人儘管放心,出不了事。」   ……   出了教場,王斗又來到舜鄉堡的西面,在這裡,大批的新軍戶男女正挑著簸箕、籮筐沿著堡牆來回運土和泥,填建高台,夯築城牆。沿著堡牆周邊,己滿是坑坑窪窪的土坑,儘是取土所致。   一隊隊的男丁青壯也從釜山上採來石料,堆放在堡牆邊,等待打磨,場面熱火朝天。   在工地上,王斗還看到老匠吳世宦在喝呼不停,指揮一幹工匠男女忙活著。   他雖是頭髮發白,卻是中氣十足,精力趕得上一個棒小伙子。   見到王鬥,吳世宦忙迎了上來,王斗道:「怎麼樣了?」   吳世宦道:「大人放心,比起以前修建靖邊堡,眼下人手充足了許多,只要材料跟得上,小的敢打包票,在七月前,這舜鄉堡的新堡牆定能修建完畢。」   在規劃中,舜鄉堡新堡從舊堡西面堡牆接過,正好省了一面堡牆的修建。新堡牆長約千米,高約十米,不包磚,在新堡牆西面,再設西門一座,最後挖有護城溝壕。這樣整個舜鄉堡新堡舊堡合起來,便呈長方形。   新軍戶有三千多口,盡數住於新堡中,本來按舊堡的規劃,這樣的人口肯定顯得擁擠。不過新堡如靖邊堡一樣,讓軍戶們全部住於營房之內,一排排的營房,不建單獨的房屋,這樣反顯得寬鬆。   如靖邊堡一樣,舜鄉堡新堡內的街巷同樣要用山石鋪就,兩旁設有排水溝,同樣要用石頭鋪就。幾條街道的交合處,同樣要興修廟宇、戲台等公共建築。   未來的舜鄉堡新堡,也會如靖邊堡一樣,堡內屋舍井然,街巷整潔,還要修建公共澡堂與公共廁所,讓軍戶們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   為了修建舜鄉堡與靖邊堡的堡牆,堡內所有的人力都是利用起來,不論男女,沒有一個人可以偷懶。   不過高強度的勞作需要耗費大量的米糧,王斗給勞作的軍戶待遇是一日葷,五日素,每天可以吃飽,這花去了他大批的銀子,堡內的米糧王斗盡量不動用,只是花銀子去買。這些時間,從州城各地運糧到舜鄉堡的車馬不絕,各米鋪老闆都是喜笑顏開,遇到王斗這樣一個大主顧,他們的生意好做多了。   看著眼前火熱的勞作場面,王斗並不擔心工期延期,只是時間緊迫,這堡牆的質量。   吳世宦道:「大人放心,堡牆修建起來後,定會如靖邊堡一樣的勞固,出了什麼問題,大人只管斬了小人的頭。」   王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   那三千口新軍戶安排到舜鄉堡西邊後,在那邊修建營房與堡牆,對於這些軍戶,都是按照軍堡的規矩,以百戶為單位,編成了幾個百戶,每個百戶幾片營房。   每個百戶之中,任用他們中一些鄉老維持管理秩序,這些鄉老可以任用自己百戶中的一些人為總旗與小旗。當然,這些百戶,總旗,小旗都不是大明官職,只是舜鄉新堡新軍戶的管理人員名稱罷了。   以上的百戶都是從新居民中的成戶編成,原先依令吏馮大昌的統計,那些災民中,有成戶四百七十多戶,有口二千多人。王斗選了一百戶人家送往了靖邊堡,眼下舜鄉新堡內有成戶三百多戶,餘者都是不成整戶的男人,女人,或是孤兒,不成整戶的人有七百多。   王鬥將三百七十多戶成戶編了四個百戶,又將餘者不成整戶的三百多個男人編成一個營房。   餘下有三百多個女子與一百多個孤孩,王鬥將她們全部編為一個營房,就住於舜鄉新堡的東面,靠近舜鄉堡舊堡的西堡牆處。那些不成整戶的男人與女人們,他們中將來有些人或許可以結為夫妻,這要看他們的緣分了。   那些女子與孤孩的營房,同樣任命了許多管事頭目,同時堡內的幾個軍官太太,還有鍾氏與謝秀娘,都是不時的前往看望慰問,這些人也是每天被組織起來幹活。   壯實些的,就出堡與男子一起幹活,柔弱些的,就為眾人幹些洗衣做飯,送水送飯等事。那些孩童,有些人還每天在新建堡牆上奔跑,幫助一起夯築城牆。   王鬥將許月娥等人送進堡後,就將她們安排在女營中。   等堡牆修建好後,這些女子們,有一些也可以集中起來訓練或製作軍工等物,許月娥到時也可以帶一些女兵,現在她還是隨眾人一起幹活吧。   ……   安排好許月娥等人後,王斗又來到李茂森的匠作坊中,現在他最關心的就是武器的打製,特別是火銃的打制情況。在王斗又編立幾哨新軍後,舜鄉堡新立兩哨新軍,靖邊堡一哨新軍,還有董家莊的兩隊兵,如果火銃兵人手一隻火銃的話,至少還需要三百五十門火銃。   這是最少的,到時來臨的戰事,還需要一些火銃庫存,從現在到七月下,至少需要四百門火銃,最好有五百門火銃。 第091章 火藥沒了   王斗以前在靖邊堡時,只有李茂森等六、七個工匠,崇禎八年初,有匠戶二十餘戶,工匠正丁三十餘人,有好幾對匠戶父子,兄弟同在匠作坊工作的。   後來為了製作定裝紙筒彈藥,除了從匠戶中選派了一些老弱男子及婦女外,還從堡內選取了一些老弱及婦女前來幫忙。算起來,連上工匠,連上普通工人,當時靖邊堡的匠作坊有一百餘人。   王鬥到舜鄉堡後,不久這些靖邊堡的工人工匠大部調入舜鄉堡內。   舜鄉堡文冊內原有匠戶七十餘戶,除了逃戶外,存有工匠正丁六十餘人,鐵匠,木匠,土石匠各佔一部分,不過他們世代匠戶,不獨一技,大部分都是精通打鐵製木等活計。這些舜鄉堡工匠,除了一部分遣往寇家溝鐵廠,大部分都是留在舜鄉堡內,約有正丁四十餘人。   不過這些匠戶大多家有父兄子孫,連同他們家人在內,舜鄉堡匠作坊內共有熟練半熟練的工匠一百五十餘人,特別是王斗在舜鄉堡匠作坊實行新的獎罰制度來,為了多拿工錢月糧,這些匠戶全家除了跑不動的小孩外,基本上是全家一起來了。   這樣合上靖邊堡來的工匠們,舜鄉堡現共有工匠一百八十多人。   那些組裝武器盔甲及分制定裝紙筒彈藥的老弱及婦女也有上百人。   這些匠戶技藝大多父子相傳,在招收學徒時規定也非常嚴格,那些熟練的匠戶正丁們,大多有自己單獨的爐箱砧座位置,平日除了一些關鍵的部位外,器械大多是讓自家的子弟學徒們打製,他們則最後把關。   王斗對武器的質量要求嚴格,反應到李茂森頭上,他也是對工匠們的要求極高,每件出爐的武器都有編號,出了問題,可以輕鬆地找到打制工匠及管事頭上。對李茂森現在來說,王斗對他器重,每打制一批的武器,他都有相關的獎勵,在舜鄉堡內,他算是高收入的高級技術人員了,他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王斗進入舜鄉堡匠作坊時,裡面丁丁當當,工匠們正幹得熱火朝天。每個鐵工前都有砧座,錘子,鉗子,爐箱等設備。木工設備則簡單一些,也就是斧頭,鋸子,刨子,鑿子等物。   在匠作坊的旁邊,有火銃的組裝房,在火銃的幾個部位製作好後,就放在這裡組裝,在這裡,擺著眾多簡易的銃床等物,由李茂森領著一些工匠親自負責。在組裝房的另一邊,還有刀槍盔甲等武器的組裝,由於技藝含量低,很多老弱及婦女已經可以勝任工作。成品後,由李茂森簽收,集體送入庫房內。   在組裝房的旁邊,又有一個大屋,在這裡,清一色都是老弱男子及婦女,只有一些工匠在負責巡視及監督。   這些工人們在這裡製作火繩,那些火繩都是麻繩或是捻緊的布條,放在某種溶液中浸泡晾乾製成,作戰時可以緩慢地燃燒。還有定裝紙筒彈藥,由一些人在仔細秤量火藥,裡面放了定量的火藥及彈丸,然後一些人包裝,每五十根一箱。   關乎到自己的獎勵工錢,這些工人們都在埋頭苦幹,在王斗進來時,他們都顧不得看上一眼。   在王斗找到李茂森時,這個精明粗壯的中年匠頭圍著皮裙,正在組裝火銃,咬牙切齒的將一顆螺釘旋入那銃管尾部的陰螺紋內。這螺釘旋進銃尾有閉氣的作用,如果軍士要清刷銃管內壁,也可以將螺釘旋出。   在王斗叫他時,他還滿意地看著手上這門烏黑厚實的火銃,神情中就像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   見到王鬥,他慌忙迎了上來。   其實今天王斗來找李茂森,除了看看李茂森能不能在七月戰事來臨之前打制五百門火銃,還有別的想法,比如讓匠作坊打制一些手榴彈與地雷,還有火炮等。   依王斗瞭解的史料,地雷早在大明就廣泛使用,一點也不稀奇。在嘉靖年間時,三邊總督曾銑就在陝西製造了許多地雷,使邊地的蒙古人吃了很多苦頭。不過那地雷需要使用一種鋼輪的發火裝置,就不知道舜鄉堡有沒有這樣的打制人才。   還有手榴彈,以大明的技術,製造引信應該不是問題,不過黑火藥威力較小,手榴彈要做的很大才有足夠威力,七、八斤重的手榴彈扔不到很遠,炸不到敵人,炸到自己人的可能性很大,野戰效果小,不過在守城中還是有一定作用。   至於火炮,想想還是算了,造炮要求技術比較高,而且需要的鐵料銅料眾多,自己現在還是多打火銃,將所有的資源用到自己最需要的地方去。舜鄉堡城頭上現在有銅炮三個,銅鐵佛朗機五副,無敵手二個,虎尾炮二個,守城應該還是夠用的。   聽了王斗的話後,李茂森沉吟了半晌,道:「大人,只要鐵料跟得上,再停了刀矛等器械的打製,每個月打制兩百門火銃,鐵甲四十副也無不可。」   現在的新式鳥銃比起以前鳥銃的打制容易多了,一個工匠差不多半個月就可以打制銃管一根。在四月份時,由於寇家溝鐵廠又出產鐵料近萬斤,李茂森又帶著眾工匠們打製出了火銃一百門,鐵甲三十多副。   現在快五月了,從五月到七月,兩個月時間,如果專心打制火銃盔甲的話,對於李茂森來說,眼下舜鄉堡工匠一百八十多人,還有一百多的普通工人,王斗要求的任務還是可以完成的。他只是擔心原料問題。   以五斤熟鐵練成一斤精鐵計,一門火銃需要七斤精鐵,一百門火銃需要熟鐵四千斤,兩百門就是八千斤。還有鐵甲,一副鐵甲需要精鐵三十多斤,王斗要求每月打制鐵甲四十副,一個月就需要熟鐵六千多斤。   這樣算起來,一個月打制火銃兩百門,鐵甲四十副,每月就需要熟鐵一萬四千多斤,七噸多鐵。放在後世不算什麼,但在大明,這是個極為龐大的數字。怕是整個保安州衛,每年從上頭撥下來的鐵料也沒有這麼多。   寇家溝鐵廠現在有這個出產能力嗎?   王斗沉吟起來,確實,每月出產萬斤的鐵料,舜鄉堡上下已經對寇家溝鐵廠的生產能力讚歎不已了。如果要擴大生產,達到每月兩萬斤,只有繼續增加人力了,相信在人海戰術下,寇家溝鐵廠一天出產七百斤的熟鐵料還是有辦法的。   只是這個人力,從何而來?舜鄉堡現在的人力可是使用到極限了。   那寇家溝鐵廠,原先都是從輝耀堡與就近幾個屯堡中選用人手,除了一些煉鐵的技術工匠外,約有男丁二百多人在勞作,餘者一些粗壯的婦人則是在押運,每天用獨輪車運煤進去或是將鐵料運出。   不久前王斗遣了一百多個新軍戶男丁前往寇家溝鐵廠,使當地的礦工男丁們達到三百多人。   這些礦工們都是使用一些簡單的工具在採礦,與如說鎯頭與斧子,沒有後世的機械,這樣開採量頗少。此時大明已經知道用火藥炸開礦山來開礦,只是王斗哪來的這麼多火藥?只是讓礦工們每天用鎯頭與斧子一下一下用力的鑿石頭。   按兩噸鐵礦石煉出一噸生鐵計算,又要將生鐵煉成易於鍛造的熟鐵,寇家溝鐵廠一天要出產七百斤的熟鐵料,至少每天需要好幾千斤的鐵礦石。礦工的工作非常勞累,不可能每天勞作,他們分班勞動,每天用鎯頭挖鑿,開採量那麼大,確實人力緊張。   況且產鐵要多,需要的煤炭多,運煤的人力同樣要增多,又是需要人手。   舜鄉堡內是沒有人力了。   見王斗在沉吟,李茂森道:「大人,其實製作盔甲,也不一定要使用鐵料,製造棉甲皮甲皆可,也一樣可防銃箭。」   棉甲確實可以有效地防護火器,八旗兵製作棉甲時,就是將棉花浸濕,然後反覆拍打,做成很薄的棉片,把多張這樣的棉片綴成厚實的棉布後,在兩層棉布之間安上鐵片,內外用銅釘固定,棉甲就製成了。   這樣的甲冑,對火器的防禦效果非常好,冬季還可以防寒。   比起鐵料,棉花在大明北地也較為普遍,價格比鐵價低。不過王斗考慮到現在到處戰亂,棉花布匹等原料供應不穩定,自己受他人所制,而寇家溝鐵廠就在舜鄉堡的旁邊,自己原料控制容易,不需要時時為原料的來源發愁,皮甲也是如此。   再說了,清兵多使用弓箭,比起棉甲,鐵甲對弓箭的防護力更好。   就用火銃鐵甲,王斗下定了決心,他對李茂森道:「李匠頭,鐵料你不用發愁,我會想辦法的,你只管帶著工匠們將火銃盔甲打製出來便是。」   見王斗都這樣說了,李茂森便恭敬領命。   對王斗說的剛才他想製造一些手榴彈與地雷等,李茂森想了想,抱拳施禮道:「大人,請恕小的直言,那地雷諸物華而不實,殺敵效果微小,且會浪費原本不多的鐵器火藥,小的建議將所有的鐵料都用到火銃盔甲的打制上去。」   最後他又向王斗透露了一個消息,匠作坊內的火藥庫存不多了,請大人想想辦法。 第092章 定點排尿   按李茂森說的,那手榴彈要做到很大才有威力,一顆手榴彈要使用好幾斤的鐵,需要火藥量也多,殺敵效果卻不怎麼樣。反正是守城之用,扔一顆手榴彈,還不如扔一個滾木檑石,砸死幾個敵軍後,滾木檑石還可以回收利用,手榴彈扔了就沒了。   相同的,地雷也是如此,費鐵費藥不說,特別是那鋼輪的發火裝置難造。其實那鋼輪發火裝置就類似燧發槍的齒輪發條,結構很是複雜,舜鄉堡內怕沒有幾個工匠會造,與其浪費這個人力物力,不如將物資全部用到需要的地方去。   還有那火藥,原先舜鄉堡儲庫內只有一百二十多斤,製成火銃子藥不過二千多發,經過這些時間舜鄉堡工匠與舜鄉軍的使用,很快就要完了。沒有了火藥,那些製作定裝紙筒彈藥的工人們就不得不停工了。   對於先前李茂森說的停了刀矛等器械的打製,王斗認為是可以的,現在庫房內長槍的數量足夠使用,不過火藥沒有就難辦點。   用火藥開礦可以節省人力,增加鐵廠的效率,以後要大規模作戰,特別是如果發射火炮,都需要大量的火藥。   這火藥硝石的原料供給,一直困擾著王鬥,除了向外購買,就沒有別的方法?能否象寇家溝鐵廠那樣,找一個穩定的硝石就近供給之地呢?   從匠作坊出來,王斗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最後他招集了舜鄉堡一干軍官吏員,商議這個問題。   對於這個問題,眾人也是一展莫籌,最後還是令吏馮大昌獻出一計,在舜鄉堡內帖出告示,看除了向外購買,有誰知道舜鄉堡附近有相關礦產,或是有什麼土法積硝的。   如能獻出妙計,將重賞一石米與十斤肉。   告示帖出後,引起了舜鄉堡上下極大的興趣,眾人議論紛紛,都是極力思索,自己有什麼方法呢?   第二天,忽然有一個新軍戶求見,說是自己有辦法。   王斗大喜,連忙讓他進來,很快,一個大肉球滾了進來,眾人看去,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人長得矮矮胖胖,臉圓乎乎的,頗有富態,災民中像他這樣矮胖的人很少,他肉這麼多,沒被流民吃了也是他的福氣。   這肉球以濃厚的山西口音向王斗施禮,原來他叫李之芬,很女性化的一個名字,依他自己說的,他在老家原是村內的一個小財主,遭了災,家內又遭了匪,全家只剩他一個人,便隨災民出來流浪。隨大流到了舜鄉堡內,見這裡有吃有喝,就留了下來。每天待在男工營內隨眾人一起幹活,聽說王斗重賞,他便樂顛顛地來了。   依這傢伙自己的介紹,他雖然極力美化自己,愛好理科化學等,不過林道符等人都認為此輩自小不務正業,善奇技淫巧,不習正道。不過這不是王斗關心的,他只關心李之芬有沒有辦法搞出硝土來。   李之芬深深作了一揖:「大人何必煩惱?硝石遍地皆是,如馬廄土倉之中,便有硝石無量,為大人所夢想不到者!」   王斗一揮手:「帶路!」   一眾軍官隨李之芬鑽遍了舜鄉堡內外的廁所馬廄,豬牛欄屋,庭院牆角,個個灰頭土臉的。李之芬矮胖的身材靈活無比,只是在馬廄牛欄內鑽進鑽出,他拿著掃把,簸箕,見有白色芒狀物便掃,果然掃出來都是硝土,一會兒就掃了十幾斤。   他時而還立在廁所的背陰處,作沉思狀,又仔細觀察地表之土,還取了一小塊嘗嘗味道,看得各人臉色發白,李之芬卻是面不改色,只是點頭道:「好辣,是好硝土!」   取起鋤頭,將那一大塊泥土都挖走。   對有些不確定的硝土,他又取來一些木炭燒紅,然後把硝土放到上面,見爆出了一些火花,他點頭道:「也不錯。」   見他忙前忙後,很快就挖了一大堆的硝土,怕有幾十斤,王斗等人都是不敢相信地看著那些廁所,很難想像這些廁所會跟火藥連在一起。王斗以前雖看過一些資料,收集某些人畜尿糞可以製造硝土,具體怎麼造,他卻是不明白,也不知道這些廁所地帶,可以收集出這麼多的硝土。   他不可相信地看著李之芬,道:「這就行了?」   李之芬道:「還要略作處理。」   他讓王斗為自己安排了人手,取了一些草木灰,將硝土和木灰分別碾碎過篩,混合裝入一個大鍋內,開始用熱水淋洗。在液體慢慢過濾提煉,濃度從紅棕色逐漸變淡,冷卻結晶後,純正的硝土便成了。   之後這些硝土只要加入硫磺、木炭等物按比例進行粉碎攪拌,放到石磨裡磨細後,黑火藥粉末就誕生了。這是舜鄉堡任何一個工匠都會製作的。   看到李之芬的成果,王斗等人都是喜不自勝,火藥問題終於解決了,以後可以自給自足,不會受制於人了。   李之芬也是神情沉醉,他對王斗道:「大人按小的方法如此,一月百斤硝土只是區區,小人還有一法,可以大量製造硝土,只是需要人手材料眾多。」   王斗一揚手道:「好了,以後你就是我們舜堡的集硝官,專門製作搜集硝土。」   王斗封了李之芬為集硝官,又選了幾十個婦女與老弱男人供他使用,他獻計有功,也得到一石米與十斤肉的重賞,讓李之芬的胖臉上笑開了花。   很快的,李之芬上任,帶著他的幾十個手下,專門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將人畜糞便與沙顆粒爐灰等攪拌在一起,堆了好幾個高高的糞堆,每天還定時定點的灌尿。   這個臭氣沖天的集硝之地吸引了眾多的圍觀軍戶,同樣也厚載著王斗等人的希望。   很快的,不負眾望,這些糞堆就出現了許多白色的天然硝,依李之芬所說,這個集硝地點,一個月可以輕輕鬆鬆得到二百到三百斤的純正硝土,比從廁所馬廄等地挖來的硝泥好多了。   二百斤的純正硝土,一個月至少可以製成黑火藥三百斤,有了這許多的火藥,王斗一系列計劃就可以進行了,比如說寇家溝鐵廠的火藥開礦,只需一百個礦工,就可以滿足一個月兩萬斤鐵料的礦石需求,甚至更多。   王斗曾看過一篇相關史料,山東臨淄高青縣志記載,在一九四四年,高青縣內高苑某地,有一千多人用土法熬硝,年產火硝達到一百五十噸,這些火硝足以配置兩百噸黑火藥!   千人兩百噸黑火藥,那是多少斤,王斗一時算不過來,不過有了這個土方法,自己至少在大明的軍旅生涯中,都不會發愁火藥的製造原料了。只是,這需要大量的人畜糞便等。   以前舜鄉堡人畜尿糞都是用來肥田,現在還多了一個功能,收集硝土,用於戰場撕殺,保家衛國,真是太寶貴了。   王斗專門為此下了命令,以後舜鄉堡軍戶們,都不得隨地大小便,一定要到定點的茅房中去上,不能貪圖一時的方便,除了保持各人的衛生整潔外,這更是關係到舜鄉堡軍民生死存亡的大事,馬虎不得。   ……   崇禎九年五月十四日。   天色晴朗,李之芬又指揮那幾十個男女手下挑尿挑糞,前去灌溉他的寶貝集硝之地。   在昨天,這塊地方已經收集走了近百斤的硝土,聽說防守大人製成火藥後,運往寇家溝鐵廠去了。為了採集到新的硝土,這灌水灌尿不得放鬆。   這塊地方離舜鄉堡新堡保牆不是很遠,就在一個坡地下,陽光不到,那邊還有一排排廢棄的房屋殘址,原是漢潘縣城的古址,最是陰涼不過,用來集硝最好。   每天灌尿,這個集硝之地可說是臭氣遠揚,有時一陣風吹來,臭氣甚至遠遠的飄到眾人修建堡牆的勞作工地,讓人叫罵不已。進入那塊地方,很多人都受不了,李之芬卻是神色不變,似乎在這個臭氣沖天的地方,他反而能找到無窮的樂趣。   在李之芬指揮一眾男女挑尿經過工地時,許多人都遠遠的向他打招呼:「李大集硝官,又去看你的寶貝之地啊?」   一干眾人都是大笑起來,似乎在枯燥辛苦的勞作中找到了樂趣。   這些時間,李之芬的名聲可說在堡內遠近聞名,許多人一談到這個李大集硝官,都是大笑不已。很多人還傳言,為了積硝,李之芬隨身必備著掃把與簸箕,整天就是在廁所與馬廄之地亂轉,一看到有白色物塊,就會本能地揮掃起來。   眾人在背後已是給李之芬取了個外號:「李大廁官。」   聽了眾人的取笑,李之芬也不生氣,笑嘻嘻地道:「是地,是地。」   一邊邁著自己矮壯的腳步,指揮一干手下經過。   眾人更是大笑。   人群中,許月娥也是一樣的笑,她挑著一擔的土,引得對面許多男人偷偷向她看來。   這許月娥在人前一向冷若冰霜,對男人更是不假辭色,沒想到她也會笑,笑起來還真好看。   不過卻沒人敢上前撘訕,不說這娘們夠狠,幾天前,有幾個單身的軍戶上前向她說笑,被她一扁擔刺中小腹心口,痛得幾天都沒有恢復過來,此後眾男子對她敬而遠之。   再者,舜鄉堡有規定,男性軍戶嚴禁騷擾女性軍戶,上前正常說話聊天可以,如動手動腳,言語輕浮者,軍棍不留情。   現在鎮撫遲大成「遲扒皮」的綽號已經在新來的軍戶中聲名遠播,遲大成為人刻板,誰違反了規定,被他抓到,不死也得褪層皮。那幾個單身軍戶被許月娥打了不說,事後又被遲大成重重責打,新傷加上舊傷,足足在床上躺了好十天。   這造成的結果,更沒有男人敢近許月娥的身邊,加上許月娥以前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被人傳播開去,眾人看向她的眼神更是怪怪的。   許月娥將土挑到堡牆邊,幾個小孩向她奔來,連聲叫:「姨,姨。」   許月娥柔聲道:「乖。」   從懷中拿出一個饅頭,分成了幾份,分別遞給這幾個小孩,還摸了摸其中一人的頭髮。   那幾個小孩蹦蹦跳跳的去了,一邊跳,還一邊叫:「哦,哦,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這幾個小孩都是孩兒夯的孩童,這古時夯築城牆,為了節省人力,經常讓一些孩童在上面奔跑,也可以達到木頭夯築的效果。這些孩童在孩兒夯的時候,可以比常日多吃兩個饅頭。   看著這幾個孩童的背影,許月娥臉上露出微笑,秀美而寧靜。   不知為什麼,許月娥很喜歡孩童,平日她一個人靜坐,看著那些戲鬧的孩童時,她臉上都會露出微笑,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沒有平日的冷漠,就像一個普通的少女。   不過隨著許月娥往日的事情在堡內悄悄傳揚,越來越多的軍戶禁止自己的小孩與許月娥來往,只有那些女營中的孤兒很喜歡許月娥,因為她經常會省下一些吃的給他們,平日這些小孩也都親熱的叫她作姨。   許月娥休息了一會,正要回身挑土,忽然聽到鑼聲大作,遠遠的有人道:「大人有令,全堡集合,全堡集合……」   一時各人都騷動起來,紛紛道:「出了什麼事?大人要叫全堡集合……」 第093章 威振宇內的背後故事   在集合命令下,舜鄉堡新堡與舊堡數千人都在堡外集合,黑壓壓的站了一片。不但如此,連那舜鄉堡四哨軍士都是集中在一起,整齊地排列中央。   軍戶們都是相互議論,不知出了什麼事。   很快的,舜鄉堡防守官王斗在一干軍官的陪同下大步而來,在他身旁,林道符與鎮撫遲大成都是神情嚴肅,令吏馮大昌也是難得的板起了臉。   只有王斗身後的韓仲垂頭喪氣,他哥哥韓朝只是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目光瞪著他。只有溫方亮忍俊不禁,他看看韓仲,看看韓朝,想笑又不敢笑。   王斗來到軍戶們面前,也不說話,只是揮了揮手,眾人黑壓壓的跟在他的身後。   王斗帶著眾人來到舜鄉堡的集硝之地前,一股濃厚的尿騷味傳來,很多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王斗則是面不改色。   他看了那邊一會,轉過身來,臉上己滿是沉痛的神情:「今天,有幾個軍士貪圖方便,違反了堡內的規定,沒有到定點的茅房去如廁,更讓我心痛的,這裡面還有一個高級軍官。」   很多雙目光都是看向韓仲,韓仲的頭垂得更低了,低低的笑聲從下面的軍戶中傳來。   王斗提高了聲音:「我還聽說了,不但是軍士,還有許多男女軍戶一樣隨地方便,識堡內規定為無物。」   立時下面的笑聲沒了。   王斗大聲道:「我之所以規定不得隨地大小便,要定點如廁。保持堡內外清潔衛生,軍容嚴整,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這塊集硝之地可以產出硝石,製成火藥,用於戰場殺敵!」   王斗聲音慷慨激昂:「戰時只要多出幾斤火藥,可以救多少兄弟姐妹的性命?」   他大聲道:「我再強調一次,不得隨地大小便,是關係到我們舜鄉堡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轉身對韓仲道:「韓哨官,你有什麼話說?」   韓仲垂頭喪氣地上前:「卑職沒有話說,任憑大人處置。」   王斗歎道:「也是我平日管教不嚴,才讓你們犯下大錯,也罷,今日我不處罰你們,我只要你們明白,今天我說這話的道理。」   他道:「我是一堡之主,有責任帶好你們,今日我親自示範,讓你們知道,區區一泡尿,是多麼的珍貴!」   說著他走入那塊臭氣沖天的糞堆之地,解下褲帶,對著前方一個糞堆撒起尿來。   韓仲等人都是叫道:「大人!」   韓仲雙目含淚,也是走上前來,站在王斗的身旁,同樣對著那塊糞堆撒起尿來。   一個個軍官上來了,林道符,遲大成,韓朝,溫方亮,孫三傑等人。   一個個士兵也上來了,下面一眾婦人都是羞得別過臉過,想看又不敢看,只有一個個男人,臉上帶著悲壯的神情,一個接一個的上前。   從這以後,無論舜鄉堡出了多少只軍隊,在成軍之日,全軍對著糞場集體撒尿,也成為舜鄉軍的一個儀式,他們用這硝場出產的硝石火藥,打了無數場惡戰,舜鄉軍之名,威振宇內!   ……   崇禎九年五月十八日,舜鄉堡舊堡堡牆上。   這舜鄉舊堡位於釜山腳下,城牆高厚,外包青磚,城池算是非常堅固。堡門外建有甕城,堡門內側建有長五十米、寬六米的馬道,一有戰事,軍隊車馬可從馬道直達城上。   王斗巡視著堡牆上的防務器械,一干大小軍官都是跟在他的身後。依舜鄉堡的防守器械,除了城上有大量的滾木檑石外,舜鄉堡城頭上還有大小銅炮幾個,銅鐵佛朗機幾副。   那幾個大小銅炮威力不大,射程估計只在一百多步,那幾副銅鐵佛朗機應該可以射到百丈之遠。   不過火炮雖然有,現在舜鄉堡內卻是缺乏炮手,原先在王斗編立新軍時,裁撤的那些老弱軍士倒有幾個炮手。還有堡內的一些工匠,會也打炮。王斗已是組建了一隊城防炮兵,都是青壯軍士,又任了一個隊官,讓原來的老弱炮手教習他們打炮,只是實射的機會少,這炮的質量也讓人擔憂,不知道到時打起仗來會如何。   王斗立在南門的城樓上,只是遠遠眺望不遠處的釜山,那釜山傳聞是黃帝北逐葷鬻後,與各部族代表舉行合符之地,在歷史上很是有名。看著釜山,王鬥心情澎湃,不知道到時自己與異族血戰時,始祖英靈,可會護佑他們這些黃帝子孫?   林道符的聲音傳來:「舜鄉新堡建成後,依新堡的情形,堡外攻取不易。下官判斷,如有東奴流賊攻城,定會主攻這舜堡南門之地!」   眾人都是點頭,在古時,城門之地向是敵軍的主要攻擊目標,而在舜鄉堡新堡將要興建的西門外,佈滿了坑坑窪窪的土坑,行走都非常困難,想必清兵也沒那個耐心來填坑攻城。   王斗也是點了點頭,他道:「不錯,這南門之地,定是賊軍主攻之所,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加強城防了。」   他看著眾人:「從今日起,舜鄉堡四哨官軍,除兩哨新編外,餘者兩哨輪流守城!」   各人都是領命,韓朝、韓仲一齊抱拳道:「請大人授以方略!」   王斗沉吟半晌,道:「捍御之方,惟在戰守。本官觀各堡每遇寇至,或倉惶失措,或守禦無法,晝夜耗人精力,往往倦怠失事!」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宜先機分佈,以定守城之方。」   他對韓朝、韓仲二人道:「你二人先將本城衝要垛口,各地器械若干,一一計算明白。然後按伍分派,每垛約需幾人,每處險要該用佛狼機幾座,火銃幾個,槍兵多少,攢造書冊後給我觀看,如可行就此辦理。以後每月演練數日,如有派撥不明,臨敵慌亂,定將軍法處治!」   二人肅然領命。   很快舜鄉堡內定下了詳細的守城軍法與號令,通令全軍。   除此之外,從五月起,王斗還開始整治轄內各火路墩,革退墩軍老弱,選取青壯,備齊墩物等。   又令鎮撫遲大成巡視各地。   一切都是為了戰事作準備。   ……   從五月起,舜鄉堡東街口玉皇閣戲台前演的戲曲多了起來,幾乎每隔幾天就有一場大戲,讓堡內軍戶軍士樂不可支,在沉重的勞動訓練之餘看一場戲,人人都是大呼痛快,特別是看戲時戲台還會贈送一些果品小吃之類的零食,更讓每次戲台開演,台前一片的人山人海。   在戲台上,也出現了舜鄉堡的軍士們,他們經常會挑出一些大嗓門的軍士,在戲台上一展歌喉。   他們唱的都是舜鄉軍的軍歌,《勸兵歌》、《射擊軍紀歌》、《行軍歌》等,其中以舜鄉軍軍歌《滿江紅》最受歡迎,每當唱起,台上台下一片雄壯的歌聲。   對於看戲聽歌,無論是軍戶還是軍士都是歡迎的,不過讓堡內軍戶們奇怪的,這個似乎是在舜鄉堡內固定下來的戲班,除了傳統岳爺爺、楊家將,還有本朝太祖驅逐蒙元的大戲外,他們自編自演的戲曲節目多了起來,大多是反應蒙古韃子與後金韃子入寇時各地的慘狀。每次看戲,台下都是一片咬牙切齒的大罵聲,連扮演韃子的演員們也受了很多白眼。   今日台上演的大戲也是如此,戲台上幾個扮演後金兵的演員,在攻破一個民堡後,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他們搶走了村民所有的財帛,糧食,雞鴨,鐵鍋等物,還將所有的女子全部擄走。   女主角是一個叫素娘的女孩,她的爹娘兄妹全部被韃子殺掉,她在被擄的路上逃脫,之後躲入深山,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由於缺吃少穿,發頭全部都白了。直到多年後,王大人在進山剿滅土匪的過程上,無意中發現了素娘,將她解救出來,素娘才重新由鬼變成人。   最後的大結局非常感人,演員功底很深,看得台下一幫觀眾熱淚盈眶。這些年邊地的蒙古韃子與後金韃子不時入寇,很多人都是家破人亡,從素娘身上,他們似乎看到以前自己的遭遇。   最後大戲在雄壯的舜鄉軍軍歌《滿江紅》中落下帷幕,不過戲台前的人還是久久不願離去,忽然一個高呼聲響起:「決不讓素娘的悲劇在舜鄉堡上演!」   立時台下一片的呼嚎聲,無數個手臂舉起。   「殺光韃子!」   一片聲地叫:「殺光韃子!」   「保家衛國!」   聲音遠遠的傳來,在戲台旁的一個高樓上,王斗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旁邊一人道:「成果顯著,經過幾日的演出,堡內軍戶,各哨軍士心緒都是調動起來,謝老闆,你戲樓編演戲目,功不可沒!」   在王斗的旁邊,除了站有幾個高大的護衛外,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這中年男子年近四十,他的左臂斷去,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此時他滿臉的淚痕,只是激動不已,剛才的戲曲,也觸動了他的心事。   這男子叫謝有成,通州人,現今是舜鄉堡玉皇閣戲台的老闆,崇禎二年時,後金軍入寇,謝有成全家數十口死難,妻女被姦淫致死,謝有成左臂也被一個後金軍斷去,臉上還被砍了一刀,當時他昏迷過去,醒來時,滿地都是家人的屍體及鮮血。   他永遠忘不了家人死難的那個場景,永遠都忘不了。他內心對後金充滿了仇恨,刻骨的仇恨。 第094章 紀小娘子   謝有成家遭變故後,渾渾噩噩的到處流浪,最後在保安州定居了下來。   這些年來他靠自己的努力經營起了一個戲班,廣受保安州各地鄉民喜愛,不過他那顆對後金軍仇恨的心卻一直沒變。王斗通過韓朝領的夜不收知道謝有成的情況後,便起了收他為己用之心。   在這古時,戲班與茶樓說書都是一個很好的對外宣傳工具,特別是在這文盲率居高不下的時代。要貫徹自己的理想,一個有力的對民眾宣傳工具必不可少,所以王斗便派韓朝與謝有成接觸。   聽說防守大人要自己宣傳打韃子,謝有成毫不猶豫答應了下來,他通過自己的親身經歷,加上自己的戲班人員,短時間內創造出了一系列的節目,果然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他臉上仍是流著淚,聽了王斗的話後,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叩頭道:「只要大人能打韃子,無論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小的都唯大人馬首是瞻。」   王鬥將他扶起,道:「謝老闆起來說話。」   將謝有成扶起,王斗交待道:「接下來,你不但要在舜鄉堡,還要到轄下各堡去演出,盡量激起民心士氣,需要什麼經費,只管與我說。」   ……   在用戲班宣傳,激起民心士氣的同時,王斗還加強了對舜鄉堡進出人員的控制。   在通往舜鄉堡幾里處的各個路口,王斗都設立了關卡,每卡設立軍士若干,嚴加盤詰過往人員的路引及戶貼身份,有神色不對的,立時抓捕,敢反抗的,可以當場格殺!   對於流民乞丐,也是強制收容,同時間,王斗還加強了對堡內商戶的管理。   王斗一直對明末商人滿懷戒心,這些人為了財帛與自己的家族,可以作出種種不知廉恥的事情,誰知道舜鄉堡內會不會有清國的細作?在戰事最關鍵的時候,如果有商戶細作收買敗類,開門內應,舜鄉堡就會出現與鐵嶺,開源,撫順,遼陽等地一樣的悲劇。   從崇禎九年五月十八日起,與以前王斗在靖邊堡一樣,舜鄉堡開始實行商人市籍制度,林道符,令吏馮大昌,領著幾個書吏,還有韓朝領著一些夜不收,對每一戶商戶進行嚴格仔細的審核。登記他們的戶主名字,店舖內有什麼夥計,身家何處,經營何物等,一一審察。   特別是一些外來的商戶,對他們審核更是嚴格,而且這些人還需要有保人,才可以繼續在堡內積營下去。   王斗的做法當然引起堡內諸商家的不滿,在這明末,要在各軍堡開業設鋪,都需要一定的人頭勢力。舜鄉堡各街道有商號店舖四十多家,不是各軍官們的子弟,就是保安州各大鄉紳家族子弟,他們可不是沒背景的單純商人。   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不過這些商人暫時對王斗無可奈何,往常他們擅用的手段就是罷行罷市,引起物價飛漲,行市不穩,不過這一套在王斗手上卻是行不通。   所謂手上有糧,心中不慌,王斗現在堡內的制度算是配給制,就算在堡內有向商家購買一些物資,也是可有可無。只要糧食在手,餘者的商品,有也好,沒有也無所謂。   而且王斗還嚴厲警告過,有敢橫行不法,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特別是罷行罷市者,立時沒收所有商貨,驅逐出堡,永遠禁止進入。   這些商人沒辦法,只好出動背後的勢力前來遊說,在他們看來,王斗這樣做,無非是為了敲詐一些錢糧罷了。   同時間,在舜鄉堡還有幾家讓王斗比較棘手的商戶,比如說東大街的慶天福商行,這家商行初經營糧油鹽布等貨,崇禎八年下,還開始經馬、牛、騾、駝等役畜。   慶天福的主人叫賴滿成,這人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的靠山很硬,是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的外甥。   在徐祖成任舜鄉堡防守官時,賴滿成就在舜鄉堡內開設商舖,幾年的經營,生意做得頗大。崇禎八年下,在杜恭與他妹夫謝賜誥死後,謝賜誥原先在舜鄉堡經營的那家牛市行不知怎地就到了賴滿成的手上。   聽人傳言,謝賜誥死後,他家人就將牛市行低價賣給賴滿成了,想必背後賴滿成使了一些手段。   王斗對舜鄉堡商人市籍登記在賴滿成這遇到了釘子。   賴滿成放言道:「防守王大人登記商戶,以防堡內不法之徒,這個他可以理解。不過他賴滿成最忠心大明,對韃子與匪賊恨之入骨,崇禎七年韃子騷擾舜鄉堡,當時的慶天福商行也是捐錢捐物,同仇敵愾。防守大人將他與別的商戶相提並論,這就有點過份了吧!好歹自己是操守官徐祖成大人的外甥,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是?」   操守大人的外甥發話,林道符與馮大昌都有些猶豫,前來請教王斗的意思。   此類事情,王斗以前就在杜恭與他妹夫謝賜誥身上遇過,當時自己堅持了原則,對這賴滿成同樣也是如此,不過關係到操守官徐祖成,自己還是親自跑一趟吧。   在慶天福商行見到賴滿成時,王斗略有些驚訝,這賴滿成年紀不大,還不到三十歲,生得油頭粉面,手上還搖著一把灑金扇兒,不像商人,反倒像一個公子哥兒。   不過他雖然外表浮浪,但眼中偶爾露出的精光,卻讓王斗知道這人不像他外表那麼簡單。   見到王鬥,賴滿成也有些驚訝,王斗這麼年輕就擔任一堡的防守官,也同樣少見。   賴滿成待人接物很是老道,在面上,一點看不出來不久前,他還說過對王斗抱怨的話,只是笑嘻嘻地將王斗迎了進去,兩人輕鬆地寒暄了一番,隨後進入正題。   不過談起了舜鄉堡的商人市籍登記,賴滿成只是嘻嘻而笑,搖著扇兒不置可否,甚是油滑。   王斗看著他微笑道:「賴兄,顯皇帝當位時,我大明鐵嶺,開源,撫順,遼陽等地的陷落,想必你知道原由吧?」   賴滿成搖著扇兒道:「此事舅舅倒與我提過,當時東奴甲兵犀利,國朝官兵有所不敵,不過遼陽等地城池高厚,若不是細作內應開門,東奴想要奪取城池,也不是那麼容易!」   他口口聲聲不離他的舅舅徐祖成,王斗只當不知,他微笑道:「不錯,我正憂慮如此,如果有此一日,舜鄉堡遭受賊奴攻擊,若是有那叵測之徒開門內應,我全堡軍民不保!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到時賴兄也難以身免吧?」   賴滿成搖頭晃腦道:「我雖未從軍,從小就從商經營,不過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他看了王斗一眼,淡淡道:「只不過王大人,作為一個州城操守官的外甥,難道大人會懷疑賴某做出那等從賊降奴之事?我這樣做,難道想連累我舅舅被砍頭不成?」   王斗微笑道:「我當然相信賴兄不會這樣做。」   他正色道:「法令之所以嚴明,上下通行,在於諸人一體同仁。如果我給了賴兄不一樣的待遇,那別人如此要求,我又如何呢?」   王斗道:「舜堡全體商人市籍登記勢在必行,任何人都不得避免!如果有得罪之處,王某會親自去向操守大人請罪!」   賴滿成一時間臉色難看。   ……   崇禎九年五月二十二日,保安州城操守官府邸。   「我那外甥仗著我的勢頭,老是做些不對勁的事,我已經責備了他。王鬥你做得對,登記商戶,防止堡內混入不法之徒,眼下大明賊匪遍地,為了防賊,這樣做是必要的。」   在王斗前面,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正舒服地躺在軟椅上,兩個丫頭給他輕揉著肩背。   因賴滿成之事,王斗來到了州城操守府邸。   此時在王斗面前,徐祖成這樣說道,臉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王斗施禮向徐祖成謝過。   頓了頓,徐祖成又道:「王斗啊,我是很看好你的,不過你還年輕,注意施政不可過於急躁,要輕緩一些。」   前段時間王斗救濟數千災民,很是在州城內引起轟動,很多人都知道了舜鄉堡有一個年輕的防守官叫王鬥。當初聽到這個消息,徐祖成也有些驚訝。   不過他倒是沉住氣,沒有招王斗來問他為何有此財力。每個人都有灰色收入,徐祖成也不例外,靠他的俸銀,他是養不活他手下那干家丁的,就算剋扣軍餉也沒用,畢竟衛所之地,朝中很少有糧餉發下來。   徐祖成只要王鬥掌握舜鄉堡,保持對他的忠誠,為將來自己爭奪守備之位增添力量。   讓徐祖成擔心的是前些時間許祿等人的離去,舜鄉堡一口氣走了四個管隊官,雖說這些人都是溫士彥以衛城管屯官的名義,將許祿,藍布廉、劉瑋、餘慶元四人調入衛城,然後許祿幾人才走。   不過如果沒有王斗的逼迫起由,想必他們還是繼續待在舜鄉堡內。   在徐祖成想法中,應該是溫方亮被逼走才是,怎麼會是許祿等人呢?   現在衛城己有傳言舜鄉堡防守官王斗寡恩薄情,排斥舊主心腹,這種言論對徐祖成,對王斗都是不利的,守備李貽安還待地派人來向徐祖成詢問事情原由。   徐祖成有些驚訝王斗的魄力,一口氣趕走了四個管隊官,不過年輕人魄力過頭,可不是好事。   所以徐祖成有此一說。   對徐祖成的施教,王斗只能深深施禮作揖,許祿的事情,他是沒辦法向任何人說的。   ……   從操守府邸出來,王斗想了想,來到州城,還是去儒學學正符名啟家拜訪一下。   自三月起王斗與符名啟結識以來,兩人竟成了知交好友,不時往來。其實王斗現在幾乎沒什麼朋友,旁人與部下不是對他畏懼,就是尊敬,要不就是仇恨,很少有平等來往的人。   和符名啟接觸深了,就覺得這人說話風趣,沒有平常文人的酸氣,也沒有學正的架子與古板。王斗覺得和符名啟聊天輕鬆愉快,符名啟也覺得王斗說話很有意思。有時看著王斗說話,符名啟總在想,這人還是一個普通的墩軍出身嗎?事實是肯定的,所以符名啟更覺得王鬥神秘,不時會去舜鄉堡找王斗聊天。   舜鄉堡在四月時開設孩童學堂,符名啟還會經常下去教習幾課。   符名啟的小院位於城巽隅,很幽雅的一個小院。   來到小院前,王斗讓幾個護衛在院外等待,同時將馬匹停在外面。   他推門進院,高聲叫道:「老符,老符。」   卻聽裡面傳出聲音,接著符名啟與兩個女子走出屋來,一個少婦打扮,年在二十餘歲,雍容華貴。另一個是花季少女,年在十七、八歲,臉容嬌艷,雙目靈活,流轉中風情萬種。   王斗呆了一呆,那兩個女子自己都曾見過,卻是在去年時,那個知州府少夫人,還有那個人稱紀小娘子的少女。   二女出來時,都是向符名啟施禮,那紀小娘子道:「有勞先生解惑,實是感激……」   她說到這裡,王斗的聲音就響起。   聽王斗大大咧咧地喊符名啟為「老符」,二女都是驚訝地向王斗看來。 第095章 仁與義   那少夫人上下打量王鬥,見他一身武人裝扮,眉角微微挑了挑,就靜靜地立在那裡不語。   她的身姿豐腴,頗有少婦風韻,穿著深紫色的褙子,挽著一個鵝膽心髻,雲髻霧鬟的,上面插了一根金玉步搖,行止中,垂珠顫動。   這少夫人舉手投足中有一種優雅高貴的氣質,像她們這種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最是注重風姿儀態,有什麼心緒輕易不會外露。在王斗看來,這少夫人是個極有心計之人。   那紀小娘子則是穿了一身素白的白綾衣裙,紋樣質地考究,細腰雪膚,明眸流盼,裙拖六幅湘江水。她眼眸看向王鬥,似乎認出這個幾個月前看過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接著便是淺笑起來。   符名啟也聽到王斗的喊聲,他轉頭看到王鬥,笑了起來:「是你小子啊。」   他說道:「等一會兒,待我送送客人。」   那少夫人與紀小娘子聽到符名啟對王斗說的話,更是奇怪,兩雙俏目只是投注王斗身上。   符名啟送二女出門,一陣香風,裊裊娜娜的,二女都是經過王斗的身旁。   到了院門口,符名啟與二女施禮而別,那紀小娘子再次襝衽行禮:「多謝先生了。」   符名啟微笑道:「代我向大人問好。」   ……   符名啟回過頭來,對王斗笑道:「是不是看傻了?」   王斗搖了搖頭,道:「老符啊,她們是什麼來頭?」   二女的相貌氣質都極為出眾,特別是那紀小娘子,更是嬌媚無匹。居移氣,養移體,平民中很難出現如此氣質高雅的女子,王斗知道那少夫人身份,那紀小娘子卻不知是哪家出來的女子。   符名啟道:「年長的那位是知州府的少夫人,唉,文君新寡,也是個苦命的人。」   王斗也聽說過,那少夫人兩年前嫁給知州李振珽的兒子,沒多久,丈夫就死了。不過此女頗為精明能幹,將府內治理得井井有條,頗受知州大人的器重。   「年少的那位姓紀,她的身份可不簡單,她隨少夫人前來,是向我請教一個問題。」   符名啟沒有深談那紀小娘子的身份來歷,卻是吟誦起來:「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他看向王斗:「王老弟,剛才看你神色清明,似乎沒有被美色所迷。不說那紀小娘子,就是看到少夫人,許多人也是醜態百出,你卻能把持住。看你不過二十餘歲,只是你的心思,怕比我還老哦。」   他搖了搖頭,似乎剛才沒有看到王斗的醜態頗為遺憾。   他道:「朋友一場,要不,我把那紀小娘子介紹給你?」   「她宜男之相,內媚於身,到時肯定可以給你生七、八個兒子。」   說到這裡,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看他那笑臉,哪還有堂堂學正的樣子?   王斗只是微笑搖頭。   符名啟哼了一聲:「還擺起架子了,說實在,你二人身份地位相差太遠,你又有了妻室,以她的身扮,是不可能給你做妾的。」   二人說說笑笑,進了內室,王斗看符名啟妻田氏不在,問道:「嫂夫人呢?」   符名啟道:「回娘家了。」   二人坐定,符名啟道:「王老弟,我一直好奇,話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可你似乎連欣賞美色的心思都沒有。」   「你不貪財,不好色,對百姓仁愛,人無完人,你這樣,是為了什麼?」   王斗靜坐良久,他道:「古人有雲,修身,治國,平天下!」   「可我自認連修身這一段都沒有到,我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生存罷了。」   「亂世之中,苦苦掙扎!」   符名啟深深歎息起來,良久,他唱起歌來,歌聲悲切,卻是那天在災民中聽來的歌謠。   ……   舜鄉堡在四月時開設了孩童學堂,分為了幾個大班小班。   每班約有孩童數十人,連董家莊都有小孩到舜鄉堡去上學。董家莊離舜鄉堡並不很遠,學生走個幾里路去上學,就是在後世也是非常普遍的事。不過從靖邊堡到舜鄉堡去上學就稍遠了一些。   學堂孩童每日的口糧,都是由堡內提供。舜鄉舊堡內有十三歲以下的男孩女孩一百三十多人。舜鄉新堡內有十三歲以下的男孩女孩近三百人。董家莊內也有六十多人。   由於現在財力緊張,王斗只能選擇一部分較聰穎,或是以前識過字的孩童進入學堂。約在一百多人,而且是清一色的男生,這個時代女孩是不能與男孩一起上學的。   能進入學堂讀書,是讓人非常羨慕的事。   古時的觀念,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特別是在大明,對讀書人更是優待。只要中了秀才,就可以免去稅糧負擔,還可以仗劍遊行。換成普通的平民,就是出了百里之外,也需要路引。   而且舜鄉堡的學堂還提供每日的口糧,給孩子們吃飽,又不用幹活,這更是讓堡內軍戶爭搶這讀書的名額。堡內軍戶只要有自家孩子在學堂讀書的,對外說起來,這臉上都是極有光彩。   學堂的教學,暫時讓舜鄉堡幾個書吏代勞,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也經常會從州城前來舜鄉堡教習幾課。   舜鄉堡這麼多的學生,讓他興趣非常濃厚,他已經答應了王鬥,以後會從保安衛衛學中挑選幾個教師前來任課。   至於現在舜鄉堡學堂的教材,還是使用大明通用的一些課本詩集。雖說貫徹理想要從娃娃抓起,不過首先要讓他們識點字,懂點道理不是?大明各地衛學中,通行的課程是禮、樂、射、御、書、數幾科,王斗主要還是讓幾個書吏教習書與數兩科。   幾個書吏教學風格各有不一,令吏馮大昌雖然待人溫和,教習上卻較為嚴謹正統。   王斗的舅舅鍾正顯也一樣是輪流為孩子們上課,他說是東西倒是頗為現實。   舜鄉堡學堂內有一個大班,學生在三十幾人,多是十歲到十三歲的大齡學童,以前也曾有幾個孩童在老家內讀書識字的。   這日鍾正顯為大班上課,他說了一會課本,然後讓學生們自己誦讀,他搖頭晃腦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大家要好好讀書識字,就算將來考不上功名,最少可以像我一樣,有一碗飯吃,養活自己還有家人。」   下面有一個調皮的學生高聲道:「聽說先生是靠防守大人,才得到現在這碗飯的。這麼說,就算不讀書,也一樣可以養活自己家人了。」   眾孩童都是哄然大笑起來。   令吏馮大昌站在教室外,他神情有些難看,他道:「這些學生怎地可以如此說鍾先生?等我前去責罵他們。」   王斗道:「罷了,童言無忌,不必太在意。」   符名啟也是微笑搖頭。   卻聽鍾正顯的聲音傳來,他也不生氣,只是笑道:「有一個好外甥,也是先生我的本事。不過如果不會識字算術,就算外甥再強,也一樣不能勝任書吏的這份差事。」   他對先前那個調皮的學生道:「溫景和,回去後你的作業,便是將今日的課文抄寫三百遍。」   ……   第二日,是符名啟為大班上課,他在紙上寫下大大的「仁義」二字,然後高高掛起。   他對眾學生說道:「你們可知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眾學生都是搖頭。   符名啟道:「便是我書的仁義二字。」   符名啟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懂得忠烈與仁義,才非行屍走肉。自己又能做到,才能庶幾無愧,青史傳揚。」   他的聲音變得慷慨激昂:「昔日文丞相苦讀聖賢書,最終明白了仁義的道理。元軍陷鄂州,京師震動,各地將官觀望不前,只有文丞相毅然起兵勤王。當日友人曾對他言:『現在元軍三路進兵,你以烏合之眾迎敵,無異驅群羊斗猛虎。』文丞相答:『我也知道如此。但國家養育臣民三百多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竟無一人一騎應召,我萬分悲痛。所以不自量力,以身赴難,希望天下忠義之士聞風而起,聚集眾人力量,也許能保存社稷。』他又言:『受君之恩,食國之祿,應該以死報國』。」   「文丞相兵敗被俘後,元主以高官厚祿勸降,又以親情誘逼,文丞相寧死不屈,從容赴義。他的氣節與忠烈,被後世傳唱,青史留名!」   符名啟看著眾學生道:「我不要求你們如文丞相一樣節烈,但要讓你們知道,這仁義二字的道理,讀聖賢書又為何事。」   眾學生都是似懂非懂地點頭。   忽然一個學生道:「受君之恩,食國之祿,該當以死報國。如果君王都投降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又該如何?」   符名啟看去,卻是昨日那個被鍾正顯罰抄課本三百遍的溫景和,他今年十三歲,長得眉清目秀,大班中以他最調皮,也最聰明,他卻不是舜鄉堡人,而是董家莊人。   大班中這麼有深度的問題只有他問得出來,符名啟不由點頭,他微笑道:「問得好,昔日宋恭帝降事元主,元主派他勸降,然文丞相答『君降臣不降』,社稷為重,君為輕!我華夏幾千年,改朝換代無數,然君王可以降,我們讀書人的道義卻不能失去。」   溫景和道:「先生,學生明白了。」   符名啟摸了摸他的頭,溫言道:「好孩子。」   學堂內傳出了孩童清朗的讀書聲:「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聽著這朗朗的讀書聲,窗外的王斗有一種從心靈並出來的顫動,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真正的孔孟之道。   真正的仁義! 第096章 烽火連天   崇禎九年五月三十日。   夜晚,繁星滿天。   好久沒抬頭看天上的星空,竟發現是如此的美麗。   在後世,王斗記得兒時最喜歡仰望遼闊的星空,總是用小指去數天上的星星,卻怎麼也數不完。除了數星星,王斗還喜歡去抓螢火蟲,看它在夜空中飄來飄去,不知道是星星,還是螢火蟲。   只是長大後,自己就難得抬頭看天上的星空了,來到這世界這麼久,每日繁忙,王斗也似乎忘了頭上還有一個天空。   今日夜晚悶熱,王斗看謝秀娘睡不著覺,便提議到外面走走,夫妻倆人一直散步到了城牆上。   二人依在城牆上仰望星空,遠遠的幾個護衛散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城牆上習習的涼風吹來,頗為舒爽。   王斗看著浩瀚的星空,忽然一顆流星劃破了夜空,雖然只是一瞬,卻是如此的精彩。   旁邊的謝秀娘雙手合十,不知在念些什麼。   她的肚子已經高高鼓起,或許再過一個多月,就可以生產了。   王斗微笑道:「秀娘,剛才許了個什麼願?」   謝秀娘有些羞澀地道:「哥,沒什麼了。」   頓了頓,她說道:「我剛才許了個願,請求老天爺給我一個兒子。」   她說道:「從小聽婆婆說,在有身孕的時候,看到天上的星星閃過,這個時候許下願,就會生個男孩。這個孩子,也將會是那個閃過星宿的轉世。」   「在那星星閃過的時候,我剛好許下了願。」   說到這裡,謝秀娘歡喜地笑了起來。   王斗微笑道:「那敢情好。」   二人依在城牆上,王斗指點著天上的星星,給她講解天上星座的故事,謝秀娘崇拜地看著王鬥,只覺得自己丈夫無所不知,真是太厲害了。   謝秀娘道:「哥,給我吹個笛子吧?」   後世王斗就喜好吹笛,前些時間,王斗去州城時靈光泛起,買了一根笛子,閒著沒事就吹上兩曲。   他吹的曲子謝秀娘最喜歡聽了。   王斗道:「好。」   從懷中掏出笛子,緩緩地吹了起來,悠揚的曲聲傳出很遠,很遠。   ……   崇禎九年六月一日。   有了那個集硝之地,採集硝土製成火藥開礦,寇家溝鐵廠的出鐵率提高了許多。三百個礦工,現在只需一百人採礦,餘者人手都可以騰出來修建新的冶煉鐵爐,或是幫助運煤運鐵等。   原先舜鄉軍中有鳥銃與新式火銃近一百七十多門,鐵甲七十多副。   四月份時李茂森又帶著工匠們打製出火銃一百門,鐵甲三十多副。   在五月份一個月中,由於鐵料的急速增多,加上王斗增派的人手,李茂森又帶著眾工匠打製出了火銃二百三十門,鐵甲七十多副。如此一來,到六月底,舜鄉堡擁有的鐵甲火銃可以大大超出原先王斗預定的目標。   現在舜鄉軍共有火銃五百門,不說舜鄉堡四哨軍中人手一門,就是靖邊堡新組建的那哨軍士,那些火銃兵同樣是人手一門。現在只餘董家莊那隊火銃兵五十人沒有新式火銃了,不過想必過不了多久,他們同樣會擁有火銃。   到六月底,舜鄉堡還會擁有一百多門火銃的庫存。   如果王斗歷史沒有記錯的話,在昨天王斗看星星的時候,黃台吉已經派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等統八旗兵十萬攻明瞭,在六月底的時候,他們就會抵達大明邊境。   好在五月中時,舜鄉堡新編的兩哨軍士,還有靖邊堡的那哨新軍,已經開始了武藝的訓練。   特別是那些火銃兵,他們平日的訓練,除了要熟悉火銃的裝彈射擊步驟,射擊時相關的隊列訓練,每人至少要進行四十發的實彈射擊。有了火銃,也讓王斗這個構想成為現實。   三月時,王斗曾讓韓朝組建一隊哨探夜不收,這些騎兵原本多是舜鄉堡的家丁,還有兩哨老軍中技藝出眾的軍士,經過幾個月的狠狠操練,他們技藝更是出眾。   在王斗來到這些夜不收的訓練場地時,韓朝正訓練他們在馬上拋射飛斧與標槍,還有在馬上訓練射擊手銃。   場中一片的呼嚎歡叫,卻是謝一科騎在一匹戰馬上,只是撒歡的奔跑。王斗記得去年自己初上任時,謝一科還不怎麼會騎馬,在馬上動作非常笨拙,沒想到他現在已經練得如此靈活。   他策馬奔跑,手上拿著一把飛斧,急速衝過時,只聽忽的一聲,寒光一閃,那飛斧已是準確的劃過前方一個稻草人的脖子。   眾人都是叫好,韓朝對王斗笑道:「謝兄弟經過這段時間的操練,馬上身手練得很不錯,他現在是我們隊中的精銳。」   王斗也很是歡喜,他微笑道:「這都是韓兄弟你管教有方。」   韓朝抱拳道:「屬下不敢居功,這全靠謝兄弟自己的努力。」   王斗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謝一科喊道:「小子,過來。」   謝一科聽到王斗的聲音,他歡喜的下了馬,跑過來叫道:「姐夫。」   王斗板起了臉,謝一科摸摸頭,不好意思的道:「大人。」   王斗看他壯實的身體,滿意地點了點頭:「你練得不錯,今天我就犒賞你,你有段時間沒見你姐了吧,今日就放你假吧。」   謝一科歡喜地叫起來:「謝謝姐夫!」   ……   六月中時,保安州各地作物相繼收穫,王斗也鬆了口氣,幸好此時清兵還沒有到。   六月二十七日,舜鄉新堡與靖邊堡新堡牆都已修建完工。   修建成的舜鄉堡新堡從舜鄉舊堡西面堡牆接過,堡牆長約千米,高八米,通體以黃土密密夯築,不包磚。在堡牆西面,開設有城門一座。在堡牆的外面,還挖有一道深深的護城溝壕。   不但如此,在舜鄉堡新堡的周邊,密佈著坑坑窪窪的黃土大坑,各深一丈到數丈。特別是在西城門前,不但有吊橋,溝壕,那黃土大坑更是眾多,堡內軍戶要出城時,都要走那種之字形,崎嶇不平的黃土小路,非常難走。   堡牆雖然只高八米,比舊堡的堡牆矮了三米,不過由於新堡興建時,先建黃土高台,這黃土高台高約一丈多,新堡牆建起後,反比舊堡的堡牆顯得略高。   那靖邊堡新堡牆也同樣如此。   舜鄉新堡建好後,那些新來的數千軍戶安全便有了保障,人人都是歡喜無比。   這天堡內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鳴放鞭炮,慶祝新堡的落成。   不論是在舊堡還是新堡街上,這天街上都擺開了流水席,堡內軍民都可以放開吃喝,王斗等一干軍官也是滿面笑容,都是沿街去敬酒。眾人正歡笑著,忽然一聲炮響,震得各人全身都是一顫。   眾人一齊向南門城頭烽火方向看去,卻又一聲炮響傳來,驚得各人又是一顫。   炮聲連響五次,五束狼煙也從城頭筆直升起,真是觸目驚心。   隱隱的,似乎周邊也是炮響不絕。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面色灰白,王斗一聲不吭,只是領著眾人上了城頭。   眼前已是烽火連天,觸目可見的城堡墩台上空,全部都是高高的五束狼煙升起,淒厲的擂梆聲直入眾人心田。   林道符顫聲道:「五烽五炮,奴軍萬人之上,萬人之上……」   王斗靜靜地立時,這時他的心情反而平靜,清兵終於到了,自己籌備了兩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第097章 捉生   眾人都是看向王鬥,從今年起,王斗一直擔憂後金兵會再次入侵,讓舜鄉堡上下做好準備,修建城牆之事就是王斗強力推行,當時很多人都不以為然,沒想到王斗預見真的應驗了。   敵兵壓境,民心惶恐,王斗就是舜鄉堡上下的主心骨了。面對眾人的目光,王斗沉聲道:「取消慶賀,全堡戒嚴。從今日起,舜堡全境閉門清道,有敢擅自通行者殺,有敢動搖軍心者殺,有敢不從令者殺,有敢貽誤戰機者殺!」   他環視眾人,語氣嚴厲:「賊奴大軍壓境,全堡上下務得同心戮力,共擊敵寇!」   他發出一連串的命令,眾人都是凜然遵行。   很快的,一匹匹哨馬從堡內奔出,傳召轄內軍官緊急議事。   二十七日午後,舜鄉堡境內董家莊,輝耀堡,靖邊堡,周莊堡,胡莊堡,茶房堡,易莊堡,甘莊堡,鴉溝堡,石甕堡,岔道堡等大小軍堡屯堡的軍官屯長們紛紛來到舜鄉堡,聽命王斗的議事發佈。   在千戶官廳內,王斗看著濟濟滿堂的軍官屯長們,他揚著手中的一個文告,沉聲道:「剛才,本官得到州城傳烽官傳來的敵情諜報,賊奴五萬大軍,由賊酋阿濟格帶領,已經由獨石堡破口,經雕鶚堡直入長安嶺,估計不幾日就會到達保安境內。」   各人都是吸了一口冷氣,個個臉色灰白,五萬大軍……   王斗語音沉重:「此次賊奴入寇,聲勢浩大,我大明又將生靈塗炭,百姓受難。」   「不過!」   王斗環顧左右,沉聲道:「我等身為大明將官,當以國事為重。此值國家危難之秋,惟有慷慨無畏,抱定成仁之決心,盡忠盡職,扼險防賊,才有一線之生機。」   他看著眾人道:「境內諸屯堡皆盡坍壞,難防賊奴,為防各堡人口物資為奴所用,我決定堅壁清野,除靖邊堡、董家莊與輝耀堡諸堡外,餘者屯堡軍戶皆盡轉移,不讓賊奴得到一草一木。」   眾人又是吸了口氣,防守大人好大的手筆。   在舜鄉堡境內,除了董家莊,靖邊堡,輝耀堡幾個大堡外,還有十個屯堡,每堡都有軍戶三、四十戶,這十個屯堡近兩千口人,還有眾多的物資,全部都要轉移,這是個很大的工程。   不過聽王斗這樣說,諸屯堡的屯長們也是鬆了口氣,例來韃子入寇,他們這些屯堡都是第一個遭殃的對象,眼下各堡軍戶盡數轉移到大堡中,他們的生命安全也有了保障。   王斗雷厲風行,一一發佈命令,任何人都沒有反對的餘地,敢有不從令者,就地斬首。不過王斗指揮若定,沒有絲毫慌亂,眾人也心下安定下來。   事情就這樣決定,舜鄉堡是大堡,移入兩百戶人,輝耀堡遠在山區後方,也移入一百戶人,餘者人戶分到靖邊堡去。   短暫的議事結束後,眾軍官一一告辭而去,分別回去急急轉移人口物資。   在眾軍官中,王斗以前在靖邊墩的幾個老兄弟,鍾大用,鍾調陽,齊天良,高史銀,楊通幾人也在。   王斗看著幾個老兄弟,心下感慨,這是自己任舜鄉堡防守官來,靖邊墩諸人第一次聚齊,可惜少了馬名兄弟。   他對鍾大用道:「老鍾啊,這次你們輝耀堡轉移入眾多的軍戶物資,你要協助好管隊官常正威大人。」   鍾大用在輝耀堡養得更是白白胖胖,紅光滿面,他見王斗這樣對他交待,頗感榮幸,他點頭哈腰,連聲道:「大人放心,卑職一定會協助好常大人。」   王斗微笑地點了點頭,走到鍾調陽的身前,凝視著他道:「表兄,靖邊堡就交給你了。」   鍾調陽抱拳沉聲道:「大人放心吧。」   王斗又拍了拍他身旁齊天良的肩膀,走到高史銀面前,說道:「高兄弟,聽說你前幾天有了個兒子?看來等賊奴大軍退後,我要去喝你兒子的滿月酒了。」   高史銀笑得合不攏嘴,連臉上的橫肉都是不斷抖動,他說道:「大人,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你到時可不要忘了。」   他旁邊的楊通笑道:「老高,大人說定的話,怎麼會忘了呢?」   王斗笑罵道:「放心吧,到時我一定去。」   高史銀,楊通等人一一向王斗告別,王斗微笑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下卻是黯然。此次清兵入寇,聲勢浩大,他們這些老兄弟,此次一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之日。   ……   從二十七日開始,一直到月底的三十日,整個舜鄉堡境內,都在堅壁清野,進行人口物資的大轉移。   眾多屯堡的軍戶,他們挑著自己的家當,趕著自己的豬羊,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分別進入了舜鄉堡,靖邊堡,輝耀堡三個大堡中。王斗為了這一天的來臨,早進行了周密的部署,所以轉移有條不紊,沒有出現慌亂。   各屯堡軍戶轉移後,他們的家園肯定要被清兵燒燬,不過人在就好,家園毀了,還可以重建起來。   六月二十八日,靖邊堡畜場所有的豬羊也盡數趕入舜鄉堡或是靖邊堡,將為戰士們的殺敵,增添力量。   崇禎九年七月初四日,終於,清武英郡王阿濟格,偕貝勒阿巴泰、揚古利,統領清兵、蒙古兵五萬餘人,在攻克獨石口,雕鶚堡,長安嶺諸堡後,浩浩蕩蕩而來,他們經由保安衛,懷來衛境內,在居庸關前面的延慶州停留了下來。   他們一邊派兵四處擄掠,一邊等待另一路自喜峰口入關清兵的消息。   一時間,宣府鎮東路的保安衛,懷來衛,延慶州,永寧衛等地烽火四處,有如地獄。   清兵入寇,七月初,京師戒嚴,崇禎帝急令內臣李國輔守紫荊關,許進忠守倒馬關,張元亨守龍泉關,崔良用守固關。幾天後,又命成國公朱純臣巡視邊關。   同時大明兵部傳檄各地總兵火速領軍入援。   七月初三日,兵部急咨大同巡撫:「奉旨,今賊奴狂逞,雲鎮已有旨選銳入援,還著飭勵道將,萬分嚴防。」   七月初四日,兵部咨文更為嚴厲急促:「兵部尚書張題覆,咨大同巡撫,奴賊自宣入昌聲勢日迫,飛檄雲中兵將星馳入援,限該鎮文到日為始八日到京,若違限不到撫鎮均當請旨處分!」   七月初五日起,山東總兵劉澤清,山西總兵猛如虎,大同總兵王樸、保定總兵董用文,山永總兵祖大壽。此外關、寧、薊、密各總兵祖大樂、李重鎮、馬如龍盡數領軍入援。   七月初六日,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掌御馬監印務曹化淳題報:「接獲聖諭,奴孽深入,隨行勇衛兩營管理孫繼武等將,原派城外列營軍勇挑選精健兵丁,委令參將孫應元等統領,隨即星馳入援,務將逆奴剿殺……」   ……   崇禎九年七月初七日,洋河邊上。   石門灣,這裡是洋河的轉折口,水流較平緩,往上不遠處,就是桑干河與洋河的交匯處。在離河數百米外的一個山坡上,正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廟內的神像斑駁零落,早分不清他們原來的顏色。   在這廟內以及周邊高地上,此時正小心翼翼潛伏著一小隊來自舜鄉堡的夜不收哨探。從這裡看下去,洋河兩邊的動靜,一舉一動,皆是落入眼中。   「看來情形不妙,又有一牛錄的韃子渡過河來,再過幾日,就是我們舜鄉堡,也會有奴騎騷擾了。」   說話的是一個滿腮虯髯的大漢,他身材魁梧,身上披著皮甲,腰間掛著一個紅色腰牌,卻是舜鄉軍中上等下則技藝的軍士。手上拿著一根槍棍,身後還插著兩根標槍。   這夜不收叫溫達興,原是舜鄉堡管隊官溫方亮隊中的家丁,同時也是夜不收出身,因身手好,便選入韓朝新建的騎兵隊中。聽說在崇禎七年時,溫達興也斬過一個後金馬甲的人頭,還將頭皮剝了下來,甚是冷酷。   他看了旁邊一人一眼,低聲道:「謝頭,這兩日我們也哨探得差不多,該是回堡了,眼下韃子哨探越來越多,如果遇上了大股的韃子兵,我們這小隊人,怕是不夠他們塞牙縫。」   他身子低趴著,還刻意壓低聲音,怕是會驚著河那邊的清兵一樣。在廟前一個大石後,謝一科正不住對著山下探頭探腦,他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說道:「再等一會,看清楚過河的韃子有多少人。」   他對身旁一人低聲道:「書生,你都記清了吧?」   旁邊一人沉聲道:「謝頭放心,這幾日所探賊奴旗號,人數,器械裝備,小人都記得一清二楚。」   說話的是一個叫黃國庠的夜不收,年在二十五、六,人長得高瘦,相貌英俊,舉止沉穩。崇禎八年時,黃國庠投靠了當時還是靖邊堡屯長的王鬥,崇禎九年時,王斗組建騎兵隊,黃國庠被選入,他擅用手銃,還擅用馬刀,不過在隊中不怎麼說話,平日總是靜靜地看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隊人都聽說了,在崇禎七年時,黃國庠家人都被後金軍殺害,所以他對後金有一股強烈的恨意,過去的經歷也讓他沉默寡言。   王斗曾有規定,舜鄉堡夜不收在出外哨探時,必須使用他規定的那種後世密碼本,採用字典的換算方式,這樣就算情報被敵軍繳獲,也不可能得知其中的內容,大大保證了情報的安全。   這種情報體系對哨探人員的知識度要求頗高,需要認識很多字,因為黃國庠識字最多,又長得白靜,所以在謝一科這甲小隊中,向是有著白面書生稱號的黃國庠在做記錄。   又過了好一會兒,謝一科才道:「好,我們走吧。」   一時間,山神廟周邊的夜不收都是輕輕地集中過來,連謝一科在內,正好一個小隊十一人。   他們個個身材魁梧彪悍,都是披著輕甲,手上身上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飛斧,標槍,手銃,馬刀,手弩,钂鈀、棍槍都有。不過此時各人都是神情緊張戒備,手上牽的馬匹,也都是馬嘴上了嚼子,還用布包著馬的蹄子。   由不得他們不小心,做夜不收出外刺探,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特別是在敵人的眼皮底下,這暴露的風險更是極高,他們這小隊十一人,就算遇上同等的清兵哨騎,怕也要傷亡慘重。   隨著清兵的深入,自七月初一日起,王斗就令韓朝派出幾隊的夜不收,前往各地探察清兵的消息。七月初四日,在阿濟格大部進入延慶州以來,王斗責令舜鄉堡夜不收出動的次數更是頻繁,並有了一定的損失。   由於舜鄉堡夜不收偵探到小股清兵不斷從洋河進入保安州境內,初五日,謝一科又奉韓朝之令出外探察,最好是捉幾個生口,探明一些清兵的情況。   出行前當晚,王斗親自為謝一科等人壯酒送行,隨著清兵的不斷的深入過境,他們這小隊人出去,難免會與清兵接觸,到時凶多吉少。也不知道謝一科這些人去後,還有沒有機會回來。   大敵當前,就算謝一科是自己的小舅子,王斗也一樣要讓他們出戰,只是那天王斗寬容地給謝一科痛飲了一頓好酒。那晚連謝一科在內,整個小隊的夜不收都是喝得面紅耳赤,他們慷慨激昂地向王斗拍著胸脯保證,此行一定會順利歸來,探察回韃子的情報。   作為這小隊夜不收的甲長,謝一科領著他們出舜鄉堡而去,他膽子奇大,出了舜鄉堡的地界後,又直過五堡,一直到了洋河邊上,靠近了懷來衛的地界。   一路上,小隊人都是小心翼翼,為躲避清軍哨騎的窺探與襲擊,他們按照韓朝所教授的夜不收知識,每晚都在不同地方避宿,今晚住這,別晚住那。當地人的優勢,讓他們對舜鄉堡周邊的地理地形頗為熟知,讓他們輕易找到了可以安全住宿的地方。   這幾日中,謝一科更是成為小隊的核心,他雖是年輕,今年不過十七歲,不過他的身手早讓堡中崇尚強者的夜不收們敬服,當上小隊的甲長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王斗的蔭庇。   特別謝一科是獵戶出身,具有非常靈敏的嗅覺,他一反常態,沒有採用夜不收慣用的夜間滲透與反方向穿插折回行進路線,而是採用白天秘密出發滲透,在林中山中重新開路,直撲目標的所在地,取得了豐富的刺探成果,還幾次巧妙地避開了幾股清兵的哨騎,讓眾人佩服不已。   ……   一隊人輕手輕腳地下了山坡,各人都是小心謹慎,坐騎四蹄更是包著布條,免得蹄聲驚動旁人。   大股的清軍正在河的不遠處渡河,他們的哨騎不斷,需得處處留意,步步小心,如果遇上大股的清兵哨騎,他們就完了。   好在他們下了山來,那些清兵始終沒有發現謝一科他們在此窺探。   一隊人沿著山邊奔跑,此時已是夏季,天氣炎熱,各人身著盔甲,走在這些黃土路上,熱氣上湧,讓人覺得一身的燥熱。謝一科等人雖都是一人雙馬,但比起上面的人,胯下的馬匹反而無精打采,過一會兒就要換乘一匹。   過了沙營,暖泉,夾河,吉家營等地,這一帶都是五堡的地界,很快就要近溫泉屯,遠遠看去,那些村堡,民堡都是戒備,有時看到幾個小村落,也是堡牆毀壞,裡面輕煙冒起,遠遠看去,裡面儘是殘屋斷牆,顯是堡內居民遭了清兵的毒手。   看到這個情況,謝一科等人都是咒罵,又慶幸自己舜鄉堡進行堅壁清野,至少這種沒多少自保能力的小堡,他們中的居民躲避到大堡中去,安全也多少得到了保證。   一路沒有行人,只有時看到一些清兵哨騎呼嘯而去,他們大搖大擺,絲毫不顧忌自己的行蹤是否暴露。看他們每批最少都是十餘人,謝一科考慮到沒有必勝的把握,就沒有出擊,否則捉幾個生口回去,此行就更完滿了。   轉過一個坡地,忽然謝一科低喝一聲:「停。」   眾人都是停了下來,策馬向謝一科聚了過來,溫達興低聲道:「謝頭,有什麼不對勁的?」   謝一科凝神仔細聽了半晌,低聲道:「坡下有韃子。」   眾人都是一驚,慌忙下馬,隨謝一科一起,躡手躡腳地只是往坡下觀看。   卻見坡下面一百多步外的一塊平地上,有幾個清兵正在歇息說話,他們圍坐在一個陰涼處,大聲用滿洲語說著什麼,不時一陣的狂笑傳來。謝一科數了數,山下的清兵一共有六人,有馬十匹,馬上還大包小包的掛著什麼。   或許是休息的緣故,這些清兵都沒有戴著頭盔,露出各人發亮的頭皮與腦後細長的金錢鼠尾辮。   謝一科平日也聽過韓朝對後金旗號盔甲的講解,他仔細看去,看幾個清兵手上拿的頭盔管纓,還有他們身上穿的盔甲,這六個清兵定是軍中的馬甲。   其中有五人身著釘著銅釘的棉甲,依他們在軍中的等級,他們身上穿的棉甲定是那種鐵葉內含的暗甲。不過有一人卻是身著明盔,鐵葉外露,看他手上頭盔的黑纓,還有背上的背旗,定是馬甲中韃子稱為專達的隊長、什長之類的小頭目。   眾人查看清楚後,都是聚回來議事,聽謝一科說這六個韃子兵都是馬甲,大家都是吸了口冷氣。   他們往日都聽韓朝說多了,韃子兵從十歲開始就進行從軍考核,每三年一次,初為守兵,後步甲,再後為馬甲,馬甲之上還有白甲。那韃子兵中的步甲馬甲並不是看你是否是騎兵,而是他們在軍中的武力等級。   韃子兵中的馬甲,每個人最少都有七、八年的從軍經歷,算得上是征戰經驗非常豐富的老兵了。   各人都是臉漲得通紅,只是看著謝一科道:「謝頭,怎麼辦?」   黃國庠眼中閃著火熱的神情,聲音卻是沉著:「謝頭,機會難得,干了吧!」   這幾日,舜鄉堡這小隊夜不收看到的都是至少十幾人的清兵哨探,沒有勝利的把握。不過眼前清兵只有六人,己方有十一人,勝算頗大,如果殺了這幾個清兵,或是捉幾個生口回去,這功勞就大了。   謝一科年輕的臉上也是漲得通紅,他呼呼地急促喘氣,一咬牙:「奶奶的,干了!」   他一聲低喝,小隊中人紛紛準備,或是拿出手銃,用火媒點著手銃的火繩,銃口的木塞也是取出,用通條將裡面的彈藥夯實。又或是取出短弩,給弩內上了弩箭。   又或是取出飛斧標槍在手,溫達興從身後取了一根銳利的標槍,眼中凶光四射。黃國庠也是將手中手銃的火繩點燃,只是咬牙切齒,白面書生形象,已經盡數不在!   謝一科安排:「溫兄弟,你帶兩個人從左翼包抄,黃兄弟,你帶兩個人從右翼包抄,剩下的人,全部跟著我!」   他為眾人打氣道:「殺了這幾個韃子,大伙都是大功一件,就算戰死了,大人也會照顧好我們堡內的家人,兄弟們,拼了!」 第098章 從未見過的軍隊   「殺韃子!」   謝一科正面五人從山坡上衝了下來。   謝一科衝在最前,他身後四個夜不收,也是一起控馬衝來,個個揮舞著兵器,都是拚命大叫著。   「殺韃子啊!」   五人急速衝來,煙塵滾滾,事發突然,坡下平地那幾個清兵都是吃了一驚。不過他們看清謝一科幾人後,不由大怒,區區五個明軍,膽敢主動攻擊他們六個清兵?   他們雖驚不亂,在那清兵專達的指揮下,一邊急速戴上頭盔,一邊急急往馬匹那邊退去。   百來步距離,從坡上衝下,以馬匹速度,不過十來秒時間,很快,謝一科幾人己衝到清兵前二十多步的距離。   「嗖嗖!」幾聲,弓弦的緊繃聲響起,幾隻重箭向謝一科幾人射來。   那幾個清兵馬甲果然是征戰經驗非常豐富的老兵,在這短短時間,己有四人取弓在手,各自拉弓射出了一箭。   謝一科避開了當頭射來的一箭,但他身後有兩個夜不收卻是悶哼一聲,各自胸口中箭,自馬上滾下,沉重地摔倒在地,幾聲馬嘶聲響起。   清軍的騎弓、步弓射得都不是很遠,但他們的箭頭又大又沉,箭鏃用透甲錘點鋼,射石不卷,破甲力強,射入極深。被他們的弓箭射中,血流不止,很快就會失去戰鬥力。   兩個夜不收只著皮甲,被他們的步弓深深射入,正中心口位置,眼見就不能活了。   不過這時謝一科已是衝了上來,他一聲大喝,手上的飛斧飛出,忽忽聲響,一個清兵大聲慘叫,雙手按住脖子,鮮血不斷從他手間噴射出來。卻是謝一科的飛斧切開了他的護脖,將他的咽喉深深劃開。   謝一科的馬匹從清軍馬匹前衝繞而過,身後剩餘的兩個夜不收緊衝上來,隔著十步左右,一個對著清兵射出弩箭,一個用力扔出了手上的標槍。一聲悶哼,還有馬匹的慘嘶鳴叫。那夜不收的弩箭射中一個清兵的左手臂,那清兵身著暗甲,棉甲內包著鐵葉,那弩箭卻是不能深入,那清兵只算受了輕傷,還有戰鬥力。   另一個夜不收的標槍卻是投中一個清兵前的馬匹,標槍深深刺入那匹馬的體內,那馬一時未死,慘嘶著逃離開去,帶動其餘馬匹也是四散而逃。   謝一科幾人衝到遠處勒馬回來,此時他們三人,清兵五人,那專達怒喝一聲,提著手上的虎槍,指揮幾個清兵就要衝上來搏戰。他們馬匹跑了,只能步戰了,不過這專達相信,就算步戰,這幾個膽大妄為的明軍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殺韃子啊!」   這時卻是溫達興與黃國庠分別帶著兩個夜不收,從左右山坡上急衝而來,他們從幾個清兵身旁數步距離衝過,對他們或是打出自己的手銃,或是投出標槍,或是拋出了手上的飛斧。   一聲慘叫,一個清兵被溫達興投出的標槍刺了個透心涼,銳利的標槍將他釘死在地上。與此同時,幾個清兵扔出了迴旋闊刀,那甩刀急速而去,溫達興那邊一個夜不收被割開咽喉,血花噴射,滾落馬下。   黃國庠身旁一個夜不收被一把甩刀切開皮甲,深深插入胸口,摔落馬下,鮮血大量流出,怕也難活命。   黃國庠策馬衝過,對一個清兵扣動了板機,一聲轟響,他手上的手銃冒出一道火光,那清兵被打翻在地,胸口有血冒出,不過他捂著胸口,吃力的爬了起來,手銃的威力,就算近距離打穿棉甲,卻讓他仍有活動的能力。黃國庠身旁的另一個夜不收跟著對一個清兵扣動板動,但手中的短銃卻是啞了火。   溫達興那邊也有一個夜不收對那清兵專達射出了手中的弩箭,那弩箭射中那專達的身體,那個馬甲頭目一個踉蹌,很快又大聲吼叫起來,雖是受傷,卻沒有失去戰鬥力。   黃國庠與溫達興奔到謝一科的身旁,七個夜不收聚在一起,溫達興叫道:「謝頭,怎麼辦?」   這幾個清兵戰鬥力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己方還是突襲,雖有斬獲,卻也損失了幾個人,這種交換比讓人心寒。   對方是個硬骨頭,不好啃!   謝一科咬咬牙,狠狠道:「不殺光這幾個韃子,不抓幾個生口,我們虧大了,拼了。」   他看著餘下各人,雖都是臉色蒼白,卻都是堅定地點頭。   眼下這種情況,只能下馬步戰了。   謝一科一聲喝令,眾夜不收紛紛從自己馬匹上取下長槍,钂鈀,棍槍等武器,對著幾個清兵圍了上來。   六個清兵中,確定有兩人死亡,三人受傷不等,一人完好無損。十一個舜鄉堡夜不收中,有四人受傷或是死亡,七對四,還有一定的優勢,特別是對方還有幾人受傷。   不過幾個清兵都是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的馬甲老兵,謝一科那邊的人中,除了幾個原家丁外,餘者最多是從崇禎七年開始訓練的軍士,雖然訓練艱苦,但戰場搏殺經驗遠不如這幾個清兵,就是溫達興與黃國庠這兩個原舜鄉堡家丁,二人作戰能力也不能與這幾個清兵相比。   那個清兵專達見謝一科幾人圍了上來,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這幾個明軍敢偷襲他們,還敢上來搏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他們的戰果也就是如此了,自己要殺光他們,讓他們知道大清兵的厲害。   他雖是中了弩箭,卻是活動自如,提著自己的虎槍,只是指揮餘下幾個清兵迎了上來。那個左手臂中了弩箭的清兵,右手上提著一把大刀,那胸口被黃國庠打了一銃的清兵也不再捂著仍是不斷冒血的胸口,提著一根長槍,只是咬牙切齒,堪是悍勇。唯一那個沒受傷的馬甲提著一把沉重的大斧。   四個清兵都是獰笑地迎了上來。   謝一科等人原本都是靖邊堡或是舜鄉堡普通軍士出身,個個經過嚴酷的隊列或是刺技訓練,雖是選入馬隊,但以前那種相互配合,群力群擊的默契卻是深入骨髓,似乎成了一種本能的反應。   他們不覺站得一排,個個端著手中的長槍,钂鈀,棍槍等武器,只是凝視著逼上來的幾個清兵。   謝一科年輕的臉上漲得通紅,他呼呼喘著氣,猛然他一聲大叫:「殺韃子啊!」   七個夜不收一起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將對敵人的恐懼,對死亡的所有恐懼都發洩出去。   七人尖叫著成排衝了上去,與此同時,那四個清兵也是一齊衝了上來。   很快,雙方就衝撞在一起。   「殺!」   謝一科幾人一齊刺出了手中的武器,同時,那幾個清兵手中刀槍長斧或是刺下,或是劈下。   不過讓幾個清兵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不管誰是先機,這幾個明軍面對他們劈下的刀斧卻是不閃不避,也不招架,只是將手中的武器用力刺過來。幾個清兵呆了,這樣的軍隊,這樣的打法,在他們從軍多年的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   在他們以往的經歷中,就算明軍中最敢戰的,也沒有不閃避,不招架的,這樣他們在戰場上嫻熟的技藝就可以發揮出來。而且只要殺了為首幾個悍勇之士,餘下的明軍就會崩潰,任由他們追殺,眼前的幾個明軍……第一次,他們眼中閃過恐懼,他們只是強盜,入關來搶劫,其實並不願意與對方同歸於盡。   不過已經由不得他們了,慘叫聲紛紛響起,那個左手臂中了弩箭,右手上提著一把大刀的清兵,雖然他衝了過來,將大刀劈在了對面一個明軍的肩上,但那明軍的長槍卻是同時刺入了他的心口,那個明軍不見得死,他卻是肯定要死了。   他倒在地上時,眼睛仍是睜得大大的,似乎是遇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還有那個提著長槍,胸口不斷冒血的清兵,他的長槍刺入一個明軍的小腹,不過他的小腹同時也是被對手的長槍刺入,不但如此,他的心口上還多加了一根溫達興的槍棍,這時他不必再關注自己的胸口是否還在流血,因為他當場就斷了氣。   還有清兵中那個唯一沒有受傷的馬甲,他一斧將一個舜鄉堡夜不收劈成兩半,但同時的,兩根武器也是刺在他的身上,破開他的棉甲,一直捅入他的心口去。這馬甲大聲慘叫,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雙目無神地看了看天空,然後慢慢死去。   還有那清兵專達,他對上的是謝一科與黃國庠,他手中的虎槍向黃國庠扎來,黃國庠也是同時往他扎去,不過他的虎槍卻是被謝一科的钂鈀一把叉住,那清兵專達的虎槍刺在了黃國庠的左臂上,而黃國庠的長槍已是從他的右肋骨直刺進去,那清兵專達一聲吼叫,只覺得全身突然沒有一絲力氣,一把跪了下來。   黃國庠紅著眼,緊咬著牙,正要抽槍再補一槍,謝一科攔住他:「留個活口。」   ……   戰鬥短暫而殘酷,那清兵專達被生擒後,謝一科看向戰場,地上到處是鮮血與屍體,敵我雙方都有。舜鄉堡十一個夜不收中,先後有六人陣亡,一個夜不收受了重傷,黃國庠受了輕傷,餘下的只有謝一科,溫達興,另還有一個夜不收身上無事。   六個清兵,則是殺死五人,一人生擒。   呆呆地看著地上的屍體,謝一科忽然大哭起來:「兄弟們都死光了。」 第099章 不屈   看謝一科在大哭,餘下幾人也是難過,黃國庠紅著眼,安慰道:「謝頭,不要難過了,兄弟們早在從軍當日,就料到有這一天。」   他似乎是想起自己的心事,狠狠道:「至少他們是死在沙場上,值了!」   按著先前的戰事,黃國庠本來要與那個清兵專達同歸於盡,被謝一科格了一下後,那專達的虎槍刺在了他的左臂上,血流不止,他只是粗粗包紮了事。   他走到那專達的面前,惡狠狠地瞪著他,那清兵頭目雖是受傷被擒,仍是大聲咆哮著,他五花大綁,被一個夜不收拉著,他用力掙扎,怒目瞪著黃國庠,嘴中用胡語大聲罵著什麼。   「韃子!」   黃國庠喝了一聲,用力一拳打在他的嘴上,那專達口鼻鮮血流出,瞪著黃國庠,眼中似要冒出火來,罵得更響了。   溫達興對眼前的場景似乎司空見慣,滿地屍體也不能引起他的動容,他前去翻看了一下兩個被清兵射中胸口的夜不收,搖了搖頭,說道:「沒救了,奶奶的,韃子的箭射得真準!」   又翻看了一下兩個被清兵甩刀扔中的兩個夜不收,也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他對謝一科道:「謝頭,快走吧,再有韃子來,我們就吃不住了。」   謝一科收了淚,說道:「打掃一下,將死了兄弟的身體綁在馬上,帶入堡內,大人會好好安葬他們的。」   當下幾人一齊動手,將戰場隨便打掃了一下,將幾個清兵的首級砍了下來,那擒獲的清兵頭目打暈綁在一匹馬上,還收容了幾匹死去清兵的戰馬。六個死去夜不收的遺體都是綁在馬背上,那肩膀上被砍了一刀的夜不收也是乘坐在那個未受傷的夜不收身後。   幾人上了戰馬,才策馬走了幾步,驀的,弓弦的緊繃聲響從右側傳來。   「嗖嗖!」幾支箭矢劃來。   謝一科一聲悶哼,只覺肩背劇痛,一根重箭已是射穿他的皮甲,深深刺入肉內。   謝一科全身一陣無力,已是中箭受傷,他大聲喝道:「是韃子,進山,快進山。」   他伏在馬上,緊緊的抓住鞍橋,只是催促馬匹行進,餘者各人也是一樣策馬狂奔。   只聽喝罵聲響起,有十餘騎清兵哨騎從後方右側的山坡上衝來,他們一邊追,一邊大聲喊叫著。   「嗖嗖!」聲響,身後又響起了箭矢的破空之聲。   忽聽黃國庠一聲叫,卻是謝一科身後的黃國庠馬匹被清軍射傷,那馬一聲嘶鳴,黃國庠一下子被甩翻在地,已是受了傷。   謝一科叫道:「黃大哥,快上另一匹馬。」   黃國庠拚命爬起來,卻聽蹄聲越近,幾個清兵已是追了上來。   黃國庠抓住另一匹馬的韁繩,正要跳上馬背,忽的一聲,一個繩索已是飛來,正好套在黃國庠的頭上,繩套立時收緊,黃國庠又是摔倒在地。   黃國庠在地上掙扎,他雙目通紅,對謝一科叫道:「殺了我!」   謝一科一把取出飛斧,以現在的距離,他有把握殺了黃國庠,只是,他怎麼下得了手?   這一猶豫間,黃國庠已是一把被扯了過去,謝一科錯失了機會。   弓弦聲響,又是有幾隻清兵的利箭射來,挨著謝一科的耳邊飛過。   前面的溫達興大喊道:「謝頭,快走!」   謝一科雙目含淚,最後看了黃國庠一眼,卻見黃國庠對他露出了笑容,然後淹沒在塵土中。謝一科回過頭,只是拚命的夾著馬刺,那馬吃痛,用力的逃了開去。   很快,一行人進了山地,遠遠的不見了。   ……   那十餘騎清兵來到黃國庠的身前,幾個清兵下了馬,將黃國庠扯起,推到了一個小頭目的面前。   眾清兵圍在周邊,對黃國庠指指點點,用滿洲語大聲取笑著。   黃國庠對他們怒目而視,剛才他滾落地上,又被繩索拉扯,臉上已是磨出幾塊血痕。   見黃國庠不懼不屈的樣子,幾個清兵大怒,幾根馬鞭下來,劈頭蓋臉的,立時黃國庠身上臉上鮮血流出。   黃國庠拚命掙扎,口中只是罵聲不絕。   那清兵頭目盔管上有黑纓,身著明盔,背上有方旗,似乎是一個撥什庫,他感慨地看著那邊平地上的情形,剛才那裡似乎進行一場惡戰,己方有幾人被砍去首級,還失去了一些戰馬器械,似乎還有一人被擒去。   剛才那幫明軍是什麼人,竟如此的悍勇?   在這撥什庫的記憶中,現在明軍很少有人敢與他們野戰,就算各堡的明軍夜不收也同樣是如此。他沉吟了半晌,制止住幾個手下對黃國庠的鞭打,他用滿洲語交待了幾句,將黃國庠押解回去大營審問。   很快的,黃國庠被五花大綁,捆於一匹戰馬上,往東面押解而去。   他們一行人一直往東,從洋河石門灣過河。由於乾旱,這洋河水已是乾涸了許多,踏馬就可以過去。   他們進入懷來衛地界後,在離土木堡不遠一個叫太平堡的附近停了下來,進入一個清兵大營之內。   一路的折磨,黃國庠全身上下已是傷痕纍纍,身上的血跡都乾透了,不過他的眼睛卻更是明亮,神情更為平靜,他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黃國庠被送入營內的一個大帳中,看營內的旗號多為白色鑲紅,這帳中韃子兵的盔甲同樣是白色外鑲紅邊,黃國庠知道這是韓朝大人說的韃子兵鑲白旗的軍隊。   此時大帳的首位,正坐著一個四十餘歲的清兵將領,身著精良的白色鑲紅盔甲,大餅臉,塌鼻子,臉上有幾道疤痕,容貌頗為的醜陋兇惡,腦後拖著一根細長的金錢鼠尾豬尾辮。   黃國庠看大帳前一桿大纛,纛上無蟒,再看這韃子將官的盔甲,定是韃子中稱為甲喇章京的將官,漢人稱其為參領。黃國庠知道韃子兵分為八旗,每旗下分五個參領,每參領下轄佐領,也就是牛錄章京若干。   在這甲喇章京的左右兩旁,此時正分坐著幾個牛錄章京打扮的清兵將領,此外還有一個四十餘歲,漢人打扮的通事,戰戰兢兢地立在他們的旁邊。   抓獲黃國庠的那個撥什庫用滿洲語向那甲喇章京稟報了一會,接著又交上自黃國庠懷中搜出的那份情報,那甲喇章京不通漢文,讓那通事翻譯。通事看後,卻是茫然不知所云,上面的文字單個他懂,連起來卻不知道什麼意思。   他用滿洲語將文中的意思說出來,帳內各清兵將領也是聽得雲裡霧裡,這個文書,似乎和軍事情報沒有絲毫關係。   那甲喇章京問通事道:「這是何意?」   那通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說道:「這可能是一種秘語,用來傳遞情報,小人也是不懂。」   那甲喇章京對通事道:「讓那個漢狗跪下,將情報中的秘語說來。」   那通事領命,對黃國庠說了。   黃國庠怒目看了通事一陣,又瞪著那甲喇章京,呸了一聲:「狗韃子,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要我向韃子下跪,那是休想。」   那甲喇章京看黃國庠樣子,皺著眉頭問通事道:「那漢狗在說什麼?」   通事戰戰兢兢將黃國庠的話說了,帳中都是清兵大怒,一齊喝罵,有幾個牛錄章京抽出鞭子,對黃國庠就是一陣毒打。   黃國庠全身鮮血淋漓,只是不屈,他昂然立著,怒目瞪著各人,口中罵聲不停。   那甲喇章京看黃國庠一雙眼睛瞪著自己,雙目似要噴出火來,更是憤怒,喊出左右,將黃國庠的雙眼剜去。   黃國庠大聲慘叫,他極力抬頭,用兩個血窟窿瞪著那甲喇章京的方向,語聲淒厲:「韃子,韃子,我恨不能生啖其肉!」   看他這樣子,帳中清兵都是心下湧起寒意,那甲喇章京暴跳如雷,吩咐將黃國庠綁到帳外的柱子去。   黃國庠被綁到柱子上後,仍是罵聲不絕。   到了半夜,那通事悄悄地走到黃國庠的身前,看他的慘狀,低聲歎道:「這位兄弟,你又何苦如此?」   黃國庠平靜地道:「我不後悔,大人會為我報仇的!」   他喃喃自語:「我不後悔……」   他忽然又提高聲音:「殺奴,殺奴!」   隨後黃國庠靜靜無聲,不知過了多久,他又低低唱起歌來,他細不可聞地喃喃道:「阿秀,很快我就會來見你了。」   那通事的眼淚忽然流了出來,靜悄悄的走開了。   那甲喇章京一個晚上睡不好,總夢見一些讓他恐懼的東西,又聽了外面黃國庠的歌聲,便喚進通事問道:「那漢狗在唱什麼?」   那通事戰戰兢兢地答道:「是前宋岳武穆作的一首詞。」   那甲喇章京大聲叫道:「岳飛?」   他一下跳了起來,咬牙切齒,這岳飛曾是女真人的夢魘,也同樣是他們這些亂認祖宗滿洲人的夢魘。因為恐懼那股力量,一切外來異族,從女真人到滿洲人,都盡可能來醜化岳飛。在後世抗戰時,日軍也曾組織了一批淪陷區的漢奸文人,對岳飛大肆污蔑攻擊,而對秦檜則是極力美化。   那甲喇章京暴跳如雷,第二天一早,便在眾軍面前,將奄奄一息的黃國庠剖腹挖心,最後又分解其屍。   做完這一切,那甲喇章京仍不解恨,從這明軍夜不收的身上,他得到一塊腰牌,從通事口中,他也知道上面有舜鄉堡幾個大字。甲喇章京還從抓獲黃國庠那個撥什庫口中得知,己方曾有六個哨探,遇上對方一小隊的夜不收,結果己方有五人戰死,一人被擄走,這個情況讓人吃驚。   什麼時候,明軍中有如此敢戰的軍士?特別是從黃國庠身上,他感覺到了那個舜鄉堡的不同之處。   想到這裡,那甲喇章京臉上陰晴不定。 第100章 值得   崇禎九年七月初八日,清晨。   謝一科,溫達興幾人自昨日逃入山後,沿著山間小路狂奔。他們一路往西,經過諸多的山中村落,又經過五堡的欒莊,在今日清晨,終於過了董房河,進入舜鄉堡地界。   謝一科受了箭傷,不過還是一聲不吭地騎坐馬上,只是神情疲憊己極,鮮血早已將他後背衣甲浸透,箭桿雖是折去,但那箭頭卻是不敢撥出來,免得大出血不止。   在謝一科前面十幾步,溫達興在前方探路,不時回來向謝一科告知情況。在謝一科的身旁身後,還有十餘匹戰馬,有些馬匹是舜鄉堡自己的,有些是奪自清兵的,上面載著幾個死難夜不收的遺體,還有那個擒獲的清兵專達。   在最後面,夜不收李有德載著那個受傷的夜不收馬子仁,只是緊緊跟隨。馬子仁受傷過重,早已昏迷不醒。   過了董房河,謝一科幾人一顆吊著的心也是放鬆下來,到家了,終於安全了。   心情一放鬆,謝一科更覺支撐不住,騎在馬上搖搖欲墜。   離堡三里,在進堡的一個路口時,謝一科看見溫達興正與從路旁隱蔽處跳出來的幾個伏路軍士急急說話,然後這些伏路軍士驚呼著向謝一科等人奔來。   在六月底清兵入寇後,王斗就設伏路官,在舜鄉堡四面的幾條路口中,都設有伏路軍士,分為幾班。每班管幾更,備有火箭,燈籠,黃旗等物,遇有清兵入寇,立時施放火箭三隻,並搖展黃旗回來報告,城頭看見立時登城守禦。   這條路口的伏路軍士由一個叫陳守富的甲長在統管,他奔過來後,看見幾個夜不收的遺體,他吸了一口冷氣:「這麼多兄弟陣亡,啊呀,還擒獲了一個韃子頭目。」   他喝令手下一班軍士將謝一科等人攙扶回堡,又牽了那些馬匹回去。   眾人來到南門,放下吊橋進堡,進入堡內,街上忙著備戰的軍民們都是圍觀過來,都是吃驚地對著被攙扶著的謝一科幾人指指點點,連聲道:「真是慘,又有兄弟死難了。」   這時那個清兵專達已是醒了過來,他被捆在馬上,只是用力直起身來,一邊迷惑地打量眼前景物。   看他身上的清兵裝扮,還有腦後拖的那根細長金錢鼠尾辮,堡內居民紛紛圍了上來,指著他怒罵:「殺千刀的韃子。」   不時有幾個婦人尖叫著撲上來,對著他的臉上抓去。   那專達怒吼著,口中大叫大囔,以兇惡的眼神逼視各人,這些年,後金兵的凶殘深入人心,見他這樣子,有些婦孺都是畏懼,不由後退了幾步。   溫達興大搖大擺走在前面,他沒有受傷,所以自己行走。他回過身,大步過來,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那專達臉上,喝道:「狗韃子,到了堡內還敢猖狂?」   他左右開弓,甩了那專達十來記耳光,打得他口鼻出血,眼前金星亂冒。   那專達更是怒吼咆哮,這種奇恥大辱他以前哪有受過?他口鼻滴血,只是狂叫不停。   溫達興看著他的頭頂冷笑道:「好頭皮,我老溫的手又癢了。」   忽然街上各人分開,紛紛道:「大人來了。」   那專達抬頭望去,只聽前面腳步聲不斷,一大群人往這邊而來,很快走到了謝一科等人的面前。   那專達看去,這群人中,一大幫披甲的明軍將官,只是簇擁著一個年輕的明國將領,年不到三十,身材魁梧,目光銳利,顧盼間極有氣勢。他身後跟隨的護衛軍士,個個都是高大彪悍,手上拿著噌亮的長矛。   忽然那專達大聲吼叫起來,他認出來了,那年輕明國將領身上披的銀白鐵甲,正是他同胞哥哥的護身衣甲,兩年前他的哥哥入關死難,沒想到他的衣甲落入這個明人之手。他惡狠狠地瞪著王鬥,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見這個清兵大呼大叫,瞪著自己像要吃人的樣子,王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身旁的韓仲怒罵一聲,大步上來,喝道:「狗韃子,你叫個什麼叫?」   他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臉上,大罵道:「等著吧,老子會一刀一刀的割了你!」   那專達本來昨日已是受傷,奔波一日,剛才被溫達興甩了十幾個耳光,再被韓仲重重的打了一拳,一時間昏迷過去。   謝一科掙脫幾個軍士的攙扶,撲到王斗的腳邊,大聲哭道:「姐夫,我的兄弟都死光了!」   王斗看著他,皺眉道:「大好男兒,哭什麼哭?」   「勇士征戰沙場,馬革裹屍,本來就是他們的歸宿!」   半晌,他溫言道:「此次你辛苦了,哨探有功,先下去歇息療傷吧,療傷後再向我稟報經過。」   他看向謝一科一行人,出發前十一人,現在只餘四人,還有兩人受傷,可見當時戰事之慘烈。   他看向溫達興:「你叫什麼名字?」   溫達興眼中喜色一閃,一聲響,溫達興已是單膝下跪,他雙手抱拳對王斗大聲道:「夜不收乙小隊上等軍士溫達興,見過防守大人。」   王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記住你了,好樣的。」   又問了夜不收李有德的名字,然後走到幾個夜不收遺體前面,靜立了半晌,他對遺體微微鞠躬,身旁各人也是一起施禮。   王斗抬起頭,沉重地道:「死了的弟兄,要好生收殮,等戰後一併祭拜!」   他身旁的林道符沉重地答應。   ……   溫達興與李有德下去軍營歇息,王斗紛紛好酒好肉的犒賞這兩個殺敵歸來的好漢。   謝一科與夜不收馬子仁,被扶進千戶官廳內,由王天學親自為他們包紮清理傷口,自王天學來到舜鄉堡後,帶出了更多的醫士學徒,還研製出了諸多的療傷藥物。   王天學為人懶饞,又好酒如命,不過好在他的正事倒沒落下,醫術也高明,王斗便讓他一直任著舜鄉堡醫官的職務。   夜不收馬子仁早已昏迷過去,所以為他療傷倒也乾脆。   不過王天學為謝一科撥出肩背的箭頭,還有切割箭瘡時,謝一科發出了一陣陣淒厲的喊叫聲,可說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最後他差一點昏迷過去。   好在謝一科挺過來了,王天學為他洗滌傷口,敷上藥粉,又包紮好傷口後。他鬆了口氣,道:「好了,沒事了。」   他看了看眼前盤中一個尖銳的小型三稜箭頭,搖了搖頭,罵了一聲:「好歹毒的韃子。」   這種箭頭一向是清兵哨探使用,射中人的身體後,傷口最大,救治最難。   好在謝一科的箭傷入肉不深,傷口時間也不長,又沒有感染,在切割周邊的腐肉後,包紮好就行。以後每天用淡鹽水清洗傷口,然後換藥,估計十天之內傷口就可癒合,這也是清兵的弓箭太過歹毒,換成平常的箭只,三、五天傷口就可癒合。   在謝一科療傷的時候,他的姐姐謝秀娘也聽說弟弟受了傷,不由流淚。   王斗只是安慰她,說謝一科無事,謝秀娘眼見就要生產了,正需要安心養護的時候,王斗不能讓她擔心。   包紮好傷口後,謝一科趴在一張木板上,他雖然非常疲倦,仍是掙扎著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來。   最後他又帶著哭腔說道:「黃兄弟被擒去,眼見也是活不成了。」   一大群堡內的軍官聚集在王斗的身旁,鎮撫遲大成冷然道:「那黃國庠被擒,可會洩漏我們堡內的情報?」   謝一科叫道:「黃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王斗喝道:「閉嘴,上官沒問你,哪有你插口的份?」   他看向韓朝,韓朝肯定道:「我贊同謝兄弟的說法,黃國庠這個軍士我瞭解,他家人都是死於韃子的刀下,平日對韃子恨之入骨,決對不會出賣我們堡內的兄弟。」   王斗點了點頭,他又細細地問謝一科,當時作戰的情形,每一個細節。   從戰果來看,當時己方十一人,結果陣亡六人,受傷兩人。清兵六人,殺死五人,一人生擒。   對這個結果,王斗還是滿意的。   那些八旗兵都是終年征戰的戰士,他們每天的生活,就是戰鬥。他們的每一個士兵,都經過大小戰事無數,戰場經驗非常豐富,特別是那些馬甲之類的軍士,每個人,至少都有八年以上的戰鬥經驗。   而且八旗兵現在正是上升階段,軍中銳氣極足的時候,放眼八旗兵的戰力,他們在整個中國歷史不算什麼,匈奴,突厥,柔然,女真,蒙古等部族,都有比他們更強悍的戰鬥力。   可惜八旗兵運氣好,出生在明末,不可否認,他們在當時的東方,是一隻非常精銳的部隊。   己方的人中,除了小部分人訓練有兩年外,餘者,多是粗粗訓練一年,半年,而且大多沒有經過血腥的戰鬥,就是原來舜鄉堡的一些家丁,也同樣是如此。   眼下有這個交換比,這個成績已經非常出眾了。   在王斗原來的估算中,如果在野戰中,自己的普通軍隊能與八旗兵有二比一的交換比,他都認為是值得的。在未來中,如果自己軍中的普通士兵能與八旗兵有一比一的交換比,那自己就穩操勝券了。   依自己的練兵制度,自己可以源源不斷的生產出大規模能戰的士兵,而八旗兵的精兵卻是死一個少一個。雖然現在舜鄉堡缺人口,保安州也缺人口,但大明不缺人口,只要有源源不斷的人力補充,軍官層不變,練兵制度不變,自己又可以拉起同樣的軍隊,擁有不斷能戰的軍士。   未來如果有可能,自己軍隊可以死上十萬,但無論是闖賊還是滿洲韃子,他們的核心軍隊都死不起十萬人。   真到拼消耗的地步,沒有人拚得過自己。   而且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八旗兵雖然窮凶極惡,單兵作戰能力出眾,但他們大股兵力的傷亡承受力並不高。王斗後世研究過史料,八旗兵號稱滿萬不可敵,但他們的傷亡承受能力卻不足百分之六,這還是各下級軍官傷亡不大的情況下。   當年毛文龍一萬多人對陣八旗兵正紅旗的五千餘人,當時正紅旗不過傷亡三百多人,結果就潰散了。在清兵南下時,在揚州城下,在嘉定城下,八旗兵也經常是二千餘人,才傷亡一百餘人就潰散。   而自己的舜鄉軍,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小,在舜鄉堡城頭,至少可以承受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傷亡。   想攻打自己舜鄉堡,就看這幫強盜也沒有決心拿命來換。   ……   從謝一科口中,王斗還看出了自己夜不收使用的手銃與弩箭對清兵的棉甲效用不強,反而是標槍表現出彩。看來夜不收們使用的遠程武器,自己要好好思量思量。   還有,清兵都過了洋河,大量進入保安州境內,不幾日就會到達舜鄉堡堡下。   看來,惡戰就要開始了。   在戰前,多掌握一些敵方的情報也是好的。 第101章 來臨   崇禎九年七月初九日,上午。   在舜鄉堡一間牢房內,那清兵專達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慘叫,幾個五大三粗的風紀軍士正對他拷打著。   韓朝在旁用滿洲語對他厲聲喝問,那專達只是怒目橫眉,不時吼叫著什麼。   韓朝走到王斗的身旁,抱拳道:「大人,這韃子死硬,就是不開口。」   王斗冷冷道:「接著拷問,記得不要把他打死了,留著他的命,我有用處。」   他帶著眾軍官出了牢房,走上了城牆,一路上,街上滿是備戰的舜鄉堡軍民,製作搬運更多的滾木檑石,還有抬著大桶的金汁上牆等。   現在堡內所有的男丁都是編入軍中輔兵,連所有的壯婦都是組織起來,堡內口糧也是一體分配。   街上滿是緊張的氣氛,巡邏的兵丁不斷。   王斗等人來到城牆上,在堡內諸人的計劃中,如果清兵攻城,定是主攻這舜堡南門之地!那舜鄉新堡的西門外,佈滿了坑坑窪窪的土坑,行走都困難,不要說攻城了。   如果清兵從那邊攻城,正好成為靶子,光填那些土坑,他們就要死很多人,就看他們死得起死不起。所以按計劃,堡內主要兵力器械都是佈置在這南門附近。   依計算,舜鄉堡舊堡週二裡多,共有雉堞九百餘垛,警鋪十餘所,馬面四座,特別是南門外的那個甕城,更是防護南門的有力屏障。   那警鋪在舜鄉堡各面城牆上都有數所,每個警鋪長約兩米,寬兩米多,其中伸出城牆部分約一米多。伸出城牆的警鋪三面各有瞭望孔,類似一個小型的馬面。   至於馬面,沿著南門的甕城兩旁,相隔五十步距離,各有馬面兩座。馬面突出城牆部分約有兩米,寬三米,在馬面的垛牆上,還有瞭望孔,瞭望孔的下面或是旁邊還有射眼。   那甕城為半圓形,在甕城的左面,偏開一門,左旁數十步外的城牆上有一個馬面,這個距離正好在火銃的射擊範圍之內,從這左邊的馬面上,可以狠狠地打擊攻門的敵軍。   計算中,甕城上的十幾個垛口,還有沿著城門兩旁城牆的一百餘個垛口,將會是清兵的主攻之地,所以這裡也成為舜鄉軍的主要佈置之地。   現在的舜鄉軍,連上炮隊,夜不收等,共有四哨戰兵約一千一百多人。   在五月份時,舜鄉堡己擁有火銃五百門,鐵甲一百七十多副。在整個六月份時,李茂森等工匠日夜趕工,又打制火銃二百多門,鐵甲五十多副。進入七月,到了今天,匠作坊內又有七十門火銃,十多副鐵甲打製出來。   如此,舜鄉堡現在共擁有火銃近八百門,鐵甲兩百五十多副。除撥給董家莊火銃兵七十多門火銃,撥給靖邊堡火銃兵一百二十門火銃外,舜鄉堡中四哨火銃兵,除了人手一門火銃,還擁有近兩百門火銃的庫存。   不但如此,舜鄉堡庫房內原有的一百多副盔甲也盡數搬出來使用,雖然這些盔甲質量不好,不過總好過於讓軍士裸身作戰。   一千多強壯的戰兵守一個小小的千戶所城,兵力算是充裕,怕保安州城也沒有王斗的軍力。以敵軍五倍方能攻城的兵力來計算,要攻打這一千多戰兵防護的城池,至少需要五千人以上的軍隊才有把握。   王斗估計出現在自己舜鄉堡下的清兵不可能那麼多,所以他暫時只讓韓仲與孫三傑的一新一舊兩哨軍士上城守戰,餘者韓朝與溫方亮的兩哨軍隊,只充為預備隊,還有巡視余處堡牆,維持新舊二堡城內秩序之用。   ……   王斗等人來到南門兩旁的垛口處,在這一帶,架有佛朗機四副,銅炮二個。為防萬一,餘下的一副佛朗機還有一個銅炮,二個虎尾炮都是架在西門處。   在防守前,王斗早讓部下將舜鄉堡的衝要垛口,每垛需要多少人,需要火銃兵多少,槍兵多少,一一計算明白。   此時在南門兩側的城牆上,早已站滿了防守的軍士,還佈滿了相關的防守器械。每幾個垛口,都由兩哨守軍各一隊戰兵負責,每隊人員負責哪幾個垛口,有哪些器械,都是一一分清責任。   在這一帶的每個垛口處,都豎立著一種叫懸戶或是軟壁的城守設備,以木為架,兩足立在城內,轉軸立在城外。上有覆格,搭蓋著用水打濕的舊絮被褥,用來防止城外射進來的利箭。這懸戶軟壁向是守城垛口第一切要之物,沒有這種設備,城下利箭射來,城上軍士定是不能存站。   懸戶面對城外的一面,還挖空數孔,用來窺視外面的動靜。   為了製作這些懸戶軟壁,舜鄉新舊二堡內的軍戶被褥已是被一掃而光,好在現在是夏季,就算軍戶們沒有被褥,也不會被凍壞。   負責各自垛口的一隊戰兵五十餘人,在城牆上還各建有草廠一間,上面蓋上茅草苫蓋,用於遮蔽風雨陽光。草廠外有高高的竹竿一根,用來懸掛隊旗與燈籠。草廠內還有粗大竹筒,用來插掛各人的兵器。   此外每一隊戰兵處,還各有滾木檑石一堆,那滾木檑石就堆在垛牆旁邊。在垛牆處,豎立著一個類似小型拋石機的器械,用它可以將檑石拋到城下,砸死登城的敵軍,旁邊人可從垛牆的瞭望孔觀察敵情,對於指揮檑石手拋石。   在一些垛口垛牆處,還擺著一些拒馬,拒馬上滿是尖鐵倒刺,就算登上城牆的清兵,在這些拒馬面前,怕也要大哭流淚。   不但如此,經堡內軍官商議,在城門口處,同樣擺著幾組拒馬,就算敵軍的騎兵步兵衝進來,面對這些拒馬,再加上數隊火銃兵的打擊,那種情形,用傷亡慘重來形容都是輕的。同樣的,在南門兩旁的城牆根下,在壕溝的外側,一些重要的位置,同樣佈置有拒馬,鹿角木、鐵蒺藜等物。   經過這樣的佈置,舜鄉堡庫房內的器械是一掃而空。   韓仲的軍隊除了防守甕城外,大部分是佈置在南門左側的城牆處。   在王斗來到這處時,左哨各隊的戰兵們正坐在草廠內閒聊,此時快到中午,陽光猛烈,除了一些了望的軍士外,餘者各隊戰兵大多是聚於草廠之內。   在王斗規定的守城號令中,除了一些執班的軍士,餘者的守城軍士都不得在垛下長久站立,免得敵軍來臨後精神不佳,守城無力。到了晚上,每隊也是輪流派人守夜執更,餘者安睡。   不過每隊軍士都不得擅離城頭,有私自歸家的,連同隊長在內,都要軍法示眾。   這些戰兵每日坐於草廠之內,自然是覺得無聊。   韓仲陪著王斗走過來,看各人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大聲喝道:「都提起精神來,不要他娘的想睡覺,等韃子偷上來,你們這一輩子就有得睡了。」   幾個軍士道:「大人,韃子來不來啊,都等了好多日了。」   韓仲罵道:「奶奶的你們很盼望韃子來嗎?」   王斗道:「韓哨長,將士們的心氣如何?」   韓仲笑道:「放心吧大人,兄弟們摩拳擦掌,就等著打韃子呢,就怕韃子不來,哈哈。」   聽了他的話,城牆上的眾軍士也是笑了起來。   ……   就在這時,忽聽東面方向傳來三聲手銃的鳴響,接著又見到三枝火箭射上了天空。   眾人都是臉色一變,一齊向城外看去,很快的,就看到東面路口的伏路甲長陳守富搖展著黃旗,帶著小隊的幾個軍士急急奔回南門口。   他進了堡內,來到王斗的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報道:「韃……韃子來了,人數有千人之上。」   王斗臉一沉,喝道:「傳警,讓將士們準備守禦!」   他進了南門的城樓上,很快,設在內中的中軍部放炮三聲,又豎起了大白旗,一時間,城牆上守衛的各隊戰兵隊官都是敲響了隊中的竹梆與銅鼓,讓軍士們戒備,準備作戰。   守城的兩哨各隊軍士,紛紛集合,從草廠竹筒內取出自己插掛的兵器,以小隊在垛口前排列,準備作戰。   他們人人都是神情嚴肅,等了這麼多天,韃子終於來了。   此戰,各人可會倖存?   警報聲遠遠傳開,舜鄉堡內也是騷動起來。   ……   王斗站在城樓上遠遠向東面董房河方向看去,只見從那邊平川上,正有一隊隊的清兵向舜鄉堡而來,他們步騎交加,軍容嚴整。王斗初步估計,人數怕有一千五百人之上。   在清兵大軍前面的,是一隊隊的騎兵哨探,他們呼嘯而來,只是不斷的繞著舜鄉堡奔跑,一邊還不斷的用滿洲語沖堡上怪叫著,不過舜鄉堡上絲毫動靜也沒有。   這些哨探跑了半會,看清舜鄉堡周邊的情況後,隨後一些人奔回去,餘者則是彙集到舜鄉堡南邊位置上。想必他們也看出來了,在舜鄉堡之地,攻城紮營都是城南這個地方比較適合。   很快,清兵大部滾滾而來,旌旗白紅一片,慢慢的集中在城南的一里之外。   看到清兵達千人之上,王斗周邊一些軍士將官都發出了粗重的喘氣聲,雖然眾人準備良久,也同仇敵愾,但清兵大部而來,八旗兵威壓日久,各人還是心理壓力極大。   王鬥神情平靜,他仔細看去,看城外的清兵旗號盔甲皆是白色外鑲紅邊,知道這是八旗兵鑲白旗的軍隊。   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鑲白旗屬於八旗中的下四旗,麾下有十五個牛錄的軍隊,旗主原是褚英的長子杜度,後黃台吉登基後,以自己的兒子豪格擔任鑲白旗的旗主。   再看他們的人數旗號,估計這裡頭有五個牛錄的軍隊,由鑲白旗下一個甲喇章京統領。   王斗以前觀看過史書,後金兵或是清兵五個牛錄編為一甲喇,甲喇行則一路,止則一處,戰則攻一處,果然如是。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清兵大部,王鬥心中熱血沸騰,心下狠狠地道:「來吧,就等著你們呢!」 第102章 炮擊   清軍步騎肅然列陣,散發出一股攝人的氣勢。   此時他們軍紀仍是森嚴,所有軍士只是靜靜而立,整個軍陣沒有一絲的喧嘩。   城外一色的純白鑲紅邊衣甲旗號,遠遠看去,一片紅白相間。在清兵大軍的正中前方,正高高豎立著一根大纛,纛下的清兵統領,正是那位在太平堡附近殘殺黃國庠的甲喇章京。   他從黃國庠身上感覺到了舜鄉堡的不同之處,心中不安,欲滅之而後快!他盡起自己麾下兵馬前來,進入舜鄉堡地界後,果然覺得這裡與眾不同,一個小小的千戶所,竟然堅壁清野,整個境內,找不到一個可以補給擄掠的小堡村落,儘是人去樓空。   這讓這個甲喇上下憤怒非常,他們一把火的將那些空空如也的屯堡盡數燒了,最後來到了舜鄉堡下。   一看之下,那甲喇章京不由失笑,原來只是這樣一個小堡。這樣的城堡,放在往日,甚至不值得他們大清兵擄掠,狹小,偏遠,貧窮,沒有一點油水可言。   那甲喇章京也算對大明的城堡防守兵力瞭解甚多,這樣的一個偏遠千戶所的所城,周不過二里,內中防守的兵士充其量不過三、四百人,且大半不能戰,就算堡西北又擴建新修了一個城堡,最多不過五、六百的兵,估計能戰的軍士不到三百。   自己一千五百大軍,估計派出幾百勇士一陣衝殺,就能一鼓而下。這些明人堅壁清野也好,他們人口物資盡數集中在這城堡內,到時破城後,他們的財富盡歸自己所有,裡面的丁口女子也盡成自己的奴隸。   想到這裡,他哈哈大笑起來,揮著馬鞭,用滿洲語說了幾句什麼,他身旁的幾個牛錄也是一起笑了起來。   此時城下的清兵大軍中,五個牛錄合成一個大陣,每個牛錄又單獨列成一個小陣,戰兵在前,輔兵在後,共計一千五百五十餘人。   五個牛錄中,每個牛錄皆有官纛兩桿,掌旗親軍二人。牛錄身旁,又有喀把什兵二人,就是後世滿清的前鋒營軍士,個個盔上飛翎,身後有飛虎背旗一桿,身著明盔明甲。   此外又有白擺牙喇兵十七人,也就是俗稱的白甲兵,後世滿清的護軍,他們一色的明甲,盔上高高紅纓,背上有火炎邊旗一桿。   這十七個白甲兵由一個滿洲人稱之為壯大的頭目統領,明甲紅纓,背上插著斜尖的本色旗。   在後金兵與清兵中,他們一個牛錄三百兵,三人中有一人披甲為戰兵,其中分為步甲,馬甲,餘者是輔兵,分有馬的跟役與無甲的徒步跟役。黃台吉當政時,對軍中兵種略為調整,取消了紅擺牙喇兵與黑營,將他們都列為了普通的披甲戰兵。   在這五個牛錄中,除了每個牛錄的親兵,喀把什兵與白甲兵外,每牛錄下還有馬甲兵四十人。馬甲兵明盔暗甲,箭五十隻,弓刀各一,由兩名稱為分得撥什庫的滿洲軍官統領。   又有步甲兵五十人,由兩名步兵撥什庫帶領,撥什庫皆是盔上黑纓,身上都有方二尺的背旗一桿。   不論馬甲步甲,每數人或十人皆設什長一人,滿洲人稱之為專達的小頭目。   在這個甲喇的清兵中,共有披甲戰兵五百多人,餘下的皆是跟役與輔兵,他們身上未著甲,或是僅著內中沒有鐵葉的棉甲。除此之外,每個牛錄中還有鐵匠、鞍匠十數人到數十人不等。   大軍當前,一個小小的舜鄉堡,那甲喇章京自然不放在眼裡,他大笑了一陣,喝令幾聲,立時一個牛錄章京奔出,身旁帶了幾個白甲兵護衛,隨行的,還有那甲喇章京身旁的那漢人通事。   他們奔到離舜鄉堡城頭一百多步的距離,遠遠的停了下來。   那牛錄章京對他身邊的那位通事大喝幾聲,那通事應了一聲,戰戰兢兢的出來。   他又奔了幾步,對城頭大叫:「樓上的明軍聽著,你們速速投降,否則大清兵攻進堡內,玉石俱焚。爾等可要仔細思慮,免得後悔莫及!」   「大清兵?」   城樓上韓朝,韓仲,溫方亮等人聽了都是奇怪,韓仲驚訝地道:「韃子不是自稱大金嗎?什麼時候變成大清了?」   諸將也是議論,都覺奇怪,只有王斗靜靜不語,後金改國號的事,大明自然是封鎖消息,舜鄉堡諸人也不可能知道。   韓仲瞪著那一百多步外那個牛錄章京,他在白甲兵重盾的層層保護下,正立在馬上,肆無忌憚地打量城上的動靜。韓仲看著惱火,這麼遠的距離,弓箭火銃都打不到,他道:「韃子太猖狂了,打上一炮如何?」   王斗道:「怕是打不準,還是看看他們的動靜!」   那通事叫了半天,城上絲毫動靜也無,他無奈地回到那牛錄章京身旁覆命。   那牛錄章京哇哇大叫,他喝令幾聲,立時身旁有一個白甲兵出來,快馬奔回軍陣。   很快,那邊傳來一陣陣的喧嘩哭叫聲,王斗等人看去,卻是一群清兵押解著一干大明百姓從軍陣出來,他們越走越近,只見那群大明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只是驚恐哭喊,也不知道是清兵從哪裡擄獲來的。   那群清兵洋洋得意,他們一邊肆意鞭子那些百姓,一邊對著城頭不時怪叫。   見此情形,城上各舜鄉堡軍士都是憤怒非常,個個大罵不止。   見城上的反應,那牛錄章京更是得意,連軍陣那邊的清軍大部都是發出一陣陣的笑聲。忽然那牛錄章京一聲喝令,那些清兵一齊下手,刀砍槍刺,立時那些大明百姓個個死在城外。   舜鄉堡城頭鴉雀無聲,那通事又是奉命上前,他高叫道:「爾等都看到了,如不投降,這些百姓就是你們的下場!」   城樓上各人憤怒非常,王斗對韓朝冷冷地道:「去將那俘獲的韃子押上來!」   韓朝領命而去,很快的,那清兵專達就被幾個彪悍的舜鄉堡風紀軍士押來,經過拷打,他全身上下已是傷痕纍纍,精神也極為萎靡。不過他仍是不屈,一路上只是極力掙扎,不時的大吼大叫著。   他被押解上城樓,立時用滿洲語對著城下的清兵高聲吼叫起來。   見他出現,城外清兵一片安靜,個個都是目瞪口呆,連那個牛錄章京也是張大嘴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己方也有人被明軍俘獲,雖然人少,但在這眾軍之中,對他們軍心士氣卻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連遠處那清兵大陣聽到動靜,都是騷動起來。   王斗對韓朝道:「將你的手銃給我!」   他裝填好子藥,又用火媒點著手銃上的火繩,淡淡道:「你告訴韃子,若是攻城,便是這般下場!」   言罷,他將手銃對準了那專達的頭顱,扣動了板機,一聲轟響,那專達的頭已是被轟去,腦漿鮮血亂濺。他屍身一頭載倒,重重地落在城下。一股濃厚的血腥味,混著炎熱的天氣,在城樓內蔓延開來,中人欲吐。   城下清軍同時驚叫,他們個個捶胸叫罵,都是憤怒非常,城上的舜鄉堡軍士則是一片歡呼。   韓朝站了出來,用滿洲語朗聲說話,城下的清兵更是暴怒,他們大叫了一陣,在那牛錄章京的帶領下,又遠遠的奔回了大陣內。只有那漢人通事吃驚地看了舜鄉堡城頭一會,才跟著撥馬回去。   那甲喇章京遠遠的看到城頭變故,正在吃驚,等那些清兵回來,他更是暴跳如雷。消息傳開,城外所有的清兵都是哇哇大叫,他們咬牙切齒,那些明軍竟敢當場處決他們的俘虜,這實在是太可恨了。   他們定要攻下這該死的城堡,將內中明人殺個雞犬不留!   一場惡戰不可避免!   ……   號角聲響起,城外那清兵大軍中一陣騷動,過了約半個時辰,便從各個牛錄陣列中推出若干盾車來。竟是他們不安營紮寨,也不等吃了午飯,就迫不及待前來攻城,想是剛才王斗的舉動將他們氣壞了。   王斗遠遠看去,見那盾車緩緩而來,數了數,約有二十餘輛,每架盾車上都豎著數面旗幟,看不清盾車內中與後面有多少人。而且他可以看到,在盾車後的不遠處,又有一個個清兵,推著近百輛獨輪小車,上面載滿泥土等物,想是用來填取溝塹之用。   王斗粗粗算了算,估計清兵約出動了二百多個戰兵,輔兵三百多人,雖然他看不清盾車後清兵的動靜,但是他知道後金兵與清兵作戰,向是以盾車為前列,用來消耗城頭明軍的炮火,抵擋弓箭槍彈。隨後跟著死兵,手執盾牌大刀長槍等兵器,穿著兩層重甲,內穿鎖子甲,外穿內鑲鐵片的棉甲。   甚至有些將領,還穿著三層重甲,最裡層為鎖子甲,其次是鐵甲,最外層是鑲鐵棉甲。有了這三層重甲,可以有效地防護一定距離的弓箭與火器打擊。   這些死兵,多是清兵中的馬甲,戰場經驗非常豐富。在死兵的後面,還跟著身著輕甲善射的弓箭手,用來支援死兵登城,掩護那些輔兵們填取溝塹。   最後是銳兵,也就是白甲兵押陣,他們也是披著雙層重甲,伺機登城支援。如果是在野戰,這些士兵的身後還跟著一些精騎相機而動。   王斗見清兵推的那些盾車越推越近,近到兩百步時,已經可以看清楚它們的樣子。只見那些盾車,前面是高高厚實的木板,上面鋪著厚厚的皮革棉被,可以有效地抵擋槍炮弓箭,下面有滾輪,轉動靈活。如果壕溝填平後,它們可以一直推到城下。   在八旗軍中,這種盾車向是他們的標準裝備,後金軍興起來,攻城作戰,無往而不利。   在舜鄉堡諸軍官的商議中,對付韃子兵的盾車,以舜鄉堡的情況,除了火炮,別無他法。不過火炮射擊不準確,就不知道能打中幾輛盾車了。   那些盾軍緩緩而來,城上的舜鄉軍只是屏息凝神,等待著王斗的命令。   見那些清兵已經逼近了兩百步,進入了舜鄉堡城牆幾副佛朗機炮的射程,王斗淡淡道:「開炮吧!」   城樓下的城頭上,架著四副佛朗機銅炮,各安放在一個四輪鐵架上,射程在百丈之遠,由一個城防炮隊的隊官在指揮。   他看到城樓上的旗號,立時一揮手中的令旗,大聲喝令:「開炮!」   每副佛朗機銅炮旁都有三個炮手,他們已向舜鄉堡原來的老弱炮手學習過如何打炮,此時每門佛朗機銅炮早裝填好彈藥,聽到號令,立時各門炮旁的一個炮手都從旁邊一個熊熊燃燒的鐵架上取出一根燒紅的長鐵鉤,往火門上點去。   「轟轟轟轟!」幾聲響,四副佛朗機銅炮相繼開炮。 第103章 登城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看著那幾門佛郎機火炮打出的彈丸。   四顆火熱的鐵球帶著輕煙軌跡,遠遠的向清兵方向飛去。   轟的一聲巨響,一顆鐵球遠遠的命中了一輛盾車,打得那輛盾車四分五裂,木屑橫飛。那輛盾車後的一些清兵見炮彈就要命中,已是嚇得四散奔逃。   不過隨即慘叫起響起,那顆炮彈穿透盾車時激起的碎片,遠遠的殺傷了周邊的好幾個清兵。甚至有一個無甲的清兵跟役,身上臉上插滿了尖銳的木刺,鮮血淋漓,被震倒在地。   他一時未死,只是滾在地上淒厲地慘叫著。   估計這顆佛郎機炮彈,至少殺傷了周邊的三,四個清兵。   「好!」   城頭上歡聲雷動,韓仲重重地拍著腿,大叫道:「打得好,真他娘的打得好啊!」   王斗也是微笑點頭,這顆炮彈又準又狠,打出了己方的軍心士氣!   不過這輪火炮也就是這個成果了,餘者三顆炮彈都沒有命中,只有一顆鐵球打在地上,又跳了幾下,遠遠的將後面一輛跟上來的獨輪小車車輪砸壞。那顆鐵球餘勢未消,再跳一下,重重地砸在後面一個清兵跟役頭上,那鐵球鑲嵌入他的頭內,腦漿流了一地。   「裝彈!」   城頭上的炮隊隊官遠遠的看到這個成果,很不滿意,又大聲下令炮手裝彈。   舜鄉堡一副佛朗機銅炮三個炮手,一個最粗壯的卸彈兼裝填手,一個瞄準手,一個發炮手。另還有一個甲長領著一伍的長槍兵在後旁護衛。聽到命令,立時幾門火炮的卸彈手都用鐵棍捅入子銃鐵把內,將子銃從母銃內卸出。   那佛朗機銅炮由母銃和子銃構成,每門火炮,都配有幾個子銃,預先裝填好彈藥,類似後世的整裝後發火炮,發射速度頗快。只是因為容易洩氣的原因,射程不是很遠,舜鄉堡的這幾門佛朗機銅炮,射程也就在三百米內。   幾個卸彈手卸出子銃後,他們又抱起旁邊放置的一個子銃,安入了母銃後部那粗大的長形孔槽內,用凹心鐵桿打下,將子銃母銃兩口對齊。   這幾副佛朗機銅炮銃身兩側都有炮耳,安放在鐵木支架上,能夠對炮身進行俯仰調整射擊角度。此時清兵已是進入一百幾十步,那幾個裝填手安放好子銃後,立時每門炮的瞄準手對照銃身上配的準星與照門,用一目眇看,遠遠的對清兵進行調整瞄準。   每副佛朗機銅炮的瞄準手相繼調整完畢,各人肅立。   那炮隊隊官看著逼得越近的清兵盾軍,他又一揮手中的令旗,喝令道:「開炮!」   每門炮的發炮手,立時又取出燒紅的長鐵鉤,往火門上點去。   「轟轟轟轟!」   四副佛朗機銅炮又相繼開炮。   卻見城頭慘叫聲傳來,一個發炮手捂著臉面,只是跪地慘叫不停。   卻是城頭上一門命名為「無敵三將軍」的甲位火炮,由於裝填時子銃母銃對合不密,火氣急洩出來,噴射出了一丈遠,這門炮旁的這位發炮手立時遭了殃。他的頭臉被火氣波及,滾燙的氣體將他頭臉身上燙出無數個大包,特別是右旁的眼睛,直被燙擊出來,怕是不保。   那顆炮彈由於氣體洩漏,也是無力地發射百多米後,就掉落在了地上。   一時城頭都被這個突發狀況震驚了,這門火炮後的那位甲長衝上前來,對那個裝填手怒吼道:「看你幹的好事!」   在平日的訓練中,那些老軍炮手就告誡這些新來的炮手們,裝填子銃時,務要子母兩銃之口對合緊密,圓徑分毫不差,如此,方可射遠,火氣不洩。否則,火炮發射無力不說,特別是火氣外洩,有時噴出數丈遠,燙傷周邊的炮手。   那裝填手平日訓練多了,只是臨敵慌亂,竟是忘了這一點。   舜鄉軍的第一個傷亡,卻是自己人造成的。   王斗在城樓上也看到這個情況,他淡淡道:「受傷的軍士,扶下去療治,那個裝填手,關押!」   王斗一聲喝令,立時由堡內幾個男丁組成的輔兵,抬著一塊由木板建成的擔架,將那受傷的發炮手抬下去療傷。在堡內,已經由王天學組建了醫護隊,專門為作戰受傷的軍士們療治。   鎮撫遲大成手下的兩個魁梧的軍紀軍士,也是立時衝過來,將那個裝填手押了下去。那個裝填手滿面的羞愧,他不敢抬頭看周邊軍士們投來的譴責目光,只是垂頭喪氣地隨兩個押解軍士下去。   有了這個意外教訓,所有的炮手們更是提起精神來。   此時那四門佛朗機銅炮又一輪發射的戰果出來,除了那門出了意外的火炮只射百米遠,又有一顆鐵球打中了一輛盾車,打傷了幾個無甲輔兵,甚至盾車後的一個馬甲兵,也被一根飛來的尖銳木棍插中,那木棍破開他身上的兩層重甲,插刺在他的心口上。這馬甲兵直直在跪在地上,就那樣死去。   還有一顆鐵球打在一個白甲兵騎坐的馬匹上,直接將馬頭上砸開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那匹戰馬只發出了一聲嘶叫,就翻滾在地,將那白甲兵壓在了馬下。   最後那顆鐵球沒打中什麼目標,不過它蹦蹦跳跳的,卻是砸壞了一輛獨輪車,滾斷了後面跟來兩個清兵跟役的大小腿,讓他們滾在地上慘叫不已。   此時清兵走得更近,那四門佛朗機銅炮的發射就到此了,王鬥心下暗歎,此時的火炮作用還是太小,嚇人比打人好。不過對城樓上的幾個將官來說,這兩輪佛朗機銅炮的發射還是成果顯著的,約造成了十名清兵的傷亡,還打壞了兩輛韃子的盾車與獨輪車。   最後城牆上還有兩門小銅炮,前膛裝彈,威力不大,射程只在百步。   這兩門小銅炮不似那幾副佛朗機銅炮一樣架在高高的鐵木架上,只是架在一個小小的四輪車架上,每門炮前,還在城牆下開了一個炮孔,從這裡往外射擊。   兩門小銅炮各有兩個炮手,此時炮內早已搗實了火藥,火門內也灌滿了火藥,除了各一個炮彈外,炮內還塞進一些石子鐵彈之類的,炮隊隊官一聲喝令,用力一揮手中的令旗,大聲道:「開炮!」   「轟轟!」兩聲響。   兩門小銅炮噴射出了火光與煙霧,城外傳來慘叫。   就在這時,清兵大陣中忽然傳來激昂的戰鼓聲,城下的清兵一齊吶喊,他們豎起旗幟,狂叫著向前衝鋒而來。   ……   「穩住,穩住,等中軍號令再開火!」   韓仲在城牆上來回大步走著,他一邊看著城下清兵們的動靜,一邊對自己的部下大聲喝道。   韓仲與孫三傑已是下去城樓,親自到各自負責的城牆上指揮己方哨隊作戰。只留下林道符,鎮撫遲大成,還有韓朝與溫方亮與王斗的中軍部一起在城樓上瞭望。   此時在甕城上的垛口垛牆處,還有城門左右兩側的城牆處,各個垛口上,已是密密麻麻佈滿了舜鄉軍韓仲左哨與孫三傑後哨的軍士火銃手,他們架著火銃,只是向衝鋒前來的清兵們瞄準。   他們身上都是披著盔甲,有一些還是鐵甲。舜鄉堡現在共擁有鐵甲兩百五十多副,原來庫房內還有一百八十多副盔甲。由於首部為韓仲的左哨軍與孫三傑的後哨軍作戰,為了減少傷亡,王斗讓沒有參戰的韓朝右哨軍與溫方亮的前哨軍都將自己隊中的盔甲讓出來,給這兩哨軍士使用。   兩哨連上旗手護衛軍官等,共有軍士五百餘人,舜鄉堡有四百三十多副盔甲,所以除了兩哨的兩百長槍兵個個身披鐵甲外,餘者的兩百火銃兵也分到了一部分鐵甲,大部分也有棉甲或是皮甲護身。   由於還未近戰,所以城牆處各個垛口上防備弓箭的懸戶都是暫時搬開,方便火銃手們的射擊。   此時在左哨軍的韓仲這邊,聽到外面清兵的吶喊聲越來越近,很多軍士都是臉色蒼白,韃子兵威名顯著,不比以前各人殺過的匪徒山賊,各人臨敵的心理壓力非同小可。   不過舜鄉軍平時訓練嚴格,軍紀森嚴深入人心,特別是不久前規定的舜鄉堡守城軍法:作戰時,有回頭者捆打!擅行動者捆打!見賊大聲喧嘩者,被傷高叫驚走者,都遵照臨陣退縮,軍法示眾!   鎮撫遲大成帶著自己的軍紀隊不斷巡視,所以雖是生死攸關,不過還是人人肅立,不發一言。   左哨的四隊士兵,除了幾個從垛牆瞭望孔觀察敵情的隊官外,此時都是立在自己草廠旁的隊旗前,哨中一百名鐵甲長槍兵分兩排持槍而立,他們一排擊殺,一排視情況作為援兵。每隊的火銃兵也是同樣分成兩排,一排架槍在垛口上瞄準,一排持火銃立在後面,等待著自己的射擊。他們小心地看著手上的火繩,防止它燒完或是熄滅。   不止是他們,每隊戰兵中由堡內青壯男丁編成,拋射滾木檑石,傾倒金汁的輔兵們,他們也是靜靜地蹲立在自己的器械旁,緊咬著牙,只是一言不發。   城頭上一片安靜,只有猛烈的太陽直直曬射在城頭上。   各將兵披著厚厚的盔甲,各人臉上都是滾出豆大的汗珠,卻沒人去擦拭一下。   韓仲從垛牆處看著越來越近的清兵們,他也是緊張地吸氣,口中不住道:「小子們,給我穩住了!」   韓仲估計韃子兵早看出城門在甕城的左偏,所以向這邊推來的盾車竟有十五輛之多。盾車後的不遠處,也有眾多的韃子兵跟役,穿著棉甲,或是未著甲,推著七、八十輛的獨輪小車,上面滿載泥石等物,用來填取城前的溝塹之用。在這些獨輪小車的後面,又有十數個韃子跟役,抬著幾副簡陋的雲梯,跟隨獨輪小車前來。   盾車推進,清兵吶喊如雷,眼見城外清兵已經衝進了五十步,這時城樓的中軍部響起一長聲的天鵝聲。   韓仲長刀前指,大喝道:「射擊!」   從甕城到左側城牆的眾多垛口、警鋪,馬面中,分佈著第一層的左哨軍士五十人的火銃手。   他們一齊射擊,火銃齊鳴,噴射出了大量的火光與煙霧。   一時間,火銃的射擊聲響徹雲霄。   不過前面那十餘輛清兵的盾車前部與上部有厚實的木板遮護,木板上還鋪著厚厚的皮革棉被,舜鄉堡的新式火銃雖然犀利,五十步可以打穿清兵的棉甲,但是卻打不穿他們的盾車,韓仲部的五十個火銃兵一輪齊射,打得各輛盾車上的皮革棉被啪啪作響,彈丸橫飛,旗桿紛紛折斷,但是躲在盾車內的清兵死兵與弓箭手卻是安然無恙。   十餘輛清兵盾車仍是快速衝來。   韓仲大罵幾聲,喝道:「第二層火銃手上,打後面那些沒有披甲的韃子!」   立時第一層火銃手退下,快速地裝填定裝紙筒彈藥。   第二排火銃手上前,瞄準盾車後面推著獨輪小車,不斷跟來的清兵跟役們。右側城牆的孫三傑,也是同樣判斷出這種情況,作出了相同的決定。   「射擊!」   舜鄉堡城頭的火銃兵們又是一輪齊射,除了有幾門火銃啞火外,數十門的火銃一齊向盾車後面那些清兵跟役打去。   城外傳來一片慘絕人寰的慘叫聲,這次應該有命中了!   經過兩排火銃的射擊,此時城頭上滿是瀰漫的白煙,視線不清。   韓仲大聲下令停火,各隊的隊官們也是大聲叫道:「停火,停火!」   各隊的火銃兵都是停了下來,靜待察看戰果。   城頭嗆人的硝煙味飄揚,其中夾著一股鮮血的腥臊味,在炎熱的陽光下,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看清了,城外進入六十步距離的清兵跟役,他們有十幾個被打翻在地,很多人身上血肉模糊的,只是滾在地上大聲慘叫著。   舜鄉堡的新式火銃,四十步到五十步可破棉甲,六十步仍很有殺傷力,對這些身上無甲,或是只披著未鑲嵌鐵片的棉甲來說,威力很大,一時間,那些推著獨輪小車的清兵跟役,紛紛伏在了自己的小車後,猶豫著不斷衝來。   前面清兵的盾車內也是傳出一片吵雜聲,顯是躲藏在盾車內後的清兵,沒有估計到城頭的明軍火銃如此猛烈。   又是傳來喝令,先前第一層開過火的火銃手已是裝填好自己的定裝紙筒彈藥,在第二層的火銃兵退下後,他們又是紛紛上來。不過此時前面的盾車已是衝近了二、三十步,在這一層的火銃兵開火時,各個盾車內一批身著棉甲的清兵閃出,弓弦聲響起,第一波的二十餘隻利箭已是向城上各垛口處射來。   城上城下都是慘叫,又有幾個清兵跟役被打中,還有最前面的一輛盾車被打穿,內中似有人受傷。而這下子城下清兵的突然襲擊,火銃兵又是站在垛口處向外密集射擊,那些清兵的弓箭又準又狠,只這一瞬間,韓仲這邊的城頭竟有十餘個火銃兵被清兵射中。   左哨甲隊甲小隊的吳爭春部佈置在城門數十步外的第一個馬面上,新任甲長吳爭春正在指揮小隊中火銃兵作戰,他忽然耳聽破空之聲,急速一閃,那利箭從他耳旁飛過,不過他身旁的一個火銃兵卻是被一隻利箭射中右眼,這箭的力氣好大,將他一直帶摔出去,滾倒在地。   左哨甲隊的新任隊官鍾顯才,他在隊中來回指揮,他正好走到一個垛牆處,幾隻利箭從前方的垛口處射入,一個火銃兵被射中了頸部,雖有鐵葉圍領擋住,但利箭勢猛,箭頭還是深深地插了進去,血流如注。   特別是另一個火銃兵,他身上雖是披著鐵甲,不過卻是面門上中了四隻箭矢,他大聲慘叫著,仰天栽倒在地。   在這被射中的十餘個火銃兵中,那些披著鐵甲的火銃兵還好,只要不是面門、眼睛等要害之地,就算被射中胸口或是其它地方,利箭多不能破甲,就算射穿,也不致命。那些身上穿著皮甲或是棉甲的火銃手則是情況嚴重,好幾人胸口被利箭深深射入,怕是性命難保。   特別是清兵的弓箭狠毒,又射得奇準,他們不是射中面門,就是射中頸部,要不就是眼睛,讓被射中的火銃手死亡率頗大。只是這一輪箭雨,十餘個被射中的火銃兵中,怕有一半的人要失去性命。   韓仲也是差點受傷,他向城外張望,有兩隻利箭向他飛來,一隻鋒利的箭矢自他耳旁飛過,遠遠的落在了城牆後的街道內。又有一隻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好在他身披鐵甲,這一處的鐵葉也非常厚實,那只射來的利箭堪堪射穿,還沒進到肉內。   不過這一箭的力度,還是撞得他大大地喘氣,他低下身子,大聲叫道:「火銃手,後退,後退!」   「輔兵,掛懸戶!」   又有一波利箭從各個垛口處飛來,又有四、五個躲閃不及的火銃兵與青壯輔兵被射翻在地,他們大聲慘叫。   餘者的箭矢射過城牆,遠遠的落入城中。   城牆的左側與右側都傳來將官們的急呼聲,讓火銃手們躲避。   火銃的射速與準確性都與弓箭差得太遠,與他們對射,是己方大大吃虧。   特別是孫三傑領的後哨軍士,雖然攻擊他們右側城牆的清兵不多,不過他們那邊多是新軍,雖然訓練艱苦,但是沒有經過實戰的鍛煉,他們那邊也遭了一陣箭雨,措手不及下,竟也遭成了近十個火銃兵的傷亡。   只一眨眼間,城頭的舜鄉軍已經有二十餘人傷亡。   王斗的城樓上,也是急急傳來號令,讓火銃手們躲避,並在垛口處緊急掛上懸戶軟壁。   ……   城牆上的輔兵們彎著身,紛紛將城牆上的懸戶或是軟壁抬到了垛口處,擋住了城外射來的利箭,又提起水桶,將水潑灑上去。這懸戶與軟壁前面與頂上都有覆格,搭蓋著舊絮被褥,用水打濕後,可以有效地防止城外射來的利箭。   各個懸戶擋住垛口後,城牆上略略一暗,一面的陽光被擋住,只聽波波的聲響,又有數十根利箭射在各個懸戶上,不過有棉被阻擋,那利箭卻是射不進來。   眾人都是鬆了口氣,這懸戶軟壁果為守衛垛口第一切要之物,沒有這種設備,軍士們不要想在垛口前站立。   大群由堡內男丁組成的醫護輔兵,抬著一個個擔架,從城下上來,他們將城頭受傷的軍士抬下醫治,陣亡的收殮。一路上,傷亡將士的鮮血灑滿城頭。看著地上的鮮血,還有受傷兄弟們的聲聲叫喚,都讓城上各人感覺到,此戰的艱辛會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此時城牆上的各隊各甲的將官與火銃手都是從垛牆的瞭望孔上,或是從懸戶中挖空的小孔內張望城外的動靜,只見城下的清兵盾車已是在離城牆二十步距離停下,盾車內很多清兵都是走了出來。他們有些人藉著盾車遮掩,有些人卻是明目張膽的站在盾車外面,不過他們個個張弓撘箭,只是凝視著城上的動靜。   在左哨城牆這邊,韓仲大致估計,韃子兵的戰兵怕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看他們身上的旗號盔甲,至少都是清兵中的馬甲兵,個個披著兩層重甲,特別是有幾個看起來像是分得撥什庫與撥什庫的將官,身上穿的鼓鼓的,估計是穿了三層的重甲。   有一個看起來像是牛錄章京的人,身上穿的更鼓,在他的身前左右,圍著的都是白甲兵,約有三十幾人,個個手持重盾,盔上高高紅纓,披著雙層的重甲。在每群白甲兵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壯大,明甲紅纓,背上插著斜尖的小黃旗。   在清兵盾車的後面,一輛輛由清兵跟役推著的獨輪小車,滿載泥土等物,已經滾滾前來,逼近了城牆前的溝塹。   在舜鄉堡南門兩旁的城牆根下,在壕溝的外側,佈置有一些拒馬,鹿角木、鐵蒺藜等物,他們是舜鄉堡城牆的重要防線,決不許可清兵們輕易破壞填上。   此時城樓上的王斗中軍部已經看清楚城下的動靜,樓上又傳來激昂的戰鼓與號令,讓各隊的火銃兵自由作戰,向城外射擊,阻止清兵們的填壕登城。   而這時,清兵大陣中傳出的戰鼓聲更為高昂,雙方在城上城下對射起來。   火銃的鳴響與煙霧不斷冒起,城牆上各隊的火銃兵們,將自己一根根火銃從垛牆的瞭望孔,還有下面的射孔中探出,不住向外射擊。同時間,清兵的弓箭也是不斷射來,有些角度刁鑽的利箭,甚至可以從這兩孔內鑽進來,給城上的火銃手們造成傷害。   由城垛上的瞭望孔與垛下的射孔角度不廣,射擊不便,有一個左哨乙隊的火銃手,嫌懸戶擋在垛口處不好射擊,稍稍將一個懸戶移開了一些,沒等他開火,立時多達十根的勁箭向他射來,他面門上中了八根的利箭,立時慘叫著滾倒在地。   見他如此,更是沒有火銃兵敢移開懸戶。   由於清兵還沒有填壕登城,所以幾個馬面警鋪的側射火力也是發揮不出。   從瞭望孔與射孔向外射擊,捕捉敵人不易,不過只要射中,以舜鄉堡火銃的威力,就算城下的清兵身著兩層重甲,也是立時打翻在地。就算一時不死,或是沒有打破重甲的,但火銃那強大的威力,粗重的彈丸撞擊過去,所有的力量都要由身體來承受,那些中彈的清兵立時骨頭斷碎,失去了活動的能力。   城上城下不時傳來慘叫與悶哼聲,粗粗估計,城外又有十餘個清兵被舜鄉堡火銃打中,其中更有數個是將要登城作戰的戰兵,而城上也有數名火銃兵被清兵的弓箭射中,不是面部中箭,就是大腿中箭。   戰鬥雖還不激烈,卻是非常的血腥,那些救護輔兵們只是奔進奔去,不時的將受傷的軍士們抬下去醫治。   在城外,那清兵牛錄章京在重兵的重重保護下,只是神情凝重地看著城頭方向,沒想到城頭明軍的火器如此厲害,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還沒上城頭,己方已經有三十餘人傷亡,雖然大部分都是無甲的跟役,也讓他心下痛惜,這些人都是甲喇中作戰多年的勇士啊,沒想到卻是死在這裡。   而且己方很多勇士身披重甲,卻仍是被打穿盔甲,慘死在明軍的火器之下,這是以前所沒有的。卻也讓他心中湧起不妙之感,預感到要攻下這小小的城堡,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   到了午後,清兵的跟役們在又死傷三十餘人後,終於掃清了南門左側城牆下的一片地方,將那塊地方的拒馬,鹿角木、鐵蒺藜等物清除,還將一段壕溝填上,接著散亂的腳步聲響起,三架簡陋的長長雲梯向城頭靠來。   負責這段城牆的左哨甲隊隊官鍾顯才,在垛牆的瞭望孔看得清楚,他猛地喝道:「檑石準備!」   立時該隊中幾個負責拋擊滾木檑石的輔兵們緊張地搬了幾個檑石,放在垛牆旁幾個小型拋石機的拋勺上面,鍾顯才一聲喝令:「放!」   十幾塊檑石從城上拋下,重重地往城牆外面砸去,立時城下傳來了一片的慘叫聲。   不過有一架雲梯還是靠來,已經搭在了城頭上。   鍾顯才又大叫道:「金汁準備!」   立時又有兩個輔兵各用一根鐵棒,從一個火堆內吃力地抬起一個大鍋,裡面燒的都是沸滾的糞汁,惡臭沖天。   與此同時,各隊還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聲音:「長槍兵準備!」 第104章 城頭血戰   該架雲梯在城頭上已是搭得牢靠,左哨甲隊隊官鍾顯才在旁邊的垛牆瞭望孔看得清楚,己有幾個身披重甲,手持刀盾的清兵登上雲梯,不斷向上爬來,鍾顯才大喝道:「金汁,倒!」   立時那兩個輔兵用鐵棍抬起大鍋,吃力地抬到垛口高處,鐵鍋狠狠一倒,裡面沸滾的糞汁立時向外澆去,如一道瀑布傾下,在陽光下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極度的臭味瀰漫,慘絕人寰的叫聲響起,這架雲梯上正在攀爬的三、四個清兵馬甲,還有雲梯下幾個按扶木梯的無甲清兵跟役,他們都被沸滾的糞汁澆個滿身滿臉,立時慘叫著摔倒在地,在地上來回翻滾,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聲。   那幾個馬甲舉著大盾也無用,劈頭蓋臉的沸滾糞汁下來,誰也無法倖免,個個皮開肉綻地摔下,連身上的棉甲都是嗤嗤冒煙作響,被燙得露出裡面的鐵葉。至於下面那些沒有盾牌防護的無甲跟役更慘,手臉全部被燙開,連裡面的白骨都露了出來。   這些人滾在地上驚天慘叫著,他們糞汁澆在身上,盡數重度燙傷,就算當場不死,這樣炎熱的天氣,糞汁深深腐蝕進去,傷口重度感染腐爛,決對沒有存活的可能。   這些人身上,還有雲梯下傳來金汁的那股惡臭,讓附近的清兵聞了都是嘔吐不已。   只這一瞬間,這個雲梯處就有六、七個清兵受了重傷,盡數沒有救活的可能。   看他們的慘樣,以城下或是壕塹旁將要登城清軍死兵的窮凶極惡,他們看著高高的城牆,臉上也是露出猶豫害怕的神情。   不但如此,這一段城牆上還不斷有檑石砸下來,雖然準頭不高,但卻是不斷地給登城的清兵們造成傷亡,特別是那些無甲或是僅著棉甲的清兵跟役,更是多人被砸死砸傷!   有些粗大的檑石從上面重重砸下,就算那些死兵馬甲舉著盾牌,也有手腳被砸斷的。   城下不斷有清兵慘叫倒下,這小小的方寸之地,就是一塊死亡之地啊。   見那些清兵裹足不前,壕溝外側指揮的那位牛錄章京大怒,他身旁的號手立時鳴鼓催促,同時他身邊一些白甲兵的利箭也是張弓射去,不是對準城頭,而是對準城下那些同袍。   清兵中的白甲兵,除了伺機支援外,還有監督押陣的作用,一旦前鋒畏縮或是逃亡,這些白甲兵就會將他們處決。在這樣的壓迫下,那些死兵又鼓起勇氣,在兩架雲梯靠上後,又提起刀盾,從雲梯向城上爬去。   只是雲梯靠上,等幾個清兵爬上後,城頭上又有沸滾惡臭的金汁倒下,讓這些清兵慘叫著摔下,滾在地上慘絕人寰地嚎叫著。好在城上共倒了三鍋金汁後,就不見再有金汁倒來,想是城牆內的明軍金汁已是用完,連砸下來的檑石都是大大減少。   城下清兵大振,接下來,又有共二十多個死兵從三架雲梯上爬了上去。   不過就在此時,從左側城牆馬面上,還有右側的甕城上,那些從垛口處消失很久的明軍火銃手又開始出現,他們伸出幾根黑乎乎的火銃從兩面夾擊,他們火銃兇猛,每當銃口的火光硝煙冒起,那些被打中的清兵,就算披著幾層重甲,也是身死甲破,慘叫著從雲梯上摔下。   而這時城下那數十個清兵弓箭手,他們在先前射了幾輪後,已是感覺臂力不足,支持壓制的箭只大大減少,威脅性已是不足。那些死兵要忙著登城,也不可能射箭,最強悍的那幾十個白甲兵遠在壕溝外,對馬面甕城那邊的明軍火銃手也是無能為力。   舜鄉堡火銃兵的優勢此時顯露出來,不比弓箭,他們發射火銃完全不需要強悍的臂力。只要火銃不燙,又有充足的彈藥供應,就可以不斷的射擊。   ……   「勇士們傷亡不小。」   在壕溝的外側不遠,那牛錄章京在前面,還有左右盾車,還有身旁白甲兵的重重護衛下,只是看著城頭,擂胸痛惜不已。   這牛錄章京奉那甲喇章京之令,帶領戰兵兩百,輔兵三百來攻取城池。不料沒等靠近城堡,軍中就有十餘人傷亡,都是死在城頭明軍的炮火之下,其中更有幾個是戰兵,有一個白甲兵的小腿還被倒斃的戰馬壓斷。   在衝近城堡的這一段路程,又有十餘個清兵跟役被城上的明軍火銃打死打傷。   在逼近城下後,那牛錄章京兵分兩路。在這城門的左側一帶,由這牛錄章京帶領一百五十多個戰兵,二百多個輔兵,親自指揮攻城。在城門的右邊城牆處,則由一個分得撥什庫領著另一個牛錄的馬甲步甲兵五十餘人,輔兵一百人領軍攻擊。   接下來的戰兵弓箭手掩護,那些跟役在填取壕溝,清除壕溝前那些拒馬,鹿角木,還有鐵蒺藜時,僅在牛錄章京這邊,軍中又有四十多人傷亡。其中更有十幾人是身披重甲的戰兵。   特別是那些無甲或是僅著棉甲的跟役,他們不但要冒著城上明軍火銃的射擊,在清除鐵蒺藜時,不少無甲跟役的雙腳還被銳利的鐵蒺藜刺穿,在搬運那些滿是鐵刺的拒馬時,也有不少人雙手受傷。   好容易掃清壕溝前的拒馬蒺藜,又將一段十幾步的壕溝填上可以通行後,清兵們開始撘上雲梯登城,在這裡,又遭到城上明軍檑石金汁的打擊,還有在兩側明軍火銃的射擊下也是傷亡不少。   粗粗估計,在這裡,又有近三十人的清兵傷亡,其實更有一半都是身披重甲的戰兵。還沒登上城牆,傷亡就如此慘重,怎能不讓那牛錄章京擂胸痛哭?   從南門左側城牆下到壕溝前的這段距離中,此時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清兵的屍體及嚎叫不停的傷者,死者個個嘴都是長得極大,特別是那些被金汁燙死燙傷及滾木檑石砸死砸傷的清兵們,身上的樣子更是極慘。   傷者及屍體中,有近三十人是清兵中的戰兵,除了城上滾木檑石與金汁對他們的傷害外,有些人被火銃打中,他們身上披的兩層重甲並沒有給他們帶去安全,城上明軍的火銃,可以輕易地破開了他們的雙層重甲,讓他們慘死在地。   這種情況在大明別處城堡極少遇到,這讓城下許多清兵對這個叫舜鄉堡的地方產生了畏懼之情。   炎熱的陽光下,鮮血及火藥的硝煙味,還有金汁的那股味道到處瀰漫,中人欲吐。   那牛錄章京強忍著那股味道,對著城頭不斷的張望。在他的身旁,兩桿牛錄官纛正高高豎立著,他身旁也儘是身著明盔明甲,盔上飛翎,後有飛虎背旗的喀把什兵。還有盔上高高紅纓,身穿兩重明甲的白擺牙喇兵。   牛錄章京身上披著三層重甲,最裡層鎖子甲,然後鐵甲,最外面還披著一層的鑲鐵棉甲。雖然這三層重甲可以有效地防護他的安全,不過炎熱的天氣下,身上披著幾十斤重的甲冑,卻讓他全身極為難受,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頭上滾落。   好在這牛錄章京久經戰伍,因此還忍受得了,只盼望早點攻下城池,好結束眼前的一切。   在這小小的舜鄉堡下折損這麼多人,已經讓他對城內明軍的戰力非常吃驚,好在有多位勇士爬上城頭,以己方勇士的戰力,明軍那不值一提的肉搏能力,想必很快就可以攻破這該死的城池。   眼下軍中巨大的傷亡人數,已經超過許多清兵的心理預期,如沒有攻破城池,再這樣下去,己方勇士恐怕很快就要崩潰退縮了。   ……   剛才金汁倒下去,鍾顯才雖然聽到外面韃子兵的慘叫聲,不過他看不到城下的情形,在附近,那邊哨隊中的兄弟也開始向城下撘來的兩架雲梯傾倒金汁,城下又是傳來慘叫。   很快的,身前附近這三架雲梯又聽到了韃子兵爬上來的聲音,看來滾木檑石並阻擋不了城下韃子兵的攻擊,金汁他這邊也只有一鍋,他那招牌似的細柔聲音急急響起:「拒馬準備,長槍兵迎戰!」   很快,周邊城牆上也是響起兄弟隊中相同的聲音。   從甕城到左側城牆馬面的這段幾十步的距離,由左哨甲隊還有一部分的乙隊軍士防守,在這一段,有兩架韃子兵的雲梯靠上,源源不斷的清兵正在爬上來。   聽到隊官的號令,立時一群輔兵急急上來,將城牆內側的一些拒馬搬過來,擺在架靠著雲梯處的垛口垛牆處。這幾架拒馬上佈滿了尖鐵倒刺,望之令人生畏,為了加強阻滯力與殺傷力,輔兵們在隊官的指揮下,都是將拒馬正反相布。   輔兵們擺好拒馬後,便速速離開這一段城牆,他們在這裡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的戰鬥,就交給戰兵兄弟了。   在城牆上這幾處拒馬的後面或是旁邊,此時左哨甲隊的二十五個鐵甲長槍兵正挺槍死死瞪著那雲梯處,他們分為五個伍,各站在一塊城牆處,由每個伍長帶著四人作戰。   在王斗等人事前的軍議中,敵兵登上城來,是大量殺傷他們的好機會,同時也可以鍛煉己方軍士的肉搏能力。只有在生死搏鬥中,自己的那些新兵才會快速成長!   為了減少傷亡,王斗規定,遇到清兵大部,能用火銃兵射擊的,先用火銃兵遠遠射擊,餘下的才是長槍兵衝上去刺殺。   在城頭作戰的舜鄉堡左哨兵與後哨兵共有火銃兵兩百人,在清兵兩輪措手不及的箭雨下,連上一些青壯輔兵,還有接下來城上城下的對射中,約傷亡了三十人。左哨甲隊也有幾個火銃兵傷亡,在這一帶留下了大片的鮮血。   此時甲隊的火銃兵,除了留下甲小隊一伍火銃兵繼續在馬面向城下射擊外,餘下數伍的火銃兵們,也是由小隊中自己的伍長帶領,在長槍兵的周旁或是後邊伺機支援射擊。   舜鄉堡城牆上部寬約四米五,就算在垛口處擺上這些拒馬,在拒馬的後面與周旁,可以寬鬆地容納這些隊伍。   最後每個小隊的長槍兵與火銃兵由甲長統一指揮,五個小隊的軍士又由隊官鍾顯才統一指揮,在他的身旁,兩個護衛還有兩個旗手鼓手也是緊張地持刀立在身旁。   聽著城外的聲音,左哨甲隊的軍士們都是緊抿著嘴,胸脯急速起伏著,只是緊張地看著雲梯那邊的動靜。   終於,在靠近左側第一個馬面城牆數步,那個雲梯口上,出現了一個手持圓盾,右手拿著半月短柄斧的清兵,他的頭顱脖子粗大,滿腮的虯髯,臉上還有幾道深深的疤痕。看他的盔甲與背上的旗號,竟是清兵馬甲中的一個專達什長。   他一出現在城頭,也沒往內細看,就以圓盾護在自己的前面,避免城內的明軍白刃殺來。他右手提著短斧,一聲大喝,猛地從城頭上蹦了下來,往常他這種氣勢可以嚇退不少城上的明軍,屢試不爽。   這專達有這個信心,只要自己跳上城頭,就可以為後面的隊伍打開一個城頭落腳點。   不料雲梯的城牆下擺著好幾架的拒馬,橫七豎八,尖銳的鐵刺發著寒光,他這一蹦下來,正好蹦在一個拒馬上,一瞬間,多道尖銳的鐵刺深深地刺入他的體內,他大聲慘叫起來,拚命扭動著沉重的身體。   「殺!」   這個垛口處是甲隊乙小隊一伍的長槍兵護衛,幾個槍兵早已平端長槍,蓄勢待發。這個專達蹦在拒馬上,那個伍長一聲大喝,他兩步外一個衝刺,立時手中的長槍刺破他身上鑲鐵的棉甲與內中的鎖子甲,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口。   與此同時,乙小隊長槍伍餘下的幾根長槍也是盡數刺在那專達的身上,一根長槍刺入他的眼內,一根刺在他的咽喉,還有兩根長槍刺在他的左右胸脯上。   那清兵專達的身子被拒馬纏著,絲毫動彈不得,他左手持著圓盾,右手拿著半月短柄斧,他怒吼著,眼睜睜地看著幾根長槍刺在自己身體上,就這樣怒吼著陷在拒馬內死去,他單目圓睜,似是死不瞑目!   隨後又是兩個清兵馬甲出現在城頭,二人手持圓盾,一個拿著雲梯刀,一個拿著長刃大刀,他們已經聽到了那專達的吼叫,他們略一猶豫,雙目一掃,卻是看清了城牆內的動靜。   二人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那個手持長刃大刀的馬甲一下子跳到那死去的清兵專達身上,左手中盾牌一陣猛推,竟要將身前幾個拒馬推開。   那乙小隊的甲長急速喝道:「長槍兵,後退!」   立時乙小隊長槍伍的幾個軍士急速從那專達身上抽槍後退。   乙小隊那甲長大喝一聲,手上長槍急速向那手持長刃大刀的清兵馬甲刺去,那馬甲剛要推開身前最後一個拒馬,忽的一聲,那長槍已是凶悍無比地刺到眼前,他急急用圓盾一擋,波的一聲巨響,長槍被他擋住。   這一槍力氣好大,那馬甲還沒有鬆口氣,不料那甲長緊接著又是重重一槍刺來,這甲長每日就是苦練衝刺一招,槍勢說不出的狠與准,加上那馬甲還是陷在拒馬內,這槍他哪裡擋得住?   一聲慘叫,那馬甲被那甲長重重一槍刺在咽喉內,槍尖透喉而出。   那甲長抽槍,那馬甲兵咽喉內噴射出鮮血,他身子搖搖晃晃一陣,就這樣歪倒在拒馬上死去。   另一個持著圓盾,右手持著雲梯刀的馬甲兵,卻是在垛牆上急行幾步,從一個沒有拒馬處跳了下來。在他面前,是左哨甲隊丙小隊的長槍兵與火銃兵,他一揚手上的圓盾大刀,臉上露出獰笑,雖是一對十一,卻是臉上沒有懼色。   他一聲大吼,舞著大刀圓盾正要衝上來,幾聲巨大的銃響,刺鼻的硝煙與火藥味蔓延,卻是丙小隊火銃伍中的五門火銃盡數打在他的身上。   這個馬甲兵身上披了雙層的重甲,還舉著圓盾,不過這麼近的距離,五門火銃一齊打過來,不說他手上的盾牌,就是他身上的重甲,也是盡數被破開,他身上被打出幾個巨大的血洞,胸前的骨頭還盡數被震碎。   幾門火銃的巨大衝擊力,將那馬甲的身子向後重重打飛出去,他的屍身撞擊在城垛上,接著一彈,又是向前撲倒在地。   他的頭歪著,嘴巴眼睛張得大大的,口中湧出大量的血塊,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丙小隊那甲長大罵:「誰讓你們將火銃都打出去的?」   在事先的規定中,面前只有一個敵人時,一般是一門火銃射擊,最多兩門,餘下的火銃用來打擊更多的敵人,支援小隊中長槍兵兄弟的作戰。不過剛才丙小隊火銃兵們一緊張,將手中的火銃盡數打完,再有敵人,只能靠長槍兵的兄弟血肉搏殺了。   聽了甲長的喝罵,丙小隊的幾個火銃兵都是臉上露出羞愧的神情,他們在伍長的指揮下,快速退出這一帶裝填彈藥,這裡已經不安全,他們手上的火銃打出,作用也不如燒火棍。   ……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從這一帶的兩架雲梯上,又跳下了七、八個清兵,從城牆左側第一個馬面過去的那段城牆上,也同樣從那架雲梯上跳下了好幾個清兵。不過從那邊過去,是左哨的丙隊與丁隊負責防守。   此時城牆上已經跳下了共十幾個的清兵死士,後面還有不斷的清兵死士正從雲梯上爬跳下來。   這些清兵死士,都是身披兩層重甲,他們中除了部分人手持圓盾大刀外,大部分卻是沒有持盾,各人或提著沉重的鐵製長柄挑刀,或提著沉重的長柄虎牙刀,又或提著虎槍與八旗長槍等,只是不斷的從城頭上跳下來。   不過這些從雲梯口上跳下來的清兵,他們當先的幾人,無一例外的跳落在拒馬上受傷慘叫,或是被拒馬阻擋,加上身著沉重的甲冑,行動非常不便。   趁此機會,鍾顯才大喝道:「乙小隊,丁小隊火銃手,射擊!」   兩個小隊的火銃兵早各自瞄準兩個雲梯口的拒馬處,聽到號令,他們隔著幾步的距離,對落在兩處拒馬處的四、五個清兵扣動了板機。火銃聲大作,兩處拒馬前的幾個清兵身上甲冑沉重,本來就移動不便,加上陷身拒馬內極為難行,他們毫無反抗之力,只能吼叫著被活活打死。   臨死時這些清兵揮舞著盾牌,又希望身上的盔甲給自己保護,不過他們都失望了,舜鄉堡火銃的威力,無論他們的盾牌盔甲有多厚,無一例外都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打死。   一時間,兩處拒馬的範圍內橫七豎八佈滿了清兵滿是血洞的屍體,鮮血流得到處,模樣極慘。有些一時不死的清兵,還在大聲慘叫著。   後續那幾個清兵冒著墮城的危險,吃驚地從垛牆處奔走跳下來,其中更有二人衝往乙小隊這邊。他們一人持著圓盾大刀,一人卻沒有持盾,手上提著一把沉重的長柄虎牙刀。   「殺!」   那乙小隊的甲長一聲喝令,乙小隊五個長槍兵衝殺過來,他們分成兩波,分別迎上二人。兩人攻擊那持盾清兵,三人攻擊那持虎牙刀的清兵。甲長則在旁虎視眈眈。   五根長槍向二人刺去,他們槍勢整齊犀利,對著的都是二人咽喉心口等要害位置。   舜鄉堡的軍士都經過嚴酷的訓練,群槍群刀,配合技擊的默契已經深入骨髓,他們平日只練一招,不知反覆練了多少遍,一槍刺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們這一衝一刺,那種凶悍的氣勢,兩個清兵眼中都是露出驚訝的神情,這些明軍長槍兵的戰鬥力,比他們見過很多明軍將官身旁的家丁還凶悍!他們心頭電光石火的冒起一個念頭,這小小的一個千戶所城,這些明軍是從哪來的?   那持盾清兵左手的盾牌急速擋格,如中敗革的聲音響起,一根長槍刺破了他手中的盾牌,一根長槍則是滑了開去。   他急速一推,借勢欺近那刺破他盾牌的長槍兵身前,一刀深深地劈在了他的肩脖處,鐵甲碎裂,那長槍兵大聲慘叫。   那持盾清兵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他用力拔刀,不料那長槍兵卻是用力按住他的刀,不讓他拔出,一雙眼睛還惡狠狠地瞪著他。   這持盾清兵心頭湧起一股寒意,這舜鄉堡城頭,卻有如此悍勇的軍士,這與他印象中的明軍大相逕庭,這些人是怎麼出現的?   忽然這清兵聽到一個響亮喝聲:「殺!」   他急忙棄刀棄盾,才剛跳開身去,一聲悶哼,他已是痛得深深彎下腰去,卻是剛才那刺滑開去的槍兵又接著出槍,長槍破開他的兩層重甲,深深地刺入他的小腹之內。   這清兵口中湧出大塊大塊的血團,他跪倒在地,直到臨死,他心頭還在疑惑,為什麼自己殺傷了那個明軍槍兵後,餘下的人不害怕得四散而逃呢?這沒道理啊!   與他不明白的還有那位手持長柄虎牙刀的清兵,他劈死了一位明軍的長槍手,不過臨死時,那位明軍長槍手的長槍也是刺入他的體內,與此同時,還有幾根的長槍同樣刺在他的身上,咽喉,心口,眼中,到處都是。   ……   在南門左側的這段城牆上,有先前那些清兵屍體做墊腳,再加上幾個清兵拚命用手中盾牌將拒馬推開,左哨甲隊兩處地段的拒馬終於被全部掃開。   清兵不斷從三個雲梯跳下城頭,戰鬥更是激烈起來,不時有敵我雙方受傷或是死亡的慘叫聲響起。   在南門右側的這段城牆上,由孫三傑率領的後哨軍士防衛,相比左側城牆,這邊的戰鬥不如那邊激烈,清兵架起的雲梯也只有兩個。   不過戰事同樣慘烈,在這處城牆下,在壕溝旁,橫七豎八的躺滿清兵的屍體,還有那些受傷嚎叫的傷員。   孫三傑估計他們的傷亡的人數達到三十餘人,其中戰兵更有十幾人。己方也有近二十人的傷亡,多為火銃兵與青壯輔兵,隨著清兵的不斷爬上來,長槍兵的傷亡人數也在增多。   孫三傑不停的來回指揮戰鬥,不過此時他卻是站在右側城牆第一個馬面處,從垛牆瞭望孔,還有透過垛口懸戶的邊角餘光,冷眼從側目觀察那些從雲梯上爬上來的清兵們。   城下的那些韃子兵弓箭手顯然臂力己盡,對馬面上舜鄉堡軍士明顯的動作都來不及作出反應,射來的箭只也大為歪斜無力,現在他們已經不敢明目張膽地站在盾車外面,而是經常要借由盾車的保護,免得城上的明軍火銃打來。   孫三傑觀察城下一個韃子兵分得撥什庫已經很久了,他身旁圍著幾個白甲兵,藉著一輛盾車的保護,不時對城頭探頭探腦,可以看出,該人是這處城牆韃子兵的指揮,如能擊殺他,定然軍心大振,賊虜喪膽。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孫三傑撫摸著手中心愛的鳥銃,作為佛教徒,他微微閉上雙目,口中唸唸有詞,希望佛祖顯靈,保佑自己擊殺敵寇。   「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猛然孫三傑掀開懸戶,舉銃向外射去,啪的一聲,火光冒起。 第105章 射殺   一團血霧從那分得撥什庫的頭上爆起,他一下子往左側那邊摔去。他摔倒在地上,已是氣絕,不過雙目圓睜,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竟是在二十餘步外被孫三傑一銃爆了頭。   飛速奔行的彈丸破開他的頭盔,將他頭上打出了一個大洞。   「此器中國原無傳,自倭寇始得之,此與各色火器不同,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弓矢弗及也。猶可中金錢眼,不獨穿楊而已……目照之法,銃上後有一星,目上有一星,以目對後星,以後星對前星,以前星對所擊之物,故十發有八九中。即飛鳥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   這是戚爺爺對精良鳥銃的評價。   鳥銃傳入中國後,走上了一路與西方不一樣的發展道路,向以射程遠,準確性強聞名。如果是西方的粗膛滑膛槍,想狙殺敵軍,當然是想也不用想。   孫三傑平日最醉心就是擺弄他那隻鳥銃。他在鳥銃上的造詣,比舜鄉軍王牌鳥銃手鍾顯才還高。他的那隻鳥銃,也是耗費多斤精鐵,尋覓能工巧匠打制而成,最是精良不過。   他一銃將那分得撥什庫擊斃,立時城下清兵一片混亂,數名白甲兵馬甲兵撲到那分得撥什庫身上,急聲呼喚著,還有數人高聲嚎哭嚎叫起來。   孫三傑急速地離開那馬面的垛口處,很快的,他又出現在甕城的右側,從這裡繼續觀察城下的清兵。   透過甕城垛牆的瞭望孔,他眼角的餘光若有若無地看著城下,一邊手上則是不斷地動作著,裝填新的子藥。   他手中的鳥銃悄悄地從垛牆的瞭望孔伸了出去,又瞄準了一個黑纓重甲的步甲撥什庫。   他凝神靜氣,口中喃喃輕念:「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   猛然孫三傑又扣動了板機,啪的一聲,他的銃口冒出火光與煙霧,那個盾車旁的步甲撥什庫又是被打翻在地,他捂著脖頸處,口中呵呵連聲,竟是脖頸的甲葉被破開,銃彈射了進去,鮮血不斷的噴出來。   連著兩個軍官被殺,城下的清兵更是混亂,幾個白甲馬甲兵吼叫不停,只有一個矮壯的白甲兵陰冷的目光向孫三傑這邊投來,一根重箭已是撘在手中的大弓上。   ……   孫三傑連著射殺城下兩員清兵將領,在左側城牆防守的後哨軍士立時軍心大振,王斗聞聽後也是非常歡喜。   此時在左側的城牆上,撕殺已是越來越激烈,垛口多處的懸戶草廠被推倒扯爛,拒馬橫七豎八的被推在城牆各處,到處是敵我雙方的屍體及鮮血。   短暫的時間中,這一波跳上的清兵已經大部被殺,城牆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三十餘具清兵的屍體及一時未死的重傷員。他們只餘下四、五人還在苦戰,知道自己無路可逃,他們一邊沖城下大叫,一邊勢若瘋虎的搏戰。   左側的城頭作戰中,舜鄉堡軍士也傷亡近二十人,除了先前落在拒馬上,被火銃兵打死的近十個清兵外,餘者都是長槍兵、火銃兵與他們以命換命的結果。   特別是左哨甲隊,傷亡更是嚴重,不過解決這幾個清兵只在眼前。一隊一隊的長槍兵逼過來,許多火銃兵也裝填好子藥,只是遠遠的包圍過來。   在舜鄉堡左側城牆下,那牛錄章京正焦急地等待著,不說那些傷亡嚴重的跟役輔兵,在城下時,清兵一百五十多個戰兵中,已經損失了二十幾個戰兵。在雲梯撘上後,從各架雲梯上,又相繼跳上了三十餘個戰兵,傷亡及登城作戰的人數,己佔了這邊戰兵總數的三分之一,不過城上遲遲沒有傳來他們勝利及明軍崩潰的消息。   而在這時,右側城牆下又傳來那分得撥什庫陣亡的消息,又遠遠的聽到城上清兵的大叫,那牛錄章京更是目瞪口呆,他與身旁幾個軍官面面相覷,心中湧起不妙的感覺。   登城之戰已經進入到最關鍵的時刻,眼下傷亡如此慘重,如果自己沒有攻下這舜鄉堡,想必甲喇肯定不會放過自己。他孤注一擲,令兩個分得撥什庫各領二十個馬甲登城作戰,還令一個壯大領著十七個白甲兵隨後登城支援。   城樓上,王斗密切地注意著城牆內的敵我戰情,剛才舜鄉堡軍士與清兵慘烈搏殺,他注意到由於敵我雙方混戰在一起,己方的火銃兵生怕打中城牆上自己的兄弟,他們都是不敢怎麼開槍,不過只要他們火銃鳴響,就有清兵被打翻在地。   必需發揮火銃兵的優勢,減少己方的傷亡!他正在觀看沉思,忽然吶喊聲響起,又有大群的清兵從各個雲梯處跳上城頭,這一波怕最少有幾十人,甚至清兵中還出現了強悍的白甲兵。   王斗看得清楚,他當機立斷:「放開城頭,任由奴兵上來,先令火銃兵射殺,再令長槍兵刺殺!」   他身旁的旗手急急去傳令,立時與清兵博戰的長槍兵火銃兵毫不猶豫,他們紛紛後退,靠近甕城的左哨甲隊軍士乙隊軍士退往城樓前面,左哨丙隊與丁隊軍士退往另一頭的城牆城梯處,他們在城樓前急急列隊,長槍兵在中,火銃兵在旁。   特別是在最前面,還站著兩排十餘人的火銃兵,一排跪著,一排站著,黑壓壓的火銃只是對著前面那些清兵。   當然王斗這樣做是冒風險的,博戰最激烈時後退,如果是別的明軍,說不定就此潰敗。不過舜鄉軍紀律嚴明,訓練嚴格,卻是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此時在城牆上的清兵約有六十餘人,他們見舜鄉軍忽然後退,城上沒有一個迎戰的明軍,都是意外歡喜,難道明軍敗退了?不過很快他們明白過來,竟是城上明軍退到城牆遠處整隊,他們很快聚到一起,用黑壓壓的火銃對著自己。   此次攻城,讓許多清兵明白了舜鄉堡火銃的威力,一時間,有好些個清兵臉色蒼白,後悔剛才沒有跟著衝殺過去,給了那些明軍火銃兵射擊的機會。   他們聚在一起,那白甲兵壯大沒有參加剛才的登城作戰,始終只是在後面遠遠觀看,他信心滿滿,他縱橫大明各地多年,從來沒有遇過敵手,而且這壯大頑固地認為,明軍的火銃,很難打破他們身上的雙層重甲。   他厲聲喝道:「大清的勇士,難道會害怕那些漢狗的火器嗎?大家記著,漢狗的火銃裝填緩慢,只要衝到近前,那些漢狗就會任由我們宰殺!」   他大聲安排佈置,對著城樓這邊,他親自帶領十七個白甲兵打頭陣,然後一個分得撥什庫領二十個馬甲跟隨作戰。另一個分得撥什庫領著餘下的兵丁衝擊城牆另一處的明軍。   安排完畢,城牆上的清兵都是揮舞兵器嚎叫打氣,他們征戰無數,不相信自己會折損在這小小的偏僻城堡內。   城樓這端的三十七個清兵離舜鄉軍只有二十多步遠,他們在幾塊重盾的掩護下,由那白甲壯大及分得撥什庫帶領,慢慢逼近數步後,猛然一聲大吼,嚎叫著朝城樓前的舜鄉軍衝殺過來。   那白甲兵壯大叫聲最響,衝在最前,他紅纓方旗,身上披了三層的重甲,手上揮舞著一把鐵製的長柄虎牙刀,全長近六尺,刀刃尖銳上翹,閃著死亡的寒光。   同時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五、六個身披重甲的白甲兵,都是清兵每個牛錄中最精銳的戰士,他們有的持提盾牌大刀,有的則是舞著長柄大刀或是大斧,嚎叫著衝來。   火銃的巨大轟鳴聲響起,城樓這邊跪著的最前排八個火銃兵一齊開火,火光與煙霧中,有幾門火銃同時打在了那白甲兵壯大的身上,就算他披了三層的重甲,這麼近的距離,以舜鄉堡火銃的威力,還是輕易破開了他的甲冑,將他身上打出數個巨大的血洞。   那白甲兵壯大踉蹌向後摔倒出去,他雙目圓睜地摔躺在地上,眼中滿是不可相信的神情,他征戰多年,縱橫各地,特別是自己的一身武勇還沒有發揮呢,就這樣死了?   與他同樣遭遇的,還有他身後身旁的四名白甲兵,他們身上都是披著兩層的重甲,有兩人還提著盾牌,個個悍勇非常,不過這些白甲兵都沒機會發揮自己的武勇,就被舜鄉堡的火銃一個個打翻在地。   第一排火銃剛停,他們的慘叫未歇,接著又是震耳欲聾的銃聲大作。   第二排站立的火銃兵又是一齊射擊,他們的銃口噴出一道道死亡的光霧,將逼到眼前數步的清兵一個個打翻在地。透過瀰漫的煙霧,可以看到後面跟上來的清兵臉上滿是猶豫與恐懼的神情,就連那些白甲兵也不例外。   舜鄉堡火銃近距離射擊的威力,深深地震懾了他們。   「殺!」   一排鐵甲長槍兵從前排火銃兵的空隙中急急穿過,挺槍尖叫著衝殺上去! 第106章 斬獲   「啪啪啪啪!」幾聲火銃的巨大轟鳴,又有三個白甲兵被打翻在地。   數步的距離,任是他們身披數層重甲,火銃的彈丸也輕易撕開他們身上的棉甲鐵甲,將他們一個個打死打傷。   同時痛極了的吼叫聲響起,兩個白甲兵臨死前飛來的鐵骨朵及短斧,也劈切開了一個長槍兵身上的鐵甲,深深地插入他的胸內。另一把飛斧則是飛劈在一個火銃兵的腦門上,劈開了他的鐵盔,深深地鑲嵌進去。   這些白甲兵的武勇非同小可,他們臨死前的反撲掙扎,仍給城頭的舜鄉軍造成不小的傷害。   銃響的同時,一排的鐵甲長槍兵衝了上去。   「殺!」   他們手中的長槍或是刺在一個己被火銃打成重傷的清兵身上,或是幾根長槍同時刺入某個清兵的體內,長槍輕易破開了他們身上的重甲,或是刺入他們眼睛咽喉等要害位置。   那些清兵臨死前抱著深深刺入體內的槍桿,巨大的痛苦讓他們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在長槍兵拔出自己長槍時,那些清兵的鮮血連同內腸一起從傷口內湧了出來。   吳爭春從一個白甲兵的咽喉內拔出自己的長槍,鮮血從他的喉管內噴出來,有些還射到吳爭春的臉上,唇上。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唇上的鮮血,慘烈的殺戮讓他心中熱血沸騰,他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懼意,心頭只有一個字:「殺!」   或許如防守大人說的,自己就是為戰爭而生!   他身披鐵甲,手上握著一根長槍,甲上到處是敵軍的鮮血,他拔槍後,斜睨了前方的清兵一眼,看他這如惡狼一般的目光,他面前的清兵都是心頭湧起寒意,有幾個還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城上的清兵已經注意到這個黑瘦明國軍士的不同,他腰上掛著一塊紅色的腰牌,他們注意到,對方軍士如果有懸掛紅色腰牌的,搏戰時格外凶悍,槍術分外的狠辣,己方已經有多人死在他們的槍下。   此時已經進入午後,陽光己不是那麼猛烈,不過空氣中那股硝煙與鮮血的味道卻更濃了。   「火銃兵,上!」   那幾個火銃兵射完後,搏戰外側的左哨哨官韓仲一揮長刀,立時又有一伍的火銃兵填了上去,火銃兵身旁的數個鐵甲長槍兵則是虎視眈眈,他們挺著槍,只要火銃兵一打完,立時又是衝上去搏殺。   城頭上舜鄉軍火銃兵與長槍兵配合越來越熟練,他們步步緊逼,面前的清兵則是面如死灰,步步後退。   此時城上的清兵已是不多,特別白甲兵更是一掃而空,不過那些白甲兵凶悍非常,除了最開始被火銃打翻的數個白甲兵外,為了殺餘下的那些白甲兵,己方已經有三、四個軍士傷亡。   現在城頭只餘下不到三十個清兵,由兩個分得撥什庫各領十餘個馬甲兵,個個狼狽不堪,多人身上掛綵。他們在舜鄉堡火銃兵與長槍兵的合攻下,眼見勇士們一個個傷亡,他們卻是絲毫辦法也沒有。   這些明軍最狼辣就是先用火銃兵射擊,打死打傷己方多個勇士後,長槍兵緊隨著衝上來,一波一波的攻擊浪潮,屢試不爽。   那些清兵見城頭兩側的明軍越逼越近,兩端黑壓壓的銃口又是對準抬起,一個分得撥什庫絕望地大叫:「大清國的勇士們,讓我們戰死在這吧!」   他們大聲吶喊,震耳欲聾的火銃聲又再次響起,間中夾著金鐵交擊聲,臨死前雙方大聲慘叫聲。   兩個分得撥什庫被火銃打翻在地,十餘個清兵被舜鄉堡火銃兵長槍兵所殺,最後餘下的清兵耐不住內心的恐懼,他們紛紛從雲梯上爬跳下去,甚至有好幾人還直接從城頭跳下去,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摔斷了腿。   在逃跑的過程中,他們中又有數人被城上的火銃兵及長槍兵所殺,那些摔倒城下的清兵們,不死也傷,怕到時大多數要退出軍旅的生涯了。   ……   看著從城頭上狼狽逃下或是摔下的己方軍士們,城下的清兵都是目瞪口呆。他們都是不敢相信,大清國的勇士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那些逃命的勇士個個神情驚恐,他們完全顧不得身後或是城頭上的敵人,一個念頭就是逃命,因此而摔斷腿也在所不惜。   看著奔下城來的幾個殘兵,那牛錄章京雙目無神地看著城頭,自己失敗了,而且是慘敗!就算那牛錄章京不願意接受,事實也告訴了他這一點。   攻上城頭的三十餘個勇士,還有後繼登城支援的五十七個勇士,除了摔落城下受傷,或是驚恐奔下城頭的不到十人之外,餘者看來已是盡數遇難。   自己帶了二百戰兵,三百輔兵前來,在這區區的千戶所城前,僅在左側城牆就傷亡了一百七十餘人,連同右側城牆傷亡的四十餘人,自己竟有二百多人的傷亡。其中身披重甲的戰兵就有一百二十餘人,更有自己牛錄中最精銳的十七個白甲兵。   另還有多個分得撥什庫,撥什庫等甲喇牛錄中的軍官死難,損失如此慘重,讓那牛錄章京悲從中來,痛哭流涕,他可以想像回去後甲喇那暴怒非常的神情。   不過他卻是沒有自盡的勇氣,只是慌忙下令撤兵而去。   號角聲響起,城下清軍盡數逃離,只留下城上城下滿地的屍體及器械,連那些傷重的傷員也棄之盡數不顧。   不過他們敗而不亂,逃跑時也是有條不紊,令城頭明軍沒有可乘之機。   看著清軍逃離,城頭上一片歡呼,勝利的消息傳入堡內,城內也是一片歡騰,甚至有幾個商戶放響了鞭炮。   王斗哈哈大笑,他在一干軍官的簇擁下走下城樓,看著身旁喜形於色的眾人,他發出一連串的命令:「打掃戰場,清點器械首級,救護傷員!」   他又對身旁的林道符道:「林大人,你組織一批青壯輔兵,出城將那些韃子的首級器械砍了燒了,再將壕溝挖開,安上拒馬蒺藜等物!」   他還吩咐林道符將城外清兵死傷者的兵器全部收好,身上的盔甲全部剝下,不要浪費。他們首級屍體清理後,也全部丟入城西新堡前的大坑內,那邊的無數大坑至少可以掩埋上萬具的敵軍屍體,還可以防止炎熱天氣下瘟疫的產生。   堡內的青壯由林道符統一管理組織,他抱拳大聲應了一聲,急急而去。   王斗領著眾將巡視城頭,看著城牆上殘破的懸戶草廠,橫七豎八被推倒扯爛的拒馬,滿地的鮮血及屍體,他心中歎道:「真是慘烈!」   不可否認,此時清兵的戰鬥力非常強,舜鄉堡又多是操練不久的新兵,白天這場仗,可說是非常艱難。好在舜鄉堡挺過來了,有了這場寶貴的戰鬥經歷,以後舜鄉軍對上清兵,就不會再存在畏懼的心理。   很快的,在王斗的命令下,城上城下開始清理戰場,己方的死難者及傷員全部被抬走救護,輔兵們提著大桶的水沖刷城頭。死去的清兵屍體,他們的兵器被收起,盔甲被剝下,首級全部砍走,屍身赤條條的全部堆在一處,等待處理。沒死的清兵傷員,也是一樣一槍刺下,用刀斧將他們的首級砍了,以後這些首級用石灰硝上,就是寶貴的軍功啊。   城門開啟,數百青壯輔兵出了城去,他們收拾城外清兵的首級盔甲屍體,燒燬城牆下的雲梯,燒燬城外不遠的清兵盾車,又再次將壕溝挖開,重新佈置好拒馬蒺藜等物。   在城頭舜鄉軍火銃兵的瞄準掩護下,也沒有清兵敢來騷擾。   而且那邊在一陣喧嘩後,也沉寂了下來,似乎他們開始安營紮寨,燒火做飯了。   ……   「來來來,大家吃飯吃飯。」   大隊大隊由林道符組織好的輔兵,他們抬著一桶桶的伙食上來。   飯菜豐盛,大桶的米飯饅頭,大桶的菜湯肉湯,還有兩大桶油旺旺的肉塊,盡由參戰的兩哨軍士放開吃喝。王斗苦心經營,準備了眾多的米糧豬羊,就是為這一天作準備。   輔兵們抬著伙食上來時,聞著飯菜的香味,他們都是不住的吞著饞涎,參戰的戰兵兄弟吃得真好啊。不過他們都沒有嫉妒,各人看向兩哨參戰軍士的眼中都充滿敬佩之情,這些兄弟敢和韃子真刀真槍地搏戰,用自己的命保護了堡內軍民的安全。舜鄉堡上下,對他們都是充滿感激。   方纔沒參戰的舜鄉軍右哨軍士與前哨軍士也是紛紛過來,對左哨後哨的軍士豎起了大拇指:「兄弟,好樣的,下面,就看我們的了!」   城頭上一片的歡聲笑語,午時各人沒有吃飯,一直到這午後,都是餓著肚子在博戰,此時飯菜上來,他們份外覺得餓。左哨後哨兩哨軍士在城頭依隊席地而坐,各人大口大口地吃飯吃肉,方纔的緊張與悲慼之情一掃而空。   眾人大聲說笑,只是談論剛才的戰鬥,不過談到激戰時有隊中兄弟傷亡時,很多人又是流下淚來。   在城樓的最高樓上,此時內中也是擺著一張大桌,桌上擺著酒菜,王鬥,韓仲,韓朝,溫方亮,孫三傑,鎮撫遲大成幾人圍坐桌旁,也是大口吃喝著。   韓仲狼吞虎嚥,將一塊塊肉往口中直塞,王斗微笑地看著他,提起酒壺給他倒了一小杯酒,說道:「韓兄弟,吃慢些,小心噎著了。」   韓仲只是含糊不清地應著,韓朝皺著眉頭看著弟弟,責備道:「二弟,在大人面前,要注意官容體統。」   韓仲仍是含糊不清地應著,低著頭,那肉還是一塊一塊的往口中直塞。   王斗對同樣埋頭吃喝的孫三傑笑道:「孫哨官,你的銃技果然出眾,連著擊殺兩名韃子將官,大振我軍心,功勞不小。」   在城牆右側處,孫三傑連著狙殺一名清軍分得撥什庫與步甲撥什庫,讓城頭的舜鄉軍軍心大振。   不過他在擊殺那步甲撥什庫後,就離開了甕城垛牆,前去指揮哨下火銃兵對右側城頭清兵的擊殺,卻不知道自己逃過了一劫,他再晚上一步,城下幾個清軍白甲兵的弓箭已是瞄上了他。   此時他聽了王斗的話,忙站起來道:「這全靠大人的栽培,讓下官領上一哨的軍士。大人的提拔之恩,下官就是赴湯蹈火,也是報答不盡!」   他的相貌粗獷,不過聲音卻是軟綿綿的,聽著頗為怪異。   王斗微笑道:「孫哨官言重了,坐下吃飯吧。」   孫三傑又謝了一聲,這才恭敬地坐下來,吃飯的樣子也比剛才斯文了許多。   溫方亮有些羨慕地看了韓仲與孫三傑一眼,此戰下來,二人軍功不小,這陞官升職是免不了的了。   他嬉皮笑臉地對王斗道:「大人,如有戰事,該論到我前哨軍與韓哨官的右哨軍作戰了吧?」   韓仲這時抬起頭,他嘴中仍是含糊不清,他叫道:「老溫,看你細皮嫩肉的,你家內的幾房妻妾怕不放心讓你上戰場吧?」   眾人聽了都是一笑,又不好明笑出來,王斗也聽說過,從六月底清兵入寇後,溫方亮家內的大小老婆們紛紛上廟求神,求佛神千萬保佑自家大人不要被炮火所中,最好不要上戰場,讓堡內幾個軍官聽了暗地笑話。   溫方亮也不生氣,他只是哼了一聲:「婦人之見,她們幾個娘們懂得什麼,我們男兒郎只有上了戰場,才能見出我們的真章。」   王斗微笑道:「會論到你們的,這場戰,怕有得打啊。」   眾人都是沉默下來,城外清軍雖是小挫,不過大部仍在,特別是此次入寇清軍不少,恐怕舜鄉堡以後還會有連場的惡戰。   這時林道符進來,他剛才咬著幾個饅頭在外面指揮輔兵們清理戰場,王鬥招呼他坐下吃飯,他只是連道不急,等清理完戰場再吃。   此時這個高大的將官大步進來,他虎虎生風,全身上下精力十足,他滿面笑容地對王斗施禮道:「稟大人,此戰的結果出來了,共斬獲賊奴首級一百四十七級,其中賊目專達,壯大,分得撥什庫七人,賊奴白擺牙喇兵十九人,繳獲賊奴長短刀槍二百一十五把,弓箭三十四把,旗號十五件,大捷啊大人!」 第107章 暴怒   按林道符說的,舜鄉軍還繳獲了清軍一百一十二副盔甲,盡為上好的無鐵棉甲,鑲鐵棉甲,柳葉鐵甲,鎖子甲等。清兵在瀋陽城下的匠鋪連綿十數里,加上他們管理嚴格,所以打製出來的鎧甲盡數精良。   如果將這些盔甲以棉甲、鐵甲分開來算,盔甲數還要翻番,因為很多清兵身上都披著雙層的盔甲。遺憾的是很多盔甲都被打破打爛,需要修復後使用。還有一些繳獲的圓盾刀槍等上面也滿是破洞缺口,都需要修復。   不過此次的戰果已經算是非常豐厚。   聽了林道符的話,眾人都是歡喜不已,斬首一百四十七級,繳獲無算,其中更有多名韃子軍官。如此顯著的戰績,到時軍功封賞下來……各人都是眉歡眼笑。   大明原以擒斬蒙古人軍功最重,後金崛起後,又以擒斬滿洲人軍功為重。普通軍士如果擒斬後金兵首級一名顆,現在是清兵了,便升實授一級,並賞銀賞布,最多升三級。   領軍軍官,有把總、千總領官軍五百人者,部下斬獲奴賊十名顆,著升實授一級,每加十名顆,加升一級。領軍千人者,每二十名顆,升實授一級,每加二十名顆,加升一級。共升三級為止,二級實授,一級署職,並賞銀賞布。   王斗以千戶充任防守官,其實算是防守把總,舜鄉堡額兵三百餘,餘者只算是軍壯,還未計在保安州衛的兵額內。此戰自是以王斗為首功,斬首如此之多,怕要連升三級。就算他資歷淺,又剛升任不久,不過軍功雄厚,最少也可以署職衛指揮同知,充任某個大城的操守指揮官。   韓仲與孫三傑升個數級也沒問題,餘者各人也多少有些封賞,一時間人人歡喜。   王斗又讓林道符去吩咐匠頭李茂森,將那些繳獲的盔甲立時修復,不論是棉甲還是鐵甲,有破洞的,立時打上一些厚實鐵葉修補上,這些盔甲,或許在很快的將來,又可以為舜鄉堡軍士護衛保命之用。   林道符鄭重答應了,不過隨後他語音低沉地道:「大人,此戰我軍的傷亡已是統計出來。」   他翻了翻手中的文冊,說道:「含青壯輔兵在內,我守城參戰的左哨後哨軍士,共有七十四人傷亡。防守甕城及左側城牆的左哨軍士,共傷亡四十九人,其中陣亡二十七人,重傷者九人,餘者傷勢不等。防守右側城牆的後哨軍士傷亡二十五人,陣亡有十五人,重傷者四人,餘者傷勢不等。我已經下令將傷者好好醫治。」   依林道符說的,最大的傷亡數出現在清兵的第一波箭雨,當時只是那麼一陣,舜鄉堡城頭就有二十餘人傷亡。   而且清兵弓箭狠毒,他們的箭矢射來,很多都是命中舜鄉堡軍士的要害之處,他們的箭頭又長又沉,射入極深,破甲力強,有許多被射中身體的軍士,由於血流不止,很快都失去了搶救的機會。   接下來的城頭城牆短兵相接,也是非常慘烈,各隊相繼有人陣亡受傷。特別是左哨的甲隊軍士,他們整隊不過五十餘人,傷亡數就在十七人,已經被打殘了,需要重組補充軍士。   聽著林道符口中吐出來的話,眾人都是心下沉重,韓仲一拳拍在桌上,恨恨不已。   王斗也是沉默下來,此次守城之戰,己方傷亡率達到七分之一,估計與清兵的交換比在三比一,如果在野戰中,這交換比更大。雖然戰果輝煌,不過自己本錢小,也經不起損耗。   其實有些傷亡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不過沒有辦法,戰爭的經驗都要靠人命與鮮血來積累。   良久,他看著林道符道:「陣亡的將士要好好撫恤,受傷的要妥善治療,戰鬥中有軍功的要立時給予獎勵提拔!」   林道符鄭重施禮道:「大人放心吧,下官省得的。」   王斗站起身來:「我要去慰問那些受傷的將士。」   留下韓朝,林道符在城頭巡視,王斗帶著韓仲,孫三傑,溫方亮等人下了城樓。   ……   此時舜鄉堡內已經成為一個大工地,街上滿是參與守衛的青壯軍戶,他們協助戰兵防守,製造搬運守城器械等,來回奔走不停。甚至許多壯婦也不例外。   舜鄉堡已經將他們盡數組織起來,舜鄉舊堡內原有戶三百餘戶,男子六百多口,青壯男丁四百多口,他們中的男丁已經大部編為舜鄉堡左右兩哨新軍。此外王斗收容災民,建立舜鄉新堡。除送往靖邊堡一百戶新軍戶外,新堡有口兩千七百多口,男子一千三百餘口。他們中選拔五百青壯,再次編立兩哨新軍。   此次堅壁清野,舜鄉堡又移入兩百戶的各堡屯戶,一千多口人,男子有五百多口。舜鄉舊堡內已是沒有多餘的男丁青壯,所以讓新堡的男丁連同移入兩堡的屯戶丁口,他們中的青壯男子,盡數編成輔兵。以五十人為一隊,隊中大部持有刀槍,共編了二十餘隊,以新堡的百戶總旗,還有屯堡的屯長們帶領,由林道符統一指揮,共同協助戰兵守城作戰。   每一個隊,都有軍官隊頭帶領,每一個隊,都有自己負責分派的任務。壯婦們也是一樣編成隊伍,任命隊頭,讓他們與男子一起幹活,製作守城器械等。柔弱些的女子,則為軍民洗衣做飯,制做一些簡單的器物,同樣是忙碌不停。   他們的監督,由鎮撫遲大成負責。遇到有人懈怠的,王斗令遲大成依大明戰時軍紀軍法,可將他們就地斬首。再則城外的清兵雲集,關乎到自己的生死存亡,也沒有人敢不用心。   全堡上下群策群力,共渡難關。   對那些新來的兩百戶屯戶來說,他們被安排在新舊兩堡的空餘地帶建立窩棚,然後每天被組織起來幹活守城。來到舜鄉堡後,他們原本戰戰兢兢的心情放鬆下來,堡內軍戶與那四哨戰兵兄弟嚴守軍紀,沒有欺生,也沒有橫行不法之說。不搶奪他們從原來屯堡內帶來的僅有家當,每天幹活還有飽飯吃,比起原來自己在各屯堡的生活,可說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要不是城外的韃子兵,眼下這種生活已經非常完美了,很多都動了戰後留在舜鄉堡的心思。   經過一系列的剿匪繳獲,王斗有庫存四千多兩銀子,一千多石糧米,此外還有數百頭的豬羊等。前些時間修建舜鄉新堡與靖邊堡新堡牆花去他一千多兩的銀子,糧米若干。不過餘下來的銀錢糧米,足夠供全堡上下今年支用。   王斗的苦心經營,終於派上了大用場。四哨戰兵每日可以放開吃喝,肉食也是大量供應,堡內所有輔戰的軍戶男女們,個個都可以吃飽。加上組織得力,同仇敵愾,堡外雖是清兵雲集,但堡內卻是士氣高昂,特別是在剛才打了勝仗的情況下。   王斗在護衛及軍官們的簇擁下,大步走過街頭,看到王斗走來,街上巡邏的戰兵及忙碌的輔兵們,都是向他恭敬行禮,眼中滿是尊敬。正因為有了王斗的統領,所以舜鄉堡才能抗住大敵,保護了全堡軍民的安全。   在東街口上,周莊的屯長賈多男正大聲招呼自己那隊青壯往城上搬運滾木檑石,在陽光的照耀下,他的頭皮更加油光發亮,他眼尖,見到王鬥,他忙點頭哈腰地過來,連聲稱呼防守大人。   王斗看了他一眼,記起這個人,他道:「原來是賈屯頭,你隊中軍壯士氣如何?」   賈多男大聲道:「高昂,非常的高昂,特別是聞聽城頭兄弟大捷後,隊中弟兄都是摩拳擦掌,也希望上城去打韃子呢。」   王斗點了點頭,道:「很不錯,好好幹。」   賈多男連聲道:「卑職明白,大人儘管放心。」   王斗走後,賈多男對旁邊茶房堡的屯長鹿獻陽得意地笑道:「鹿老弟,方纔我表現如何?大人似乎是在誇獎我。」   鹿獻陽與賈多男同管一隊的青壯,他摸了摸下巴那個大瘤,說道:「看神情,大人對賈老哥還是滿意的,這是賈老哥機靈,也是我們運道佳,正在勤力幹活,就被大人遇上。」   他沉吟道:「看來大人已經注意上我們,如此下去,說不定以後我們哥倆有高昇的希望。」   二人都是歡笑了起來,隨後又大聲招呼軍壯幹活。   王斗來到那千戶官廳前,這一帶地面開闊,還有多株的大榕樹,枝繁葉茂,頗為陰涼,所以傷兵的醫治之地就放在這裡。包紮好傷口後,傷勢不重的軍士便抬入軍營內休息,以後每幾天換一次藥,一直到傷口痊癒為止。   王斗來到這裡時,場地榕樹下,擺著一鋪鋪簡易的小床,一股血腥味還有陣陣的呻吟聲傳來,在內中,王天學及眾多的醫士學徒正在忙碌著,他們早已準備了眾多的燒水器皿,還有傷藥,鋒利的刀器等,為這些傷兵們挖割箭頭,洗滌傷口,敷藥包紮等。   在這裡醫治的傷者重傷者有三十餘人,看見王斗等人前來,許多傷兵都是掙扎地坐起來,王斗忙讓他們躺下,王天學也是迎了上來,施禮見過王鬥。   王斗問道:「軍士們傷情如何?」   王天學搖著大頭歎道:「餘者還好說,就是重傷的那十餘人,怕是救不活了,學生也是無能為力。」   他的聲音透著一股疲憊,身上的儒衫更是其皺無比,自開戰後,他就忙個不停,已是非常疲倦。這兩日他也是難得沒有酗酒。   雖是天氣炎熱,不過由於救治及時,大部分傷勢較輕的傷兵傷口都不會發炎,在清潔包紮後,許多人又可以存活下來。這些軍士,將成為軍中寶貴的財富。   不過重傷的那十三人,他們或是眼部咽喉頸部中箭,或是城頭搏戰時被清兵的兵器深深劈入或是刺入,傷勢極重,難有存活的可能,有好幾人還在抬來的當場就嚥了氣。   王斗上前勸慰傷者,讓他們安心養傷,那些軍士都是激動地連連點頭。王斗看向身前的一些重傷員,他們大聲呻吟著,很多人已經快不行了,王鬥心中沉痛,這些都是他辛苦練出的好兵,沒想到就要這樣去了,特別是自己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助。   旁邊低低的哭聲響起,卻是有兩個重傷員支持不住,又是慢慢嚥了氣,王天學歎了口氣,揮揮手,讓幾個輔兵將他們的遺體抬走,收殮到一處後,以後統一安葬。   王斗呆呆地看著,忽然他聽到輕輕的呼喚聲:「大人,大人。」   卻是左哨乙隊一個重傷的火銃手,他從額頭到面門上中了八根的利箭,臉上密密麻麻的佈滿箭矢,連雙目都被射瞎了,他這個樣子,自然沒有救治的可能,不過他非常硬氣,抬來後,一直掙扎著不肯嚥氣。   他雙手艱難地摸索著,王斗上前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我在這裡。」   那重傷的火銃手緊緊抓住王斗的手,他的左右雙唇旁邊各中一根利箭,說話頗為艱難,他斷斷續續的道:「……大人為小的家內分下田地,小的甘願為大人戰死。只是家內只餘小妻,還有不足歲的女兒,萬望大人照應……」   韓仲抹了一下淚,猛地跳了起來大聲道:「這位兄弟,你放心吧,你家內的妻女,我會代為照料的。」   王斗也是柔聲道:「你放心吧,我會……」   說到這裡,他的話突然止住,卻見那重傷的火銃手已是斷了氣,只是唇邊微微牽出一絲笑容。   王斗長歎地站起身來,此戰結束後,不知道還要死多少勇士啊。   ……   舜鄉堡城外,靠著城南的丘陵平地,此時城外的清兵已經紮好一個大營。大片的營帳,一色的純白鑲紅旗號,刁斗森嚴。一隊隊的清兵哨探自營內進出,還有一隊隊的無甲跟役往返於董房河與清兵大營之間,挑水造飯,餵養馬匹。   八旗軍紮營頗有章法,自老奴時期起,他們行軍打獵,冬則立柵,夏則掘壕,又牧馬於柵壕之內,傳角刁斗箭頭以巡更,人馬皆不逃散。此時在營內一根高高豎立大纛的大帳前,帳內正傳來咆哮如雷的吼叫及鞭打聲。   帳中,那甲喇章京揮舞著皮鞭,只是對伏身地下的那位牛錄章京暴怒地抽打不停,旁邊的幾個牛錄章京都是噤若寒蟬,不敢稍動。   此戰的結果大大出乎那甲喇的意料之外,傷亡如此慘重,那些損失的勇士都是旗內的精華,竟如此葬送在這小小的千戶所城之下,那甲喇章京可以想像到時饒余貝勒阿巴泰的憤怒,想到那種恐怖的場景,那甲喇章京更是一腔怒火直衝腦門。 第108章 小堡   一直等那甲喇章京打累了,那牛錄章京才哭訴道:「非是奴才無能,而是明軍太狡猾,小小的一個千戶所城,竟藏著不下三千的精兵,儘是一色的青壯。奴才觀他們戰技出眾,恐怕都是明國家丁之流。」   「奴才以區區數百之兵,圍攻數千明人家丁防守的堅固城池……這,這都是非戰之罪啊!」   說到這時,那牛錄章京放聲大哭,慘敗之後,他原本不屑一顧的小小城堡,現在也變成高厚堅固的城池了。   他身旁同樣趴伏著幾個全身傷痕的大小軍官也是紛紛道:「不錯不錯,城內明軍決對不下數千人,特別是他們火器犀利,堅盾重甲皆不能遮蔽。他們的火器,奴才等從未見過。」   他們臉上都是露出心有餘悸的神情:「太猛烈了,勇士們身披兩層重甲,仍是被他們的火銃打破,一個個的慘死。」   帳內各人交頭接耳,那甲喇章京疑惑地道:「他們火器真如此厲害?城內有明國家丁數千人?」   那牛錄章京指天畫地,發誓自己所言不虛,又看向旁邊一個四十餘歲,臉上滿是乾瘦精肉,留著兩撇鼠鬚的牛錄章京。   那牛錄章京咳嗽一聲,出言說道:「奴才以為寧爾佳大人所說確是實情,那堡內定然不止數百人。依明國守備軍堡的戰備鬆懈,如果只是數百軍士,他們能戰之兵還要去了一半,不會有如此猛烈的銃炮。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勇士已經登上了城頭,按常理,明軍很快就會城破潰逃,但他們反敢與我們勇士在城頭肉搏血戰,如果不是明國的精銳家丁,決對沒有如此悍勇!」   他又沉吟道:「當日我們俘獲那個明軍哨騎時,就覺得他與眾不同,不是征戰多年的家丁,定不會如此的鎮定從容。再觀那千戶所城,在西面又新建一堡,定是什麼時候明國又移來了一員大將鎮守,奴才估計,堡內三千精兵恐怕沒有,不過一千到兩千的家丁還是有的。只是奴才奇怪,該地並不是什麼險要之所,為什麼要派重兵防守呢?」   聽他這麼一說,帳內各將官都是連稱有理,那甲喇章京也是被他的話吸引過去,這牛錄章京在甲喇內一向有智囊之說,還獻了一個小妾給這甲喇,所以那甲喇章京平時頗為看重他。   此時他沉吟起來,摸著自己的大餅臉,拖著那根細長的金錢鼠尾豬尾辮,只是在帳內走來走去。   趴伏在地上的那牛錄章京寧爾佳感激地看了那為他說話的牛錄章京鈕咕祿一眼。鈕咕祿給了那寧爾佳一個眼色,心下歎了口氣,誰讓自己與寧爾佳是親家呢?自己的兒子娶了他的女兒為妻,自己不為他說話,為誰說話?   此戰那寧爾佳帶去了他牛錄中數十個精銳的馬甲,戰後多人死難,讓他心內有如刀割,只是看在親家的份上,卻不好說什麼。   在帳內走了數十個來回,那甲喇章京怒吼道:「難道我們損兵折將,勇士死難,就這樣罷休不成?如果就這樣走了,我們大清國的臉面何在?以後本甲喇在旗內還如何抬頭?」   帳內都是沉默了下來,這舜鄉堡不好打,南門城牆如此,別處城牆更是不好打。   他們早派哨騎繞遍了整個舜鄉堡,除了南門,還有一個西門。不過那邊地面坑坑窪窪,大坑無數,從那邊攻打西門,恐怕會比攻打南門更為艱難,光填城門前那些土坑,在城頭火銃的射擊下,就不知道要死傷多少人。   最後還是那牛錄章京鈕咕祿道:「顏扎大人,哨探已經回報,這千戶所城附近,還有數個小堡存有人家,我們可以佯攻那些小堡,逼這堡內的明軍出城野戰救援,若是他們龜縮不出,我們就將那些小堡一個個打下來,將他們軍民盡數殺了,以雪此恨。」   「若是他們出城與我們搏戰,我大清國勇士野地浪戰無雙,定會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聽了這鈕咕祿的話,帳內各清兵將官都是連稱好計,誇他是孔明在世,聽得這鈕咕祿得意不已,只是撫著自己兩撇鼠鬚微笑。   那甲喇章京也是大聲叫好,道:「就這樣辦。今晚紮營休息,等明日我們就攻下那些小堡,將他們殺個雞犬不留!」   ……   舜鄉堡城內,王鬥出了那醫治傷兵的地方,他已經吩咐王天學盡自己最大努力救護傷員,戰死將士的遺體也要好好收殮,戰後他們統一安葬,以後他們的牌位將收集進堡內的褒忠祠,享受香火的祭祀。   這些戰死將士的遺孀子弟以後可以憑名冊每月領取舜鄉堡發下的撫恤糧米,王斗再艱難,也會養他們家人一輩子。   己傍晚時,王斗又來到城頭上,此時防守城頭的左哨後哨軍士正與右哨前哨的軍士換防,兩哨參戰的軍士換下休息,在城內巡邏預備。韓朝的右哨軍士換防南門及左側的城牆,溫方亮的前哨軍士防守舜鄉堡南門的右側城牆。   此戰左哨後哨軍士有七十四人傷亡,除了那些受傷者外,兩哨戰死的軍士,都從各隊輔兵中補充進去一些表現出眾的青壯,讓兩哨軍士又是滿額滿編。這些新進的軍士,他們現在是沒機會訓練了,就用殘酷的戰爭讓他們快速成長吧。   王斗在城頭上巡視,他對迎上來的林道符,韓朝與溫方亮等人道:「換防情況如何?防守器械可是充足?」   溫方亮笑道:「大人放心吧,將士們士氣都是高昂,有左哨後哨的兄弟榜樣在前,兄弟們換上後,都恨不得再與韃子打上一仗呢?」   王斗道:「很好,不過不可鬆懈,要小心防備!」   眾人都是恭敬答應。王斗看城頭在堡內輔兵們的忙碌下,短時間內,已是快速清理完畢,各哨各隊的草廠又是豎起,新換來的右哨前哨八隊軍士皆在草廠內休息,他們大聲談笑,只是談論著白天的那場戰事。   看到王鬥過來,他們紛紛站起,王斗讓他們休息備戰,在眾將的簇擁下,只是在兩處城牆來回查看。   城頭大量的滾木檑石又是搬上,清理出來的,或是新制做的拒馬又是擺在城牆各處,往城外看去,外面除了壕溝外,又有大量的拒馬鐵蒺藜等物,在城頭的垛口垛牆前,還安放了許多的木城。那木城每扇闊五尺,高堞五尺,諸多的大木釘大鐵刺浮拴於上,防夜襲登最理想不過。   不但如此,城頭每一個草廠的橫竿上,都高高地掛著燈籠,將城頭照得明亮一片,每隊還備有木梆鼓鑼等物,隨時可以傳出警報。每個草廠的軍士都是和衣而睡,在夜間,每個草廠還要派出軍士巡夜打更。   這樣嚴密的防守下,清兵想來夜間偷城,怕是要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天色更暗了下來,城外數里外的清軍大營星星點點的都是燈火,王斗沉吟道:「可否夜間派些人出城偷營?」   韓朝在旁低聲道:「大人,奴賊不比那些土寇,他們的營地戒備森嚴,怕是無機可乘。末將以為,我們還是固守城池,小心防患為上。」   旁邊諸人都是同意,王斗也是點了點頭,他對各人道:「晚飯後,你們招集哨中隊官以上的將官,到城樓匯合,白天的這場戰,我們有很多需要總結的啊。」   ……   夜晚,舜鄉堡的南門城樓上燈光通明,堡內四哨戰兵隊長以上的將官皆是聚集在此,各人暢所欲言,只是談論白天這場戰事的得失,令吏馮大昌在旁作著記錄。   王斗算是組織了多場這樣的懇談會,每次皆給人以新奇的感覺,在這裡,大家沒有職務高低之分,每個人都可以大膽地說出自己的看法見解,所以人人爭先恐後,爭著將自己的看法說出。換成別地的明軍,都是等級森嚴,哪有屬下敢隨便發言的?   眾人從對付清兵的盾車談起,對這個盾車,在場各人都是恨得牙癢癢的,大股的清兵在它們的掩護下直衝城下。不過除了火炮外,似乎沒有別的什麼很好的辦法。只是火炮也難以打准,似乎沒有多大的效果。   孫三傑後哨的一個隊官道:「卑職有一個想法,我們可以準備大量的陶罐,內裝火油,用它來砸中盾車,隨後扔去火把焚燒。定將那些奴賊燒成烤豬。」   眾人都是笑起來,不過許多人不以為然,其實這個方法早就多人想到了,立時有一人道:「奴賊的盾車都是停在城牆的二十步,三十步之外,這麼遠的距離,火灌砸得中嗎?再說了,奴賊的盾車眾多,要將他們盡數燒燬,需要多少火油火灌啊,怕是將我們堡內所有的油料陶罐收集上,也製造不了多少火灌吧。再則,就算火灌砸中奴賊盾車了,數十步外,火把扔得中嗎?」   那隊官漲紅臉,叫道:「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沒用?」   眾人又是笑起來,王斗也是微笑點頭,讓令吏馮大昌將這條建議記下,如果實戰中效果明顯,這隊官會因此而受到嘉獎。   看見王斗鼓勵的神情,眾人更是興致高昂,之後又談到火銃兵的射擊時機,這個教訓非常慘重,造成了第一波軍士的大量傷亡。眾人一致認為,在清兵的盾車沒有毀壞之前,盲目的對外射擊,其實沒有什麼效果。   不若在清兵填取壕溝或是登城時,再從城頭各處對外射擊,效果反而明顯,還可大大降減己方軍士的傷亡。有人提議,垛口處掛上懸戶後雖然遮蔽弓箭的效果明顯,不過卻是對外射擊不便,或許可以讓一些輔兵舉些盾牌立在垛口處,這樣火銃兵們對外射擊就方便多了。   這條建議也被記下,王鬥心中暗歎,可惜舜鄉堡只是個小地方,沒有虎蹲炮,虎蹲炮雖然射程只有二、三十步,但在清兵攻城時,決對是一打一大片。那虎蹲炮只在州城及衛城內才擁有一批,舜鄉堡內卻是沒有。   接下來如何對付清兵的雲梯,眾人也是稀奇古怪的方法無數,有人提議用撞竿、扥叉抵定推翻雲梯,將梯上的賊奴摔死,隨後有人反駁,奴賊的雲梯頂端都有鐵鉤,一靠過來,就勞勞地勾在城頭,哪裡推翻得了?白天的幾架雲梯,就是如此。   再說了,如果遇到賊奴的雲梯車,配備有防盾,絞車,抓鉤,還可上下升降,用撞竿就更不可能了。不過這個可能性也立時被旁人駁倒,這種笨重的巨大雲梯,用火炮一打一個准,賊奴定然不會使用。   不過撞竿、扥叉還是有作用的,在雲梯剛靠過來時,讓城上一些手疾眼快的人,手持撞竿併力撞沖,或可將雲梯傾倒,壓死賊人,這條建議也被記下了。   有一個隊官以前是和尚出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卑職以前在寺廟謀生,每天就是撞鐘,或許城頭可以做一些木架撞桿,就如寺廟那種,在賊奴架好雲梯後,他們剛在城頭探出身,就用撞桿將他們撞落城下。」   眾人都是笑起來,連稱他的想法有新意,他這條建議也被記下,不過他這種方法只適用於少量登城的雲梯,如果城下清兵一下子豎起幾十架的雲梯,那木架怕就搬運不及了。 第109章 圍點打援   最後左哨甲隊的隊官鍾顯才細聲細氣地道:「卑職有一個想法。」   見眾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他略有些倉儲不安,這人也是奇怪,他一個人坐在遠遠的一個角落,似乎不願意與別人擠在一起。   他道:「卑職觀舜堡的城牆都是包磚,有許多整齊的條紋接縫,火銃放在垛口,與磚牆上的某根細縫呈某個角度,就可以很準確地打到城外某個位置。或許我們可以提早定好火銃的射擊位置,做個標記,這樣我們射擊的時候,根本不需要怎麼瞄準,就可以大大提高火銃兵的射擊精度。」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拍腿叫道:「不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聽到眾人的誇獎,鍾顯才更是臉紅起來。   王斗微笑點頭,讓令吏馮大昌將這條建議也記下。   此後各人暢所欲言,還有城頭火銃兵與長槍兵如何配合的問題也說了一大堆,提出了好幾條頗有效果的建議,都是一一記下。   當晚,王斗讓令吏馮大昌等書吏連夜加班,讓他們將各人建言整理出來,交給王斗觀看,王斗認為內中建議可行後,抄寫若干本,以後這種作戰經驗文冊,每哨每隊都要擁有一本,並讓隊官們熟記,特別是各哨的哨官,更是要詳細掌握,靈活運用。   崇禎九年七月初十日。   一大早,王斗來到城頭上,韓朝與溫方亮都是迎了上來,昨晚一夜無事,不過二人與眾軍士一樣,都是在城牆上度過,一起在草廠內和衣而睡。   此時城外的清軍人嘶馬叫,一隊隊的哨探只是出營而去,溫方亮有些半醒不醒的,他揉著臉疑惑地道:「韃子要退兵了嗎?」   韓朝注視城外,神情凝重:「怕沒有那麼簡單。」   他忽然對王斗道:「大人,會不會韃子在我們舜鄉堡下吃了虧,又見舜鄉堡難打,便將主意打到了舜堡餘者的軍堡身上,再引我們出城作戰,如果是這樣……」   他的臉色有些變了,王斗與溫方亮也是臉色難看,除了舜鄉堡,境內還有靖邊堡,董家莊,辛莊,輝耀堡等諸個大堡。如果清兵真的採用這種圍點打援的戰術,舜鄉堡不出城援助,那些堡壘就會被清軍一個個攻下,各個擊破,畢竟論兵力與裝備,那些堡壘都不比舜鄉堡那樣充足與堅固。   不過領軍救援,就不可避免要與清兵野戰,固守城池還好,論起野戰,舜鄉堡上下都有些畏懼,畢竟那些韃子兵的威名與戰果是擺在那裡的。舜鄉軍只是成立不久的新軍,固守城池還好,如果是出城野戰……到時不論是大敗還是傷亡慘重,都是王斗承受不了的。   只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清兵將境內城堡一個個打下嗎?   溫方亮遲疑地道:「再看看吧,或許韃子兵在我們城下受挫,就此退兵了也說不定。」   ……   「大人快看,又有一隊韃子的哨騎來了。」   在董家莊堡的東面迎恩門城樓上,幾個軍士對著高史銀驚叫道。   高史銀臉上的橫肉抖動幾下,他怒喝道:「不就幾個韃子?仔細防守便是,大驚小怪什麼?」   他對旁邊的楊通道:「看看這些新兵蛋子,就是沒見過世面,幾個韃子就將他們嚇得什麼似的。」   楊通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他連聲道:「就是就是,有高兄弟這樣殺過韃子的勇將在此,我們董家莊肯定是固若金湯,那些軍士確實是大驚小怪了。不過他們沒打過韃子,也怪不得他們如此害怕。」   他看了看城牆上那些手持火銃仔細瞄準的軍士們,心下會安慰了些,那些火銃都是從舜鄉堡要來的優良火銃,非常精良,決對不會有炸膛的危險,而且威力可破重甲,讓軍士們愛不釋手,將原來的三眼銃盡數拋棄了。   不過除了這些火銃,董家莊拿得出手的防守器械就不多了,兩門小銅炮,一門當作寶貝的虎蹲炮,還有幾捆的飛劍大火箭,滾木檑石倒是不少。將士們身上披的盔甲,也儘是那種簡陋的布甲,頭上戴著紅笠軍帽。舜鄉堡打製出來的鐵甲,連自己堡內的四哨兵都遠遠裝備不足,自然不可能撥下什麼盔甲來。   董家莊城堡週一裡零二百二十步,萬曆年間包磚,東門外建有甕城,在王斗任舜鄉堡防守官後,高史銀與楊通二人將董家莊堡內的青壯一掃而空,也練出了兩隊兵一百餘人,火銃兵與長槍兵各佔一半,此外還有幾個夜不收,十個炮兵。高史銀與楊通平日各領一隊的兵,無事時,高史銀統管軍士,楊通管理堡內外的屯田諸事。   原來堡內還有幾個大小軍官,不過原來的董家莊管隊官張貴調任州城後,他的十幾名家丁,還有心腹張堂功與洪丘都是一起隨之調任。加上貼隊官肖大新又與前代防守官杜真一起為賊匪所殺,所以董家莊內只餘原來一個甲長吳天賦,還有一個甲長鍾圓。   眼下二人同樣是新軍中一個小隊的甲長,鍾圓原來是董家莊貼隊官肖大新的心腹,不過肖大新死後,鍾圓第一時間靠向了高史銀。   看著城外十餘個耀武揚威的清兵哨騎,楊通擔憂地道:「昨日舜鄉堡銃炮響了一日,不知道那邊情況如何了,大人可否擋住了韃子兵的攻擊。」   董家莊離舜鄉堡只有幾里路,昨日舜鄉軍與清兵的大戰,那槍炮的聲音,就是遠在董家莊,也是有所耳聞。   高史銀遠遠地看著舜鄉堡方向,也是憂慮地道:「舜堡內有四哨兵,應該沒事吧?」   在昨日那甲喇的大軍自董家莊下經過時,高史銀與楊通都是臉如土色,自己區區一個小堡,是決對抗不住這麼多韃子兵攻擊的,不過好在他們只是喧嘩而去,並不在堡下停留,讓各人鬆了口氣。   不過隨後他們又擔心起來,不知道舜鄉堡那麼情況怎麼樣。現在清兵雲集,董家莊與舜鄉堡的聯絡已是完全斷絕。在清兵哨騎四出的情況下,董家莊雖然有幾個夜不收,卻是不敢派出,否則他們在野外對上韃子一隊隊的精騎時,只有死路一條,白白送命。   高史銀忽然對楊通笑道:「楊老弟,你這樣掛念舜鄉堡的情況,怕更多是關心你在舜堡內婆娘的安危吧?」   楊通看了高史銀一眼,他張著沒有門牙的大嘴也是嘻嘻笑道:「彼此彼此,高兄弟,前些時日,你不也是將你的老婆孩子偷偷送往舜鄉堡了?大人只是假裝不知而以。」   二人相視而笑,都是心想:「你也是這樣啊。」   在清兵入寇後,王斗下令舜鄉軍內堅壁清野,不過舜鄉堡內面積有限,不可能所有境內居民都轉移入堡內,特別董家莊與靖邊堡,也算是大堡,所以這二堡王斗都是嚴令堅守備戰。   靖邊堡還好,不過在董家莊內,還是有一些軍官偷偷地將家人送往舜鄉堡內,高史銀與楊通就是如此。王斗明白他們的心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軍官與軍士本人如果擅離職守,那抓到決對是當場斬首示眾。   二人笑後,高史銀看著城外呼嘯的清兵哨騎,狠狠地道:「我老高這輩子殺人無數,好人壞人都殺過,老天恩賜,竟然讓我老高有了後,就算現在戰死,祖宗有靈,也不會怪我不孝了!」   他的話頗有絕然之意,楊通聽著也是沉默下來。   ……   董家莊堡外的情況同樣在辛莊與靖邊堡外面重演。   見清兵來臨,辛莊內的青壯莊丁一片恐慌,不過在靖邊堡堡外,那些清兵哨騎卻是遇到了大麻煩。   整個靖邊堡外,佈滿了坑坑窪窪的大土坑,與舜鄉堡的西面一樣,讓那些清兵哨騎不能逼得很近。不過經過在董家莊與辛莊外面的偵測,在舜鄉堡的那甲喇章京諸人已是心下有底,在上午的辰時初刻,舜鄉堡外的清兵便紛紛拔營,紅白衣甲旗號一片,只是肅整地離開舜鄉堡而去。   見清兵離去,舜鄉堡城頭都是一片歡呼,只有王斗等人心下凝重,這清兵的離去,不見得是好事,就不知道餘者諸堡情況如何了。   他令韓朝喚來了夜不收乙小隊的上等軍士溫達興,還有夜不收乙小隊的李有德二人前來,這二人哨探能力出眾,特別是溫達興,給王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對溫達興道:「韃子離開了舜鄉堡,我要知道他們的動向如何,你敢帶人前去哨探嗎?」   溫達興一咬牙,他單膝下跪,向王斗雙手抱拳道:「小的願為大人效死。」   王斗凝視著他:「好樣的,你回來後,便任一個夜不收的小隊甲長吧!」   溫達興眼中喜色一閃而過,他伏身地上:「大人放心,卑職一定會哨探回韃子的情報動向!」   溫達興領了一個小隊的夜不收出城而去,不過他們走後,卻是遲遲沒有回來。   到了下午的未時初刻,忽然王斗等人聽到了董家莊方向傳來隱隱的銃炮之聲,各人都是色變,難道……不過溫達興等人遲遲沒有回來,不知道那邊情況如何。   又過了一刻鐘,王斗焦急起來,正要再派出一隊夜不收前往哨探,這時溫達興等人回來了,一隊十一人,各人身上都滿是傷痕鮮血。他們的馬匹還帶回了一個人,卻是董家莊的一個夜不收。   那夜不收身上中了幾箭,神智已是有些不清,不過他見了王鬥,忽然清醒過來,他掙扎著拜伏在地,哭叫道:「大人,求您救救董家莊,救救高大人他們吧,奴賊勢大,再晚上一步,董家莊堡就要破了!」 第110章 義無反顧   王斗最終決定領軍前往救援董家莊,韓朝在旁低聲道:「大人,三思啊!」   舜鄉軍要出城救援,就不可避免要與清兵野戰,林道符,溫方亮,孫三傑幾個將領也對此表示憂慮。   王斗可以看出他們內心的恐懼,他鄭重地道:「韓兄弟,諸位大人!如果我們不敢與韃子在野地堂堂對陣,那我們練這些兵又有何用?不敢野戰,我們對韃子的畏懼就會始終刻在心頭,如此,就算我們的城池修得再堅固高大,也會被韃子一一打破。」   「今日我們不敢出城救援我們的兄弟,他日,他們也不敢出城救援我們的城堡,我們苦心練出來的兵,最終會淪為散沙一塊。大丈夫死則死矣,我就是要讓那些韃子看看,我們大明也是有敢戰好漢!」   王斗喝道:「我意已決,諸將皆隨我出城死戰!」   韓仲也是跳起來:「死就死吧,老是縮在城池內也是窩囊,就跟那些韃子拼了!」   韓朝等人見王斗決定下來,便又勸阻道:「大人尊貴之軀,身繫一堡之安危,不可輕涉險地,不若留在堡內主掌大局,就讓屬下等領兵前往吧!」   王斗歎道:「此戰關乎我們舜堡的生死存亡,讓我留在堡內怎麼安心?我親自領軍出發。」   他主意己定,雷厲風行地發佈了一系列的命令,林道符領城內一千餘民壯輔兵,與溫方亮領前哨軍士二百餘人留在堡內死守。韓朝的右哨軍,韓仲的左哨軍,孫三傑的後哨軍近七百人盡數隨王鬥出城救援,鎮撫遲大成領五個風紀軍士隨軍敦促軍紀。   眾人皆是凜然遵命,很快的,整個舜鄉堡就緊急動員起來。一隊隊的戰兵出城到校場上集合,等待出發。   為了讓出城野戰軍士行動更加靈活簡便,王斗決定此戰不帶一個輔兵與紮營器械,三哨兵七百餘人盡數戰兵。每人身上只帶數日的炒米乾糧。那炒米為大明軍中通用的乾糧,每軍士米二升,炒黃包裹,一升研為細末,一升另包,每出兵行軍都要隨身攜帶。   王斗本境作戰,糧草的補給極有優勢,帶上這些乾糧,也是為防萬一。   不過在裝備上,為了最大限度的減少己方軍士的傷亡,王斗搜羅了堡內所有的盾牌一百多面,給一部分的長槍兵配上盾牌,讓他們成為槍盾兵,一部分的夜不收哨探也配上盾牌,讓他們防護清兵哨騎射來的利箭。   在盔甲方面,舜鄉堡原有盔甲四百三十多副,其中鐵甲為兩百五十多副。昨日的戰鬥中,舜鄉軍繳獲了清軍諸多的盔甲,大部分清兵都是身披雙層重甲,將那些盔甲依無鐵棉甲,鑲鐵棉甲,柳葉鐵甲,鎖子甲一一分開,共得盔甲二百二十四副。   這些繳獲的清兵盔甲,在昨晚李茂森領著舜鄉堡諸工匠連夜開工後,已經修復了約一百七十三副盔甲,盡在盔甲被打爛的洞口上補上一些厚實的鐵葉,雖然有些盔甲修補後看上去不倫不類,不過能用就好,好不好看倒在其次。   這六百五十多副盔甲,盡數給出城救援的三哨軍士近七百人使用,其中有一些來不及修復的清兵盔甲也盡數拿來使用。就算穿著破爛的盔甲,也比身上沒有穿著任何盔甲好。   舜鄉堡三哨兵,現在共有火銃兵不到三百人,昨日守城參戰的左哨後哨軍士傷亡了七十四人,其中有三十餘人是火銃兵。王斗雖然又新補充進去數十人的輔兵青壯,不過這些人沒經過繁雜的火銃訓練,王斗只能讓他們提根長槍,暫時充任為每隊的長槍兵。此戰非同小可,為防這些沒訓練過的新兵蛋子臨戰扯了大軍的後腿,王斗還是讓這數十人繼續留在堡內,不隨同大軍出戰。   舜鄉堡的火銃兵除了平日練習火銃外,還要練習刀術,不過經過昨日的戰鬥後,王斗發現火銃兵們的刀術並沒有在實戰中發揮什麼作用,他決定以後還是給這些火銃兵們配上銃劍。   大明在嘉靖末年時,就給每門火銃配有四子銃一銃劍,那銃劍劍鋒長近兩尺,劍柄開有曲眼,可以插入銃口扭轉固定。以後火銃兵們配上銃劍,就讓他們將火銃當作刺刀或是長槍使用。   舜鄉堡每哨兵,連上哨官隊官,還有各軍官們的護衛旗手鼓手等人,原本每哨兵有二百四十九人,三哨軍士便共有七百四十七人,不過去除那傷亡的七十四人,就算加上王斗的護衛旗手及鎮撫遲大成的幾個風紀軍士,三哨兵只餘六百六十餘人。   讓這不滿七百人的三哨兵出城救援,在野外對上清兵的一千多人,大家都知道凶多吉少,不過王斗沒得選擇。   ……   舜鄉堡急促的鼓聲與鑼聲響個不停,一隊隊的戰兵披掛整齊,在各自軍官的帶領下,盡數跑步匯合到城外的較場去。王斗下了嚴令,要領軍出城救援,雖然與韃子野戰讓很多軍士心下畏懼不安,但他們都選擇了服從。   在城門口,在街道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舜鄉堡輔兵及軍戶百姓們,一隊隊的戰兵板著臉,整齊劃一地從他們身旁經過。各軍戶們擠在路口,只是默默地目送他們遠去。   堡內外一片沉默不語,此次一去,那些戰兵兄弟們,他們中有幾人可歸?自家的孩子父兄,他們可有機會回來?   腳步的刷刷聲響中,忽然聽到一個婦人的高聲叫喚:「五哥,你放心去吧,奴家等著你回來!」   她身旁一個孩童也是蹦跳叫道:「爹爹。」   呼喚聲中,一個隨軍跑動的軍士在城門口回過頭來,對母子二人露出一個笑臉。   一瞬間,歡呼聲響徹雲霄。   「放心去吧。」   「我們等著你回來。」   這一刻,無論堡內堡外,無論是軍還是民,他們都是熱淚盈眶,不過他們仍是歡笑揮手,彷彿這次不是出去死戰,而是出去旅遊。   眾軍戶含淚用力揮手,好漢子,敢與韃子死戰,自己家有這樣的男人,值了。   在千戶官廳內,一個懷孕的女子也是虔誠地對著佛像祈禱:「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求您保佑哥哥他平安歸來……」   ……   在舜鄉堡教場,王斗沉默地聽著舜鄉堡內傳來的歡呼聲,他靜靜地等待著,等待一哨又一哨的軍士在教場上排列成陣,看他們排列得整整齊齊,每個人都用力握緊了手上的長槍火銃。   良久,他開口道:「此次出兵救援董家莊,我知道很多人心下害怕,也是,韃子威名赫赫,野戰難有敵手。說句實在話,我的心下也是一樣害怕!」   他提高聲音喝道:「只是因為害怕,我們就可以龜縮堡內,見死不救嗎?我們舜鄉堡,靖邊堡,董家莊諸堡,都是血肉相連的一體兄弟,兄弟有難,我們見死不救,那叫什麼?」   「懦夫!」   「你們出堡時,都聽到了你們父母妻小對你們的歡呼,你們願意他們將你看成懦夫嗎?」   「今日我們不敢援助我們的兄弟,他日,他們也同樣不敢援助我們。我們縮在堡內,就算能擊敗賊兵一次,但是孤立無援,總有一天,會有更強大的敵人攻破我們的堡壘,侵佔我們的城池與土地,凌辱我們的妻女,殺死我們的父兄!」   王斗厲聲道:「那些韃子兵肯定會這樣做,你們願意看到這一天嗎?」   教場上鴉雀無聲,不過每個人的目光都是怒火熊熊,很多人的胸脯急速起伏起來。   王斗目光如鷙鷹般銳利,他掃視眾人,大喝道:「要擺脫更大的災難,讓我們的子孫無恨,我們只有勇敢去戰鬥!殺光那些韃子,讓他們知道我們舜鄉堡好漢的厲害,從今天起,要讓那些韃子聽到我們舜鄉軍的威名就害怕,從今往後,不敢再踏足我們舜鄉堡一步。將士們,拿起你們的武器!」   他猛地抽出自己的重劍,直直地指向天空,咆哮道:「殺奴!」   「萬勝!萬勝!萬勝!」   教場上的吶喊聲一浪接一浪,所有的舜鄉軍都是揮舞兵器極力高呼。   他們個個叫得聲嘶力竭,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害怕,沒有畏懼!   ……   「兄弟們,殺韃子啊。」   董家堡的城頭上硝煙瀰漫,火銃的聲音與喊殺聲響成一片,一個個清兵跳上城頭,與城牆上的高史銀等人肉博血戰。   守護董家莊的軍士已經傷亡三十餘人,傷亡已經高達三成,剩下的軍士,也是身上傷痕纍纍,從迎恩門兩邊城牆上登城的清兵仍是源源不斷。高史銀與楊通等人瘋狂搏戰著,他們只有一個念頭,董家莊已經快支持不住了,大人他會來嗎?   離董家莊堡的西南兩里外,那甲喇章京的大軍在這裡紮下了一個大營,此時在離董家莊城牆的二百步外,清軍大部肅然列陣,大陣中,那甲喇章京的大纛高高肅立,在他的喝令下,麾下的兵馬只是不斷上前,輪流攻擊董家莊堡的明軍。   看著城頭的情形,那甲喇章京躊躇滿志,摸著自己大餅臉道:「看著這城堡很快就要攻破了,哼,攻破城池後,定要將堡內殺個雞犬不留,讓那些明人知道我們大清兵的厲害。」   在他旁邊,站著那牛錄章京鈕咕祿,看著城頭,他暗暗吃驚,攻打這樣一個小小的城堡,己方已經傷亡了五十餘人,這裡面的明軍好生堅韌,付出這樣的代價,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面上他卻是微笑道:「這都是顏扎大人指揮若定,我大清兵才有此勝啊!」   說得那甲喇章京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第111章 佈陣   忽然那甲喇章京眉頭一皺,卻見西南方向,有十餘騎己方的哨探正往這邊狂奔而來。   那十餘騎都是清兵馬甲,領軍的是一個分得撥什庫,他奉命留在舜鄉堡一帶監視舜鄉軍的動靜,此時他急急而來,快馬來到那甲喇章京的大纛前,他滾鞍下馬,跪在地上稟報道:「顏扎大人,那堡內的明軍已是出城前來救援,奴才估計人數,怕有千人之眾,看他們衣甲森然,儘是堡內的精兵。」   在場清兵各將都是吸了口氣,沒想到明軍還真的敢出堡來救援。那甲喇章京冷笑道:「這些明人好大的膽子,真敢領軍來援,也好,就將他們在野外一網打盡,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他大聲喝令鳴金收兵,立時號角聲傳出,響徹了董家莊與整個戰場的上空,正在董家莊城頭作戰的清兵都是一怔,很多人臉上露出不甘心的神情,不過此時清兵軍紀森嚴,撤兵號令響起,沒有一個人敢違抗軍令,都是紛紛從城頭上撤了下去,從各雲梯處遁走。   見清兵忽然離去,城頭上的高史銀等人臉上都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眼見韃子兵就要得手,卻突然離去,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詐計不成?   各人都往城下看去,卻見攻城的清兵如潮水般的散去,卻是不似有詐。   各人如釋重負,都是紛紛道:「發生了什麼事?」   「韃子為什麼撤兵了?」   「難道是援兵來了不成?」   忽然一個軍士指著遠處歡叫道:「舜鄉堡的旗號,真的是大人,大人的援兵來了。」   眾人急急看去,果然在陽光下,遠處的地面探出了多面的旗幟,隱隱可以看到旗色為明軍中的尚紅,再看過去,每些面旗幟下,便是一個整齊的方陣,每個方陣中,大多銀灰一片,便是舜鄉軍不上漆,招牌似的灰色鐵甲。   那數個方陣緩緩而來,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似乎連董家莊都能聽到,那種獨特的行軍作戰陣列,不是舜鄉軍又是誰?   城頭上一片歡呼,高史銀與楊通二人看得真切,也是相互哈哈而笑:「果然是大人來了,大人沒有丟下我們董家莊的兄弟。」   楊通沖城外不住歡叫著,忽然他想起什麼,臉色大變:「大人出城來援救我們,只是在這野地上對上韃子兵……」   高史銀的笑聲戛然而止。   ……   舜鄉堡周邊土地平曠,行軍方便,為了更快地形成戰鬥隊列,在舜鄉堡教場上整軍出發後,王斗就令每哨兵都以戰鬥方陣的隊列行軍。從舜鄉堡到董家莊,他們一路而去,雖然各人都是大步行軍,不過平日舜鄉軍訓練艱苦,那隊列的觀念早深入人心,所以就算這行軍中,那隊形也是排得整齊無比,遇到大股敵人,只要稍一整隊,就可以快速投入戰鬥。   在行軍中,又分成首尾三個隊列,以韓仲的左哨為前軍,又有一些夜不收作為哨騎。孫三傑的後哨為後軍,王斗的護衛旗手與韓朝的右哨軍組成中軍。此外中軍部還有鎮撫遲大成與一些風紀軍士,又有王天學領著一些醫士作為醫護人員。   他們這三哨兵出了舜鄉堡後,便有一波一波的清軍哨騎前來哨探,有些哨騎還大膽地跑到近處前來觀看,不過在幾十個舜鄉堡火銃兵的轟擊下,他們留下了一些屍體,便跑得遠遠的了,只是若即若離在遠處監視。   王斗也懶得理他們,一行人大搖大擺自舜鄉堡出來,一路警惕地保持行軍陣列,終於來到了這董家莊堡下,看著遠處的董家莊城頭,王斗鬆了口氣,總算救援及時,董家莊還沒有陷落,自己也就放心了。   王斗身旁的韓朝也是凝視著董家莊城頭,他忽然對王斗低聲道:「大人甘冒奇險,親自領軍救援,我想高兄弟他們定是感激涕零。」   王斗點頭歎道:「韓兄弟,王某不才,不過我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兄弟。」   他看向遠處的清兵大陣,笑道:「韃子兵迎上來了。」   只聽清兵的號角不斷響起,慢慢的他們彙集成一片,不斷的迎了上來,就在董家莊城外,在雙方相距不到一里處,都是相互停了下來。   清兵那邊見舜鄉軍野外行軍竟可以保持如此整齊肅然,都是吃驚不小,同時又是個個眼睛冒火,可以明顯的看出,明軍中有一些盔甲是他們戰死的勇士所有,沒想到這些明人竟敢大搖大擺的穿出來,真是讓人看得冒火,等會野戰,一定要殺光這些膽大妄為的明人。   幾個牛錄章京簇擁在那甲喇章京的大纛下面,在那甲喇章京的身旁,儘是紅纓火炎桿旗的白巴牙喇兵,與飛翎虎旗的喀把什兵,那甲喇章京久經戰陣,他早聽了哨騎的詳細回報,又遠遠的看見明軍的陣形。   他冷笑道:「依估計,對面的明軍有六、七百人,儘是一色的戰兵青壯,果然那個城堡是有大將坐鎮,只是觀明軍旗號,似乎明國那方只是區區一個把總,為何他會有這麼多兵丁?真是奇了。」   各人也是沉吟,都覺得奇怪。   那甲喇章京撫鬚大笑:「不論如何,他們是送死來了,這些明人膽大包天,膽敢出城與我們搏戰,我大清兵野戰無敵,定要在這裡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然後再殺進堡內,將那些明人殺個雞犬不留。」   「趁他們行軍疲憊,正好立時發起攻擊。」   那牛錄章京寧爾佳忙道:「顏扎大人,該地明軍火器犀利,我大清兵從未見過,他們又敢出城而來,定是有持無恐,奴才以為,還是小心為上。」   那甲喇章京怒喝道:「寧爾佳,你這狗奴才,是被那些明人打破膽了,你在那明人的堡下損兵折將,死傷勇士數百,你還有臉面在這裡說話?」   那牛錄章京寧爾佳面紅耳赤,唯唯諾諾地退下,他昨日在舜鄉堡下損兵折將,不但折損了別的牛錄中的精兵,就連自己牛錄的精華也盡數損沒,在這甲喇內,已經沒有了他說話的餘地。   見他被那甲喇章京喝斥,別的牛錄章京都是投來興災樂禍的目光,他的親家鈕咕祿看了他一眼,也不好說什麼。   那甲喇章京排兵佈陣,準備攻擊。原來他這甲喇的清兵中,共有兵士一千五百餘人,其中披甲戰兵有五百多人,餘下的皆是未著甲的跟役與輔兵。   不過昨日之戰,清兵在舜鄉堡城下造成了二百多人的傷亡,其中身披重甲的戰兵就有一百二十餘人,還有那牛錄章京牛錄中最精銳的十七個白甲兵。在這董家莊下,又有五十餘人傷亡,其中又有二十餘人是身披重甲的披甲戰兵。   這樣一來,這甲喇中的戰兵已經折損了一百四十餘人,存余的戰兵不到四百人。不過這甲喇相信,在野戰中,只要自己派出一百戰兵,還有三百輔兵,就足以擊破對面那些膽大包天的明軍。   不過經過舜鄉堡與董家莊的戰鬥後,那甲喇章京也認為該地明軍與眾不同,他決定派出三百餘人的戰兵,還有三百的輔兵發動攻擊,以雷霆之勢,將眼前這股明軍徹底消滅。   他連連喝令,各牛錄章京的戰兵與輔兵紛紛出來,除了昨日那損失慘重的牛錄章京寧爾佳與鈕咕祿外,餘下的三個牛錄章京盡數親自領軍出戰。   其中兩個牛錄章京率領步軍,各讓自己牛錄中的四十個馬甲兵充為死兵,身批雙層重甲,首先進行突陣。然後由每個牛錄中的步甲兵進行射箭支援,最後由兩個牛錄章京各領自己牛錄中的十七名白巴牙喇兵與兩名喀把什兵充為銳兵,個個身著三層重甲,率領監督各牛錄一百五十人的輔兵,趁機突陣。   餘下一個牛錄章京領著一百餘精騎,個個身披兩層重甲,一人雙馬,在旁待機而動,待前隊衝散明軍的陣型後,又或是有空子可鑽,他們便進行不斷的衝擊與追殺。   可以看出,這樣安排,那甲喇章京是下了大本錢。不說那些戰兵,就是清兵中的輔兵,他們拿著刀槍,雖然身上大多未著甲冑,不過那甲喇章京相信,就是自己麾下這些無甲的跟役,戰力也足以超過對面那些明人的戰兵。   看著清軍步騎出陣逼來,他們那紅白相間的旗號衣甲是看得越來越清楚,舜鄉軍這邊都是一片肅然。   韓朝低聲對王斗道:「賊奴作戰,死兵在前,銳兵在後。死兵批重甲,雖死而不退,後又接輕甲善射之兵。最後為奴賊精騎,人馬皆重鎧。待我銃炮擊發,急突而出,尤擅左右突擊,不見利而不進,或遠或近,或多或少,或聚或散,或出或沒,動靜之間,其勢極詭,最是難防。」   王斗微微點頭,依他對歷史的瞭解,還有昨日舜鄉堡的戰事,確實清兵的步兵就是使用這種戰術。   還有他們的騎兵,非常難防,飄忽不定,多從兩翼夾擊,或是攻擊側翼,一個不小心,被他們找到機會,便讓他們從側翼突破。其實他們騎兵還有一種戰術,就是以死兵策馬衝陣,那死兵不但身著雙層重甲,就是馬的身上,也一樣是罩著鐵甲棉甲,且一人雙馬,一匹馬受傷後還可以換騎馬用。   不過這種重甲騎兵非常精銳,都是各旗的固山額真或是旗中各貝勒麾下才有的精銳,普通的甲喇中想必沒有。 第112章 野戰(上)   清軍步騎出陣慢慢而來,看遠處的煙塵,還有清兵們的旗號方位,就知道他們的攻擊將分為三個方向,分別由兩個牛錄章京各率領一部步兵進行一個波次的攻擊,最後由一個牛錄章京領著精銳的騎兵進行決定性的突擊。   看他們人馬戰陣有如刀尖,基本上還是沿用南宋初金兵的銳陣。   陽光下,那緩緩而來的清軍人馬讓空氣中一種讓人窒息與氣悶的感覺,王斗身旁的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了一種奇怪的吸氣聲,王斗看向左右身旁,旁邊的護衛與旗手們臉上都是露出凝重的神情。   不過各人雖然疲憊,但都是目光堅定,眼睛閃閃發亮。在王斗的不遠處,鎮撫遲大成板著臉站著,表情一萬年不變似的。還有醫官王天學,穿著他那身皺巴巴的儒衫,他看著遠處逼來的敵人,臉色有些蒼白,他身旁的那些醫士們,同樣臉色好不到哪去。   韓朝目光緊盯著那邊,他說道:「圍三闕一,看來奴賊的首波攻勢,是勢在必得。」   王斗冷笑道:「今日,便要讓他們狠狠崩落幾塊門牙,讓他們知道,我王斗不是好惹的。」   他大聲喝令:「結圓陣。」   立時他身旁旗手手中的令旗揚起,緊盯著他旗號的各哨軍官立時此起彼伏地道:「變陣。」   隨著中軍的號笛旗鼓,野地上的三個小型方陣快速合攏,隨後又慢慢向四邊拉長,最後變成一個內空外圓的大陣。這個大陣,便是屬於中國古時十大陣形之一的圓陣,在野地中,最有利於防守。   王斗所部位於董家莊堡外,四面平曠,沒有一個地方可以作為防守依托,王斗等人匆匆前來援助,也沒帶什麼拒馬等物。在這野外,沒有任何的前後左右之分,機動性極強的清兵精騎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從任意部位發動進攻。   只要他們想,只要他們找到機會,側翼,後方,都將會是他們的目標。   王斗沒有騎兵,不能作兩翼及後方的保護,不到四十個夜不收他也捨不得拿出去與清兵拚命。在缺乏足夠騎兵的情況下,野地四面佈防成為必然。而布下圓陣,則是最適合不過了。   在野地中,方陣是屬於進攻型的陣式,而圓陣更節省兵力,更有利於防守。而且只要戰局得力,圓陣只要稍稍展開,又可以成為進攻型的方陣。   王斗準備先死死防守,等大挫清兵銳氣後,再轉守為攻,給那些清兵一點顏色看看。   ……   歸功於平時舜鄉堡的嚴酷訓練,舜鄉軍變陣時有條不紊,沒有絲毫的喧嘩與隊伍錯亂。   伴隨著旌鼓號令,在清兵還在二百多步外,韓朝的右哨中軍部首先結陣完畢,他們大部結在圓陣的正前方,各軍士依哨隊旗擺開。當點鼓響到第三遍時,各人已是依自己的方位站定,火銃,刀槍,槍牌各作戰勢,數百官兵忽然齊聲大喝:「護、護、護」,聲音震耳欲聾,他們連喝三聲,便肅立不動。   韓仲的左哨部結在了圓陣的左邊位置,軍士依步隔開,各取方位,在他們單擺開後,火銃槍牌皆作戰勢,齊唱「突、突、突」三聲,同樣靜立不動。   很快的,列在右邊位置的孫三傑部也是列陣完畢,他們齊唱「訶、訶、訶」。   整個圓陣整隊完畢後,眾軍士齊聲吶喊「殺、殺、殺」,大喊三聲後,中軍部一聲摔鈸響,立時整個圓陣一片肅靜,所有軍士都是嚴陣以待,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王斗站在陣列的中央,他環顧左右,此時他的周邊,已經布下了一個大圓陣。   說是圓陣,其實也不太合適,應該稱為方圓陣才對。在正對著清兵大陣的圓陣前方,由韓朝部布下了一條筆直的大邊,由一個小方陣組成。最前方,是韓朝右哨部的四十五個火銃兵,他們分為三排持銃肅立,每排都是十五人。   每個火銃兵身上,盡數身著盔甲,王斗帶來了六百五十多副盔甲,三哨兵六百六十餘人,幾乎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副盔甲。雖然盔甲有好有壞,但有盔甲總比沒有盔甲好。   在三排火銃兵的後面,又是兩排的長槍兵,由右哨甲隊的長槍兵們組成,他們個個手持盾牌,成為槍盾兵,護衛前方清兵射來的利箭。連上每小隊的甲長,其實這處的槍盾兵有三十人,正好分成兩排。   在他們後面,右哨甲隊的隊官雷仙賓領著自己的兩個護衛,還有一個旗手,一個鼓手在這裡指揮。   在這兩排槍盾兵的左右兩角,又有三十個火銃兵,每角十五人,又分為三排而立。   在王斗的計劃中,圓陣每一哨的連接處,都留下各哨的一部分火銃兵,這樣火銃兵可以得到長槍兵的保護,在他們放完火銃後,又可以退回陣內,裝好彈藥後,再次衝到連接處射擊。   這些射擊完畢的火銃兵,他們進入陣內後,同樣可以棄銃抽刀,作為預備隊使用。   最前方那三排火銃兵同樣如此。   這塊地帶的火銃兵長槍兵皆聽右哨甲隊的隊官雷仙賓指揮,而雷仙賓,又聽命中軍部的號令指揮。   在槍盾兵的後面,又是由右哨乙隊與丙隊長槍兵組成的戰鬥隊列,他們一隊兩排,共排成四排,都不持盾,連上兩隊的隊官護衛旗手,共有七十人。右哨丙隊的長槍兵排在最後,他們除了準備接戰的同時,還有作為預備隊使用的考量,這就要看戰事如何發展了。   古時排兵佈陣,這士兵與士兵之間,行列與行列之間不能排得太密,需要留出一定的間隔距離,各種兵器才能施展,隊形才能變化。每個舜鄉堡軍士佔地約一步左右,這樣韓朝右哨的三個步隊,就組成了一個長二十多米,有九排軍士排列的小方陣。   看看圓陣左邊的韓仲部與右邊的孫三傑部,他們同樣如此安排,只不過他們的隊列略顯狐形,沒有韓朝部那麼方正。   在韓朝右哨中,有甲、乙、丙、丁四隊,除了甲、乙、丙三隊佈置在這里外,還有丁隊,則是調到圓陣的最後方去,隨之調去的,還有韓仲左哨部的甲隊,孫三傑後哨部的乙隊。   清兵貫用中路攻擊,兩翼及後部突擊的戰術,特別是他們騎兵在手,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兵力平均佈置,也有利於對付他們的攻勢。   舜鄉堡一哨兵有二百四十九人,每哨兵的一隊軍士,連同隊長,甲長,還有各護衛旗手鼓手算在內,一共有六十人,其中戰兵軍士五十人,火銃兵與長槍兵各佔一半。   昨日之戰後,韓仲部與孫三傑部都是不滿員,韓仲的左哨部傷亡有四十九人,其中左哨甲隊傷亡更嚴重,此時他的哨中只餘兩百人。孫三傑的後哨部傷亡二十五人,其中後哨部的乙隊傷亡也頗為嚴重,此時他的哨中只餘二百二十四人。   為保持兩翼的戰力,左哨與後哨只能將自己哨中傷亡最嚴重的步隊抽走,佈置到圓陣後面去。如此一來,三隊軍士,連同軍官護衛旗手在內,圓陣後部的戰兵人數不足一百六十人,其中火銃兵的數量,更只有五十人。這處圓陣的最外面,只佈置了二十個火銃兵,餘者三十人同樣分佈在兩角之中。   不過在圓陣內,有王斗的八個護衛,還有近四十個夜不收,他們除了留作總預備隊外,還可以作為支援圓陣各方的兵力使用。在這圓陣的後方位置,也是由鎮撫遲大成指揮戰鬥,幾個風紀軍士護衛在旁。   王斗環顧四周,看周邊各哨各隊旗幟肅立,將士們都已經準備就位,各人緊握手中的兵器,等著接下來的戰鬥。   結陣如此之快,這都歸功於舜鄉堡平時嚴格的陣列訓練,所以讓舜鄉軍從三個不相連的小方陣變成一個圓陣並沒有花去多少時間,只在幾鼓之間,看清兵還沒有進入二百步之內,舜鄉軍已是變陣完畢。   在圓陣每邊的裡面,哨官韓朝,韓仲,孫三傑都是帶著自己的幾個護衛還有旗手鼓手指揮戰鬥,此時他們臉上也是露出自得的神情,顯然是對己方哨隊結陣如此之快感到滿意,不過王斗還是覺得不滿足,其實應該可以更快的。   他總覺得在戰鬥中,每隊中的火銃兵與長槍兵分拆使用很不方便,以後等清兵退後,自己要組建清一色的火銃隊與長槍隊,每哨各兩隊,這樣作戰使用就方便順手了。   ……   王斗瞇著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此時陽光仍是猛烈,那太陽曬在自己厚實的鐵葉上,全身上下有一股說不出的燥熱。他估計此時是下午的三點左右,也就是大明的申時初刻。   估計這個下午,要進行一場血雨腥風的戰鬥,王斗平定心神,下令揮動大旗,立時周邊哨隊同樣的揮旗呼應,軍中一片旌旗招展,王鬥心中豪情湧起,雙方都佈置完畢,就看鹿死誰手了。   看清兵仍遠,他大喝道:「依陣並坐。」   立時嘩的一聲,甲葉的碰撞聲響,圓陣內,除了王斗與各哨軍官旗手站立外,餘者人等都是坐立地上,這樣可以抬高軍官們的視野。而且各軍士沉重的甲冑披在身上,也可以讓他們節省一些體力,為將要來臨的戰鬥積蓄力量。   太陽曬在乾燥的土地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慢慢的,塵土中那些清兵離得更近了,最後他們進入到圓陣的一百多步外。   王斗看得很清楚,第一波逼來的清兵約有兩百餘人,位於尖刀位置的,就是那領頭的數十個馬甲死兵,他們個個都是身批雙層重甲,手上拿著重盾,由幾個分得撥什庫及專達帶領。   在他們身後或是左右,若即若離的跟著數十個身披輕甲的善射弓手,由一些步兵撥什庫帶領。再後又是一群手持兵刃的黑壓壓士兵,有甲或是無甲,人群中,一些盔上高高紅纓,背上有火炎桿旗,看上去為白巴牙喇兵樣子的人分外刺目。王斗還看到這波的清兵中,出現了一個牛錄章京的官纛大旗。   王斗已經可以判斷,這波清兵的主要攻擊目標,就是自己圓陣的正前方位置。除次之外,還有兩波煙塵同樣滾滾而來,一波為步兵,一波為騎兵,就不知道他們攻擊圓陣的哪個方位。   王斗目光緊盯著對面的清兵,他估算著距離,在清兵進入百步後,他下令圓陣正方的火銃兵起立。   他身旁旗手的令旗揚起,緊盯著他旗號的右哨甲隊隊官雷仙賓立時喝道:「火銃手起立。」   嘩嘩聲響,圓陣最前方那三排四十五個火銃兵,還有圓陣兩邊角上的三十個火銃兵紛紛站起,沒人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塵,只是個個將火銃持立手上。   「火銃預備。」   一片的點燃火繩或是整理火銃聲響起,各人銃內的定裝紙筒彈藥早已填好。他們原本分三排站立,在各人點燃火繩後,立時前排火銃兵蹲下,後兩排仍是站立,個個還是將火銃緊握在手中。   看前方的清兵已經加快了腳步,他們的聲音聽得越來越清楚,雷仙賓估了估距離,喝道:「準備射擊。」   立時一片火銃移動的嘩嘩聲響,前後兩排的火銃兵都是舉銃瞄準了前方奔來的清兵們,他們依著火銃上的準星,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陽光暴曬下來,各個火銃兵的臉上一片通紅,不過他們都是緊抿著嘴,只是專心致志地瞄準著。   清兵很快進入八十步,一聲吶喊,他們開始加速,狂叫著衝上來。   看他們黑壓壓的衝過來,雷仙賓的手心上滿是汗水,他右手不住虛壓,一個聲的道:「穩住,穩住!」   除了清兵的吶喊聲,還有雷仙賓的聲音外,此時整個圓陣這邊的舜鄉軍仍是一片肅靜,除了站立的火銃兵外,餘者的軍士們,還是在陽光下靜靜地坐著。只是很多人的頭,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清兵衝來的那方。   從清兵這邊看去,明軍那邊結了一個圓陣,有一些火銃兵在前,不過他們那邊卻是一直詭異的安靜,進入七十步時,他們的火銃沒有射擊,六十步時,仍是沒有射擊。   看著那邊黑壓壓的火銃洞口,許多正在衝陣的清兵都是驚疑不定起來。 第113章 野戰(下)   在這些清兵眼中,原本他們很看不上明軍使用的火器,三眼銃不用說,就說鳥銃,那火器雖然射程遠,但是威力小,在數十步外,很難打破他們身上的披的兩層重甲。   清軍在實戰中已經發現,明軍的鳥銃,他們用盾牌,用油浸過的籐牌,在五十步外,就可以有效地抵禦矢鏃彈丸的射擊。估計那鳥銃可以在二十步的時候打破他們身上披的甲冑,不過二十步的距離,又有什麼用呢?他們的大軍已經衝上去了。   而且明軍火器操作時失誤多,意外多,很多火器臨戰時打不響,又容易炸膛,還有許多明軍沉不住氣,沒等他們進入射程就忍不住亂開火。還沒衝入射程,那邊的火器就忍不住打光了,這有什麼用呢?形不成整體的力量,火器在野戰中哪還有威力?這也是清兵纍纍在野戰中獲勝的原因。   不過不比別地明軍的鳥銃或是三眼銃,該地的明軍火器卻是非常犀利,可以在幾十步外,輕易打穿他們身上披的雙層重甲還有手持的盾牌,威力讓人吃驚。而且該地的明軍戰意高昂,戰技出眾,在昨天的守城中就表現出了這一點。   只是,昨天的守城之戰還好說,這些明軍應該久聞大清兵野戰的威名,應該臨戰慌亂才是,為何能如此沉住氣呢?   衝鋒的許多清兵心中都湧起了不妙的感覺,從昨日與今日的攻城當中,他們已經領教了舜鄉堡火銃的威力,所以見明軍那邊久久沒有動靜,他們焦急的同時,也將隊伍散開了一些,以減少明軍火銃的打擊範圍。   眨眼清兵衝過六十步,王斗仍是沒有下令開火,他早已試驗過,舜鄉堡的火銃,在六十步時很有殺傷力,不過不能破重甲與盾牌,只有在五十步時,可以擊破清軍身上披的鐵甲或是鑲鐵棉甲。四十步與三十步時,可以擊破他們身上披的雙層重甲與手持的盾牌。   要保持最大的殺傷力,就要將他們放近來打,這對軍士的心理承受壓力是個極大的考驗,這也是因為舜鄉軍,才能做到這一點。   同樣的,清兵的弓箭射程在六十步到七十步,弓力不過七斗,只有在進入五十步時,才對敵軍有殺傷力,要破對手的棉甲與鐵甲,更要拉近到二、三十步左右,所以清兵作戰方式與南宋時的金兵一樣,都是非進入五十步不射,事實上他們跑得更近才射。不過他們弓箭的箭鏃長至六七寸,其形如鑿,射入極深還難以取出,只要被他們射中,就會要了老命。   王斗看清兵滾滾而來,他繃著臉,卻是遲遲沒有下令開火,整個圓陣的軍士都是懸著一顆心,前排的火銃兵更是要將自己的嘴唇咬出血。終於,在清兵衝過五十步時,王斗揮了揮手,淡淡道:「開始吧!」   他身旁一個號手用盡全身力氣,吹響了手中的號笛,一個尖利的聲音響徹雲霄,這個號笛聲,大明稱之為天鵝聲!   雷仙賓的長刀前指,用盡全身吃奶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叫道:「射擊!」   震耳欲聾的火銃齊射聲響起,圓陣最前方那單膝蹲著的十五個火銃兵,還有圓陣左右兩角前排的十個火銃兵一齊開火,一排灼熱的火光從圓陣前閃過,濃密的煙霧同時騰起。   隨著火銃的巨響,衝在前面的清兵立時倒了一片,就算他們有意分散開些,但衝得過近,人群密集,還是有十餘人被打翻在地。   不說那些遮掩不到的輕甲弓手,還有那些無甲的清兵跟役,他們身上冒出了一團團血霧,淒厲地喊叫著滾倒在地。彈丸沒什麼穿透力,也因此破壞力更強,他們被鉛彈打入體內,裡面的內臟已經盡數被攪爛,就是神仙來了也難救。   就是前面那些領頭身批雙層重甲,手持重盾的死兵馬甲們,也有六、七人被打翻在地,他們衝在最前,瞄準他們的人更多。舜鄉軍的火銃,在五十步距離,雖然沒有打穿他們的雙層重甲與厚實盾牌,但是彈丸的強大衝擊力,只要打在他們身上,所有力量都要他們的身體來承受,被打中的地方,就算彈丸沒有穿透重甲,他們內中的骨頭與內臟還是盡數被震碎。   他們口吐血塊,一個個跪倒在地,巨大的痛苦讓他們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這些人,也不要想活了。   王斗看到一個身披三層重甲,分得撥什庫打扮的清兵軍官,他右手的大刀不見了,他捂著自己的右側胸口,那裡不斷的冒著血,他左手還提著一個重盾,只是堅持不倒,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著,臉上滿是茫然之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不過再次的排槍響起,他被幾顆彈丸打中,向後摔飛出去,這次是真的倒了,死了。一個牛錄四十個馬甲兵,不過兩個分得撥什庫,舜鄉堡火銃兵的第一陣射擊,就將其折損一個。   舜鄉堡火銃兵第一陣排槍後,正在衝鋒的清兵如潮水遇到岩石般,忽然停止了一下,很多人都是愣了一下,這個牛錄的清兵雖然知道舜鄉堡火銃兵的厲害,但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還是不敢相信有如此威力。   不過他們的窮凶極惡加上衝鋒的慣性,餘下十幾具在地上慘叫翻滾的同夥,他們還是吶喊著衝來。   四十步,最前方的那些死兵馬甲,他們將手中的盾牌遮得更嚴,同時,他們身後的輕甲善射弓手紛紛取弓取箭在手,隨時準備從盾牌後閃出射箭。   就在這時,震耳欲聾的火銃又再響起,站在後排的那二十五個火銃兵一齊開火,一片慘叫聲中,那些密集衝上來的清兵,就算他們有重盾護身遮掩,還是有十餘人被打翻在地,其中還有近十人是那些身披雙層重甲,手持重盾的馬甲死兵,誰讓他們是舜鄉堡火銃兵的重點照顧對象呢?   到了這個距離,舜鄉堡的火銃已經可以打破他們身上披的雙層重甲,還有手持的盾牌,他們任何的遮掩都是無用。還有幾個剛好要閃出來射箭的清兵弓箭手,他們被彈丸打中,這些人身上,僅披著一層鑲鐵的棉甲,沉重的彈丸破開他們的甲冑,他們翻滾著摔倒出去,被打中的部位,無一不是破開一個巨大的血洞。   只是眨眼間,清兵已經傷亡了三十人,其中有一半是那些馬甲死兵,更折損了一個分得撥什庫,三個專達什長。他們汨汨流出的鮮血很快滋潤了乾燥的黃土地面,並向遠處傳去了那股作嘔的血腥味。   這場大戰在離董家莊堡南面的一里之外,從城頭這邊看去,舜鄉軍左邊的圓陣中不時騰起一股股白色的煙霧,那爆豆般的火銃聲一陣響過一陣,就見一片片的清兵被打倒在地,看得清清楚楚。   董家莊城頭的軍士一片歡呼,高史銀神情猙獰,他用力拍著眼前的城牆,高聲大呼道:「我舜鄉軍的火銃就是犀利,韃子兵抵抗不了啊。」   楊通也是嘻嘻而笑:「大人就是厲害,打得韃子兵屍橫遍野。」   ……   舜鄉軍陣前瀰漫著一股嗆人的硝煙火藥味,在炎熱的陽光下,說不出的刺鼻,遠處還不時飄來了一股股鮮血的腥味,提醒著這裡是殘酷的戰場。   雷仙賓大呼道:「一層二層火銃手後退,第三層準備。」   立時圓陣前方,還有圓陣兩角處蹲著的第一排火銃兵與第二排站立的火銃兵,他們共五十人一起後退,他們從槍盾兵與長槍兵的空隙中穿過,回到了圓陣的內中,在那裡緊張的裝填定裝紙筒彈藥,等待著戰鬥中自己的發揮。   此時陣中只餘最後一排二十五人的火銃兵,他們緊張地上前一步,又是開始瞄準。   這時衝鋒的清兵離舜鄉軍只餘不到三十步,不過許多人猶豫畏懼起來,放慢了衝鋒的腳步,連身披雙層重甲,手持重盾的馬甲死兵都沒方法,一個個慘死在對面明軍的火銃之下,更不要說那些輕甲的弓箭手及無甲的跟役了,舜鄉堡火銃的威力,對他們震懾太大了。   那押陣的牛錄章京在後面看得大怒,他搶過身旁一個喀把什兵手中的牛錄大纛,親自持旗,大呼道:「大清國的勇士們,隨我衝啊!」   「殺啊!」   他身旁的幾個親衛喀把什兵,還有十七個明甲紅纓的白巴牙喇兵,都是揮舞兵刃,隨旗一起衝擊,見這牛錄章京如此,那些清兵大振,都是吶喊著隨之衝鋒。   最前面的那些馬甲死兵,一個身披三層重甲的分成撥什庫,手持重盾,右手上提著一把鐵製的長柄虎牙刀,他也是大呼道:「勇士們,隨我衝鋒!」   幾個什長專達,都是齊聲吶喊,指揮著自己部下的軍士,也是隨那個分成撥什庫一起衝擊。與此同時,數十個輕甲善射的弓手,也是從那些死兵馬甲的兩旁閃出,他們操弓取箭在手,腰間下蹲,腳步呈八字闊步分開,一時間,弓矢齊發!   雙方的慘叫聲同時響起,火銃的齊射巨響中,又有十餘個清兵被打翻在地,其中又有一大半是那些喊叫著衝上來的死兵馬甲,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不論他們身上披了幾層重甲,持著什麼巨大的盾牌,火銃的彈丸也輕易破開了他們身上的盔甲與手中的重盾,將他們一個個打翻在地。   那個手持重盾,身上披著三層重甲,手上提著長柄虎牙刀的分成撥什庫,他被幾門火銃打在身上,他翻滾在地,身上現出幾個巨大的血洞,他雙目圓睜地躺在地上,用滿洲語喃喃說了一聲:「衝鋒……」   就那樣死去。   與他一起死去的,還有兩個什長專達,幾個清兵弓箭手也被打翻在地,不過大部分的清兵弓箭手已是射出了他們的第一波利箭。他們步射皆是八字腳步闊而腰蹲,力氣極足,利箭勁可貫穿重札。 第114章 隨我上   弓矢齊發,數十個輕甲善射的清兵弓箭手第一波箭雨已是過來,他們射的箭又準又狠,立時給舜鄉軍右哨甲隊造成了八、九人的傷亡。   這些弓手從衝鋒的死兵兩側閃出射箭,由於視角的問題,所以中箭者多為兩邊兩角的火銃手,右角上的一個火銃手披著一副繳獲的清兵鑲鐵棉甲,一箭射中的他的心口,不過有護心鏡擋著,那箭雖然射碎了那塊鋼鏡,卻是沒射進他的身體。   致命之處在於射中右臉頰上的那根利箭,那箭射來的力氣好大,他大叫一聲,被射得仰天向後摔倒在地。清軍的箭矢很多都是馬糞浸泡過,含有毒素,這箭射入面門,搶救艱難,他怕是性命難保。   站在他右邊的,同樣有一個軍士慘叫著向後摔倒在地,他被一隻利箭射中左眼,他身上的鐵甲還中了四隻的箭矢,那些箭矢或是射碎某部分的鐵葉,或是貫穿鐵甲,射進他的身體,不過入肉不深,還有搶救的餘地,遺憾的是他左眼受了重傷,同樣是搶救艱難。   在那被射中右臉頰火銃手的左邊,同樣有一個火銃手被射了幾箭,好在他身上披了一副繳獲自清軍的鎖子甲,那鎖子甲編織細密,由無數個精良的小鐵環組成,雖然這幾箭的箭勢都是非常兇猛,射得他連打了幾個踉蹌,但有鎖子甲的遮護,射中的箭矢都是入肉不深,雖然他看起去血流如注,頗為嚇人,但其實傷勢不是很重。   大部分傷亡者都是這兩角的火銃兵,兩角處共有十個火銃兵,竟有五、六人當場受傷或是死亡。最前排的那十五個火銃兵,也有多人被射中,造成了三、四人的傷亡。   前排右邊的一個火銃手,在他打出火銃的時候,幾隻利箭向他飛來,有兩隻利箭從他身旁飛過,不過有四隻沉重的箭矢射在了他的身上,特別是他的右邊臉上,中了三根的利箭,有一箭還插在他的右腦門上。他被射得向左邊摔出去,手上的火銃也拋向了天空。   又有前排左邊一個火銃手,他打完火銃後正要速速離去,這時清兵弓矢齊發,他的後背上中了幾箭,兩邊的脖子上,也是各中了一箭,雖然有盔甲的鐵葉圍領擋住,但還是被利箭射入,他踉蹌著向前撲倒在地。   清兵諸多的箭矢,還射向了火銃兵身後的槍盾兵,不過他們有盾牌遮蔽,加上低頭躲閃快速,大多沒事,有些人雖然身上盔甲中箭,但也不是要害受傷。只有一個槍盾兵被射中了頭盔,那利箭勘勘挨著他的頭皮將鐵盔貫穿帶飛,讓他髮髻紛亂披散,這位幸運的兄弟驚魂未定。   清兵的弓箭還是一樣的狠毒準確,勁道十足,又老是射人面門眼睛,舜鄉軍右哨甲隊雖然人人披甲,但清兵的第一波箭雨,還是造成了八、九人的傷亡。   雷仙賓大呼道:「火銃手,後退。槍盾兵,掩護!」   相臨的韓仲左哨,還有孫三傑的後哨,也是傳來相同的聲音。在清兵逼近到四十步時,圓陣的全體軍士已是站立戒備,準備戰鬥。聽到軍官們的聲音,圓陣正前方的火銃兵紛紛退入陣內,或是躲到槍盾兵的後面。   與正前方相連,圓陣兩角處的一部分韓仲左哨火銃兵,還有孫三傑後哨部的一部分火銃兵,也是同樣躲藏入他們那邊槍盾兵的身後。雖然清兵還沒有攻擊他們這邊的方位,不過他們的弓箭手,已經可以威脅到這幾處火銃兵的安全。   圓陣第二排的槍盾兵上前幾步,與第一排一起,將整個陣形遮蔽得嚴嚴實實的,接連幾波清兵的利箭飛來,射擊在舜鄉軍的盾牌上啪啪作響,偶爾有一些軍士被利箭射中,發出痛楚的悶哼聲。   而這時,那些裝填好定裝紙筒彈藥的火銃兵,他們也是紛紛來到那些槍盾兵的身後,從盾牌的缺口處向外射擊,他們放完一排,又是湧上一排。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震得那些槍盾兵的耳朵不停地鳴響,火銃射擊時發出的刺鼻硝煙味也熏得他們直打啊噴,一道道火光不時從自己眼前冒出,讓人膽戰心驚。好在舜鄉堡的火銃精良,不會有炸膛的危險,多少讓人安慰些。   這一番射擊,雙方互有損傷,舜鄉堡火銃兵有盾牌的遮掩,而且昨日的守城之戰後,他們也學乖了,看準一人射擊後立時縮回,所以清兵的弓箭對他們的損傷反小,只有五、六個人被射傷,大多是射中身體。他們有鐵甲,鑲甲棉甲,或是鎖子甲護身,傷勢不是很重,只有一個倒霉鬼被射中面門,慘叫著倒在地上,立時被醫士抬了下去,看看能不能治療。   反觀那些清兵弓箭手,他們大搖大擺地站在空地上射箭,好大一個靶子,舜鄉堡火銃兵湧上射擊兩輪後,他們有十幾人慘叫著被打翻在地,忙又縮回那些衝鋒的死兵及白甲兵的身後去,清兵的箭雨攻勢,大大減弱。   此時正中的那些清兵已經是吶喊著衝到近前,圓陣內中軍部激昂的戰鼓聲響起,圓陣正前方的槍盾兵們閃開一條路。   右哨乙隊的隊官黃玉金抽出自己的長刀,大呼道:「將士們,隨我殺賊啊!」   他一馬當先的衝出去,他身旁的旗手揮動旗幟,還有兩個護衛,也是緊緊跟隨在旁。右哨乙隊的長槍兵,他們連甲長在內,戰兵有三十人,連黃玉金幾人在一起,共有三十五人,他們大聲吶喊著,只是舞動兵刃衝出圓陣去。   黃玉金幾人衝在最前,他們身後,是一伍伍的長槍兵。圓陣分拆後,他們一伍長槍兵連上伍長,加上指揮戰鬥的甲長,有六人,前後左右共分五伍五個波次。   右哨乙隊軍士首先對上的,就是那些剩餘的,衝在最前面,身披兩層重甲,手上大多拿著重盾大刀的死兵馬甲。   「殺!」   雙方對撞在一起,立時殺成一團。   戰鬥一開始,就是無比的殘酷,戰場上不時響起雙方的慘叫聲。   一個甲長挺著旗槍,指揮自己手下一伍的軍士對上了一個手持半月短柄斧的馬甲兵。   那馬甲兵的技藝出眾,將一個重盾舞得虎虎生風,水滴不進,幾根長槍怎麼也近不了他的身前,只聽波波巨響,這一伍長槍兵刺出的鐵槍盡數被他用盾牌擋住,他偷了一個空,搶上一步,手上的半月短柄斧重重地劈在一個舜鄉軍的肩胸處,沉重的利斧將他的小半個身子幾乎劈去。   沉重兵刃砍入骨骼的慘人聲音,那舜鄉軍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叫聲,哆嗦著跪倒在地。看著眼前的血雨碎肉橫飛,那馬甲兵臉上露出自得的神情,遺憾的是,他忘了對手還有幾人,在他的大斧劈在那舜鄉堡軍士的身上時,他身上的空門已是露開,然後他就聽到幾個漢語的大喝聲響起,他雖然聽不懂那些漢語,卻可以猜到其中的意思,就是:「殺!」   多達三根的長槍,從他右肋空門刺入,銳利的槍頭破開他身上的數層甲冑,深深刺入他的體內。劇烈的痛苦讓他全身都是抽搐起來,他大聲吼叫著,就要將手上的短柄斧劈出。   又是一聲大喝,又是一根長槍而來,忽的一聲,刺在他的咽喉處,槍勢兇猛,將他直接刺翻在地。   還有一個揮舞樺木把精鐵鐮刀的馬甲兵,他鐮刀尖銳彎曲的頂端,砍勾在了一個舜鄉軍的脖子上,那鐮刀一拉扯,那軍士脖子上的鮮血立時如噴泉般湧出。那軍士痛不欲生,他用力地抓住那鐮刀銳利的刀身,就是雙手不斷湧出鮮血也不管不顧。   那馬甲兵看那明軍的眼神,心中不由湧起恐懼,他拚命地拉扯鐮刀,卻怎麼也拉扯不出,最後的結果是他被這個伍的舜鄉軍餘者軍士刺死在地。   金鐵交擊,只是短暫而殘酷的接觸,那些馬甲兵與舜鄉軍就雙方各死傷幾人。看到這樣殘酷的情形,再看那些明軍又是瘋狂地挺槍衝上來,清兵中的很多人都是恐懼地退後散開,連餘下的那些馬甲兵也不例外。   這個牛錄的死兵馬甲原有四十人,不過早在他們衝陣時,已經在三排火銃的打擊下死傷二十餘人。加上馬甲兵中的兩個分成撥什庫也是盡數被火銃打死,隨之被打死的,還有幾個馬甲兵中的什長專達。   可以說,這種傷亡率,他們早已膽寒,要不是那牛錄章京的激勵鼓舞,他們早就崩潰了。而且由於低層軍官死傷眾多,他們已經失去了組織性,搏鬥時大多是各自為戰。   而且原本他們自信的,在野戰中的肉搏勇氣,在與舜鄉軍的戰鬥中,卻是發現沒有絲毫的優勢,他們同樣的武勇,同樣的悍不畏死,對方的勇氣絲毫不會輸於他們,這讓他們僅有的余勇更是煙消雲散。   清兵雖然紀律戰陣比明軍森嚴,但這個時代,其實更強調的是個人武勇,清兵也是如此。論個人戰力經驗,他們個個都比舜鄉堡的軍士強,但卻沒有舜鄉軍如此的強調團體與紀律。   平時舜鄉軍的陣形訓練就是殘酷,在戰鬥中,舜鄉堡軍士配合的默契,更是深入到骨髓中去,他們從不單人作戰,最少都是一伍對上不同的敵人。他們群槍刺去,一往無前,漠視自己的生死,似乎是同歸於盡的打法,讓對手什麼武勇都發揮不出來,以前的杜真,就在王斗手下吃過大苦頭,現在輪到這些清兵了。   對上舜鄉軍,除非你抱定與對方以命換命的想法,否則很難破解對方的攻擊。但是這種做法,是那些清兵們不願意的,他們只是強盜,他們很願意欺軟怕硬,搶些財帛回老家享受,卻是不願意將命留在這裡。   舜鄉軍這樣的戰術,越是大規模的戰鬥,越是佔便宜。王斗估計,個人技藝不深但團體紀律出眾的舜鄉軍,五個普通軍士怕是打不過三個的普通清兵,但是三百個舜鄉堡軍士,就能與三百個清兵勢均力敵,上了五百個或是一千個舜鄉軍,估計就能戰勝同等數量的清兵。這兩日的戰鬥,已經堅定了王斗這個信心。   在舜鄉軍的衝擊下,前面那十幾個馬甲兵很快被殺散,露出他們身後一些躲躲閃閃的輕甲弓手,還有那些無甲的清兵跟役。   看著那些狂叫而來的舜鄉軍們,他們眼中都是露出了畏懼的神情,連那些牛錄中精銳非常的馬甲死兵都擋不住他們,何況自己?很快他們慘叫連連,又有數人倒在舜鄉軍的衝刺槍擊下,不過這時那牛錄章京已經領著白甲兵們衝到了。 第115章 騎射   這些白巴牙喇兵個個明盔明甲,內穿鎖子甲,外穿鑲鐵的棉甲,甲葉外露,片片都是那種精良厚實的柳葉鐵片,上塗銀光閃閃的白漆。前後胸口一個巨大的護心銅鏡,鐵盔上高高紅纓,護耳,護頸,護眉一應俱全,背上一桿火炎邊的旗幟隨風舞動。   這些白巴牙喇兵手上都提著沉重的武器,有的拿著巨大的圓錘,有的拿著粗大的鐵鞭,有的提著沉重的鐵劍,有的拿著粗長的虎槍,有的提著鐵製的長柄挑刀或是虎牙刀。他們身上都背著巨大的步弓箭壺,還的還掛滿了飛斧、鐵骨朵等投擲武器。   這些白巴牙喇兵中,衝在最前面的,又是一個白甲壯達,這壯達滿腮的虯髯,古銅色的臉上儘是風霜痕跡,肩寬手長,虎背熊腰,一看就是那種飽經沙場,作戰驗非常豐富的戰士。他身上同樣是紅纓明甲,背上插著一根斜尖的火炎旗桿。   他的右手上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一把沉重的飛斧,他目光銳利如鷙鷹,似乎己看準了某個要下手的獵物。   在這些白甲兵的後面,就是那個舉著大旗的牛錄章京,幾個白甲兵與喀把什兵緊緊地護在他的身旁,那些有甲或是無甲的清兵跟役,也在各自撥什庫與專達小頭目的帶領下吶喊著衝上來。   在殺散了那些馬甲兵後,右哨乙隊隊官黃玉金又指揮自己的兄弟繼續衝殺,他的左臂有些不靈活,卻是在方纔的撕殺中,被一個馬甲兵重重的劈了一刀,還好他身上的鐵甲得力,這一刀沒有給他造成多大的傷害,但沉重的劈擊力量下,他左臂的肌肉組織已是有些受損。   他身旁的兩個護衛同樣是帶有傷痕,有一個右胸口的盔甲還被劈裂,那處的傷口不住滲出鮮血,他渾然未知,只是隨著黃玉金喊叫衝鋒。他身前那個旗手倒是完好無損。   見那些白甲兵殺來,黃玉金揚著自己的長刀,大喝道:「兄弟們,殺韃子!」   一伍伍的長槍軍士,又是喊叫著隨他撲上。在衝擊殺敵中,舜鄉堡平時的嚴酷訓練發揮了本能,右哨乙隊便是非常注重陣列的配合,他們隊旗在中,兩邊是各一伍的長槍兵,後面又同樣是一列三伍的長槍軍士。   每一列軍士都是同在一條直線上,不得有任何軍士或是長槍伍超過這一條線。如果某伍的軍士前面沒有敵人,那這個伍的軍士就在甲長的判斷指揮下,協助旁邊的長槍伍向敵人的兩翼發起攻擊。   正因為這樣的配合,所以右哨乙隊的普通長槍軍士,殺散了那些只呈匹夫之勇的清軍馬甲,讓他們恐懼四散。   不過在方纔的戰鬥中,右哨乙隊也有三人陣亡,數人受傷,其中還有一個甲長,該伍的指揮權,已經轉移到伍長身上。佈陣分拆後,甲長與長槍伍一起作戰,有甲長的指揮,伍長們已經變成普通的戰鬥兵,不過依舜鄉堡的規定,戰鬥中如果甲長陣亡,伍長便接過指揮大權。王斗還規定,如果伍長陣亡,便由伍中技藝更深的軍士接過指揮權,總之,讓軍中的指揮結構不散。   除了陣亡的將士,此時右哨乙隊所有受傷的將士都在堅持作戰,方才與清兵的搏戰,讓他們勇氣倍增。韓朝的右哨只與山匪作過戰,不過方纔的經歷,他們發現自己也能與那些精銳的韃子殺個難分難解,看來傳聞中悍勇無比的韃子兵不過如此。   殺敵的信心與勇氣,讓他們克服了疲累與傷痛,在隊官黃玉金的指揮下,他們的吶喊聲如春雷一樣滾過大地。   黃玉金指揮軍士們衝擊,眼見那些白甲兵撲來,忽然他眼前一暗,就見幾個什麼東西向這邊飛來,那些沉重的物器忽忽盤旋,凌厲非常。   黃玉金大喝一聲,劈開一個朝自己面門飛來的鐵骨朵,他身旁一個護衛慘叫一聲,被一把飛斧切在了脖頸上,那飛斧上繞著一根繩索,似乎那邊在投射的瞬間,就拉動了繩索,那飛斧更是旋轉而進,切在那護衛脖頸上時,給他造成了一個巨大的傷口,那邊又是一拉,那飛斧離他而去,一股鮮血從那護衛的脖頸上噴出來。   那護衛尤是踉蹌向前衝去,直到奔出好幾步後,才無力地癱倒在地。   又有隊旗右邊一個長槍伍的甲長,他的右臉上插著一根鐵骨朵,那邊的骨頭全部碎了,還有他胸前的鐵甲上,也是深深地切進一把飛斧。那甲長挺著旗槍,加上他這伍的長槍兵又是衝鋒在前,分外的引人注意,投來的一波利器中,就有兩把招呼上了他。   痛楚的哼叫聲接連響起,這一波的武器投擲,竟又造成了右哨乙隊軍士前後數人的傷亡,幾個舜鄉軍士痛叫著摔倒在地。   最前面一波已經有七、八個白甲兵撲到,金鐵交擊,雙方對撞在一起。   那個白巴牙喇兵的壯達,在他扔出飛斧殺死了黃玉金的一個護衛後,黃玉金連同餘下護衛旗手已是衝到近前,那護衛的長槍直刺他心口,那壯達身子靈敏地扭動,那長槍挨著他的身側甲葉擦過,他已是拔出了腰背上的雙手重劍,那重劍重重劈下,那護衛的頭顱就飛上了上空,一股血雨噴出來,他無頭的屍身扭動幾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黃玉金紅了眼,這護衛就跟他如親生兄弟一般,卻是如此的慘死,他大吼一聲,從那壯達的側後,手上的長刀重重向他頭上劈去。這一刀勢必無法躲閃,不料那壯達毫不猶豫,頭往後揚,手臂抬起,以手臂與腰背處的盔甲對上黃玉金的長刀,一聲重響,骨骼碎裂的聲音傳來,那壯達雖然披了雙層的重甲,但整個臂肩處還是差一點被黃玉金砍下來。   那壯達痛楚地吼叫著,右手上的重劍掄起狠狠劈下,重重劈劃在了黃玉金的肩脖處,鐵甲破開,露出裡面的森森白骨,黃玉金痛得幾欲昏去,他搖搖欲墜,那旗手搶上一步,上去扶住了他。   那壯達又撲了上來,正要再補上一劍,後面一排中間那伍的長槍兵已是有三根長槍向他刺到,他劈斷了兩根槍頭,但刺向他右肋處的那根長槍他卻是破不了,那長槍破開他的兩層重甲,從他右肋處深深刺入他的體內。   那壯達痛得全身抽搐,猛然他一聲吼叫,竟用左手扭斷了那長槍的槍桿,貼上一步,手中重劍直刺進那個長槍兵的小腹,那長槍兵痛不欲生,他口中湧出大團的血塊,他緊緊地抓住那劍身不放手。   眼角的餘光中,那壯達看到一個被他劈斷槍頭的長槍兵,丟棄了手上的木棍,抽出腰間的長刀,惡狠狠向他的頭顱處狠狠劈來。   ……   在與這壯達搏戰的同時,這伍餘下的長槍兵,連甲長在內,又是對上了後面撲來的兩個白甲兵。   血雨噴散,那壯達的頭顱飛上天空,那兩個白甲兵見那壯達被斬首,眼中都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他們更是吼聲如雷。很快的,那兩個被劈斷槍頭的長槍兵,在拔刀殺死那壯達後,也是急急舞刀迎了上去。   黃玉金受了重傷,他掙扎扶著隊旗,只是指揮著戰鬥,那旗手則是抽出兵刃,護衛在他的身旁。   戰場的撕殺血腥而殘酷,睜眼之間,雙方已經有數人死傷。很多時候雙方接觸,在一擊之合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這需要眼力與力量的配合,任何的技巧都是無用。   方纔隊旗右邊那長槍伍的甲長中招,他痛極怒吼,不知哪來的力量,仍是挺槍掙扎向前衝去。對上他這一伍的有兩個白甲兵,其中右邊一人拿著根粗大的鐵鞭,左邊一人拿著把鐵製的長柄挑刀。   那甲長大喝聲中,這伍的長槍兵分兩處迎上二人,有兩根長槍刺向那拿著鐵鞭的白甲兵,一根長槍從正面刺他心口位置,一根長槍從側面刺他的左肋位置,那甲長臉上插著鐵骨朵,胸前插著飛斧,滿臉滿身的血,他搖搖欲墜,仍是挺著旗槍堅持指揮,眼角的目光還看向後邊繼續衝來的白甲兵們。   舜鄉堡軍士每日苦練衝刺,很多人在二十步外練習刺擊,都可以刺中目標位置,他們尖叫著衝來,威勢非同小可。刺向那拿著鐵鞭白甲兵的兩根長槍槍勢猛烈,配合巧妙,極難阻擋,隨便中了那根,都是致命。   看著刺來的長槍,那白甲兵眼中閃過驚訝的神情,沒想到明軍的槍勢如此猛烈狠毒,自己從軍多年,似乎很少遇到過,不過他飽經沙場,雖驚不亂,狠狠一鞭打向那刺向自己心口的長槍,將他槍頭打歪出去,還碰到了旁邊那根長槍,讓它擦著自己身側的盔甲而過。   同時他搶上一步,手中的鐵鞭重重地打在那個刺向自己心口的軍士頭上,那軍士頭盔破裂,腦漿與鮮血四濺,他慘叫著向後摔倒出去,滾倒地上痛苦地叫著。   不過他忘了站在一旁的那位甲長,就見那甲長找準了這個機會,他一聲吼叫,用盡全身的力氣,槍如游龍,手中旗槍一下子刺入那個白甲兵的咽喉內。那白甲兵掙扎地看向那個甲長,眼中滿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那甲長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他滿臉的血,右邊臉上還插著根鐵骨朵,那笑容卻是顯得有些猙獰。他一槍刺出後,全身的力氣也似乎失去了,他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倒在地上,已是氣絕,只是臉上還殘留著那種喜悅又得意的笑容。   後面白甲兵繼續殺來,後面一伍的長槍兵衝上數步,護住了前面一伍長槍兵的側翼。   ……   王斗閉上了眼睛,前方激烈的撕殺只離圓陣十幾、二十餘步,從中軍臨時撘起的一個小高台看去,前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看出,戰事無比的慘烈,己方軍士的配合與戰術也是卓有成效的,畢竟戰鬥靠的不是單純的武勇而是團體間的配合,戰場上個人再厲害,也比不過集體的力量,很少有敵軍能防住同時從幾個方向刺來的長槍。   不過己方畢竟是新操練不久的軍士,戰場上搏殺的經驗與技藝遠遠不能與清兵中最精銳的白甲兵相比,或許每殺一個白甲兵,就要用自己兩到三個的長槍兵來換,雖然這種交換比是值得的,畢竟白甲兵都是清兵各個牛錄中的精華,需要至少十年的時間來培養,死一個少一個,而自己練一個長槍兵出來,只需不到一年。   不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些軍士都是自己苦心培養出來的,看著他們傷亡,王斗怎麼會不心痛?   王斗估計右哨乙隊的軍士傷亡不小,他心如刀割,歎息著閉上雙目。   不過很快的,他又睜開眼來,眼中現出堅定的神情,喝道:「右哨丙隊出戰。」   韓朝咬著牙齒,也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鼓聲再起,一波數十人的舜鄉軍又是吶喊衝出,他們挺著長槍,急急衝過右哨乙隊的前方接戰。右哨乙隊殘餘的士兵們,則是趁機退了回來整隊。   退下來整隊時,乙隊的隊官黃玉金不由流淚,他這一波的戰鬥中,估計有殺死清兵馬甲兵四人,殺傷三人,還殺了三、四個清兵弓手與無甲跟役。那些白甲兵也殺了五人,估計又殺傷他們中的三人。不過他自己也陣亡了十三人,其中還有兩個是自己護衛,一個是甲長,兩個是伍長,此外還有七、八人傷勢不等,連自己也是身受重傷。   他這一隊的長槍兵,已經完全打殘了。   王鬥將黃玉金招來,好言安慰他,王斗向他承諾,等戰後,自己定會為這一隊的將士請功。見他搖搖欲墜,王斗讓王天天學領著醫士們為黃玉金等人療傷,圓陣內的諸人,也是佩服地看向黃玉金等人,死戰不退,身被數創,真是好漢。   王斗看向前方陣地,那邊又傳來激烈的撕殺聲,王斗估計連先前的火銃射擊,還有方纔的肉搏血戰,這個牛錄的清兵,前後傷亡人數應該在六十人以上,其中有一大半還是該牛錄中最精銳的馬甲兵與白甲兵,他們應該也快支持不住了。   ……   煙塵滾滾,鐵蹄聲響,在韓朝右哨又一隊長槍兵出戰後,王斗一直關注的那隊清軍精騎出動了。   先前他們遠遠的聚在離舜鄉軍圓陣外二百多步遠的地方,一聲不響的,不過對他們的動靜,王斗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此時他們出動後,王斗反而鬆了口氣。   吶喊聲響起,又是另一個牛錄章京領著自己的數百步兵,朝圓陣右邊的孫三傑後哨處殺來。王斗更是放心,圓陣的正前方敵我正在纏鬥,騎兵不能攻擊,右邊又有敵軍步兵攻擊,看來清兵的鐵騎,只會攻擊自己圓陣的左部與後部了。   隨後那些清兵騎兵沖得越來越近,果然如此。   好在王斗布下的圓陣,沒有任何的左右翼與後方之說,任何一個位面都是正面,兵力都是平均分配,在防守上,沒有薄弱之處。   他大聲喝令迎戰,圓陣餘者三處的火銃兵都是準備,在韓仲的左哨部,佈置那邊主管火銃兵的一個隊官大聲喝道:「火銃手準備。」   昨日之戰後,由於左哨部的傷亡,加上還調了一隊的軍士前去防守圓陣後部,所以佈置在這裡的火銃兵只有六十五人。其中最前面三排還是四十五人,只有佈置在圓陣兩角的火銃兵為二十人,兩邊十人,各分兩排肅立。   聽了隊官的命令後,嘩的一聲,正前方的火銃兵都是前兩排蹲下,後一排站立,並再次檢查手上的火繩子藥等情況。只有兩角處的火銃兵前排蹲下,後排肅立。   看看那邊的清兵騎軍已是加快了衝擊,快要進入百步,那隊官又是喝道:「後層射擊準備。」   火銃的移動聲響,立時站在正前方第三排的火銃兵,還有兩角處的第二排火銃兵都是舉銃瞄準了奔來的清兵鐵騎。那些騎兵一人雙馬,儘是該牛錄中最精銳的白甲,馬甲,步甲兵,共有一百多人,數百匹馬的蹄聲密集,塵土飛揚,大地都似乎在鐵蹄的擊打下劇烈震動。   這騎兵的衝擊竟有如此威勢,不說前面的那些火銃兵心臟劇烈地跳動不停,臉上漲得通紅,就是圓陣內側的左哨長槍兵們,也是個個臉容變色,很多人額頭上淌下豆大的汗珠,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自己緊張的。   眨眼間,清兵精騎衝入百步之內,大地的震動更是劇烈,擊打得人的心臟咚咚作響。看著黑壓壓的騎兵潮水般而來,很多火銃兵握著自己火銃的手都是緊得骨節發白。   六十步。   「射擊!」   從圓陣左側騰起一股煙霧,首先數道火光從左側的圓角處冒起,接著閃遍了整個的圓陣左面。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響起,後排的二十五個火銃兵一齊開火,人叫馬嘶,立時便有數個清兵被從馬上打下來。射人先射馬,由於圓陣狐度的關係,從圓陣左角起,有一些火銃手是從側面向那些騎兵射擊,加上馬匹的目標大,清兵又是一人雙馬,一共有十餘匹馬被舜鄉堡的火銃打中。   清軍的馬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響的火銃聲,震耳欲聾的聲音將它們嚇到了,加上一些馬匹中彈,巨大的痛苦與刺激下讓它們暴怒起來,它們亂蹦亂跳的,或是在地上打滾,一些清兵控制不住瘋狂的馬匹,有幾人被甩下馬來,有兩個倒霉蛋甚至被後面衝上來的馬匹踏成肉泥。清兵的騎兵衝陣立時一亂。   那隊官顧不得仔細看前方的成果,只是喝道:「後層退散,一、二層準備。」   立時打完的火銃兵急急退回陣內,前兩排蹲著的火銃兵第二排站起,第一排繼續蹲著,他們又是緊張地將火銃瞄準了前方繼續衝來的清兵精騎。   那些清兵努力控制著馬匹,將自己的身子盡量放得低低的,眨眼間他們又是衝上來。震耳欲聾的火銃聲再次響起,一共有四十門火銃向那些精騎盡情噴射出灼熱的彈丸與硝煙。   離得這麼近,立時又有十餘個清兵慘叫著被打落馬下,更有二十餘匹馬被打死或是打成重傷,它們渾身浴血,更是發狂起來,向後面或是旁邊亂跑,讓那些清兵的陣列更是混亂。   看到這個情形,王斗提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王斗估計沖在第一波最前面的那些馬甲兵已經折損過半,雖然後面那些步甲與白甲騎兵還是繼續策馬從那些混亂的馬匹兩邊衝來,不過這些人的衝擊威勢已經大大減弱,對己方造不成什麼威脅。   通過剛才的戰鬥,王斗也可以肯定,以後自己不需要拒馬與車陣,僅用火銃兵,就可以有效地抵擋那清兵鐵騎的攻擊。   那些火銃兵射完後,急急奔回陣內,同時左哨圓陣內的槍盾兵與長槍兵也準備迎戰,他們豎起長槍,寒光閃閃的槍林立時對準了那些衝來的馬匹。前面那兩排槍盾兵,還緊急豎起了盾牌,將整個陣形遮蔽得嚴嚴實實的。   一波一波的清兵精騎從離圓陣外的十餘步控馬掠過,一片的甩刀,標槍,還有飛斧鐵骨朵等而來,還有些善射的弓手射出箭來。圓陣內傳來一片悶哼聲,那些清兵騎在高高的馬上,視野遼闊,不時有一些圓陣內的舜鄉軍被標槍或是飛斧投中。   而且他們的飛斧標槍,後端大多繞有一根繩索,在投射的瞬間拉動繩索,那飛斧或是標槍旋轉前進,在投出去時嵌入對方的盾牌,只要往回一拉,可以刺破毀壞盾牌或是盔甲。   前面幾波的清兵精騎奔去後,圓陣左側槍盾兵的盾牌幾乎被一掃而空,後面跟來的清兵鐵騎,更是策馬紛紛射來利箭,又投來了大量的甩刀飛斧鐵骨朵等物。清兵的騎弓威力小,舜鄉軍幾乎人人盔甲,只要不被射中面門,傷勢一般不重,但要命的是他們的飛斧標槍等物,只要被投中了,不死也要重傷。   痛哼聲連連響起,這邊列陣的長槍兵或是槍盾兵們,他們紛紛被投中,眨眼間,這邊竟有十餘人傷亡,由於這邊的火銃兵剛打完,裝填不及,又沒有遮掩,那種光挨打不能還手的感覺要讓人崩潰。   好在這時在圓陣內那些閒著沒事幹的右哨火銃兵紛紛湧到,他們從該處圓陣的兩角處,或是膽大的衝到槍盾兵的前面,對準那些策馬奔來的清兵騎兵紛紛開火。   十幾步的距離,好大個的目標,又是從側面射擊,等這些清軍騎兵從這處的圓陣外沖完後,他們已是有十幾人,還有眾多的馬匹倒在了右哨火銃兵的轟擊之下。   更讓那些清兵想不到的是,他們前面幾波的騎兵從該處圓陣衝過後,路過圓陣後部的防守範圍時,該處圓角與正面的火銃同樣從側面紛紛開火射擊,等他們回醒過來,拚命策馬奔到遠處時,在這圓陣的後部位置,他們又留下了十餘具屍體,還有諸多被打死打傷的馬匹。 第116章 得勝   那些清兵精騎狂奔到二百步外才停了下來,他們下馬盤點損失,己方竟有三十餘人的傷亡。大部分是那些馬甲兵與步甲兵,其中更有五、六個白甲兵的傷亡。   那牛錄章京擂胸大叫,心痛無比,自己一個牛錄才十七個白甲兵,竟一下子折損了這麼多,還有那些披甲戰兵,都是自己牛錄中的精華,竟這樣白白失去了,明軍火銃的犀利,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特別是衝陣時明軍火銃手從側面射擊,那幾波的損失最大。   環顧左右,除了一些沒被打中要害的披甲戰兵還堅持回來外,餘者中彈落馬的戰士,怕都是凶多吉少。不比在地面上衝陣,騎兵策馬狂奔,如果他們中彈落馬,大多沒有存活的可能。   不但如此,那些沒被明軍火銃手打中要害的戰兵們,就算他們堅持回去,以他們那落後的醫療救護,這種炎熱的天氣,光是傷口感染,又要折損很多人。   此外還有數十匹戰馬,或死或傷,也是不能再使用,此次的損失太大了。   那些清軍騎兵都是呆呆地站著,真沒想到,僅是一個衝鋒,己方就損失這麼大,他們一向引以為傲的騎射,在對面明軍的火銃下,完全沒有優勢。   一個分得撥什庫憤怒地叫道:「巴雅大人,讓我們的勇士再衝上去,挨近上去步射,不相信那些漢人不潰散。」   那牛錄章京喝道:「敖勒多,你想我們的勇士都死光嗎?挨近步射,就算射光那些漢人的火銃手,我們的勇士又要死傷幾十人,我們已經死不起了!」   不說這個牛錄章京惱怒,此次衝鋒死傷的儘是他們牛錄中的精華。那些披甲戰兵,就算一個步甲,最少也要花五、六年的時間培養,更不要說那些馬甲或是白甲兵,個個都是久經戰陣,只有武藝好,戰場經驗充足的老兵才能充任,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補充的。   死傷這麼多人,那牛錄章京知道自己這個牛錄在旗中已經是廢了,沒有五年的時間,不要想恢復戰力,而且誰知道旗上會不會撥下丁口勇士來補充自己的損失,沒有補充,自己牛錄在十年之內不要想有大作為。   還有那些死傷的戰馬,它們的訓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死了那麼多馬匹,對整個牛錄,甚至是甲喇,都是個嚴重的打擊。   那牛錄章京紅著眼,惡狠狠地看著圓陣那邊的明軍道:「看清楚他們的旗號,以後離這些漢人遠一些。我們滿洲勇士的威風,應該施展在那些漢人婦孺身上才是!」   ……   在圓陣的正前方,領著步軍攻擊的那牛錄章京同樣在後悔,雖然自己親自揮旗衝鋒,不過明軍並沒有後退,在他們第一波長槍兵後退整隊後,第二波的長槍兵又衝了上來,他們死戰不退,己方勇士的傷亡在不斷地擴大。   最初的激揚過後,那牛錄章京忽然醒悟過來,自己牛錄中的精兵已經快要打光了,傷亡人數已經近七十人,其中大部都是自己牛錄中最精銳的披甲戰兵,那白甲兵,更是傷亡了大半。   不知不覺,自己的牛錄已經廢了,一股極度的後悔忽然湧上那牛錄章京的心頭。   圓陣的左邊與右邊都傳來明軍火銃的射擊聲,那牛錄章京看去,就見左邊那些精騎紛紛落馬,然後他們奔得遠遠的,再也不回頭。   再看向右邊,似乎那邊的牛錄章京也看見了這邊的嚴重傷亡,便令一些輔兵還有無甲的跟役持盾當前進攻,死兵及白甲兵們在後押陣,以減少牛錄中精銳戰士的傷亡。   可惜輔兵們可沒有那些披甲戰兵的作戰意志,他們被孫三傑的後哨火銃兵三層射擊後,眨眼間死傷三十多人,看著身旁兄弟被火銃打中的慘樣,那些無甲清兵跟役當即就潰散了。他們席捲回去,就算後面有該牛錄中最精銳的馬甲兵與白甲兵押陣,也是鎮壓不及,只得跟著逃了回去。   看到圓陣兩邊的情形,這邊的清兵們更是沒有戰心,潰敗已經不可避免,那牛錄章京歎了口氣,他的牛錄大纛搖動,該處的清兵們鬆了口氣,都是潮水般隨旗退了下去。   清軍曾規定,在戰時搶回己方勇士的屍體,並將其背負回鄉後,就可得到該人一半的家產。不過該牛錄的清兵退卻時,除了拖回少部分戰死者的屍體,還有一些傷者跟著跑了外,大部分戰死清軍的屍體,還有很多的重傷員,都是丟棄地上不顧。   放眼看圓陣的兩邊,同樣是如此。   看周邊的清軍紛紛敗逃,圓陣內一片歡呼,連董家莊城頭的明軍同樣是大聲歡叫,高史銀與楊通終於放下心來,自家大人的軍隊,在野戰中同樣打得那些韃子兵屍橫遍野,野戰無事,他們就放心了。   圓陣內傳來鳴金收兵的聲音,野地中保持嚴整的隊列是首要,所以王斗就不下令追擊了。   將右哨丙隊招回圓陣,又吩咐將死傷的將士放於馬背上,王斗大喝道:「結陣!」   「嘩!」的一聲,舜鄉軍由圓陣變方陣,每邊的長槍兵火銃兵都是轉為同一個方向,他們排列整齊,將武器持靠自己肩頭,昂然站立。   王斗要讓那些清兵知道,自己不但有能力防守,還有能力進攻,他大喝道:「舜鄉軍,前進!」   鼓點響起,整個方陣緩緩向前逼去,如一個移動的城堡。長槍火銃如林,方陣中每個長槍兵與火銃兵,他們臉上都帶著驕傲的神情,他們可以在守城戰中打退那些韃子兵,在野戰中,同樣可以!   經過血與火的戰鬥,整個舜鄉軍的戰力雄心,都是發生了本質上的脫變。   見明軍軍陣緩緩而來,氣勢銳不可當。周邊的清兵都是吃驚變色,他們更是撤退得飛快。   遠遠的,在那邊的大陣中,那甲喇章京目瞪口呆地看著各方敗退下來的清兵們,己方的勇士竟然在野戰中失敗了?這不是攻城之戰,而是野戰,他們最引以為傲的野戰,包括一向讓他們自豪的騎射在內。   這種打擊對那甲喇章京是致命的,他不可相信地站在大纛下,久久說不出話來。不但如此,那些明軍還敢結陣逼近上來,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他身後的牛錄章京寧爾佳看著前方敗退下來的清軍,則是眼中露出興災樂禍的神情,看他們還敢取笑自己,現在還不是一樣損兵折將了?   看明軍方陣緩緩逼來,那牛錄章京鈕咕祿吃驚的同時也有些緊張,他低聲道:「顏扎大人,明軍火器犀利,還是鳴金收兵吧。」   那甲喇章京痛苦地閉上眼睛,很快的,號角聲響徹了戰場,那些撤退的清兵們鬆了口氣,個個飛快地跑下來。等他們退下後,那甲喇章京略一清點,這場野戰,三個進攻的牛錄,步騎在內,竟又損傷了一百三十多人,大部分還是精銳的披甲戰兵。還有眾多的戰馬。   加上昨日的攻城之戰,方才攻打董家莊死傷的人數,他這甲喇的軍隊已是傷筋動骨,那甲喇章京可以想像回去後,饒余貝勒阿巴泰會是怎樣的暴怒。   那甲喇章京流淚不已,為自己的命運憂慮,他下令撤軍,清兵軍陣緩緩後退,最後退回了大營內,再也不肯出營一步。   舜鄉軍的方陣列陣逼進一百多步後,見那些清兵不斷後退,沒人敢上來攻擊,最後更是撤軍離開,王斗更是放下心來,他下令陣內的夜不收還有一部分的長槍兵火銃兵出去打掃戰場。   在王斗的命令下,一隊隊的軍士紛紛從陣內奔出,他們清理戰場,將清兵屍體上的首級砍了,將他們的盔甲拔下,各處散落的兵器收起,那些重傷呻吟的清兵傷員同樣一刀砍了,將他們的首級割下,還收攏了十餘匹四散奔逃的清軍戰馬。   這時董家莊的城門打開,高史銀與楊通二人帶著堡內剩餘的軍士出來,很多人身上都是傷痕纍纍,可以看出先前守城之戰的慘烈。二人來到王斗的面前,深深拜伏,哽咽道:「多謝大人捨命相救。」   他們身後的董家莊軍士同樣是跪倒一片,異口同聲地道:「多謝大人相救之恩。」   王斗感慨地看著他們,溫言道:「諸位兄弟請起吧,我等皆是同袍兄弟,我王斗又豈會丟下你們不顧?」   他對高史銀與楊通道:「兩位兄弟起來吧,你們守城辛苦了。」   二人紅了眼,更是深深拜伏:「願為大人效死。」   王鬥將他們拉了起來,韓仲等人也是湧了上去,與高史銀幾人相見,還有很多的舜鄉堡軍士也是上前與董家莊軍士歡笑,場地上一片的熱鬧聲。   王斗下令收兵進董家莊堡,臨走時,戰場已是全部打掃乾淨,那些清兵死了的馬匹也是全部抬走,能吃的肉就盡量不要浪費。   眾人帶著首級繳獲,一路談笑剛才那場戰事,在靠近董家莊的迎恩門前時,觸目儘是戰場的慘烈景象,這裡到處是鮮血,城牆兩邊還殘留著清兵攻城的盾車及雲梯。   依高史銀說的,董家莊軍士殺傷韃子兵不少,可惜城下有一部分屍體被他們搶了回去,砍到手的首級,只有十餘顆,不過這軍功也是不小了。   王斗等人進堡時,受到堡內軍民極為熱烈的歡迎,從城門口到街道的兩邊,擠滿了前來迎接的男女老少們。 第117章 操守徐大人的吃驚   那些董家莊的軍民們,在王斗等人的到來,紛紛拜倒在地,每個人都是流淚感謝舜鄉軍們的救援之恩。   在一片致謝當中,那些舜鄉堡的軍士們,他們高昂著頭,排著整齊的隊列,一隊一隊地從城門進入董家莊堡內。他們臉上都帶著驕傲的神情,卻沒人覺得不合適,他們冒著生命的代價,從舜鄉堡遠來救援,他們當得起董家莊百姓這個感謝。   楊通搶著將舜鄉堡軍士們安排到西北街的軍營去休息,那些馬匹也拉到馬鋪去餵養,看看就要傍晚,王斗派了兩個夜不收回舜鄉堡報平安,又下令生火造飯,就將那些打死打傷的清軍馬匹拿來煮著烤著吃了,堡內的軍民們,每人都分到一些,一片的喜氣洋洋。   高史銀身為東道主,當然是在董家莊百戶官廳內招待王斗等人,各人吃的也是大塊的馬肉。   在座都是武人,又都是親近兄弟,自然沒那麼多斯文講究,個個狼吞虎嚥的,吃得滿腮滿須的湯水肉汁。   楊通站起身來,他張著沒有門牙的嘴,端著酒碗大聲道:「大人遠來救援,此恩此德末齒難忘,來來來,讓我們都敬大人一碗。」   眾人轟然響應,王斗也是笑道:「好,我就陪大家干了。」   一仰脖子,將一碗酒一口喝乾。   眾人都是大聲叫好,連稱海量。   韓仲對高史銀叫道:「老高,此次我與大人甘冒奇險前來救援你,你要怎麼感謝我們?」   高史銀瞪著眼道:「我怎麼感謝?我老高窮得叮噹響,難道還要我以身相許不成?」   眾人更是大笑,王斗也是笑著搖頭。   用過飯後,鎮撫遲大成也將這次斬獲的情況統計出來:斬首六十八級,其中很大部分是清兵中精銳的馬甲,步甲與白甲兵。繳獲刀槍一百五十三把,飛斧標槍鐵骨朵四十六個,步弓角弓五十七副。   以無鐵棉甲,鑲鐵棉甲,柳葉鐵甲,鎖子甲等分開,還繳獲清軍盔甲一百三十二副,此外還有圓盾等盾牌四十一副。又繳獲上好的戰馬十三匹。死馬幾十匹,盡數抬進堡內吃肉。   和上次一樣,這些繳獲的盔甲、圓盾、刀槍等上面都佈滿破洞缺口,都需要修復。   王斗估計清軍實際的傷亡人數更高,不過在野戰中,敵軍大部不亂,就不可能將所有的敵軍屍體奪入自己手中,估計有一部分屍體被他們搶回去,還有王斗沒有下令追擊,那些能動的清軍傷者都趁機跑了。   此外董家莊軍士也斬首十四級,繳獲清軍盔甲刀槍盾牌不等。   連昨日在舜鄉堡城下斬首的一百四十七級,整體算起來,這幾日的戰鬥,舜鄉軍已經斬首清兵二百二十九級,繳獲無算,在大明朝,這已經算是非常巨大的功勞了。   就算王斗才陞遷不久,戰後穩升個兩、三級是肯定的,各部眾也肯定各有升賞,這讓各人喜笑顏開。   不過此戰舜鄉軍的傷亡也不小,不說董家莊軍士傷亡三十幾人,多達二十五人陣亡。就是舜鄉堡的軍士,也是傷亡六十六人,連重傷難救的,估計陣亡人數高達四十四人。大部分的傷亡都在韓仲的左哨部與韓朝的右哨部。   在昨日的戰鬥中,舜鄉軍已經傷亡七十四人,連重傷不治的,共有五十一人陣亡,算上今日的,短短幾日,光是舜鄉堡的軍士,已經戰死了近百人。王斗沉重地歎了口氣,這麼多兄弟傷亡,自己部下的損失不小,算算已經有一哨兵被打殘了。   王斗帶著眾人前去探望在軍營醫治的那些受傷將士,他們很多人都是受了箭傷。清軍的弓箭歹毒,他們箭頭上很多都帶著倒刺,冒然拔出,會造成更大的創傷,甚至將裡面的血管割斷,使受傷之人大出血而死。   對於這種箭,王天學與諸醫士的應對方法是,用一種特別的湯匙伸進傷口去,將裡面的倒刺箭頭附在湯匙上,然後就可以拔出來,不會造成周邊的嚴重創傷。   不過為了使這種湯匙能順利伸進傷口去,在拔箭時,需要用鋒利的小刀將中箭部位兩邊的肉再切割開一些,然後湯匙不住的往內探,這個過程可說讓人痛不欲生,也使受傷的軍士承受了二次的傷害與痛苦,不過再痛苦,也比直接將有倒刺的箭頭拔出來強。   王斗來到治療傷兵的地方時,這裡傳出了一陣陣淒厲的喊叫聲,一股股的藥味及血腥味傳來,王天學帶著眾醫士忙個不停,挖割箭頭,洗滌傷口,敷藥包紮,旁邊的器皿中燒滿了滾沸的開水。   看著眼前的場景,韓仲恨恨地道:「韃子兵的弓箭就是歹毒,不過他們中了我們的銃彈,同樣好不到哪去。」   韓朝道:「經此大挫,奴賊應該會退兵了,我想舜鄉堡地界應該不會有戰事了。」   高史銀,楊通,孫三傑幾人也是贊同他的觀點,王斗沉吟道:「不可掉以輕心,奴賊齜牙必報,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再來,我們還是要小心防範。」   眾人都是鄭重點頭。   ……   崇禎九年七月十一日,清晨。   卯時初刻,天剛濛濛亮,王斗與眾將都在董家莊城頭上眺望,只見城南兩里外的清軍大營上人叫馬嘶,一隊隊的清兵只在收營整隊。慢慢的他們那紅白衣甲旗號彙集成一片,看樣子,他們要撤軍了。   這些清兵總算醒悟了,攻城不利,引以為傲的野戰也佔不到便宜,想搶劫該地又沒有油水,補給不便,糧草難支持,終於要走了。   看看清兵要走,城頭眾人都是歡喜,楊通雙手合十,虔誠地道:「謝天謝地,這些韃子總算要走了,等會去東街的城隍廟拜拜,燒香回個願。」   眾人都是看著王鬥,韓朝試探道:「大人,可否要追擊?」   王斗冷笑道:「當然要追擊,有這麼輕鬆就讓那些韃子兵走了嗎?他們當我舜鄉堡是客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要讓他們知道我舜鄉軍的厲害,以後想起這個地方就害怕,做夢都要從惡夢中驚醒。」   他喝令高史銀與楊通繼續嚴守董家莊城,舜鄉堡的軍士隨他出城追擊,不過他又吩咐了一句:「出城時需保持嚴整的隊列,如無機可乘,便不要輕舉妄動。再傳令靖邊堡,讓他們一起出來打落水狗!」   擂梆鼓點聲響起,一哨哨的舜鄉軍又是出城匯合,他們結了一個方陣,不過由於昨日的傷亡,這方陣比昨日小了一些。他們結成嚴陣的隊列,伴隨著鼓點,長槍火銃如林,又有夜不收策馬奔跑在方陣的周邊,慢慢逼近到清兵大營的兩百步外。   見這些明軍又是出城而來,自那甲喇章京起,每個清兵都是吃驚不小,該部的明軍是怎麼回事,怎麼昨天打了今天又來打?我想走了還不成?一時之間,很多清兵將官都是心下憤怒委屈。   從昨日之戰後,該甲喇的很多清兵已經對這部的明軍起了畏懼之心。其實他們如果狠下心來一陣猛打,未必不能給王斗的軍隊重重打擊。不過經過這兩日的戰鬥,各牛錄都是損失嚴重,他們可不願意再次戰鬥,折損自己牛錄中寶貴的披甲戰兵。   好在這些明軍只是結陣遠遠盯著,並沒有上來攻擊,這讓他們心下安慰些。不過有人在旁邊盯著,很多清兵心中都是產生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他們收營的速度更快一些,一些不重要的東西也拋棄不要了。   最後,他們終於結陣而去,精兵步軍在前,或騎馬,或步行。又有那些有馬或是無馬的跟役押著車輛輜重在後,最後是一批的清兵精騎在最後押陣,掩護那些跟役輔兵行軍。   王斗領著自己軍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董家莊一帶地勢平坦,可以讓他的追擊方陣在野地上無障礙行軍,並一直保持隊列。舜鄉堡平時嚴酷的陣列訓練,也讓軍士們保持方陣行軍如平時散步一樣輕鬆。   見舜鄉軍一直緊跟不放,那些清兵精騎不時回過頭來騷擾,他們小股人來時,就是舜鄉堡的夜不收迎上去攔截,他們大部來時,舜鄉軍追擊方陣只是稍稍放緩腳步,不過看到方陣中那黑壓壓舉起的火銃銃口,卻沒有一個清兵騎兵敢衝上來砍殺。舜鄉堡的火銃,已經讓他們膽寒了。   該甲喇中有很多清兵沒有馬匹,特別是那些輔兵跟役中,有馬的人數更少,加上他們還帶著眾多的騾馬車輛,行軍更是緩慢。後面的明軍不緊不慢的只是跟在自己身後數百步遠,怎麼甩也甩不掉,這讓很多清兵心中不可避免產生了一種恐慌,他們行軍的腳步也是散亂起來。   追了幾里,一直追到周莊附近時,後面的那些清兵跟役已經前後隊列拉得很開,行軍腳步更是散亂。   正在這時,卻見東面傳來煙塵,卻是靖邊堡的哨官鍾調陽,領著自己堡中的軍士前來,看那邊一個陣列而來,不知道有多少人。那些清兵跟役更是恐慌,有些人發一聲喊,就向前逃去,他們的後陣一陣散亂。連有一些清兵精騎以為中了埋伏,也是遠遠的跑前面去了。   王斗看得明白,喝道:「三哨各出一隊兵,與夜不收一起,追殺!」   立時喊聲震天,三隊長槍兵與火銃兵,立時從方陣內殺出,他們每隊每甲火銃伍在中,長槍伍護衛兩旁,只是吶喊著殺上去,清兵後部更是大亂。   ……   「大人,我軍又斬獲奴賊首級十四顆,俘獲二十一人,繳獲刀槍六十餘把,騾馬三十四匹,車輛,帳篷若干!我各隊無人陣亡,有六人受傷。」   很快,追擊的各隊紛紛回來,向王斗稟報收穫。   王斗滿意地點了點頭,韓仲躍躍欲試,道:「大人,再追上去吧,或許可以斬獲更多。」   王斗一搖手:「罷了,窮寇勿追,以防奴賊狗急反噬。」   此次追擊,王斗只想給那些清兵一點顏色看看,免得他們將自己舜鄉堡當客棧,不過如果追擊過緊,殺得太厲害,那些清兵橫下一條心回頭迎戰,反而後果未知,有這樣的收穫已經很不錯,可以勝利收兵了。   眾人都是點頭,又是喜氣洋洋,沒想到此次的追擊戰,又有如此的收穫。   煙塵滾滾,卻是鍾調陽已是領著靖邊堡的軍士奔到,看樣子,他共帶來了三隊兵。   鍾調陽騎在一匹戰馬上,身旁是幾個護衛旗手,他奔到王斗近前,急忙滾鞍落馬,向王斗抱拳施禮,口稱來遲。他這三隊兵遠遠的奔到時,戰鬥已是結束。   王斗微笑地扶起他,道:「不遲,鍾哨官你領軍前來辛苦了。」   韓仲衝他叫道:「老鍾啊,你待在靖邊堡內安穩,我們這幾日可是血戰連連啊。」   鍾調陽看舜鄉軍的情形,見很多人身上還帶著昨日苦戰的傷痕,不由吃驚,他低聲向韓朝詢問這幾日舜鄉堡的情況,驚歎不已,他對王斗鄭重抱拳施禮道:「大人,卑職希望調往舜鄉堡,與眾兄弟並肩作戰。」   王斗微笑道:「這個回堡再說。」   在眾人的簇擁下,他滿意地觀看了新近繳獲的物質,那些騾馬帳篷車輛都不錯,以後自己堡內用得上。他還看了一下俘獲的那些清兵,這些人都是輔兵跟役,大部分身上披著沒有鑲嵌鐵葉的棉甲,有些人甚至連棉甲都沒有,穿著布袍與皮袍,不過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頭上光光,留著細長的金錢鼠尾辮,口中也是說著自己聽不懂的滿洲語。   他們的語言,只有韓朝兄弟,還有一部分夜不收聽得懂。   這些人都被五花大綁,有些人身上還帶著傷痕,他們或是不屈或是畏懼地看著身前的明軍。在他們的旁邊,許多的舜鄉堡軍士與靖邊堡軍士對他們指指點點,好奇地研究著他們的眼睛鼻子,似乎要看看這些韃子與自己有什麼不同。   以後這些人的處置,將由王斗決定。   煙塵滾滾,又有一隊的舜鄉堡夜不收奔了回來,他們紛紛在王斗身前滾鞍下馬,這些夜不收個個身材魁梧彪悍,身著輕甲,手上身上兵器各異,每個人的馬上,還掛著一個圓盾。   領頭的一個滿腮虯髯大漢,腰間掛著一個紅色腰牌,卻是新任夜不收乙小隊的甲長溫方亮,他身上有幾道傷痕,卻是滿不在乎。他興沖沖地下馬,從馬上提下一個人,沖王斗稟報道:「大人,卑職僥倖,擒獲了韃子軍中一個通事,現特來向大人覆命。」   「哦。」   王斗大感興趣,擒獲了一個清軍通事,或許能得知清兵內的一些核心機密,這個收穫太大了。   他看向那個通事,卻見他作漢人打扮,年在四十餘歲,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全身不住的發抖。   王斗眉頭皺起,他喝道:「你是漢人,為何要屈身降奴,為虎作倀?」   那通事跪倒地上,連連叩頭,他大哭道:「學生慚愧,學生也沒有方法,學生的妻女都被賊奴擒獲,我若是不為賊奴效力,她們就會慘死在賊奴的刀下。」   王斗問了他幾句,原來這個通事是宣府鎮分巡道北路獨石口的漢官通事,在清兵攻克獨石口後,那通事就被清兵擒獲,以妻女為質,留在清兵中效力。   他膝行而進,從懷中摸出一個物什,顫聲道:「學生有一物要獻於大人。」   王斗接過一看,卻是一個木質腰牌,上面篆刻「舜鄉堡夜不收乙小隊軍士黃國庠」幾個大字,王斗吃了一驚,大喝道:「這黃國庠兄弟的腰牌,怎麼會在你手上?」   他身旁的韓朝大吃一驚,連忙接過王斗手上的腰牌細看,還有溫方亮與乙小隊夜不收李有德同樣吃驚,都是將目光投向韓朝手中的腰牌,他們叫道:「果然是黃兄弟身上的腰牌。」   那通事流淚道:「黃軍士忠勇無雙,學生感佩不已,又是無地自容。」   他將當日的情形說出,道:「黃軍士臨終時說他不後悔,說大人定會為他報仇!」   韓朝等人都是放聲大哭,溫方亮啊的一聲叫,衝到那些俘獲的清兵面前,抓住一個人,就是狠狠的打,李有德呆了一呆,也是同樣衝上去對著眾清兵俘虜拳打腳踢。   王斗喝止他們,他閉上雙目,面向東方良久,最後他睜開眼睛,對著天空高聲叫道:「黃兄弟你在天有靈,我王斗向你保證,我定會為你報仇。終有一日,我還會用百萬滿洲奴的人頭來祭奠你。」   他滾滾的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整個舜鄉軍都是肅立,一陣陣火銃的鳴響傳遍天際!   王斗猛地對溫達興道:「溫達興,我要你帶一隊夜不收,遠遠的跟在那些韃子兵的後面,一直到懷來衛。我還要你去偵探那邊韃子兵大部的動靜,你敢去嗎?」   溫達興仍是紅著眼,他對王斗抱拳道:「殺頭不過碗大的疤,小的豁出去了。」   王斗凝視著他:「如你立功回來,便任整個夜不收的隊官吧!」   溫達興一撩身後猩紅的斗篷,跪伏在地,一身的甲葉錚然作響:「願為大人效死!」   ……   崇禎九年七月十二日。   在董家莊又留一日後,見清兵確是退出了舜鄉堡地界,王斗便領著舜鄉軍回到了舜鄉堡堡內。   「什麼,舜鄉堡軍士大敗奴賊,斬首二百四十三級?」   當日的下午,在保安州城操守府邸內,操守官徐祖成看著眼前一個前來報捷的舜鄉堡夜不收,吃驚得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第118章 新編製   在得到那舜鄉堡夜不收的肯定後,操守官徐祖成與身旁的親將楊東民互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掩不住的狂喜。   在徐祖成心目中,王斗為人誠實可靠,他說斬首二百四十三級應該就是二百四十三級,不過茲事體大,這個事情應該查驗清楚再說。他高興地賞了那個舜鄉堡夜不收二兩銀子,讓親兵領他下去好吃好喝的款待。   然後操守大人恢復了官容體統,心情愉快地坐下來喝茶。   他心腹親將楊東民賀喜道:「恭喜大人,如果王兄弟的戰功當真,來年那保安衛城守備之職定是大人的囊中之物了!」   衛城的守備李貽安大人快榮休了,他榮休後的接位之爭非常激烈,在去年的剿匪之戰後,徐祖成已經升署為保安衛指揮同知,對竟爭守備之位已經多了很多把握,不過也不是十拿九穩,有資格接任這個位子的人很多。   不過如果再加上王斗這個驚天戰功,到時上頭的升賞下來,徐祖成定會升署為保安衛的指揮使,之後等李貽安榮休後接任守備之位,已經是十拿九穩,順理成章了。   當然徐祖成心中也是非常奇怪,他知道王斗在舜鄉堡領有三百多兵,還編練了一些軍壯,只是靠這些軍士是如何斬獲如此之多的,這真是讓人想像不到。不過只要戰功真實就好,作為自己的部下,王斗斬獲越多,自己的功勞就越大。   此時他微微一笑,道:「建德啊,不論我走到哪裡,都會將你帶在身邊的。」   楊東民大喜,忙跪在地上道:「多謝大人栽培,卑職一定對大人盡心戮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徐祖成哈哈大笑,他非常滿意,心情非常愉快,他沉吟道:「王鬥他斬獲這麼多,一定是經過連場的苦戰,你代我下去撫慰他一下……對了,在我們州城附近騷擾的那些奴賊還在嗎?」   楊東民道:「說也奇怪,從今日起,在州城附近騷擾的那些奴賊流騎都不見了,不過聽說賊奴大軍在衛城附近,特別是在懷來衛、延慶州那邊雲集,短時間內,他們怕是不會退走。」   徐祖成歎了口氣,隨後他不想這個事,只是對楊東民道:「你今日便下去舜鄉堡那邊,看看王斗那邊的戰功是否屬實。」   二百四十三顆清兵的首級,徐祖成估計其中應該會有些水份,可能王斗會有一部分的殺良冒功,不過只要有幾十、上百顆真韃子的首級,那便是巨大的功勞,自己這個官是肯定升了。   然後他又仔細吩咐道:「如果戰功屬實,你需更與王斗交好,以後你二人便是我的左臂右膀了。」   楊東民道:「大人放心,卑職省得的。」   ……   五堡,保安衛後千戶所的所城,該城建於平地之中,環顧其四周,地勢皆開闊平坦,近距離內無山丘。加上該處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是保安州衛重要的軍屯之所。   五堡城周兩里多,為了加強城堡的防禦能力,四周的城牆格外高大而厚實,城牆高達十餘米,全城包磚,特別是城牆上,架著大小佛郎機銅鐵炮十幾門,此外還有各樣的小炮二十幾門。   都是千戶所城,五堡論起堅固度與火力防禦,都比舜鄉堡強多了。   此時在防守官廳內,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坐在位上,他的家丁隊頭曾道祥對他道:「大人,依堡內夜不收傳來的消息,那舜鄉堡防守官王斗迎戰奴賊,斬獲甚重啊。」   楊志昌心中滿是酸味,他冷哼了一聲:「他倒好運氣,沒有被韃子打死。」   那甲喇章京領大軍經過他的堡下時,看著堡外上千的清兵,楊志昌臉都白了,好在那些清兵並沒有在五堡下停留,直接往西南邊而去,楊志昌立下重賞,才有幾個夜不收拼了命出堡去刺探,得知了清兵大軍圍攻舜鄉堡的消息。   當時楊志昌還興災樂禍,那王斗不知道走了什麼霉運,一個偏僻的千戶所城,也會引來清兵大軍的攻擊,楊志昌歸功於王斗為人太飛揚跋扈,小人得志,所以老天爺看不過去,讓那些韃子兵去收拾他。   沒想到接著傳來清兵撤退,舜鄉軍大捷的消息,聽五堡夜不收回來說,操守大人的心腹愛將楊東民,還在家丁們的嚴密保護下,小心謹慎地離開州城,前往舜鄉堡撫慰王鬥,獎勵此次的大捷。   想到這裡,楊志昌心下更不是味道,他恨恨道:「我倒要看看那王鬥得意到幾時!」   ……   崇禎九年七月十二日的清晨,當王斗領軍回到舜鄉堡時,整個堡內都歡騰了。   軍民們夾道歡迎凱旋的英雄,鞭炮聲、鑼鼓聲沿街響個不停,見自家的男人回來,堡內的婦孺,還有他們年邁的父老雙親,都是流下了歡喜激動的淚水。   歡騰的人群中,一個年輕的婦人,帶著自己年幼的兒子只是在人群中眺望,她的神情急切,直到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歡叫道:「五哥。」   她身旁的孩童也是蹦跳歡叫:「爹爹。」   那個年輕的軍士擠了進來,他緊緊地摟住母子二人,淚水盡情地流下來,這一刻,他們是幸福的。   當然,歡喜中也有悲傷,有些父母與妻子,他們急切地盼望家人的回來,卻等來了冰冷的屍體,她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只是大聲的嚎哭。   歡喜、悲傷與哭泣,就是舜鄉堡眼前的一幕。   舜鄉軍回來時,他們繳獲的俘虜與物資也引起眾人的圍觀,很多人看到那些繳獲的騾馬,車輛與帳篷都是嘖嘖稱奇。還有俘獲的二十一個清兵跟役,他們一路進堡,也是引來一片憤怒的叫罵聲。   短短這幾日,舜鄉堡就傷亡了一百多人,更有近百人戰死。堡內許多軍戶失去了她們家的男人,她們的丈夫,父親或是兄弟,加上過去的經歷,她們與清兵仇深似海。   那些清兵俘虜一路進來,便不時遭到堡內軍戶們磚頭與棍棒的打擊,有些婦女還尖叫著撲到他們身前,用尖利的指甲將他們臉上抓得鮮血淋漓的。   這些清兵俘虜哪受過這種待遇?他們用滿洲語大聲怒叫恐嚇,不過現在堡內軍戶們對清兵已是沒有什麼畏懼之心,他們越叫,迎來的磚頭棍棒越是密集,老老實實不吭聲,還會被少打幾下。   王斗讓舜鄉軍維持一下秩序,不要讓清兵俘虜被打死了,這些人,他是有用的。   回堡後,王斗放了出戰的舜鄉軍們一天假,又讓林道符主理戰後諸多事宜,他也回府看看妻子與母親,見王斗平安歸來,謝秀娘與鍾氏都是流下歡喜的淚水。   見過妻子與母親後,午時,王斗在千戶官廳內宴請眾將,隨後,又讓令吏馮大昌書寫捷文,向操守官徐祖成報捷。   忙完這些事後,便是此次野戰的總結事宜了。   眾人在大堂內商議總結,令吏馮大昌在旁登記。王斗認為,現在舜鄉軍的編制有些不合理,每一隊的長槍伍與火銃伍混雜在一起,這樣作戰佈陣時都比較匆忙與混亂。   王斗打算在哨內實行純一色的長槍隊與火銃隊,以後每隊內的長槍兵與火銃兵不再混編,一哨各兩隊的長槍兵與火銃兵。由於現在作戰對手是清兵,他們的弓箭犀利,沒有遮掩可不行。   所以每個長槍隊與火銃隊內,都編有一些的刀盾兵,野戰或是佈陣時,便是刀盾兵在前,遮掩住清兵射來的弓箭,方便後面的長槍兵或是火銃兵作戰。   連軍官護衛在內,長槍兵一隊仍是六十人,分為五個小隊。一小隊十一人中,兩個伍長手持大盾在前,他拿著大刀,再加兩根標槍,可近守,也可遠攻。然後每伍再加三個長槍兵,手持長槍,隨伍長在後進攻。這樣一伍有三個長槍兵,一小隊就是六個長槍兵。   最後每一伍又有一個槍盾兵,手持一個圓盾,再加一根短槍,那短槍長不到兩米,槍刃頗長,兩邊鋒利,可長攻,可近守,同樣兼有長短之利。王斗曾在後世看過一個電影叫畫皮,由陳坤主演,當先那場戰鬥,陳坤等人手持圓盾與短槍,作戰時的犀利,給王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斗的槍盾兵就要如此。   一伍一個槍盾兵,一小隊就是兩個槍盾兵。他們主要守住小隊的側翼兩邊,同時也可進攻。   最後由甲長同樣手持圓盾短槍,指揮整個小隊的作戰。   如此編製,王斗的長槍隊可進攻,退可守,同時兼有長短之利。而且長槍兵在進攻時,可以一個小隊進攻,也可以分為兩個伍進攻,甚至整個大隊進攻,非常靈活。   王斗還取消了每小隊甲長們的旗槍,讓他們插一根小旗在背上,使他們作戰更靈活。不但如此,王斗連隊官們的旗手鼓手都取消了,將這二人都變成了隊官們的護衛,以後每個隊官四個護衛,兩個刀盾兵,兩個槍盾兵。   至於原來隊中的旗幟,就由隊官們插一根比甲長大一些的旗桿在背上便可。   每哨長槍隊的隊官,同樣是拿著一個圓盾,手上拿刀或是拿著短槍。   ……   每哨的長槍隊如此,至於火銃隊,連軍官護衛在內,他們一隊也是六十人,分為五個小隊,每小隊十一人。   他們中有四小隊是火銃兵,一小隊是刀盾兵,野外佈陣時,刀盾兵列橫隊舉盾在前,餘者四小隊火銃兵列橫隊在後。作戰時刀盾兵蹲下,餘者幾列火銃兵依次射擊。   同樣的,火銃隊每小隊的甲長也是插根小旗在背上,他們同樣是手持火銃射擊。又取消了火銃隊中的旗手鼓手,讓他們全部變成隊官們的護衛。每哨火銃隊的隊官,同樣在背上插根小旗,他們與幾個護衛,都是拿著圓盾,或拿刀,或拿短槍。   王斗火銃隊的編制,其實有點類似大明神機營的編制構成。以後在作戰時,王斗也將借鑒神機營的作戰方法,刀盾兵後的第一列火銃小隊,都是隊中最善於射擊的火銃手,如果是敵軍步兵衝陣,那就由第一列的火銃兵射擊,他們射完後,將火銃用左手遞到第二列的火銃兵手中,然後右手接過第二列火銃兵的火銃,這樣就可神閒氣定的繼續射擊。   而第二列的火銃兵,將前排打完的火銃接來後,又將空銃傳到後排,然後接過後排裝好彈藥的火銃,再次準備遞到最前排的火銃兵手中,這樣就可以使射擊持續不斷。   當然了,如果是騎兵衝陣,還是使用原來的三層射術戰術。   除此以外,王斗還將為每個火銃兵配上銃劍,作戰時插在火銃口上,使他們的火銃變成長槍使用。   對於王斗的想法,韓朝等人經討論後也認為可行,這樣可以使舜鄉軍的編制更為簡單明瞭,由於只是哨內調整,也不會引起多大的混亂。眾人都認定後,王斗便決定從明天起,便在堡內實行這種新的編制。   經過這幾日的戰鬥,舜鄉堡四哨兵,除了溫方亮的前哨軍士外,餘者各哨的戰兵都是損傷嚴重,特別是火銃兵,補充更是困難,經調整為純色的長槍隊與火銃隊後,一些折損的隊甲,也可以將老兵換充到火銃隊去,而長槍隊,可以補充一些輔兵進來,讓他們拿一根長槍使用,暫時不需要多大的技藝。   最後在野外行軍時,王斗還將效仿太平軍的牽線陣,一隊接一隊前進,這樣在行軍過程中,一旦發生遭遇戰,首尾蟠曲鉤連,頃刻結成圓陣,比在野地上保持方陣前進容易有效多了。   傍晚時分,王斗又迎來了州城楊東民一行人。   ……   註:大明神機營的戰術應用,出自(英宗實錄)   每隊五十七人,隊長,副各一人,旗軍五十五人,內旗槍三人、牌五人、長刀十人、藥桶四人、神機槍三十三人。遇敵。牌居前,五刀居左,五刀居右,神機槍十一人放槍中,十一人轉槍後,十一人裝藥,隔一人放一槍,先放六槍,余五槍備敵進退。前放者即轉空槍於中,中轉飽槍於前,再轉空槍於後,裝藥更佚而放,次第而轉。擅動亂放者,隊長誅之,裝藥轉槍怠慢不如法者,隊副誅之。如此則槍不絕聲,對無堅陣。 第119章 懷隆兵備道   王斗熱情地歡迎了楊東民一行人,這個壯碩結實的中年軍官見了城內外那慘烈的戰爭痕跡,不由連連驚歎。   對於這幾日的戰鬥,王斗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韃子大軍圍城,堡內軍民苦戰,方是打退了他們的進攻,不過自己也是損失慘重,堡內編練的軍壯折損甚多。   楊東民表示理解,他見堡內擠滿了人,一隊隊的青壯在街上忙活著,竟是王鬥將境內所有屯堡的軍戶都盡數遷移入舜鄉堡內,外面的屯堡全部放棄了,怪不得自己前來時沿路屯堡沒有一個人煙。這種做法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他對王斗的膽魄非常驚訝,典型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寒暄了幾句後,楊東民代表操守官徐祖成大人向王斗表示慰問,然後顧不得吃晚飯,就迫不及待要看看王斗斬獲的成果。   王斗領他到了庫房,其中一個地方堆滿了用石灰硝好的清兵首級,個個齜牙咧嘴,面目猙獰。   楊東民親自檢查首級,他不厭其煩地一個個察看,每個首級的臉面、辮發、牙口等特徵,他都是仔細研究,確定一個就放到一邊,他身旁的幾個家丁,也是一五一十的在旁報著數。   不知什麼時候,那些首級已經全部檢驗完畢,高高地堆成一堆,他與眾家丁臉上都是露出驚駭的神情,確實是斬首二百四十三級,沒有一點水份,也沒有一個首級是殺良冒功,真真切切,全部都是真韃子的首級。   楊東民看著王斗說不出話來:「兄,兄弟你……」   良久,他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艷羨的神情:「斬獲如此之多,兄弟你功勞不小啊。」   王斗微笑道:「還不是操守大人指揮若定,加上楊大哥你協同奮勇搏戰,小弟才有如此功勞?」   他指著那邊的人頭道:「楊大哥你更是率部親手斬下二十顆賊奴的首級,身被數創,仍是死戰不退,武勇忠義,讓人歎服……」   楊東民呆呆地看著王鬥,良久,他眼中湧出熱淚,上前與王鬥一個虎抱,哽咽地道:「兄弟你為人……真是不用說。說吧,有什麼要哥哥幫忙的,盡量開口,我若是做不到,便讓我天打雷劈!」   楊東民沒想到王斗會將寶貴的首級讓給他二十顆,他現在是千戶,有了這些首級,高昇指日可待。   王斗歎道:「賊奴大軍圍城,我舜鄉堡損失慘重,軍壯損失殆盡。前幾日的戰鬥,堡內炮火不足,只得讓兄弟們用性命去填……」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繼續道:「小弟別無所求,只希望楊大哥回去與操守大人說說,讓他調一批火炮器械給我。」   楊東民的胸脯拍得震天響:「兄弟你如此厚待哥哥,如果這點小事都辦不到,哥哥我還是人嗎?」   當晚王斗宴請楊東民一行,賓主盡歡而散。第二天一早,楊東民便回州城而去,臨行時,他眉歡眼笑地帶走了二十顆清兵的首級,餘下的首級,還是留在舜鄉堡,現在清兵大軍雲集,各地道路不通,要等清兵退了後,州城再向懷來兵備與鎮城巡撫等報捷。   王斗讓林道符領了三百個軍戶青壯,又讓韓朝領了一隊兵護送,隨同楊東民等人一起到州城去,不說王斗大捷的消息在州城內引起如何的喧騰,操守官徐祖成是如何的喜笑顏開。   傍晚時,林道符,韓朝等人回到舜鄉堡,他們也帶回了大批的火炮器械。   保安州城內有神威無敵大將軍鐵炮五門,銅佛朗機二十副,鐵佛朗機三十副。小銅炮二十五個,小鐵炮八十個。此外還有三將軍櫻子炮,盞口炮,子母炮,小把炮等各幾十上百個。   王斗軍功首級屬實,操守官徐祖成心情非常愉快,加上楊東民在旁極力遊說,徐祖成便大方地撥給了王斗一批的火炮器械。   計有銅、鐵佛朗機十副,小銅炮、小鐵炮二十個,此外還有三將軍櫻子炮,也就是虎蹲炮十五門。此外還有飛槍、飛刀、飛劍這三樣的大火箭八十八個,又有單只的火箭幾大捆。   除了這些火炮火箭外,林道符等人還從州城內抬來了幾大桶的精猛火油,這些「猛火油」都是大明軍器局專門加工制做出來,下撥給各地軍鎮衛所使用。有了這些「猛火油」,將其裝於罐內,點燃後扔出去,就可以燒燬敵人的攻城工具,燒死那幫狗娘養的。   火炮器械運到舜鄉堡後,王斗等人開心無比,有了新增的這些武器,就算清兵大眾再來,自己也不怕了。   ……   崇禎九年七月十三日,懷來衛城。   懷來城屬於宣府鎮的懷隆道東路管轄,該路所屬有保安州城、保安衛城、懷來城、永寧城、延慶州城幾個大城。   除了東路永寧參將駐紮在永寧城,懷隆道東路的兵備道、游擊、管糧通判,還有懷來衛城守備,都是駐紮於懷來城內。城內設有兵備憲司,游擊將軍署,保定行府,守備官廳,懷來衛指揮使司等官署。   後世的懷來城大部沉於官廳水庫下,不過此時的大明朝,該城卻是重要的軍事要塞。宣府鎮志曾言:「懷來雖區區百里,而西屏宣鎮,東蔽居庸,北當槍竿、滴水崖之沖,南護白羊、鎮邊城之險,前代列戍屯兵,視為重鎮。」又說:「宣鎮厄要之區不在鎮城,而在懷來。」   如此重要之所,自然是城池高厚。懷來城周長七里二百二十二步,高三丈四尺,城垣上築城樓三座,角樓三座,東、南、西開三個城門,各有甕城拱衛,萬曆十四年全城包磚,城牆外側還建有壕溝,深闊各一丈。   不但如此,城牆上還架著密密麻麻的火炮,大小銅鐵佛朗機近七十副,小銅炮、小鐵炮近一百五十個,虎蹲炮一百五十個,子母炮二十四個,小把炮一千二百個。還有多門的無敵將軍大鐵炮。   除此之外,城內還有懷來守備與東路游擊率領的遊兵、道標營守兵近五千人。懷來衛有軍戶六千七百餘戶,大部分是聚於這衛城之內,可以守衛的青壯軍士眾多,不過這一切,都抹不去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內心的恐懼與不安。   夕陽落日,景色很美。   「落日開平路,懷來古縣城,數家惟土屋,萬乘有行宮。雪擁關山壯,塵隨驛馬輕,長橋人並立,還愛此河清。」詩人筆下的懷來城是如此的充滿詩情畫意。懷來城北托臥牛山,南臨媯水河,往日東郊雨霽、西巖月落、北嶺凌雲都是懷來的美景之一,士子仕女遊玩之所。   不過眼前這一切美麗,都被城外那密密麻麻的清兵營帳破壞了,那邊一色旗號,都是白色外鑲紅邊,正是清兵鑲白旗的軍隊。   「賊奴勢大啊。」   看著城外的清兵大營,良久,懷隆兵備道紀世維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紀世維今年四十七歲,以山東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的身份充任宣府鎮懷隆道兵備,提督該地的兵馬錢糧,又兼理屯田與馬政。他的長相儒雅,三絡長鬚飄飄,以大明官場的審美觀來說,算是一個美男子,頗附合官場上的官容體統,他能步步高陞,與他的長相也頗有關係。   紀世維上任後,曾有一腔的雄心壯志,但在現實面前,卻發現自己的有心無力,僅在懷隆道幾年,自己就遭遇了兩次的清兵圍城,徒呼奈何。   此時在紀世維的身旁,還站著保定府的通判奉時雷,東路游擊將軍毛鑌,懷來守備黃昌義。除了奉時雷,幾個武將都是對紀世維畢恭畢敬。   說起來,兵備道紀世維官職不過正四品,而東路游擊毛鑌官職是正三品,乃是以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的身份充任游擊將軍。還有懷來守備黃昌義,他是以懷來衛指揮使的身份充任守備官,官職同樣是正三品。   不過大明重文輕武,紀世維兵備官的身份,讓他可以與宣府鎮副總兵平起平坐,不說游擊將軍,就是東路的永寧參將,一樣受他監督指揮。所以在紀世維面前,二人的神態畢恭畢敬就可以理解了。   不但如此,二人在奉時雷面前同樣是恭恭敬敬,雖然奉時雷只是一個正六品的小官。   大明在各邊鎮實行總督、巡撫、兵備幾級的文官管理體制,負責一鎮一路的軍、政諸事。同樣的,在各鎮、各路、各州府中,又設立戶部郎中,府同知、通判等戶部官員,負責監收支給一路的軍隊糧餉。   同知、通判官雖小,但控制著諸路軍隊的糧草物資提供,是各路將官們的衣食父母,誰人敢得罪他?在大明許多地方,就是很多從二品官身的參將,也要受這些正六品通判的監督指揮。   「是啊是啊,賊奴勢大,賊奴勢大啊。」   聽了紀世維的話後,毛鑌與黃昌義連忙出聲應和,讓紀世維更是歎氣。   沒想到此時傳來一個聲音:「宣鎮的武人都是酒囊飯袋,任由奴賊橫行。」   卻是保定府通判奉時雷自顧自說了一句,渾不顧毛鑌與黃昌義投來的怪異目光。   奉時雷今年四十三歲,以保定府通判身份負責懷隆道東路的糧餉事宜,在懷來城內有供他居住的保定行府。宣府鎮東路雖有幾個州,但管糧通判只有他一個,由於主管一路軍隊的糧餉,懷來城內外沒有人敢對他不恭敬,這讓他的脾氣頗大。   紀世維微微皺眉,道:「奉大人,慎言。」   對於奉時雷,紀世維也不好說什麼,奉時雷是戶部官員,與他不同系統,他雖受自己節制,但主管他的卻是鎮城的戶部郎中。只是大敵當前,特別是身旁有幾個武人,奉時雷的話如果引起文武不和,此乃大忌,所以他的話語中便露出責備之意。   奉時雷向紀世維拱了拱手,看著城外皺眉道:「又有百姓被擄入賊營內了,唉。」   紀世維看向城外,也是搖頭歎道:「國難思良將,本官坐視百姓被掠受苦,卻是毫無辦法,真是慚愧啊。」   他猛地對身旁的東路游擊毛鑌與懷來守備黃昌義道:「毛將軍,黃守備,你二人可敢出戰,奪回被擄的百姓?」   毛鑌吃了一驚,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低聲道:「兵憲,奴賊勢大,怕有近萬眾,我軍出戰,恐怕凶多吉少,不若嚴防死守,懷來城高池厚,奴兵定是攻不進來。」   懷來守備黃昌義也是苦勸,連稱出戰無疑是以卵擊石,如果清兵趁勢攻進來,整個懷來城的百姓軍民都難以倖免,還是小心守城為好。   聽這二人一說,紀世維只得長歎口氣,絕了讓軍隊出城作戰的念頭。   他看了城外的清兵大營一會,又遙遙的看向城池的西北方向,他的內心始終盤旋著一個心事,卻是不好對外人言。他歎了口氣,讓毛鑌等人萬分嚴防,然後在親衛的保護下往城內而去。   懷來城內街衢井然,屋舍整齊,城內有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原本是個熱鬧繁華的所在,不過兵災興起,家家戶戶都是緊閉大門,街上冷冷清清,有如鬼城。偶爾走過幾個行人,也都是神色慌亂,只有一隊隊兵丁在街上來回巡弋著。   紀世維回到城內的兵備憲司,來到府邸後院時,他的夫人迎了出來,急聲地道:「老爺,嬌兒她還沒有消息嗎?」   紀世維歎著氣,只是搖頭。   他的夫人更是慌亂,連聲道:「這,這可如何是好?自韃子兵來了後,嬌兒在保安州城內就一直沒有消息傳回……」   她忽然尖叫起來:「她……她不會有事吧?」   紀世維忽然暴怒起來:「都怪你,自小就對她寵溺,看把她慣成什麼樣子,一個女孩家,到處拋頭露面的。現在好了,她生死不明,你高興了吧!」   她著丈夫暴怒的樣子,他的夫人驚呆了,在她印象中,丈夫一直溫文爾雅,從來沒對她發過這麼大的火。   她大哭起來,轉身衝入後院,大聲叫道:「我不活了。」   她旁邊的丫鬟們忙跟了上去,連聲道:「太太,太太……」   紀世維煩惱地坐了下來,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   懷來城外清兵大營。   連綿的營帳內,其中一個火炎銀頂的豪華大帳前豎立著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周邊一色白色鑲紅旗號,這桿龍纛如鶴立雞群般醒目。大帳前面,白巴牙喇,喀把什護衛也是密密麻麻。   不過此時的大帳內,卻是傳出了一陣陣的怒喝咆哮聲。 第120章 阿巴泰   此時在大帳內發怒的是一個相貌粗豪的清兵將領,年近五十,一身鎏金的盔甲分外醒目。   跪在地上垂頭喪氣的便是那個在舜鄉堡下吃了敗仗的甲喇章京,在大帳的周邊,同樣坐著幾個甲喇章京打扮的人,還有幾個蒙古人。他們的目光,都是看向帳中暴怒的那位清兵將領。   他揮舞著皮鞭,怒氣沖沖地道:「顏扎,我曾與你說過,遇到明人嚴密防守的大城便要繞開,專事劫掠他們的人口財帛,削弱明國的力量。你卻違背了我的吩咐,你在那城下折損了這麼多我旗中的勇士,叫我如何不生氣?」   他越說越怒,便要喝令將那甲喇章京推出去斬首,以儆傚尤!   那甲喇章京嚇得魂不附體,身子軟軟的癱倒在地。   見他這樣子,那清兵將領更怒,他暴跳著大聲喝令手下將那甲喇章京推出去。   看他盛怒的樣子,滿帳的將領都是驚恐地不敢言,旁邊一人咳嗽了一聲,出言道:「饒余貝勒息怒,顏扎甲喇此次是有過錯,不過念在他往日戰功卓著,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便饒了他這一次吧。」   那說話的人蒙古人打扮,身上披著羅圈鐵甲,年在五十餘歲,兩撇鼠鬚,雙目轉動中頗為油猾。   看到這人,那清兵將領神情會緩和些,說道:「原來是多羅杜稜貝子為這奴才說話。」   那清兵將領正是清國的饒余貝勒阿巴泰,此次他隨清武英郡王阿濟格,還有貝勒揚古利一同從大明獨石口入關,在攻克沿途諸堡後,最後他們在居庸關前面的延慶州停留了下來。   在等待另一路自喜峰口入關的清兵消息時,阿濟格這一路的清兵,還分兵數道,在延慶州周邊的州衛劫掠,阿巴泰主要負責懷來衛及保安州衛這一帶的搶劫,阿巴泰的收穫頗為豐厚,已經搶劫了上萬人口,還有眾多的牛羊財帛等。   在一片的順風順水中,不料卻傳來了那甲喇章京大敗的消息,怎麼能不讓他憤怒?當看到那一甲喇垂頭喪氣回來的清兵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所向披靡,自信心爆滿的大清兵嗎?   阿巴泰已經可以肯定這一甲喇的清兵已經毀了,他們的精氣神都不在了,沒有那股銳氣,就沒有戰心。他們低落的神情,對旗內旺盛的士氣也是個嚴重的打擊。   加上那甲喇章京不聽他的吩咐,執意攻打堅城,怎麼能不讓憤怒?   不過這蒙古人為那甲喇求情,阿巴泰卻不能不給他臉面。   此時在他帳中的有兩個蒙古將領,求情的那位叫俄木布楚虎爾,是外藩蒙古土默特右旗的固山額真,還有一位叫善巴,是外藩蒙古土默特左旗的固山額真。其中那俄木布楚虎爾更是被黃台吉策封為多羅杜稜貝子。   在崇禎八年時,經過幾次大規模的征討察哈爾,漠南蒙古大部分歸順後,黃台吉編審喀喇沁、土默特壯丁,共得壯丁一萬六千九百五十三名,以三百人為一牛錄,一百五十箭丁為一佐,五十丁為一馬甲,分編為十一旗。   其中由原來八旗滿洲下的蒙古牛錄加上新歸附的蒙古壯丁共計七千八百三十名,計有八旗,旗色官制都與八旗滿洲同,以大臣額駙領之,成為與八旗滿洲並列的八旗蒙古。   除了這八旗蒙古外,餘者三旗九千餘壯丁便屬於外藩蒙古,分別是喀喇沁部的古魯思轄布為固山額真,領有一旗五千二百八十六丁。土默特右翼的俄木布楚虎爾為固山額真,領有一旗一千八百二十六丁。土默特左翼的善巴為固山額真,領有一旗二千一百一十丁。   外藩蒙古三旗一樣隸屬清國,隨時需要奉命出外與清兵作戰,此次清兵攻明,阿濟格檄外籓蒙古兵征明,這三旗也樂顛顛地來了。他們要在主子面前表現自己,便率領自己旗中大部壯丁前來。   此時在阿巴泰大營中的蒙古將領,便是土默特右翼的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土默特左翼的固山額真善巴,他們各率一千五百人前來,內有披甲戰兵數百人。   由於這二旗都是小旗,所以他們的編制與八旗蒙古略有不同,五十丁為一佐,十丁為一馬甲,他們的旗號盔甲還保持著自己的特色,他們騎兵舉著黑纓大坐旗一桿,俱戴紅纓帽,內穿柳葉明甲瓣子盔。步兵則只戴紅纓帽,無盔甲,明人稱之為紅纓韃子。   他們被分到阿巴泰的鑲白旗中,隨同阿巴泰一起作戰。這段時間的劫掠,他們也收穫頗豐。心情愉快下,那俄木布楚虎爾便出口為那甲喇章京求情,反正慷他人之慨,自己白得一個人情。   黃台吉力主推行滿蒙一家的政策,滿蒙高層多有姻親,黃台吉十六個女兒,便有十四個嫁與蒙古人,在黃台吉的政策影響下,就是貴為阿巴泰,也不得不重視自己盟友的意見。   此時他聽了俄木布楚虎爾的話後,眼睛一瞪,對那甲喇章京喝道:「即是多羅杜稜貝子為你說話,今日便繞了你,不過你不聽我的吩咐,執意攻打堅城,讓勇士們損傷嚴重,卻是不能放過你,給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那甲喇章京鬆了口氣,自己腦袋總算保住了,不過想起那皮肉之苦,他還是哭喪著臉低聲說了句:「那可不是堅城,只是一個千戶所城……」   「等等。」   阿巴泰的耳朵尖,那甲喇章京的聲音雖小,他卻是聽到了。   他喝道:「你這奴才剛才說什麼?你攻打的只是一個千戶所城?你將這幾日的情形細細說來。」   那甲喇章京跪在地上,從攻城戰到野戰等,將這幾日與王斗作戰的情形一一說了,阿巴泰問得很仔細,舜鄉軍如何防守,如何作戰,他們的武器軍力配製等等,都是問得非常詳細。   他越聽眼睛越是明亮,當聽到王斗還敢出城與自己軍隊野戰時,他止住了那甲喇章京的喋喋不休。   他在帳內轉了兩個來回,緩緩吐出一句話:「此子不除,他日必成為我大清之禍害!」 第121章 大敵   「一個小小的明國防守官,竟有如此戰力決心,放眼明國諸將,皆無此能!」   阿巴泰目光炯炯:「他日我大清要入主中國,便要摧毀一切潛在敢戰的明國軍隊,使他們畏懼我大清,再不敢興反抗之心!」   清兵雖然齜牙必報,但也不傻,遇到自己難攻的堅城時,一般會繞過去,不與對手纏鬥。不過在遇到有威脅,強悍敢戰的軍隊時,他們卻會不惜代價,一直將對方摧毀或是完全打垮為止。   特別是阿巴泰此人,歷史上就頗有眼光與謀略。   阿巴泰本為努爾哈赤第七子,平日裡戰功卓著,為後金立功甚多。但由於是側妃所生,所以一直受到輕視與污辱,論功行賞也常常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在黃台吉稱帝后,多爾袞、多鐸、豪格、岳託等人都晉封親王,連阿濟格也封為郡王,只有阿巴泰仍是貝勒。只是在貝勒的前面加上饒余的美號,以示差異。與親王相比,爵位整整低了兩級。   在皇太極當政期間,他也多次受到羞辱與處罰,耐人尋味的是,他雖屢屢被罰,卻只是罰銀、罰物,從來沒有受過降爵或削爵的重懲。   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黃台吉寬容,而是他對阿巴泰的輕視,黃台吉認為阿巴泰出身偏房,又有勇無謀,對他從來構不成威脅。黃台吉此人心狠手辣,寡恩薄情,對桀驁不馴的大貝勒阿敏,莽古爾泰從來不講寬容,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置於死地。   其實阿巴泰頗有謀略,在崇禎十一年與崇禎十五年清兵再次入寇大明時,他便被任為主將,統領數萬大軍轉戰千里,沒有謀略勇力,他是不能擔當如此大任的。   對於大明的態度,在後金征服整個漠南蒙古,得到那塊傳國玉璽,將版圖從遼東擴展到整個蒙古高原時,整個後金上下心情是非常激奮的,很多人都認為天命在我。   崇禎九年夏的四月己卯,大貝勒代善,和碩貝勒濟爾哈朗、多爾袞、多鐸、岳託、豪格、阿巴泰、阿濟格、杜度率滿、漢、蒙古大臣及蒙古十六國四十九貝勒以三體表文詣闕請黃台吉稱帝,並奉上「博格達·徹辰汗」的尊號。   同年六月,皇太極即皇帝位,改國號為「清」,改元崇德。   隨著朝鮮王國的歸附,清國在東亞最後一個對手,就是大明了。   此時大明的虛弱滿清上下盡看在眼裡,雖然很多人還抱著搶一把就走的念頭,但在滿清高層中,同樣有許多人認為清國有機會入主中原,最不濟的,也可以防效南宋的金兵,佔有中國的半壁江山。   認為清國可以入主中原的,阿巴泰同樣是其中的一人。   他環顧左右:「我不會任由此人坐大,讓他成為我大清將來之禍害!」   同時他對王斗也有些好奇:「聽顏扎這奴才一說,我對那姓王的明國防守官還有些好奇,若他真有如此勇力,我大清求才若渴,他若願意侍奉我,我也不會虧待他!」   歷史上清國的統治者對於投降之人,倒是不吝懷柔之賞,這也是清兵入關來降者如雲的原因之一。   聽阿巴泰這樣一說,帳中滿蒙各人都是面面相覷。   一個蒙古將領大聲道:「饒余貝勒,您不是說此次入關,我們是來搶錢搶糧的嗎?怎麼又要去攻打堅城了?還是算了,何苦又折損軍中勇士?」   「我們大清丁口較少,和漢人以命換命,划不來啊。」   說話這蒙古人年在四十餘歲,身材矮壯,滿腮虯髯,卻是土默特左翼的固山額真善巴。   阿巴泰冷笑道:「區區小敗,難道我大清兵就會懼怕了?一個小小防守官,一座千戶小城,我雖然重視,但也不至於懼怕,我就是要攻破該堡,殺一儆百,讓所有明國將領都知道,敢反抗我大清兵的下場。」   「我大清兵所向無敵,靠的就是一股銳氣,士可鼓不可洩,我鑲白旗大軍在懷來各地所向披靡,若是在一座小堡下吃了虧不敢報復,別旗中貝勒都統會如何看待我阿巴泰,讓人笑話了去。」   聽阿巴泰這樣一說,帳中人都覺得很有道理,一個千戶所城,再能戰,不過數百上千兵,沒有自己數千大軍攻不下的道理,若是就此對明人起了畏懼之心,壞了軍中的士氣,反而損失更大。   他們紛紛叫喧要發起大軍,攻破那個舜鄉堡,將裡面的明人殺個雞犬不寧,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大清兵的厲害。   見軍心可用,阿巴泰頗為滿意,他放緩語氣道:「再則,我們在懷來各地已經停留數日,該地已是沒有人口財帛可以劫持,聽聞那保安州富庶,我們正好去那邊走一趟。」   在此次入關清兵的戰略計劃中,兩路大軍從西北與東北兩個方向分別破關而入,最終在延慶州會合。   不過從獨石口入關的這路清兵,他們最終在居庸關前面的延慶州停留了下來,那居庸關地勢險要,防守嚴密,硬攻損失極大。另一路自喜峰口入關的清兵又遲遲沒有從大明內側攻破昌平與居庸,兩路大軍不能會合,這路清兵便一直在延慶州附近停留了下來。   眼看還要待上多日時間,趁這個機會,正好去保安州一帶劫持。那保安州是宣府鎮重要的屯糧之所,在崇禎七年時,保安州城曾被清兵攻克一次,搶走了大量的人口與財富。移兵到那後,想必可以收穫豐厚,又可以會會那個小小的明國防守官。   一聽去搶東西,帳中各人都是興奮起來,那土默特右旗的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摸著自己的鼠鬚道:「饒余貝勒果然英明,此計真是一箭雙鵰。」   阿巴泰已經決定了,不過對於兵力的安排他卻是有些頭痛,鑲白旗只是八旗滿洲中的下五旗,麾下不過十五個牛錄的軍隊,總共四千五百兵,一千五百人的披甲戰兵,此次入關,他們已是全旗盡來。   土默特右旗與土默特左旗這兩旗的外藩蒙古,他們各領軍一千五百人前來,蒙古人是五丁披一甲,他們兩旗的軍隊,總共不過六百人的披甲戰兵。   那甲喇章京顏扎那一甲喇的軍隊已經被打廢了,全軍上下沒有絲毫的軍心士氣。他們那甲喇損失人口士卒的補充,未來也是個極為困難的問題。八旗中每個牛錄的人口都是寶貴的,就算那些沒有披甲的輔兵也是一樣。   阿巴泰身為饒余貝勒,也不能隨隨便便將別處甲喇的牛錄人口調往該處,這是旗主甚至是黃台吉才有的權力,再說了,阿巴泰還不是鑲白旗的旗主,也沒有這個權力。   此次入關,阿巴泰領著鑲白旗在懷來等地搶掠了大批的人口財帛,也需要士兵看護。阿巴泰盤算後,最後他決定下來,那甲喇章京顏扎所部的大部分兵馬留在懷來當地看護搶來的人口財帛,只讓他領數十披甲戰兵隨自己前往,作為嚮導與顧問。   還有那兩旗的外藩蒙古,他們也各留下五百人在懷來衛當地,餘者都隨他出征保安州。   這樣阿巴泰此行便有三千多的清兵,其中披甲戰兵一千多人。蒙古兵兩千人,披甲戰兵共四百餘人。   ……   崇禎九年七月十四日。   天剛濛濛亮,城外的清兵已是一隊隊拔營而去,看他們離開,懷來城頭的明軍都是一片歡喜,只有懷隆兵備道紀世維看著那遠去的大片紅白衣甲旗號,深深地歎了口氣:「唉,不知哪處的軍民百姓又要遭殃了,國之不幸啊。」   清軍離去,城內明軍雖有數千眾,卻是無人敢出城追擊,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帶著擄獲的人口財帛離開。   數千清兵蒙古兵,離開懷來衛城,浩浩蕩蕩,直往保安州方向而去。   ……   懷來城依山傍水,東北兩面跨山,西南兩面為平地,此時在懷來城的北面山地上,正潛伏著一隊舜鄉堡夜不收。   他們吃驚地看著山下的動靜,看一隊隊清兵集合,最終匯成一片怕有數千人之多,他們步騎交加,滾滾人流只是往西北方向而去。眾人都是疑惑,這些韃子兵要去哪,一個夜不收叫道:「看,他們中還有許多紅纓韃子。」   一個夜不收問那領頭的人道:「溫頭,你看那些韃子兵要去哪?」   那領頭的夜不收身材魁梧,滿腮虯髯,腰上掛著一個紅色腰牌,正是夜不收溫達興,他奉王斗之命一直跟隨那甲喇章京到了懷來衛,這些天一直在偵探清兵大部的動靜。   此時他沉吟道:「還是要捉個生口回來問問才清楚。」   他一揮手,立時周邊的夜不收都是彙集在他身旁,他們一人雙馬,馬嘴上著嚼子,碎布包著馬蹄。溫達興一聲令下,眾夜不收悄無聲息地向山下潛去。   ……   午時,在懷來衛一個離洋河數里的山地上,這裡正傳來一陣陣的慘叫聲,卻是溫達興在拷問一個擒獲來的清兵俘虜。   清軍沿著河道行軍,午時他們停下來生火造飯時,溫達興領著夜不收們,襲擊了幾個出來挑水做飯的清兵跟役,又殺傷了一個馬甲兵,最後抓了一個輔兵與那個受傷的馬甲兵飛快地閃入山地中,讓聞聲趕來的幾個清兵追捕不及。   逃入山地後,便由溫達興對這兩個清兵俘虜進行拷問。   溫達興曾跟韓朝學過一些簡單的滿洲語,他首先拷問那個清兵跟役,不料他一問三不知,他一刀將他殺了,又問那個馬甲兵,不料那馬甲兵甚為硬氣,就是死不開口,溫達興有他的方法,他將他綁在樹上,獰笑著用尖刀將他全身的筋骨慢慢挑出來。   那馬甲兵的慘哭聲可說是慘絕人寰,餘下的舜鄉堡夜不收在旁看著,都是臉有蒼白之色。   這些天中,自溫達興帶領這隊夜不收出堡來後,他們曾襲擊過幾個落單的清兵跟役,還生擒了兩個人,最後這兩人都被溫達興活活折磨致死,溫達興還興味昂然地將其中一人的頭皮剝下來,做成了藝術品。   對他獨特的藝術愛好,同隊的夜不收兄弟都是不敢恭維。   在溫達興的殘酷拷問下,那馬甲兵挨不過,最後只得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回過頭來,溫達興的臉色極為難看,他沉聲道:「事情不妙,韃子兵五千人,正往保安州而去,他們的目標,很有可能就是我們的舜鄉堡。」   眾夜不收皆是臉上變色,溫達興喝道:「回堡,將這消息告知大人。」   眾夜不收紛紛上馬,蹄聲滾滾,激起一片的塵土。   溫達興策馬經過那被綁在樹上的清兵馬甲時,他的馬刀一揮,血雨漫天,那馬甲兵的人頭已是飛上天空! 第122章 轉移   溫達興等人從山地繞小路回來,他們一路不停歇,只是換騎馬匹狂奔,在累死一半的馬後,終於在傍晚時分趕回了舜鄉堡。   他們衝進堡內,將清兵大部來臨的消息告知了王鬥,溫達興稟報道:「韃子兵估計有五千人,他們沿懷來到保安州的大道而來,依他們的行軍速度,估計明天傍晚,最多在後天上午,就會到達保安州當地!」   周邊的林道符,韓朝,孫三傑,溫方亮等人都是一片安靜,就連一向喜歡大聲喧嘩的韓仲也是靜靜無聲,各人都是臉色蒼白,五千大軍……這舜鄉堡是怎麼回事,一個偏僻的小堡,先是來了一千五百人的清兵,現在更來了五千人的大軍,這舜鄉堡這麼吸引敵人,難道真是這裡風水有問題?   他們目光都是不由自主看向王鬥,王斗鐵青著臉,他只是細細詢問溫達興刺探到的軍情,聽說裡面估計還有兩千的蒙古兵後,他冷笑一聲:「東奴尤嫌不足,西夷也來湊熱鬧。」   估計那兩千蒙古兵就是外藩蒙古的軍隊了,就不知道是哪一旗的。他們來了也好,蒙古人的戰鬥力比滿洲人差了一大截,也給舜鄉堡的防守多少減輕點負擔。   聽溫達興的報告,那些清兵仍是鑲白旗的軍隊,行軍中,還有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那是旗主固山額真或是旗中統軍貝勒才享有的旗號,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此次鑲白旗的旗主豪格並沒有隨軍出戰,看來領軍的人是阿巴泰了。   王斗估計這些清兵是來報復的,他們在舜鄉堡下吃了虧,以清兵的齜牙必報,他們不報復才奇怪。   只是由阿巴泰親自領軍前來,那些清兵太看得起自己了。   王斗環視左右,所有人都看著他,大敵當前,只有王斗能給他們信心及依靠了,而王斗的鎮定,也慢慢讓他們恢復了平靜。王斗道:「傳令,招靖邊堡鍾調陽,董家莊堡高史銀,輝耀堡常正威前來議事。」   很快,這幾人來了,聽了王斗說的軍情,他們也是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們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是看向王鬥,看他怎麼說。   王斗沉默良久,他緩緩站起身來,喝道:「我命令!」   他語聲嚴厲,嘩的一聲,所有人都是凜然站直。   王斗指著眼前的城防圖大聲道:「從今晚起,堡內所有軍民連夜趕製守城器械,我要在賊奴來臨的那一天,堡內有充足的防守武器。林大人,你組織堡內青壯輔兵出城而去,除南門外,舊堡餘者兩面,給我盡數挖掘壕溝土坑,我要讓奴賊最終只得從南門進攻,集中我堡內所有的銃炮,於敵以最大的打擊!」   林道符大聲領命。   王斗環視眾人:「從今晚開始,董家莊堡與靖邊堡所有的軍戶百姓,全部撤來舜鄉堡,辛莊的百姓,同樣如此!」   「到明日中午,所有的百姓物資,要全部撤完,各堡的軍官士兵,要組織好百姓的撤離。敢有不從令者,殺無赦!」   他咬著牙,從牙縫裡狠狠擠出一句話:「軍戶百姓轉移完畢,給我一把火將這三堡盡數燒了,不讓賊奴得到一草一木!」   所有人都是站得筆直,個個臉色蒼白,將三堡燒燬,這個代價太慘重了。   王斗也是痛苦地閉上眼睛,不說董家莊堡,那靖邊堡,凝結著他無數的心血,還有辛莊,是他的老家祖宅所在地,將這三堡盡數燒燬,他同樣是心如刀割。   只是代價雖然慘重,卻是唯一能讓眾人生存下去的辦法。五千清兵非同小可,唯有集中舜鄉堡全境的人力物力,死中求活,堅守城池,還有一線生機。   曾經舜鄉堡組織過境內諸屯堡的百姓撤離,撤離時那些屯堡並沒有燒了,那是因為眾人心存僥倖,希望清兵不會去燒燬那些屯堡,這樣清兵退後自己重建家園也容易。只是後來王斗發現屯堡內許多木料被清兵拆來做攻城器械,他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在一片沉默當中,董家莊管隊官高史銀道聽到王斗的聲音:「高管隊官,明日你撤完堡內所有的軍戶後,我要你與楊通率領董家莊所有軍士,盡數前往輝耀堡,協助常管隊官一起守堡!」   高史銀一個激靈,忙與常正威一起大聲領命。   那輝耀堡地勢險要,位於隘口要道,堡又築於山坡上,王斗估計清兵可能不會進攻輝耀堡,不過為防萬一,王斗還是決定將高史銀與楊通調往輝耀堡,協助常正威防守。   王斗又對鍾調陽道:「鍾哨長,明日你撤完堡內所有軍戶,同樣率領靖邊堡所有軍士前來舜鄉堡,不得有誤!」   鍾調陽也是大聲領命。   王斗昂首向天,今天是崇禎九年的七月十四日,如果清兵明、後天到達,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如果清兵要保持入關戰略不變,最多會在自己堡下停留到十九日,自己只要堅持五天,或許更短的時間,事情便有轉機。   沉思良久,他看向眾人,深深作了一揖:「諸君,舜鄉堡的安危,就拜託你們了!」   所有人抱拳大喊:「誓與舜鄉堡共存亡!」   ……   崇禎九年七月十五日,清晨,靖邊堡。   從昨晚開始,靖邊堡內外就是連綿的火把,在王斗的緊急轉移命令下,堡內的軍戶,扶老攜幼,挑著米谷,推著車輛,趕著豬羊,連夜撤往了舜鄉堡。所有人知道韃子大軍將要來臨,為了堡內軍戶們的安全,必需全部撤往舜鄉堡。   對王斗的命令,所有靖邊堡軍戶都是遵照無疑,他們撤退有條不紊,只是一個晚上,他們便全部轉移完畢。   此時在靖邊堡內,鍾調陽手上拿著火把,身旁跟著大群的兵丁護衛,他幾次要將手中的火把扔到前面的房屋上,卻是狠不下這個心。靖邊堡,這是大人與自己的心血啊,一磚一瓦,都是自己親手建成,一把火燒了,真是不捨啊。   良久,鍾調陽眼中露出堅定的神情,他猛地將手中的火把扔到身前的營房上,厲聲喝道:「燒了,全部燒了,不給賊奴留下一草一木!」   大隊的兵丁四下縱火,看著堡內火光沖天,歷歷往事直湧心頭,鍾調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走在舜鄉堡路上的軍戶們,他們回過頭來,看到堡內騰起的煙火,也都是流下了眼淚。   近午,董家莊堡同樣火光四起,堡內的軍民物資也全部轉移完畢。   對於王斗的命令,靖邊堡與董家莊都是凜然遵行,但在辛莊內卻遇到了麻煩。   辛莊的村民們,他們捨不得離開自己的家園,更捨不得一把火全燒了,一個晚上過去,他們只撤離了一小半人。   近午,韓仲領著兩隊兵趕到,他大聲喝令道:「防守大人有令,所有辛莊村民,必須盡數撤往舜鄉堡,辛莊燒燬,敢有違抗者,以降奴資敵論處,就地正法!」   嘩的一聲,一排排的舜鄉堡火銃兵舉起他們的火銃,烏黑的銃口只是對著那些猶豫的村民。看著那些如狼似虎的舜鄉軍們,堡內村民都是嚇得魂不附體,這些軍爺,前幾日剛殺退了數千的韃子兵,莊內都在傳揚他們是天兵下凡,如果敢不聽從他們的命令,他們手中的火銃可不是開玩笑的,憑自己堡內的那些莊丁,根本無法與他們抗衡。   這時莊內的里長姜安站了出來,他對眾人道:「大伙還是走吧,韃子兵就快來了,王大人也是從我們莊內出來的,他不會害大伙的。我們辛莊雖然燒燬,但只要人還在,就有重建的那一天。」   午後,辛莊的村民也是全部撤出,很快的,莊內也是火光四起。   煙塵蓋天,靖邊堡,董家莊堡,辛莊堡從數個方向相繼燃起。   三堡焚燒的火光煙霧,數里可以見之! 第123章 防務   崇禎九年七月十五日,下午。   清兵還沒有來到,據夜不收的刺探回報,他們應該會在明日的上午到達保安州境內,趁這個機會,舜鄉堡的軍民爭分奪秒的趕製守城器械,並在城外的東北兩面挖掘壕溝土坑,以加強舜鄉堡的防守能力。   此時舜鄉堡外,便有大群的輔兵青壯忙個不停,將堡外沿城壕溝挖深挖闊。壕溝外側,某些重要的地方,還佈置上拒馬蒺藜等物。   舜鄉舊堡外東北兩面的平地上,已經挖掘了無數個坑坑窪窪的土坑,深淺不一,不過有個原則,越近城牆,那坑就挖得越深,而且土坑雜亂交錯,讓其中空地成為扭曲的之字形,不要想好好走人。   挖出來的泥土,在一些空地上就地砌成粗粗的小牆,那小牆高不到一米,牆後不能藏身,但卻能有效地延阻清兵盾軍的推進。   從今日清晨起,舜鄉堡外就密密麻麻的滿是忙碌的人群,其中不但有男丁,也有壯婦,他們在堡內軍官的指揮下,只是揮鋤奮戰。一隊隊新編成的輔兵男子們,還從城內急急出來,加入了城下的勞動大軍。   舜鄉堡內原有青壯輔兵二十餘隊,每隊五十人,共一千多人。從昨晚起,靖邊堡的軍戶全部移來舜鄉堡,有戶二百多,口一千多。董家莊的軍戶也全部移來舜鄉堡,有戶一百多,口五百多。還有辛莊,內有戶七、八十,口四百餘,加上附近易莊的村民皆逃入辛莊內,共有戶近百,口五百餘。   不過靖邊堡與董家莊堡內的青壯,有一部分被編練為新軍,王鬥將數堡剩餘的男子組織起來,共得青壯輔兵近兩千人,其中還雜著一部分的老弱男子。   新移來的軍戶,加上原有的軍戶,這些男婦將舜鄉新舊二堡擠得如罐頭裡的沙丁魚,再也塞不進去人。新來的人,同樣被緊急組織起來,就由他們各堡內的軍官隊頭帶領,共同協助守城作戰。   人多力量大,加上組織得力,只是短短一日時間,舜鄉堡城外的壕溝土坑挖掘,已經初見規模。   王斗在城外巡視一圈後,略略放心,他進了城內,來到城牆上。   此時城牆上便由他的幾哨戰兵防守。溫方亮與孫三傑率部防守舊堡南門及兩端的城牆,鍾調陽與韓朝率部防守舊堡的東北兩面城牆,韓仲率部巡弋城內各處,遇有某處遇急時,隨時率部支援。   舜鄉堡原有四哨兵,約一千人的兵力。這幾日的戰鬥中,舜鄉堡軍士共傷亡了一百四十人,其中陣亡人數近百人,大部分的傷亡都在韓仲的左哨部與韓朝的右哨部。   舜鄉堡一哨兵有二百四十九人,傷亡一百四十人,合計已經有一哨兵被打殘。好在又移來了鍾調陽的中哨軍士二百四十九人,讓舜鄉堡的守衛戰兵不至於短缺。   十三日的時候,王斗在各哨內實行了純一色的長槍隊與火銃隊編制,經過兩日的整編,韓朝與韓仲共整編出兩隊足額的火銃兵,都是老兵,至於那兩隊的長槍兵,則是每隊補充進去大量的青壯輔兵。   孫三傑的後哨軍士也傷亡了二十五人,整編出兩隊足額的火銃兵與一隊足額的長槍隊,都是老兵,餘下的一隊長槍兵,同樣補充進去一部分的輔兵。   董家莊兩隊兵一百二十人的軍士,在守衛董家莊時傷亡三十幾人,他們同樣調整為火銃隊與長槍隊,從舜鄉堡輔兵內補充了一些人後,由高史銀與楊通帶領,全部調往了輝耀堡。   舜鄉堡城牆的防守還是老規矩,每哨防守的城牆,哨中每隊戰兵都在城牆上建草廠一座,供士兵們在草廠內守衛休息。每哨的戰兵中,還有一部分的輔兵供他們支配。   王斗來到城頭時,各隊的軍士們都在草廠內閒聊,各人精神飽滿,經過這幾日與清兵的戰鬥,他們已經大大加強自己的自信心,對清兵畏懼之情大大減少,雖說清兵將有五千人來臨,不過眾軍士並沒有表現出害怕慌亂的神情。   他們輕鬆地聊著天,又向輔兵吹噓這幾天自己的戰鬥經歷,聽得旁邊的輔兵們一片大驚小怪。   見到王鬥過來,他們紛紛跳了起來,爭先恐後地向王鬥招呼行禮。   王斗對他們一一微笑點頭,讓他們安心休息,養精蓄銳後準備殺敵。   他在城牆上繞了一圈,見軍心士氣飽滿,王斗也是心下欣慰,自己苦心帶出來的兵,已經初步有強軍的姿態。不過他還是叮囑各哨官不可掉以輕心,一定要慎重以待。   眼下在城牆各處的垛口上,已經沒有懸掛以前的那種懸戶軟壁,經過這幾日與清兵的戰鬥,舜鄉堡眾軍士已經明白清兵弓箭的大致規律,垛口處懸掛懸戶軟壁,雖說可以很好地遮掩城外射來的利箭,不過也同樣阻擋己方軍士向城外射擊。   所以王斗與各哨將官商議後,還是決定讓火銃兵們多披盔甲,又讓輔兵們多舉盾牌,以防護城外射來的利箭。   眼下的舜鄉堡,連原來堡內的盔甲,加上繳獲自清兵的盔甲,堡內已經擁有盔甲七百八十多副,此外還有盾牌一百五十多面。在城頭作戰的火銃兵們,盡可以每人披上厚實的盔甲,還多半是鐵甲。   經過這幾日的戰鬥,一些舜鄉軍的盔甲略有折損,那些繳獲自清兵的盔甲盾牌上也布有缺口。王斗已經吩咐李茂森率領舜鄉堡的工匠,還有一些青壯輔兵的幫助,將這些盔甲盡數修復,在盔甲被打爛的洞口處補上一些厚實的鐵葉。經修復後,這些盔甲盡能使用,雖說有些樣子不好看,不過有盔甲總比沒有盔甲好。   盾牌也是如此。   在火銃方面,舜鄉軍的火銃也很充足,補充了前幾日折損的部分火銃後,舜鄉堡庫房內,還擁有一百多門火銃的庫存。   那些繳獲的清軍刀槍,除了一部發給戰兵使用外,餘者大部分,都是發給堡內的青壯輔兵們使用。   王斗等人決定利用守城的優勢,利用火槍火炮,給城外的清兵嚴厲的打擊。   除了懸戶軟壁,原先設在許多垛口處的拒馬也同樣搬離,這些拒馬雖有阻礙清兵登城的效果,但阻礙己方作戰的劣勢也很明顯。那些拒馬,多半被佈置到城牆壕溝的外側去,在舜鄉堡的南門內側,同樣佈置了密密麻麻的拒馬,那些拒馬,王鬥將有大用。   搬離了懸戶拒馬,王斗等人在城牆上增加了滾木檑石的數量,用「猛火油」製造出來的火罐,每隊戰兵防守的城牆邊同樣不少。除此之外,城牆上的輔兵們還裝備了大量的撞竿、扥叉等物,用來推翻清兵架靠的雲梯。   不但如此,各處城牆還有依那個和尚出身隊官說的方法,製造了十幾架的撞鐘,用來在清兵架好雲梯探頭後,用撞桿將他們撞落城下去。   在防務上,王斗大體是滿意的,讓他憂慮是火炮的利用。   十三日時,王斗從州城內要來了一批的火炮器械,連上舜鄉堡原來的火炮,現在舜鄉堡共有銅、鐵佛朗機炮十五副,小銅炮、小鐵炮二十三個,虎蹲炮十五門。還有大量的火箭裝備等。   這些火炮大多架設在南門與兩端的城牆上,只有一副佛朗機銅炮,一門小銅炮,二門虎尾炮架設在新堡西門處。   依王斗的估計,清兵主要還是從南門進攻,就算他們攻擊舜鄉堡余處,這些火炮都是輕型火炮,又架設在炮架上,堡內還有大量的人力,將這些火炮搬運到城牆余處去,完全來得及。   王斗主要擔憂是火炮的人手問題。州城的火炮運來後,炮手卻沒有跟來,舜鄉堡只有一個五十餘人的炮隊,嚴格來說炮手只有二十幾人,一副佛朗機銅炮三個炮手,小炮兩個炮手,餘者都是護衛的軍士。   搬來的火炮由誰打?這是個嚴重的問題,王斗只能將這一隊炮兵全部拆開,連那些護衛的炮隊軍士在內,每人負責一門炮,又由他們各選了幾個輔兵作為助手,緊急教導他們打炮的知識。   只是到時射擊成果如何,這就是未知數了。   ……   帶著對炮手的憂慮,王斗下了城牆,此時舜鄉堡街頭一片喧騰,到處擠滿了人,街上滿是大隊大隊出城幹活的青壯輔兵們,還有大群忙碌運送守城器械上城的輔兵們。   王斗在街上信步而行,堡內雖然緊張繁忙,卻也不雜亂慌張,處處井井有條,每隊的青壯,都有人帶領,也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看來林道符等人的能力還是很強的,短短時間內,就將移入堡內的軍戶們組織起來。   看到王鬥過來,堡內的軍戶們都是恭敬地向他行禮,在這個大敵來臨的緊張關頭,王斗就是他們的主心骨了,王斗鎮定,他們的心也安定下來。雖說韃子大軍來了很多人,不過只要大伙群策群力,這舜鄉堡還是可以守住的。 第124章 大敵來臨   特別那些原來在靖邊堡的軍戶們,他們見了王鬥,神情更為親熱,他們都是喜悅地迎上來,叫道:「是大人,大人過來了。」   他們紛紛圍過來,激動地向王斗問好,王斗含笑地向他們招呼點頭,這些人都是最早追隨自己的部下,他們將自己家中子弟獻出來,自己卻不得不下令將他們的家園燒燬,造化弄人,竟一至於斯。   王斗還看到人群中的齊天良夫婦,二人正指揮著堡中一隊隊男丁壯婦,往城牆上搬運滾木檑石等守城器械。靖邊堡這邊的軍戶,協守的是鍾調陽防守的舜鄉舊堡東面城牆。   見到王鬥,齊天良與陶氏忙迎過來,王斗微笑道:「齊兄弟,齊大嫂子,在堡內還住得好嗎?」   二人見王斗在眾人面前對他們如此親熱,都是感覺臉上有光,齊天良連聲道:「好好,林大人都安排得很好,堡內兄弟都有住處,也有熱湯熱水喝,我們都很滿意。」   隨後他又是眼中含淚:「只可惜,靖邊堡燒了,那都是大人您的心血……這天殺的韃子……」   王斗也是神情黯然:「只要人在就好,堡燒了,還有重建的一天。」   見王斗傷心難過,齊天良夫婦反過來安慰王鬥,他們都是道:「大人放心,不論韃子來了多少人,我等都會追隨大人身邊,刀山火海,只要大人一聲吩咐。」   旁邊靖邊堡眾人紛紛道:「對對,跟著大人打韃子,決不皺下眉頭。」   王斗深深作了一個揖:「有勞眾位兄弟了。」   ……   王斗一路朝街內走去,所經街道,都是密密擠滿了人,移進這三堡軍戶後,舜鄉堡內已經沒有絲毫的空隙,連堡內的每戶人家,也一樣安排進去眾多的人戶。可以看出,三堡軍戶都是鬥志昂揚,雖然家園被燒了,眾人反而是同仇敵愾,激起了同一條心,他們在各自隊頭的帶領下,都是緊張地忙碌著,舜鄉堡內一份備戰的氣氛。   所遇眾人,見到王斗後,都是尊敬地向他施禮,他們眼中滿是期盼,五千韃子兵,想想就讓人害怕,他們都是驚恐無助,好在有王大人在,只能指望大人帶著他們打贏了。   王斗一路微笑點頭,給眾人以信心,他的表面非常鎮定,一點看不出他內心的壓力與緊張,看到他的笑容,一路遇見的軍民內心都不知不覺放鬆了許多,幹起活來也更有力氣了。   此時跟隨在他身旁的是韓仲,韓朝,溫方亮等人各有防務,林道符與鎮撫遲大成要組織堡內青壯輔兵,他們忙得焦頭爛額,自然是沒時間來陪王鬥。   以韓仲的粗豪與沒心沒肺,在昨日聽聞又有五千清兵來臨後,他頓時也是死了一大截,一個晚上都啞了。此時跟隨在王斗身邊,平時話多的他也是靜默無聲。   他們這種將官不比普通的小兵,懂得越多,就越知道對手的厲害,自然不比那些打了勝仗就無所畏懼的普通小兵。   看到堡內軍戶們的精氣神後,他的生氣又慢慢恢復過來,他對王斗道:「大人,軍心士氣可用,我們這一仗,還是可以打贏的。」   王斗看著韓仲道:「韓兄弟,我們必須贏,我們輸不起!」   正在這時,前方街口傳來一片喧嚷聲,王斗臉一沉,大敵當前,誰還敢在堡內鬧事?   他大步走上前去,韓仲與大群護衛連忙簇擁護衛在他的身旁。   走到街口那邊,卻見似乎兩群人在那邊對峙,還有眾多的各堡軍士圍在那邊觀看,叫罵之聲,不斷從內傳來。   就聽到一個尖細的聲音大叫:「許月娥,你這個賤女人,你膽敢打傷我們的兄弟,你以為我們會放過你嗎?」   一連串的聲音接連響起:「對對,不能放過她,這個臭女人,膽敢打傷我們李家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王斗臉沉下來,見王鬥過來,街上軍戶們忙分開一條路,都是連聲的道:「大人來了,大人來了……」   王斗走上前去,喝道:「怎麼回事?」   卻見那邊對峙的兩群人,一群人以許月娥為首,在她身旁,還有以前在靖邊堡習過槍棒的十幾個女子。一群人卻是辛莊的莊丁,王斗認得他們大部分都是莊內李家的家奴。   那群莊丁雖然叫罵得厲害,卻是不敢近許月娥的身前,同時以吃驚畏懼的眼神看著她。在他們腳下,還有幾個躺在地上呻吟呼痛的莊丁們。在他們對面,許月娥身著盔甲,她一聲不響地站著,手上持著長槍,只是以輕蔑的眼神看著對面那群人。   見王斗喝問,身旁的軍戶忙七嘴八舌的說明,原來這些莊丁們午時才被轉移進舜鄉堡來,他們進了堡後,在街上遇到許月娥等人,便笑嘻嘻地上前取笑,沒想到被許月娥一陣好打,故有此衝突。   對於許月娥,她原先在堡內無事,不過在今天早上時,她卻率領以前在靖邊堡習過槍棒的那些女子,她們一起找到王鬥,希望也能上陣殺敵。   許月娥的槍術王斗也是看到的,現在用人之即,許月娥這樣的人才,他自然不會放過,考慮到男女有別,他就將許月娥編為輔兵,就編在鍾調陽那一哨的輔兵隊中,戰事緊急時,可協助戰兵們一起守戰。   鍾調陽也知道許月娥的技藝,還特別調給了她一副皮甲。   眼下戰事還沒有來臨,許月娥同樣與那些女子一起搬運滾木檑石上牆。沒想到在街上遇到辛莊那批新進的莊丁們,他們都知道許月娥的往事,又見她形象變化這麼大,還披上了盔甲,不由冷言冷語的嘲笑幾句。   他們笑嘻嘻的說笑後正要走,沒想到許月娥二話沒說,橫轉槍桿,突然刺在方才取笑的那人小腹上,頓時讓他痛得在地上翻滾,別的莊丁見之大驚,撲上前幾人,同樣被她一一抽翻在地,那些莊丁頓時沒人敢動,只是站在對面破口大罵。   王斗冷冷地看向這幫莊丁,他們大部是莊內李家的李奴,以前王斗在辛莊時,沒少受他們的嘲笑鄙屑,對這幫人,他也沒有好感,沒想到這些人一進堡來就鬧事。   他淡淡道:「你們進堡而來,為何要取笑許姑娘她?」   這些莊丁咳嗽一聲,以前他們在辛莊內,就不怎麼瞧得起王鬥,雖然現在王斗升任為防守官了,但他們念及自己靠山是莊內的李家,人家可是一個生員,王鬥不過是一個武人,所以他們對王鬥神情就怎麼恭敬。   一人道:「大人,小的斗膽言一句,這許小娘子的身子不乾淨,這樣的女人留在堡內,不吉利,恐於殺敵不利,小的們也是為大人著想。」   那邊的許月娥立時緊咬下唇,王斗怒道:「放肆,堡內軍戶,無論男女,只要拿起武器,便是為國殺賊的勇士,你膽敢辱我抗敵勇士?來人,此人出言不遜,給我掌嘴五十,再敢妖言惑眾,動搖軍心,就地斬首!」   那邊的韓仲早怒不可遏,加上他幾年前就瞧這些李家的家奴不順眼,此時他搶上前去,抓住那人的衣領,啪啪聲響,他左右開弓,甩了那人五十記耳光,等打完後,那人早成豬頭,韓仲的手也有點發麻。   韓仲罵道:「奶奶的熊,這廝的臉皮真厚!」   那些莊丁見那人被打得豬頭,又聽了王斗就地斬首的話,再看到王斗身旁護衛,還有周邊軍戶們瞧向他們那不懷好意的目光。此時他們才想起王斗的權力,隨時可以掌控他們生死命運的權力。這種權力,就算自己家主是生員,也一樣袒護不了他們。   他們這才恐懼起來,全身上下都是戰粟發抖。   這時王斗聽到有人咳嗽一聲,然後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響起:「賢侄息怒,下人們不懂事,還請賢侄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   卻見李家的家主李繼臣從街口內轉了過來,他竟然還有車橋,又有眾多家奴簇擁在旁,他的身邊,還陪著里長姜安,甲首許寬,許寬陪在李繼臣身後,只是以複雜的眼神看著那邊自己的女兒。   許月娥也看到了他,將雙目轉了開去,雙肩微微顫動。   這李繼臣仍是頭帶方巾,身上穿著寬袖皂緣的玉色襴衫,不改神情的威嚴,他走上前來,向王斗施禮。   王斗拱手微笑道:「原來是李世伯,來到堡內,還未晉謁,真是失禮。世伯在堡內可有安息之處,不若就到舍下歇息吧?」   李繼臣道:「老夫在堡內倒也有若干知交好友,就不勞賢侄費心了。」   王斗微笑道:「如此也罷。」   他臉色一正,道:「大敵當前,還請世伯管好手下這些奴才,否則犯了軍法,可是律法無情的。」   說完,他又對里長姜安打了招呼,在眾護衛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李繼臣看著王斗的背影,若有所思,只有他身旁的家奴們臉色鐵青。   這時林道符匆忙趕到,他對那些莊丁喝道:「大膽,爾等膽敢在堡內鬧事,立時給我出堡挖泥去。」   ……   王斗回到千戶官廳,看過妻子與母親,謝秀娘的肚子已是高高鼓起,算算她的臨產期還有一些天,不過前些日或許是炮火驚擾,她的胎氣有些不穩,王斗吩咐產婆密切觀察。   鍾氏見了王鬥,擔憂地道:「斗兒,韃子又要來了,這城守得住嗎?」   王斗安慰她道:「娘,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他心中豪情湧起:「無論如何,為了妻子與母親,自己都會盡力守城,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她們的安全。」   ……   崇禎九年七月十六日,清晨。   在舜鄉堡準備好一切防務,嚴陣以待時,保安州各地又是狼煙四起,大股的清軍,已是向州境內湧來。   火路墩的烽火雖然可以傳遞一定的消息,但卻沒有夜不收的偵騎回報詳細。好在昨日時,王斗已是遣夜不收到州城告知清兵大軍將要來臨的消息,操守官徐祖成雖然驚得目瞪口呆,但還是急令手下做好防務。   當清兵進入保安州境時,這裡已是一片嚴防的情形。   清兵步騎交加,浩浩蕩蕩而來,鋪天蓋地的白色鑲紅旗號。   他們精騎哨探開道,後面是大隊騎兵與步兵,接著是輜重大隊,最後又是精騎押後。   在清軍的中部,還有大批的蒙古軍隊,他們所有的披甲戰兵皆是騎兵,每人或穿柳葉甲或是羅圈甲,頭戴紅纓帽或是瓣子盔,每個騎兵身上,每一佐的騎兵,舉著黑纓大坐旗一桿,每一甲的兵丁,則是什長背上插著黑纓小旗一面。他們所有的步兵,都是身無盔甲,只是頭上戴著紅纓帽,有馬或是無馬。   在他們行軍隊伍中,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分外醒目,在這龍纛的周邊,密密麻麻護衛的,儘是精銳的白巴牙喇兵與喀把什兵。   清軍的行軍路線,直取舜鄉堡!   巳時,他們已到達董家莊堡外。   看著仍在熊熊燃燒的董家莊堡,清兵上下眼中都露出吃驚的神情,他們已從哨探口中得知,不但是眼前的明人軍堡,左右還各有兩個大堡,皆被明人一把大火焚之一炬。   織金龍纛下傳出一個聲音:「好狠的心,好辣的手段,此人如不為我大清所用,必除之!」 第125章 寧為玉碎   崇禎九年七月十六日,巳時中刻。   清軍大隊大隊的步騎到達舜鄉堡城下,從城頭看去,一片紅白的旗幟海洋,其中一面巨大的織金龍纛分外吸引人。   旗幟下,密密麻麻的都是身著白色鑲紅盔甲的清兵,他們閃亮的兵刃在陽光的射映下發出奪目的光芒。人說兵過一萬,無邊無沿,就算只有一半的五千人大軍,也是非同小可,首尾相連,一眼望不到邊。   王斗站在城樓上遠遠眺望,看到那面巨大的織金龍纛,他敢肯定是阿巴泰到來,沒想到為了對付自己一個小小的防守官,竟連鑲白旗的饒余貝勒都出動了,他們真看得起自己啊。   在王斗身旁,韓朝,韓仲,溫方亮,孫三傑,鍾調陽,林道符,鎮撫遲大成等人都是肅立在旁,他們同樣凝視著滾滾而來的清兵大軍。大敵來臨,他們反而平靜下來,事實如此,接下來便是守戰了。   韓朝仔細看著城外清兵的旗號,良久,他出聲道:「一桿龍纛,兩桿甲喇大纛,東奴估計出兵有三千人,由一個旗主或是貝勒領軍。黑纓三尖龍纛兩桿,估計有兩旗的紅纓韃子兵,看他們黑纓大旗的桿數,每旗估計千人上下,溫兄弟的情報沒有錯。」   王斗點了點頭,五千清兵,接下來舜鄉堡將迎來數日的苦戰,而且以現在大明的情況,王斗知道肯定外無援兵,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那些清兵慢慢彙集到城南之外,看來他們也知道這個地方是最理想的攻城及紮營之地。從城南往西不遠,那裡便有幾條小溪與一條叫窯子溝的河流,清兵雖是五千人大軍,也足夠他們的飲水使用。   不比前幾日那個甲喇的清兵,這股清兵到來後,立時在城南幾里外掘壕立營,又有大隊的清兵跟役出外挑水造飯,一片的喧騰。很快的,大片的營帳便慢慢展現在城頭舜鄉軍的眼中。   在清兵紮營的時候,那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卻是緩緩來到舜鄉堡城頭下,然後停留在城南的一里外,就一動不動的停留在那裡。   龍纛下,阿巴泰一身鎏金的盔甲,他乘坐在馬匹上,仔細地向城頭上觀看。在他的身旁,土默特右旗的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土默特左旗的固山額真善巴同樣策馬在旁。在三人身後,則是鑲白旗的幾個甲喇章京,兩旗外藩蒙古的佐領親將,還有那個甲喇章京顏扎。   在這些人的身後,又是密密麻麻的白巴牙喇兵與噶布什賢兵,此外還有大批精銳的馬甲兵護衛。   阿巴泰向城頭張望良久,見城上明軍都是嚴陣以待,他開口道:「一個小小的千戶所城,果然是防守嚴密,只是這樣一個小堡,就算堡西北又新建一堡,周不過四里,兵不過千人,是如何讓我大清勇士損兵折將的?」   他身旁的兩個外藩蒙古旗主也是沉吟,只有他們身後的清兵將領眼望城頭,躍躍欲試。   阿巴泰喝道:「顏扎。」   那甲喇章京顏扎忙上前道:「奴才在。」   阿巴泰瞪著他道:「說說,你是如何在這城堡下損兵折將的。」   在眾人鄙視的神情中,在猛烈的陽光下,那甲喇章京顏扎汗流浹背,他叩頭道:「饒余貝勒,奴才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城頭明軍的銃炮太過犀利,他們的火銃,甚至能在四、五十步外打穿我們勇士身披的多層重甲。還有他們搏戰的勇氣也是非同小可,奴才的重甲兵幾次攻上城頭,都被他們搏戰打下,他們甚至敢出城與我們野戰。」   「貝勒明鑒,那城內肯定都是明將的家丁,決不可能是守城的普通軍士,加上城內的青壯,那裡面肯定有數千能戰的軍士。」   「哦。」   阿巴泰沉思,只有他身旁那些甲喇章京與蒙古佐領眼中露出不服氣的神情。   一個甲喇章京道:「顏扎大人,你是不是被明人打破膽了,故意誇大他們的戰力?」   「他們有搏戰的勇氣姑且不說,他們的火銃能在四、五十步外打穿我們的兩層重甲?我等征戰明國多年,從未遇到這樣的火銃,不論是他們的鳥銃或是三眼銃,想在四、五十步外打穿我們勇士披的多層重甲,決無可能!」   另一個甲喇章京也是道:「顏扎大人說城內都是明將的家丁,觀此城的規模還有防守明將的旗號,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防守官。明國有上千家丁的,肯定都是副將,總兵之流,怎會任區區一個防守小官?」   聽了他的話後,眾人都覺得很有道理,那甲喇章京顏扎漲紅臉叫道:「如果你們不信,大可以自己攻城試試!」   阿巴泰喝止了他們的爭吵,他沉吟良久,說道:「回營議事。」   ……   這一日,舜鄉堡一直在嚴守戒備,不過清兵遲遲沒有攻城,從下午開始,就見大隊的清兵步騎外出,隨後舜鄉堡軍民聽到周邊隱隱傳來銃炮的聲音,不知道清兵在攻掠周邊哪些城堡。   王斗等人判斷清兵應該是攻取舜鄉堡附近五堡的屯堡軍堡,到了傍晚時,便見大隊的清兵跟役押著眾多被擄的大明百姓回營而來。那些大明百姓有男有女,他們跌跌撞撞的只是隨押解的清兵前行,有些人走得慢些,那些清兵便毫不客氣地用皮鞭抽打。   聽著城下的哭叫聲與清兵們得意洋洋的笑鬧聲,城頭的舜鄉軍們都是氣憤填膺,不過不比上一次,舜鄉軍的戰力再出眾,王斗也不可能讓他們出城野戰,奪回被擄的百姓。舜鄉堡內嚴防死守,禁止一切守軍百姓外出。   這一日就這樣過去,晚上時清兵也沒有來偷城,讓王斗等人鬆了口氣。   只是想到城外被擄的百姓與被搶奪的財帛,舜鄉堡各人又是心如刀割。   崇禎九年七月十七日,清晨。   城下清兵大營的號角聲連綿響起,一隊一隊的清兵步騎出營而來,慢慢的在營前匯成一片。   王斗等人從城頭看去,見清兵兩個甲喇,還有兩旗的外藩蒙古軍已是盡出,他們在城外肅然列陣,在清兵的前方正中位置,便是阿巴泰那桿巨大的織金龍纛,隨在他的龍纛周邊,又是無數的紅白旗幟海洋。   很快,清兵的號角再次響起,數千的清兵列陣而行,緩緩向城頭逼來,他們一片純白鑲紅旗號衣甲,氣勢驚人。王斗可以聽到身旁將官們粗重的喘氣聲。   他們在離舜鄉堡南門城頭一里處停了下來,隨後見龍纛下一陣動靜,一個清國通事官,在幾個白巴牙喇兵的護衛下,策馬向這邊而來,他奔到離舜鄉堡城頭一百多步的距離,便遠遠的停了下來。   他用漢語對城頭高呼道:「城上明將聽著,我乃大清國通事官舒穆祿,奉饒余貝勒阿巴泰之令告知爾等,我大清國重賢重能,對德才者向不吝懷柔封賞之意,城上明將如願率部歸附我大清,饒余貝勒立時保舉爾為大清國三等甲喇章京之職。饒余貝勒一片愛才之心,你等可要知曉,如敢頑抗,我大清兵攻進堡內,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聽這通事官這麼一說,城上諸將都是看著王鬥,王鬥心中冷笑,封自己為三等甲喇章京?下的本錢可不小。   崇禎七年時,黃台吉釐定武職滿名等級:五備御之總兵官為一等公,一等總兵官為一等昂邦章京,二等總兵官為二等昂邦章京,三等總兵官為三等昂邦章京。一等副將為一等梅勒章京,二等副將為二等梅勒章京,三等副將為三等梅勒章京。一等參將為一等甲喇章京,二等參將為二等甲喇章京,游擊為三等甲喇章京。備御為牛錄章京,代子為驍騎校,章京為小拔什庫,旗長為護軍校。   三等甲喇章京,相當於大明的游擊將軍之職了,對於只是一個小小防守官的王斗來說,這個官賞確實是非常厚重。   城上城下都是看著王鬥,王斗大笑:「我乃堂堂華夏貴胄,神之後嗣,豈能屈身以侍夷狄奴種?」   「我王斗生為大明人,死為大明鬼,你回去告訴阿巴泰,想招降我王鬥,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他有本事攻城就讓他來吧,舜鄉堡全堡上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的聲音遠遠傳揚開去,城上城下都是聽得清清楚楚,聽到王斗的聲音,城上的明軍都是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每個人臉上都露出驕傲的神情,主將如此忠義,他們就算隨他戰死,又何惜此身?   那通事為滿洲人,他聽得大怒,便調轉馬匹回去,那邊的阿巴泰聞報後,驚訝的同時也是非常憤怒。   很快的,清兵大陣那邊傳來一陣陣喧嘩與哭叫聲,卻是大群清兵押著昨日擄獲的大明百姓往這邊而來,那些百姓被鞭打著而來,她們向城頭哭叫著,很多人分明就是保安州當地的口音,卻不知是境內哪個屯堡民堡的。   那群清兵得意洋洋,只是押解著眾百姓向這邊而來,城頭的舜鄉軍臉色都是非常難看。   王斗冷哼一聲,又是這一招,王斗對韓仲冷冷的道:「去將那些俘獲的韃子押上來!」   他對韓仲吩咐幾聲,韓仲大聲領命,大步流星去了。   城下的清兵當著城頭守軍的面,將那些被擄百姓一個個殺死,絲毫不理會她們的掙扎哀求,還將一個女嬰挑在槍尖上,那女嬰一時不死,只是大聲啼哭著。   城上舜鄉軍看得目眥欲裂,城下那些清兵一邊凌虐,一邊對城頭大聲指點笑鬧,城上明軍越是憤怒叫罵,他們越是高興。   忽然他們鴉雀無聲,都是呆呆地看著城頭。   卻見城頭傳來一陣陣淒厲的慘叫聲,間中夾著滿洲語的痛叫呼嚎,接著便見十個赤身裸體的清兵俘虜被高高豎立起來,他們四肢手腳分別被粗大的鐵釘貫穿,釘死在一個高大的木架上,每人一個木架,十個人順著甕城的半圓面,圍了一大圈。   他們痛不欲生地嚎叫著,他們越是掙扎,被粗大鐵釘貫穿的手腳,流出的鮮血就越多,他們用滿洲語高聲痛叫著,哀求城下的清兵解救他們。   看到這樣的情形,城下的清兵都是呆呆出神,不可思議地看著城上自己同類,不敢相信這些人是如何被俘虜的。阿巴泰那邊的清軍大陣,看到這樣的情形,也是喧擾起來,那甲喇章京顏扎身邊的幾十個戰兵紛紛叫道:「是我們甲喇的勇士,他們被明人俘虜了。」   「是呼圖拉他們,他們都被釘在木架上,這些明人太可惡了……」   城下清軍都是驚叫,一片的喧嘩,看見自己的同夥被悲慘地釘在城頭上,他們悲憤莫名,熊熊的怒火,燃燒了他們的全身。在全軍面前被敵人如此,又讓他們士氣為之一沮。   阿巴泰也是臉色鐵青,明軍如此,嚴重地影響了他軍中的士氣,沒想到自己以大明百姓相威脅恐嚇,卻是換來這樣的結果,一時間,他內心隱隱有些後悔。他身旁的土默特右旗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土默特左旗固山額真善巴,看到城頭的情形,也是吃驚地吸著氣。   看到城下清兵的動靜,城上舜鄉軍軍心大振,他們大聲取笑:「韃子,來攻城啊!」   他們從木架上的清兵身上割下他們一塊塊肉,讓他們的慘叫聲更是驚天動地。   舜鄉軍將那些肉一塊塊扔於城頭,衝著城下清兵大聲嘲笑。   「看,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韓朝來到甕城的城牆處,他高聲用滿洲語道:「阿巴泰,這就是你們將來的下場。」   他的聲音傳揚開去,城下的清兵都是聽得清清楚楚,那些清兵更是暴怒,幾個陣前押解大明百姓的清兵忍受不了這種污辱,在一個分得撥什庫的帶領下,狂叫著向城門處衝來。   防守甕城與右側城牆是孫三傑的後哨部,看到那幾個清軍衝來,他輕輕說了一聲:「來得好。」   他一聲喝令,立時後哨部的火銃兵甲隊在他身後肅立,他們分為兩排,在那七、八個清兵衝近四十步時,孫三傑一聲令下,震耳欲聾的火銃聲大作,第一排二十五個火銃兵對準那些清兵一齊開火。   那些清兵一個個中彈翻滾在地,等第二輪火銃兵又是一輪齊射,硝煙散去,城下那些清兵已經盡數被打死在地,那個分得撥什庫圓睜雙目,他身上中了七彈,全身鮮血冒出,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看著那些清兵一個個被打死在城下,城上的舜鄉軍們又是一陣歡呼。   城下的清軍鴉雀無聲,在憤怒的同時,舜鄉堡火銃的威力也震懾了他們。   阿巴泰本來極為憤怒,看到城下的情形,他反而平靜下來,城上這股明軍果然非同小可,自己必須慎重以待。不過攻破舜鄉堡,殺光裡面明人的念頭卻是不可遏止,一場惡戰不可避免!   ……   看到城下清兵士氣低落,王斗等人都是放聲大笑,王斗吩咐部下不要再去割木架上清兵俘虜的肉,讓他們多受點折磨與痛苦,更有效地震懾城下的韃子兵。   聽著城外的號角聲,王斗知道一場血腥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此戰非同小可,將比前幾日的戰鬥更為血腥與慘烈,無論自己能否活著,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自己都會為保護這座城市而戰鬥到底。   他來到城樓下,跨上他的戰馬,韓朝,韓仲,溫方亮,孫三傑,鍾調陽,林道符,遲大成等人也是一樣跨上戰馬,隨在王斗的身後。王斗在城牆上緩緩策馬而行,眾多的馬匹,眾多的馬蹄敲擊在青磚板上,一片的聲音。   迎著王斗目光的,是一排排站得筆直的舜鄉堡軍士們,他們緊握著手中的火銃與長槍,只是以堅定的目光看著王鬥,他們用目光向王斗表明,他們一定會追隨王斗的腳步,與他一起血戰到底。   在城牆上,還有一隊隊密密麻麻的輔兵青壯,他們一樣用崇拜的目光看著王鬥,還有城下,同樣密密麻麻都是人,有輔兵青壯,也有堡內被組織起來的壯婦們,她們同樣用期盼的目光看著王鬥。   看著這一張張質樸的臉,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王斗眼睛有些濕潤,這些堡內的軍戶軍士們,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不知會有多少人死去,不過大丈夫寧可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窩囊地活著,不如轟轟烈烈地戰死!   他的聲音在城上城下飄揚:「你們都知道了,城下那幫韃子是什麼東西,他們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畜生,如果被他們殺進城來,大家都知道有什麼結果。此戰有我無敵,人人都需血戰到底,軍士死光了,輔兵青壯上!輔兵青壯死光了,堡內男子上!堡內男子死光了,堡內女子上!就是戰致最後一個人,最後一個兵,也決不向那幫禽獸屈服!」   他猛地抽出自己的重劍,大喝道:「必勝!」   「必勝!必勝!必勝!」   排山倒海的必勝聲一浪高過一浪,響砌了整個舜鄉堡。   聲音遠遠的傳出城外,城外的清兵都是吃驚地看向舜鄉堡這邊。   城外的阿巴泰等人聽到,都是神情凝重。 第126章 木盾、火炮、火箭   號角聲響起,城外的清兵大陣分開,推出來一輛輛盾車。雖說王鬥將境內幾個堡都燒了,讓清兵找不到木板木料做盾車的材料,不過他們也有自己的辦法。   舜鄉堡周邊都是山地,山林的深處總有樹木,雖說路程遠了點,但一天下來,清兵中的跟役與輔兵也砍伐了不少的樹木,他們將那些樹木略略處理,捆紮在一起,就成為粗糙的盾車或是大盾,雖說這些大盾的樣式不怎樣,卻一樣有盾防的作用。   這種用粗木材捆紮成的粗糙盾車木盾,除了大炮,火銃怕是很難打穿它們。   而且火銃又不能拋射,對躲藏在木盾後的清兵怕是無能為力。   這些盾車與木盾緩緩而來,其中只有十輛估計是精心打造的盾車,下面有車輪可以推動,前面的盾防木架上,還裹著幾層厚厚的牛皮,甚至有幾輛還包有一層的鐵皮,上面潑上了水。   這種精製的盾車,不說火銃,在一定的距離內,怕是小型的火炮都不能打散打穿它們。也是阿巴泰統領鑲白旗的大軍,有這個能力製出這種精良的盾車。   除了這種精製的盾車,餘下便是清兵那種粗糙的盾車木盾了,十幾根粗木捆紮在一起,就成為一個盾。大部分的木盾,甚至連車輪都沒有,只是木盾上有許多木把,讓一些跟役及輔兵可以將這些沉重的大盾緩緩平推前進。   從王斗這裡看去,緩緩而來的盾車、木盾怕有近百個,一排一排,一層層的密密麻麻,除了七十多架是從南門這邊而來,餘下的盾車及木盾則往東面城牆這邊推來。顯然清兵是打算從兩面同時進攻舜鄉堡。   比起上次清兵攻城的規模,此次的盾車明顯多了數倍,看來清兵攻城的決心不小。   看到遠處密密層層的清兵盾車,城上的軍民們都是不由自主發出粗重的喘氣聲,王斗眼中也滿是凝重的神情,自己將幾個堡燒了,清兵還可以做出如此多的盾車,看來他們征戰多年,也有自己的智慧,是個不能小看的勁敵。   此時躲藏在那些盾車後的清兵有多少,五個牛錄,十個牛錄,甚至一個甲喇?   隨著盾車的前來,王斗已經可以看到那些盾車都是用粗木所製,這樣的盾車,恐怕城頭舜鄉軍的火銃都打不進去,好在城頭有大量的火炮,那些大盾的移動又非常緩慢,自己可以用火炮對付他們。   那些清兵盾車越推越近,近兩百步時,王鬥傳令道:「火炮準備!」   城樓上令旗搖動,城頭上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炮手準備!」   此時舜鄉舊堡南面城牆上,架設著十四門佛朗機銅鐵炮,又有小銅炮、小鐵炮二十門,虎蹲炮十五門。這些佛狼機火炮都是輕型火炮,炮重在三、四百斤,架在高高的炮架上,發射約兩斤重的彈丸,射程在三百米左右。那些小銅炮、小鐵炮發射彈丸在一斤或是八兩左右,射程在一百多米。餘者的虎蹲炮,射程在二、三十步,也就是三、四十米。   每副佛朗機銅炮旁都有三個炮手,各個小銅炮、小鐵炮,虎蹲炮身旁也有兩個炮手,只是除了其中一個炮手是原來炮隊的成員外,餘者一或兩人,都是臨時從青壯輔兵中挑選出來的炮手,他們的作戰能力讓人擔憂。   清兵盾車又推得更近。   「開炮!」   十四門佛朗機銅鐵炮依次開火,炮彈從城頭呼嘯而出,狠狠地砸向城外的清兵。   ……   此時進攻南門的清兵,阿巴泰共計押下了一個甲喇一千五百人的清兵,內有戰兵五百人,此外還有土默特右旗的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讓部下一員親將率領五百人的蒙古兵協同進攻,內有披甲戰兵一百五十人。   不但如此,阿巴泰還讓那個甲喇章京顏扎,領著自己的數十個披甲戰兵,盡數隨同作戰。   在舜鄉舊堡的東面,又讓一個甲喇章京領著三個牛錄近千人的清兵,隨同土默特左旗的外藩蒙古五百兵,押著大批的大明百姓,從該處城牆外進攻。餘下的清兵及蒙古兵,便作為後備隊,視戰情隨時準備支援作戰。   還是老樣子,清兵進攻中,以輔兵跟役推著大盾、盾車前行,在盾車的後面還有兩側,是輕甲善射的弓箭手,作為掩護身後穿著兩層重甲,手執盾牌大刀的死兵登城作戰。   在死兵後面,是大批的清兵輔兵及跟役,他們擔著土,或是推著小車,上面滿載泥土等物,用來填取溝塹之用。最後是各牛錄那些精銳的白甲兵押陣,伺機登城作戰。   不論是進攻舜鄉堡城牆的哪一面,相比滿洲兵,蒙古兵較為怕死,他們說什麼也不肯打頭陣,只是躲在攻城大軍的中部。   炮彈從城頭呼嘯而出時,無論城上城下,都是看著那些炮彈打出的飛行軌跡。   轟轟幾聲巨響,幾顆鐵球命中了盾車,打得那些盾車分散解體,盾車後傳來一片的慘叫聲。這些木盾都是一排排而來,推進速度又緩慢,成為城上火炮很好的靶子,就算城頭許多炮手都是新手,但第一輪的火炮射擊後,還是有五發的炮彈各自命中一輛清兵盾車。   火銃雖然難以打穿這些粗木捆紮成的高大木盾,但幾斤重的炮彈卻能打散打穿他們,在炮彈帶著呼嘯聲命中這些木盾時,用牛皮或是繩索捆紮成的木料立時四散飛去,那些炮彈穿透木盾後如打入某個清兵的身體,立時在他體內造成一個巨大的血洞。   還有激起的碎片,也具有很大的殺傷力。有些清兵慘叫著翻滾在地,身上臉上插著尖銳的木刺。那些被打得四散亂跳的粗大木料也給身後身旁的清兵們造成一定的傷害。   有些炮彈雖然沒打中什麼目標,不過它們在地上猛烈跳躍翻滾,只要給它滾到砸到,最少也是腳斷骨折的下場。   只有那十輛精心打造的盾車沒事,它們有厚厚的牛皮甚至鐵皮,雖然有一顆炮彈命中其中一輛盾車,但只是將它盾防內的木料砸斷幾根或是打塌一片,那些盾車仍是緩緩推來。   「換彈!」   這個成果讓城頭上的炮隊隊官很不滿意,他又大聲喝令道。   立時各門佛狼機火炮的炮手又是紛紛裝彈。他們用鐵棍捅入子銃鐵把內,卸下發射完的子銃,又裝填上新的子銃。   此時舜鄉堡每一門佛朗機火炮仍有三個炮手,一個卸彈兼裝填手,一個瞄準手,一個發炮手。   有了以前那個裝填手的經驗教訓,為了避免氣體洩露,悲劇的再次發生,這三個炮手中,都是用以前那個老炮手作卸彈兼裝填手,只有新來的兩個輔兵青壯充任瞄準手與發炮手。有些新來的瞄準手沒有絲毫數學觀念,不知道怎樣調距瞄準,還要那個老炮手兼瞄準手,只有那個發炮手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   這樣一來,城頭佛狼機火炮的換彈速度不免比以前慢上許多。   好容易城頭的十四副佛朗機火炮再次裝填好子銃,又調整瞄準完畢。   那炮隊隊官又一揮手中令旗,喝令道:「開炮!」   一聲聲巨響,城頭煙霧冒起,十四門佛朗機銅鐵炮又是依次開炮,這次的成果不錯,有六發的炮彈命中,有四發打散了幾個推來的清兵木盾,打死打傷了一些木盾後躲藏的清兵,又有兩發炮彈命中了那些清兵精心打造的盾車,將一輛盾車的盾防打塌,打傷了盾車後的一些清兵。另一輛盾車上的盾防也被打出一個大缺口,失去了遮掩的效果。   不過城頭那十四門佛朗機火炮的成果也就如此了。餘下一排排,一層層的清兵木盾還是滾滾往城牆下而來。   看己方的防護有效,城外的阿巴泰等人臉上露出笑容,而城頭的明軍則是神情凝重。   很快,那些清兵木盾或盾車又推近了離城牆一百多步的距離,此時便輪到城頭那二十門小銅炮、小鐵炮大顯身手了。   為了提高小炮的射程及命中率,此時這些小炮也如佛朗機火炮一樣設在高高的炮架上,虎蹲炮也是如此。虎蹲炮之所以作戰時要用炮箍腳柱固定於地上,是因為炮身過輕,只有幾十斤,發炮時因後座力容易跳躍翻滾,如果再加上沉重的炮架,便不存在這一問題。當然,如果在野戰時,虎蹲炮配上炮架,拉動行軍時,當然沒有放置於馬背上來得便捷容易。   城頭二十門小銅炮早裝填好一斤重的彈丸與相應的火藥,火門上也灌好藥引。   「開炮!」   又是一聲聲轟響,隨著炮彈的呼嘯聲,城外不時有清兵的木盾或盾車被打中,這些小炮對城外清兵精心打造的盾車無用,但對那些清兵推來的粗製木盾還是很有效果,被這些炮彈轟中的,那些粗木捆紮成的木盾同樣四分五裂,木盾後的清兵紛紛被打死打傷。   只一輪炮擊,便有八架的清兵木盾被打散,露出後面狼狽不堪的清兵們。   與此同時,城上的飛槍、飛刀、飛劍等大火箭也向城外射擊。這些大火箭長約六尺,或如劍形,或如刀形,或三稜如火箭頭,通體連身重二斤有餘,每筒火箭內有箭只三十根,燃後可去二百步遠,不過在百步之內最有殺傷力。   在那些小炮第一輪轟擊後,城頭上便傳來此起彼伏的喝令聲:「飛槍飛劍準備!」   守護南面城牆的溫方亮部與孫三傑部,每一哨都發下一部分的大火箭,此時兩邊城牆上,由那些火銃兵各持十數個大筒火箭,架於枝丫之上穩定瞄準,在各自哨官隊官的喝令下,紛紛向城外發射火箭。   大火箭發射響聲如雷,每一筒大火箭炸響發射出去,都是一片的煙霧騰起,筒內數十根火箭帶著煙火軌跡,尖銳呼嘯著往城外的清兵射去。   那些火箭飛得又高又遠,其勢如驟雨疾風,只是第一波的火箭發射,南面城牆就發射了二十筒六百多隻的箭矢,從清兵的陣頭到陣尾,立時是一片的慘叫聲。   城外清兵眾多,那些箭雨鋪天蓋地而來,飛行時不知道那些箭只的方向,它們從高空中落下來時,雖然有盾牌的清兵們都是急忙舉盾遮掩,但是那些推盾或是擔土推車的無甲無盾牌清兵輔兵跟役們就慘了,到處是箭只,他們無處躲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從高空中落下的箭矢貫穿自己的身體,有些倒霉的,身上還中了七、八隻箭。   還有些輕甲的弓箭手也是一樣遭殃,這些弓箭手大多沒有持有盾牌,他們身上雖然披了內鑲鐵片的棉甲,不過很多人同樣被高空落下的箭矢扎死扎傷,就算有些人身上扎的箭矢不在要害之處,也大多受傷倒地。   那些舉著盾牌的死兵或是白甲兵,漫天的箭雨下,他們盾牌防護不到位的,就算這些人身披數層重甲,也有人身中幾箭,失去戰鬥力。   只是初步估計,舜鄉堡城頭這一輪火箭,就給城下的清兵造成近百人的傷亡。   十幾面失去輔兵推行的粗木大盾,無力地歪倒在地。   看到自己的火箭之威,舜鄉堡城頭一片歡呼,城樓上王斗與身旁的林道符等人相視而笑,對己方火箭的威力大感滿意。   隨著號角與戰鼓,城外的清兵整了整隊伍,那些木盾與盾車,又依舊緩緩而來。   到現在為止,王斗估計往城南而來的七十多架清兵木盾、盾車中,已經有二十架被摧毀,只可惜剛才那歪倒的十幾面清兵粗木大盾,又被重新豎立起來推進。   響聲如雷,城上的大火箭仍然是一筒筒的向外發射,每一筒火箭射出,都是數十根尖銳呼嘯的箭矢往城外而去。只可惜舜鄉堡的火箭也不多,不能再像剛才那樣齊射漫射。不過每一筒的火箭發射出去,城外仍不時有清兵被射死射傷。   那些清兵,也終於嘗到大明箭矢的厲害,而且由於科技的力量,大明火箭的威力,比他們那種弓箭手漫射大多了。   這時,城頭那二十門小銅炮又裝填好了新的彈丸與火藥。   「開炮!」   伴隨著火炮轟響,一顆顆的炮彈又呼嘯著往城外而去,這次有十架的清兵木盾被打散,還有後面十多個清兵被打死打傷。   ……   阿巴泰的織金龍纛已經移到了離舜鄉堡南門三百五十多米遠的地方觀戰,這是個危險的距離,不過阿巴泰不以為意,只是神情平靜地看著城那邊的戰情,他身旁幾個鼓手將戰鼓敲得驚天動地。   這裡建了個高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動靜。   看到前方的戰情,土默特左旗的固山額真善巴皺著眉,土默特旗翼的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則是臉色蒼白,他喃喃說道:「明軍的火炮火箭太犀利了,恐我軍傷亡不小!」   阿巴泰說道:「此地明軍確實悍勇,與眾不同,不過我大清勇士也逼近了城牆,他們的火炮火箭也失去了威力!」   他說到這裡,忽然見進攻舜鄉堡東面城牆的清兵處奔來幾騎,在乾燥的黃土地上騰起一片煙塵,那幾騎奔到阿巴泰的近前,其中一員卻是指揮大軍進攻東面城牆那甲喇章京的親將,他急切地向阿巴泰稟報:「饒余貝勒,進攻東面城牆極為艱難,奴才等懇請貝勒放棄從該面城牆的攻擊!」   依他說來,在這明人城牆的東面,到處是坑坑窪窪的土坑,越近城牆就越是深,其中還有諸多的小牆,盾車根本無法推進,他們雖然強迫那些明人百姓挑土填坑,奈何城上明人又從別處城牆調來了諸多的火炮火箭,在他們火炮的轟擊下,土坑前那些停留不進的木盾大車,便成為良好的靶子,讓城上明軍從容不迫地瞄準,一個個打爛,木盾後的勇士們傷亡不小。   城上的明軍根本就不顧慮城下的那些明人百姓的死活,火炮火箭只是不斷打來,在城上火炮火箭的射擊下,城下那些擔土的明人們也是大亂,他們寧願被身後的清兵殺死,也不願意再去面對城上明軍的火炮火箭。   而且有那些土坑,清兵身後那些掩護的弓箭手成了擺設,根本對城頭上的明軍造不成威脅,就算推進到離城幾十步遠,他們還有犀利的火銃,那攻城的甲喇章京估計,要填好東面城牆的那些土坑壕溝,估計要三日的時間,最壞的計算,甚至要高達五日的時間。還要承受部下們大批的傷亡。   所以那甲喇章京懇請阿巴泰放棄從東面城牆的進攻。   聽這清兵這樣說,那土默特左旗的固山額真善巴大聲道:「饒余貝勒,費莫大人說得有理,那東面城牆我也去看過,確實極為難攻,何苦折損我們軍中的勇士?好在這南門城牆我軍已經逼近,不若就放棄從東面的進攻吧!」   進攻東面城牆的清兵中,有土默特左旗的五百蒙古兵,聽那甲喇章京費莫的親將這一說,那土默特左旗固山額真善巴也是害怕起來,他可不願意白白折損自己旗中的勇士。   阿巴泰也是沉吟,他確實在城外耗不起,好在自己大軍已經逼近南面城牆,還是一鼓作氣,從南門處攻下這明軍城堡為好。   他大聲喝道:「傳令,讓費莫從城牆東面退兵,讓他們加入南面的進攻,我大清兵便以猛虎之勢,在今日之內,將這明人城堡打下來!」 第127章 守法得當   舜鄉堡南門外,清兵的木盾、盾車已經推近離城牆五十步遠的距離。   到了這個距離,那些緩緩推行的盾車紛紛停了下來。   王斗早已見識過清兵的戰術,從城樓上看下去,可以看到盾車木盾後一排排的清兵弓箭手在集中,那些手持強弓的輕甲善射弓手,估計有二、三百人之多。   王斗緊急傳令,他身旁的旗手搖動旗號,立時南面城頭上傳來哨官們此起彼伏的聲音:「盾牌手準備!」   城頭上的青壯輔兵密密麻麻地舉起盾牌,有些沒有盾牌的,則將從堡內拆卸下來的大木板緊急豎起,還有些人急忙躲入城頭的草廠內。城頭上那些戰兵們,或是被身旁的輔兵盾牌遮掩,或是被大木板擋住,他們大多身披鐵甲,只需遮住頭臉等要害部位就可以。   弓弦的緊繃聲響起,陽光下,一大片的箭雨從清兵盾車木盾後而來,籠罩了南面的城頭,城下清兵在五十步的距離,已經向城頭展開了一波的拋射。   波波聲響,清兵的箭矢紛紛落在了城頭輔兵們的盾牌上,木板上,城頭的草廠上。不時有遮掩不及,遮掩不到位的輔兵們悶哼中箭,不久之後,他們便被由堡內男丁組成的醫護輔兵,抬著擔架,將他們扶下城頭醫治。對那些戰兵們來說,這種人力拋射的箭矢威力不大,不比直射,就算有些人身上中了幾箭的,他們披著鐵甲,也不會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   清兵的箭雨一陣緊接一陣,其勢頗急,還有些箭矢飛進城樓,紮在城樓木板上,又或從窗戶內飛進,落在了王斗的身前,那些護衛用盾牌將王斗勞勞遮護住。   舜鄉堡南門的城樓,作為王斗的中軍指揮部,這裡靠近窗戶一帶,四周都鋪上了厚厚的棉被,還用水打濕,防護力極強。不管是弓箭還是火箭,都對城樓造不成多大的傷害。   眨眼間清兵弓箭手已經拋射了五、六輪的箭矢,城頭的舜鄉軍們被壓制在城頭不能動彈。趁這個機會,清兵木盾、盾車後大批挑土推車的輔兵跟役,他們急忙從盾車後閃出,擔著泥土之物,急急往城外的拒馬蒺藜壕溝之地前來。   還有那些盾車木盾,又緩緩推來。   防守南門左側城牆的是溫方亮的前哨部,溫方亮通過垛牆的瞭望孔往外看,他的鐵甲上,還斜斜地掛著一根清兵拋射進來的箭矢,他也不以為意,見城外大批的清兵輔兵跟役挑土推車而來,他英俊的臉上滿是興奮之意。   他大喝道:「飛槍飛劍準備!」   立時左面城牆的垛口上,又出現了十餘個手持大筒火箭的鐵甲火銃兵,將火箭低低地對準了那些衝來的清兵輔兵跟役們。他們都將大筒火箭架於枝丫上瞄準,在他們周邊,還有一個到兩個輔兵手持盾牌為他們遮掩。   「發射!」   如雷般炸響,一筒筒的火箭發射出去,城頭一片的煙霧。   數百根火箭呼嘯而去,就算這些火箭飛行散亂,很多火箭都不知道飛哪裡去。但城下的清兵跟役們密集,又沒有絲毫防護力,十餘筒火箭對準他們齊射,城下還是傳來持繼不斷的慘叫聲,一大片的清兵跟役們被射中。   那些火箭在火藥的推動下,威力強勁,被射中的無甲清兵們,箭矢入體極深,都是痛苦地翻滾在地。   與此同時,在南門右側城牆的孫三傑後哨部,同樣傳來大筒火箭的炸響聲,那邊也有眾多的清兵無甲跟役被射死射傷。衝在前面那些挑土推車的清兵跟役最倒霉,很多人身上都被扎得像刺蝟。   這輪火箭的射擊,又給城下的清兵們造成嚴重的傷亡。   看到那些中箭者的慘狀,餘下僥倖沒有傷亡的清兵跟役們,紛紛恐懼地扔下小車土擔,撒丫子就跑。不過隨後一陣箭雨從後面射來,卻是那些押陣的白甲兵們,將他們逼了回來。   那些清兵跟役沒辦法,一些人躲回盾車後面,一些悍勇之徒,則是繼續咬牙推車而來。   舜鄉軍向外發射火箭的同時,清兵弓箭手的箭雨拋射仍在繼續,還有一些弓箭手從盾車兩側閃出,對準城頭上一些發射火箭的舜鄉堡火銃手拉弓進行直射,雖然有盾牌的遮掩,不過清兵弓箭手又準又狠,還是有一些垛口的火銃兵與輔兵們被射中,射中鐵甲還好,一些人甚至被射中面門,慘叫著翻滾在地。   清兵的盾車已是推近到三十步的距離,這個距離,城頭的舜鄉軍已經處於城下清軍弓箭手的強力威脅下。同時的,他們也處於城頭火銃兵與虎蹲炮的強力威脅下,戰鬥最直接,最血腥起來。   ……   以南面城牆外那一字排開的十輛清兵精心打造的盾車為主,它們的身旁身後,便是清兵用粗大木材捆紮成的大盾,密密層層的,身後不知道躲藏著多少人,只是推得離城牆越來越近。   那些無甲的清兵跟役們,在盾車後清兵軍官的喝令下,又急急從盾車後而來。   城外又現出他們密密麻麻挑土推車的身影。   「虎蹲炮準備!」   城樓上傳來中軍部旗手的號令旗幟,相比城外不時向城頭射箭的清兵弓箭手們,王斗認為這些盾車木盾的威脅性更大,只有將這些盾車打散了,才可以讓它們身後的清兵們無處躲藏,成為城上舜鄉軍的靶子。   南面城牆上架設著十五門虎蹲炮,全部架設在炮架上,一字排開。   這虎蹲炮是大明軍中裝備最普遍的小炮,炮身只有幾十斤重,有效殺傷力在二、三十步,內中不裝大的炮彈,全部都是一色的小鉛丸。鉛丸若大一些的,炮內可填鉛子五十,鉛丸小一些的,炮內可填鉛子上百。甚至可以填上瓷片石子等物。   城頭的虎蹲炮早填好了子藥,送入藥線火藥後,填入少許的泥土,然後又裝入一層的鉛鐵子,用土築實,最後填入近百個鉛丸石子,將這些鉛丸築實,蔓延到炮口為止。   城頭每門虎蹲炮旁的兩位炮手早已準備完畢,他們身旁,都有兩個輔兵手持盾牌為他們遮掩城外不時拋射進來的利箭。   聽到喝令準備聲後,炮手們將炮架上的炮口推到了垛口處,對準了城外的清兵們。可以想像,這些鉛丸成扇形打出時,對城外那些無甲的清兵輔兵跟役會有怎樣的威力。   城外那些忙著挑土推車的清兵跟役們,他們還在慶幸城上沒有動靜,在他們的忙活下,城下已經有一些拒馬蒺藜被他們清理。不過隨後有些眼尖的,看到城頭烏黑的炮口緩緩探出,有些人認出這是明軍的虎蹲炮,一時間他們臉如死灰。   那些人正要放聲高喊,城頭上傳來明軍的聲音:「開炮!」   一聲聲巨響,濃厚的火光與煙霧不時從南面城頭冒起,城上一門門虎蹲炮打出的鉛丸石子,如一把大掃把一般,將城下一片片無甲的清兵跟役掃倒在地,許多人血肉模糊,身上全是彈丸掃過的粗大洞口,有些人還一時不死,只是滾倒地上淒厲地慘叫著。   如突來的狂風大雨一般,城下那些清兵輔兵們都是心膽俱裂,他們調轉回頭,狂叫著向後逃去。   虎蹲炮的威力,就算城下那些清兵躲藏在那些大木盾的身後,被虎蹲炮掃中後,那些大木盾也如狂風中的小草一般的被翻倒在地,大盾後的清兵們,不論是精銳死兵還是輕甲的弓手,還是無甲的跟役們,都是血流如注,捂著血肉模糊的頭臉慘叫著滾倒在地。   虎蹲炮近距離的轟擊比火銃與火箭還要可怕,就算城下那些清兵用粗木紮成大盾,也阻擋不了虎蹲炮的鉛丸掃射。   只有那十輛清兵精製的盾車大多無事,不過它們盾車上那厚厚裹著的牛皮,還有上面包著的鐵皮,也滿是彈丸掃過的窟窿,有些盾防也是搖搖欲墜,就要散去。   ……   阿巴泰站在後方高台上看著城牆那邊的戰情,從明軍發射火箭到虎蹲炮,他都看在眼裡,有些飛得遠的火箭,甚至落在他的跟前。看到前方的動靜,特別是明軍發射虎蹲炮後的情形,再聽了部下回報的戰情,他的臉皮不由抽動起來,還沒攻上城頭,部下傷亡就這麼大,這值還是不值?   他身旁的土默特右旗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白著臉,喃喃地道:「勇士們傷亡太大了,勇士們傷亡太大了……」   阿巴泰皺著眉看了俄木布楚虎爾一眼,大喝道:「傳令,擂鼓,讓將士們全力攻城!」   清兵敲擊的戰鼓聲驚天動地,那些逃回去的清兵輔兵跟役們,他們又被白甲兵們驅趕著前來填壕,他們也是豁出去了,只是高聲吶喊前衝,還有那些輕甲善射的弓手們,他們也是不斷從大盾後閃出,掩護下那些輔兵與盾車前進。   特別那幾輛清兵精製的盾車,仗著自己皮厚肉粗,只是不斷地往前推進。   喊聲震天,硝煙瀰漫,王斗按劍站立城樓一動不動,只是注視城上城下的動靜。在這南面的城牆上,溫方亮前哨部與孫三傑後哨部的兩百個火銃手,已經不斷用火銃向城外射擊,那些挑土推車的清兵輔兵們,一個個慘叫著被打翻在地。   舜鄉堡舊堡南面城牆兩百多個垛口,平均一個火銃手可以佔據一個垛口射擊。此時敵勢已經明朗,清軍又增援了一部分人加入了南面城牆的進攻,王斗估計他們連蒙古兵在內,進攻南門的敵軍有三千五百人左右。   見他們集中力量進攻南門,王斗也調集防守東面城牆的韓朝部與鍾調陽部,讓他們一起參與南面城牆的防守,韓仲的左哨部繼續作為預備隊不動。   四哨兵四百個火銃手,防守一面城牆綽綽有餘,為了提高火銃的打擊精度,每一哨兩隊百人的火銃兵中,都是一隊的人射擊,另一隊的人裝填子藥。火銃打完後,又接過新裝填好彈藥的火銃,這樣射擊時更從容不迫,更好地提高射擊精度,又保持了火力的持續。   每一垛口的火銃兵中,旁邊都有一個輔兵,手持大盾在旁邊掩護,火銃兵負責瞄準射擊城下挑土推車的清兵跟役,那旁邊盾牌手則是負責看著城下清兵弓箭手的動靜,如有弓箭射來,則是趕緊遮掩。   那些火銃兵除了旁邊的盾牌手掩護外,他們多斜靠在垛口旁的垛牆處,他們射擊時,多事先看準一個目標,有了決定後,才從垛口處向外射擊,在這樣的戰術下,他們的命中率大大提高,己方的傷亡率大大減少。   舜鄉堡城頭煙霧瀰漫,火銃的射擊聲響徹雲霄,城頭上一排排的火銃打下,城外的清兵們死傷狼藉。舜鄉堡火銃不比弓箭,只要被打中,不死也要重傷。連那些身披兩層重甲,精銳的清兵死兵們都抵擋不了舜鄉軍火銃的射擊,更不要說那些無甲的跟役輔兵了。   他們一個個中彈翻滾在地,慘叫嚎哭,城下橫七豎八滿是清兵輔兵跟役的屍體與鮮血,到處是丟棄的土擔與小車。那些清兵的弓箭手拚命掩護,他們持續不斷的向城頭射擊,他們有些精射手,還混在壓制射擊的弓箭手中間,他們三四個人緊盯城頭一個垛口,有守軍露頭就射。   不過城上火銃兵有盾牌掩護,看準一個目標後才射,火銃打完後又趕緊縮回垛牆處,讓城下的清兵弓箭手們成果寥寥,而且清兵弓箭手還有個臂力衰竭的問題,他們射了約十箭後,無論是準頭還是力度,都比不上最初的幾箭,而舜鄉軍的火銃兵則沒有這個問題。   雖說城頭還不時有火銃兵與輔兵被城下弓箭射中,但比起清兵們的傷亡來說,卻是減少了許多。比起前幾日的攻防戰來說,傷亡率也是少了很多,舜鄉軍攻防戰的經驗總結,顯現出了良好的成果。   不但如此,城頭還有虎蹲炮。每當城下大批清軍弓箭手或是輔兵們聚集時,城頭的舜鄉軍便是用火炮對付他們。   城頭那些虎蹲炮在炮口冷卻,又新裝填好火藥彈丸後,炮架在城頭移來移去,城下清兵哪個地方弓箭手或是輔兵跟役最密集,就調往哪一處,一炮轟去,城下便是一大片的清兵慘叫著被打翻在地。   巳時,約上午的十點時,短短的時間內,清兵已經付出了近三百人的傷亡,城外的壕溝卻是沒有一處填好,雖說大部分傷亡的都是清兵各牛錄中的輔兵跟役,不過這些輔兵跟役,同樣是各牛錄中寶貴的人口,只要他們捨得消耗在這,王斗就奉陪到底。   此時舜鄉堡的傷亡不過幾十人,大部分還是被箭拋射受傷或是直射中的輔兵。   到了這個時候,王斗也放下心來,看戰情,自己守住舜鄉堡完全沒有問題,這火炮與火銃使用得法,用來守城真是利器。想起歷史上的雅克薩之戰,八百人的俄國兵,頂住了清兵數萬人的長久進攻,最後以康熙割讓大片土地才結束戰爭。   城下清兵五千人,自己有三千五百人,其中有一千三百人是戰兵,內又有五百人的火銃兵,今天王斗就要讓阿巴泰吃不了兜著走。 第128章 英靈、退兵   如此慘重的傷亡,讓清兵上下心寒,在聽了前面的哨騎回來的稟報後,阿巴泰也是鐵青著臉,那城外的壕溝還沒填上,己方的勇士已經傷亡近三百人,如此嚴密的防護,盾車木盾雲集,還這麼大的傷亡,難道攻陷城池後,自己旗中勇士還要死傷千人不成?   想想前幾日那甲喇章京顏扎,反而一鼓作氣攻上了城頭,他果然是自己旗中最強悍的勇士,自己是錯怪他了。   他身旁的土默特右旗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閉上雙目,喃喃不知在說些什麼,他睜開眼睛,輕聲對阿巴泰道:「饒余貝勒,還是退兵吧,我大清的勇士折損在這裡,不值啊!」   阿巴泰冷著臉,他喝道:「繼續進攻,將那些明人百姓押上去,讓他們填壕!」   號角聲響起,城外清兵安靜下來,除了前面那幾輛精心打製的清兵盾車外,餘者的木料大盾都後退了不少,盡量避開城頭虎蹲炮的射程,或是躲藏到盾車後面去,城外的清兵也是一片喧騰忙亂,不知在搞些什麼鬼。   看城外的清兵不動,城頭的舜鄉堡火銃兵也趁機休息,南面城牆上的四百隻火銃,經過剛才的戰鬥,平均下來都發射了三輪,各火銃兵手上的火銃都有些發燙,銃口一直在冒著輕煙,需要停止下來讓它們散熱。   經過這些天的戰鬥,舜鄉堡火銃大發異彩,在優厚的獎勵與不合格就要殺頭的獎罰措施下,舜鄉堡打製出的火銃門門精良,幾乎沒有火銃炸膛,火銃的啞火率也頗為少見,每次兩百隻火銃射擊時,啞火率不到十分之一,所以四百門火銃僅僅三輪發射,就可以打死打傷如此之多的清兵。   至於城頭那些佛狼機火炮與小炮,他們運來時,舜鄉堡工匠已經經過檢驗,並沒有不合格的產品。此時大明軍中普遍實行定裝火藥,每一類炮裝填多少子藥,都有過詳細的規定,只要操作規範,不添加過量火藥,就沒有炸膛之憂。   加上這些火炮總共不過打了兩輪的彈藥,也沒有過度發射導致炮膛過熱的隱患。   舜鄉堡城頭虎蹲炮眾多,在第一輪的齊射後,就算這些虎蹲炮事後裝填需要三、四分鐘的時間,耐不住城頭虎蹲炮之多,這些第二輪裝填好彈藥的虎蹲炮,每次二、三門對準城外密集處轟擊,十幾門虎蹲炮,或許可以用到戰鬥結束了。   通過這些天的戰鬥,王斗也認為大中型火炮在戰鬥中作用不大,嚇人比打人好。   這個時代的火炮大多用來打散對方的密集陣形,遺憾的是清兵的佈陣向來不密集,反而是虎蹲炮近戰威力大,戰後自己應該大力發展虎蹲炮這類近戰小炮了。   看城外清兵的攻勢停了下來,各將官們都是紛紛向城下看去,韓仲站在王斗的身旁,他張著嘴叫道:「那些韃子兵在搞什麼鬼,怎麼停下來了?」   他臉上露出喜色:「難道韃子要退兵了?」   他身旁的林道符皺著眉頭道:「怕沒那麼簡單。」   城外清兵接連的號角聲響起,忽聽哭叫聲響起,卻是大隊的大明百姓被清兵們驅趕著朝城頭而來,她們有數百之眾,以婦孺居多,手上搬運著草木磚石,還有盛滿土的布袋等物,只是被驅趕往前而來。   她們跌跌撞撞而來,大群的清兵,則是躲躲閃閃地跟在她們身後。   那些婦孺上前而來,她們對城上的舜鄉軍哭喊道:「城上的軍爺,都是鄉鄰百姓,萬求不要開炮放箭。」   聽著她們那熟悉的保安州當地口音,城頭上的舜鄉軍鴉雀無聲,人人都是看著王斗的城樓。   「阿巴泰,不過如此!」   城下的情形王斗看得清楚,他先是憤怒,隨後臉上浮起不屑的神情,志窮計短,只能驅使百姓攻城,這樣的軍隊,戰鬥力也有限,虧自己還曾對他們充滿畏懼。清國名將阿巴泰如此,可以想像阿格濟,多爾袞,皇太極之流是什麼貨色,看來自己是高估他們了,拋去歷史的敬畏感,他們只是普通角色!   看著城下的大明百姓,聽著她們的哭喊,林道符臉上也是露出猶豫的神情,他對王斗輕聲道:「大人,打還是不打?」   王斗喝道:「攻城,便為敵人,我必須為堡內近萬軍民著想。」   他對韓仲吩咐幾句,不久後,王斗走下城樓,他來到城頭處高喊:「堡外的父老姐妹們,你們不要怪我王鬥心狠,堡內近萬民眾,我不可能對韃子屈服。如果你們死去,我王斗會為你們祭祀!看,這些韃子的心肝,就是我最先給你們的香火供品,以後還有更多!」   城頭上傳來一陣陣淒厲的慘叫聲,城下清兵看去,卻是城頭上設立了一個高高的香案,上面插了一大捆的香火,隨後那十個被豎立在甕城上,赤身裸體的清兵俘虜個個被剖心挖肝,擺在香案上作為供品。   明軍這種作派,讓城下清軍一片喧嘩,同時又是心生寒意。   「阿巴泰,鼠輩!滿洲奴,懦夫,劣等軍隊!」   韓仲奉王斗之令,在他身旁用滿洲語對城外大囔,他粗豪難聽的聲音遠遠傳揚出去,城下數千清兵都是聽得清清楚楚。   城上的明軍也是一樣大聲嘲笑,那些清兵個個臉色鐵青,聽任城上明軍的羞辱,又是無可奈何,很多人對城上的明軍,已經產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畏懼之情,他們打定主意,以後遇到這只舜鄉堡的軍隊,走得遠一些。   城下那些百姓都是痛哭,城上的明軍神情堅決,她們都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亂世之苦,難以言表。   一片哭聲中,忽然聽到城下一個老者大叫:「鄉梓父老們,都是一死,與韃子們拼了。」   他放聲長笑:「老漢在生前還能享受香火祭祀,還有韃子兵的心肝作祭品,值了。」   他手上舉了個磚塊,撕心裂肺地大叫道:「鄉親們,殺韃子啊!」   他領頭朝身後衝去,他身旁那些婦孺百姓們,同樣都是聲嘶力竭地大叫,跟隨他衝去。   她們沒有武器,便用自己的拳頭,牙齒與清兵搏鬥。   最後她們全部戰死了,死時,她們臉上滿是輕鬆的神情,人世之苦,她們終於解脫了。   戰後,王斗為這些百姓修建義民墳塚,旁邊又再設廟,香火旺盛。   有司傳聞,遣官員素服以祭祀。   ……   阿巴泰聞聽城頭韓仲的大叫後,本來憤怒非常,不過又見城下那些百姓所為,不由驚道:「該地百姓性烈如此!」   他旁邊的土默特右旗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還有土默特左旗固山額真善巴都是苦勸退兵,最後那幾個鑲白旗的甲喇章京同樣加入苦勸的行列,他們都斬釘截鐵地道:「如果再攻下去,就算攻上城頭,最少還要死一千的勇士,該地明軍作戰意志堅決,攻上城頭,不等於攻陷城池。要使堡內軍民屈服,或許還要再死一千人!」   「如果死了兩千人,那鑲白旗還在嗎?」   「這樣一個小堡,又沒有油水,何苦在這裡折損旗中勇士?」   「那明國防守官確實是個威脅,不過為了除去這個威脅,讓鑲白旗土崩瓦解,這值得嗎?」   「不若轉移到別處城堡,看看有沒有人口財帛可以劫掠。」   攻城遇挫,又見城頭守軍的堅毅勇猛,遊牧民族與漁獵民族的劣根性便顯現出來,況且阿巴泰還不是鑲白旗的旗主,權威不足,他雖有戰略眼光,卻是制止不了手下將領們的抱怨。   他們紛紛鼓噪,只是不願意再次攻城,特別是那幾個甲喇章京,見自己甲喇中的輔兵紛紛倒在明軍猛烈的銃炮之下,已是心寒。壕溝還沒填上就死了這麼多人,繼續攻下去,攻個兩天,三天,還要死多少人?   一個甲喇章京一千五百人,就算死個二百人,也是讓整個甲喇元氣大傷。而且甲喇中的勇士死光了,讓他們去做光桿甲喇章京?到時旗中可有人口與勇士補充下來?   看城頭明軍的堅決,驅趕明人百姓填壕也沒有意義,徒然讓城頭明軍大殺俘虜,折損自己軍中士氣。該地守將更是自己生平僅見的果敢狠辣,他也不會因為驅趕百姓填壕就停止守城。   要攻下這個沒有意義的城池,需要流下不計其數旗中勇士的血,他們付不起這個代價!   見盟軍與手下部將鼓噪,阿巴泰眉頭緊鎖,此時他心中己生退意,不過自己大言放出,全軍氣勢如虹而來,卻是灰溜溜回去,這不是讓他這次軍事行動成為一個笑話嗎?   以後自己威名何在?鑲白旗軍士在這城池下折損的士氣,又如何彌補?   正在這時,卻見東面幾騎滾滾而來,看他們的衣甲旗號,卻是武英郡王阿濟格的部下。   看這些人急急而來,阿巴泰等人都是驚訝張望,阿濟格的大部不是在延慶州嗎?怎麼他們到保安州來,難道出了什麼事?   那幾騎急急奔來,遠遠的他們便大呼道:「武英郡王有令,饒余貝勒阿巴泰,速速從保安境內退兵……」   「我大清兵己攻下明國昌平、居庸等地,我西路軍馬盡數入關,合東路之兵攻取明國京畿之地。」   ……   崇禎九年七月初,清兵入寇,一路攻取獨石口,一路攻取喜峰口。   清兵入喜峰口,明巡關御史王肇坤激眾往御,不敵,退保昌平。十日,昌平被圍,王肇坤與守陵太監王希忠,總兵官巢丕昌,戶部主事王一桂、趙悅,攝知州事保定通判王禹佐分門守禦。   十六日上午,居庸關從內側被攻破,十六日晚,昌平兩千朵顏蒙古兵作為內應,引清兵入城,巡關御史王肇坤戰死,同時戰死的,還有戶部主事王一桂,保定通判王禹佐,守陵太監王希忠,判官胡惟忠、吏目郭永、學正解懷亮、訓導常時光、守備鹹貞吉等人。   總兵巢丕昌出降,清兵焚天壽山德陵。   東路軍攻破昌平、居庸,阿濟格聞報大喜,在他準備與東路軍匯合的同時,還在十六日緊急派出使者傳令正在四處劫掠的阿巴泰、揚古利等人,讓他們率軍到延慶州與自己會合,合東路軍人馬,依戰前方略,準備合兵劫掠大明富庶的京畿之地。   ……   聽了該使者的傳令消息後,阿巴泰頗為失望,同時心下又暗暗鬆了口氣。   他身旁的眾將則是非常歡喜,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退兵了。   阿巴泰看了一會身旁喜形於色的諸將,他提高聲音道:「傳令,退兵!」 第129章 寇可往、我亦可往   號角聲響起,清兵如潮水般散去,包括那些受傷能動的清兵,都是跑得飛快。   城頭的舜鄉軍又驚又喜,韃子真的退兵了。   那清國通事官,又在幾個白巴牙喇兵的保護下往城下而來,他離城頭約五十步停了下來。他小心謹慎地從幾個大盾牌後探出頭,對城頭明軍叫道:「城上的明國將士聽著,我大清國饒余貝勒敬重那些戰死的明國百姓,定不會損害驚動她們的遺體。也希望城上明國將士停止炮火,讓我們收殮那些戰死勇士的遺體。」   城上舜鄉軍都是看著王鬥,看他如何處理。   王斗喝道:「留下你們在城外擄獲的大明百姓,我就讓你們收殮!」   那清國通事官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他還是快馬回去稟報,很快他回來,沖城上喊道:「饒余貝勒,已經答應你們的要求。」   很快的,城下一片喧嘩,就見數百大明百姓被押送前來,估計有三、四百人之多,都是附近城堡被清兵擄獲的軍戶百姓。她們個個惶恐不安,不知道那些韃子兵又要讓她們幹什麼。   她們被送到城下,那清國通事官在她們身後叫道:「明國百姓已是送到,你們該讓我們收殮陣亡將士的遺體了。」   王斗讓林道符引導那些百姓到新堡的那一邊去,那些百姓才知道自己獲救,個個喜極而泣,她們趕快往新堡土坑那邊走去。   見那些百姓走遠,王斗一揮手,城上讓眾清兵膽戰心驚,一排排對準向外的火銃,還有幾門烏黑的虎蹲炮炮口縮回城頭,大批的清兵輔兵跟役急急而來,將城外那些被打死的清兵屍體抬走。   王斗估計城下清兵屍體有一百多具,看著那些輔兵跟役在收殮屍身,城上的舜鄉軍眼中都是露出可惜的神情,那些首級砍下來,又是大功一件。不過前幾日舜鄉軍已經斬首二百四十三級,就算沒有城下這些首級,已經是驚天的功勞了。   很快的,清兵們收殮了己方戰死將士的屍體,他們號角聲接連響起,就見他們一隊隊的列陣,最後匯合成一片,城頭上看下去,又是一片紅白的海洋旗幟,其中王斗又看到了那面巨大的織金龍纛。   他們步騎交加,緩緩拔營而去,陽光下,他們密密麻麻,閃亮的兵刃在陽光下仍是發出奪目的光芒。不過對王斗來說,以前他看到清兵的軍陣威勢有種驚畏的念頭,現在看來,他們氣勢不過如此。   清兵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們的軍陣在遠方只留下一些小黑點,舜鄉堡周邊又是靜靜無聲,似乎這幾日殘酷的戰事只是一場夢。   看他們離去的身影,王斗知道這兩年自己一直在準備的這場戰事已經結束,他在心中默默道:「阿巴泰,我們兩年後再相見!」   ……   崇禎九年七月十九日,中午。   這兩日,王斗不斷得到夜不收回報,清兵確是全師退出保安州當地,甚至連懷來衛等地的清兵,都是一隊隊的拔營而去,盡數前往延慶州與清兵大部匯合。看來他們真是從保安境內退兵了。   在今日上午,堡內陣亡的軍民將士,也盡數安葬,就葬在舜鄉堡城南的釜山腳下。   雖然斬獲甚大,不過舜鄉堡全境也是損失慘重,光戰死的軍民,就在一百多人,還有數百在舜鄉堡城下死去的大明百姓,受傷的軍民更是眾多。還有堅壁清野後帶來的財物損失,更是不計其數。   除了舜鄉堡與輝耀堡,境內的軍堡屯堡,已是盡數毀去,要重建這些城堡,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好在舜鄉堡人丁大部都在,只要人在,家園就有重建的一天。   從清晨開始,舜鄉堡外就滿是密密麻麻的送葬隊伍,白幡如林,堡內軍民盡數披麻帶孝,前往釜山送行。蒼涼的嗩吶聲直衝雲霄,一路揮撒的紙錢撒落一地,讓地上白茫茫一片。   舜鄉堡戰死的一百多軍民,集體安葬在一塊向陽的坡地上,這塊墳地,以後舜鄉堡將專門劃出人手錢糧給於維護,又在墳前建立祠廟一座,供堡內外的軍民祭拜。   在這塊墳地的不遠處,又有另一塊向陽的坡地,上面埋葬著城下死亡的數百婦孺百姓們,墳前又建義民廟一座,舜鄉堡同樣會劃出人手錢糧給於維護。   在安葬祭祀的同時,另十名被俘獲的清兵在墳前被剖心挖肝,與那些香火供品擺在一起,以告慰戰死軍民們的英靈。他們的頭顱,也將充為軍功首級。   安葬祭祀大典上,王斗向軍民們當場承諾,戰死軍民分下的田地,同樣可以繼續擁有,她們家中缺乏勞力,以後軍隊會專門組織人手為她們耕種。每戶戰死軍士的人家,將一口氣發下十兩銀子的撫恤金,以後她們家每月還可以從舜鄉堡領到五斗米的月糧口食。   那些受傷退役的軍士們,除了一口氣領到五兩銀子的撫恤金外,每月同樣可以從舜鄉堡領到五斗米的撫恤錢糧,不論怎麼艱難,王斗都會保證這些傷亡將士家中的生活無憂。   王斗的承諾,讓那些傷亡將士的家屬感激涕零,也堅定了那些活著的人,繼續為王斗效力的信心。   悲傷與歡喜交織,就是今日上午舜鄉堡外面的情形。   ……   對舜鄉堡而言,戰爭基本結束,醫治戰爭創傷需要時間。不過生活要繼續,家園要重建,舜鄉堡以後該怎麼做,需要仔細研究。   千戶官廳內,林道符對王斗道:「大人,卑職察看過,我們舜鄉堡境內,除了舜鄉堡與輝耀堡外,餘者的軍堡屯堡,已是盡數損毀不能居住,如果要修建這些城堡,需要的人力物力就海去了,大人可否決定要重修這些堡壘?」   王斗沉吟良久,歎道:「修城建堡,終是無用。我們修得再多,還是毀於戰火,不若將這些錢糧用於操練軍士,讓他們在野戰浪戰中,堂堂正正擊退奴賊,使他們畏懼,不敢再踏入我們舜鄉堡半步,如此,比單純修建城池好多了。」   眾人都是點頭,經過這些日的戰鬥,堡內各軍官對清兵的畏懼之情近乎不在,對自己軍隊野地戰鬥的信心大大增強。多多操練軍士,就算耗費的錢糧再多,也比辛辛苦苦修城,卻是清兵來臨後,堅壁清野,一把火燒光了要好。   最後眾人商議,那些燒了的屯堡軍堡就不再重建,只沿著舜鄉新舊兩堡的北面城牆修建營房,供那些堅壁清野後移來的軍戶們居住。以後新營房建成後,周邊也不建城牆,只在邊上修一個兩米高的小圍牆便可。   那些屯堡們,也盡數放棄了,只有在舜鄉堡軍戶出外屯田時,有些屯田地離舜鄉堡遠的,便將附近的屯堡內稍稍修復,作為軍戶們出外耕種的落腳歇息地就好。   隨後王斗又與眾人商議將要來臨的秋播之事,王斗向令吏馮大昌詢問現在舜鄉堡的人口情況。   依馮大昌說的,連幾次堅壁清野移入的人戶,現在舜鄉新舊兩堡共有人口六千多,十七日解救的那四百餘婦孺百姓,在林道符等人的勸說下,見到堡內生活安定,堡內的明軍強悍,完全有能力保護她們的安全,也決定留在舜鄉堡內。   現在舜鄉堡六千多接近七千的人口,男女各一半,其中成戶一千二百多戶,散戶也有不少。要養活這些人,任重道遠。   王斗現在庫存不到三千兩銀子,糧米不到一千石。經過一系列的繳匪殺奴,雖說這些天吃了不少,還是存有豬羊三百多頭,牛二百多頭,騾馬兩百多匹。這就是王斗全部的家底了。   不過近七千的人口,有戶一千幾百戶,按王斗的標準,如果每戶都需要分下幾十畝的田地,共需要七萬多畝的田地。   現在舜鄉堡有新田三千多畝,靖邊堡那邊也開墾出新田近五千畝。離預定的目標還是太遠。堅壁清野後,堡內軍民的生活,大多還是要靠王斗的支持。   這古時缺乏葷腥,人吃的就是多,加上干重活,一個成年男子一餐吃個一升飯是很輕鬆的。一升飯需要五合米,依後世的算話,也就是差不多一斤米。大明一石米麥為一百八十八斤,脫去麩皮之物,還要少了很多。   連軍隊在內,堡內差不多有三千左右的青壯年男子,一天最少要吃了王斗十五石米,加上堡內的老弱婦女等,一天要吃了王斗二十石米,一個月就是六百石。   就算堡內有這些存銀存糧,最多只能支持到明年初,還不算那些開墾荒地的費用。如果吃些葷腥,吃的飯會少些,不過就算那些青壯男子每天吃二兩肉,大明朝一頭豬養一年才長到一百四十斤,約出八十斤肉,這些青壯男子,一天也要吃了王斗的五頭豬羊。   困難很多啊,不過在座的軍官們都是信心滿滿,對前途充滿信心,反正他們有王斗在,在他們觀念中,似乎只要王鬥出馬,就什麼事都可以解決一樣。   王斗有苦自己知,他看著屋頂,只是盤算著以後該怎麼辦?   護衛來報,夜不收領隊溫達興已是偵測敵情回來,王斗忙讓他進來。   很快,身材魁梧,滿腮虯髯的溫達興進來,阿巴泰從舜鄉堡退兵後,他奉王斗之命一直悄悄跟隨他們到了懷來、延慶等地,依他不斷傳回來的情報,保安,懷來等地清兵確是大部退往了延慶等地,他們接連進入居庸關、昌平城,連留在延慶州的清兵都不多了。   溫達興等人一直跟隨到延慶州,確認消息後,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所以他就領著眾夜不收們回來了。   他向王斗繳令後,又向王斗稟報了一個最新探來的消息:「卑職等回程途中,遇奴賊一哨,約一個甲喇的兵力,押解擄獲的大明百姓約五千餘人,牛羊一千餘頭,還有大量的車輛而過,估計內載眾多的糧米銀兩。卑職回來時,他們正行進在土木堡周邊,卑職觀他們行程緩慢,估計要到達延慶州,還要多日的時間。」   「懷來衛境內,除了這部賊奴外,再無見到奴人經過。」   他眼中現出鄙視的神情:「各地城堡官軍雖見奴賊經過,仍是龜縮堡內,不敢出擊。」   這些天內,王斗曾派人到州城等地探聽消息,依舜鄉堡夜不收傳來的情報,保安州城,衛城仍是緊閉城門,可能還要過幾日再開門,王鬥殺敵大捷的報文,自然也沒有那麼快傳遞出去。   王斗淡淡道:「押解大明百姓的,只是區區一個甲喇的兵力嗎?」   溫達興笑道:「卑職看得清楚,賊奴那個甲喇,還是在我們舜鄉堡下吃了敗仗的那部軍隊呢?」   眾人都是笑起來。   王斗喝道:「取地圖來。」   很快護衛取來地圖,好大張的攤在案桌上,像他們這種千戶所的地圖,當然只能是最粗糙的那種了,精良的軍事地圖,不是王斗這種等級所能擁有的。以後還是要派出夜不收,在各地繪製精良的地圖才是。   王斗在地圖上仔細觀看,旁邊的韓仲,韓朝,林道符等人也來到王斗的身旁仔細察看。   王斗看了良久,他的眼睛越來越亮,猛然他一拍案桌,轟的一聲巨響。   王斗大喝:「賊奴狂逞,毒害生靈,只是我王斗身為大明官軍,豈可坐視百姓劫難?當解救他們脫離火海。」   餘者各人紛紛醒悟過來,懷來衛境內只餘一個甲喇,還是在自己城堡下吃了敗仗的甲喇,更不巧的是他們敢膽押解那麼多大明人口財帛而去,大搖大擺的,還走得那麼慢。   對這些清兵,舜鄉堡各人都是充滿不屑,他們紛紛道:「不錯,我等身為王師官軍,豈可坐視百姓劫難?大人宅心仁厚,願意解救百姓脫離火海,我等當追隨大人左右,雖身死而不悔!」   王斗喝道:「傳令,留下一哨兵馬守城,餘者將士,盡數隨我出戰,奪回被掠的人口財帛!」 第130章 不戰而逃   對於出城作戰,韓朝,韓仲,鍾調陽,孫三傑,溫方亮幾個哨官都爭著想去,見他們熱情高漲,王斗欣慰的同時也有些頭痛,最後王斗決定讓孫三傑守城,他帶韓朝,韓仲,鍾調陽,溫方亮幾哨兵出戰。   未時初刻,四哨兵已是準備完畢,聽聞出城打韃子,奪回被掠的牛羊百姓,各軍士都是興味昂然,特別聽聞對手還是前幾日在舜鄉堡城下灰溜溜敗走的那部清兵,眾人更是熱情高漲。   防守王大人對繳獲後的賞賜極重,很多人己在盤算此戰後自己可以分賞多少,至於對清兵的畏懼及與他們對戰的危險,通過這些天的戰鬥,舜鄉堡上下已經充滿信心,不再像以前那樣聞敵色變。   在堡內民眾的歡呼下,四哨軍隊一隊一隊的戰兵披掛整齊,出城到堡外匯合,很快他們在堡外集合完畢,王斗簡單的動員後,他一聲令下,四哨軍隊離開舜鄉堡,快速地往懷來衛方向而去。   為了行軍作戰快捷,此次王斗領軍出戰,仍是不帶一個輔兵與紮營器械,連醫士在內,四哨兵一千餘人盡數戰兵,每人只帶數日的炒米乾糧出發。   行軍時,也是以牽線陣的縱隊方式展開,最前面為王斗的幾個旗手,然後是王斗的幾個護衛鼓手,再是鎮撫遲大成與幾個風紀軍士,然後是王天學與一幫的救護醫士。   接下來是韓朝的右哨大旗,韓朝的護衛旗手鼓手過後,便是他整齊行進的四隊兵馬,一隊火銃兵一隊長槍兵隔開,每隊軍士中,又是隊官走在最前面,背上插著一根大隊的旗桿,後隨隊中軍士五十九人。大隊後是小隊,甲長走在前面,背上插一根小隊的旗幟,後隨軍士十人。   韓朝的右哨後是韓仲的左哨部,接著又是鍾調陽的中哨部,最後是溫方亮的前哨部,一哨接著一哨前進。   由於從舜鄉堡出發一路道路平坦,所以四哨的舜鄉軍都是以五人一排的縱隊行進,這樣的牽線陣,如果野外遇敵,頃刻就可以首尾鉤連,結成有利於防守的圓陣或是方陣。   溫達興領著夜不收遠遠的散了出去,隨時回來報告前面的動靜。   七月十二日時,舜鄉軍雖然開始實行新編製,哨內實行純一色的長槍隊與火銃隊,不過由於時日較短,所以每一隊中,現在還沒有編入刀盾兵,只是讓每一隊的長槍兵與火銃兵各選一小隊軍士手持盾牌,防護清兵射來的利箭。   王斗輕裝上陣,一路領軍而去,他的舜鄉軍平時訓練艱苦,伙食也充足,所以每個人的身體素質都非常強,就算背負盔甲兵器,一口氣走個一小時路,行軍十里完全沒問題,這還是內中有一些新加入戰兵的輔兵青壯們拖累。每行軍十里,王斗下令稍事歇息,眾軍喝點水吃點乾糧後,又可以精神抖擻地再次行軍。   從舜鄉堡到靠近懷來衛的石門灣洋河邊不過五十多里路,到傍晚的時候,王斗已是領著大軍到達石門灣附近,這裡原有個石門灣小民堡,早被清兵殺戮一空,裡面只剩殘垣斷壁,空無人煙。   王斗下令在石門灣堡內過夜歇息,溫達興回來向他報告敵情:「奴賊押解百姓車輛眾多,他們行軍緩慢,此時還沒有走到狼山地界。」   他帶著幾小隊的夜不收散開偵察,他們一人雙馬或是三馬,行動快捷,前面的敵情消息,只是源源不斷地傳回。   韓朝等人都是圍攏王斗身旁觀看地圖,王斗搖頭道:「他們走得太慢了,估計一天只走二、三十里路。」   韓仲興奮道:「依我軍的行程,估計在明天下午,就可以趕上他們。」   王斗道:「讓將士們好生歇息,養足精神,明早卯時初刻,我們就出發。」   ……   崇禎九年七月二十日,下午。   申時初刻,在狼山附近,王斗領著四哨兵追上了那眾押解大明百姓的清兵們。   此時那押解百姓財帛的正是在舜鄉堡下吃了敗仗的甲喇章京顏扎,他聽到有明軍追來,初時還不以為意,不過聽聞哨騎回報,知道那追來的明國軍隊竟是那部舜鄉堡的軍士後,他們集體地吸了口冷氣,面面相覷。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王斗竟會從從保安州趕到懷來衛來,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當時阿巴泰奉阿濟格之令領軍到延慶州與清軍大部匯合入關,考慮到懷來衛境內還有眾多劫掠來的人口財帛沒有運出,除了親自領大軍押送走一部分外,餘下的,他便吩咐那甲喇章京顏扎負責押送,將人口財帛轉移到昌平州去。   那甲喇章京顏紮在鑲白旗內向來悍勇,他雖在舜鄉堡下損失了一部分人馬,但餘下的軍馬,對付可能追來的明軍還是綽綽有餘。事實上也是如此,那甲喇章京顏扎押解眾多人口財帛路過懷來衛各城堡時,堡內明軍無不是戰戰兢兢,沒有人敢想著出來追擊,奪回被擄獲的人口物資。   阿巴泰盤算了又盤算,自認萬無一失,不過他怎麼也沒算到,遠在保安州舜鄉堡的王斗竟會領軍趕到懷來衛,搶奪他們辛辛苦苦擄獲來的人口財帛,這太有違常理了。   不要說阿巴泰,就是黃台吉親自領軍前來,怕也猜測不到王斗的驚人舉動。   那甲喇章京顏扎更是想不到王斗會來,一時間,他們都是驚呆了。   遠處探出多面舜鄉軍的旗幟,越來越清楚,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馬,雖然大批的清軍哨騎前往偵測,但他們畏懼舜鄉堡火銃的威力,卻是沒有一騎敢靠近上去,最後他們紛紛回來稟報,他追來的明軍們,千真萬確就是明國舜鄉堡的那部明軍。   清軍這邊雞飛狗跳,軍官們紛紛下令戒備佈陣,見他們緊張的樣子,那些被劫掠的百姓都是吃驚地交換眼色,不知追來是明軍哪一部,讓這些韃子兵如此緊張,不過他們都是臉現興奮之色,終於有大明王師來解救他們脫離苦海了。   遠處明軍滾滾而來,最後他們匯成一個整齊的方陣,內空外方,周邊長槍火銃如林,如一個移動的城堡滾滾逼來,方陣中整齊的腳步聲似乎連這邊都能聽到。   見到對面舜鄉軍那熟悉的戰列,那逼人的氣勢,還有軍陣中一片灰色的鐵甲,那甲喇章京顏扎臉上的皮肉不住地抽動著,想是想起了幾日前自己在舜鄉堡下痛苦的回憶。   舜鄉軍的軍陣在離清兵大陣前兩百多步外停了下來,看著對面黑壓壓的火銃,這邊的清兵陣列中,都響起了不知覺的吸氣聲。這時最後一波的清兵哨騎也回來了,他們大聲稟報道:「顏扎大人,對面的明軍已是偵探清楚,觀旗號,他們共有一千的兵馬,皆是一色的披甲戰兵。」   那甲喇章京顏扎臉色更是難看,周邊幾個牛錄章京也是吃驚,都是議論紛紛,這明國防守官好生奇怪,上次出動了七百多人馬,已是讓人驚奇,這次更來了一千人馬,還是清一色的披甲戰兵。   他哪來的這麼多人馬?   這事暫且不提,事實已是擺在眼前,對面明軍有一千人,比起上次的野戰,人數更多,更不好打。怕是雙方一場惡戰後,己方牛錄中的勇士又要折損眾多。   想到這裡,那甲喇章京顏扎身旁幾個牛錄章京都是各懷心事,上次在舜鄉堡折損失了數百人,很多人還是各牛錄中最精銳的披甲戰兵,其中還有些人是白甲兵,讓他們實力大損,多年都恢復不過來。   戰後,該甲喇中的各個牛錄章京都對那甲喇章京顏扎頗有怨言,認為最初就不該進攻那什麼舜鄉堡。   而且眾人還得知,幾日前饒余貝勒阿巴泰親自率領五千大軍進攻舜鄉堡,最後的結果仍是損兵折將無奈退兵。饒余貝勒都如此,可以想像等會開戰後他們的結果,硬戰後,勝不勝還在其次,自己甲喇中再次損傷嚴重那是肯定的了。   那牛錄章京鈕咕祿低聲道:「顏扎大人……」   他正想說話,忽然見對面舜鄉軍的軍陣中奔出幾騎人馬,滾滾向這邊而來,一個牛錄章京道:「顏扎大人,可否要派出哨騎攔截?」   那牛錄章京鈕咕祿忙道:「顏扎大人,還是看看他們想幹什麼為好,區區幾騎明軍,也對我們造不成威脅。」   那甲喇章京顏扎點頭,清兵這邊戒備不動,很快的,那幾騎舜鄉堡軍士跑到離清兵大陣前幾十步,為首一人用滿洲語大聲喝道:「我乃大明哨官韓朝便是,奉大明保安衛左千戶所武德將軍之令,命令你們,立刻交出所有擄獲財帛百姓,否則我大軍發起進攻,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他的聲音遠遠傳揚出去,整個清兵陣前,都是聽得清清楚楚,很多清兵都是大怒,他們哇哇直叫,喊叫著要將那些膽大妄為的明人殺個乾淨。   那甲喇章京顏扎也是聽得大怒,他喝道:「眾將士立時隨我出擊,將那些明人殺個乾淨,讓他們知道我大清兵的厲害!」   那牛錄章京鈕咕祿忙叫道:「顏扎大人且慢,漢人兵法有雲,將不因怒而興兵,敵軍勢大,連饒余貝勒都曾鎩翦而歸,我們又何必為一時意氣,折損我們軍中寶貴的人口勇士?漢人有句話,小不忍則亂大謀,區區明國財帛百姓,比起我們軍中勇士性命,孰輕孰重?那些明人要人口財帛,給他們就是。大明這麼大,能打的明國將官不見得很多,我們在該地損失了,到別地搶回來就是。對面那些漢人都是亡命之徒,萬萬不可中了他們的奸計啊!」   旁邊幾個牛錄章京都是稱善,連稱那牛錄章京鈕咕祿的話真是老成謀國之言,那牛錄章京寧爾佳也是道:「顏扎大人三思啊,萬萬不可再為一時意見,折損我們軍中勇士了,我們甲喇中能戰的士卒已是不多。」   確實,經過前幾日的戰鬥後,該甲喇中每個牛錄的損失都是嚴重,特別是其中的披甲戰兵損失不少,就是想打,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那甲喇章京顏扎輕聲道:「就怕回去見了饒余貝勒他們不好交待。」   那牛錄章京鈕咕祿獻計道:「顏扎大人,這個好辦,就說我軍押解途中,遇到明軍大部出城追擊,我們寡不敵眾,只好無奈放棄。饒余貝勒他們也不能說什麼。」   那牛錄章京寧爾佳喜道:「對啊,那懷來城內有明國守備游擊,保安衛城內,也有明軍守備,加上餘者的城堡,這保安懷來境內少說也有明國將兵近萬人,我部不過千多人,又早已折損嚴重,這些明軍出城追擊,惡戰之下,我們寡不敵眾,也說得過去!」   那甲喇章京顏扎歎道:「你們都這樣說,那就退兵好了。」   他哼了一聲,惡狠狠地道:「如果那些明人還敢追上來,就讓他們看看我大清國勇士的厲害!」   幾個牛錄章京都是讚道:「顏扎大人識大局,顧大體,果然是深明大義,有這樣的主將,真乃奴才等福氣!」   那甲喇章京顏扎正要傳令退兵,忽然旁邊一人叫道:「這樣就退走了,真是奇恥大辱,我大清國的勇士,什麼時候怕了那些南人了?」   卻是那甲喇章京顏扎身旁一個粗壯的白甲兵壯達,專門領著幾十個白巴牙喇兵與噶布什賢兵作這顏扎的護衛。他大喝道:「奇恥大辱,不發一槍一箭這就樣退了,我巴爾虎寧可戰死,也不願意蒙受這樣的羞辱。」   他大喝道:「大清國的勇士們,隨我出戰啊!」   他一馬當先,手持一把大錘,狂叫著出陣向舜鄉軍陣地衝去,在他身後,也跟去了十餘個白巴牙喇兵,個個狂聲大喊著。見這巴爾虎衝去,那甲喇章京顏扎臉色鐵青,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出陣而去。   整個清軍大陣中,也只有這十餘人狂叫著出戰,餘者的人,都是一動不動。   明軍那邊傳來喝令聲,就見一排排的火銃舉起,接著傳來火銃的陣陣鳴響聲,那巴爾虎等人,還沒有衝到舜鄉軍的陣前,身上馬下不斷冒出血火,被一輪輪的火銃打死在離舜鄉軍陣前幾十步內。   銃聲停止,硝煙散去,巴爾虎等人的屍體散亂地躺在兩軍前的空地上,還有幾匹全身浴血的馬匹不斷地慘嘶奔跑著。   清兵這邊鴉雀無聲,很多人都悲哀巴爾虎等人的死去,同時舜鄉軍那猛烈的火銃又激起他們慘痛的往事回憶,個個都是心驚。   看著那邊巴爾虎等人的屍體,那甲喇章京顏扎冷哼了一聲:「這巴爾虎向來不將我放在眼裡,他死了也好,正好說他們是在惡戰中死亡的,對饒余貝勒他們更好交待。」   他大聲傳令退兵,一個牛錄章京略有些不甘,他道:「顏扎大人,就讓那些明人如此順利運走我們辛苦劫掠的人口財帛?要不要派些勇士沿途騷擾,讓他們沒有那麼舒服?」   那甲喇章京顏扎道:「罷了,少生事非,還是趕緊走吧!」   號角聲響起,清兵盡數放棄那些劫掠來的百姓牛羊,一隊隊而去,臨走時,他們還不時回頭張望,害怕舜鄉軍們會追上來。讓他們安心的是,除了一些明軍哨騎遠遠跟隨在後,餘者再無動靜。   忽然的,一陣明軍的嘲笑聲哄然而起,在舜鄉軍的大聲嘲笑中,那些清兵鐵青著臉,飛快地撤退而去。 第131章 收穫、守備召見   那甲喇的清兵逃跑後,王斗趕緊去看他們留下的人口財帛。   眼前密密麻麻的都是車輛百姓,內中還有眾多的牛羊騾馬糧米緞匹等物,看得王斗等人喜笑顏開,這次真是發大了。   那些被擄的百姓縮在一旁,他們個個衣衫襤褸,形容枯瘦,看著眼前明軍,他們臉上又是畏懼,又是吃驚,又是歡喜,歡喜的是自己獲救了,吃驚的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明軍,僅僅擺出一個陣形,就能將那些韃子兵嚇跑。   如果明軍有數萬人還好理解,可是該部明軍不過千人,卻能將同等數量的韃子兵嚇跑,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不知道哪來的王師軍隊,如此的厲害。   見王斗似是頭目的樣子,他們都過來向王斗跪拜感謝,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多謝將軍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末齒難忘。」   幾個大膽的百姓詢問王斗的姓名:「敢問將軍高姓大名?我等回去定要為將軍立下長生牌位,保佑將軍長命百歲,高侯萬代!」   王斗身旁的韓仲搶著道:「這位便是我們的防守王大人,我們都是保安州舜鄉堡的官兵,聽聞你們被韃子擄獲,大人便領著我們過來解救。」   一片的驚呼聲,沒想到眼前的明軍只是保安州一個小堡的防守官兵,竟能將千餘人的韃子兵嚇跑,這太不可思議了,百姓中都是一片的吃驚議論聲。   韓仲大聲道:「我們大人勇猛無敵,韃子貝勒五千人圍攻我們舜鄉堡,都被我們大人打得抱頭鼠竄。這不,這韃子兵一千餘人,便是在我們堡下吃了敗仗的韃子兵餘部,他們見了我們大人前來,驚懼我大軍的威名,自然是嚇得退兵了。」   那些百姓更是不可思議,他們吃驚地相互議論著,以敬畏的神情看著王斗與那些高大彪悍的明軍們。   他們再次向王斗跪拜感謝:「大人仁義,甘冒奇險前來解救我等,草民等感激不盡。」   王斗上前幾步,親手扶起幾人,溫和地道:「諸位鄉鄰不必多禮,我等身為大明官軍,眼見百姓受難,豈有不援手之理?不論保安州還是懷來衛的軍民,都是我大明的百姓,我王斗深受國恩,百姓有難,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他的話更是引來一片讚歎聲。他旁邊的韓仲,溫方亮等人洋洋得意,都覺王斗的話說得有水平,讓他們臉上有光。他們身旁的舜鄉堡軍士們,同樣個個昂首挺胸,莫以為榮。   看到這些英氣十足的大明軍士們,被擄百姓中許多女子都是向他們看去,見她們眼睛看來,各舜鄉堡軍士們更是將腰桿挺得筆直,盡顯雄赳赳氣昂昂的男人氣度。   安撫百姓後,王斗吩咐舜鄉堡的軍士拿出他們的乾糧飲水,分給那些被擄的百姓們,讓他們更是放心,狼吞虎嚥的吃起來。明末軍紀敗壞,很多官兵的行為讓人心寒害怕,雖是獲解,但眾百姓心頭還是充滿憂慮,擔心剛脫離虎口又進狼窩。   見到王斗等人的作派後,他們才真正放下心來。這部明軍英勇無畏不說,更重要的是他們軍紀嚴明,真像傳說中岳家軍、戚家軍那種仁義之師。   王斗吩咐鍾調陽,韓仲,溫方亮三哨兵保持戒備,韓朝與鎮撫遲大成等人一起,快速清點此次所獲的人口財帛,同時王斗又招來百姓中幾個鄉老樣子的人,向他們瞭解這些百姓的來歷。   依他們說的,這些被擄的百姓來源複雜,有宣府分巡道北路的獨石口,龍門衛,赤城堡,雕鶚堡,長安嶺等地軍戶百姓,又有宣府鎮懷隆道東路的保安衛,懷來衛等地軍戶百姓,他們在各自的城堡被攻破後,堡內軍民盡被清兵擄走。他們一路被押解來時,沿途不斷匯入各地被擄的軍戶百姓,在懷來衛彙集到一起,只是往昌平州方向而去。   言談中,他們都是千恩萬謝,他們被擄後,前途生死未卜,清軍暴虐,沿途凌辱打罵不說,還不給他們吃喝,一路上不斷有人死去,景象之慘,難以形容。聽說還要被擄送到千里之外的韃子窩去,一行人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到達的那一天。幸好在懷來衛的狼山地界,遇上了王斗的解救大軍。   想起那種悲慘的日子,眾人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幾個鄉老悲憤地道:「如果大明的王師都能如王大人這般,韃子又豈能在我大明內地橫行?」   「是啊,現在官兵貪生怕死,畏敵如虎,像王大人這般,真是太少了。」   另幾個鄉老也是七嘴八舌地道。   他們不約而同又再次向王斗大聲感謝,有幾個鄉老是懷來衛,保安衛當地的居民百姓,他們千恩萬謝後,便向王斗提出能不能讓他們回家。   王斗看了身旁的韓仲,溫方亮,鍾調陽一眼,溫方亮會意,他出聲道:「諸位鄉老,現在韃子兵數萬人仍在大明各地肆虐,如果你們回去後,韃子兵再來怎麼辦?你們現在要回去,可要想清楚。」   那幾個鄉老面面相覷,是啊,聽說現在韃子兵到處劫掠,如果他們回去了,韃子兵再來了怎麼辦?   溫方亮大聲道:「不若你們先隨我們到舜鄉堡,我們舜鄉堡堅若磐石,數千的韃子兵都攻打不下。大家也看到了,我們家大人威名遠揚,我大軍一到,不費一槍一彈,就將那些韃子嚇跑!到了我們舜鄉堡,別的不說,性命總是無憂的。」   那幾個鄉老轉念一想:「也是,眼前明軍如此厲害,隨他們到舜鄉堡去,至少安全上可以保證。至於何時歸鄉,以後再說吧。」   ……   溫方亮與韓仲大力向那些被擄百姓灌輸舜鄉堡的好處,這時韓朝與鎮撫遲大成過來,他們幾百人已經大致清點了一下此次所獲的人口財帛。   他們拉王斗走到一邊,在韓仲等人的包圍下,遲大成向王斗稟報:「大人,所獲人口財帛已是查清,共計有口五千四百三十八口,糧麥兩千八百五十七石,牛三百六十六頭,羊九百七十五頭,騾馬三百二十三匹。有金三百五十餘兩,銀四千八百七十餘兩,緞匹一百七十多匹。」   以遲大成的刻板沉穩,他向王斗稟報這些數字聲,聲音都是不斷的顫抖。旁邊的韓仲等人吸著氣,個個都是齜牙咧嘴,臉上滿是喜不自勝的神情,這次的收穫真是……大,太大了。   王斗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他旁邊眾人再也忍不住,隨他一起大笑起來,連遲大成也是眉開眼笑,臉上笑成一朵花。   韓仲笑歪了嘴,他搽著手,連連道:「奶奶的,果然還是出來搶得到多,可惜只能搶這一次啊。」   溫方亮摟著韓仲的肩膀笑道:「韓兄弟,我老溫自認貪心,不過聽到這麼多繳獲我都害怕了,沒想到你的心比我還貪啊。」   旁邊各人都是笑起來,這次收穫確是非常豐厚,依靠舜鄉堡辛苦種田所得,多年的積累,也不如搶這一次來得快。不過王斗當然不會讓自己成為流寇,自己地盤的經營不能放鬆。明末那些造反的,之所以跟元末豪傑朱元璋,陳友諒等人不在一個檔次上,就是因為他們的流寇思想。   流寇,一萬年也成不了大器,他們的經驗教訓,王斗必須謹記。   等各人的樣貌略略好看些,遲大成又向王斗稟報道:「我軍又斬首十八級,繳獲盔甲三十六副,刀槍等器械六十七副。」   清兵的巴爾虎等人被打死在陣前,他們的首級被砍下,盔甲被剝下,刀槍等武器被收起,還有那些打死的馬匹,馬匹中的馬具器械盡數被收起,那些死馬,它們的肉也盡數被砍下,那些肉,還是可以吃的。利用一切能用的東西,是舜鄉軍現在的光榮傳統。   聽到這個斬首數,王斗身旁的軍官們倒不會那麼激動,畢竟這些天舜鄉堡軍士斬首數夠多了,這些首級,算是錦上添花,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王斗環顧左右,不論是舜鄉堡軍士還是所救的百姓們,個個都是喜不自勝。軍士們喜上眉梢,自然是因為此次繳獲極重,回去後分賞下來,個個都會腰包鼓鼓。而百姓們則是高興自己被救了,脫離了苦海。   王斗大聲道:「兄弟們,我們回堡去。」   一片的歡呼聲。   ……   一路回去,王斗讓鍾調陽領著一哨兵督促那些百姓加快步伐,又讓他們推著車輛,趕著牛羊騾馬等物行進,而他親自領了三哨兵,沿途戒備,防止有清兵追來。   不過一路無事,並不見有清兵追來,沿途回去,那些明軍仍是縮在堡內,不見一人出堡而來。   從懷來衛到保安州道路平坦,加上現在夏季無雨,路途好走,那些糧米有車輛運送,回程也快。那些百姓之所以走不快,是因為清兵暴虐刻薄,不肯給他們吃喝,體虛無力,自然走不快。   王斗當然不會如此,每日讓他們吃飽喝足,加上各人心思迫切,想早日趕到那舜鄉堡安全地帶,所以一行人行程腳步大大加快。在回去的路上,各舜鄉堡軍士還不斷向那些百姓灌輸舜鄉堡的種種好處,讓許多人心動,還沒到舜鄉堡,許多人已是打定留在舜鄉堡的主意。   三日後,王斗領著五千多被擄的百姓回到舜鄉堡,還有那些糧米牛羊金錢等物,盡數安全運到。   見王斗等人平安回來,還帶回了眾多的人口財帛,堡內軍民歡喜無比,他們傾堡而出,出來迎接王斗等人,堡內外一片歡天喜地。   ……   崇禎九年七月二十五日。   在王斗回堡後兩天,操守官徐祖成親將楊東民又來到舜鄉堡,他一見王斗就笑道:「王兄弟,大喜啊大喜,昨日捷報遞到衛城,守備李貽安大人緊急傳令過來,點名要見你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的羨慕之情怎麼樣也遮掩不住。 第132章 衛城   昨天,也就是王斗回堡後的第一天,王斗拿出了三成的繳獲賞賜軍士,讓出戰的軍士們歡天喜地。   王斗吩咐林道符將餘下的銀錢糧米牛羊入庫,那些或是自願,或是拐騙來的軍民也是安置好,將他們盡數登記入舜鄉堡的軍戶戶籍,讓現在的舜鄉堡人口達到了一萬兩千餘人。   安排好這一切後,王斗便吩咐令吏馮大昌書寫捷文,向州城操守官徐祖成報捷,那二十級斬首的清兵俘虜,還有新近斬首的十八級也全部算進去,雖然前些天分給了楊東民二十級首級,舜鄉堡的斬首數還是又達到了二百六十一級。   捷報中,王斗率兵搶奪了大量人口物資的事情也提了提,這樣的大事,不可能隱瞞過去,不過王斗略為含糊,只用一句繳獲無算便帶過去了。   王斗是昨天下午向州城報捷的,接到捷報後,操守官徐祖成是目瞪口呆,十天前,王斗向他報捷,共計斬首數二百四十三級時,他已經是吃驚不小,沒想到十天過去,王斗的斬首數更是增加到二百八十一級。徐祖成知道王斗分給了楊東民二十級首級,不過就算如此,單純算在舜鄉堡的頭上也有斬首數二百六十一級。   這麼大的功勞,讓徐祖成的手腳都有些顫抖,特別是王斗膽大包天,竟敢率兵去搶奪清兵押送的人口財帛,而且還成功了!雖說不知道王斗搶到多少人口財帛,但他這份膽量,怕在整個宣府鎮,也是獨屬一份。   操守官徐祖成與心腹親將楊東民大眼瞪小眼地坐了半個時辰後,在楊東民的提醒下,徐祖成才猛地跳了起來,讓楊東民去將州城吏目陳余文請來。有了前些天的經歷,徐祖成判斷王斗這份捷報肯定屬實,他請陳余文來,只是讓他對捷報略為閏色。   陳余文對舜鄉堡捷報閏色後,徐祖成迫不及待地派出了自己麾下最精銳的幾個家丁,將捷報飛馬傳遞到了保安衛城。   捷報傳到保安衛城時,已是傍晚,當時守備李貽安正在吃晚飯,開始他接過捷報時,還有些漫不經心,不過他看清楚了捷報上的內容後,一下子站了起來,他動作過猛,力量過大,連身前的飯碗都差點帶飛出去。   不過他恍然未覺,只是急迫地將徐祖成幾個家丁招到自己書房細細詢問,問了良久後,他還是不放心,又將衛城的大小官員招到守備官廳來議事。   不可思議,不敢相信,是衛城大小官員軍將們的看法,最後李貽安心腹,衛指揮同知,僉書官,統管保安衛營操諸事,衛城中軍千總王孝威提出一個穩妥的辦法,將州城操守官徐祖成,還有那舜鄉堡的防守官王斗一起招到衛城來仔細問問,再派人去州城查驗首級再作決定。   他這個穩妥的方法得到衛城大小官員們的一致贊同,議事後,天色己晚,不過守備李貽安按納不住激動的心情,還是連夜派出自己麾下最精銳幾個家丁,隨同徐祖成的幾個部下一起回去,將守備大人的決定告知了州城操守官徐祖成。   得知守備大人招見,徐祖成的內心也是非常激動,這便有了今日一大早,徐祖成親將楊東民緊急前來舜鄉堡的事情。   楊東民對王斗歎道:「兄弟啊,哥哥真是服了你了,前幾日你斬首二百四十三級,我與徐大人已是吃驚不小,沒想到現在斬首數更是達到二百八十一級,這,嘖嘖……」   王斗微笑道:「是斬首二百六十一級,另二十級,可是楊大哥你苦戰得來的。」   「要不是操守大人指揮若定,大哥你的美言,從州城撥來那些火炮器械,我舜鄉堡此次能不能守住都是問題,更不要說那些斬首數了。」   楊東民拍著王斗的肩膀只是搖頭歎氣,他道:「一路前來,我看到董家莊,辛莊,靖邊堡三個城堡又是毀去,兄弟你這次損失不小啊。」   楊東民知道王斗又燒了三個堡,一方面他吃驚王斗的狠辣果斷,一方面也知道王斗此次元氣大傷,他境下的屯堡盡數毀去,這舜鄉堡受損這麼嚴重,怕是幾年時間都恢復不過來。   王斗黯然道:「小弟也沒有辦法,為了抗戰殺敵,只好如此了。」   楊東民安慰王斗道:「放心吧兄弟,操守大人與守備大人仁厚,他們定會為你補充境內損失的人口財帛。」   他張了張嘴,沒有問王斗此次出兵搶劫,從清兵手上奪走了多少的人口財帛,依他與徐祖成的估算,王斗虎口拔牙,就算能搶到一些財帛人口,所擄來的物資數量相必也是有限,就當這批物資補充舜鄉堡此次的損失了,反正他們從王斗身上撈到的好處也不少。   當然,如果王斗識趣,事後有一些孝敬獻上就更好了。   他只對王斗道:「兄弟,守備大人已是緊急傳令過來,點名要見你,快隨我去州城見操守大人。」   ……   楊東民催促得緊,王斗趕緊安排了一下,除了自己的幾個護衛外,他還帶上了韓朝同往。   除此以外,他還帶上了一些銀子。   臨行時,王斗拿出了一百兩銀子給楊東民,微笑道:「楊大哥辛苦了,這些銀錢,是兄弟的一點心意,萬望不要嫌少。」   楊東民看著王斗手上的銀子,睜圓了大大的眼睛,他趕緊接過,哈哈大笑:「兄弟你真是太客氣了……也罷,兄弟的心意哥哥不收下,反倒是對你不敬了。」   他喜笑顏開地將銀子收下,此外王斗還有兩百兩銀子是孝敬操守官徐祖成的,那些銀子均經過處理,上面的銘文戳記都是消失不見,大可以公然使用。   王鬥快馬加鞭,隨楊東民到了州城,看州城內外仍是一片戒備的神情,城門也是關得嚴嚴實實,城上巡防的兵丁不斷。見楊東民回來,城上的兵丁趕緊打開城門,見到楊東民身旁的王斗等人,還有他身旁護衛旗手打開的旗號,吃驚的議論聲不斷傳出,相必城內很多人已經知道舜鄉堡的事情。   在一片如圍觀牛頭馬面的眼神中,王斗與韓朝等人進了城,相比以前熱鬧的州城,眼下若大的保安州城冷冷清清,街上難得見過幾個人,只有巡弋的兵丁不斷。見到王斗等人過來,他們同樣投來吃驚又佩服的目光,竊竊私語聲不斷,讓王斗身旁的護衛都是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楊東民看在眼裡,感慨地道:「兄弟真乃豪傑,斬首二百八十一級,怕是整個東路將官也沒這個功勞,真希望哥哥什麼時候也與韃子真刀真槍干一仗,真真切切地砍些韃子的首級……」   楊東民自認武勇,率著州城內最精銳的官兵,操守大人的一百多個家丁,卻只能整日縮在州城內,靠王斗分給他的一些首級算些軍功,對他這種骨子裡驕傲的大明世襲將官來說是一種遺憾。沿途而去,那些州城士卒對王斗的尊敬是發自內心的,這種尊敬,便是身為操守大人的心腹將官楊東民也是得不到,所以他有感而發。   王斗要說什麼,楊東民一擺手,道:「兄弟,趕快去見操守大人吧。」   到了城巽隅的操守府邸面前,通報後,王斗驚訝地看到操守官徐祖成含笑地迎了出來,在他身旁,還跟著保安州城的屯田官張貴。   ……   「王斗啊,過了鎮海橋,前面就是衛城了,等會見了守備大人,你可要謹言慎語,按我說的話去做就是。」   在王斗身旁,此時徐祖成指著前面那座大城,對王斗鄭重交待道。   在州城見了操守官徐祖成後,經過一番褒獎,又是一番的竊竊私語後,徐祖成便迫不及待地領著王斗等人出城來,前往保安衛城。   一行人從州城出來,過了洋河,又過了清水河,再往北走了二十里,很快就到了保安衛城的西門外,一個叫鎮海橋的地方。那鎮海橋離西門不遠,相傳為嘉靖年間保安衛人宋虎所建。再過去一里,就到衛城腳下了。   眼下的保安衛城位於後世的懷來縣境內,建城前稱為雷家站,只是一個小小的驛站,「土木堡之變」當年,明英宗被俘後正是被押到雷家站去見瓦剌太師也先。有鑒於此,為了屏翰京師,在景泰年時,大明改變保安州衛同城的局面,將保安衛城移到雷家站,開始興建新城。建成後,衛城稱之為保安新城,原來的保安州城稱之為保安舊城。   保安衛城建立後,管轄的範圍很大,共有前、後、左、右、中、北六個千戶所,境內共有屯堡一百二十七處,土地富饒,是宣府鎮東路的重要屯糧之所。衛城內有保安衛指揮使司與保安新城守備官廳,甚至還有文廟,這是連保安州城內都沒有的。   此時在王斗眼前,便是保安衛城那雄壯的身影。城周七里有奇,城牆通高三丈五尺,好一個龐然大物,比保安州城幾乎大了一倍。 第133章 捷報傳聞、盧象升(上)   徐祖成肥胖的身軀穩坐在馬上,他對王斗說話時,滿是橫肉的臉上頗有親切的神情,或許是王斗立了大功的緣故,又或許是王斗剛送他兩百兩銀子之故。   他們這一行人出來時規模龐大,光光徐祖成麾下,就有楊東民領著州城的家丁五十餘人,佔了徐祖成家丁人數的一半,他們一路過來時,還滿臉戒備,如臨大敵的樣子,怕哪裡又跑出幾騎清軍人馬出來。只有王斗與韓朝知道保安州衛境內不可能再有清軍的人馬,神情頗為輕鬆悠閒。   依王斗與韓朝專業的目光看去,徐祖成麾下那些家丁裝備比舜鄉堡的軍士要好,不過他們單個的戰力,恐怕只有舜鄉堡普通軍士的水平,如果結陣而戰,徐祖成麾下一百多個家丁,他們的戰鬥力,只相當於舜鄉軍普通一隊軍士的水平。   當然,依大明軍中的普遍觀念,哪個將領麾下擁有的家丁人數眾多,他的軍隊才算精銳。王斗此次出來,他的八個護衛,還有八個旗手盡數隨來,依徐祖成等人看來,王斗身旁怕只有這十六個家丁了,寒磣啊。   不過徐祖成始終不明白,王斗靠這幾個家丁,還有舜鄉堡一些軍壯,為何能斬獲這麼多呢?真是奇怪!   聽了徐祖成的話後,王斗忙道:「大人放心,卑職一定會遵照大人的教導,該說地說,不該說的一句話也不會說。」   徐祖成滿意地點了點頭,王斗知情識趣,又驍勇善戰,進一步加深了他將王斗拉為心腹親將的念頭,他躊躇滿志地抬頭看向不遠處的保安衛城。看著城堡那雄壯的身影,他目迷五色。   以前徐祖成來保安衛城時,每次都是仰望這座城堡,今天第一次,他卻是以主人的態度審視這座城,有了王斗這份功勞,想必不久以後,自己便會成為這座城堡的主人。   王斗也是隨他的目光仔細打量保安衛城,依王斗知道的歷史史料,保安衛城在萬曆年間全城包磚,內有守備官軍兩千多人,看城頭巡邏的軍士,還有那密密麻麻的火炮,都比保安州城多了一倍。   不過在王斗看來,城池再堅固,如果守城軍士沒有敢戰的勇氣,也是枉然。   一行人繼續從鎮海橋往北而去,很快,便到了保安衛城的西門外。   保安衛城設有三座城門,東門稱德化門,南門稱迎恩門,西門稱鎮靖門,在各城門及城牆外,還建有深深的護城河。似乎鎮靖門曾被清兵攻打過,城門外還殘留著一些戰場痕跡,一些附郭的軍民房屋,也盡被戰火毀去。   此時在鎮靖門外,衛城指揮同知王孝威己在城門外迎接徐祖成,王斗一行人。   王孝威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人長得高瘦,穿著一身從三品的武官服飾,顯得非常精神,他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王斗第一直覺,這是個城府極深,屬於那種喜怒不形於色,你猜不透他內心在想什麼的人。   王斗曾聽過徐祖成介紹衛城風物,這個王孝威,是守備李貽安大人最依重的心腹,衛城的僉書官,統管衛所營操諸事,還管著衛城一個千總的兵馬。   保安衛幾個指揮同知中,其中最有資格與徐祖成爭奪守備之位的,除了那衛城管屯官,指揮同知溫士彥外,便是眼前的這位王孝威大人了。   王斗敏銳地察覺到徐祖成與王孝威一見面,兩人之間就有一股莫名的暗流湧動,不過表面上,兩人卻好得如穿一條褲子的哥們一樣,相互拍著肩膀哈哈大笑。   王孝威大笑道:「徐大人何其來遲,王某奉守備大人之命己在此等候多時了。」   徐祖成也是笑,全身的肥肉,還有臉上的橫肉都隨之抖動起來,他道:「地方不靖,奴騎橫行,不得不小心啊。」   王孝威也是歎了口氣:「奴賊勢大,徒之奈何,幾天沒見有奴騎前來,看來他們是退走了。」   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向王斗看來:「這位便是斬奴二百八十一級,申報大捷的舜鄉堡王千戶吧?」   王斗上前向王孝威跪拜行禮:「保安衛左千戶所千戶王鬥,見過指揮同知王大人。」   王孝威有力的大手扶起王鬥,他上下打量,歎道:「好一條好漢,我的麾下,怎麼就沒有王千戶這樣的猛將呢?」   徐祖成臉上露出得意之色,王斗大聲道:「全靠守備大人運籌帷幄,操守大人指揮若定,卑職微功,不值一提。」   王孝威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原先他看王斗身材魁偉,以為他只是一個敢殺敢打的悍勇武夫,不過此時看他言語得體,舉止沉穩,顯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他沉吟道:「聽聞王千戶祖上曾跟隨過戚帥……」   王鬥心想這王孝威好生厲害,什麼時候竟連自己祖上的情形都調查清楚了,他大聲道:「不敢欺瞞大人,先祖王虎,確跟隨過戚帥征戰,後才隱居保安州鄉里。」   王孝威道:「忠良之後,家學淵源,怪不得。」   他頗有深意地看了徐祖成一眼,又看了看王斗身旁昂首挺胸,臉現驕傲之情的幾個護衛,讚道:「好兵哪。」   徐祖成哈哈大笑,對王孝威道:「王大人,還是進城吧,免得讓守備大人久等了。」   王孝威微笑道:「徐大人,請。」   ……   一行人從鎮靖門進入保安衛城,那保安衛城建有東西南北十字大街,街巷呈「井」字形佈局,十字街居於中心,並建有鍾閣樓。城內有保安衛指揮使司,保安新城守備官廳。在城巽隅,又有巡按察院,分守藩司,分巡巢司,都是景泰五年所建。   城內還有養濟院,新興倉,備荒倉,草場,軍器局,藥局等建築。在南門外,又有演武廳。城東八里,又有郵驛洪字暖鋪,城東二十里,有轉字暖鋪,城東三十里,有氣字暖鋪。城西南一百四十里,還有一個深井站。在西門內,則有一個小馬站,負責與雞鳴驛的郵驛交通。   與大明所有的衛所軍堡一樣,保安衛城內同樣廟宇眾多,依史料記載,衛城內外共有廟宇三十九座。   同時衛城內的商舖、作坊也是眾多,此時的保安衛範圍極廣,後世屬於懷來縣的新保安鎮,東八里,西八里,沙城,桑園等地,都是屬於保安衛的城堡鄉里。   依大明史料記載,弘治年間,保安衛有官戶一百五十戶,軍戶八千一十九戶,屯戶一千一十三戶。有署職或是實授的指揮同知五員,指揮僉事八員,衛城內還有儒學教授,訓導,又有大小的吏員等。   這麼多的人口,有相當一部分是居住於衛城之內,需求的廣泛,便造成了城內商業的繁華。   不過與州城一樣,由於清兵的入寇,此時街上行人寥寥,一片蕭條的景色。   很快的,一行人便到了城巽隅的保安衛指揮使司大門前面,在這裡,豎立著一塊高大的坊表,上書鎮北兩個大字。   保安新城守備官廳設在保安衛指揮使司裡面,大明各衛所就是這樣,自衛所與營伍制合二為一後,每個衛城的指揮使基本身兼當地守備,各衛的指揮使司也分為兩個部分,談當地守備防禦之事到守備官廳,談衛所之事便轉到指揮使司大廳。   在「鎮北坊」的前面,保安衛另一個指揮同知溫士彥已經率領保安衛一干大小官員在此迎接了,這溫士彥年不到五十,三絡長鬚飄飄,長相儒雅俊美,身著從三品的武官服飾,頗有風采,就是舉止臉容有些僵硬,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他不鹹不淡地與徐祖成寒暄,在徐祖成讓王斗上前拜見時,他淡淡地瞟了王斗一眼:「年輕人不簡單哪,有這樣的武勇,這樣的膽量,很是難得。」   王斗面上恭敬,內心卻在惡意猜測:「聽聞溫方亮是這溫士彥的侄子,二人長得這麼像,難道溫方亮是他的私生子不成?」   徐祖成還幫王斗引見了溫士彥身旁的幾個將官,多是衛城的指揮僉事,千戶等人物,見了王鬥,他們個個都是滿面笑容,至少在表面上,他們對王斗還是很親熱的,神情很佩服的。   人群中,王斗還看到離開舜鄉堡的幾個管隊官,許祿,劉瑋,餘慶元,藍布廉四人,四人站在溫士彥的身後,見王斗目光投來,都是有意無意地躲開,特別是許祿低著頭,臉上露出羞愧的神情。   王斗身後的韓朝也看到四人,冷哼一聲,怒瞪了他們一眼。   寒暄過後,溫士彥將徐祖成,王斗等人迎進保安衛指揮使司內,眾人進到議事大堂前,王斗看到在堂簷下,站著一個枯瘦的老者,身著正三品的衛指揮使服飾,他神情慈祥,由身旁一人攙扶著,用溫和的眼神看著一干進來的官員軍將。   王鬥心想這老者定是保安衛的守備李貽安了,引起他注意的是他身旁攙扶的那個人,那人身材中等壯實,穿著一身指揮僉事的武官服飾,他的臉隱在房間的暗處,看不清楚他的樣子,王斗只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射來,投射在自己身上。 第134章 捷報傳聞、盧象升(中)   王斗眼前一花,他身前的徐祖成,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守備李貽安身旁,他速度之快,讓王斗大吃一驚。徐祖成這一閃,怕能達到每秒三十米的速度,這種速度,連王斗都是自歎弗如。   徐祖成攙扶著李貽安的身體,什麼時候已是眼睛一紅,語聲有些哽咽:「德公,您身子不好,怎麼親自出來相迎了?」   王斗再一看,溫士彥與王孝威什麼也出現在李貽安的身旁,他們左右攙扶著李貽安,只是連聲道:「德公,您趕快坐好,小心著涼壞了身子。迎接徐大人諸事,交給下官等便是,又何必勞動德公親自出迎?」   王斗看了看天空,眼前陽光明媚,甚至是太陽猛烈,怎麼也沒感覺到寒冷。反而是徐祖成三人的話語作派,讓他全身上下感覺到了一陣陣寒冷。   李貽安不由分說,己被幾個攙扶到自己的座位上,還在膝上蓋上一層錦毯。   李貽安輕輕地咳了幾聲,歎道:「唉,老骨頭不中用了,以後保安衛諸務軍事,就要依靠你們了。」   徐祖成哽咽地流下淚來:「德公說的是甚麼話,您老當益壯,身子骨還結實著呢。」   李貽安只是咳嗽,他閉目休息了一會,溫和地對徐祖成笑道:「仲宣啊,快坐下來,你這一路辛勞,可有遇見東奴虜騎?」   他們那邊說話,剛才攙扶李貽安的那指揮僉事己悄無聲息地站到一旁,他靜靜不語地看著徐祖成幾人,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這個時候,王斗也才看清楚他的樣子,年不到四十,中等身材,但非常壯實,撐得一身的指揮僉事官服鼓鼓的。   他的臉容輪廓分明,有一雙非常銳利的眼睛,他那犀利的目光一射來,王斗有一種感覺,自己的五官還有一切都被他記下,存在他的腦海中以備他日使用。   不過這指揮僉事似乎不喜見陽光,總是將自己的身形盡量隱藏在房間的暗處,而其他人則處於一覽無餘之下。   王斗感覺這指揮僉事的目光不時在自己身上掃射,他心中一動,這指揮僉事與守備李貽安臉容有幾分相似,難道這人便是守備李貽安的兒子李守勤?   大明衛所高級官員子弟襲職時,須降三級襲職使用,聽聞那李守勤從衛所千戶做起,多年後,才做到衛指揮僉事一職,現掌握著衛城守備四百餘人的家丁,此人行事低調,王斗對他瞭解也不多。   還有那李守勤的身後,站著一個笑瞇瞇的胖子,一團和氣,年在四十多歲,一雙細瞇眼,貌不驚人,不過眼中偶爾冒出的精光卻如毒蛇一般陰冷,王斗直覺這人不簡單。   韓朝在王斗身後悄悄地道:「大人,那指揮僉事便是守備大人之子李守勤,他身後那位稱吳達宗,聽聞為錦衣衛出身,因犯事逃到保安衛城,被李守勤收留,人稱笑面虎,為人最是心狠手辣不過。」   王斗點了點頭,對這二人留上了心。   這時守備李貽安已經與徐祖成寒暄完畢,他招呼眾人道:「諸位都坐下吧……我這老骨頭還沒事,對了,仲宣,你州城傳來捷報,說是斬獲奴賊二百八十一級,消息傳來,我衛城上下可是軍心大振哪,詳情如何,你說來聽聽。」   眾多各異的目光投射在徐祖成身上,徐祖成得意地站起來,他對守備李貽安深施一禮,然後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他是如何運籌帷幄,指揮若定,氣定神閒,在他的指揮下,王斗又是如何的苦戰,自己又是如何派出親將楊東民冒死支援等等,最後……斬獲奴級二百八十一級。   李貽安連連點頭:「這麼說,斬首二百八十一級,這是確實的了?」   徐祖成道:「千真萬確,德公可立出派出家丁檢驗,如有一級有假,屬下願意軍法示眾。」   李貽安微笑道:「仲宣這麼說,我還會信不過麼?」   他輕一拍手,喜道:「我保安將士斬獲如此之多,大漲我全衛上下軍心士氣,兵備紀大人聽聞後,不知會有多少歡喜!」   堂內轟然作響,王孝威與溫士彥等人都是站起身來賀喜,李貽安不住微笑點頭,他又招呼王鬥過來,王斗連忙上前叩拜行禮,李貽安打量王斗良久,歎道:「好孩子,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真是難得。」   王鬥心頭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這李貽安的語氣,就像家中老爺爺對有出息子孫說話一樣,他道:「這全賴守備大人,操守大人,還有諸位大人之勞,屬下不敢居功。」   李貽安含笑地看著王鬥,連連點頭。他想起一事,說道:「對了,聽聞王鬥你新納嬌妻,而且快要臨盆了?也是巧,前兩年我去路城拜見兵備大人時,他老人家贈給我一具人參,放在府中也是無用……」   他吩咐家人拿出一個錦盒,他顫巍巍地打開,裡面擺著一具人參,根部肥大,頗似人體的頭、手、足四肢俱全,好一隻上好的人參。李貽安凝望了人參一會,對王斗微笑道:「好孩子,這只人參,便送於你吧。」   在座的官員都發出嘖嘖的聲音,不知道是讚這只人參好,還是贊守備大人與兵備紀世維大人交情好,又或是歎王斗福氣好,很多人眼中露出嫉妒的神情,就連操守官徐祖成眼中,都一樣露出羨慕的神情。   王孝威走上一步,低聲道:「大人,您的身子正需要調養,依下官看……」   李貽安微笑道:「文才,不礙事的。」   他對王斗吩咐道:「記著了,人參調氣養血頗佳,不過七日內卻是不宜服用,等過了那幾日,便給你妻子好好滋補下身子吧。」   聽著李貽安的吩咐,王斗只覺一股溫暖流湧上心頭,他雙目一紅,哽咽地接過了李貽安遞來的錦盒。   ……   斬獲屬實,接下來便是如何報捷的問題,堂內各人都是七嘴八舌,討論著捷報該怎麼寫,徐祖成環顧眾人,得意洋洋,只有王孝威與溫士彥沉默地坐著。   忽然溫士彥站起身來,他對著守備李貽安時,臉上笑得很歡實,但對上餘者各人,又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他對王斗笑道:「王千戶武勇無雙,聽聞你不但守城斬奴甚多,更是出兵搶奪奴賊擄獲的人口財帛,想必收穫不小吧?」   衛城各人隱隱聽說王鬥出兵搶劫清兵的車隊,不過各人都不敢相信,王斗哪來的這種膽魂?如果守城之戰還好,出城野戰,還去搶奪清兵擄獲的人口財帛,這太不可思議了。   不但堂中各人,就是守備李貽安的眼睛,也是看向王鬥,還有王斗感覺到李守勤那犀利的目光,也是投注在自己身上。   王斗還沒有說話,他身前的徐祖成已是變了臉色,他站起身來,冷冷道:「溫大人,你這是何意?難道我麾下的兵馬出城追擊奴賊還有錯不成?」   溫士彥臉上又現出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當然沒有錯,我保安衛官軍勇猛無敵,膽敢出城野戰,還敢奪回被擄的軍民百姓,這是大功哪,哪會有錯?」   「本官只是問王千戶此次收穫幾何罷了?」   徐祖成怒道:「就算奪回一些被擄的百姓財帛,也不足彌補我舜鄉堡此次的損失!」   守備李貽安問道:「王鬥,聽聞奴賊入寇,你舜鄉堡此次損失不小?」   王斗流淚道:「確實,此次奴賊入寇,除舜鄉堡本堡外,境內餘者的屯堡軍堡盡數毀去,軍民財帛損失不計其數。」   王孝威沉吟道:「想必奴賊攻打舜鄉堡不成,退走時,惱羞成怒,便將諸屯堡盡數燒燬。」   在座各人都是點頭,心想王斗此次損失確實極大,同時各人心下奇怪,那舜鄉堡只是一個偏僻小堡,沒什麼油水,那清兵為什麼找上王斗呢?難道那舜鄉堡風水有問題?   李貽安歎道:「王千戶出城追擊奴賊,奪回我被擄的百姓財貨,大漲我軍中士氣,令奴賊不敢小看我大明官軍,就算王千戶有獲一些人口財帛,這也是他應得的繳獲,諸位大人不要再提此事了。」   他對王斗道:「王鬥,你有功於國,此次你舜鄉堡損失重大,有什麼需要補充的物資人口,只管與我說,我會給你補上的。」   李貽安這樣說,溫士彥便不好說什麼,徐祖成得意洋洋地瞟了他一眼,王斗連忙謝過。   ……   確定了保安州城官軍的斬獲後,李貽安喜氣洋洋,吩咐為徐祖成與王斗等人擺酒設宴。   酒席中,上來向王斗敬酒的人不斷,有幾人引起王斗的注意,一個叫莊誨祖的,以千戶充任把總,此人身材魁梧,聽聞天生神力,可以舞動幾十斤重的大刀。該人生性豪爽,一陣一陣上來與王斗拼酒,可惜酒品不好,喝點酒就發起酒瘋,與謝一科有一拼。   還有一個叫劉倉的,年在四十餘歲,是保安衛指揮僉事的官銜,聽聞他善騎術,不過寡寡慾歡,只是獨自喝著悶酒。   還有一人叫趙瑄,年在三十餘歲,年紀很輕,聽聞他是保定車營出身,被排擠到保安衛來。他坐在一旁,只是不時地對王斗探頭探腦,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王鬥,他那奇怪的眼神,不禁讓王斗懷疑他的性取向。   以王斗銳利的眼神,除了這幾人,衛城內便沒有別的什麼出眾人物,吸引王斗注意的那李守勤與吳達宗又坐得遠遠的,似乎不怎麼合群的樣子。   還有許祿也是上前向王斗敬了一輪酒,王斗微笑稱呼他許大哥時,許祿眼中露出羞愧的神情,說了一句:「不敢勞動大人如此稱呼。」   又說了一聲:「悔不該當初離開舜鄉堡。」   就匆匆而去。   酒席臨近尾聲時,王斗看到守備李貽安,還有徐祖成,王孝威,溫士彥往內堂而去,不知道要商議什麼事。 第135章 捷報傳聞、盧象升(下、上)   不知過了多久,守備李貽安一個親隨出來,將王斗喚進了後堂。   王斗隨他進去,剛到書房,便見指揮同知溫士彥與王孝威出來,二人臉上滿是喜色,見到王鬥,王孝威微笑點頭,溫士彥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就揚長而去。   王斗看了二人的背影一會,在那親隨的催促下,進入書房之內,只見守備李貽安正與操守官徐祖成二人坐著。   見到王鬥,李貽安微笑地招手:「王鬥,你過來。」   王斗上前施禮,李貽安指著右首一張空椅:「王鬥,你坐。」   王斗施禮後坐了下來,見徐祖成坐在李貽安的下首左旁,一直在低頭想著什麼,臉上神情有歡喜,也有惱怒,總之非常複雜。   李貽安坐在上首一張錦榻上,腰腿上還蓋著一席緞錦薄被,不時的輕咳幾聲,他開口溫和地道:「王鬥,你們州城官兵此次立下大功,我們商議過了,如果兵部的封賞下來,徐大人或許便要調入衛城之內,過個兩年,他便接替我這位子……」   徐祖成插口道:「德公,您還健朗,說什麼接替的話。」   李貽安道:「仲宣,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我怕是沒有幾年了。」   徐祖成流下淚來:「德公,您可別這樣說……」   李貽安擺手道:「仲宣,你聽我把話說完。」   他繼續對王斗道:「兵部的封賞下來,我料你可以升實授兩級,到時便是指揮同知的官銜。徐大人一力保舉你為州城的操守指揮官,我與幾位大人商議,也覺得你很合適。」   王斗連忙拜謝,李貽安慈祥地讓王鬥起來,隨後他臉上現出為難的神情:「不過有一事要與你說說。」   他看了徐祖成一眼,徐祖成會意,他咳嗽一聲,道:「王鬥,是這樣的,此次我們州城官兵斬首二百八十一級,不過我們保安州衛一體,總不可能我們保安州獨佔功勞,而衛城軍士卻是一顆首級也沒有不是?這傳出去不好聽。因此在首級分配上,我們商議結果,便是由州城留下一百二十級,餘下的一百六十一級,便由守備大人酌情分配。」   王斗吃了一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沒想到才斬首二百八十一級,還有這麼多是非出來。   見王斗不語,徐祖成以為王斗不情願,他苦口婆心地道:「王鬥,我們這樣決定,也是為了你好,你想想,你今年不過二十四歲,如果功勞大太,陞遷太快,恐怕不是什麼好事。你放心吧,保安州城這個操守職務,我們定會為你力保。」   王斗問了一下,州城的一百二十顆首級中,有八十顆算給他。依大明軍功制,領軍軍官,有把總、千總領官軍三、五百人者,部下斬獲奴賊十名顆,著升實授一級,每加十名顆,加升一級。共升三級為止,二級實授,一級署職,並賞銀賞布。   也就是說,王斗只要斬獲首級二、三十顆,就可以連升兩到三級,算在王斗頭上有八十顆首級,這功勞已經非常耀眼了。   依徐祖成說的,八十顆首級的大功,就算王斗年輕,資歷淺,最少也可以實授保安衛指揮同知,而大明衛所的指揮同知,哪個不是四十歲以上?到時王斗封賞下來,一個二十四歲的指揮同知,恐怕在整個宣府鎮東路,也只有他一位了,仍有樹大招風之嫌。   李貽安歎了口氣:「雖說衛城有首級一百六十一級,不過此次奴賊入寇,未聞東路各將官有所斬獲,只有我們保安州衛所得甚多,別的軍堡衛所會怎麼想?恐怕我們衛城只能留下六十一顆首級,餘下的一百顆首級,要被東路游擊與參將奪去啊。」   徐祖成憤怒:「那些丘八,自己不敢殺賊,搶奪別人功勞倒是有一手。」   不說徐祖成憤憤不平,李貽安的話如一道靈光,卻是打開了王斗腦海中另一扇大門,讓他目光透出保安州衛,放眼更廣闊的世界。大明很大,不只有保安衛一個地方。   而且觀李貽安,徐祖成等人的話語,恐怕經過激烈的爭鬥後,他們已經相互妥協合作了,徐祖成讓出一部分首級,讓李貽安,溫士彥,王孝威幾人聯手扶他進入衛城,而自己如果合作,那保安州城的位子就是自己的。   總算他們吃像不會太難看,讓自己也吃上一部分肉。   王斗當機立斷,他拜謝道:「守備大人與操守大人拳拳之心,屬下只有感激歎服,哪有什麼異議?」   他歎道:「只是此次奴賊入寇,我舜鄉堡上下慘烈殺敵,許多軍民家小無存,只能指望博些軍功換取賞銀撫慰。諸堡被毀,要供養全堡上下,屬下也是有心無心,整日焦慮。」   說到這裡,他流下淚來。   守備李貽安見王斗如此知情識趣,連連點頭,他歎道:「舜堡軍士有大功於國,我也是知道的,舜堡被毀,都是治下的軍民,我如何不憂心?雖然現在衛城艱難,但老夫還是決定撥出一千石米糧,撫恤舜堡傷亡的將士們。還有一些損失的器械,我也會補充下去。」   他對徐祖成道:「仲宣啊,我知道你困難,不過王大人頗為不易,你這個上官,也撥下五百石米糧吧。」   徐祖成道:「應當的,德公放心,屬下回去後,立時為舜堡撥米撥糧。」   ……   徐祖成與王斗走後,書房內走進一個壯實的身影。   守備李貽安在錦榻上閉目半晌,他睜開雙目道:「我兒,你看那王斗如何?」   李守勤道:「此人年紀雖輕,卻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李貽安微微搖頭,他從錦榻上起來,李守勤忙上前攙扶,李貽安顫巍巍地在書房內走了幾步,他停下腳步,直直地看著李守勤:「我兒記住了,此人審時度勢,然外恭內傲,桀驁難馴,不可威壓,只可恩義籠絡,你要多多與他交往,不要吝嗇財貨。」   李守勤道:「孩兒記住了,只是孩兒有一事不明,那舜鄉堡額兵不過三百餘,他是如何斬獲如此之多的?」   李貽安道:「首級定是真實的。」   他沉吟道:「聽聞那王斗在舜鄉堡編練軍壯,或許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李守勤點頭,又道:「父親,那溫士彥與王孝威越來越不將您放在眼裡,這難道也是父親將徐祖成扶進衛城的原因?」   李貽安哼了一聲:「溫士彥、王孝威兩個鼠輩……只可惜他們羽翼漸豐,為父也時日不多。」   他道:「徐祖成在衛城根基尚淺,他將來要坐穩這個位子,只能拉攏你,這樣你日子會好過些。州城由王鬥掌控,也比落到溫士彥、王孝威手中要好。」   他道:「只歎為父大限不久,只能將你安排如此了。」   李守勤淚如泉湧,抱著李貽安的腿哽咽:「父親……」   李貽安撫摸著李貽安的頭,眼中露出慈愛的神情:「我兒不哭。」   他喃喃道:「我對你娘一向愧疚,幾十年了,我終於可以下去陪她了。」   他的眼睛看向東面:「捷報明日該到路城了,兵備紀大人聞報後,不知會有多少歡喜。」   ……   崇禎九年七月二十五日下午,因保安州衛大捷,合計斬首奴賊二百八十一級之事,守備李貽安飛馬向永寧參將張國威報捷,張國威又驚又喜,很快的,他又飛馬向懷來兵備紀世維報捷。   捷報從保安州城到衛城,又到永寧城,再到懷來城,雖說從保安衛城直接到懷來城比到永寧城近,不過東路參將轄下保安衛城等六守備,這個報捷程序,卻是不可顛倒,否則後果嚴重。   崇禎九年七月二十六日,懷來城。   看著手中從保安衛傳來的捷報,懷隆兵備道紀世維扯著自己三絡長鬚,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又驚又喜,患得患失,非常想這份捷報所言真實,又擔憂是部下謊冒軍功,又或是殺良冒功。   不過內心中,紀世維是非常期盼這份捷報所言真實,斬首二百八十一級,這是一份多大的軍功啊!   按大明防邊功罪,鎮守科道軍將各員,遇有清兵或是蒙古兵入境,轄下人口男婦有被殺擄十名口以上,牲畜三十頭只以上的,都要參究治罪,誰知道此次清兵入寇,自己治下的東路各堡百姓被擄了多少,牲畜被搶了多少頭?   崇禎七年後金入寇,聖上雷霆大怒的情形還歷歷在目,當時掉了多少腦袋,免了多少官位?連三鎮總兵巡撫皆換,當時還是因為保安衛的一份捷報,才免去自己丟官去職,淪為階下囚的下場。   幾日前清兵雖然退走,但紀世維卻是憂慮戰後的參究該如何渡過,沒想到雪中送炭,保安衛這份捷報,真是來得及時啊。   在紀世維的身旁,站著保定府通判奉時雷。東路游擊將軍毛鑌,懷來守備黃昌義則在二人身旁探頭探腦。   紀世維沉吟良久,對身旁的奉時雷道:「奉大人,你看這份捷報可是屬實?」   看著捷文,奉時雷也是吃驚非常,他道:「兩年前保安衛曾發過一份捷文,言其斬奴級十名顆,當時查核屬實,只是這斬首二百八十一級……」   他搖了搖頭:「不若將永寧參將與保安守備招來詢問。」   紀世維一咬牙:「事關重大,本官要親自前往保安衛查驗。」   ……   崇禎九年七月二十九日,因宣府鎮懷隆道東路斬首大捷之事,懷來兵備官紀世維飛馬向鎮城巡撫陳新甲報捷。 第136章 捷報傳聞、盧象升(完)   陳新甲接報大喜,清兵在宣府境內橫行無忌,己讓他擔心事後自己官位不穩,這下好了。   他快速將捷文存照備份,又將相關文冊轉送到巡按衙門,敦促他們趕快前往查勘,造冊上繳兵部。   巡按代天巡狩,糾舉地方,懲治貪墨,還負有勘報功次的職能。眼下的宣府巡按御史己由崇禎七年的劉邦珍換成了薛才德,大明每地的巡按御史巡歷時間都是一年,如無朝廷特准,不得再巡第二次。   陳新甲催得緊,薛才德便由鎮城出來,前往懷來城核實功次結果。   懷隆兵備道紀世維熱情迎接了薛才德一行人,酒酣耳熱後,不免備上一份厚禮,眼下大明的巡按御史可沒有以前那種風骨,貪污收賄也是平常,不過薛巡按是個有原則的人,禮物他是收下,事情還是一樣要辦的。   首級早已從舜鄉堡解到保安衛城,又從保安衛城解到懷來路城,二百八十一顆首級,全部用石灰硝著,保存完好。   薛才德兢兢業業地一個個驗看,和身旁的三個隨員書吏仔細研究,每顆首級先看辮發,再看臉面,最後看牙口,還對著太陽左照右照,仔細琢磨。   「真奴首級!」   「真奴!」   「真奴……」   隨著驗看過的首級越來越多,薛才德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驚訝,最後首級全部驗完,二百八十一顆首級,竟全都是真韃子的首級,沒有一顆是婦人或是殺良冒功的漢人首級。   薛才德呆呆地站著,只覺太不可思議了,大明軍中虛報戰功,殺良冒功是常有,薛才德看紀世維信心滿滿,胸有成竹的樣子,認為他可能斬獲了一部分的清兵首級,但二百八十一顆首級,其中定有大半是婦人或是良人的首級冒充,如果查出來,自己可以狠狠地敲那紀世維一筆,沒想到……   他呆呆地站了良久,忽然道:「取水來。」   紀世維與身後的奉時雷相視而笑,他撫著長鬚含笑站著,誰也不能否認他的美男子風度,他吩咐下人:「取水給薛巡按。」   幾個大水桶抬來,薛才德隨手從首級堆中扔了一顆首級進去,「嘩」的一聲,水花四射,隨後那顆首級飄浮在水中,一張猙獰醜陋的臉容齜牙咧嘴地瞪著薛才德。   「臉容朝上為男子,臉容朝下為女子,辮發順服無力,顯是剃髮已久,此為真奴。」   一個隨員在薛才德身旁低聲道。   薛才德無意識地點頭,他漫不經心又拋了幾個腦袋進水桶後,用皂角洗了手,忽然對紀世維深施一禮:「紀大人斬首大捷,長我大明軍心士氣,本按佩服。」   紀世維心情無限的好,他呵呵笑道:「身為大明臣子,為國殺賊乃是本份,御史大人過譽了。」   他笑呵呵地邀請薛才德前堂就坐,兩人又是一團和氣。   ……   稽查結果後,巡按御史大人便整理文冊,核對文冊中的一干立功人員,在保來衛的首級押解到懷來城時,東路游擊將軍毛鑌曾與永寧參將張國威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奪,在紀世維的協調下,最後事情圓滿解決。   保安衛城讓出一百顆首級,其中由毛鑌獲得四十顆首級,張國威獲得六十顆首級,東路上下,都是一片歡喜。   在大明的初期及中期時,巡按御史核實功次時,還要親臨戰陣實地考察,招集有功人員詢問當時情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行為已是消失不見了。   首級真實,一干有功人員文冊懷隆兵備道也是整理得井井有條,又不見有人來提什麼異議,薛巡按便將紀世維提供的功勞文冊照抄三遍,名單中,只有保安州城一個叫舜鄉堡的地方引起御史大人的關註:「區區一個城堡的防守官,竟能斬首八十級?」   薛巡按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對那叫王斗的小官武將留上了心。   文冊抄好後,除了一份留著備照,一份申報總督府,一份立時隨著捷文飛馬呈報兵部。   ……   此時清兵己在京畿各地肆虐,塘報在路上受阻,直到八月的十一日,捷報才送到京師。   捷報送到內閣,引起一片震動,連崇禎帝都驚動了,清兵勢大,一座座城池陷落,只有宣府鎮東路傳出這一抹亮彩,斬首二百八十一級,局勢一片灰暗中,這份功勞顯得分外醒目。   崇禎皇帝親自閱讀捷報,還一個個觀看文冊中的有功人員,看到王斗的名字時,他停了下來,指著王斗的名字詢問旁人:「這王斗為何人?如此的悍勇,竟能斬首八十級?」   此時內閣首輔為溫體仁,吏部尚書為謝升,戶部尚書為侯恂,只有兵部尚書張鳳翼領兵在外,督師來援各軍與清兵作戰。   在皇上的關注下,內閣首輔的嚴切下,就算兵部尚書不在,兵部各員也是以前所未聞的速度查核明實,隨後以飛快的速度移文都察院,都察院又立時派出人員,前往宣府鎮找尋巡按御史薛才德勘查原冊……   ……   崇禎九年七月十七日,在清兵攻陷昌平後,十九日,清兵西路軍與東路軍合兵一處,近十萬人浩浩蕩蕩進入大明京畿之地。   很快的,他們又攻下良鄉,接著圍攻順義,順義知縣上官藎與游擊治國器,都指揮蘇時雨拒城堅守。城池陷落,上官藎與治國器、蘇時雨幾人盡數戰死,百姓財帛被擄獲一空。   清軍乘勢,又攻下寶坻,定興,安肅,大城,雄縣,安州等近畿州縣,此時在京畿附近,兵部尚書張鳳翼自請督師,還有宣大總督梁廷棟,加上各鎮來援的軍隊,連京營的軍隊共有十幾萬人,卻是畏懼不敢出戰,坐視清軍飽掠。   由於言官的不斷上疏彈劾,張鳳翼與梁廷棟自度不能免罪,遂每日服用大黃藥求死,由於吃藥用多,二人在九月初相繼死去。事後二人都被詔定大辟之罪,抄沒家產。   八月時,大同總兵王樸擊清兵於涿州,報捷斬首一千餘級,事後查明大部分是殺良冒功。   清兵勢大,崇禎帝召盧象升率軍入衛,再賜尚方劍。此時盧象升以兵部侍郎身份總理川、陝、晉、豫、楚、山東、江北七省軍務,不久前,剛在滁州、七項山大敗高迎祥、李自成等軍隊,按到命令後,盧象升無奈率軍北上入援,李自成等人僥倖逃竄,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八月二十日,盧象升領軍到達真定府,清兵已是退走,京師解嚴。   二十八日,清軍大部由建昌、冷口出關,奏樂如同凱旋,並高舉「各官免送」的木板,此時清軍精銳在前,擄獲的人口物資緩緩在後,明軍大部卻是不敢追擊。獨永平監軍劉景耀憤怒不忿,率兵戰於遷安棗河村,夜襲斬殺清軍二百餘人。   九月八日,清武英郡王阿濟格奏捷,其軍直入長城,過保定,至安州,克十二城,凡五十六戰皆捷,俘人畜十七萬餘,生擒明總兵巢丕昌。   崇禎九年九月十五日,清兵盡數出邊,這場浩劫中,大明損失慘重。   ……   崇禎九年九月二十日,由於兵部尚書張鳳翼卒,崇禎帝急需一位有才能,有魄力的兵部尚書統籌全局,他環顧廷臣,卻是無有可用者,便起用丁憂在家的楊嗣昌即任。   楊嗣昌曾任宣大總督,當時農民起義已成燎原之勢,楊嗣昌處心積慮,幾次上疏獻計獻策:「請開金銀銅錫礦,以解散其黨。又六疏陳邊事,多所規畫」,給崇禎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認為其是個人才,可為閣臣。   原宣大總督梁廷棟與張鳳翼死去,崇禎帝同時詔升盧象升為兵部左侍郎,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備邊。盧象升要求陛辭,和崇禎帝面談治國之策,沒有獲得同意。   「斬首八十級,沒想到衛所之中,竟有如此勇將!」   九月二十三日,盧象升到達宣府鎮懷來路城,懷隆兵備道紀世維與路城相關人員榮幸地接待了盧象升一行人。   一到懷來,盧象升迫不及待的,便加求觀看兵備府的詳細文冊。   對此次大捷,他早已看過相關塘報,宣府鎮東路斬首二百八十一級,盧象升認為不可思議,不過各方查驗為實,兵部己在商議如何升賞相關人員,撫恤傷亡軍士,由於這獎賞的銀子要由禮部出,禮部尚書說自己部中沒錢,銀子要兵部出,雙方扯起皮來,這升賞之事,便遲遲不能落實,讓一干滿懷期盼的人員等得心急如焚。   此次宣府鎮東路大捷,斬首的二百八十一級中,其中永寧參將張國威部下斬首六十級,東路游擊將軍毛鑌部下斬首四十級,盧象升認為他們武勇敢戰,不過還算正常。   沒想到那衛所中,保安衛城斬首六十一級,保安州城中,更是斬首達一百二十級,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衛所的守備官軍,什麼時候這麼能戰了?   更讓盧象升意想不到的是,那保安州城下屬一個叫舜鄉堡的地方,竟斬首高達八十級,讓盧象升吃驚不小。他對舜鄉堡那個叫王斗的小小防守官,也湧起了濃厚的興趣。   聽盧象升如此褒獎自己轄下的將士,紀世維臉上笑開了花,他眉歡眼笑地道:「明公,那個王斗確是悍勇,崇禎七年時,他曾與幾個夜不收冒死襲營,陣斬奴賊首級十名顆,他更以一普通墩軍之身,直接升為總旗,沒想到此次他又立下如此大功,這皆是賴聖上洪福,明公虎威啊!」   盧象升微笑點頭,他道:「本督受聖上之命,督理宣大、山西諸務,這保安州衛也是我治下的城堡,他們立下如此大功,本督將親自前往宣慰。」   紀世維忙道:「明公心繫將士,下官感佩無己,定當陪同前往。」 第137章 意外、吃驚   崇禎九年九月二十六日,舜鄉堡,千戶官廳內。   天氣已是頗有涼意,舜鄉堡內外人等都換上了厚厚的冬裝,此時在大堂上,傳出了一陣陣的笑鬧聲。   「來,寶貝兒子,親一個。」   王斗在廳內抱著自己兒子王爭走來走去,不時逗弄幾下,他的兒子王爭只是在他懷裡咯咯笑個不停。在王斗旁邊,王斗母親鍾氏,舅舅鍾顯才,還有妻子謝秀娘都是笑著觀看。   謝秀娘目光隨著丈夫與兒子的身影不時轉動,她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又蘊涵著母性的光輝。   八月初時,謝秀娘為王斗生下了一個兒子,過程有驚無險,母子平安。   不過當時的情形,不論是王鬥,還是母親鍾氏,都是捏了一把冷汗。謝秀娘個子瘦小,生產不易,很多產婆都說以太太的這種身子,怕是有難產的危險,王斗也考慮到這一點,當時他還認為自己要經歷一場保大還是保小的選擇,結果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謝秀娘經過痛苦的掙扎,最後順利地產下一個大胖兒子。   王斗絞盡腦汁,為兒子取名王爭。   主上有後,全堡大喜,一時間整個舜鄉堡都淹沒在一片辟啪的鞭炮聲中,在王斗為兒子請滿月酒時,更是賓客盈門。   王斗現在是大紅人,舜鄉堡的軍功傳出去後,引起一片喧嘩,到處是不可思議的聲音。眾人紛紛傳揚,王斗立下這份大功,升職封官是免不了的了,很多人還在傳聞,王斗極有可能榮升為州城的操守官,到時他便是保安州的一州之主了。   二十四歲的操守官,不免引起許多人的眼紅嫉妒,不過嫉妒歸嫉妒,趁王斗請滿月酒的機會,前來結交賀喜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不但操守徐大人親自前來,州城的管屯官張貴也是眉歡眼笑地前來,還有張家堡的防守官史敏也是趕來拉交情,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也是不情願地前來。   說起這楊志昌,王斗還曾與他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八月初時,楊志昌派出人向王斗討要人口,阿巴泰領軍攻打舜鄉堡時,曾攻破了他治下幾個屯堡,擄走了一些軍戶百姓,除死難者外,餘者全部被王斗用清兵屍體換走,成了舜鄉堡的軍戶人口。   楊志昌理直氣壯派出了人,不料這些人連王斗的面都沒有見到,就被亂棒打出。楊志昌不敢去動王鬥,便向州城操守官徐祖成申述,卻一直沒有下文,楊志昌恨極,卻又無可奈何。他多方聽到風聲,王斗極有可能成為他的頂頭上司,楊志昌失眠了幾個夜晚後,最後還是決定主動向王斗示好,趁王斗擺滿月酒這天,他攜帶大批的賀禮上門拜訪。   席中二人相談甚歡,一點看不出二人往日的過節。   除此以外,州城、衛城各位大人物都是紛紛送來賀禮,讓王斗想不到的是,守備大人的兒子李守勤親自前來,並送來了一份厚重的禮物,王斗的好友,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還當場認下了王斗的兒子王爭為義子,讓在座武人眼紅不已。   千戶官廳門前熱鬧的景象,一直到了九月中才稍稍淡了下來,捷報與軍功名單已是遞了上去,各方都在屏息凝氣,靜待結果的到來。王斗正好清靜些,在家陪陪自己的老婆孩子。   抱著自己的兒子王爭,王斗越看越愛,瞧兒子多像自己,這眉毛,這眼睛,這頭髮……無處不像。抱著兒子,王斗有種血肉相連的感覺,這是自己在這時代的結晶,數百年的精華,有了兒了,王斗也才真正融入到這個時代。   王斗在兒子臉上親了一下,王爭本來一直咯咯笑著,不料被王斗親了一眼,他小嘴一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王斗頗為尷尬,道:「寶貝兒子,怎麼哭了?」   鍾氏有經驗,她道:「怕是餓了,該給他餵奶了。」   謝秀娘含笑過來,說道:「夫君,讓我來抱爭兒吧。」   謝秀娘抱走兒子,一個護衛進來稟報,說是林道符大人在外求見。   ……   林道符虎虎生風的走進來,這個高大的將官全身上下精力十足,舜鄉堡這次有大功,上頭的封賞下來,應該會有一大批人升職。舜鄉堡各人也聽聞王斗有可能升任州城操守官的傳聞,這讓林道符頗為心動,如果王斗調任,自己在舜鄉堡這麼多年,應該可以升為防守官了吧?   在這個觀念驅動下,他幹活的熱情更是高漲,每天忙裡忙外,堡內外的開墾荒地,打制灌井,分配口糧等,很多事物都要他操持,這些天下來,他眼見人都黑瘦了一圈,不過林道符的精神頭非常足,雙目越發的炯炯有神。   他是進來向王斗匯報堡內外事宜的,從八月起,舜鄉堡開始興建營房,供那些新來的軍戶們居住,還有秋耕播種,開墾荒地等,一系列事情都要緊迫地展開。   依林道符說的,這兩個月來,成績還是理想的,從清兵手中奪來的那五千多百姓心思已經安定下來,舜鄉堡美好的前景吸引了他們。沿著舜鄉堡的西北兩面,一排排的營房已經建好,讓新軍戶在寒冬來臨之前有了理想的安身之所。   眾多人口的努力下,舜鄉堡境內的荒地也開墾了不少,還打了好多口灌井,只是……   林道符說道:「大人,這兩個月來,堡內的糧米銀錢消耗甚大啊。」   追擊清兵後,王斗有糧米庫存三千多石,牛五百多頭,豬羊一千多頭,騾馬五百多匹,金三百多兩,銀七千多兩,八月時守備李貽安與操守官徐祖成又從衛城、州城調來了一千五百石米糧。   財富看起來不少,不過現在舜鄉堡有人口一萬兩千多人,相當於兩個足額千戶所的人口,這麼多人要吃喝,王斗的壓力是非常大的,雖說從崇禎七年起,靖邊堡那邊開墾出來的近五千畝新田可以收稅糧了,不過還是杯水車薪,大多數堡內軍民的生活,都要靠王斗的支持。   外人看王斗悠閒,其實是不瞭解當家人的苦惱。   為了盡快自給自足,加上王斗估計保安州衛內幾年都不會有什麼大的戰事,所以舜鄉堡的五哨軍士,除了一哨,還有堡內夜不收繼續守城操練外,餘下的四哨兵都是下田去幹活,以後這五哨兵輪流守城,每兩個月輪到一哨,除了農閒或是有戰事時,五哨兵才會集合在一起。   對於林道符說的問題,王斗當然知道,他負手在廳內踱步一會,對他說道:「此事林大人不必擔憂,本官自然會想辦法解決,堡內諸事,還要拜託林大人多多操勞。」   林道符道:「大人言重了,這是屬下份內之事,談何操勞。」   這個任勞任怨的老黃牛興高采烈地去了,果然只要有王斗在,自己努力幹活就好,最煩心的事,用不著他操心。   林道符去後,王斗又在廳內走了幾圈,最後停下來喝茶沉思。   正在他思考時,又有護衛稟報韓朝來見。   韓朝急匆匆地進來,他一見到王鬥,就說道:「大人,快,快做準備。」   王鬥奇怪地道:「韓兄弟為何這麼急,做什麼準備?」   韓朝道:「操守徐大人派家丁緊急來報,說是新任督臣盧大人已往舜鄉堡而來,讓大人作好迎接的準備。」   「盧大人……盧象升?」   王斗吃驚地跳了起來。   ……   舜鄉堡南門前,以王斗為首,舜鄉堡一干官員軍將站滿一地,林道符,鎮撫遲大成,韓朝,韓仲,溫方亮,孫三傑,鍾調陽,令吏馮大昌等人盡數到位,此時守城的是韓朝的右哨部,餘者的韓仲,溫方亮,孫三傑,鍾調陽幾人本來都在地裡幹活,聽到新任總督盧象升來臨的消息,個個都是飛快地趕來。   眾人個個呼吸急促,激動得臉色發紅,他們這些人中,很多人只見過操守官,連守備都難得一見。各人盤算,操守上是守備,守備上是游擊,游擊上是參將,參將上是副總兵,而副總兵只相當於文官中的兵備道,從兵備道上去,還有巡撫,巡撫上去,才是三鎮總督。眾人都是吸氣,總督,這是多麼大的一個官。   一個總督三鎮的高官,竟會到舜鄉堡來,真是太意外了。   新任總督盧象升來臨的消息實是震撼人心。   王斗也是心情緊張,不說盧象升是三鎮總督這樣的高官,而且還是歷史中的名人,心情不緊張是假的,不過王斗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盧象升為什麼會到舜鄉堡來。   在王斗與林道符身後,令吏馮大昌在仔細整理儀表,三絡長鬚,衣飾頭髮理了又理,想是要給將要來臨的盧象升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王斗舅舅看馮大昌的樣子,也是趕忙仔細檢查整理自己的儀容,他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林道符完全沒了沉穩中年將官的樣子,他緊張地對王斗道:「大人,此次我們準備可是充足,可否有不當之處?」   他焦急地道:「時間太緊迫了,接官的涼棚儀節鼓手完全沒有準備,真是太失禮了。」   看眾人緊張的樣子,王斗不由笑了起來:「諸位大人不必過於憂慮,督臣盧大人前來,大伙平心靜氣迎接便是。」   聽王斗這樣說,眾人緊張的神經才稍稍鬆弛。   想到有王斗頂在前面,眾人也略為安心。 第138章 眾官雲集   近午,從保安州往舜鄉堡的官道上,走著一列聲勢浩大的總督旗牌儀仗。   「賜尚方寶劍」、「欽差總督宣大、山西軍務糧餉」、「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等密密麻麻的旗牌開路,接著是一桿巨大的猩紅旗幟,上繡一個大大的「盧」字,隨在旗幟後面的,又是一個個頂盔披甲的魁梧親兵護衛。   在這些護衛的身後,盧象升騎在他那匹心愛的五明驥上,只是凝神看著舜鄉堡周邊的景色,在他身旁,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滿臉榮幸地與他並轡而行。   在兩人的身後,便是盧象升的親將心腹陳安,又有盧象升的弟弟盧象觀,盧象晉,盧象同等人。   在這些人身後,又是宣府鎮東路參將張國威,東路游擊毛鑌等人,總督大人要前往保安州衛宣慰將士,他們說什麼也要護衛跟隨。還有保安衛城的守備李貽安,也是拖著病體,堅持騎馬跟在身後,良機難得,就是病死在馬上,李貽安大人也認為是值得的。   李貽安身後,才是操守官徐祖成,還有保安衛城、州城等大小官員們,他們能跟隨在新任總督的身後,都感覺到莫大的榮幸。   這些人身後,還有他們眾多的家丁護衛,當然了,他們那些家丁可不能與盧象升帶來的那些親兵相比。那些親兵護衛,多是盧象升從大名府帶出來的「天雄軍」舊部,對盧象升最是忠心不過,作戰也非常悍勇,以後他們將是總督府標兵營的主力。   進入舜鄉堡境內後,盧象升的神情就頗為凝重,到了董家莊附近時,盧象升開口問道:「舜堡損毀如此嚴重,難道除了本堡外,餘者屯堡軍堡已是盡數毀去?」   紀世維道:「保安守備有報,奴賊入寇舜鄉堡時,為防奴騎擄獲,那舜鄉堡防守官曾下令堅壁清野,轉移財帛人口,奴賊退走後,為了洩憤,也將諸堡盡數毀去。」   盧象升歎道:「賊奴毒害大明,家園被毀,妻女離散的,又豈是舜鄉堡一地?」   身後一片陪同的歎氣聲。   盧象升又道:「如此艱難,那舜堡防守官還能斬獲八十級,本督倒對他好奇了。」   身後一片各樣的眼色。   ……   王斗領著人正在舜鄉堡南門前張望,忽見東面煙塵滾滾,有幾十騎而來,奔到近前,卻是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他大聲道:「聽聞總督大人前來舜鄉堡宣慰,本官聞聽,擔憂有賊寇騷擾,特地帶了麾下最精銳的家丁,前來護衛。」   他不理王斗身後各人鄙視的目光,滿面笑容地來到王斗身旁,施禮道:「王大人。」   王斗明白楊志昌的心思,也不揭破,微笑地與他寒暄幾句,又繼續張望。   楊志昌站在王斗的身旁,自言自語道:「總督大人應該快到了。」   他滿臉的緊張,又是興奮,又是擔憂,坐立不安的樣子。   終於,遠處出現了一系列密密麻麻的旗牌儀仗,那聲勢喧威,看得舜鄉堡各人臉色皆變,王斗身旁的楊志昌還不由自主地全身輕顫起來,這或許就是權力的威嚴與力量。   王斗等人忙迎了上來,那儀仗兵甲滾滾而來,到了王斗近前停了下來,很快,那些旗牌向兩邊分開,露出中間騎著健馬的盧象升等人。   王斗領著眾人上前叩拜行禮,恭迎盧象升一行人。   王斗叩拜時,感覺到許多雙眼睛注目在自己身上,半晌,一人道:「你就是王鬥?起來吧。」   聲音頗有磁性,很有男人的味道。   王斗謝過,站了起來,偷眼看了看盧象升,年紀很輕,不到四十歲,果然如史料所說的白皙清瘦。   傳言盧象升力大無比,有超人的武藝,練習時都是使用近百斤重的大刀,更難得的是以文人之身,卻是善長治軍練兵,與將士同甘共苦,一起衝鋒陷陣,可算是明末統帥中的異類。而且盧象升不但善長治軍,還善於種田,任宣大總督兩年,就積糧米二十萬石,文武雙全,可惜是個悲劇英雄。   王斗偷眼看盧象升時,也正巧盧象升向他看來,見王斗偷眼看他,盧象升不由微微一笑。   他點頭讚道:「好一條好漢,怪不得能擊退賊奴,斬首八十級!」   他突然問道:「王鬥,你與奴賊作戰,你對他們感覺如何?」   王斗沉吟半晌,道:「奴長於弓馬,兵甲甚銳,然不脫賊寇本性,如果將士有必死之心,也未必不能勝之!」   盧象升緩緩點頭,他聽過許多人評價清人,或是畏懼無比,將他們戰力抬上天,又或是鄙夷不屑,將他們貶到底,像王斗這樣客觀評價,倒是很少,他讚道:「不驕不躁,正視敵我之長,甚好。」   他這話一出,王斗又感覺眾多目光注視自己身上,許多人都在感歎,任誰都能聽出盧象升話中對王斗的欣賞,有了盧象升這番話,想必王斗以後仕途順利了。同時他們也奇怪,這王斗看過去不過一粗莽武夫,如何能說出這麼有水平的話?   只有楊志昌見盧象升只關注王鬥一個人,頗為失望。   盧象升說完這番話後,他緩緩按轡徐行,一邊沉思,他身旁的懷隆兵備道紀世維連忙跟上,路過王斗身旁時,對他讚許地點了點頭。接下來盧象升的親將陳安,他的弟弟盧象觀,盧象晉,盧象同幾人,也是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了王斗幾下,衝他點了點頭。   跟上來是宣府鎮東路參將張國威,他對王斗點頭道:「王斗是吧,你很好。」   東路游擊毛鑌也是對王斗友善地點了點頭。   保安衛守備李貽安騎著馬上來,他喘著氣堅持騎在馬上,經過王斗身旁時,他停了下來,道:「王鬥,你隨在我身旁。」   王斗連忙為他執鞍牽馬,李貽安道:「王斗啊,看來督臣對你很是欣賞,你要好好把握這次良機。」   操守官徐祖成道:「有什麼不明白的,隨時請教我與守備大人,需記謹言慎行。」   王斗道:「兩位大人放心,屬下明白的。」   王斗隨在二人身旁說話,楊志昌與舜鄉堡餘者各人,只能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   此時快近城門,在舜鄉堡西北兩面,大批的舜鄉堡軍戶忙個不停,在建設自己的新家園,場面熱火朝天,充滿生機與活力。看到這邊聲勢喧威的旗牌儀仗,他們又是好奇,又是畏懼,目光紛紛看來。   盧象升也是看著那邊的建設工地,他看得很細,忽然他叫了一聲:「王鬥。」   李貽安忙對王斗說道:「督臣喚你,快快過去。」   王斗告了一聲罪,連忙上前,看著王斗的背影,李貽安緩緩點頭,看來總督大人對王斗頗為欣賞,自己更需拉攏好王斗了。   王斗上來後,盧象升卻是又問:「你說奴賊兵甲甚銳,你又如何守住城堡,擊退虜人呢?」   王斗道:「靠平日軍士的操練,將士必死之決心,我中國犀利的火器。」   盧象升哦了一聲,他沉吟半晌,道:「王鬥,你招集堡內軍士,我要演武觀陣。」   王斗忙道:「督臣遠道而來,定是鞍馬勞頓,還是先進堡歇息吧。」   紀世維等人也是在一旁相勸。   盧象升道:「不急,觀武後再說。」   他看向王斗:「王鬥,你可願為我牽馬?」   王斗忙道:「這是卑職的榮耀。」   當下王斗為盧象升執鞍牽馬,一行人進了舜鄉堡外的較場,來到演武廳上。以盧象升為首,眾人分兩邊站好,盧象升特別讓王斗站在他的身旁。   盧象升道:「王鬥,招集軍士吧。」   王斗看了韓朝一眼,韓朝明白,他急急而去,很快的,演武廳各人便聽到一陣腳步跑動的整齊聲,盧象升不動聲色,他身後的各人則是面面相覷,什麼聲音,這麼整齊?   忽然眾人吸了口氣,只見較場外整齊地跑進一隊隊的軍士,他們個個全副武裝,身披鐵甲,跑動時,隊列竟絲毫不亂,只聽一片整齊的轟響聲。   這些軍士一隊長槍兵,一隊火銃兵,他們一隊隊進來,韓朝領兵跑在最前面,到了演武廳前,韓朝一聲喝令,眾軍士便靜靜不動。直到這個時候,他們隊列仍是絲毫不亂,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條直線,竟不需要任何臨陣整頓。   台上議論聲四起,宣府鎮東路參將張國威與東路游擊毛鑌臉上都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懷隆兵備道紀世維驚訝地扯著自己的鬍鬚,守備李貽安與操守官徐祖成,這才明白了王斗為何能斬首如此之多。   盧象升眼睛發亮,他的親將陳安在旁靜靜地說了一聲:「好兵!」   台上各人都是嘖嘖稱奇,王斗這兩百多軍士個個身披鐵甲不說,各人只道王斗有撈錢的手段,這個不稀奇。讓人稱道的是這二百多人皆是一色的青壯,個個腰板挺直,目不斜視,又神情從容,分明是那種百戰老兵,精銳之士。   特別是他們身上那股英武之氣,讓人眼前一亮,讓人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一股朝氣,沒想到區區一個舜鄉堡,竟有如此多的鐵甲銳士! 第139章 閱兵操演   古時看軍隊是否精銳,第一要點就是觀氣,隊列整齊劃一,嚴整肅立,便是精銳之師。   想當年戚繼光調任薊鎮,有鑒薊鎮官兵紀律散漫,急調自己三千浙軍到達薊鎮,時逢大雨,三千戚家軍列陣郊外,從早到晚,植立雨中,一直不動,讓薊鎮官兵驚駭不已,明白了強軍是什麼樣子。   隊列嚴整,就代表著背後長久嚴酷的訓練,盧象升久經軍伍,當然明白這一點。看下面那兩百多嚴整列陣的舜鄉軍,他們個個高大魁偉,臉上還帶著那種血戰餘生的驕傲。   這種英武與驕傲,讓人看了眼前一亮。盧象升見過太多明軍那種麻木不仁的臉孔,老弱雜差,雖然很多人身上的裝備比舜鄉堡軍士好得太多。   盧象升已經不需要發佈什麼演武命令,就知道眼前的舜鄉軍是一等一的精銳。怪不得他們能擊退清兵,斬首八十具。   一個小堡之中,有這樣的強悍軍士,讓人吃驚詫異,不過眼前的軍士只有兩百多人,盧象升看過相關文冊,舜鄉堡的額兵有三百餘人,看來有一部分是被王斗吃空額了,雖然有吃一部分空額,餘下的軍士有如此的軍容與戰力,還是值得的。   盧象升滿臉都是欣賞之色,他對王斗道:「舜鄉堡全部軍士都在這了嗎?」   王斗道:「此為兵冊上的官兵,農閒之餘,卑職還將堡內的青壯軍戶編以訓練。」   盧象升興味昂然:「將他們全部招來看看。」   王斗吩咐韓仲與孫三傑幾句,去將他們哨下的官兵招來,很快二人去了。   不久,韓仲左哨軍士與孫三傑後哨軍士一隊隊進入教場,他們原先都在田里幹活,接到命令後,他們很快集合。舜鄉堡平時嚴酷的訓練發揮了作用,雖然集合命令匆忙,他們還是快速整好隊,一隊隊跑步前來。   這兩哨軍士身上都沒有披著盔甲,手上拿的只是根長矛。平日裡舜鄉軍如果不披盔甲,外人一定以為他們是乞丐幫,因為到現在為止,舜鄉軍的幾哨官兵,每個兵連身正式的軍服都沒有,就算軍戶有原來的鴛鴦戰襖,也盡數破爛不堪,難以看出那是軍服。   台上的盧象升等人看到一隊隊的丐幫子弟跑步進來,讓他們吃驚的是,這些軍士雖然衣著破爛,身上穿的五花八門,手上的兵器簡陋,但他們軍容的嚴整,卻是絲毫不輸原先那二百多鐵甲銳士。   他們與大明軍隊的編制一樣,也是數十人一隊,每隊皆有自己的領隊隊頭,進入教場後,他們很快匯合,在台前停了下來,隊列竟也是絲毫不亂,與那些鐵甲銳士一樣排得嚴整無比。   盧象升看這些軍壯,很多人手上身上還沾著泥土,顯是剛從田里出來勞作軍戶,這麼短的時間,這麼緊張的集合命令,竟能快速匯合完畢,顯是平時訓練有素。看這些人臉上英氣十足,沒有一個老弱,如果披上盔甲,又是數百精銳的鐵甲戰士誕生。   盧象升不可思議地道:「王鬥,這就是你編練的軍壯?」   王斗道:「回稟督臣,卑職忙時督促軍士耕作,閒時便讓他們操練,這些確是卑職編練的軍壯。」   盧象升看著台下的舜鄉堡軍士,心痛地道:「雖是軍壯,卻個個儘是好兵,只是他們的裝備供給太簡陋了。」   盧象升身後各人也是交頭接耳,宣府鎮東路參將張國威與東路游擊毛鑌都是瞪大了眼睛,他們麾下的家丁裝備比台下的丐幫子弟好了多少倍,但論陣列的嚴整,軍紀的森嚴,卻遠遠不如台下那些軍壯們,這太讓人難以想像了。   王斗道:「回稟督臣,我舜堡只是一個小堡,平日裡,為了讓這些軍士軍壯吃飽,卑職已經竭盡全力,所以……」   保安衛守備李貽安大人咳嗽一聲,走上前而來,他先顫巍巍地向盧象升深施一禮,然後用責備的口氣對王斗道:「王斗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舜堡有困難,你怎麼不早說,這些軍壯,同樣是為國殺賊的好漢,我們衛所再艱難,也要讓他們免於饑寒不是?」   王斗忙道:「萬萬不可,守備大人,衛所內現在也是困難,前些時日舜堡慘遭東奴劫掠,您老聞聽後,立時撥下那麼多的米糧救濟,舜堡上下,已是銘感五內,軍壯們雖然裝備簡陋,但已是深感國恩,並無一人有所怨言。」   李貽安臉上有光地退下,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對盧象升道:「明公放心,雖然朝中糧餉撥下不足,不過舜堡有功於國,堡內軍壯,只要王千戶編成士卒兵冊,我懷隆道也會按月發下錢糧裝備。」   盧象升緩緩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王斗也是大喜,連忙拜謝。   盧象升又看向台下,這麼久時間過去了,台下那些鐵甲軍士,還有那些軍壯們,仍是個個目不斜視,站得筆直,隊伍沒有一絲的斜亂,這種軍容與紀律,對他這種好兵的人來說,真是感慨。   他對王斗道:「王鬥,本督好奇,這些士卒,你是如何操練出來的?」   王斗道:「回稟督臣,平日守備大人與操守大人就嚴格督促,卑職祖上跟隨過戚帥,也留下過幾本兵書,卑職只是依照兵書操練。」   盧象升不置可否,衛城與州城那些官兵他不是沒見過,除了一部分軍將的家丁略略能戰外,餘者都是老弱堪雜,疏於操練,典型的烏合之眾。不但如此,東路參將與游擊麾下的人馬也好不到哪裡去。   至於兵書,哪個武將的書房內不擺幾本裝點門面?不過真正嚴格按其操練,或是操練成功的,真是太少了。練兵,牽涉到一系列複雜的問題,不是想練就可以練成的。   王斗祖上跟隨過戚繼光的事引起盧象升的好奇,他問了幾句,說道:「王鬥,你平日怎麼操練軍士,便演來讓我看看。」   王斗對盧象升深施一禮,便走到台前,大喝一聲:「肅立!」   「嘩!」的一聲,教場中所有舜鄉軍,都是站直自己的身影,他們個個站得筆直。他們知道今天有大人物來視察,為了不給大人丟臉,他們更是拿出自己全部的精神。   王斗喝道:「長槍火銃上肩。」   又是「嘩!」的一聲,一片整齊的寒光閃過,教場中所有舜鄉軍,己將長槍與火銃持靠在自己肩上,教場上長槍火銃如林,一股殺氣蔓延開來。   盧象升暗喝一聲:「好!」   舜鄉軍簡單的幾個動作,就可以看出其不簡單,這種整齊的動作,萬人如一,沒有背後長久嚴酷的訓練,是辦不到的。張國威與毛鑌也是吃驚不小,他們看到台下乞丐軍壯們動作劃一,整齊如那些鐵甲軍士一樣,在他們印象中,大明正規的官兵都是散漫不堪,舜鄉堡這些編練的民兵軍壯,軍容訓練,竟大大超過他們麾下的正規官軍。   王斗喝道:「結陣前進!」   整齊的腳步聲響起,三哨軍士,結成三個整齊的方陣,一陣陣而行,從台上看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火銃長槍,每個方陣間隔十幾步,齊刷刷的都是腳步的聲音。   台上各人看得目馳神迷,舜鄉軍的列陣操演,充滿了力量的美感,給他們震撼極大。盧象升沉思,他是帶兵多年的人,哪還不明白台下舜鄉軍的力量?他現在有些懷疑,宣府鎮東路那些斬獲的首級……   三個方陣一陣陣前來,經過演武台前時,每個軍士都是向台上看來,他們昂首挺胸,臉上充滿驕傲的神情,王斗也是拔出自己的重劍,斜指而出,一個個整齊的方陣昂然從他劍下而過。   盧象升的親將陳安看了看王鬥,要開口說什麼,盧象升搖了搖頭,制止了他。   三個方陣在教場上走了兩圈,最後在演武台前停了下來,又是肅然不動,陣列仍是嚴整無比。   王斗看著自己的軍隊,心中也滿是驕傲,他走到台前,大喝道:「我舜鄉軍!」   「威武!」   「我舜鄉軍!」   「威武!」   「大明!」   「萬勝!萬勝!萬勝!」   聲振四野!   台上一片安靜的聲音,良久,盧象升問道:「王鬥,這些軍士,你是如何操練出來的?」   王斗道:「回稟督臣,卑職的方法很簡單,便是依照戚帥兵書,先以數月時間讓他們列陣組隊,然後讓他們熟悉旌鼓號令,最後教他們殺敵的戰術,如此軍隊可成。」   盧象升問道:「依你估計,要練成你台下軍隊的樣了,需要多長時間?」   王斗算了算,說道:「估計半年吧,當然,士卒練成後,便要讓他們上陣殺敵,見見血,如此方可成為一隻強軍。」   懷隆兵備道紀世維搶上一步,聲音顫抖地道:「王鬥你是說,每隔半年的時間,你就可以操練出一批如此強悍的軍士?」   王斗沉吟半晌,道:「也不盡然,操練軍士,需要大批的糧餉,軍士吃不飽,連最基本的列陣組隊都辦不到,更不要說接下來的操練了。卑職竭盡全力,也只能操練出這數百的軍士青壯。」   「唉,糧餉啊。」   紀世維歎了口氣,人一下子又死了半截。   盧象升沒有讓王斗繼續演練各種軍陣變換,觀舜鄉軍的軍容嚴整,這些已經沒有必要了,不過他內心中的好奇越發旺盛。   他說道:「王鬥,你曾說奴賊兵甲甚銳,你守住城堡,是靠平日軍士的操練,將士必死之決心,前兩點我並不懷疑。不過你還說靠我中國犀利的火器,本督想看看,你舜鄉堡的火器,是如何的犀利!」 第140章 火器之威   「放!」   震耳欲聾的火銃齊射聲響起,一片濃密的白煙隨之騰起。   火銃的巨響與彈丸擊發時灼熱的火光讓身後的盧象升等人吃了一驚,再看前方,豎在五十步外的厚實木板已是打得碎裂飛揚,這種威力,看得紀世維等人都是臉色蒼白。   在王斗前面,韓朝哨中一隊火銃兵正分三層射擊,前兩排蹲立,後排站立。此時射擊的正是後排,他們射擊後,從身上背的油包彈藥袋中取出一根定裝紙筒彈藥,再次快速裝填彈藥。   「放!」   「放!」   「放!」   「放!」   震耳欲聾的齊射聲一陣響過一陣,這隊火銃兵依次進行三輪火銃射擊後,前方豎立的厚實木板已是一塊不見,嗆人的硝煙味到處瀰漫,前方難以視目。   良久,盧象升咳嗽一聲,他身旁的紀世維臉色發白,東路參將張國威與東路游擊毛鑌也是目瞪口呆。還有保安衛守備李貽安等人,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們軍中也裝備有大量的火器,如鳥銃,三眼銃之類的,就沒有一個有王斗這樣的威力。   「果是犀利!」   良久,盧象升說了一句,接過一個火銃兵手中的火銃仔細觀看。   他愛不釋手地撫摸那烏黑厚實的銃身,像發現什麼似的,說道:「這是鳥銃。」   顯然的,盧象升手中的是鳥銃,雖然銃身略短,銃口略大,不過確實是鳥銃無疑。   王斗道:「回稟督臣,確是鳥銃,只不過卑職略加改進。」   他道:「奴賊多披兩層,甚至三層重甲,彈丸過小,難以打破他們身上披的重甲。」   盧象升點了點頭,道:「銃口大,裝填子藥多,威力確是增大,不過想必射程也就近了,如果奴賊衝上來,那又如何?」   王斗道:「火器只能阻敵,要擊退奴賊,還需靠將士必死之決心,平日技藝的操練。」   盧象升感慨地點了點頭,現在大明軍中,已經有各種更先進的火器,比如說嚕密銃,自生火銃等,不過對上清兵,卻無多大優勢,除了質量問題,就是因為將士沒有近身作戰的勇氣。   王斗手上的改良鳥銃,嚴格來說只算普通,大明幾十年前的老技術,不過威力卻是非常大,讓人見之難忘。加上他們士兵有敢於戰鬥的精神,能擊退清兵,也就理所當然了。   他道:「方纔你軍士射擊從容快捷,想必也是平日訓練的結果吧?」   剛才盧象升見王斗採用三層射擊戰術,其實現在大明軍中普遍使用三層火器射擊戰術,這個不奇怪。甚至定裝紙筒彈藥也沒引起盧象升多大驚訝,大明的火器兵,多是採用火藥與彈丸定量分裝,只不過一個用竹筒,一個將火藥與彈丸包在一起,不過這個思路可以借鑒。   王斗道:「正是,我舜堡使用定裝彈藥是其一,最重要的,還是平日士卒的嚴格訓練,練得多了,作戰時才可以從容不迫。」   盧象升點頭,依他的估計,剛才舜鄉堡火銃兵的三輪射擊速度,如果在野戰中,有敵軍的步兵衝陣,根本沖不到近前,就會被猛烈的銃火打潰。不過這都需要嚴格的訓練,才可以克服戰場恐懼,做到裝填快速,發揮火器的最大威力。   他沉吟半晌,說道:「方纔我見你軍士射擊從容,不慮有炸膛的危險,本督詳細觀看,確實精良,難道你堡內有什麼能工巧匠不成?」   盧象升手上的鳥銃銃身雖然很熱,銃口還在冒著輕煙,不過確實沒有炸膛的危險,剛才的射擊,也證明了這一點。   見盧象升這樣說,眾多雙眼睛看向王鬥,各人軍中鳥銃眾多,但是軍士普遍不願意使用,這與鳥銃的質量差,作戰時容易炸膛有關,不過看舜鄉堡的鳥銃,似乎沒有這種憂慮。他們也想聽聽王斗說明原因。   王斗道:「卑職哪有什麼能工巧匠,現在舜堡的工匠,儘是以前留下來的匠戶。其實製造精良的火器很簡單,只要平日督促工匠,對製造不合格火器的工匠嚴厲懲罰,勤者賞懶者罰,又保證原料的充足供給便可。」   舜鄉堡的火銃確實不是什麼先進的武器,也沒什麼技術含量,各堡將官只要用心點,其實都可以造出如舜鄉堡一樣的火銃。所以王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王斗說得簡單,盧象升卻想得很多,良久,他歎了口氣。   他對王斗道:「王鬥,這隻鳥銃,你可願送於本督?」   王斗忙道:「督臣願收入這只火銃,是舜堡上下的榮耀,督臣儘管拿去好了。」   只有那個火銃兵眼中露出可惜不捨的神情,舜鄉堡火銃兵手上的火銃,可都是每個火銃兵的命根子啊,不過隨後他得到五兩銀子的賞銀,是盧象升賞給他的。   盧象升將手中的火銃交給身旁的親將陳安,陳安愛不釋手地撫摸這隻鳥銃,左看右看,盧象升的幾個弟弟也是一同圍上觀看,東路參將張國威與東路游擊毛鑌也在旁探頭探腦。   陳安忽然對王斗施禮道:「王千戶,某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   對盧象升這個心腹親將,王斗不敢怠慢,他忙道:「將軍有話請說,指教不敢當。」   陳安道:「某觀舜堡的鳥銃果是精良犀利,也沒有炸膛的隱患,就不知在作戰時,可否會如餘者鳥銃一樣,有啞火,不能擊發等缺憾?」   鳥銃,也就是前膛火繩槍,普遍有容易啞火的毛病,主要願因就是火門的點火藥容易被風吹走,或被雨淋濕,特別是在大明的北方之地,經常狂風大作,作戰時鳥銃的啞火率更高。   萬曆三十四年的《兵錄》曾有談:「三眼銃與鳥嘴銃,鳥嘴在南多用而北少用,三眼在北多用在南少。此為何哉?北方地寒風冷,鳥嘴必用手擊,常力不易,一旦火門開而風甚猛,信藥已先吹去,用輾信易壞火門,一放而虜騎如風至,執之拒敵甚為不便。此三眼銃一桿三銃,每銃著鉛子二三個,伺敵三十步內對準而放,一炮三放其聲不絕,無有不中。虜馬至則執此銃以代悶棍,虜鐵盔鐵甲,雖利刃不能入,唯以此銃擊之,故於北方鳥銃、三眼銃有此之別。」   容易炸膛,又容易啞火,所以在大明北地,鳥銃不如三眼銃受歡迎也就在情理當中。就是舜鄉堡的火銃,製造得再精良,平日火銃的啞火率也達到一成。這還是夏天與清兵作戰,如果是在秋冬季節,舜鄉軍手上的火銃威力更要大大減弱了。   想到這個問題,王斗也是呆呆出神,想起歷史中軍火專家趙士禎曾有發明一種軒轅銃,好像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不過實物自己沒有見到,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目前階段,王斗卻是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他老老實實地道:「有,我舜堡的火銃,平日啞火率也高達一成。」   陳安大為失望,道:「如果火銃啞火不能擊發,等賊寇近了身來,又該如何?」   王斗道:「別無他法,可能靠將士血戰肉搏了。」   陳安歎了口氣,不再問下去。   ……   接下來,盧象升又看了王斗長槍兵的技藝表演,看到很多軍士都可以在二十步外挺槍刺中人形木把上各個目標,而且他們衝刺時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給盧象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膽子小點的敵軍,見舜鄉堡長槍兵這樣氣勢洶洶的衝來,氣勢上先矮了三分,怕難以擋住他們的一槍之合。紀世維看得臉色有些白,東路參將與游擊也覺得舜鄉堡的軍士殺氣過重。   盧象升問了一下,王斗考核武藝是按照戚帥的練兵實紀分為三等九則,按王斗說的,舜鄉堡軍士獲得最高考核技藝的是上等中則,在舜鄉堡上等軍士很多,不論是兵冊上的鐵甲銳士,還是舜鄉堡內的軍壯。   聽到這裡,盧象升沉默了,越發想到那首級問題,不過他沒說什麼,只是道:「王鬥,你招集堡內所有軍民百姓,本督要親自向他們宣慰撫恤。」   ……   王斗讓林道符去招集堡內外的軍民百姓,這個招集過程中,盧象升並沒有進堡,他只是沿著堡外行走,眾人都是跟在身後,舜鄉堡幾面殘留坑坑窪窪的大土坑,引起了盧象升的興趣,聽著王斗的解說,他興味昂然地連連點頭,他還看到了南門外那遺留的戰場痕跡,大塊大塊的血斑,可以看出當時的慘烈。   看到這個情形,不說保安衛守備李貽安等人驚訝,他們早知道舜鄉堡經過一場慘烈的攻防戰,卻沒想到慘烈到這個地步。懷隆兵備道紀世維與東路參將,游擊等人也是看得咋舌不已。   在南門外,王斗略略說了說當時的攻防戰,他重點說那些死在舜鄉堡下的百姓,他道:「戰後,卑職將這些義民收殮,就葬在舜堡南面的釜山腳下,卑職為她們建了墳塚,又修建了一座廟宇。」   盧象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最後他道:「王鬥,你帶本督前往觀看,那些戰死的軍民,本督要親自為他們上香祭拜。」 第141章 賜表字、升職   舜鄉堡城南,釜山腳下,向陽的坡地前。   盧象升與紀世維等人向戰死的軍民祭拜上香後,望著堂上那密密麻麻供奉的牌位,堂前香火繚繞,盧象升沉默了很久,他問王斗道:「王鬥,這供奉的軍民祠廟,可有命名?」   王斗道:「未曾,敢請督臣贈下匾額,以告慰戰死將士百姓的英靈血脈。」   盧象升長歎:「岳武穆曾有言,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則天下太平。虜騎進犯,袞袞諸公袖手無策,甲冑之士膽怯而不敢進,天下唯見虛談橫議之徒,坐嘯畫諾之輩。夫奮不顧身而繼之以死,古所謂烈丈夫也,我等飽讀聖賢書,竟給舜堡小小的百姓比了下去。」   他喝道:「取筆墨來。」   很快,他就書成,卻是「褒忠」二字,字體遒勁有力,頗有攬天摘月的氣勢,旁邊還有盧象升的字號與印章。   書成後,盧象升也很滿意,左看右看,旁邊的懷隆兵備道紀世維滿臉的欣賞之色。   盧象升對王斗道:「王千戶,這祠廟,就命名為褒忠祠吧。」   王斗大喜感謝,他吩咐林道符去堡內找個工匠,將字副趕快裱糊製成匾額掛上。   在一干人等羨慕的眼神中,林道符小心翼翼地捧著字副而去,旁邊的五堡防守官楊志昌更是嫉妒得眼睛差點突出來,恨不得一把將字額搶過來,歸自己所有。   盧象升又對紀世維道:「紀大人,這舜堡乃是你的治下之地,你可願為那些戰死的百姓留下字額墨寶?」   留下自己的墨寶,這是每個文人都喜愛幹的事,又是盧象升的吩咐,紀世維忙道:「能為這些忠義百姓題詞贈額,此乃下官的榮幸。」   很快,他也書成,卻是「義民」二字,字體俊逸清麗,與盧象升的雄渾氣勢有所不同。   此後,那些供奉戰死百姓的祠廟就稱為義民廟,與褒忠祠一起,有司皆每歲仲春祭祀以羊豕,加上平日軍民百姓的參拜,香火極旺。   ……   在舜鄉堡外,盧象升看著招集來的軍民百姓連連點頭,不可否認,舜鄉堡的軍戶百姓與別地一樣的貧窮,很多人都是衣著破爛,沒有什麼完好的衣裳。   不過與別地不同的是,就是他們的精神面貌,不說個個紅光滿面,卻也是精神抖擻,生機盎然,個個站得筆直,對前途充滿希望,麻木不仁,對生活充滿絕望的情形,在舜鄉堡的軍戶百姓身上,竟是完全沒有看到。   紀世維也是撫鬚讚許,內心中對王斗的評價,更高昇了一層。   不過,似乎舜鄉堡的軍戶百姓多了一點,畢竟這裡只是一個小小的千戶所,看聚集的人口,已經大大超過一個千戶所的規模。   盧象升也看出這一點,他略略問了王斗幾句,王斗回答:「前些時日奴賊進犯,卑職下令堅壁清野,境內的軍民百姓,盡數轉移到舜堡之內,去年也曾收留一些流民,將他們編為軍戶,讓他們免於饑寒,淪為盜賊。」   盧象升點頭道:「民從賊,多起於饑寒,兵從賊,多緣於缺餉。王鬥你這樣做很好,百姓有了活路,才不會從賊作亂。只是丁口眾多,你又如何養活你治下的軍民百姓呢?」   王斗道:「興修水利,開墾農田荒地,軍民百姓有了自家的田地,才會安心耕種操練,將來屯田大興,也可裕養軍民。」   盧象升道:「屯田之資,所費不小吧?」   王斗道:「卑職多方設法籌措,上官們也體恤卑職的困苦,免了開墾荒地三年的屯糧徵收,舜堡上下,都是感激不盡。」   盧象升歎道:「王鬥你能做到這一步,真是難得。」   王斗道:「平日守備大人與操守大人便教導卑職要盡忠盡職,說此乃兵憲大人的教誨,卑職聽在耳裡,也覺得很有道理。卑職雖身為一武人,也知道深受國恩,便當肝腦相報!」   守備李貽安與操守官徐祖成都是臉上放光,紀世維看著王斗款款而談,也是連連點頭,他覺得王斗外表雖是一個粗獷的武夫,卻極會說話,他越看王斗便越覺得順眼。   盧象升看了王斗良久,他問王斗道:「王鬥,你可有表字?」   王斗道:「未曾有。」   盧象升道:「我便贈你一個表字吧。」   盧象升身後的紀世維等人,還有他幾個弟弟都是一驚,督臣今日是怎麼了,竟願為一個千戶所小小的千戶贈下表字,這可是難得的榮耀啊。他們又是對王斗仔細看了又看。   盧象升沉吟半晌,說道:「表字便稱為國勤吧。」   王斗大聲拜謝,林道符,韓朝,韓仲等人站在王斗身後,也是個個昂首挺胸,極感榮幸。   最後盧象升宣慰舜鄉堡的軍民百姓後離去,他帶來的幾百兩銀子,也盡數留在舜鄉堡內。   看得出來,盧象升離去時心情還是很好的。臨行時,東路參將張國威,東路游擊毛鑌都招來王斗說了幾句話,他們神情親切,不過都向王斗討要了一根新式鳥銃而去,王斗又哪能拒絕呢?守備李貽安大人也顫巍巍地誇了王斗幾句,又急急拍馬跟上。   送走盧象升一行人後,王斗才發現自己全身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可此次收穫還是很大的。   ……   盧象升走後,傳聞王鬥得到盧督臣賞識的消息也是傳得沸沸揚揚,上門賀喜結交的人更多了。   九月底,懷隆兵備道紀世維按舜鄉堡遞上的兵冊,撥下了一部分的裝備糧餉,王斗報上的兵額是八百人,其中官兵三百人,軍壯五百人,由於盧象升的吩咐,那五百的軍壯也得到官兵的待遇。   傳聞盧督臣很賞識王鬥,念著這個關係,糧餉裝備層層分撥下來,竟沒有剋扣多少,落到王斗手上的高達七成之多。這些裝備物資中,有一部分就是盔甲軍服,舜鄉堡沒有騎兵,依大明的裝備情況,騎兵全部有甲,步兵則是將領與軍官披甲,普通的士兵只是身著鴛鴦戰襖。   這批鴛鴦戰襖有七百多套,是屬於營兵的普通戰服,比各堡守備官兵的軍服又好上一些。   王斗也隨同堡內眾軍官興致勃勃地觀看過,這批鴛鴦戰襖外表仍是鮮紅,窄袖,對襟樣式,長度約從肩膀直到膝蓋處,襖身為紅棉布製成,衣服內有白襯,又有細小鐵絲絞編的細方孔網,其餘用棉花充實。在腰部以下,還配有鐵網裙或鐵網褲,配上鐵網靴。不過衣袖上並沒有鐵網充實。   至於小軍官的鴛鴦戰襖,他們衣內的鐵網則為雙層,襖下有青布戰裙垂至小腿中,襖外又有無袖式的單層鐵葉甲,一直到腰,甲的前後都有護心鏡。同樣穿著鐵網靴,頭上戴的也是紅笠軍帽。   只有隊官之類的人物,才有一副銅鐵的盔甲。   說起來,大明的軍服還是很漂亮的,顏色鮮紅養眼,穿起來有種英氣勃勃的感覺,王鬥將這些鴛鴦戰襖分給了韓朝,韓仲,孫三傑三哨兵使用,誰讓當時閱兵的是他們三哨兵呢?   王斗考慮以後自己錢糧充裕,也要為軍士們制做軍服了,讓他們沒有作戰時穿用,省得他們走出去個個像乞丐,不成體統。   ……   崇禎九年底,經過多番的扯皮爭議,兵部關於此次清兵的入寇,各方人員的升賞處罰決定終於下來。   十月初八日,王斗接到通知,急急趕到保安衛城接受封賞,臨行時王斗己得到消息,此次他有可能升為保安衛指揮同知,轉任保安州城操守官。對於王斗的封賞,兵部曾有過爭議,雖說王斗立有大功,不過他太年輕了,資歷也淺,特別又是剛升任千戶不久,武選司中有人認為還是緩緩,讓王斗熬些資歷。   不過在擬定宣府鎮一干有功人員名單時,不說保安衛的守備,就是宣府鎮一干大佬,如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宣府鎮巡撫陳新甲大人,更有新任的宣大總督盧象升都曾為王鬥力請,考慮到地方大員的意見,特別是聽聞聖上無意中又提到王斗的事情,兵部立時飛快決定,對王斗大加封賞。   王鬥到時,衛城守備官廳濟濟一堂,不但衛城州城內各大小官員,還有路城的官員,甚至禮部與兵部的官員都有到達,這升任指揮同知的授職典禮就是不一樣,等升到指揮使時,更要親自進京謝恩了。   在眾人感慨羨慕的眼神中,一個兵部的官員向王斗宣佈:「兵部武選司察保安衛左千戶所正千戶王鬥,盡忠盡職,有大功於國,著升實授兩級,授保安衛指揮同知之銜,望該員盡心戮力,不負委任!」   接著他交過來一大把的官服印鑒,腰牌告身等物,含笑道:「王大人,恭喜了。」   眾人都是潮水般的向王斗賀喜,守備李貽安大人也是看著王斗呵呵直笑,他吩咐下人將王斗帶到後院,等他換上官衣後,他就要為新任的指揮同知王斗大人賀喜設宴了。   王斗去後院換上官衣,他現在是從三品的指揮同知官銜,各方的待遇已經是遠遠不同,身上穿的官服繡著虎豹的紋飾,腰間配上義字號的汲伏虎盤雲花金銀腰牌,上汲雙雲龍,下汲二伏虎,牌首尾有圓竅,用紅絲絛貫穿,可以掛在腰間。   以前他身為千戶,佩帶的只是禮字號的獬貂豸蟠雲花鍍金銀牌,上汲獨雲龍,下汲獨伏虎。這號字不一樣,傳表的身份檔次也是不一樣,大明最高級的腰牌是仁字號,上汲獨龍蟠雲花紋飾,向為公、侯、伯、都督等人佩用,不知道自己以後有沒有機會搞上一塊。   他對著銅鏡左照右照,自己都覺得很有官威。   他對著銅鏡癡癡地想,自己以一小軍之身,終於走到這一步了,以後自己的人生會是怎麼樣的呢? 第四卷 保安州城操守 第142章 安排、去州城   在衛城住了一晚後,王斗又回到了舜鄉堡內。   崇禎九年十月初九日,正午,千戶官廳內濟濟滿堂,人人都是喜笑顏開,身上嶄新的官服耀眼。   王斗升賞後,底下的各軍官也是同樣有升有賞,林道符大人終於千年鐵樹開花,由副千戶升為正千戶。溫方亮原為副千戶,此次有功,一樣升為正千戶。韓朝、韓仲兄弟本為實授百戶,依功勞評定,二人此戰軍功最厚,實授兩級,升為正千戶。   孫三傑一樣升為副千戶,還有鍾調陽升為百戶,高史銀升為副千戶,楊通升為百戶。王斗的小舅子謝一科也升為總旗。鎮撫遲大成同樣升為百戶。餘者將士依軍功評定,或升或賞,人人歡喜。   王斗差遣任命已是下來,以保安衛指揮同知的身份充任保安州城操守官,原操守官徐祖成已是升署為保安衛指揮使,轉調入衛城內。王鬥將要去上任,對於他的安排,眾人都是關心。   王斗沉吟半晌,道:「我走後,舜鄉堡由林道符大人管理,很快的,你擔任舜堡防守官的任命文書就會下來。」   林道符的管理能力王斗還是放心的,一年多下來,他也算成為了王斗的嫡系,他對王斗的忠誠,旁人也不容置疑。   林道符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多日的猜測,終於成為事實,年近五十,做了多年的副手,自己終於成為一堡之首了,這全靠王斗的抬舉,他哽咽道:「下官謝過操守大人,大人放心,有下官在,舜鄉堡只會越來越好。」   王斗微笑道:「本官相信林大人的能力,以後你的擔子很重啊。」   雖然自己將調入州城,可以掌控更大的資源與地盤,不過老根據卻不可放棄,州城雖然大,但是相應的士紳,利益集團也多,自己要做任何事,都會阻礙重重。只有舜鄉堡這個地方,是自己一手經營起來的,做任何事都可以如臂使指,未來還要加深經營,屯田,練兵,軍工,商業,教育,醫療等,都可以作為培訓基地。   林道符坐了下來,旁人都是以羨慕的眼神看著他,王斗繼續道:「溫千戶任舜堡僉書官,管理堡內外的屯田事物,仍繼續帶著你的部下兵馬,孫三傑副千戶協助你屯墾經營,仍繼續帶著自己部下的兵馬。還有遲大人,仍管理堡內外的軍紀軍法。」   溫方亮與孫三傑大聲抱拳答應,都是喜笑顏開,遲大成還是萬年不變的樣子,起身深施一禮,坐了下來。   王斗對韓仲道:「韓兄弟,你同任舜堡的僉書官,管理舜鄉堡的營操事物,鍾副千戶,協助你共同練兵。你們或是屯田,或是練兵,都不可懈怠。最後是韓朝兄弟,你領著甲總的兵馬,隨我一起去州城鎮守。」   這幾個月中,王鬥將舜鄉堡的軍隊稍稍改制了一下,又改回了宣府鎮編製的甲,隊,總三級。   原來王斗要隱瞞兵力,所以自己一個總下分為五哨,現在沒必要了,王斗升任為州城的操守官,可以領一個千總的兵馬,自己部下有幾總的兵力,名正言順。   所以原來王斗五哨的兵馬,重新命名,分為了甲、乙、丙、丁、戊五總,韓朝原右哨部改稱為甲總,韓仲原左哨部改稱為乙總,溫方亮原前哨部改稱為丙總,孫三傑原後哨部改稱為丁總,鍾調陽原中哨部改稱為戊總,五人各任把總。還有高史銀領著一個百總的兵力,楊通在百總下任管隊官,將來也是要擴統為總。   不過王鬥一個千總的兵額,下面五個把總,再加一個百總,仍是大大超編,好多總的兵馬,只能以軍壯的形式存在。   七月的時候,王鬥將軍隊略為改革,在哨內,現在是總內了,實行清一色的長槍隊與火銃隊,隊中還要將一甲的兵馬編為刀盾兵或是槍盾兵。   不過在實行時,有軍士反應,他們苦練火銃射擊之術或是長槍刺殺之術,突然要將他們編為刀盾兵或是槍盾兵,等於是以前苦練善用的兵器、技術和經驗都沒用了,一切都要從頭再來,有些軍士有思想情緒。長槍隊中的伍長皆以刀盾兵擔當也是不妥,等於是堵住了餘者軍士的升職道路。還有槍盾兵,一手持盾,一手持槍,定然攻擊無力。   考慮到這些情況,王斗事後經過調整,在每個長槍隊或是火銃隊中,又新加了一甲的刀盾兵,列陣時排在最前,抵擋敵人射來的弓箭,每個刀盾兵再加兩根標槍,可近守,也可遠攻。這些刀盾兵們,都是重新訓練,不從原來的老兵中選用,槍盾兵也撤消不用。   這樣王斗的一隊兵力就有六甲人,考慮到這一點,王斗在每個隊中,又新設了隊副,管理三甲的兵力,每個隊副,同樣擁有兩個護衛。隊官則是護衛四人。   有了前面刀盾兵的遮掩,每隊的甲長,隊官,隊副們,他們是持長兵器還是短兵器,拿不拿盾牌,都隨他們自己情況而定。不過甲長,隊副,隊官們的旗幟,仍是插在自己背上。   調整後,王斗一隊的兵力有七十四人。一總有四隊,又設總副一人,領兩隊兵,每個總副擁有八個護衛,而總副的旗幟,也是插在自己背上。把總除了有護衛八人外,另有旗手四個,掌號一人,金鼓五人。   如此算來,舜鄉堡的一總兵馬,就有軍士共三百二十四人。   王斗有五總的兵馬,再加高史銀一個百總一百四十八人,共有軍士一千七百六十八人。此外還有夜不收,舜鄉堡現在有一隊夜不收五十人,王斗計劃擴充為兩隊的夜不收。加上他的護衛旗手鼓手等,最後王斗的總兵力將高達一千九百多人。   這是個龐大的數字,這幾個月中,王斗都在調整補充舜鄉堡的軍隊,從新來的軍戶中補充人力。依王斗對歷史的瞭解,這幾年之內,宣府鎮都無戰事,目前階段,王斗最重要的是養活軍民,就算到了州城也是如此,等囤積了足額的錢糧物資後,到明年下,王斗再考慮訓練三千到四千的輔兵,以後他們忙時耕種,閒時操練。   就現階段,舜鄉堡的五總兵馬,除了一總輪流守城外,餘者的軍士,都要下田幹活,參與大生產建設。   聽了王斗的話,韓仲裂開嘴直笑,鍾調陽神情會沉穩些,韓朝則是深深地抱拳施了一禮,王鬥將他帶進州城,是將他視為最鐵桿的心腹,知遇之恩,末齒難忘。   王斗看著各人:「此次我去州城上任,韓朝兄弟第一個隨我前去,以後每半年一次,舜鄉堡的五總兵馬,都要輪流換入州城鎮守。」   聽王斗這樣說,眾人都在沉思,看來操守大人要將舜鄉堡以直屬的形式,勞勞掌控在手中,不因為他到了州城,就放棄對舜鄉堡的管理。眾人也沒有機會在圈外搞自己的小盤算,是緊跟王鬥,還是被排除在圈子外面?這看各人的選擇。   從王斗的擴軍佈置中,各人都看出王斗野心不小,這也合大家的口胃,亂世當中,自己麾下的兵馬越多,眾人自保的能力也越強,而且王斗勢力官職步步高陞,緊緊跟隨王鬥,顯然是最有前途的選擇。   沒有什麼猶豫,眾人都是一陣抱拳施禮:「卑職等唯大人馬首是瞻。」   見眾人表態,王斗也很高興,他道:「好,眾兄弟都是隨我身旁的老人了,我不會忘了大家,無論將來如何,我王斗都會與眾兄弟一起,同生死,共富貴。」   ……   崇禎九年十月十一日,王斗帶著韓朝甲總兵馬,還有自己的護衛旗手離開舜鄉堡,前往保安州城上任。王斗打算先行一步,等將來自己在州城內站住腳後,再將母親與妻子一起接去。   為了給州城軍民以最大的震懾,王斗與韓朝這數百人中,皆是個個身披鐵甲,每人身下還騎著一匹馬,是不是戰馬無所謂,只要可以馱人就可以了。   林道符,溫方亮,鍾調陽,孫三傑等人出城送行,還有舜鄉堡的軍民百姓們,也是傾巢出動,歡送王斗等人到州城上任,很多人都是眼含熱淚,依依不捨,王斗在任的一年多時間裡,為眾軍戶分田分地,讓堡內軍戶百姓吃上飽飯,軍民們都對王斗感激不盡。他們只希望王斗去後,不要忘了舜鄉堡這個地方。   看著週遭軍民真誠的目光,歡送的熱潮,王斗也是情緒激動,連連向周邊的軍民百姓拱手作別,人都是有感情的,在舜鄉堡這一年多裡,經歷了無數的生死劫難,看著這裡一天天在變化,突然要離去,王斗也是內心不捨,不過與當初離開靖邊堡不同,舜鄉堡這個地方,他會經常回來的。   歡呼的聲音終於遠去,經過舜鄉堡,董家莊堡,周莊堡,王斗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州城而去,鐵蹄敲打在黃土路上,一片煙塵與轟響。   沿途經過多個軍堡屯堡,皆是荒無人煙,那些堡壘放棄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過來,看得王斗的心情不免有些黯淡。   環顧左右,周邊的軍士們可沒有王斗這種複雜的情懷,能到州城去鎮守,他們個個都是興高采烈,州城,那可是比舜鄉堡繁華多少的大城,能隨大人前往州城,眾軍士個個都是臉上有光,滿是興奮的神情。   此行王斗有近四百人,外人看了這些鐵甲軍士,估計會認為這些人都是王斗的家丁,其實王斗沒有一個家丁,又或是說舜鄉堡的五總兵馬都是他的家丁。王斗在舜鄉堡實行的各種制度,特別是分田分地,將這些軍士的心勞勞掌控在自己手中,依大明的情況,只有王斗在,這些軍士們才可以在王斗護佑下保住他們家的田地,並享受低稅收的福利制度,不受官府衛所苛捐雜稅的騷擾。   更妙的是,這種制度,可以讓王斗花費極少的費用便養活一大票的人馬,王斗不需要給軍士們發糧餉,只需操練時讓將士們吃飽便可。軍士們家中分下田地,農忙時各兵回家幹活,也可以吃自己的。   他們家中分下田地,日後每畝地徵糧二鬥,相比大明初期中期雖是稅重,但放在各樣雜稅可以超過正稅多少倍的大明末期,這種單純的稅糧,已經算是負擔非常輕了,軍戶們在交納屯糧後,餘下的糧食,足以讓全家吃飽,過上安定的生活。   為了提高軍士們的作戰能力,王斗採用了繳獲賞賜制,更提高了軍士們的作戰積極性,鍛煉了他們的戰鬥能力,繳獲來的物資賞下不需要費王斗的糧錢,自己也有所得,等於是慷他人之慨。   到目前為止,舜鄉堡這種糧餉制度已經廣為軍士們所接受,前些時間的繳匪與清兵作戰,許多軍士得到的繳獲賞賜可抵得上平日明軍一年發下的糧餉,家中又分田分地,衣食有著,各人都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這一系列的運作,使王斗在舜鄉堡的威望越來越高,可以說就算軍官們別有居心,下面的軍士們也不可能跟他們走,王斗身旁,已經形成了一個密切的利益集團。   此次王斗前往州城,謝一科領著兩小隊的夜不收也是一起跟隨,這傢伙傷勢好後,又恢復了活力,又是一刻閒不住,此時也是騎著馬跑來跑去,以後他領的夜不收將在州城擴充,擴為一個大隊五十人。   看著謝一科歡快活脫的身影,王斗笑罵道:「這傢伙,過個年就十八歲了,還這麼野,該為他說一房媳婦收收心了。」   王斗身旁的韓朝也是微笑,王斗看著韓朝語重心長地道:「韓兄弟,你也一樣,不能再拖了,該成家立室了。」   韓朝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他的終身大事,成為堡內外許多軍官操持的對象,這幾個月中,在林道符的主理下,舜鄉堡內外許多孤零的男女軍戶也重新組建了家庭,結成新的夫妻,王斗還要求軍官們以身作則,沒成親的趕快成親,己成親的要多納妻妾,繁養子嗣,只有韓朝,韓仲兄弟仍是單身,關於這個事情,王斗已經問了好多次了。   王斗道:「鄭娘子是個好女子,你不要辜負她。」   韓朝低著頭,輕輕地應了一聲。   看著韓朝的樣子,王斗長歎了口氣。   從舜鄉堡到州城不過二十幾里路,幾百人騎馬腳程快,很快的,一行人已是到了保安州城外。 第143章 州城同僚與百姓   在保安州城的南關來薰門外,州城管屯官張貴與一干大小官員熱情地迎接了王斗一行人。   說起張貴,往日的下屬王鬥成了他的頂頭上司,不知道他的心情怎麼樣,不過想必與當年鍾大用等人的心情是一樣的。聽聞王斗在確定為保安州城的操守官後,張貴很是失眠了幾日,不過他的角色轉變很快,很快就攜帶豐厚的禮品,笑呵呵地前往舜鄉堡找王斗拉關係,千言萬語只一句話,就是希望保住州城管屯官的位置。   對張貴,王斗當然會重用,自己在保安州城沒什麼熟人,有熟悉州城底細的張貴協助自己,相關的事宜,才可以迅速展開。   老遠的,王斗就聽到張貴爽朗的笑聲,他連同州城一干大小官員,大步流星地迎了上來。   看著王斗帶來的那數百人,張貴等人都是大吃一驚,心想王斗在舜鄉堡不聲不響的,什麼時候已經發展出了這麼多強悍的家丁,怪不得能斬首大捷,火箭般的陞官任職,果然是有一定的資本,倒不是他的官運獨強。   張貴身上還穿著那身正五品武官的熊羆繡服,那是千戶官服,比起王斗的指揮同知官服,已是低了兩級,他飛快地迎了上來,笑容滿面地道:「下官等在此相迎,操守大人鞍馬勞頓,實是辛苦了。」   他慇勤地服侍王斗下馬,昔時的頂頭上司如此服侍自己,王斗內心也很有快感,他微笑道:「張大哥,這些時日在州城可好?」   見王斗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稱呼自己,張貴大感臉上有光,他連連作揖道:「托大人洪福,下官很好,只是大人如此稱愛,真是折殺下官了。」   王斗早知道張貴雖然神情粗豪,卻極會說話,當年自己隨他去見許忠俊或徐祖成時,就領教了這一點。他臉上帶著微笑,又看向他身旁的家丁隊頭張堂功,此時他臉上陪著恭謹的笑容,他的身份,已經與王斗天差地遠。從他臉上,王斗似乎看到當年自己在他面前的樣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真是世事難料。   王斗對張堂功微笑地點了點頭,張堂功立時受寵若驚,腰桿一下子彎了許多。   王斗與張貴寒暄了幾句,他看他身旁身後的一干州城官員,張貴會意,慇勤地道:「大人,下官為您引見。」   他一個個為王斗介紹州城的一干武官們,千總田昌國,快五十歲了,卻是保安衛指揮僉事的頭銜,州城僉書官,管著保安州城的營操、驗軍、巡捕事物,此人骨瘦如柴,有些似醒未醒的樣子,兩個大泡眼。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向王斗施禮時,道:「大人,下官是田昌國啊,大人有聽說過下官嗎?大人看起來真是年輕有為啊。」   王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自己與田昌國這麼熟了,他用這麼親近的口氣稱呼自己?他對田昌國第一印象不好,感覺他是一個混吃等死的傢伙,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他,昏聵。   再接下來是把總池登善,千戶官銜,領著州城一總的兵三百多人,池登善約在四十,人長得精瘦,不過雙目閃著精明的光,似乎是個油滑有城府之人。他仔細打量王鬥,王斗的年輕,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然後又是把總黃顯恩,也是千戶官銜,年在三十多歲,卻是長得極為肥胖,他見王斗看向王鬥,忙點頭哈腰地道:「下官黃顯恩,見過操守大人,早聽說過操守大人的威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大人虎威,見面更勝聞名。」   王斗微笑地對他點了點頭,接下來是州城的鎮撫官鄭禹,年近四十,臉上閃著不健康的青黃,他在一旁仔細端詳王斗好久,張貴引見到他,他上前來向王斗施禮,王斗第一感覺,這是個比較陰冷的人。   最後是令吏張學焦,王斗與他說了幾句話,典型的官場老油條,人說吏滑如油,或許指的就是這類人了。   眼前的便是保安州城武官中一干高級官員了,說實在,王斗很失望,感覺州城內沒有什麼人才,腐朽之氣太重,將來自己在州城可用的人,或許還不如舜鄉堡。   不過眼前的人以後都是自己的下屬與同僚了,不能用眼下也要用,王斗微笑地與眾人寒暄幾句,說些場面話。   眾人寒暄的同時,王斗那數百鐵甲軍士仍是端坐馬上一動不動,只有一些馬匹不時騷動幾下,揚聲打幾下響鼻。看他們森嚴的樣子,身上散發出一股攝人的氣勢,那氣勢中似乎還隱含著一股噬血的味道,那是與清兵血戰後不知覺露出的威勢。   這股威勢,讓州城那些老爺兵看了個個膽寒,眼前的州城官員們也有一股心悸的感覺,各人對王斗的實力暗暗心驚。   以前的州城操守官徐祖成大人麾下,可沒有這麼強悍的家丁,而且徐大人麾下的家丁們只有一百多人,眼前王斗的家丁,卻是有近四百人,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操練出來的,正因為有了這些強悍的家丁,他才能斬獲如此之多,榮升操守官的高位。   城門兩邊還有許多圍觀的百姓對那些鐵甲軍指指點點,驚歎聲不時響起,張貴笑容可掬地道:「大人遠來辛苦,下官等己與徐大人在鼓樓為大人備下酒宴,大人這便進城吧。」   千總田昌國也是道:「是啊,是啊,進城,進城。」   他一邊說,一邊揉著自己的兩個大泡眼,看他似醒未醒的樣子,王斗懷疑他昨晚幹什麼去了。   ……   過了南關堡城,王斗領軍從迎恩門進入州城內,過了「政教坊」後,便是保安州城的南大街了。青石板大街兩旁,密密麻麻的儘是酒肆茶樓,紅男綠女夾著眾多衣衫襤褸的軍戶民戶,還有到處的乞丐流民,各樣口音不絕,這就是保安州城。   王斗領軍進城時,街兩旁儘是圍觀的民眾,看著這些滾滾而來的鐵甲騎兵,街頭街尾似乎一眼望不到邊,畏懼與驚歎的聲音就沒有斷過。各人都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有人道:「看,那就是新任操守王大人,王大人看起來好年輕,似乎還沒到三十歲,嘖嘖,真是年輕有為啊。」   一人道:「聽聞王大人悍勇無比,領軍斬首八十級,新任督臣盧大人都對他讚不絕口呢。」   又是一片的嘖嘖稱羨,眾人都是感歎王斗的好運,為什麼督臣就不來賞識自己呢?   又有人道:「不對,我怎麼聽聞王大人是斬首二百多級?」   另一人道:「胡說,王大人分明是斬首八百餘級。」   這一群人爭吵起來,又有人道:「王大人來了就好了,他的兵馬這麼強壯,又打得韃子望風而逃,有他老人家坐鎮州城,大夥兒就安心了。」   一片的聲音道:「這位大哥所言極是。」   王斗領著這近四百兵進城,雖說這些軍士個個看起來凶悍無比,給他們以畏懼的感覺,不過有這樣的強兵在,也增強了他們的安全感,只要這些軍隊不是太貪,做得不太過份,在州城百姓需要的時候,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各人就心滿意足了。   有時候老百姓的要求就是這麼簡單。   聽到周邊的議論聲,馬上的舜鄉堡甲總軍士們更是昂首挺胸,盡力讓自己顯得雄赳赳氣昂昂些,連謝一科也是嚴肅起來,他端坐在馬上,目不斜視,不瞭解他性情的人,還以為他是一個沉穩有加的年輕人。王斗身後的韓朝也是默不作聲地策馬而行著,不過他看到街旁一個女子的身影,那火熱的目光讓他有些不自然。   王斗策於馬上,有些感慨地看著眼前的大城,曾幾何時,自己看這座城池,還要以仰視的態度,現在自己卻成為這座城市的主人了。   張貴有幸與王斗並轡而行,聽著街旁的議聲,張貴歎道:「大人斬首二百餘級,虎威之下,奴賊望風而逃,有大人坐鎮州城,城內的軍民百姓都安心多了。」   王斗看了張貴一眼,淡笑道:「老張,你很會說話嘛。」   他很自然地轉換了對張貴的稱呼,張貴也覺得理所當然,他連聲道:「這是下官的肺腑之言,肺腑之言。」   一行人馬很快來到了南街與東街的交匯口,街口處搭著一座大市坊,便是保安州城的「承恩坊」。在街的對面,又是一座高高聳立,樓高近三十米的鼓樓,這便是保安州城的文昌閣,站在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保安州城的情況。   當年王斗與韓朝、韓仲、鍾調陽幾人前來州城時,高史銀還贊裡面的酒菜味道不錯,可惜最後沒有上樓去喝一杯,這個機會,直到自己任保安州城操守官,才實現了。   ……   保安州城一干官員為王斗接風洗塵就是設宴於此,在這條街口上,早已重兵把守,為了迎接新任的操守大人,從清晨起,這一帶便是清場,由官兵嚴加看守。   此時在鼓樓下,王斗看到了將要離任,轉調入衛城的原操守官徐祖成,在王斗上前向徐祖成行禮參拜時,徐祖成一把按住了王斗的手,含笑道:「王大人不必行此大禮。」   他打量了王鬥一會,親切地道:「王鬥你這一路來,可是辛苦?」   王斗與徐祖成寒暄了幾句,最後徐祖成攜手王斗一起進入鼓樓內,徐祖成現在是署保安衛指揮使,很快就能成為下一任守備,眼見徐祖成對王斗如此親熱,眾官都是眼熱非常,又急忙跟在身後。 第144章 贈女、知州有請   王斗與徐祖成攜手上了鼓樓之內,從窗外看出去,整個保安州城盡入眼裡,極目望去,往東方向,隱隱可以看到洋河形如玉帶。往南不遠,便是城南數里的桑干河,緩緩向東匯入洋河之內。   保安州城四野平曠,只有往北數里,才是與宣化相隔的雞鳴山、鷂兒嶺等大片山區。在四邊的平野之地上,密密麻麻的儘是軍堡屯堡,一個好地方,王斗對自己道。想到這個地方從此歸自己管轄,他心頭又是豪情湧起。   鼓樓內已是裝扮一新,不但內有戲班吹彈奏樂,甚至還有幾個嬌滴滴的官妓在錦瑟銀箏的唱著小曲。果然州城就是不一樣,這種靡靡風情,王斗等人在舜鄉堡哪有見過?   看著那些穿著暴露的官妓們,她們的媚眼一個個的拋過來,王斗身後的謝一科已經看得眼睛快要突出來,這些姿色撩人,騷姿弄首的女人們對謝一科衝擊太大了,他畢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伙子,血氣方剛,分外受不了挑逗。   韓朝也是面紅耳赤,接觸到這些女人的目光後,立時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桃子一般,低頭不敢接觸她們的眼神。   只有王鬥神情平常,他畢竟是過來人,後世比這暴露一百倍的場面不知道見過多少,只是略略以欣賞藝術的目光打量了這幾個官妓一眼,便轉移目光到別處去。   謝一科仍是呆呆地瞪著那些個官妓,眼睛動也不動,失魂落魄的。   王斗瞪了他一眼仍是不知得,再看韓朝,王斗搖了搖頭,這兩個人,都是沒娶老婆的,應該盡快給二人娶一房媳婦了,酒色消磨人心,溫柔鄉自來都是英雄塚,一個鋼鐵的男人,在酒色的消磨下也會變成蹩腳的男人,有了妻室後,可以稍稍平定下二人的心神。   眾武官一個接一個的上來,眾人依尊貴禮次坐定,徐祖成居主位,王斗居主客位,田昌國與張貴也同坐一席,餘者各官分席坐定。   酒宴熱鬧,菜餚也非常豐盛,看著這些伙食,難以想像州城內外大部分軍民都吃不飽飯。   徐祖成行祝酒詞,眾人都是轟然叫好,接著是戲班唱戲,再是幾個官妓上來勸酒,酒酣耳熱,眾武官都是放浪形骸起來,或與眾妓調笑,或佔些便宜,個個樂不可支。   王斗身旁的千總田昌國也是如此,此時他哪還有那種似醒未醒的樣子?他精神百倍的,兩個大泡眼都發出炯炯有神的光芒,在一個官妓裊裊娜娜地上來勸酒時,他便趁機撫摸她那粉嫩的小手,一邊嘿嘿笑著,一邊問她:「小乖乖,你喚什麼名字,嘖嘖,瞧這手兒,好是細滑。」   臨席的把總黃顯恩,他更是摟著一個艷妓,那女人豐滿的身軀緊緊靠在他那肥胖的身上,將一杯酒都餵進他的口內,黃顯恩一把抱著那艷妓親了起來,含糊不清地道:「美人兒,你可真是知情識趣。」   那艷妓咯咯笑起來,嬌嗔不依。   眾官都是笑鬧,連稱黃顯恩果是好漢,徐祖成也是看得哈哈大笑,似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兩個官妓在旁仔細服侍著他。   王斗微笑看著,他緩緩喝著自己的酒,他身旁也是陪著兩個艷妓,席中只有王斗與徐祖成有這待遇,不過王斗並沒有動手動腳,酒也喝得不多。   徐祖成看了王斗一眼:「王鬥,可是這些女子不合你的口胃?人不風流枉少年,你不要太死板,虧待自己了。」   千總田昌國搖頭晃腦地道:「正是,大人,這些女子可是州城內最出色的美人,大人不要錯過了。」   他以貪婪的眼神看了王斗身旁那兩個女子一眼,嚥了一口口水。那兩個官妓都年約在十六、七歲,算是幾個官妓中姿色最出眾的,這樣的女子,卻是輪不到田昌國享用。   把總池登善坐在一旁,他杯中的酒也動得很少,他很注意王斗的神情,此時他笑道:「操守大人乃是雄偉奇男子,怕是這些庸脂俗粉進不了他老人家的耳目吧。」   聽池登善這樣說,王斗身旁一個官妓似嗔似怨的看向王鬥,一個則是瞟了王斗一眼,她斜依著王鬥,臉上神情似笑非笑的。兩女中,又以她姿色最為出眾,她身材豐滿,年約在十七歲。   王斗笑了笑,他站起身來:「本官蒙徐大人提攜抬愛,初到州城上任,以後還要諸位同僚多多扶持,來來,大伙喝酒。」   眾人轟然叫好,都是紛紛上前向王斗敬酒,王斗來者不拒,一杯一杯的喝下去,引起一片的叫好聲,都是連稱王斗海量。   最後王斗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他的眼睛卻是越喝越明亮,只是臉上隱隱現出青光。   謝一科與韓朝也是眾多的人上前勸酒,韓朝還好,謝一科又是喝得醉醺醺的,抱著一個什麼人連稱兄弟。   ……   酒宴散後,按慣例,新官上任,鞍馬勞頓,都要三日後再招下屬議事。   眾武官散去,王斗吩咐韓朝將帶來的舜鄉堡軍士安頓好,張貴慇勤地引韓朝前往軍營,徐祖成則將王鬥招到操守府邸。   這操守府邸是城內武官的議事之所,府邸後便是眷屬的宅院,亭台樓閣,庭道院落,好大的一片。以前王斗隨張貴前來拜見徐祖成時,就吃驚過這裡的奢華,現在這個宅院,卻是歸自己所有了。   徐祖成調往州城,行裝早已安整好,眷屬也早已移走,徐祖成今日見了王鬥,交待一些事宜後,也要走了。他看著眼前的府邸,臉上頗有感慨之色,自己在這裡住了兩年,終於要走了,不過他是高昇,神情雖是感慨,卻掩不住的歡喜之意。   他說道:「王鬥,以後這州城,這府邸,便交於你了,現在府內是簡陋,就將就住吧。」   他想起一事:「對了,方才服侍你的那兩個女子,本官看她們也伶俐,我己將她們贖身脫籍,就送於你暖腳捂被吧,閒時聽聽曲,也可以聊乏解悶。府內如缺什麼丫頭老媽的,就你自己慢慢置辦吧。」   王斗要說什麼,徐祖成一擺手,示意不提這個事,他神情凝重,道:「王鬥,你接管州城,肩上的擔子很重啊,州城要地,操練軍馬,修理城池,徵收屯糧,哪一樣都不是等閒之事。」   他道:「兵憲已經准同,如你在州城開墾荒地,可以給於免糧三年,不過州城各地的屯糧納收,卻是一兩也不可短缺,如你屯糧有成,幹出成績,本官在衛城內才好為你說話。」   大明以八事評判邊將,積錢谷、修險隘、練兵馬、整器械、開屯田、理鹽法、收塞馬、散叛黨。邊將都是如此,朝廷對守備官軍的要求更是以屯田納糧為重,納徵的子粒銀多,便是政績顯著。   徐祖成新調入衛城,自然希望幹出一點成績,好讓自己穩穩接任守備之位,王斗這些年的表現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對王斗的期盼,也是越來越重,越來越高。   王斗鄭重道:「下官一定努力,不負大人厚望!」   徐祖成滿意地點了點頭:「王鬥,我是很看好你的。」   王斗卻是沉吟,雖說這些年自己靠荒地免糧慢慢積累了一些實力,不過那些荒地總會開墾出來,稅糧也總有一日會徵收,大明衛所的稅糧一日重過一日,那些沉重的負擔,以後都會壓在自己肩上,到時自己該如何面對呢?   他想著這個事,徐祖成又對他道:「你任操守後,切記不可過於死板。州城這個地方,不比舜鄉堡,人與事都複雜了許多。還有那千總田昌國,他算是州城的老人了,你便照應一二吧。」   ……   崇禎九年十月十二日,清晨。   陽光從窗外射了進來,看窗外陽光燦爛,又是一個晴朗的天氣。   王斗醒了過來,兩個女人緊緊纏著他,卻是徐祖成昨日送來的那兩個官妓。從玉體交纏中脫開了身,望著床上的兩個女子,王斗陷入了沉思。徐祖成專門將她們贖身脫籍送於自己,有什麼含義呢?還有他昨日提到千總田昌國,他與徐祖成又是什麼關係?   昨日下午,徐祖成已是前往衛城,王斗與一干官員都是出城送行,臨行時,徐祖成將這兩個女子送到府上。晚上服侍時,王斗發現這二女都是處子之身,也精於服侍之道,從她們身上,王鬥得到了很大的樂趣。   雖說王斗對謝秀娘的感情,不是別的女人可以代替。不過謝秀娘身體瘦弱,不堪撻伐,王斗從來沒有盡興。與這兩個女子纏綿後,王鬥起床,倒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走出屋去。   近午時,一個護衛來報,說是知州李大人派人送來請貼,邀請王鬥到府上赴宴,知州己協同城內一干文吏鄉紳,為新任的操守王大人擺酒接風,共敘同僚之儀。   王斗知道來到州城,免不了要與城內一干文官小吏們打交道,他心道:「也罷,就去會會他們好了。」   在操守府邸,王斗的護衛,還有謝一科領著一干夜不收們同住於府邸之內,接到通知後,住在軍營的韓朝很快來了,謝一科則是長睡不醒,喚了又喚後,他才睡眼酩酊地過來,還不斷地打著哈欠。   看他的樣子,王斗皺眉道:「看看你,成什麼樣子,一到州城便如此頹廢,早知如樣,當初就不該將你帶來。」   對王斗這個姐夫,謝一科一向滿懷畏懼之意,他連忙振作精神,為王斗的出行作起準備。 第145章 文恬武嬉   那保安州治離操守府邸不遠,王鬥到達州治時,知州李振珽已經領著大小一干官員在門口迎接了。   王斗見那知州年在四十餘歲,三絡長鬚,人看起來相貌堂堂,穿著一個從五品的青色官服,上面有一個白鷴的補子。這李振珽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從他身上,王斗也感覺到了一股傲氣,那種身為文官的優越感。   王斗身上穿的是從三品的指揮同知官服,官衣為大紅色,衣上是虎豹的補子,在品級上,王斗遠遠高於李振珽。不過大明文貴武賤,王斗雖然品級高,放在往日,李振珽根本不會將王斗放在眼裡,更不要說像今天這樣宴請,並親自相迎了。   主要是李振珽聽聞王鬥得到新任督臣盧象升的賞識,而且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對他也頗為欣賞,這才出來迎接。他微笑著與王斗寒暄,不過他骨子裡那股優越感,還是讓人看了不舒服,王斗身後的謝一科撇了撇嘴,王斗倒是神情從容,與李振珽談笑風生。   寒暄完畢,知州為王斗介紹身後一干同僚,王斗看到一大片頭戴烏紗,身穿綠色官服,上繡鵪鶉或是練鵲補子的文官小吏,他們多為九品小吏或是雜職,嚴格來說,保安州的文官官員只有李振珽一人,餘者都是吏員。   在這一群人中,王斗還看到了好幾個熟人,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他含笑地看著王鬥,往日的小友榮升高位,並鎮守一城之地,他也感到很欣慰,他的身後,又是儒學訓導江宏生與黃日光,都是以前王斗見過的。   還有保安州吏目陳余文,備荒倉大使李舉,司吏祁官等人,以前王斗曾來州城求他們辦過事,見往日那個小小的武人,現在竟成為一城的操守官,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還有醫學司的典科王表,王斗曾從他手上要走了王天學,更有永興倉大使鄧富身後那個乾瘦的中年男子,王斗記得他外號叫鄧一腳,當年他重重踢在觔斗上的那一腳,給王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斗身後的韓朝也想起這個人,對鄧一腳看了又看,讓這個叫鄧自升的永興倉副使莫名其妙。   還有保安州尉韓大官,是個身強力壯的中年男子,他管著城內的民壯兩百多人,他們這些民壯,平時受知州管轄,戰時受操守節制。韓大官看起來對王斗很是仰慕,他身後幾人中,其中兩人,一人較乾瘦,一人身材魁偉,都是用不可相信的眼神看著王斗與他身後的韓朝。   王斗掃了他們一眼,認出了這兩人,卻是以前在州城內與自己有過衝突的民壯總甲李天敘、李天承兄弟。王斗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便不再理會。只有韓朝上下打量他們,臉上露出冷笑的神情,讓李天敘二人更是驚懼,對當年自己與王斗等人衝突的事大感後悔。   州尉韓大官察覺到李天敘、李天承兄弟的異樣,他低聲喝問幾句,明白事情的原由後,他臉色難看起來。   韓大官曾與原州城操守官徐祖成的心腹親將楊東民交好,王斗斬首二百八十餘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且昨日他還見了王斗帶來的鐵甲大軍,事後他連連感歎,言道從未見過大明有如此強軍。   王斗帶來那近四百人,便是保安州城所有官兵加上民壯,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現在王斗又是新任的操守大人,權高位重,自己手下竟與他有過節?真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   他已經在飛快地盤算,如何帶著李天敘二人向王斗陪罪,化解這段恩怨了。   在知州李振珽的身後,還有保安州的一干鄉紳,其中一人,卻是辛莊的李家家主李世臣。說起李世臣,在清兵退後,他便繼續回轉自己的辛莊,除了自己的家奴佃戶外,他還鼓動辛莊的村民回去,雖然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經加入舜鄉堡軍戶戶籍。   辛莊人口多為民戶,歸州城治下,關於這些百姓人口歸誰所有,操守官徐祖成還為王斗與知州李振珽打了好一陣的官司,最後有辛莊一小半的人口被李世臣鼓動回去,讓王斗內心頗為不舒服。   在李振珽介紹到李世臣時,李世臣看著王斗微笑道:「原來是賢侄,沒想到數年時間,賢侄竟然榮升操守高位,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王斗也是微笑:「原來是李世伯,在此見到世伯,還真是巧。」   李振珽聽李世臣與王斗的談話,覺得有些奇怪,一個操守,一個秀才庠士,二人怎麼會有交集?   他問了李世臣幾句,李世臣微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學生當日曾與王大人同為一個莊堡的居民,王大人還是學生看著長大的呢。沒想到區區數年,王大人便由一普遍墩軍之身,升居如此高位,真是世事難料。」   李振珽看了王斗一眼,笑道:「果真是世事難料。王大人年輕有為,他日絕非池中之物。」   ……   相比昨日武官宴會的放浪形骸,文人之間的宴會更是無聊無趣之極。李振珽招待王鬥,在一番禮節性的寒暄,什麼文武共濟,共建州城,為聖君分憂之類的廢話說完後,在場的一干文人鄉紳便提議作詩作詞,由在場的樂妓們現場瑟箏彈唱,他們興致都非常高,詩作了一首接一首,詞譜了一曲又一曲,越作越是興高采烈。   謝一科打著哈欠,韓朝呆呆出神,王斗除了微笑還能幹什麼?   李振珽曾禮節性的讓王斗也作幾首詩,王斗對作詩一竅不通,相信穿越者中,一百個也有九十九個沒有作詩的能力。李振珽當然不相信王鬥一個武人有作詩的才能,見王斗婉拒,他也不勉強,只是自己大顯身手。他詩興大發,作了一首又一首,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引來一片片叫好聲。   作完詩後,他們又高談闊論,聊起老、莊、孔、孟來,王斗仔細傾聽,卻也無什麼高深的見解。   看著那些聊得興高采烈的官吏們,王斗陷入沉思,通過昨日與今日的宴會,王斗對州城的官員們,感到深深的失望。不論是城內的文官還是武將們,都是一樣的德性,膽怯又傲慢,腐朽又貪婪,偏偏還好高談闊論,卻無相應的能力。盧象升說的虛談橫議之徒,坐嘯畫諾之輩,怕指的就是這種了。   越是大城,官場越是墮落,一個區區的保安州城文官武將都如此,相必更繁華的地方更是不堪入目,大明三百年天下,經歷輝煌的文明,傳到現在,至少在官場裡面,這骨子裡已經盡數壞了。現在王斗只有一個太監沒有見過,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   從王斗對李振珽的感覺中,李振珽此人似乎有一定的雄心,只是更喜空談,而不務實政。   王斗終於不再聽下去,專心吃起菜來,聽下去沒有什麼意義,在場的官吏鄉紳雖對王斗客氣,舉止有禮,但是骨子裡卻有一種冷漠,王斗也融不過他們的圈子裡去,不吃菜還能幹什麼?好在這宴會中的菜餚還是非常豐盛的,看看這些美食酒菜,決對想不到外面還有大批將要餓死的軍民百姓,以為大明現在是太平盛世。   王斗看到對面的符名啟也在大口吃菜,他雖身為儒學學正,卻很少隨著眾人作詞作曲,高談闊論,見王斗看來,他微微一笑,移到王斗的身旁,低聲道:「王老弟,憋著了吧?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王斗低笑道:「這種場面應該老符你最拿手,怎麼,你受不了了?」   符名啟搖頭道:「這裡面酸腐之氣太重,我也吃飽了,正好出去透透氣。」   王斗向李振珽告了一聲罪,說是出恭,李振珽見王斗只知道大口大口吃飯,內心暗道王斗真是個武夫,飯桶一個,現在吃撐了吧?面上卻是滿面笑容,要讓一個下人陪王斗一起去。   符名啟自告奮勇,陪王斗一起出去,謝一科與幾個護衛連忙跟在王斗身後。   走到大堂外面,一股清冷的風吹來,王斗頓感精神一振,他大大升個懶腰,符名啟笑道:「老弟你這個樣子,可沒有官容體統。小心被旁人看到,有失你的體面。」   王斗不以為然道:「我就是一個武人,哪在意那麼多?」   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他心情好多了,這時卻突然聽到符名啟的聲音:「原來是少夫人,紀小娘子,還真是巧。」   接著兩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原來是符先生。」   王斗看去,卻見符名啟已經恢復了道貌岸然的樣子,彬彬有禮地向兩個女子施禮。   那兩個女子同樣向他襝衽回禮。   王斗看去,卻又是以前見過的那位少夫人與紀小娘子,二人俏立在那,一個優雅沉靜,滿是高貴少婦的風韻。一個嬌媚無比,清麗的少女形象,氣質完全不同。   見到王鬥,二女驚訝的目光都是向王斗看來,那紀小娘子的眼睛更是落在王斗的指揮同知官服上,忽然她嘻嘻一笑,指著王斗道:「我知道,你叫王鬥,就是那個新任的州城操守官,聽聞你斬首八十級,外人傳說你三頭六臂的,我看,你也就一普通人嘛。」   她清脆的笑聲不停,明眸流盼,更是嬌媚無匹。   那少夫人靜靜地站在她的身旁,只是上下打量王鬥。   那紀小娘子笑著與少夫人去了,王斗看著她的背影,心想:「這個女人莫名其妙!」 第146章 推倒重建   無聊的宴會結束後,王斗告辭出來,知州李振珽親自送了出來。   看著王斗離去的身影,李振珽皺著眉頭,喃喃自語:「此人,難以琢磨。」   崇禎九年十月十四日,王鬥招集城內一干武官將領們商議政務,在此之前,王斗已經讓令吏張學焦取來相關的文冊讓他觀看。   依文冊統計,保安州城共有軍戶八百八十餘戶,口四千四百餘人。文冊上,共有屯田地三百六十頃一十四畝六分五厘,夏糧征本色麥六百一十六石三升二合,秋糧征本色米豆一千五百一十九石四斗七升四合,共實征夏稅秋糧二千一百多石。   此外還要納馬草一萬八千六百餘束,歲納楊木柴火兩千四百多斤。   保安州曾州衛同城,除了這些軍戶外,城內還有約民戶七百三十多戶,屬於知州管轄。保安州城分兩隅六坊,在城巽隅的承恩坊、永和坊、迎恩坊中,居住的大部分是軍戶。在城艮隅的施善坊、廣孝坊、永豐坊中,居住的大部分是民戶。   在軍隊方面,共有官兵一千三百五十七人,有馬騾三百六十八匹。在軍器方面,除刀槍盾矛外,保安州城現有神威無敵大將軍鐵炮五門,銅鐵佛朗機四十副,小銅炮、小鐵炮八十五個,還有大量的虎蹲炮,盞口炮等。   這是單單州城的情況,此外還有五堡,舜鄉堡,張家堡等幾個大堡的文冊登記。   從明面上看,各堡的情況還是樂觀的,不過誰知道實際情形是怎樣,大明官吏做假帳向來厲害。單單是舜鄉堡,當年自己上任所見的情況就與文冊上的登記完全不同。   比起舜鄉堡的千戶官廳,州城的操守府衙大堂寬闊豪華了許多,在大堂上,保安州的一眾武官將領濟濟一堂,新任操守大人議事,大家都是打起精神,盡力表現自己。   州城管屯官張貴拿著屯田文冊向王斗匯報:「大人,州城兩個月前已經秋播完畢,屯田地三百餘頃,盡數種上麥糧,到明年的夏時,屯糧就可以徵收了。」   王斗點了點頭,他知道州城的屯田數與軍戶數額肯定不盡不實,不過他只是不動聲色。   管州城營操事物千總田昌國,一遇到正事,似乎就是那副似醒未醒的樣子,他打著哈欠,極力振奮精神,對王斗道:「大人,我州城官兵一千三百五十七人,其中操備官軍九百七十七人,餘者盡為雜差官軍,兵冊在此,大人要不要看看?」   王斗接過兵冊,他不置可否,只是說道:「軍士操練,關係到我州城的安危守禦,田千總,池把總,黃把總,你們招集軍士,本官要親自點察操閱兵馬。」   他又對鎮撫官鄭禹道:「鄭鎮撫,你負責督促操持軍紀,半個時辰後,本官要在教場上見到州城全部官兵。」   田昌國仍是睡眼酩酊的樣子,把總池登善,黃顯恩,則與鎮撫官鄭禹互視一眼,心想王斗新官上任三把火,現在開始點第一把火了,好在這些天他們已經作了相應的準備,馬虎一下,應該可以應付過去。   ……   教場上數百官軍亂哄哄的聚集,看他們行動緩慢,好半天也沒排個陣形出來。從這些人身上,王斗看他們的氣色待遇還是好過以前的舜鄉堡,至少老弱不是佔了大半,論起裝備,各人身上也有個半新不舊的鴛鴦戰襖,手上也都有兵器,特別是各個把總名下的家丁們,身上也多有皮甲,棉甲或是鐵甲。   雖是疏於操練,但他們終於還是列出個稀稀拉拉的陣列,無精打采的站滿一地。眼前估計有三個把總的兵力,千總田昌國節制把總池登善與黃顯恩,自己親領了一個大把總的兵力,其中更有家丁上百人。還有把總池登善與黃顯恩,估計也有一隊五十人的家丁。連鎮撫官鄭禹,也是養了一隊的家丁們。   這些家丁,王斗看出了問題,雖多為青壯老兵,但其中那種吊兒郎當,流里流氣的兵痞佔了大半,這種人王斗見多了,打仗不行,禍害百姓是一手。餘者普通的軍士,或是左顧右盼,或是不住打著哈欠,毫無軍人的樣子。   暮氣沉沉,這樣的兵能打仗麼?王斗身後的韓朝現出冷笑,這樣的軍士,在舜鄉堡連輔兵都不如。   王斗看了好半天,田昌國說州城的操備官軍連雜差官軍有一千三百五十七人,這裡怕是連一千人都不到,他淡淡道:「鄭鎮撫,你便依兵冊點名吧。」   鎮撫官鄭禹一直陰冷地站在王斗身後,此時他應了一聲,便依兵冊一個個點起名來,池登善與黃顯恩相互視一眼,臉上都是露出不安的神情,他們原以為王斗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卻是這麼認真起來。   只有千總田昌國,揉著自己兩個大泡眼,還是一副想睡覺的樣子。   最後的結果,包含家丁,教場上有官兵共九百五十四人,缺額高達四百多人,而且王斗感覺到其中還有許多人不是州城的官軍,而是從軍戶屯丁中臨時拉來充數。   王斗一聲不響,池登善與黃顯恩都是不安起來,千總田昌國感覺到場中那股氣氛,也不敢大聲打哈欠了。   好半晌,王斗道:「怎麼州城的官兵,缺額會如此之大?」   把總黃顯恩點頭哈腰地道:「大人,軍中缺餉,軍士逃亡不斷,下官等也是沒有辦法。」   王斗道:「軍中缺額,為何不從軍戶中補上?」   池登善一直看著王鬥,此時他道:「大人明鑒,從宣德年起,保安州衛的軍戶,便是連年逃亡,如果從軍戶中補上余丁,怕是張大人那邊屯田人力有所不足了。」   王斗靜靜不語,看著教場上的那些老爺兵,良久,他道:「不必操閱了,讓軍士們回營吧。」   沒想到這麼輕鬆就過關,池登善、黃顯恩幾人大感意外,他們看了鎮撫官鄭禹一眼,那鄭禹陰沉的臉上,也是露出一絲笑意。此後幾人雖對王斗恭敬有加,卻不知覺露出輕蔑的神情。   只有千總田昌國,又恢復了想打磕睡的樣子。   ……   「州城政務,敗壞如此,千餘官兵,竟無一人可用。」   一燈如豆,在操守官府邸內,王斗長長地歎了口氣。   白日他又視察州城各地,城池各處防務極為鬆懈,軍營營律制度近乎不在,還有那些軍器,不說庫存數與文冊上對不上號,就是質量上,也讓人非常憂慮。   大明各衛所官軍使用的兵器,除了先進的火銃火炮外,一部分由工部撥給,一部分由衛所自造。王斗看過城內的匠戶營,盡如舜鄉堡以前一樣的弊端。   保安州城文冊上一共有軍匠一百六十五戶,現存估計不到一百二十戶,這些匠戶,都是按籍而定,入了匠戶後,一輩子都是匠戶,成丁則役。他們待遇低下,掌管軍器製造的管官管頭剋扣原料,侵吞料價銀,那些不足的原料,還要工匠們自補。   工匠們怨聲載道,打制時沒有絲毫的積極性,造出來的兵器質量極為低下,王斗稍稍看了一下,就知道那些工匠們打製出來的刀,槍,盔甲,弓箭,三眼銃,鳥銃等,大多是不堪使用。   只有州城內的火炮情況會好一些。那些火炮,都是從大明軍器局或是兵仗局撥下來的武器。大明在製造各種大炮時,都有專門的設計圖,炮長多少,管厚多少,都有嚴格的標準尺寸定死,所以工匠監官想要以次充好頗難,不像火銃刀槍等有空子可穿,所以這些火炮的質量是可以保證的。   只是在保養方面不盡人意,許多好好的火炮,就因保養不當而被糟蹋了。   城內本來應該有炮兵二百六十多人,王斗估計,少了有一半的人。   見王斗歎氣,張貴低身上前道:「大人,恕下官說句不該說的,州城之敗壞,大人恐難以想像,今日大人操閱兵馬,軍中缺額諸多,便是城內諸將官占役及放縱的結果。」   依張貴說的,州城幾個將官有故意放縱士兵逃亡的跡象,就是為了冒領與侵吞軍餉,不但如此,他們還侵奪了大批的屯田,卻不納一粒的子粒屯糧,將負擔轉移到普通的屯軍身上。   從州城千總田昌國到把總池登善等人,每人都侵佔了多達兩千多畝的良田,非但如此,他們還私自役使軍士軍戶為他們屯田耕作,平日建造宅房,運輸私貨中,也役使了大批的士卒。   州城軍中收受賄賂的風氣更是普遍,軍官們還有一項經常性的賄賂收入「買閒」,每個士兵,只要月給將官幾百錢,就可以不操不點,名正言順地去幹其它營生。就連馬匹也可以買閒,月納數百錢,便可以拉去搞其它營生。   今日教場缺額軍士,除了一部分是逃亡軍士外,大部分便是這種買閒的人,很多人已是幾月不見,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由於數目太多,雖然池登善等人臨時拉了大批的屯丁前來湊數,還是遠遠補不足這個缺額。   從張貴口中,王斗感覺到了他的滿腹怨言,張貴身為州城的管屯官,由於將官大批侵佔屯田丁口,讓他每年的納糧數額都達不到上鋒的要求,沒有升賞的機會,張貴對城內一干同僚已是怨氣十足。   不過往日他在州城勢單力薄,眼下有了王斗這樣的老相識,他便趁機前來投靠。今晚他專門上門拜訪,已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對王斗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鐵了心站在王斗這邊。他的話如果洩漏半點出去,除非王斗照應他,否則他在州城內再無立足之地。   王斗看著他:「老張,州城這地方你熟,以後,我還要依靠你了。」   張貴大喜,王斗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將他視為心腹,他跪下叩頭:「願為大人效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斗扶起了他,在張貴歡喜地坐定後,王斗沉吟半晌,說道:「州城敗壞如此,已是回天乏術,只有推倒重建!不過首先的,我要全盤瞭解城內外的情況。老張,這些時日,你便帶我到城外走走,等詳細計議後,再作定奪。」 第147章 鬧餉   「這麼好的地方,軍民卻如此貧苦,真是讓人歎息!」   此時王斗是站在桑干河岸邊發出這聲感歎,這十天來,王斗的腳步踏遍了保安州各地,州城內外,境內各個軍堡,各地的屯田礦山,他都有去看過,城內外軍民的貧苦,深深震撼了他。   諷刺的是,當地的條件卻是如此優越,特別是州城附近,大片大片的都是良田土地。   只是為何這眾多的土地,軍民的生活卻是如此貧苦?   聽了王斗的感慨,身旁眾人一齊歎氣。   在王斗身旁,站著州城管屯官張貴,還有韓朝,謝一科等一干護衛。   離他們身前不遠,是一條叫河南惠民渠的水渠,蜿蜒從桑干河內引出,灌溉了桑干河南岸的大片土地。不過這條水渠的情況卻是不容樂觀,很多地方已經淤積廢棄,從水渠的情況看,河南惠民渠已經多年沒有疏浚修理,引水效果大大減弱。非但如此,桑干河兩岸幾條大渠多是如此。   為了保證屯田,從宣德年開始,朝廷曾陸續在桑干河兩岸開鑿修建了五大灌渠系統:北平坡渠、河南惠民渠、中惠民渠、南惠民渠、公務渠等。圍繞這五條河渠,周邊又密密修建了各樣小型的池渠,灌溉周邊高達幾萬畝的田地。只是多年沒有修治,這些水渠現在能發揮的效果不到三成,王斗看到許多原本優良的田地都成為了荒野。   農曆的十月下,這天氣越冷,張貴揉了揉自己滿腮虯髯的臉面,他對王斗稟報道:「大人,我保安州城的屯田精華,大半是位於這渾河與洋河之間的平川上,可歎的是,這裡的大部土地,都是屬於收不上稅糧的免稅田。」   依張貴說的,這州城附近的屯田地,原本都是屬於普遍軍戶與民戶的田地,每年向朝廷交納大批的夏稅秋糧。   不過到了現在,這裡的大片良田土地,軍戶的屯田,一大半被州城,衛城各級軍官佔有。民戶中的田地,一大半被當地文人士紳,豪強地主所佔有,原本土地上的軍戶民戶,已經大部成為他們名下的佃戶。能擁有自己軍田民田的軍民百姓,在這州城附近已經很少。   從張貴口中,王斗知道保安州軍戶屯田原本有三萬多畝,到了現在,幾乎有兩萬多畝,都被各級軍官所侵佔,州城治下民戶也好不到哪去,他們民戶田地原本有三萬多畝,同樣大部被侵佔。   這些豪強文人武將,他們侵佔大部良田,卻又千方百計地躲避稅糧的徵收,沉重的負擔,都轉嫁到最底層還擁有農田的軍戶或是民戶頭上,造成他們更加的貧苦與破產。   張貴道:「大人,下官與你說實情,我州城軍戶的屯糧徵收,每年定額稅糧是二千一百石。然下官上任後,每年徵糧不到一千兩百石,且一年比一年少,軍戶不堪盤剝,逃亡不斷。今年夏日韃子兵又入寇,到明年夏,州城的軍糧徵收恐不到一千石。」   他歎氣:「上官催促得緊,每每責備,下官苦啊。」   王斗點頭:「兵燹過後,十室九空,田歸富戶,富者益富,貧者益貧,如此分化循環,軍民安能不苦?稅糧收不上來,你在這個位置上也是難辦,老張,我理解你。」   張貴聽了更加感激涕零,往日的下屬成為自己頂頭上司的尷尬,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他只想好好地抱住王斗的大腿,做出一番事業來,讓王斗覺得器重他是個不錯的選擇。   王斗看著眼前的大片田地無聲地歎了口氣,從這些文人武將手中徵糧是不可能了,龐大的利益反撲,會將王斗撕成粉碎。窺一斑可見全豹,經過王斗這些天的調查,州城各地所有能撈取利益的地方,商業,礦業等,全部被豪強地主文人武將分割完畢,自己要使軍民富足,只有另闢蹊徑了。   韓朝跟隨王斗日久,他自然明白眼前的情形,他道:「州城附近,應該還有大片的荒地吧,我們不從那些文人武將手中徵糧,參照舜鄉堡的老辦法,另外開墾荒地,分給那些沒有田地的軍戶百姓,應該可以開闢出一塊新的天地。」   張貴道:「韓朝兄弟,說得容易,要開墾荒地,需要多少錢糧?靠近水源的地方,可都有豪強佔據。在無河渠之地開墾農田,這投入就大了。」   在桑干河與洋河邊上,當地的文人武將不願意拿出大批的錢糧來興修水利,對於灌溉不便的地方,他們其實也是大打灌井,投入太大時,他們也一樣選擇了放棄。對於普通的軍戶百姓來說,他們更是有心無力,其實大明一向鼓勵開墾荒地,只是墾來的荒地最終又被豪強侵佔,而且越來越沉重的稅役,又迫使他們放棄耕地,逃荒別處。   產出抵不過投入,造成的結果,就是保安州附近有大片的荒地閒置,卻是無人願意前去開墾。   兩河邊上,文人武將不願意拿出錢糧修葺水利,王斗同樣也沒有興趣拿出錢糧來疏浚這些河渠,為這些收不上稅糧的田地作無用功。他道:「別無他法,只有開墾荒地一條路,投入雖大,只要熬過最初這一關,將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王斗估計,離河渠遠的地方開墾荒地,只有挖掘磚石深井,各種成本算上,需要二十多兩銀子,每井可以灌田二十餘畝,雖然王斗可以想出種種辦法來節省財力,不過最終的投入還是非常大。   這時候,他分外想念後世那些紅薯,土豆等高產耐旱作物,可惜的是,這種高產作物要移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沒有適應當地地理氣候的相應良種,就算找到這些作物,勉強種植上去,產量也達不到滿意的效果。   大明崇禎年間,楊鶴、洪承疇、張彝憲等人治理陝西時,為了幹出成績,張彝憲曾在陝西當地強制推廣紅薯與白薯,結果卻是鬧出了民變。事實上,紅薯等高產作物一直到清時的乾隆年間,才在中國北方廣泛推廣。   王斗估算今後幾十年內,那些的高產耐旱作物,自己都不用想了,不過從靖邊堡與舜鄉堡的經驗得知,只要有一個良好的制度與規劃,讓軍民們安心屯種,解決軍民們的吃飯問題還不是難事。特別是保安州這個地方資源這麼豐富,好好經營,完全可以讓保安州成為宣府鎮的富饒之地。   王斗後世曾為歷史教師,對明末歷史,山西,河北等地的地理研究極深,依王斗對保安州地理的瞭解,這保安州,也就是後世的涿鹿縣,境內有可供開墾的耕地面積達五十多萬畝,其中大部分還是水澆地。從隆慶年開始,保安州還種起了水稻,人稱「千里桑干,唯富涿鹿」。就算其中有幾萬畝田地被豪強所侵佔,餘下的田地開墾起來,完全可以解決軍民們的耕種需求。   不但如此,保安州境內還有大批的林地草場,高達近兩百萬畝,為王斗蓄養牛羊馬匹提供了良好的基礎,後世涿鹿縣的畜牧業也非常發達。保安州境內還有豐富的煤、鐵資源,可以為王斗發展軍事手工業提供大批的生產原料。   後世涿鹿縣人口有三十三萬之多,清末時,也有人口達十萬左右。這麼多耕地資源,養活三十三萬不敢說,養活十萬人口還是可以辦到的。   看著眼前廣闊土地,王鬥心頭豪情湧起,用兩年的時間,養活境內的所有軍民,並練出一隻五千人的軍隊,這就是王斗任操守官的遠景目標。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一切的阻礙,自己都會以雷霆之勢,將其掃滅之!   ……   崇禎九年十月二十六日,天氣更是寒冷,刺骨的寒風不時從厚厚的布簾內吹進來,給屋內帶來一些寒意。   「聽說,操守大人從州城外回來了,大冷的天氣,也不知道他在城外幹什麼。」   此時是在把總池登善的府上,屋內燒著熊熊的炭火,加上醇香的烈酒,屋內幾人都不由有些醉意。   圍在桌旁的,除了池登善外,還有把總黃顯恩,鎮撫官鄭禹幾人,此時說話的是身材極為肥胖的把總黃顯恩。   聽了黃顯恩的話,池登善沉吟:「聽聞操守大人協同管屯官張貴,到處視察田畝,他不會是要對我們那些田地徵收稅糧吧?」   鎮撫官鄭禹道:「這個只管放心,那王斗沒這個膽量,他也不會那麼魯莽,他真要這樣做,便是與整個州城文人武將為敵,他還想在這城內待下去嗎?」   他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王斗還年輕,治理經驗不足,州城這個地方,他吃不開。」   池登善緩緩點頭:「鄭大哥所言極是。」   自王斗上任來,除了任命舜鄉堡的相關人員外,餘者州城與各堡的將官盡數未動,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王斗一把火也沒有燒。眾人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免對王斗有所輕視。在州城一干官員看來,王斗這些天在城外到處遊蕩,不像是個敢管事的人,更讓他們放心。   鄭禹等人已經得出結論,王斗打仗是厲害,不過也只是個單純的武夫,州城人與物關係複雜,王斗那麼年輕,又是小兵出身,恐怕到了這個花花世界,早已迷花了眼,享受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管別的什麼事情?   王斗這樣也好,他們又可以如往常一樣在州城內享受胡為。   鎮撫官鄭禹想了良久,道:「從這些時日來看,那王斗恐為色厲內茬之輩,不論我等再試探一番。如事後他手足無措,我等便真正高枕無憂了。」   池登善道:「如何試探?」   鄭禹陰冷地道:「鬧餉!」   他道:「州城的操備官軍,已經幾個月沒發糧餉了,王斗身為上官,向他要餉,天經地義。」   黃顯恩吃了一驚,他驚慌地道:「鬧餉?此事非同小可,我等可要仔細思量了,別鬧到事情不可開交才好。」   池登善沉吟半晌,他道:「此事可行,眼下大明官軍,從保安州衛到懷來衛等地,哪一年不鬧幾次餉,不也沒事?只要事情控制好了,便不足憂慮。」   鄭禹道:「然也,我等不必出面,只需鼓動手下將卒便可,看過那王斗的處置手段後,我等便出來收拾殘局。」   池登善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最後他將酒碗一把拍在桌上,道:「要餉天經地義,州城士卒確是幾個月沒有發下糧餉,憑那些田畝,我們怎麼養活家丁?軍士要吃飯,就算事發了,鬧到上官那邊去,我等也說得開去。」   池登善喝叫後,幾人又沉默下來,估算著事情的利弊結果,黃顯恩呼吸急促,他一杯一杯往口中倒酒,忽然他叫道:「鬧餉便鬧餉,兩位兄弟,你們說怎麼幹就怎麼幹。」   「好。」   「干了,干了!」   幾個酒碗摔碎地上的聲音,鎮撫官鄭禹低聲道:「我有計議,你們附耳過來。」   ……   「鬧餉?哼,幾個蠢貨,他們以為那王斗是那麼好相與的?」   在州城僉書官,管理保安州營操事物,千總田昌國的府邸中,此時田昌國發出了這一聲冷笑。   他的內室中溫暖如春,田昌國懶洋洋靠在厚實墊椅上,他往日似乎總是似醒未醒的兩個大泡眼發出銳利的精光,往日的昏聵,盡數不見。田昌國部下的官軍與池登善等人部下同在一個軍營,今日軍營內官兵鼓噪的事情,很快通過他的心腹親將傳到了田昌國的耳中。   他對親將吩咐道:「管好你下面的人,不要讓他們參於鬧事。否則出了什麼事,我也保不了你們!」   那心腹親將領命後,又低聲道:「大人,要不要派人通知操守大人?」   田昌國道:「不必了,此事我們裝作不知便好。」   對王斗這個人,田昌國也是琢磨不透,他想通過這個事情,看看王斗是個怎樣的人,他會如何處置這個突發事件。   不過田昌國曾對王斗的陞官路程進行分析,他可以肯定一點,王斗隨和的外表外,包含著一顆果斷狠辣的心。他每一步的上升,都踏著大片的屍體前進,這樣的人,田昌國可不願意與之為敵,反正自己與原操守官徐祖成關係密切,王斗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保住州城的榮華富貴不變,他就心滿意足了。   那心腹親將心神領會,他告退而去。   他去後,在空無一人的內室中,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尖笑聲響起:「池登善,黃顯恩,鄭禹你們三個蠢貨,平日飛揚跋扈,不將本官放在眼裡,本官就要看看,你們的下場如何!」 第148章 平亂   崇禎九年十月二十七日,對保安州城的軍民百姓來說,是一個難忘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就有大股大股的官軍從州城西南各處軍營出來,他們手持刀槍兵器,舉著「忠義報國,卻饑寒無食」、「剋扣軍餉,天理難容」等標旗,亂哄哄的向城東北的操守府邸,保安州治等地而去。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些樣貌粗壯凶悍,然打扮舉止滿是兵痞模樣的人。有心人可以看出,這些遊街的官兵,都是州城把總池登善,把總黃顯恩,甚至鎮撫官鄭禹的部下,還有眾多人,竟是平日在州城內橫行霸道的地痞無賴,此時他們也混上一身的軍衣,同樣拿著刀槍等兵器,一路叫喧而來。   他們從各個軍營出來,浩浩蕩蕩有數百人之多,然後這些官軍行進時毫無秩序,也沒什麼組織力,他們中除了一些管隊官,甲長之類的小頭目外,便沒有什麼更高級的軍官。   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們平日的上官池登善,黃顯恩等人,卻是盡數不見,他們出軍營而來時,也沒有任何人來制止,甚至連管理州城軍紀法紀的鎮撫官鄭禹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這群官軍殺氣騰騰而來,見他們凶神惡煞的樣子,街上的軍民百姓大亂,不知誰喊了一聲:「官兵鬧餉作亂了!」   立時一陣雞飛狗跳,街上男人叫,女人哭,無數的百姓四散而逃,官兵沒有軍紀約束,便如匪賊一樣可怕,特別這匪賊還是從州城內部產生的。   看見那些百姓恐懼的樣子,那些官兵們更是歡呼嚎叫,他們似乎認識到自己的某種力量,或是得到一種發洩的快感,隱藏在內心的獸慾再也按捺不住,事態開始向不可控制的局面發展。   池登善幾人只想將事情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不過他們低估了這些官兵的自制力與軍紀力,從軍營內出來沒走多遠,街上的要餉官兵已經成了亂軍。   ……   「亂兵鬧餉了!」   在保安州治內,聽到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知州李振珽目瞪口呆,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事情的發生毫無預兆,怎麼會這樣呢?   亂兵的可怕李振珽就算沒見過,也聽多了,他們殺人放火,搶奪財物,可以干下種種沒有人性的事情,就算事後撫定,州城內外也定是損失慘重。   更要擔心的是鬧糧餉的軍兵會不會衝進他的州衙來,不但是自己的性命,他府內還有紀小娘子這樣的重量級人物居住,如果出了什麼事,他可以想像那種後果,不但官位難辦,就是頭上這顆腦袋保得住保不住都是個問題。   他擔驚受怕,心急如焚地在大堂內亂轉,他身旁的一幹吏員們也是膽戰心驚地陪在他的身旁。好在此時保安州尉韓大官匆匆趕來,李振珽一連聲的叫他調集民壯前來州衙護衛,至於出外平亂,他是沒這個能力了。   在民壯調來後,李振珽總算稍稍安心些,他突然想起一事,道:「官兵作亂要餉,操守官那邊可得知消息?」   王斗麾下有近四百強悍家丁,那些家丁李振珽也有見過,吃驚於他們的兵強馬壯,眼下亂兵作亂,李振珽只能指望王鬥力挽狂瀾了。   韓大官猶豫道:「這個卑職不知,不過亂兵的方向是往操守府邸而去,操守大人應該已經得知。」   他有些慶幸知州大人腦袋沒有發熱,讓他領那些民壯出去安撫平亂,他到州衙來時,街上已經到處是亂兵,他手下那些民壯,可沒有上街與官兵作戰的勇氣,而且他知道手下那些民壯的德性,同樣流氓地痞居多,如果他們按捺不住加入亂兵的隊伍,那就真正完了。   保安州吏目陳余文戰戰兢兢地道:「官兵作亂要餉,相信操守大人會有辦法撫定。」   知州李振珽長歎,他只能指望王斗了,就不知道王斗有沒有這個能力,他畢竟年輕,這種局面,他能應付嗎?而且李振珽聽說王斗上任以來整天無所事事,並沒什麼作為,也不覺得王斗有能力撫定亂兵的樣子。   李振珽不知道參與作亂的亂兵有多少人,又擔憂他們會不會衝進州衙來。   他看著操守府邸方向,只是深深地皺著眉頭。   ……   此時在萬眾矚目的操守府邸,傳出一個冷酷無情的聲音。   「一眾鼠輩,膽敢從亂,要挾本官!」   「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請大人示下!」   「所有從亂者,盡殺之!」   「令,韓仲與鍾調陽領兵進城!」   衣甲的錚然聲響:「下官領命!」   ……   只是短短時間內,保安州的大街小巷已經成為地獄,池登善等人的計劃完全脫離了方向,除了一部分官兵仍然遊行前往操守府邸外,餘下的大部分官軍,已經脫離了隊伍,開始三五結群在州城各地任意搶奪財物,打砸店舖,屠殺民眾。他們還到處放火,焚燒房屋,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姦淫婦女。州城大批的地痞無賴,也是趁亂混水摸魚,搶劫錢物。   街上橫七豎八的到處是百姓屍體,其中不乏赤身裸體的死難女子,亂兵們手持武器,不斷地砸開了州城各戶的房門,州城各地儘是驚叫與哭泣聲。   在保安州城的南大街上,在大市坊承恩坊的附近,此時正有幾個亂兵在布店內嘻嘻哈哈地搶劫著財貨,那個布店主人早已身首兩地,店內的夥計,也嚇得不知道逃哪裡去了。   就在布店門口,又有幾個亂軍將一個女子按在地上,就在這大街上,撕扯這個女子的衣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姦淫她。那女子拚命的呼救掙扎,奈何她哪是幾個青壯軍士的對手?衣裳一塊塊被扯落。   幾個亂軍中,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痛快,我老張活到這個年數,就數今日最痛快。」   那女子眼見自己就要被凌辱,不由淚流滿目,她淒涼地喊叫道:「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吧!」   一聲火銃的巨響,那個正要趴在那女子身上的亂兵老張,胸口被打出一個大洞,他的血噴濺出來,濺了她身下女子一身,那女子大聲尖叫起來。   火銃的聲音不斷響起,他身旁幾個發愣的亂軍一個個被打死在地,餘者幾人慌亂看去,卻是操守大人領的那些舜鄉堡家丁平亂來了,他們個個披掛整齊,身披鐵甲,手持火銃與長槍,還有盾牌大刀,一甲一甲的整齊從街上而來,見到街上有亂軍,他們或是火銃響起,或是長槍刺殺,一個個亂軍被他們打死在地。   這些亂兵對付百姓厲害,但哪敢與舜鄉堡軍士作戰,他們發一聲喊,立時四散而逃。有些亂軍見逃不了,只是跪在地上拚命叩頭:「我們是官軍,我們只是饑寒要餉,我們投降,都是官軍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回應他們是火銃的聲音,還有凌厲的長槍刺入他們的咽喉內。   一些自持悍勇的兵痞們,見逃不了,求饒也無用,他們發狠地上前與舜鄉堡軍士搏鬥,但哪是對手?他們同樣被個個殺死。   ……   李振珽忽然咬咬牙,對韓大官道:「韓州尉,你立時派一些人出府前往操守府邸,讓王大人派些人來保護紀小娘子。」   韓大官臉色難看,他遲疑道:「這……」   忽然各人聽到外面火銃聲大作,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聽到外面街上傳來整齊的腳步跑動聲,跟著聽到有人大聲宣告:「奉操守大人令,官兵作亂,以叛逆匪賊論處,殺無赦!」   「敢有參亂謀逆者,一律殺!」   「敢有趁亂打劫者,一律殺!」   「全城戒嚴肅靜,街上不准有行人車馬,否則以匪賊論處,一律殺!」   聽著這宣告聲,還有外面那整齊的腳步聲,似乎夾著作亂軍兵的哭叫慌亂聲,李振珽臉色蒼白,他顫抖著聲音道:「王鬥他,他……」   府內各人都是臉色蒼白,只聽外面的火銃聲一陣緊接一陣,慢慢的,外面的火銃聲零星下來,似乎街上安靜了不少。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外面又響起大股軍隊整齊的隊列行進聲,他們從南門進來,越來越近,間中夾著排山倒海的「萬勝」聲,那種聲音,讓全城顫抖。竟是不知道從哪裡又來了無數的人馬。   李振珽道:「這是,這是……」   外面響起宣告聲:「奉操守大人之令,舜鄉堡軍士入城平亂,我王師進城,秋毫無犯,城內百姓無須驚慌……」   李振珽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149章 處決(上)   新調進城的舜鄉堡兩總軍士邁著整齊的腳步在街上而行,他們以隊為單位,結成一個個整齊的行進隊列,他們的鐵網靴踏在青石板大街上,一片整齊的轟響。   他們中幾人聲音不斷響起:「我等奉操守大人之令進城平亂,百姓無須驚慌。」   「舜鄉軍軍紀森嚴,絕無騷擾百姓之舉。」   「街上不得有行人通行逗留,否則格殺勿論!」   「王師進城,秋毫無犯……」   不知多少雙眼睛從房門外呆呆地看著這只新進城的軍隊,他們軍官騎馬,步兵列陣而行,或持長槍,或持火銃,個個身材粗壯,臉上滿是精悍之色。從軍官到士兵,竟然都有鐵甲,如此強軍,讓他們感到畏懼非常。   好在聽聞這些人是操守大人的部下,又是奉命進城平亂,紀律森嚴,讓眾人稍稍放心,只希望他們不要如那些亂兵一樣就好。   今日之事對州城軍民百姓來說突然又難忘,好在眾人驚魂未定不到一個時辰,外面已經平靜下來,聽到外面的大聲宣告,各人都是慶幸,亂兵這麼快就平定下來,操守大人又調精兵入城,看來大伙平安了。   與眾百姓不同的是池登善,黃顯恩,鄭禹幾人的心情,官兵鬧餉前,他們便告病在家,以示此次事件與自己無關,他們也信心滿滿,事情會依照自己謀劃的方向而行。   可惜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聽聞街上要餉的官兵已經發展成暴徒,在州城各地大肆搶殺時,他們都是臉色蒼白,直感自己要完蛋了。   他們幾人聚集在池登善的府內,聽著手下不斷回報事情進展,各人都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終於,他們聽到外面一陣響過一陣的火銃聲,還有亂軍被殺時的驚慌哭叫聲,過不了多久,街上便安靜下來。似乎池登善幾人辛苦鼓動的幾百兵馬,已經煙消雲散了。   跟著又是大股軍隊入城的聲音,聽著外面整齊的腳步聲,還有宣告聲不斷傳來,他們都是忍不住向窗外張望,看到舜鄉軍的軍容時,他們從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絕望。王斗帶來近四百人家丁已經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了,為什麼王斗麾下,還有那麼多強壯的兵馬?他們不明白!   王斗處事的快速果斷,手段狠辣也讓他們心寒,此事該如何善後?他們該如何面對王鬥?   池登善一咬牙:「別無他法,我們趕忙去見操守大人。」   黃顯恩臉上的肥肉不斷抖動著,眼中滿是恐懼,他尖聲大叫起來:「不,我不去,我不要去見他!」   ……   舜鄉堡大軍入城,知州李振珽等人也不敢打開府門,他們只是從門縫外,從窗外,從牆上看著外面的動靜。   李振珽也從門縫外努力向外張望,忽然他聽到外面人頭閃動,接著便是光光的敲門聲響起,李振珽嚇得後退幾步,州尉韓大官連忙護衛在他的身前,他大聲叫道:「保護大人。」   幾個民壯膽戰心驚地護在李振珽的身前,韓大官大著膽子,他從門縫內向外張望,忽然他喜道:「是操守大人,是操守大人來了。」   李振珽鬆了口氣:「哦,是操守大人啊,快,快開門。」   州衙大門打開,李振珽趕緊整了整自己的儀容,讓自己顯得有威嚴些,不過他仍然顫抖的身體,卻出賣了他的內心。接著李振珽看到淡然站在台階外的王鬥,他魁梧的身上披著一副鐵甲,在他身旁,隨著親將韓朝,還有兩個高大的將官李振珽卻不認識,想必便是此次領軍進城的舜鄉堡將官了。   他已經可以看到,在州衙的外面,列著一隊隊身披鐵甲的魁梧軍士,他們整齊列陣街上,那股肅然的氣勢,看得李振珽等人膽戰心驚。李振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兵馬,他估計這裡面有好幾百人,加上在州城的近四百兵,難道,難道這王斗竟有一千人的家丁?   在王斗身旁,還有千總田昌國,他也披了一身盔甲站在王斗旁邊,他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昏聵,精神抖擻的,怒目按劍而立,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還有張貴,也是緊緊護衛在王斗的身旁,只有把總池登善幾人不見。   李振珽努力想讓自己聲音不顫抖都辦不到,他道:「王……王大人,城內亂兵可是撫定?」   王斗歎道:「宵小突然作亂,本官已是平定之,只是州城百姓受驚不小,損失慘重啊。」   王斗反應不可謂不快,亂從巳時初刻起,到午時初刻,一個時辰內,州城已經恢復平靜,加上他的軍隊一隊隊在街上巡邏,這場官兵之亂,已經平定,只是禍起蕭牆,在短短時間內,保安州城也是損失不小。   估計有幾十家店舖被燒被搶,眾多的居民被破門而入,損失財物不詳,更重要的是,平民死難者多達上百人,還有許多女人被污辱。王斗一路而來時,就看到街上到處是鮮血與屍體,其中不乏死難女子赤裸的屍身,沿著街兩邊,還有眾多被焚燒房屋,煙柱仍是升起。兵亂雖然平定,但這亂後的傷痛可不是一日兩日就可以撫平的。   李振珽跟著歎氣,道:「州城百姓何辜之有,要遭受如此劫難?」   他突然想起一事:「王大人,亂兵撫定後,餘下的身在何處?」   王斗道:「亂軍數百,除格殺一部外,餘者已是盡數擒獲,押往軍營,本官己令人審問亂兵起因,何人主謀,相信很快會有結果。」   李振珽精神一振:「王大人,我等盡快前往安撫才是,免得他們心生不滿,再次作亂。」   「安撫?」   王斗發出一聲冷笑,他淡淡道:「對亂軍的處置,本官己有計較,知州大人不必憂心。」   李振珽正要問王斗如何處置,這時謝一科領著幾個親衛上來,他臉帶喜色,對王斗低聲稟報幾句。   王斗冷笑:「鼠輩安敢如此。」   他對謝一科道:「你帶人去將他們抓來,如敢拒捕,當場格殺!」   謝一科大聲領命,他一揮手,領著十幾個親衛,還有一隊火銃兵,氣勢洶洶的去了。   李振珽正要問王斗去抓捕誰,這時王斗看向他,道:「知州大人,我等立刻招集城內軍民百姓,匯於城南之外,本官有事要辦。」   李振珽看王斗臉色不善,不由自主用小心翼翼的話語問道:「王大人招集軍民百姓出城,這是何意?」   王斗冷冷道:「官兵作亂,罪無可恕,我要在眾軍民百姓面前,將亂軍全部處決,讓他們知道,興兵作亂,是個什麼樣的後果!」   李振珽一個踉蹌,差點站立不穩。 第150章 處決(中)   池登善道:「聽外面已是沒有動靜,看來鬧餉的官兵盡被王斗撫定,若是我們現在還不過去,那王斗定會對我們起疑。」   黃顯恩只是連聲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敢去見操守大人,我害怕,害怕啊。」   看黃顯恩的樣子,池登善皺了皺眉,沒想到黃顯恩是這樣一個廢物,事前自己怎麼會找他謀劃這樣的大事呢?他不由大感後悔。   鄭禹神情頹廢,他也是歎道:「池兄弟說得對,我們確要去了,否則那王斗定會對我們起疑。」   他神情凝重:「大伙記住了,見了王斗後,定要咬定我們事先並不知情,今日我們告病在家,部下作亂鬧餉之事,我們完全不曉。」   他嘴上是這樣說,但能不能矇混過關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念及王斗行事的狠辣,他不由打了個寒噤。   幾人正說到這,忽聽到院門一聲巨響,接著大股腳步聲湧進來,間中夾著府中下人的慘叫。   池登善一下子跳起來,喝道:「什麼事?」   一個家人猛地推開房內,他急急奔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人,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屋內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池登善大喝道:「你說清楚,誰來了?」   那家人扶著門帷,眼睛突出,他呼呼地喘著氣,急切中,竟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廢物!」   池登善一腳將他踹開,他們身旁擁了一些家丁,急急出門而來。   剛奔到迴廊,忽然他們都是頓住腳步,卻見大股的鐵甲軍士從迴廊那端湧過來,見了池登善等人,他們一聲喝令,立時那端黑壓壓的火銃舉起,烏黑的銃口盡數對準池登善等人。   這些人或持長槍,或持火銃,個個高大彪悍,竟是操守大人身旁的親衛,還有他麾下韓朝部的鐵甲火銃兵。   池登善等人一顆心沉了下去,只覺全身冰冷。   那些鐵甲火銃兵手持鐵銃,他們彎著腰,一步步逼來,池登善等人寒毛都涑栗起來,他們一動也不敢動,不是開玩笑,這些火銃兵手中的火銃盡數裝好子藥與火繩,只要扣動板機,他們全身就會出現巨大的血洞,池登善等人冒不起這個險。   人群分開,一身鐵甲,臉如寒露的謝一科出現在池登善幾人的眼前。   謝一科池登善幾人當然認識,池登善吃吃地說道:「謝兄弟,你,你這是何意?」   謝一科的小臉過於嚴肅,他喝道:「池登善,黃顯恩,鄭禹,你們三人興兵作亂,殘害百姓,罪大惡極,本總旗奉操守大人之令,將你三人抓捕歸案,你們立時隨我去見操守大人。」   池登善幾人都是吃了一驚,興兵作亂,這罪名非同小可,幾乎就是造反的代名詞,黃顯恩顫聲叫道:「謝兄弟,我們決無此意,這定是誤會,還請謝兄弟在大人面前為我們分說幾句。」   鄭禹也是沉聲道:「亂兵鬧餉,我等在府中並不知情,也是方才聽聞,如我部下有士卒參與,本鎮撫至多御下不嚴,縱兵作亂無從談起,這罪名安不到我們頭上。」   池登善道:「此乃一片胡言,我等忠義之心,天日可鑒!」   謝一科冷笑道:「你們這些話,對操守大人說去吧!」   他喝道:「全部給我抓起來!」   池登善幾人大叫道:「我等並無罪責,憑什麼抓捕我們?我們不服!」   他身前的眾家丁也是鼓噪起來,他們揮舞兵器,大聲喧囂。   謝一科又驚又怒,他喝道:「爾等膽敢反抗拒捕?大人有令,有拒捕者,當場格殺!」   火銃的巨響,幾個家丁當場被打翻在地,幾個火銃兵躍上來,對身前的眾家丁扣動板機,每一道火光冒出,就是一個家丁尖叫著被打翻在地。那幾個火銃兵退下後,又是一片黑壓壓的火銃兵移上來。   火藥與鮮血的味道在寒冷的空氣中傳播,先是一片安靜,隨之是一片驚呼聲,再是倒在地上沒死之人的淒厲慘叫聲。接著謝一科稍顯年輕的厲喝聲又是響起:「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沒想到對面之人真的開銃,看著身旁慘死的兄弟,再看對面黑壓壓的火銃又是移過來,眾家丁都是崩潰了,他們驚恐萬狀地跪在地上,大聲叫道:「莫開銃,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一片的跪倒之人,對面那些鐵甲火銃兵手持鐵銃,一步步逼來。   「扔了兵器,跪於地上!」   池登善歎了口氣,道:「莫作無意義的反抗,見了大人再說吧。」   黃顯恩哭道:「我就知道會有大禍,你們不聽我的。」   池登善將手上的大刀拋去,沉重地跪倒地上,他的內心已是落入萬丈深淵。   鄭禹略為猶豫,他手上的兵器還未拋下,就有幾個王斗親衛撲上來,將他掃倒在地,將他的雙手扭起。   「亂賊!」   幾根火銃的銃柄狠狠砸在他的身上,鄭禹痛苦地痙攣著,不由自主地跪下。池登善也被一銃重重砸在臉上,立時血流披注,容色淒厲。他頭暈目眩,只隱隱聽到身旁黃顯恩恐懼之極的變調嚎哭聲。   ……   知州李振珽似乎第一次認識王鬥,他吃吃地道:「王……王大人,亂軍數百人,佔了州城官軍的一半,你是說,將他們盡數處決?」   王斗冷冷道:「此等害民之徒,留之何用?不要說一半的官軍,就是全部的官兵作亂,本官也盡數誅之!」   李振珽喃喃道:「他們,他們可是官兵!」   王斗喝道:「正因為是官兵,所以才不能留情,他們身為官軍,本應保護百姓,卻做下此等禽獸之舉,又與賊寇何異?不嚴厲懲處,州城百姓如何看我王鬥?本官又將如何治軍?」   李振珽道:「數百人盡數處決,實是殺人太多,不若只誅除首惡幾人,餘者好生教導,這些官兵在城內外大多家有眷屬,如是殺了他們,他們家孤兒寡母難以過活,不如安導後放他們回營,他們全家定感念大人的恩德仁慈。」   王斗喝道:「我的仁慈,只給那些遵紀守法,護佑百姓的良善之輩,不是給禽獸不如的東西。這些亂兵又何有首惡脅從之分?他們家有眷屬,州城百姓又何人沒有眷屬?他們在姦淫擄掠時,可有考慮無辜百姓的痛苦,可有考慮自己家人因此受害?敢作亂,就需想到自己身首異處的結果,本官從不對叛亂謀逆者寬容!」   李振珽還要說什麼,王斗瞟了他一眼,語氣頗有森然之意:「李知州,你盡為亂軍說話,你有何用意?」   李振珽嚇了一跳,連連搖手道:「下官決無用意,決無用意!」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身為文官的優勢,不由自主以下屬的口氣道:「大人吩咐之事,下官立時去辦,立時去辦!」   他趕緊走了,餘下的各吏員們,也是一窩蜂去了,連看都不敢看王斗一眼。 第151章 處決(下)   在保安州城南門外的平川上,王斗的三總軍士肅然而立,他們個個身披鐵甲,在寒風中一動不動。他們的長槍火銃密密如林,那種肅整與威勢,讓旁人看得心驚肉跳。   在王斗身旁,知州李振珽與一幹吏員都是臉色發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個場面。千總田昌國,州城管屯官張貴幾人也伴在王斗身旁,他們已經得知消息,王斗要在眾百姓面前將亂軍盡數處決,他們慶幸自己沒有參亂的同時,也吃驚王斗的決定,內心始終不敢相信王斗會這樣做。他們呆呆地站著,都是一言不敢發。   在王斗三總軍士的旁邊,還戰戰兢兢地列著千總田昌國部下的幾百人。這些人沒有作亂,但今日的事情他們盡數知曉,亂軍在街上肆虐時,他們中有些人蠢蠢欲動,暗自埋怨上官為何不讓自己上街,否則自己也可快活下。   不過接下來王斗冷酷無情的鎮壓,又讓他們膽戰心寒,他們吃驚操守大人的狠辣,正在坐立不安時,千總田昌國來了,他帶著大隊家丁,臉色極為難看,他招集眾人出城,並聲色俱厲地道:「你們都給我規矩些,不要鬧出什麼事,如果有人敢惹事,我第一個砍了他。」   當時一個軍頭不知趣,仗著自己與千總平日關係好,還笑問幾句,田昌國立時正反甩了他幾十個耳光,尖聲道:「多嘴。」他臉色鐵青,嚇得一眾部下大氣也不敢出。   出了城來,眼前凝重的氣氛也深深震懾他們,看著身旁王斗的上千鐵甲大軍,他們都是不敢有任何的移動與喧嘩,一個個只是木然地站立著。   「百姓都到齊了嗎?」   王斗忽然說話,嚇了李振珽等人一跳,李振珽道:「到齊了,應該都到齊了。」   說到這裡,他感覺這樣說話,在眾人面前有失自己的官威體統,他咳嗽一聲,對身旁的州尉韓大官道:「韓州尉,你負責招集城內的軍民出城,他們都出來了吧?」   韓大官道:「回大人,接到兩位大人之令,卑職立時吩咐左右去招集軍民百姓,現在他們盡己出城。」   在對面,黑壓壓的儘是保安州城的軍民百姓,連城內的居民,連外來的商戶,怕有近萬人的樣子,或許還有一些人躲藏家內不敢出來。上午那場兵亂將他們嚇壞了。就是此時出城的人,也是驚魂未定,個個恐懼不安。   他們接到城內通告,說是知州大人與操守大人傳令讓他們出城彙集,他們不敢不來,在城內各坊長的通傳下,他們一戶戶的從城內出來,剛遭劫難,眾人都是臉色發白,又不知道出城什麼事。見周邊站滿的儘是官兵,他們更是害怕。不過見到城內兩位上官在此,又見到王斗的鐵甲大軍,知道操守大人部下軍紀森嚴,才略略放心。   韓大官部下一些民壯在維持秩序,寒風中,城外黑壓壓的站滿了人。   看著周邊各色目光,四野一片安靜,王斗道:「將亂軍押上來吧!」   韓朝沖王斗抱了抱拳,喝道:「將亂軍押上來。」   很快,那邊傳來陣陣喝罵聲,眾人一齊看去,就見韓朝部下一隊火銃兵,押解著數百個亂軍上來,這些人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個個都是五花大綁,他們被驅趕前來,神色驚疑不定,不知道自己被押來幹什麼。   這些亂兵被擒獲後,被看押在軍營內,他們起先還滿不在乎,不就鬧餉嘛,有什麼大不了的?特別其中池登善,鄭禹一些心腹官將家丁,他們還安慰各自部下,國朝鬧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以安撫收局。   他們是官兵,朝廷要靠他們鎮守,離了他們,上官去哪找當兵的人?大家只管放心,很快大伙就自由了,說不定因禍得福,大賺一筆呢。被看押時,他們還大聲談笑此次兵亂自己收穫多少,搶了多少銀錢,玩了多少女人,燒了多少店舖等,當然了,王斗的鎮壓也讓他們心有餘悸,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他們這些餘下的人,肯定沒事。   他們互相安慰,直到他們被五花大綁押解出來時,才各自慌亂起來,看情形不對啊。出了城,看外面黑壓壓的儘是人頭,還有操守大人麾下,讓他們膽寒不已的鐵甲大軍肅然列陣,他們神情更是恐懼。   這些亂兵被押解出來時,無數雙眼睛看向他們,其中更有一道道仇恨的目光,就是這些人,在城內干下種種禽獸不如的事情,搶奪自己的財物,淫辱自己的妻女,焚燒自己的房屋,甚至殺害自己的家人,自己恨不能生啖其肉。   仇恨的目光下,又是集體無聲的沉默,感受到那種目光,就算亂兵中那些最凶悍的兵痞也是大為不安,其中更有許多人感覺不妙,全身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而在眾百姓中,又有一些人是這些亂兵的眷屬,見自家男人被五花大綁押上來,她們都是一片驚呼,不知道自家男人要被如何處置。她們的驚呼,引來周邊百姓一道道仇視冰冷的目光,讓下面一些亂兵更為不安,有些人已經腳步發軟,邁不開步伐。   亂兵被押解過來,韓朝向王斗稟報道:「稟大人,城內作亂官兵五百餘人,當場格殺一百五十八人,擒獲三百八十七人,據察,這些亂兵皆為把總池登善,把總黃顯恩,鎮撫官鄭禹等人部下,其中不乏其親隨家丁。」   王斗冷笑:「池登善,黃顯恩,鄭禹,這三個亂賊,好大的狗膽。」   他掃了面無人色的李振珽,田昌國,張貴等人一眼,又看了看周邊同樣臉色蒼白的人群,說道:「將受難百姓的遺體抬出來吧。」   韓朝領命而去,很快的,兵亂中一具具百姓的屍體被抬出來,越積越多,最後達到一百多人。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臉上都帶著臨死前的極度恐懼。其中更有一半人是赤身裸體死難女子的屍體,每次劫難,總是女子第一個遭殃,特別是一些有姿色的女子。她們所受的折磨更是慘不忍睹,眼下也只是用一床草蓆粗粗包裹。   這些遺體,多是王斗等人從街上收殮而來,估計兵亂中,還有眾多死難者的屍體留在各家各戶,來不及統計。看著地上一具具屍體,百姓中終於哭聲大作,許多不見家人的軍民百姓,已經可以預料地上那些屍體中,就有他們的家人。   聽著眾百姓的哭聲,看著地上那些屍體,那些亂兵更是按耐不住,他們感覺到自己末日來臨,很多人癱倒在地,就算亂兵中那些自持悍勇的兵痞家丁,也是個個全身發抖。   李振珽等人都是歎氣搖頭,千總田昌國麾下的那數百官兵們,也是個個張著嘴,那些百姓屍身一具具擺出來時,對他們衝擊都是非常大。他們第一次認識到,身為官兵,如果不謹守軍紀,會給百姓造成多大的傷害。   王鬥出來,他緩緩看著眾人,開口道:「我曾看過戚爺爺的兵書,他書上有言,兵是殺賊的東西,賊是殺百姓的東西。身為官軍,本應保護百姓,護衛鄉鄰。若是不守軍法,禍害百姓,便與賊寇無異,甚至更為可恨!」   場內靜靜無聲,上萬雙目光只是注視著王鬥。在人群中,還站著知州府的少夫人與紀小娘子,她們身旁,還有一些護衛丫鬟等人物,王斗說話時,她們都是一樣看著王斗說話。   王斗繼續朗聲道:「我王斗慚愧啊,治下的官軍,做出此等禽獸之舉,我王斗愧對州城的軍民百姓!」   他對眾人深深一揖,人群中一陣騷動,沒想到王斗會如此表態。   王斗繼續道:「對上奴賊畏葸不前,對上百姓如狼似虎。這樣的官軍要來何用?」   他喝道:「軍無紀不嚴,官兵作亂,罪無可恕!今日,我便在眾百姓面前,將這些作亂賊軍盡數正法,以告慰那些死難的軍民百姓,眾軍都需引以為戒!」   「我願治下清明,從我保安州城始,為此,我王斗刀劍加頸,斧鉞臨身也在所不惜!」   場內鴉雀無聲,王斗的話,將所有人都嚇到了。將這數百人盡數處決?不說各軍民百姓聽得發呆,就是那些哭泣的人們,也是嚇得個個哭聲停止。   知州李振珽,千總田昌國,還有他部下那些官兵都是面無人色,只有王斗身後的韓朝,韓仲,鍾調陽,謝一科幾人還是肅然而立,他們個個板著臉,神情非常嚴肅。   在人群中,紀小娘子也是吃驚地對少夫人道:「挽雲姐,剛才那王斗是說……說將這些亂軍盡數處決?我沒聽錯吧?」   少夫人道:「好像……好像是的。」   她閃亮的目光緊盯著王鬥,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那些亂軍一片的哭叫求饒,他們道:「我們不是亂軍,我們是官軍,我們只是要餉,要餉……」   王斗指著地上的屍體喝道:「你們的話,對那些死難百姓說去吧。」   他看著對面那些放聲哭喊的亂兵眷屬,搖頭歎息道:「爾等要餉,本可向本官討要,為何禍害百姓,做出此等禽獸之舉?為肅法紀。本官必定處決你們,不過我不會禍及你們的妻女,如本官在州城實行新政,也同樣會給她們分下田地。」   他喝道:「來人,行刑。」   口令聲四起:「行刑!」   「甲總火銃隊準備!」   「準備!」   韓朝的甲總兩隊火銃兵出來,他們兩隊合一,一百餘人高舉火銃大步前進,在軍與民兩地的平川前行幾十步後,停了下來。   「提人!」   一百個亂軍被甲總的兩隊長槍兵提來,他們大聲慘叫:「我不要死啊,不要死……」   那些亂軍再掙扎哀求也無用,他們在火銃隊的前面被排成一排,看著前面那黑壓壓的火銃,他們全身顫抖得厲害,很多人褲檔濕了仍不自知,更多人則是放聲大哭。   「行刑開始,預備……」   一排的火銃放下,瞄準了前方那些亂兵。   「放!」   「放!」   火銃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一股的煙霧騰起。   一切的聲音都停止了,場內各人鴉雀無聲,沒有人敢稍稍動彈一下。   好一會,眾人才聽到前方口令聲傳來:「查驗行刑結果!」   兩隊長槍兵上前,一個個察看那些亂軍有無打死,沒死的,各人或用長槍,或抽出腰刀,再補一下。   ……   排銃的聲音一陣響過一陣,亂軍處決了一百人後,再提上一百人,很快的,便有三百個亂軍被處死,場中屍積如山,鮮血味道與硝煙的味道傳來,很多人都是大聲嘔吐起來。   特別王斗用火銃行刑,給在場軍民以最大的震懾,所有人都是面無人色,雙腳發軟。 第152章 嚇了一跳   看著這種震撼的場面,千總田昌國部下數百官軍尤其臉色發白,每次排銃的聲音響起,他們數百人就集體全身劇烈顫抖一下,他們慶幸自己沒有參亂的同時,也對王斗的雷霆手段畏懼到了極點,幾百人,州城一半的官兵,說殺就殺了,這是什麼心腸?   排銃響了三次,已經處決了三百人,處決的人中,不乏那些百戶,總旗官身的管隊官,甲長之類的小頭目,他們雖是軍官,也絲毫得不到留情,與那些普通亂兵一樣被火銃打死在屍體堆上。   周邊的百姓已是紛紛跪下,感謝操守大人與知州大人為他們主持公道。此次興兵鬧餉,多為州城的操備官軍與各家家丁,他們中很多人眷屬不在州城內,然而亂兵中,也有諸多的雜差官兵與守屯官兵,他們中一百多人眷屬都是居於城內,看著自家男人一個個被處死,許多人同樣無聲的流淚。   「提人。」   如催命般的聲音響起,最後八十七個亂軍也被粗壯的舜鄉堡長槍兵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提來,他們個個已經沒有了行走能力,只是全身癱軟地任由那些長槍軍士將他們押來,讓他們在亂軍屍堆前排成一排。這些人雙目發呆,沒有幾個人能站穩身體。   「預備……」   又是一排黑壓壓的火銃舉起。   過了良久,眾人期待或是不期待的火銃聲並沒有響起。他們紛紛將目光投向王斗那邊,卻見一個年輕的將官向他稟報什麼,王斗連連點頭,淡淡道:「將他們押上來吧。」   過了一會,喝罵聲四起,卻見池登善,黃顯恩,鄭禹三人正被幾個粗壯的鐵甲軍士押來,他們各人頭上臉上鮮血淋漓,腳步踉蹌不穩,在三人身旁,跟著十幾個被押解的家丁們,同樣被驅趕前來。   無數雙眼睛看著他們被押解前來,忽然大罵聲四起,卻是那些被處決的亂兵眷屬。   她們哭罵道:「池登善,鄭禹,你們幾個狗賊,都是你們害死了我家的男人,你們不得好死。」   「將這幾個狗賊千刀萬剮。」   那些亂兵的眷屬沒有理由,也不敢責怪行刑處決的王斗等人,滿腔的憤恨,都怪到了挑起是非的池登善,鄭禹幾人身上。   「殺死他們。」   一片憤怒的聲討,隨之又扔來了大塊的石頭泥土等物,砸到了池登善等人的頭上。   黃顯恩只是垂頭哭泣,池登善,鄭禹等人卻是大怒,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些卑賤的軍戶,往常在他們面前奴顏婢膝,大氣也不敢出,眼下竟敢如此。他們抬起頭喝罵,但他們的聲音,卻是淹沒在一片憤怒的海洋中。   他們越是押解前來,越是心驚,被處死亂軍的屍體,他們已是看見,沒想到王斗如此的心狠手辣。這幾百人,盡被被他殺了,一時間,池登善幾人後悔莫及,就算此次僥倖能逃過懲罰,沒有了這些兵,他們也淪為無足輕重的人物。   他們一行人被押到王斗的面前,狼狽地站在王斗的面前。   看著他們,王斗冷冷道:「池登善,黃顯恩,鄭禹,你們三人身為官軍首領,本當約束軍士,謹守軍法,然你們卻縱兵行亂,禍害百姓,你們該當何罪?」   池登善道:「大人,下官等冤枉,此次兵亂,下等官一概不知,更沒有參與,請大人明查。」   鄭禹道:「我等告病在家,此間之事,也是方才有所耳聞,下官等約束不嚴,自當請罪。然縱兵行亂之說,實是誅心之言!」   王斗冷笑道:「爾等巧言令色,然則本官多方審問,所有證據,都察明此次兵亂,便由你們三人主使謀劃。你們雖居幕後,然一切亂因,都因你們而起。」   他厲聲道:「你們三人好大的膽子,為一己之私,害了多少百姓?不將你們正法,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池登善,鄭禹等人大吃一驚,王斗處決了亂軍不說,竟還要殺他們?   他們叫起來:「我們沒有參亂,沒有參亂。」   王斗冷冷道:「爾等罪大惡極,罪無可恕,來人,將他們押下去,與亂軍一起處決,以儆傚尤!」   幾個如狼似虎的舜鄉堡軍士上來,將他們強拉下去,池登善等人更是驚慌起來,連一旁的眾人也是驚呆了,王鬥殺了幾百亂軍不說,還要殺把總池登善幾人?   場地鴉雀無聲,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出。連最後排成一排的亂軍們也是驚呆了,不可相信地看著被強拉上來的上官們。   鄭禹一邊掙扎,一邊大叫:「王鬥,你這是私心報復,我們不服,不服。」   黃顯恩拚命哭叫:「大人,小的知錯了,求大人饒了小的吧。」   他沖千總田昌國,知州李振珽叫道:「兩位大人,求你們向操守大人求求情。」   田昌國臉色極為難看,他只是轉頭不理,李振珽哼了一聲,抬頭看天。   池登善拚命掙扎,他喝罵道:「王鬥,我乃大明堂堂正五品千戶官身,就算定罪,也需經有司審問,你無權處置我們!」   王斗冷冷道:「爾等縱兵行亂,本官無需經由有司審問,便可當場處決你們,拉下去,行刑。」   大明在司法上對軍官採取特殊的優待政策,武官三品以上有犯,需得奏請得旨。四品以下有犯,所司逮問定罪後請旨裁決。在邊境城池,若有軍人謀叛,需由都指揮,布政司,按察司三司會同審問,然後申報五軍都督府奏聞知會。   然而在軍前臨陣擒殺者不在此限,毋須經過任何審訊,王斗所依便是這一點。   在池登善等人的喝罵哭喊中,他們被押下去,與那最後幾十個亂軍排在一起。   「行刑!」   場地上又響起此起彼伏的喝令聲。   「預備……」   黑壓壓的火銃又是舉起,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火銃口,鄭禹與池登善呆呆出神,忽然他們嘶聲大叫起來。   「放!」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再次響起。   ……   崇禎九年十月二十七日,保安州官兵鬧餉作亂,時任保安州城操守王斗率軍鎮壓,臨陣擒殺亂軍首領池登善,黃顯恩,鄭禹諸人,兵亂轉瞬而熄,軍民相安,州人德之!   消息傳到保安衛城時,守備李貽安嚇了一跳,忙招署守備徐祖成議事,此時徐祖成在衛城除了協助李貽安治理城內諸事外,主要是管理衛所的營操事物。他部下王斗作戰如此勇猛,肯定是他這上官操練的結果,考慮到徐祖成出眾的練兵能力,不論是守備李貽安,還是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都決定讓徐祖成管理保安衛所的營操諸事。   徐祖成進入衛城後,這些時間,一直在與城內各方勢力明爭暗鬥,這兩日總算鬆弛下來,正想喘口氣,就聽到了保安州城的事。   聽到這個事情,徐祖成是目瞪口呆。這個王鬥,老是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任舜鄉堡防守官,驅逐了許祿等四個管隊官,到州城不久,又殺了治下一半的官兵,這個王斗……但是他辦事又得力,又能打又能幹……唉。   二人研究王斗遞上來的公文,李貽安此時病情更見不好,他細看了公文後,咳嗽幾聲,說道:「此事無妨,州城已是平靜,此事既了,我想兵憲大人也不想多事。」   大明到了這崇禎年間,各地兵亂鬧餉已是普遍,不過多半來勢洶洶,沒有多日不可撫定,像王斗這樣一個時辰就搞定的很少,雖然砍了不少腦袋,卻也是能力出眾,治軍嚴謹的體現,操持得好,這也是政績之一。   徐祖成道:「只恐溫士彥與王孝威大做文章,池登善等人,可向與他們交好往來。」   李貽安冷笑道:「他們能做什麼文章?池登善幾人煽兵作亂,這是事實,當場誅之也是正理,王孝威等人是聰明人,他們知道避嫌的。」   私下他對王斗的心狠手辣暗暗吃驚,換成別的將官,自己麾下兵馬越多越好,哪捨得像王斗這樣殺的?他還擔心一點:「州城亂兵誅除後,州城的防守兵力頗為不足,還要讓王斗補足兵額,作好善後事宜才可,不可再生是非。」   徐祖成道:「王斗麾下有諸多軍壯,州城的護衛兵力,應該不是問題。」   李貽安緩緩點頭。   ……   崇禎九年十一月初,關於保安州城亂兵之事的公文遞到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手中。   眼下紀世維大人心情還是很好的,經保安州衛之行後,他成功地抱上了新任督臣盧象升的大腿,前途不可限量。本來此次清兵入寇,紀世維大人治下被擄獲了不少人口財帛,按律他是要治罪的,不過他治下有斬首二百八十一級的大功,兵部吏部議功後,功罪相抵,還升了他一級,升他為山東布政使司右參政,仍充任宣府鎮懷隆兵備官。   這個升任對紀大人是一個鼓舞,曾幾何時,他只想太太平平,任滿走人就好,沒想到自己陞官了,他的心眼又活了。除了陞官外,這次他的考課還為稱職,要知道,初到懷隆道時,他的考課只是平常,差一點就不稱職。   大明官吏任職九年,三年一考,考課為稱職、平常、不稱職三等,九年考滿後,事繁歷俸日多者,升二級。事簡歷俸日多者,升一級。如果下一次的考課還為稱職,自己便穩升兩級,或許有機會任宣府鎮的巡撫也說不定。   所以對現在的紀大人來說,境內一切以穩妥,政通人和為上,當接到保安州亂兵鬧餉的公文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壓下來,不過再仔細一看,他鬆了口氣,原來事情已經擺平,而且還是一天之內,現在事發之地已經風平浪靜。   詳細看完公文後,紀大人說了一句:「這個王斗不錯嘛,處事果斷,治軍嚴謹,作戰又勇猛,是個人才。」 第153章 空缺   時間進入崇禎九年的十一月,這天氣越加寒冷,天上不時飄著雪花,刺骨的寒風掃來,讓州城街上的行人大大減少,甚至連馬幫商旅也減少了出外的頻率。   保安州城兵亂之事已經淡出眾人眼簾,眼下這種世道,每天死人無數,一個小地方的幾百人兵亂,實在引不起多少人的興趣,對上官們來說,只要事情解決,不會蔓延開來就好,連宣府鎮的巡按御史都沒有精神過問。   保安州城之事,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上報到宣府鎮巡撫陳新甲那也是輕描淡寫,重點強調在自己的指揮若定下,兵亂在一日之內已是解決,州城平靜,不過兵亂緣於缺餉,希望巡撫那裡能撥下一些錢糧,好好安撫一下將士,免得再生事端。   巡撫陳新甲大人哪裡有餉?他只要求懷隆兵備道約束好將士,道內不要再生事非,相關的處理事宜,他自己看著辦,最後將事情的經過發個報告上來,至於錢糧,他則要好好考慮一下。   提起錢,鎮城內各方推卸,此事更沒人願意提起。   公文下放到懷隆道,正合紀世維大人的心意,他又發了個公文到衛城州城,要求衛所將官約束好將士,不要再生事端,同時他誇了一下王斗治軍嚴謹,處事果斷,他老人家很滿意。最後他要求王鬥將保安州城的兵額補足,不可缺了守戍的將士,然後報個兵冊上來。至於守戍將士的糧餉,他正在竭盡全力想辦法解決。   十一月的時候,鎮內與道內有司官員到衛城州城走了一趟,作亂官軍死了就死了,只要後續沒人鬧事,就沒人有過問的興趣,不過作亂官將的田產抄沒清單倒是好好抄了一份。估計有數千畝田地充入公田,這些田地,以後都要繳納稅糧。   保安州城沒了兩總的兵力,需要重建,兵丁的名額沒人關注,不過州城死了兩個把總,一個鎮撫官,空出了幾個名額,這倒是有許多人感興趣。大明衛所一向世職官員多,差遣實缺少,為了爭搶這幾個名額,這中間少不了一番的明爭暗鬥。   最後,依保安州城操守官王斗的意見,保安衛左千戶所千戶溫方亮與韓仲忠義誠信,勇於任事,可為州城把總官。左千戶所百戶遲大成為人公正嚴明,可為州城鎮撫官。   名單確定後,報知衛城守備李貽安同意,再報經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批准,此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十一月初九日,韓仲與溫方亮領著舜鄉堡乙總與丙總軍士六百多人浩浩蕩蕩前來上任,溫方亮與韓仲的部下原為軍壯,現在他們將正式轉為兵冊上的正式官軍,享受糧餉供給。   他們進城時,看得州城一干軍民百姓臉色發寒,原以為操守官王大人麾下只有四百兵,不過平亂時已經看到韓仲與鍾調陽領的幾百軍士,現在又有溫方亮領的幾百軍士,王大人部下,倒底有多少兵馬?   夾著處決亂兵的餘威,加上王斗駐守州城內有心腹官兵近千人,現在他在保安州城內,已經確定了決對的權威。   關於溫方亮,王斗的心情有些矛盾,自己對溫方亮還是看重的,當日許祿等人出走時,溫方亮與孫三傑留了下來,公然表示支持自己,也算是患難見真情。在抵抗清兵入寇時,也曾經同生共死過,小伙子雖然為人油滑,不過還是有才能的,也對自己表示過忠誠,所以州城有空缺後,自己立時考慮到溫方亮。   不過他是衛指揮同知溫士彥的侄子,這溫士彥老是找自己的麻煩,當日王斗在確定州城把總名單時,溫士彥曾對王斗的提議表示異議,不過在上面看到溫方亮的名字後又立時表示同意,讓王斗搞不清他內心在想什麼。   王斗倒不會因為溫方亮是溫士彥的侄子就不用,不過他要確定溫方亮的態度,如果有一天自己與溫士彥公然衝突時,他站在哪一邊?他不希望自己圈子裡有與自己不對心的人。   對這個事情,溫方亮也頗為苦惱,叔父溫士彥總是有意無意找王斗的麻煩,其實他心知肚明,原因出於叔父與原操守官徐祖成不對眼,王斗又是徐祖成的心腹部下,溫士彥當然要找王斗的麻煩,其實二人之間並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只是偏見問題。   溫士彥認為王斗少年得志,飛揚跋扈,他非常看不順眼,認為侄子留在王斗身邊並不是什麼好事,他想將溫方亮調到衛城去,溫方亮死活不同意。為這個事情,他與叔父溫士彥已經吵過幾次。   溫方亮認為叔父眼界太小,看不清格局方向,眼光只局限於衛城州城的一畝三分地上,而自己是胸有大志之人,哪能在叔父的護翼下過日子?他已經看得很清楚,只有緊跟王鬥,才是前途不可限量。這不,自己調到州城來了,未來還有更精彩的天地。   到州城的當晚,他便拜見王鬥,言談中溫方亮主動提到這個問題。   王斗語重心長地道:「溫兄弟,我是很看好你的,我希望我們兄弟幾人能善始善終,共享榮華富貴。」   溫方亮英俊的臉上滿是鄭重之色,他跪下重重地叩了一個頭,對王斗道:「大人,無論如何,下官定會追隨大人左右,鞍前馬後,永效犬馬之勞。」   看著溫方亮,王斗緩緩點頭:「好!」   ……   三日後,舜鄉堡防守官林道符來到保安州城,心願得償,主政一方後,他精神煥發,全身上下精力無窮。在操守府邸內,王斗接見了林道符,寬闊豪華的操守府邸讓林道符略有些不安,他的神態,便如王斗初見操守官徐祖成的樣子。   王斗與他親切寒暄,憶起在舜鄉堡的歲月,見操守大人神態如昔,林道符才放鬆下來,與王斗談笑風生起來。   此次林道符來,是向王斗稟報舜鄉堡新擬定的任事軍官,還有王斗離去後舜鄉堡的一幹事物。   原舜鄉堡管屯官溫方亮與營操官韓仲升任州城,他們留下的空缺,林道符提議由副千戶孫三傑任屯田官,副千戶高史銀任營操官。百戶鍾調陽任鎮撫官,他們部下的軍隊,仍由他們繼續帶領。   王斗點了點頭,其實他心下更傾向於鍾調陽任營操官,不過顯然他的官位不到,上面有兩個副千戶,輪不到他這個百戶任僉書官,鍾調陽雖是他的表兄,自己也不能任人唯親,一切還得按規矩辦事,否則手下人心難服。好在舜鄉堡的屯田練兵事務已經走上軌道,形成一系列的規範制度,這樣的安排,也是穩妥之道。   王斗道:「就如此辦理吧,很快我就會下發任職公文。」   林道符又向王斗匯報舜鄉堡近期的屯墾成果,他道:「大人,奴賊退後,從八月至十一月止,堡內已是開墾荒地六萬二千三百五十五畝,帶今年初開墾的新田三千畝,靖邊堡的新田五千畝,舜鄉堡計有新田七萬餘三百五十五畝,每戶可分地三十畝。不過舜鄉堡境內,已是無地可墾,此外,還有諸多的灌井水車沒有打製,耕牛農具也是缺少。」   舜鄉堡有人口一萬兩千多口,經過堡內的大力撮合,除了成戶,那些零散的丁口,也基本上結成新的家庭,堡內新統計後,共有人口兩千餘五十七戶。按王斗普通軍戶每戶分田五十畝,百戶及以下的軍官每戶分田一百畝,百戶以上的軍官分田一百五十畝的標準,共需開墾新田十萬多畝。   其實開墾荒地容易,一個青壯勞力,人均一天可以開墾荒地一畝以上,難的是隨後而來的灌井挖建,還有耕牛、農具、種子的提供。舜鄉堡只有耕牛五百多頭,每戶提供耕牛一頭,兩千多戶人家,還有不少的缺口。   挖掘灌井,打制水車,需要的錢糧也是不少,按市價,打一口含水車的深水灌井,需要銀子二十兩,還需要畜力挽水。當然對王斗來說這個價格可以大大減低,然而需要的錢糧總量很大。而且挖掘灌井非常重要,沒有灌井提供水源澆灌,開墾的荒地等於無用。舜鄉堡荒地開墾不少,不過限於錢糧,灌井的打制很難跟上。   王斗沉默良久,最後他道:「耕牛等物我會想辦法,你組織軍民,將荒地開墾起來再說。舜鄉堡沒有荒地,便到五堡地帶去開墾,達到每戶分田五十畝的標準。」   林道符答應了,有王斗在後支持,他就放心了。   王斗笑著對他道:「老林啊,到了州城,便好好住上幾日,我正要招各堡軍官議事,等議了事你再走不遲。」   林道符當然想與王斗多多親近,聞言趕忙答應下來。   ……   十一月十三日,王鬥招州城各軍官,還有舜鄉堡防守官林道符,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張家堡的防守官史敏議事,商議以後保安州城的發展事務。操守府邸的議事大堂內,各軍官濟濟一堂。 第154章 免稅   王斗端坐椅上,看著在座諸人,他心中滿意。   在他下首左右兩旁,是州城管屯官張貴與營操官田昌國,接下去,又是新任的州城把總官韓朝,韓仲,溫方亮,鎮撫官遲大成四人。再下去,便是舜鄉堡防守官林道符,五堡防守官楊志昌,張家堡防守官史敏幾人。   在場的一大半人,都是自己的心腹手下,州城事務,可說盡在掌握中,這種感覺很好。   在下首座位上,五堡防守官楊志昌與張家堡防守官史敏神情有些忐忑,前些日王斗在州城之事,他們已是聽聞,一口氣處決了數百亂軍,這種狠辣的手段讓二人心寒不已,特別是楊志昌舊日與王斗不睦,心下那種不安感更是加深。   寒暄後,楊志昌與史敏默默坐定,田昌國不知在想些什麼,張貴,韓朝,韓仲,溫方亮幾人則是神采飛揚,他們現在都是王斗的心腹部下,州城受上官一手掌控,他們自然跟著得利,眼見前途光明,安得不喜?只有鎮撫官遲大成還是刻板地坐著,他的臉上似乎總是萬年不變的表情,並沒有因為自己升任州城就表現出得意忘形的樣子。   領軍進城後,除了韓朝領的甲總軍士仍住於原操守官徐祖成的家丁營房外,餘者韓仲與溫方亮的兩總兵住於城西的普通軍士營房內,一東一西,完成了對州城的完全控制。   緩緩地掃視了眾人一眼,王斗道:「今日招諸位大人來,是商議來年州城的屯田營操事務,眼見就要過年了,明年州城該如何操整,大伙需好好商議一番。」   張貴首先起來,他粗豪的臉上滿是忠肝義膽:「大人放心,下官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將州城的屯田事務操整好,下官可以保證,來年屯糧徵收的數額,肯定要比今年來得多。」   見張貴這樣說,林道符,楊志昌,史敏幾個軍堡的防守官也趕忙起來表態。   王斗微笑道:「好好,諸位大人勤於國事,本官甚是欣慰。」   他示意眾人坐下,沉吟道:「州城軍民甚苦,本官尋思為屯田不濟之因,本官決定倣傚舜鄉堡,也在諸堡實行屯田新政。」   他目光炯炯,看著眾人:「本官決意清查各堡荒地,統計清查後,招募軍民一體開墾,凡是州城的軍民,都可以分取五十畝的土地,官府會幫他們打制灌井水車,租給耕牛農具,如舜鄉堡一樣,免糧一年。」   除了原來舜鄉堡各人外,餘者幾人都是吃了一驚,王斗好大的手筆,開墾荒地不說,還有幫他們打制灌井水車,租給耕牛農具,這需要多少的錢糧啊?   張貴顫聲道:「大人,您是說,每戶給地五十畝,然後還要給耕牛一頭,還要幫他們打制灌井水車?」   王斗道:「正是,每戶灌井水車一口,耕牛一頭,這是最理想的,最不濟,也需三戶分給耕牛一頭。」   以中國古代的北方情形,一頭牛,五六口人和五十畝地,是小農經濟最普遍的配置規模,唯有這樣的規模,才能維持一個五、六之家的生計。超過這個人口,便要分家另謀生計,如果低於這個田數,便要佃田以謀生,所以這是最基本的生存底線。   張貴聽得呆了,不算舜鄉堡,如今保安州城連上張家堡,五堡幾地的戶口超過兩千,如果每戶租給耕牛一頭,便需要耕牛兩千頭。就算每三戶給耕牛一頭,也需要七、八百頭耕牛,現在州城內的庫糧不過兩千多石,耕牛不到四百頭,這中間的差額太大了。   明初明中大明牛價一頭三兩銀子,崇禎七年時彪升到大牛一頭銀八兩多,現在雖有回落,不過也要六兩一頭,這幾百上千頭耕牛,還要打制灌井水車,打制各樣的農具等……州城哪來的銀子錢糧?   張貴吃吃道:「大人,這,這數目實在是太大了,下官沒有辦法啊!」   王斗道:「張大人不必憂心,本官自然會想辦法解決。」   張貴仍是呆呆的,連在座的田昌國幾人也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只有原舜鄉堡諸人神情平靜,他們對王斗早已充滿信心,王斗說有辦法辦到,就是有辦法辦到。   楊志昌看著上首的王斗揮斥方遒,神采飛揚,心下很不是味道,曾幾何時,他還是一個小小的總旗,面對自己都要恭恭敬敬,眼下卻是輪到自己對他恭恭敬敬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又想這王斗在說大話,到時看他牛皮如何吹破。   他沉默不語,那張家堡防守官史敏年近四十,身材高大,滿臉的風塵之色,他吃驚的同時,還想起另一件事,他猶豫道:「大人,軍戶有分下新田,那各堡軍官可有田地可分?」   王斗道:「當然,普通軍戶都可分下田地五十畝,軍官更有田地可分。本官決定,百戶及以下的軍官每戶可分田一百畝,百戶以上的軍官分戶可分田一百五十畝,當然了,不論普通軍士還是軍官,免糧一年後,到時都需按畝徵糧,無人可以免除。」   在王斗決定中,統計各堡荒地後,由軍戶們自己開墾,每戶開墾五十畝地後,登記入冊,最後按批次給他們打制灌井水車,租給耕牛農具等。而每戶的標準是四到七口人,任你戶內人口再多,也是分取同樣的土地。這樣一來,那些大戶人家想要多分田,只有自己分拆戶數了,王斗認為這樣有利於抑制宗族勢力。   除了保安州城,五堡與張家堡一帶,估計各有兩,三千的人口,那些軍戶,大部分沒有土地。在保安州各地,五堡之地估計有十萬畝可以開墾的荒地,從州城到張家堡一帶,估計有十五萬畝可以開墾的荒地。   保安州城的田地精華,盡數集中在這幾個地帶,餘者的耕地,便是分散在後世涿鹿縣餘者一些鄉鎮中,那些地方的土地,等以後再說。只是眼前的土地,已經可以滿足州城所有軍戶的需求了,將來還要招募流民開墾。   除此之外,張家堡還是木材的重要生產之地,往西北過去的胡莊,還有大批的煤礦,這些都是以後重要資源。   聽了王斗的話,在座各人都在盤算,軍官也可以分下田地,這太好了,雖然田昌國,史敏,楊志昌等人都佔有大批的良田,不過沒人會嫌自己家內田地少。只是每戶只能分田五十畝,看來自己一家老小,還有家族子弟要多拆幾戶分田了。   王斗對千總田昌國道:「老田啊,這些時間你要約束軍士,讓他們也參與屯田才是。」   城內各軍官役占士卒,放縱軍士逃亡,又買閒成風,雖然誅除了兩總的亂軍,不過餘下千總田昌國的部下,王斗也不對他們抱以希望,這些軍士,慢慢編入屯軍便是。州城的守護力量,有自己麾下的幾總兵力已是足夠。   田昌國這段時間隨王斗跑進跑出,很是勤快,聞言他趕忙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的,有田地可分,那幫臭小子肯定跑得比誰都快。」   從王斗處決亂軍態度來看,田昌國知道王斗外表平易近人,實則手段狠辣,控制慾望極強,與他作對,沒什麼好下場。自己部下什麼德性他心知肚明,王鬥將自己的上千兵拉來州城,自己幾百兵肯定沒什麼用場了,唯一的結果,便是他們轉為屯軍。   屯軍就屯軍吧,相信王斗看了自己合作的態度,不會虧待自己。田昌國認為王斗算是個重情義的人,從他對身旁各人態度就可以看出,現在田昌國唯一的態度,就是緊抱王斗的大腿,將自己融入他的圈子內。   看了田昌國的表態,王斗點了點頭,這田昌國還是識時務的。   說完開墾荒地的決定後,王斗又放出一個大炸彈,嚇了在場各人一跳。   ……   「什麼,大人您是說,免除明年州城軍戶們的稅糧徵收?」   張貴不可思議地問王斗道,千總田昌國幾人也是吃驚地向王斗看來,先前王斗說開墾州城各地的荒地時,各人已是不可相信,沒想到王斗還要免除州城軍戶明年的稅糧徵收。   王斗點了點頭,歎道:「州城百姓日益困窘,所得不敷養贍,官員亦也是形艱窘迫,本官決意免除明年州城軍戶屯糧徵收,也是出於讓軍民休生養息的結果。」   張貴喃喃道:「只是,這不收屯糧,來年我們州城的屯糧數額,靠什麼來繳納呢?」   朝廷規定保安州城每年兩千一百石的稅糧,是鐵打不動的,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不向軍戶們徵糧,怎麼交納,張貴就是打破頭也想不明白。   王斗沉吟良久,道:「此事張大人不必憂心,本官自會想辦法解決。」   張貴只好道:「有大人這話,下官就放心了。」   他坐了下來,搔搔頭,想說什麼,又是閉口不語。   千總田昌國咳嗽了一聲,他想融入王斗的圈內,自問便要為王斗考慮,他提醒道:「大人,這屯糧徵收,除了繳納朝廷外,有一部分,還要用來供養軍民小吏,沒了屯糧收入,不說軍士,便是城內的諸吏員們,也就沒了養家餬口的錢糧。」 第155章 沸沸揚揚   對千總田昌國所說的問題,王斗是明白的,大明各州縣衛所平日運作的資金錢糧,便是每年起運錢糧後,餘下的存留與羨餘。   各地稅糧在徵收後,完成繳納國庫的份額,餘下的便供各地自己支配,這便是存留。   而羨餘,更是地方州縣衛所獨立支配的小金庫,一般來源於存留田賦的加耗,有些心黑的州縣衛所,加耗可達到每石四、五斗。此外還有各樣多征的贓罰銀,商稅,徭羨銀,又有吏員新參,鹽引線,網罟之征等,也是羨餘的來源。   存留與羨餘的支出一般為各地的辦公費用,並用於賑災,營建,水利等公共事業,到了大明晚期,這些費用,一般被用於各地官員的宴飲,送禮,或是官將們以羨餘養家,中飽私囊等,也有很多地方用來抵補正額錢糧。   存留與羨餘,都是各地官府衛所的小金庫,首先的來源,便是向軍民百姓徵收稅糧,為了多留存留與羨餘,除了正稅之外,還有各樣七七八八的常例。   大明官場發展到了現在,各地衛所州縣都是先向軍民百姓徵收常例,將自己的小金庫裝滿再說,然後再徵收正稅。正稅稅額征不齊不要緊,各樣常例卻是首先收入自己私囊。層層附加,從上官到下面的吏員,再到各級的里長甲長等,無不是如此。   王斗明年不徵收稅糧,軍戶百姓是得到實惠,但這一年州城各級官吏沒有了上下其手的機會,怕要恨王斗入骨。至於王斗明年如何應對朝廷應徵稅糧的份額,很多人未必會考慮到,想必他們會認為王斗打算以拖欠的形式過關,保安州城的稅糧年年拖欠,每年交不足數額,官吏上下早習慣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王斗這樣做,要得罪很多人啊。而且州城內確實有一些軍吏清苦,指望衛所發糧過日,明年不徵收稅糧,州城一些吏員正常的月俸口糧,城內怎麼拿得出來?   田昌國認為王斗年輕,不瞭解官場內的潛規則,他是打算投靠王斗的,好讓自己前途光明,怎麼願意看到王斗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所以立時出言提醒。   下首的楊志昌聽得心中冷笑,心想這王鬥畢竟是個愣頭青,這樣自尋死路的方法也搞得出來,他不發一言,面上卻像完全被王斗為國為民的偉大情懷感動了,甚至還有點熱淚盈眶。   王斗微笑道:「老田,你坐。」   田昌國坐了下來,王斗道:「你的憂慮不無道理,州城眾多的軍士吏員靠下撥的錢糧度日,此事本官會想辦法解決。不但如此,從明年起,本官還要提升州城各吏員的月俸錢糧,每月的糧米增加到一石,讓他們好生供養自己的父母妻小。」   大明各地吏員月俸不過三、五斗,便是級別最高的令吏也是如此。王鬥將月俸增加到一石,足以讓他們全家吃飽了。   聽了王斗的話,田昌國等人更是一驚,看王斗信心滿滿,看來他決心己下,只是,他哪來的銀子?   楊志昌也是驚疑不定,他倒要拭目以待,看王斗怎麼憑空變出錢糧。不過想想王斗不聲不響,便在舜鄉堡就練出千人強軍,他內心隱隱覺得,王斗或許有辦法說不定。   張家堡防守官史敏嘴張了半天,最後他問了一句:「敢問大人,明年州城不徵收屯糧,到時我各堡軍士的糧餉……」   王斗道:「放心吧,到時我核定各堡的兵員名冊,每堡軍士,都不會短少他們的口糧衣食。」   史敏放心地坐了下來。   王斗轉而對鎮撫官遲大成道:「明年起,本官將免除州城軍戶的稅糧徵收,介時你巡視各地,如有人敢違抗我的政令,私自徵收屯糧的,你儘管抓捕審問,任他是誰,我王斗必誅之!」   他聲音嚴厲,讓在場各人大氣也不敢出,鎮撫官遲大成嚴肅地站起身來,拱手領命。   他那死板的樣子,誰也不會懷疑他會徇私枉法。   ……   州城與各堡的事情暫時如此,王斗重點關注舜鄉堡。   他對舜鄉堡防守官林道符道:「林大人,明年起我州城要開始大規模屯田,需要大量的灌井水車,相關的工具打造,你要準備一下。」   林道符道:「大人放心,只要錢糧材料跟得上,下官定將諸事辦理得妥妥當當。」   王斗微笑道:「林大人的能力,我是不懷疑的。你讓匠頭李茂森到州城來一趟,一些能用的工匠人手,只管選取過去。」   他沉吟道:「不但如此,以後舜鄉堡還要開設槍械廠,火藥廠,被服廠,木工廠,伐木場,石料廠,煤廠,鐵廠,甚至磚窯,石灰窯等作坊,你要做好準備。」   王斗估計等錢糧儲備充足後,自己就要大練兵了。練兵,需要大批的鐵料,盔甲,軍服,火銃火炮等物,所以平日的物資儲備不可放鬆。關於鐵料,依後世涿鹿縣的資料,保安州境內有鐵礦儲量近三十億噸,不過大部分都是集中在後世的太平堡鄉,大河南鄉,礬山鎮等地,王斗估計很多易於開採的鐵礦已經被諸多豪強佔據。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地方離舜鄉堡,或是離州城較遠,地點也偏,開採不易,自己在輝耀堡已經有優質的赤鐵礦了,也夠自己使用幾十上百年,就沒有必要去搶佔這些礦產了,將輝耀堡那個鐵礦經營起來便好。   林道符聽得熱血沸騰,他大聲道:「大人放心吧,下官定不會出一點差錯。」   聽著王斗與林道符的問答,千總田昌國幾人都是雙目發呆,王斗要搞這麼多東西,他哪來的這種實力?五堡的防守官楊志昌也是驚疑不定,目光不時轉到林道符身上,又轉到王斗身上。   王斗道:「這些工廠作坊,以後都設在舜鄉堡附近,鐵廠也是如此,對了,從舜鄉堡到輝耀堡那條路,你組織人手修一修吧。」   林道符又是大聲領命。   ……   各堡軍官議事後,很快的,只是幾天之內,關於王斗開荒分地,甚至免征州城軍戶明年稅糧的消息便在城內外傳得沸沸揚揚。   王斗以雷霆之勢誅除州城亂軍,在保安州城豎立了空前的威信,現在又分田分地,免徵稅糧,州城的軍戶百姓聽到第一反應都是不敢相信。其實中國百姓對土地渴望是無限的,之所以沒人願意去開墾荒地,是因為之後的稅糧負擔極重,開墾田地得不償失,所謂的殺頭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干。   如果操守大人真能保證分田後,以後田地第一年免糧,第二年征一鬥,第三年征兩斗,並一直保持不變的話,那真是應者如雲。就不知道操守大人是不是空口說白話。   當然許多人從舜鄉堡的經驗中,都是肯定操守大人所言必真。   一片的議論紛紛中,崇禎九年十一月十六日這天,操守府貼出告示,肯定了眾人的猜測為真。保安州城每戶軍戶,每戶四到七口人,都可以開墾荒地五十畝,登記入冊後,官府幫他們打制灌井水車,授給耕牛農具。此外,還免征明年州城軍戶的屯糧子粒。保安州外的流民百姓,如果願意加入保安州軍戶的,一樣享受相同的待遇。   一時間,整個州城都轟動了,軍戶們歡欣鼓舞,消息甚至快速傳到保安衛城內,守備李貽安大人,署守備徐祖成聞聽都是大吃一驚,趕緊招王斗前來問話,王斗再三向他們保證,明年保安州城的屯田子粒,自己定會如數繳納,決不拖欠。   反覆說明後,二人才放下心來,只是不明白王鬥到時拿什麼來繳納。   十七日,王斗開始了行動,官兵作亂時,州城抄沒的亂軍將官田地有五千多畝。這些田地,王斗各分了二十畝給兵亂時受害的百姓家屬,被處決的亂兵家屬每戶也分到二十畝地。   官兵作亂後,這些亂軍家屬個個在州城內戰兢度日,沒想到操守大人還會給她們分下田地,甚至大部分還是良田,她們感激涕零。連日來,都有大批的亂軍眷屬到操守府邸前向王斗叩頭道謝。   王鬥出來溫言安撫她們,言道當日自己處決亂兵時曾言不會禍及妻女,只要她們今後各安生理,毋作非為,自己仍會將她們視為治下百姓一體看待,說得這些亂軍眷屬更是流淚不已。   那些分到田地的受害百姓家屬同樣大批前來向王斗叩頭感謝,王斗也是一樣溫言安撫她們。   有了這個例子在前,還有誰不相信的?一時間州城軍戶四出,雖然大冷的天氣,也阻擋不了他們開荒的熱情,連日來州城內外一片熱鬧,甚至還有周邊軍堡衛所許多軍戶偷偷趕來,加入保安州軍戶戶籍,就是為了自己也能分下田地傳家度日。急衝而來的流民更是不少。   與此同時,李茂森來到保安州城,將保安州的一百多戶軍匠一掃而空,帶到了舜鄉堡城內,開始大幹,製造水車等物。   與保安州城不同,在舜鄉堡內做事,每月有基本的口糧,每造出水車多少,還有相應的獎勵,雖說天氣寒冷,這些保安州工匠們卻是煥發出了極大的工作熱情,可以用幹得又快又好來形容他們。   只有保安州城一幹吏員們心情複雜,王斗免征明年軍戶屯糧,軍戶們是歡呼雀躍,他們明年卻少了很多上下其手的機會,王斗虎威在前,他們哪敢表示不滿?而且王斗還承諾增加他們的月俸,只要安分守己,辛勤工作就可以養家餬口,各人選擇又應如何……   ……   由於王斗開荒分地,免征屯糧只是針對州城的軍戶,這讓城內許多民戶情緒不穩,很多人已經在盤算,是不是加入軍戶戶籍,這樣自己也能分田分地了。   針對這個情況,十一月二十日這天,保安州知州李振珽相請操守官王斗大人議事。 第156章 聯姻   相貌堂堂的知州大人親自出來,將王斗迎進府內,他風度極佳,不住的噓寒問暖,論起官場禮節作派,王斗就是拍馬也比不上他。   兵亂後,王斗可以明顯感覺到李振珽在自己面前,那股文官的傲氣與優越感都減少了不少。   二人寒暄了一陣,李振珽試探地問起王斗關於分田免稅的事情。   王斗道:「屯田乃國之大政,收地利,抒民力,足兵食,使國有所賴。現州內屯田廢弛,所得不堪敷出,如發動軍民開墾荒地,來年屯政大興,便足以裕養軍民。」   知州撫著自己的長鬚,「嗯」了一聲。   王斗道:「至於免去明年軍戶屯糧徵收,也是與民休生的考量,現州內戶口蕭條,早已不復舊觀。百姓困頓之極,徭額卻未曾少減,官司束於功令之嚴,不得不嚴為催科。百姓抱恨而逃,飄流異地,戶口更為零落。如此竭澤而漁,明年安得有魚?蠲減軍民稅糧,實為必然。」   李振珽長歎一聲:「百姓之苦,本官安得不知,只是……」   王斗作了一個揖:「請知州大人為萬民蒼生考慮,也發動百姓開墾荒地,減免稅糧。」   「只是……」   王斗道:「如知州大人減免州內民戶稅糧,百姓感念恩德,大人定當青史留名。」   「只是……」   李振珽臉上微紅,他道:「減免州城百姓錢糧不要緊,只是錢糧何出?依何來繳納明年朝廷稅糧,還有軍吏們的餬口錢糧安在?」   文人好名,李振珽不是不想幹出一番事業,如免去稅糧,百姓們定然感恩戴德,那種飄飄欲仙的滋味李振珽也想享受,只是他不比王鬥,太多現實的東西顧慮著他。   王斗道:「大人放心,如大人願意發動治下民戶開墾荒地,墾荒費用便從我這裡出。如大人願意給州城百姓減免稅糧,明年州治起運朝廷的錢糧,也盡從我庫房所出。不但如此,明年我還會給大人送來五百兩銀子的存留羨餘。」   「哦……」   李振珽睜大眼睛,不可相信地看著王鬥。   ……   王斗走後,李振珽忽然回醒過來,他心下暗暗後悔,自己怎麼就答應王斗了,到時他搞不來錢糧怎麼辦?不過事情如此,騎虎難下,知州大人只得硬著頭皮去幹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保安州治衙門也發出告示,官府將組織州城民戶開墾荒地,相關事宜,一體如操守府發佈的公告,同時還免去明年州城民戶們的稅糧徵收,一時間,州城又是轟動,消息傳開,百姓們感激涕零,李振珽立時得到一個「李青天」的封號。   面對百姓們的讚譽,李振珽表面上神情自若,不過在背後無人之處,他卻得笑得見牙不見眼,深感陶醉。   寒冷的天氣,州城內外卻是熱火朝天,開墾荒地的軍民絡繹不絕。連日來,李振珽商請王斗或是親自跑操守府邸的次數頻繁起來,王斗答應他,等軍民的荒地開墾後,打制灌井水車,租給耕牛農具等,自己都會幫知州大人想辦法解決。   已經上了賊船,除了相信王斗外,李振珽又有什麼辦法?他雖然內心不安,也只能安慰自己,那王斗看起來年輕有為,人品很不錯的樣子,應該不會忽悠自己。   統計荒地田畝,登記戶名人口,這是個複雜的工程,需要大批識字的吏員,王斗在州城的管軍吏員只有令吏張學焦等六、七個書吏文員,顯然遠遠不能滿足自己的需求,而且說實在,對令吏張學焦等人的品行,王斗也是抱著懷疑的態度。   十一月底,王斗調任舜鄉堡令吏馮大昌前來州城,舜鄉堡的文書諸事,便由舜鄉堡典吏韓雨主理。   與馮大昌隨行的,還有王斗舅舅鍾正顯,司吏鍾榮等六七人。崇禎七年,鍾榮調往靖邊堡時只是身為攢典,幾年下來,王斗對他考評頗佳,所以鍾榮便升了一級,成為司吏。   舜鄉堡幾個軍堡合併後,鍾榮也隨鍾調陽等人前往舜鄉堡。鍾榮是跟隨王斗的老人了,在舜鄉堡內,王斗不免對他另眼相看,以前在董家莊排擠他的司吏李朝等人,轉而都要奉承鍾榮。   現在鍾榮更是隨令吏馮大昌一齊調來州城,不免讓人眼紅。   馮大昌在舜鄉堡內王斗用得頗為順手,這人雖然是個官場老油條,但還是勤於任事的。鍾榮最早跟隨王鬥,工作勤勤懇懇,王斗對他也是非常信任,至於王斗舅舅鍾正顯,馮大昌言他計數內行,統計文冊上是自己得力助手,他推薦鍾正顯,王斗也將舅舅一起調到州城。   隨行的,還有自己的妻子謝秀娘、母親鍾氏等人,現在王斗在州城站穩腳跟,是該將妻子母親接來了。   家人相見,都是歡喜。操守府邸的豪華,也讓鍾氏驚歎不已。   除此以外,王斗還拜會了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   ……   「老弟,你最近在州城幹下的事可是驚天動地啊。」   在符名啟的小院內,一鍋煮得滾沸的羊肉湯,一壺熱酒,王斗與符名啟沒有絲毫的形象相坐而飲。酒酣耳熱,保安州儒學學正正色對王斗道。   誅亂軍,分田又免糧,哪一件事,在州城內外不是茶樓酒肆的熱點話題?就是在儒學內,學生們也是為王斗的舉動爭論紛紛。   符名啟道:「剛易過折,很多事情,老弟你要三思而後行。」   符名啟很佩服自己小友的辦事魄力膽量,不過擔憂他得罪人過多,最後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事情做下了,我就不會後悔,前怕狼,後怕虎的,便混吃等死吧。」   王斗淡淡說了一句,一仰脖子,就是一杯熱酒倒入腹中。   符名啟看了王斗良久,他拍案而起,道:「好,雖千萬人吾往矣,吾輩飽讀聖賢書,倒是不如你了。」   他擺正自己的坐姿,鄭重向王斗行了一禮:「為萬民蒼生計,請操守大人受老夫一拜。」   王斗止住了他,道:「老符你這是做什麼。」   堅持行完禮,符名啟又沒了儒學學正的形象,他對王斗笑嘻嘻地道:「說吧,我知道你小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次來找來,是為了什麼事?」   王斗道:「確實,我這次來是請老符你幫忙的。」   他歎了口氣:「州城內分田分地,仗量統計田畝,需要的人手眾多,你知道我部下多是一干大老粗,讓他們上陣殺敵可以,說到登記田畝數字,他們就傻眼了,區區幾個吏員,也不足使用。所以就要借用你學校的學生了。」   保安州城內有保極學社,萬曆年前稱為保極書院,內有學生額一百多名,還有學正,教諭,訓導等多名教員,以這些人的水平能力,讓他們出來統計田畝數字,自然不在話下。   符名啟沉吟道:「這樣啊。」   王斗道:「你還這樣那樣什麼,我知道你學社的學生只授課半日,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出來幫忙。」   符名啟拖長聲音道:「只是……」   王斗道:「放心吧,每位出來幫忙的學生,操守府都會發給他們潤筆費用,每月五斗米,怎麼樣,滿意了吧?」   「哦。」   符名啟的眼睛一亮。   王斗道:「如果老符你願意出來做事,我每月給你一石米,學社內幾位教諭,訓導同樣如此。」   符名啟眼睛更是一亮,接著他怒瞪王斗一眼:「你以為我出來幫忙是為了區區一石糧米嗎?」   王斗不管他,自顧自道:「以後州城需要大批的吏員,如果你學社的學生有意的,以後可以到我府上做吏員,每月一石的月俸。」   不是所有學生都可以考取功名的,而且他們中貧寒學子也多,如果考不上功名,只能自謀生路。吏員雖然陞遷極難,但至少是一份養家餬口的活計,又斯文體面,沒有幾個讀書人會不心動。特別這種世道,有一份可以養家活口的活計是多少艱難,那些吏員的名額,怕是要多人搶破頭了。   符名啟點了點頭,接下來他奇怪地看了王斗一眼:「你小子哪來的錢糧?」   王斗沒好氣地道:「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一句話,做還是不做?」   符名啟氣道:「當然要做,你個臭小子,越來越飛揚跋扈,不將老友放在眼裡了。」   ……   州城的軍戶民戶分田開墾熱火朝天,從崇禎九年的十二月初,操守府邸的令吏馮大昌,令吏張學焦等人便帶著大批的吏員,到處仗量土地,登記民眾墾荒的田畝數量,各戶田畝的地點,地形,他們戶口多少,家口姓名等,最後彙集成冊。   這個過程中,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也帶著自己學社的學生一起幫忙,明面上是為國為民的光鮮事,還可以拿到潤筆費用,每月高達五斗米,不但可以養活自己,還可以俸養家人,如果表現好,被吏目廳看中,以後還可以成為吏員,學生們都是幹勁十足。   對於王斗的一系列舉動,由於並不觸及當地士紳們的利益,所以他們並不阻攔,只是冷眼旁觀。   不過他們中多人都是抱著懷疑的態度,王斗幹得轟轟烈烈,不過這麼大筆的錢糧,他拿得出來嗎?怕一過了年,等打制灌井水車,租給耕牛農具時,就要現出原形吧。   崇禎九年十二月初六日,州城的民壯總甲李天敘來到操守府邸。   他恭恭敬敬地拜見王斗後,滿面笑容地道:「恭喜大人,恭喜大人啊。」   王斗看著他,道:「喜從何來?」   李天敘道:「我家叔父感念大人盡心為民,心中仰慕,欲將我那侄女許配給大人為妻啊。」 第157章 做妾可以考慮   王斗看著李天敘,這個民壯總甲乾瘦的臉上陪滿小心,保安州民壯兩百餘人,分為四個總甲民隊,李天敘兄弟各領一個總甲五十餘人,平時在州城內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不過王斗初到保安州城時,因兩兄弟以前與王鬥的過節,保安州尉韓大官親自帶著李天敘、李天承兄弟前來向王斗叩頭認錯,當時王斗淡淡一笑,就將以往的過節揭過,他已經沒有興趣理會這種小人物。   王斗誅除亂軍時,李天敘兄弟都是看得膽戰心寒,暗暗慶幸自己認錯得快,否則以他們領的區區一些民壯,根本不是王斗的對手,此次他更是奉叔父之令,希望能與王斗聯姻。   李天敘的叔父便是辛莊李家的家主李世臣,他們李家世代書香門第,可說是保安州的鄉紳之首,李世臣先祖李廷桂中過舉人,在保安州城內建有登科坊,保安州內這麼多讀書人,世代下來,也只有李家享有這個榮耀。   在保安州,李家可說是勢力龐大,不但在辛莊附近佔有多達千畝的良田,他們的家族之弟,在整個保安州境內,更佔有良田近萬畝,家族產業遍及州城各地,米店,布店,牛馬鋪,礦產等,李家都有染指。   他們家族的兄弟子侄,都任著州內民壯的總甲、小甲,或是其它重要位置。他們與各地鄉紳同枝相連,不論哪個官員調任到保安州,沒有李家的首肯,各種稅役政務的發佈,都不要想順利進行。   沒想到李世臣突然要將女兒嫁給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王斗倒是愣了一下,心想難道大明的地主階級看出自己是潛力股,起了拉攏自己之心了?   王斗倒是聽說李世臣有一個女兒,長得如花似玉,只是一直住於州城之內,從小到大,王斗就沒有見過。他要將女兒嫁給自己,不知心血來潮還是另有目的。   想到這裡,王斗微笑道:「沒想到世伯如此抬愛,真是意外。」   李天敘笑道:「大人是當世之英雄,擊殺韃子,又為百姓分田分地,叔父每每說起,都是歎服。說起我那侄女,也是樣貌俱佳,乃是保安州一等一的美人兒,又琴棋書畫無不精通,美女配英雄,此乃天造地設的好姻緣啊。對了,叔父還說,只要我們李家與大人成了一家人,不要說願意拿出一萬兩白銀作為嫁妝,便是大人有什麼難處,比如說來年的耕牛啊,農具啊,叔父他老人家都願意為大人盡力而出。」   王斗哈哈大笑,道:「世伯太抬愛我王某人了,竟願意讓李小娘子委身為妾,我王斗受之有愧啊。」   此時在王斗身旁,還站著溫方亮,韓朝,韓仲,張貴,令吏馮大昌等人,聽到李家願意出白銀一萬兩的嫁妝,還願意幫忙解決州城的耕牛農具等問題,他們眼睛都瞪大了,特別是溫方亮與張貴,更是羨慕不已。雖說不知那李小娘子是美是醜,不過各人眼中的神情,分明是讓王斗犧牲一下,馬上答應下來的表情。   只有謝一科滿臉不友好的瞪著那李天敘。   「為妾?」   李天敘愣了一下,他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大人說笑了,以我侄女的身份,怎麼能為妾呢?傳出讓外人笑話,定要正室妻子的名份才合乎她的身份體統。」   王斗又笑了笑,謝一科滿臉緊張地看著王鬥,害怕他口中吐出一句話:「為妻就為妻好了。」   好一會兒,才聽王斗淡淡道:「做妻不必談,做妾可以考慮。」   李天敘乾笑不已,謝一科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他惡狠狠地瞪著李天敘,雙目轉動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王斗回到操守府邸後院,兒子王爭正歡快地在床榻上滾來滾去,不過看看母親,皺著眉頭坐在那裡,還有妻子謝秀娘,也是坐在一旁一語不發,她低垂著頭,雙目紅腫,似乎還哭過的樣子。   見了王斗進來,母親鍾氏神情嚴肅地將王鬥招到身旁,她語重心長地道:「兒啊,秀娘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只認她是我的媳婦。你不可負了她,你也聽過書看過戲,那陳世美可是受人唾棄的,我兒萬萬不可學他。」   王斗猜測定是謝一科這個大嘴巴將方纔的事情告訴自己姐姐了,他哭笑不得,道:「娘,您放心吧,兒子不是那樣的人。」   鍾氏嚴肅地點了點頭:「有我兒這句話,為娘就放心了。」   她示意王斗:「去看看你媳婦吧。」   她歎了口氣,走了出去。   王斗來到謝秀娘的身旁,她瘦小的身子在微微顫動,他柔聲道:「秀娘,你怎麼了?」   謝秀娘抬起淚眼,抽抽噎噎地道:「夫君,只怪妾身出身低賤,又不能為你排憂解難,妾身無用。」   王斗握著謝秀娘冰冷的小手,柔聲道:「你夫君出身又高貴到哪去?盡說這種傻氣的話,秀娘,我們可是患難夫妻,將來要白頭偕老的,我向你保證,你永遠都是我的正室妻子。」   謝秀娘驚喜地道:「哥,你說的可是真的?」   王斗肯定地點了點頭。   謝秀娘大喜,她拋卻了矜持與羞赧,緊緊地抱住王鬥,她在王斗耳邊嬌羞地道:「哥,讓奴再為你生個兒子吧。」   ……   王斗一身輕鬆地出了大堂來,正想喝口茶補點元氣,今日的謝秀娘比往常厲害了五倍。   還沒坐下,卻見韓朝匆匆過來,他向王斗低聲稟報道:「大人,方才謝兄弟領著幾人恨恨出去,卑職怕出什麼事,派人悄悄跟隨,竟見謝兄弟將那李天敘幾人拖入小巷毆打,卑職看過了,李天敘幾人人人帶傷,那李天敘更是被打得骨折嘔血。」   王斗大怒:「這個混賬東西。」   ……   此後幾天卻是風平浪靜,謝一科也被禁足在操守府邸內不得外出,他被打了二十軍棍仍是生龍活虎,他洋洋得意,整個操守府邸內都可以聽到他變調高昂的歌聲,在他的高聲怪調下,府內雞犬安寧。   謝秀娘心疼弟弟的傷勢,親自為他調藥,謝一科安然享受,一副功臣的樣子。   崇禎九年十二月初七日,韓朝來找王鬥,他道:「大人,有一人,大人或許可以見見。」   王斗哦了一聲,他知道韓朝眼界頗高,他親自推薦人才,想必不錯。   他問了幾句,越聽越奇,原來韓朝推薦的是一個叫高尋的年輕小旗官,還是亂軍首領,把總池登善的麾下,時任甲長,管著十個軍士部下。當時池登善幾百兵盡數被誅,只有高尋甲中軍士安然無恙,原因是當時高尋說服了手下一甲軍士不要參與謀亂,最後一甲軍士得以倖免,不但人皆奇之,甲中軍士也視高尋如再生父母。   不但如此,那高尋還武藝高強,特別是箭術無雙,有保安衛第一神射之稱,韓朝說自己曾試過他,他的箭術,連自己都是歎服。這樣的人才,卻一直得不到陞遷,原因是他為人正直,不肯外出撈取偏門,自然無錢孝敬,上官不喜,哪能高昇?   這樣的人才,卻是王斗急需的,他道:「快帶他來見我。」   高尋大步行進,他的腰桿挺得筆直,目不斜視,行走中,盡顯豪邁之意。   他的心情激動,外面仍是沉著。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想那日束髮從軍,想那日霜角轅門,想那日挾劍驚風,想那日橫槊凌雲……」身為熱血男兒,何人沒有理想追求?誰不想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   「大丈夫生於此世,當提刀仗劍,縱橫世間,創不世之業,方不負此身。」這是高尋平日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可歎造化弄人,竟一至於斯,自己自認技藝無雙,卻一直得不到升展的機會,他的豪言壯語,外人只當他是癡人說夢。   新任操守大人初到保安州,高尋前往觀看,見其鐵甲大軍之威勢,他深深歎息:「大丈夫當如是。」   回家後他碾轉難眠,有心投效,卻苦於沒有引見機會,他尋思王斗治軍甚嚴,其人定然殺伐決斷。官兵亂起,他意示到機會來臨,立時說服麾下袍澤不要參亂,果然一枝獨秀下,成功讓操守大人注意到自己,心願得償,心情安能不激動?但他城府頗深,內心雖是喜極,外表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仍是舉止有度。   他大步進來,操守府邸寬闊的大廳上將官濟濟一堂,高尋心中豪情湧起,操守大人麾下猛將如雲,自己未必不能位列其班。   他看見韓朝,目光中深深的感激之情,韓大人的引見之情,自己永生難忘,接著他看見上首高高而坐的操守官王斗大人。   他推金山,倒玉柱,向王斗拜倒,朗聲道:「保安州中千戶所右百戶世襲小旗官高尋,見過操守大人。」   廳內所有的目光都是看向高尋,眾人都在心下暗暗道:「好一個美男子!」   高尋身上穿著犀牛紋飾的小旗官衣,腳著牛皮硬靴。他的身材修長健壯,腰桿挺直,身姿極佳,特別是他唇紅齒白,卻又英氣勃勃,俊美中透出一股硬朗,身上充滿了力量。   他的俊美可以與溫方亮相比,如果說溫方亮的俊美中有一股奶油味,用俊俏來形容,他則是俊朗無比。   王斗也是讚歎不已,他微笑道:「高尋,你起來!」 第158章 護送   從操守府邸出來,高尋一路回家,他滿臉笑容,一進屋,他就高聲叫道:「娘子,娘子。」   他的夫人田氏迎了出來,含笑道:「夫君回來了?」   她細心地給高尋拂去身上的雪花,又為他整理衣衫,見高尋滿臉喜色,她柔聲道:「夫君有何喜事,說與奴家聽聽。」   高尋握住她粗糙的雙手,心情激盪下,聲音都有些顫抖:「娘子,我與你說,今日操守大人接見我了。」   田氏又驚又喜,她道:「真的嗎?這……這真是太好了。」   她聽完高尋的講述,不由哽咽:「夫君,你多年的心願,終於得償了。」   高尋也是滿足地歎息,他環顧自己簡陋破舊的小院,說道:「娘子,這些年委曲你了,等日後有了錢糧,我便為你購置一所大宅院。」   田氏低聲道:「只要與你在一起,便是再苦我也甘願。」   其實田氏與謝秀娘一樣,也是童養媳出身,她自小與高尋一起長大,成年後,二人圓房成親。田氏雖樣貌普通,平日荊釵布裙,毫不起眼,然持家賢惠,夫妻二人感情甚篤。   高尋俊朗英姿,州城內仰慕他的女子不少,甚至許多富家女願意帶豐富的嫁妝倒貼,然高尋一率拒絕。他與田氏成親數年,今年雖才二十一歲,但己育有一子二女,日子雖苦,倒也和美。   夫妻二人靜靜而立,都是憧憬未來美好的生活,田氏忽然道:「夫君今日大喜,待奴家去購些酒肉,以為夫君慶賀。」   高尋笑道:「確實,是要好好喝一杯。」   他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娘子,你上街時,便為我去書鋪買幾本書吧。」   田氏有些奇怪,她這丈夫平時最愛舞刀弄劍,就是不喜看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讓自己買書。此時書籍甚貴,買了書後,這個臘月更要節衣縮食了,她沒說什麼,只是提了菜籃出去。   高尋的腦海中則浮現出今日操守大人接見自己的情形,他老人家神情溫和親切,問了自己很多事情,最後他還問了一句:「高尋,你可曾讀過書?」   當時自己尷尬地回答沒有,操守大人臉上現出遺憾的神情。高尋雖然不明白操守大人為何問自己這個問題,在他印象中,武人只要武藝高超,可以舞刀弄劍不就行了嗎?   不過操守大人這樣問,肯定有他的道理,從今天開始,自己就要好好讀書了。   ……   崇禎九年臘月初十日,眼見離過年沒有多少時間,王斗打算去路城一下,看能不能從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那裡討要一些耕牛等物回來。前兩日他去了衛城一趟,從守備李貽安大人那要了一百多頭耕牛,衛城對王斗的支持也只能如此了,再多的物資,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不過署守備徐祖成答應王鬥,親自與王鬥到路城走一趟,一方面是幫助王鬥,一方面是以討教公務之名,給紀兵憲拜個早年,送份厚禮,拉拉關係。   臨行時,知州李振珽突然遣人找到王鬥,言道王斗要去路城,住在自己府上的紀小娘子正巧要回轉路城,王斗正好一路護送她回去。   州城事務有張貴,田昌國等人主理,又有韓朝,韓仲,溫方亮,馮大昌等一干心腹在城內,王斗離開幾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討要耕牛等物資,沒有王斗親自出馬,王斗擔憂他們吃不開。   他從操守府邸內出來,一干護衛皆是策馬隨在左右,這些護衛由謝一科帶領,此外謝一科還領著從舜鄉堡帶來的兩小隊夜不收。一行人到了街上,街上百姓紛紛向王斗施禮,如果說以前王斗誅除亂軍時,州城的軍民對王斗只有畏懼,現在王斗分田分地,他們目光中已經帶上諸多崇敬。   到了保安州治前,大門前停著一輛秀麗的車馬,這車馬以前王斗曾見過。此外還有一些騾馬,一些下人丫鬟大包小包的,正在急急搬運著什麼。只聽州治內聲音響起,卻見知州李振珽親自將那紀小娘子送了出來,此外還有知州府的少夫人也是隨在他的身後。   王斗看去,卻見那紀小娘子身著純白的華美貂裘,襯得她更是嬌媚秀美。她走在大門口,對知州襝衽行禮:「大人請留步,流連府上多日,有勞款待,實是感激。」   李振珽呵呵笑道:「小娘子一路走好,代下官向兵憲問好。」   少夫人也是走上前來,對紀小娘子道:「妹妹一路順利,路途安康。」   紀小娘子笑道:「挽雲姐,明年我還會來的,現在說話的人只有你了。」   她看到王鬥,笑道:「王鬥,原來是你親自護送我啊,小女子愧不敢當哦。」   她清脆的笑聲咯咯不停,又轉頭對少夫人笑道:「有我們的王大人護送,定是旅途平安,生人勿近,姐姐大可不必擔憂。」   那知州看見王鬥,過來寒暄,說些拜託王斗的話,那少夫人沉靜的目光,則是靜靜地看著王鬥。   說了幾句閒話,那紀小娘子上了馬車,兩個丫鬟急忙上前,將車簾打開,讓紀小娘子進去。然後又是幾個貼身的丫鬟隨紀小娘子進入車內。蹄聲響動,一行車馬,緩緩向城外而去。   ……   從州城出來,經洋河,經清水河,再往東北行二十里,才到保安衛城下,在那裡,王斗要接了署守備徐祖成,一起前往路城懷來。   一路而去,不顧身旁丫鬟的勸阻,紀小娘子打開車馬窗簾,一直看著外面的景色。她不說話時,兩目清如潭水,寒風中,她雙腮白膩透紅,如同抹上一層胭脂。王斗身旁許多護衛為她美色所懾,都是不時偷看她,謝一科也是不時呆呆地看向她。   王斗看了紀小娘子一眼,見她以手托腮,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她突然對王斗道:「王大人,你可會吟詩作曲?」   王斗道:「不會。」   紀小娘子又問:「你可會吹簫撫琴?」   王斗道:「不會。」   紀小娘子不語,嘀咕了一句:「可惜了。」   她雙目打量王鬥,看得王斗頗不自在,心想這女人有病。   忽然紀小娘子又道:「王鬥,有一句我想問你,只是不知道該不該問。」   王斗淡淡道:「小娘子有什麼話就問吧。」   紀小娘子道:「近期我在州城,聽聞旁人對你言論,有人說你暴虐好殺,你怎麼看?」   此言一出,謝一科等人立時臉上變色,看向紀小娘子的目光已是不友好。   王斗冷淡道:「王某人行事,又何必在意旁人怎麼看?」   紀小娘子認真道:「其實依小女子之見,我也認為誅除幾個為首亂軍,餘者好生教導就可,王大人,你太好殺了。」   王斗哼了一聲:「不施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亂世用重典,本官若不如此,亂軍如何迅速平定?哼,婦人之言,至為可笑。」   聽王斗這樣說,紀小娘子車馬旁幾個家人立時喝罵:「大膽,敢對小娘子如此無禮?」   見他們如此,王斗身旁諸護衛也是不甘示弱,紛紛回罵,以謝一科的罵聲最大。   那紀小娘子被王斗如此說,又羞又惱,她雙頰緋紅,白了王斗一眼:「啊呀,操守大人好大的虎威,小女子好怕哦。」   她哼了一聲,一聲巨響,將窗簾關上了。   王斗鬆了口氣,心想終於清靜了。心下又隱隱猜到那紀小娘子的身份,心想這種官宦之女,都是這種嬌縱的脾氣。   ……   過了鎮海橋,很快到了保安衛城的西門,在西門下,署守備徐祖成已是帶著一些家丁在城下等待,他可沒有王斗的好身板,大冷的天氣,他只是緊緊縮在溫暖的車馬內,不過看到紀小娘子那輛秀麗的車馬時,他先是一呆,隨後趕緊下來拜會紀小娘子。   紀小娘子打開車簾,在車馬內與徐祖成應答幾句,她臉上帶著微笑,風姿儀態之佳,似乎一點看不出是剛才那位對王斗發脾氣的少女。王斗又見過徐祖成,二人寒暄幾句,繼續往懷來城而去。   從保安衛城過去,往東八里是洪字暖鋪,往東二十里是轉字暖鋪,再往東三十里是氣字暖鋪,由於崇禎年間裁撤郵驛,這些往日熱鬧的暖鋪郵驛都是衰敗,加上天氣寒冷,各個郵驛之間冷冷清清,沒什麼人煙。   經過洪字暖鋪時,一行人也不停留,只是往前而去。一路上,徐祖成都想找機會能與紀小娘子說幾句話,拉拉交情,卻是一直沒有機會,這讓他頗為失望。   下午時,一行人到了轉字暖鋪,在這裡稍事歇息,喝點熱水,徐祖成慇勤地招待紀小娘子一行人,王斗則是與諸護衛下馬透透氣,在郵驛周邊走走。   看著眼前廢敗的驛站,王斗陷入沉思,謝一科則在旁與幾個護衛嘻嘻哈哈地笑鬧,一邊玩弄手中的火銃。這時王斗聽到紀小娘子的話:「王鬥,你在看什麼呢?」   就見紀小娘子走上前來,她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只是走到王斗的近前,不等王斗回答,她的雙目又是看向王斗身旁護衛手上的火銃,她眼露好奇,說道:「聽聞你此次大敗奴賊,靠的就是火銃之利,能不能讓我看看,有什麼希奇?」   此時她的話卻是對身前一個高大的王斗護衛所言,那護衛見佳人軟語懇求,早已意動,不過王斗軍中軍紀森嚴,軍中利器,豈能隨便讓外人觀賞玩弄?他的目光看向王鬥,王斗略一點頭,他將火銃雙手遞給了紀小娘子。   紀小娘子接過來,她嬌聲道:「啊呀,好沉啊。」   她興致勃勃地玩弄起來,看著紀小娘子手上的火銃,徐祖成歎了口氣,自己曾從王斗那要來一隻上好火銃,帶回衛城後,本想讓軍匠依樣打造,可惜衛所中剋扣工料惡習不改,這打出來的火銃質量,卻是遠遠不如王斗部下使用的火銃。   紀小娘子玩弄了一陣,對王斗嬌聲道:「王鬥,這火銃怎麼打,你教我好不好?」   眾人都是一驚,徐祖成若有所思,他目光在王斗身上轉轉,又在紀小娘子身上轉了轉。紀小娘子身旁一干家人丫鬟則是臉色大變,不敢相信地看著王斗身前言笑晏晏的自家小姐。 第159章 銀礦   聽那紀小娘子這樣說,王斗看了看她,自己與她的關係似乎還不到這一步吧。   一個丫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對紀小娘子提醒道:「小娘子萬請小心,這火器危險,若是炸膛傷了,奴婢等如何向大人交待?」   幾個紀府家人也是苦勸,紀小娘子不以為意,只是催促王斗道:「王鬥,你快教我啊。」   王斗道:「你看好了。」   他示意身旁一個護衛將火銃遞給自己,又從那護衛手中接過一根定裝紙筒彈藥,將火門打開,咬開紙殼一端,將殼內的火藥倒入一部分,然後關閉火門,將筒內的火藥連同鉛彈塞入銃口,用搠杖捅實,最後點燃火繩。   他動作非常流利,外人眼中眼花繚亂的程序,他一會兒就完成了。他手持火銃,瞄準了前方一棵小樹,瞄了一會,他扣動板機,火繩點燃火門內的引藥,一聲巨響,那顆小樹竟被攔腰打斷。   紀小娘子拍手大叫,連道:「我來我來。」   王斗估計她有十八歲了,與知州府的少夫人一樣還是小腳,沒想到這樣蹦蹦跳跳,沒一點官宦女子的雍容體統。她身旁幾個紀府的家丁則是露出凝重的神情,這保安州操守官麾下的火銃,竟如此的犀利。   紀小娘子要來一根定裝紙筒彈藥,嫌這裡有一股硝煙味,便跑到十幾步遠的一個地方,興致勃勃地裝填起來,不過裝了半天,她卻忘了王斗剛才的動作,她見王斗站得遠遠的,便跺腳叫道:「王鬥,你過來呀,你傻呼呼的站在那裡幹什麼呢?」   王斗哭笑不得,只能靠近她的身旁,教她該如何如何裝填,又該如何瞄準,二人靠得頗近,幾近耳鬢廝磨,一般淡淡的處女幽香沁入王斗鼻內,眼前佳人如玉,鬢雲欲度香腮雪,王斗不由內心一蕩,他快速平靜下來,再看向眼前的紀小娘子,她的耳根也是慢慢紅起來。   見二人如此親近,王斗的一干護衛都是看得眼睛快突出來,紀府的一干家人丫鬟也是呆呆地張大嘴巴。只有徐祖成用力地揉著自己的臉頰。   紀小娘子依王斗之法填好子藥,然後瞄準打出,一聲巨響,什麼也沒打到,紀小娘子卻是歡聲大叫,道:「太有意思了,再打一銃。」   她興致勃勃又打了兩銃,看她的樣子,還要接連打下去,這時一個丫鬟上前,對紀小娘子低聲道:「小娘子,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路呢。」別有意味地看了王斗一眼。   紀小娘子忽然什麼興致也沒了,她不知道想到什麼,幽幽地歎了口氣:「王鬥,我們走吧。」   ……   從轉字暖鋪過去為氣字暖鋪,接著便是屬於懷來衛的土木驛。   到土木驛時,天色己晚,眾人在土木驛歇息一晚,第二日繼續趕路。又經懷來衛境內的臣字暖鋪,老字暖鋪,一字暖鋪,一行人終於到達宣府鎮東路的懷來城下。   王斗在懷來城內待了兩日,他回來時,帶回了兩百頭耕牛,再多就沒有了。路城自己也是困難,不可能支持王斗更多。當日王斗隨署守備徐祖成拜見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時,紀大人倒是很親熱地接見了王鬥,言語中頗有讚許。   紀大人在路城聽聞王斗大力開墾荒地,對他的賣力很是感慨,國朝如此勤勉的將官,真是少啊,加上王斗作戰勇猛,這樣的人才出現在自己治內,也是一件自豪的事。不過紀大人雖然看重王鬥,但限於條件,更多的耕牛物資,還要王斗自己想辦法。   在路城兩日,王斗還得到一個消息,原來那紀小娘子竟是兵憲紀大人的女兒,名叫紀君嬌什麼的,紀大人三子五女,這紀君嬌年紀最小,也最受兵憲夫婦寵愛。王斗一直懷疑這紀小娘子的身份,真實聽聞後,還是吃了一驚。   ……   崇禎九年臘月十五日,王斗回到了保安州城,見王斗接連從衛城、路城要來大批的耕牛農具,人人都是佩服王斗的手段,州城軍民百姓更是歡呼雀躍,對王斗充滿信心。   不過雖然王斗從各地要來了幾百頭耕牛,但與保安州軍民的需求還是差得太多,得再想辦法了。   臘月十六日,王斗請來了舜鄉堡慶天福商行的東主賴滿成,這賴滿成是現保安衛署守備徐祖成的外甥,曾與王斗打過交道,他經營了一家牛市行,內有各樣馬、牛、騾、駝等役畜出賣。   接到王斗的邀請,賴滿成樂顛顛地來了,他還是那樣的油頭粉面,大冷的天氣,手上仍搖著那把招牌似的灑金扇兒。   見了王鬥,賴滿成笑嘻嘻地叩頭,爬起來後,他對王斗笑道:「想當日操守大人還是舜鄉堡的防守官,眨眼之間就……嘖嘖……」   他口中嘖嘖稱羨,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份禮單,說是賀喜王斗高昇的,王斗微笑著將禮單遞給了旁邊的謝一科,然後正色道:「賴兄弟,今日我招你來,是有正事要談。」   賴滿成也是坐直了身子,他眼中透出精明:「大人只管吩咐,只要小人可以辦到。」   王斗看著賴滿成:「我想從你那裡購買一千頭耕牛,你有沒有辦法辦到?」   「一千頭?」   賴滿成吃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他極力坐穩身子,看著王斗:「大人所言當真?」   王斗道:「自然當真,本官還會欺瞞你不成?」   「我只問你一千頭耕牛,有沒有辦法辦到。」   賴滿成盤算良久,肯定地道:「可以,只是需要數月時間。」   王斗道:「無妨,明年秋播前湊齊便可,一千頭是最少,或許以後還需要更多。」   賴滿成對王斗左看右看,王斗微笑道:「怎麼,信不過本官?我可以先給你一部分單金。」   賴滿成笑了起來,他眼中現出豪氣:「定金大可不必,我老賴還信不過您堂堂操守大人?」   「大人可在耕牛到後再給小子銀錢。」   王斗微笑道:「很好,是個做大事的,以後我們合作的機會還很多。」   「對了,你耕牛價格如何?」   「大人購買這麼多的牛具,小人便給大人最優惠價格,一頭牛五兩五錢。」   王斗皺了皺眉:「太貴了。」   賴滿成叫起撞天屈來:「我的大人喲,這國朝的耕牛價格可是一日甚於一日,還要長途販運,這人吃牛嚼的可不少。」   「不說押運夥計,還有護衛的人手吃喝,單單這牛。」   他向王斗比劃:「耕牛長途販運,好比耕地幹活,這吃喝上可得盡心,須做到芻豆飽足。這牛吃草,是很有講究的,春夏要吃青草,還是那種春日的嫩草,如餵牛乾草,需鍘得很細,再拌上米湯糠麥麩皮之物,且要勤喂,喂的量還要少,冬日尤是如此。趕路急的話,還要給耕牛吃夠豆料,是豆料喲大人,零零碎碎算下,這每頭牛五兩五錢……」   王斗淡淡道:「五兩。」   賴滿成道:「我的大人喲……」   王斗道:「五兩。」   賴滿成愁眉苦臉半天,忽然他哈哈大笑起來,對王斗豎起了大拇指:「大人,您可比小人還精哪。」   他豪氣干雲地道:「好,五兩就五兩,三個月之內,一千頭耕牛定給大人運到。」   ……   崇禎九年臘月十六日,王斗觀看邸報,臘月初,總督洪承疇率軍與李自成戰於隴州,李自成兵敗退走慶陽等地,形勢對官兵有利。而就在今日,保安州知州李振珽也急派人將王斗商請到州治內議事。   他憂心忡忡指著一份公文:「王大人,又加派了,分到我們保安州的也不少,這該如何是好?」   王斗接過觀看,卻是剛到的一份公文,朝廷又加派稅銀,分到保安州頭上有銀二百七十四兩。   王斗曾看邸報,到今年九月止,兩淮鹽課積虧了二百多萬兩,今年的十一月,朝廷決議培築京師以防禦清兵入寇,不過工部尚書劉遵憲稟報庫內無銀,內閣便商議向天下加派輸納。   果然到了十二月,決意出來了,加派輸納,大明各省共加派銀二百九十九萬三千餘兩,除北直隸奉旨蠲免外,各省的加派銀都在幾十萬兩之間,其中宣府鎮東路的延慶州加派銀九百五十三兩,保安州加派銀二百七十四兩。   看著公文,王斗靜靜不語,知州李振珽則是眼巴巴地看著王鬥,現在他上了王斗賊船,免去了明年州城民戶們的屯糧徵收,一文錢的收入沒有不說,現在又有加派銀前來,明年如果這筆錢拿不出,那可如何是好?   李振珽看過邸報,就是今年的十一月,浙江、江西、湖廣的布政使姚永濟,朱之臣,曾道唯幾人,由於不能完成賦稅徵收,全部被奪官視事,聖上的決心很大,李振珽怕啊。   好半晌,李振珽看王斗有反應了,他急道:「怎麼樣?」   王斗微笑道:「知州大人何必著急,不過加派區區幾百兩銀子,放心吧,我給得起。」   他寬慰了李振珽出來,回到操守府邸內,一干將官也是圍了上來,顯然他們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們都是眼巴巴地看著王鬥,也只有王斗才能為他們想出辦法了。   王斗取出一錠銀子在手上拋弄,淡笑道:「說起來,這銀子不過死物,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不如穀物與絲麻,不過世人執著罷了。」   他招了韓朝進入內室,對他道:「韓兄弟,有一件事,我要你去辦理。」   韓朝道:「請大人示下。」   王斗取出保安州地圖,指著其中兩個位置,說道:「這兩個地方,各有一個銀礦,我要你帶人去查探真實。」   不錯,就是銀礦,後世涿鹿縣輝耀的相廣,欒莊的上井溝幾地,各分佈有幾個銀礦,儲量近達三百噸。   王斗早派人看過,目前這幾個地方,都是空無一人,這幾個銀礦,想必仍是無人知曉。 第160章 開採、韓朝成親   銀礦儲量近三百噸,那就是白銀總量幾百萬兩。不過相比後世,此時大明採礦能力低下,開採技術複雜,還需要投入大量的勞動力,想開採冶煉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特別眼下這種情況,王斗如要冶煉白銀,需要冒很大的風險,大明對鐵煤等礦管制相對鬆懈,不過對金銀銅等礦的管制卻是非常嚴格。開採金銀等礦,向來都是戶部及都察院派人專門閘辦銀課,自己區區一個操守官,如果私自開採金銀等礦,被有心人知道,舉報上去,這罪名可就大了。   所以王斗雖然早知道保安州境內有這幾個銀礦,卻是遲遲不敢動手,一直到自己升任操守官,有了一定的實力,銀錢壓力又極大,王斗已經沒有辦法,這個風險不冒也得冒。   王斗記得大明一些富礦白銀開採量每年可達三萬兩左右,如果自己操持得好,一年下來,上井溝這幾地一萬到二萬兩白銀應該可以開採到。就算每年一萬兩白銀,源源不斷的,也是筆龐大的財富,可以解決王斗許多困難,這個風險,值得冒。   聽了王斗的話,韓朝也是大吃一驚:「銀礦?」   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韓朝當然知道私自開採銀礦意味著什麼,他雖然不知道王斗如何得知相廣、上井溝等地有銀礦,不過操守大人將這麼重大的事情交於自己辦理,足見王斗對自己的信任,他抱拳施禮道:「大人放心,就是刀山火海,下官也要為大人辦好此事。」   看著韓朝,王斗滿意地點了點頭,韓朝最早跟隨自己,又為人沉穩冷靜,此事交給他辦,確實選對人了。如果是韓仲,高史銀幾人,聽到這個消息,早跳起來了,王斗不懷疑他們的忠誠,但他們的性子,卻是辦不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王斗細細對他交待:「你到舜鄉堡去,去尋匠頭李茂森,讓他帶些人隨你前去勘察。」   ……   韓朝領命而去,一去十幾日,直到臘月的二十七日,他才回到保安州城,隨行的還有匠頭李茂森,老匠吳世宦等人,幾人風風塵僕僕,臉容黑瘦,滿是風雪刮開的口子,足見他們勘察的辛苦。   韓朝向王斗稟報,他已經帶人察實,保安州境內的輝耀堡相廣,五堡欒莊的上井溝幾地,確實分佈有幾個銀礦,這幾地荒無人煙,足以悄悄開採而不引人注意。   接著便是老匠吳世宦說明這些日尋礦的情況,算起來,吳世宦從崇禎八年起跟隨王鬥,他的利益,現在與王斗緊密相連,目前他在舜鄉堡負責各土木事宜,主要帶領各匠戶們打制灌溉水車等物,兩年下來,有了不小的身家,甚至比一些軍官還富有,是匠戶中第一批先富起來的人物,看到他的例子,各匠戶們都是信心百倍,呈匠頭可以過上好日子,自己同樣可以。   兩年過去,吳世宦的頭髮更白了,不過他仍是聲若洪鐘,精神矍鑠。他算是全才,打制武器,土木工活,尋礦採礦等,算是樣樣精通,韓朝秘密找到李茂森時,李茂森便找到了吳世宦,二人知道此事重大,都是挑選匠戶中自己最信任的親信子侄,隨韓朝一起,到相廣等地去尋礦勘測,事情終於有了結果。   王斗賞了李茂森,吳世宦二人一張椅子坐,讓二人心下感激,操守大人漸漸位高權重,仍是如在靖邊堡,舜鄉堡一樣,對他們這些下人如此和藹,現在更是托以重任,二人都有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   吳世宦道:「大人,小的們隨韓千戶前往大人所說的相廣、上井溝等地勘測,那邊確實是有銀礦,只是該地礦脈橫斜若樹枝,開採煉銀,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恐需人力較多。」   依吳世宦說的,相廣等地的銀礦並不是什麼露天富礦,只能以坑采為主,沿著礦體的走向豎井開拓。   他估算了一下,有些洞井開採後,垂深可達五十丈,水平長可達六十丈,就是一些小井,怕也要深達十丈。而且這銀礦還混有大量的並發之物,如鉛鋅等,燒煉成銀,需要費很大的功夫。   李茂森也道:「小的看過了,該地銀礦品相不高,估計八石方可得銀七兩。煉礦成銀,需將礦石舂碓成屑,再投鉛於爐中,銀溶於鉛,方可分離白銀,種種工時不少。」   他臉上露出擔憂之色:「相廣等地荒無人煙,雖能掩人耳目,不過當地食宿惡劣,小的最怕就是四面高地有泥石之流。」   李茂森負責舜鄉堡各樣軍器的打製,他與吳世宦分工,一負責兵器,一負責民器,在舜鄉堡工匠中,他比吳世宦還富有,已經在舜鄉堡內蓋了一所大宅院,讓人羨慕不已,他的利益,也與王斗緊密相連。   他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王斗沉吟良久,道:「銀礦的開採,勢在必行!」   他對吳世宦道:「吳師傅,這銀礦之事,便你負責吧。你挑選開礦匠工,他們的衣食口糧,本官都會優厚供給。只需勞作數年,他們便可一生衣食無憂。為讓礦工們安心勞作,他們的家口,也盡數集中到相廣等地去。」   他看著吳世宦微笑:「聽聞吳師傅有四個兒子,個個技藝出眾,可喜可賀。」   說起自己的幾個兒子,吳世宦也是笑得合不攏嘴。   王斗道:「從明年起,舜鄉堡便要開設木工廠,伐木場,石料廠,石灰廠等作坊,你的幾個兒子,完全可以負責這些廠礦的運作嘛。」   吳世宦更是大喜,連忙拜謝過王鬥。   王斗對李茂森道:「明年舜鄉堡同樣要開設銃炮廠,火藥廠,鐵廠等作坊,李師傅,這些廠礦的運作,我也決定交給你來處理。」   李茂森同樣大喜過望,連連跪下向王斗叩頭。   送走了吳世宦與李茂森,王斗對謝一科道:「你到舜鄉堡跑一趟,去將鍾調陽叫來。」   ……   很快便是大年夜,新的一年開始了。   崇禎十年的正月初六日,韓朝終於成親了,新娘子便是保安州城萬勝和米店的鄭娘子。比起兩年前,現在的萬勝和米店規模可比以前大了許多,原因就是王斗領軍到了州城後,所需要的米糧,都是向萬勝和購買。   光光王斗麾下,近千人的兵馬吃喝,就不是一筆小數目,這麼大的客源,讓萬勝和米店的規模如同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現在的萬勝和,在州城內已經連開數家分店。為了解決這些軍士的糧米供應,萬勝和米店夥計四處買糧,也為王斗帶來了大量的外地情報。   韓朝在州城的府邸位於城巽隅的承恩坊,離管屯官張貴的府邸不遠,這所宅院面積不小,不過這筆銀錢韓朝也拿得出來。與王斗身旁各個千戶一樣,韓朝只分到一百五十畝田地,光靠田地收入,怕買這所宅院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韓朝的收入主要是靠殺敵繳獲分賞,王斗分賞頗厚,這兩年來他沒有發下一文錢的糧餉,不過每次剿匪或是殺敵,很多普通的軍士,光分到手的銀錢,就抵得上普通明軍一年的糧餉,軍官分賞更厚,這讓舜鄉堡軍士與別地明軍不一樣,都是盼望著上陣殺敵。靠著這些分賞,韓朝才有能力在州城買房。   此時他的府邸內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從一早開始,賀喜的人員就不斷前來。韓朝,韓仲兄弟身為州城操守官王大人的心腹部下,又都是千戶官身,現在韓朝成親,誰不想借這個機會前來交好?   州城管屯官張貴來了,營操守官田昌國來了,把總溫方亮來了,鎮撫官遲大成來了。還有舜鄉堡一干舊識,防守官林道符來了,副千戶孫三傑來了,副千戶高史銀更是來了。還有保安州各堡的軍官們,各地的鄉紳商戶,都是紛紛送來賀禮,將韓府內擠得滿滿的。   特別是高史銀,他現在竟與韓朝成了親家,他娶了鄭娘子的三妹鄭曉芸為妻,而韓朝又娶了自己妻子的姐姐為妻,自己與韓朝算什麼關係,高史銀一時間也分辯不清。   不過他一進屋就哈哈大笑,高聲道:「韓兄弟,我的兒子都會跑路了,你現在才娶妻……嗯,現在也不算太晚。」   他看韓朝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老氣橫秋地評論:「不錯,這才像個有家室男人的樣子。」   韓仲站在哥哥的身旁,他也是打扮得喜慶非常,這幾天他忙裡忙外的,焦頭爛額。   他與哥哥住在一起,大哥成親,他這個當弟弟的,自然有義不容辭協助的義務,此時他瞪眼道:「高蠻子,你不過比我哥早成親一年,就這個教訓的口氣?」   高史銀叫道:「韓二兄弟,你也不小了,該成個家了。」   眾人一片嘻笑中,高尋靜靜地站在一旁,韓大人成親大喜,又與他有引見之恩,他與妻子田氏商議,也咬牙備了一份禮物,雖然不重,也是他的心意。   此時看韓朝春風滿面的樣子,高尋心下羨慕的同時,也是暗暗發誓,總有一日,自己也要如韓大人一般,這般的春風得意,最後封妻蔭子,光宗耀祖。 第161章 出境剿匪   保安州城萬勝和米店,此時這裡也是張燈結綵,賓客如雲,鄭娘子的叔叔鄭經綸打扮得煥然一新,只是在門口不時的迎來送往。   「四爺,恭喜恭喜啊。」   每個進來賀喜的賓客們都這樣說,他們看向鄭經綸的眼中都滿是嫉妒,這鄭經綸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一個侄女嫁給操守大人的愛將,舜鄉堡掌握實權的營操官,副千戶高史銀。現在更有一個侄女嫁給操守大人的心腹,千戶官韓朝,這下鄭家不興旺都不行了。   韓朝與韓仲兄弟都是千戶官,又儘是操守王大人的心腹愛將,他們兄弟調到州城來時,聽聞二人尚未娶妻,不知有多少人在打主意,想將自己女兒嫁給兄弟二人,結果卻是花落鄭家。很多人都在惡意猜測,這韓朝連自家美貌女兒都不要,卻找了個寡婦,難道那韓朝興致與眾不同?   當然了,各人只敢在內心排誹,在表面上,對鄭經綸還是要笑臉相迎,現在的鄭老四,在州城這個商業圈中,誰人敢不正眼看他?走到哪裡,誰不恭敬地稱他一聲:「四爺?」   對自家侄女的婚事,鄭經綸自然非常滿意,當初鄭娘子的三妹鄭曉芸嫁給高史銀時,鄭經綸曾表示反對,隨著高史銀的官位快速上漲,最後成為舜鄉堡的副千戶時,侄女的婚事,已經成了他高瞻遠矚的得意之舉了。   現在大侄女更嫁給韓朝,千戶的官身,操守大人的心腹,侄女一過去就是官太太,所以對鄭娘子的婚事,鄭經綸可是無比的上心,這些時日他忙上忙下,精思力竭的,圓圓的臉都瘦了一大圈,不過精神卻是非常好。   他穿著嶄新的絲綢衣衫,富態的臉上笑容就沒有停過,只是將一個個賓客迎進宅院之內。   此時在裡屋,鄭娘子的三妹鄭曉芸看著對鏡梳妝的鄭娘子道:「姐姐今日好美。」   鄭娘子有些羞意,低聲道:「妹妹,你來取笑我。」   鄭曉芸歪著頭道:「姐姐,我可不是取笑你,你這一打扮,確實美極了,姐夫見了,怕要看傻眼。」   鄭娘子忽然歎了口氣:「姐姐畢竟是孀居之身,就不知道你韓大哥他會不會嫌棄我……」   鄭娘子兩年前便對韓朝有意,人說女追男,隔層紗,鄭娘子卻是好辛苦才讓韓朝答應娶自己,心願得償,事到現在,卻又患得患失起來。   鄭曉芸認真地道:「姐夫他是個豪傑,他既答應娶你,肯定會對你好,姐姐不必擔心。」   鄭娘子想想確實,又高興起來。   ……   韓府內,賓客不斷往來,這時賓儀喊道:「保安州中千戶所世襲百戶官李光衡大人到,謹奉賀儀兩封,賀韓千戶新婚大喜。」   在韓府大廳前,隨著賓儀的喊聲,在此迎接的韓朝、韓仲兄弟便看到一個魁梧的中年將官大步進來,他的身旁,還隨著他的妻室,又有一個美貌的小娘子,年在十五、六歲,頗為害羞的樣子,緊緊隨在母親身邊,目不斜視的,似乎是李光衡的女兒。   這李光衡面目粗獷,說話時粗聲大氣,他向韓朝施了一禮:「恭賀韓千戶新婚大喜。」   就沒有下文了。   韓朝微笑道:「有勞李百戶了,請裡面坐。」   他讓自己的弟弟韓仲將李光衡迎進去,不料他喚了一聲,韓仲卻是沒有反應,他詫異的看去,只見自家弟弟瞪著那李小娘子直看,張著嘴,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李光衡進入大廳之內,看到營操官田昌國與管屯官張貴言談正歡,這田昌國是他的直屬上官,依著禮節,他便上前向田昌國施禮問好,田昌國看見李光衡,哦了一聲,淡淡道:「是李百戶啊,眼下非在軍中,便不必多禮了。」   說了一句後,他又繼續與張貴說笑。   李光衡遇了個軟釘子,悶悶不樂地下來,自己找了個地方安坐,看見桌上有酒,不由嘴饞起來,可惜這種場合卻是不好無禮,他悶悶不樂地呆坐半晌,歎了口氣。   忽然他感覺腰間一痛,卻是他妻子劉氏掐了他一把,他皺眉道:「夫人,你這是作甚?」   他妻子劉氏惡狠狠在他耳邊道:「你為何雙目不瞬地盯著那邊幾個女子,老實交待,你是不是看上哪個騷狐狸了?」   李光衡這才發覺自己想著心事,什麼時候停目在那邊一干女眷身上,他怒道:「你胡言亂語什麼?」   他忽然發覺女兒不見了:「咦,依兒去哪了?」   韓仲如熱鍋上的螞蟻,想過去與那李小娘子搭訕幾句,卻又鼓不起這個勇氣。看那李小娘子悄悄躲在桌旁暗處一角,背對著身子,不知道在那邊做什麼。   他轉了好幾圈後,終於加足了勁,他雄赳赳氣昂昂地過去,學著戲文上的樣子,向那李小娘子作了一揖,說道:「……小娘子有禮了。」   那李小娘子嚇了一跳,嘴巴快速地鼓動幾下,大大地吞了一口,然後轉過身來,她臉有些紅,似乎是漲的,見是韓仲,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輕聲細氣地道:「原來是韓千戶,可有什麼事?」   韓仲愣了半天,才想起下一句台詞:「小生韓仲,請問小娘子仙鄉何處,年歲幾何,始甚名誰,可曾婚嫁?」   那小娘子臉慢慢紅了起來,螓首幾乎垂到了酥胸上,她羞答答地道:「小女子喚李依依的便是。」   韓仲哦了幾聲,他魂不守舍的只是盯著那李小娘子直看。   李小娘子羞答答了半天,見韓仲只是站在自己身旁,不說話,也不走開。慢慢的,她的神情不友善起來,忽然她瞪起眼珠子,凶聲惡氣的道:「哪有這樣看人家的,無恥登徒子。」   見她轉瞬間變了臉,韓仲不由呆了。   ……   隨著賓客不斷前來,韓府內的氣氛更是進入高潮,忽然賓儀喊道:「保安州操守官王大人到。」   立時廳內一片騷動,所有人都是站了起來,韓朝見自己弟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顧不得多想,趕忙迎了出去,只見王斗攜手自己妻子謝秀娘,含笑地走了進來。謝一科領著幾個護衛,昂首挺胸地隨在二人的身後。   韓朝要大禮參拜,王斗止住了他,含笑道:「韓兄弟,今日你是新郎官,不必行此大禮。」   他端詳著韓朝,連連點頭:「你終於成家了,也了卻我一樁心事。」   王斗擁抱了他一下,在他後背連連輕拍:「好兄弟。」   一片的驚歎聲,無數雙羨慕的眼神看向韓朝。   王斗這個舉動也讓韓朝哽咽:「多謝大人。」   王斗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宜落淚。」   他笑著攜妻子進去,隨後又是如雲的官將上來參拜王鬥,韓府內更見喜慶。   ……   「接新娘嘍。」   鞭炮聲炸起,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從萬勝和米店出來,往韓府而去,沿途吸引了無數的圍觀人群,還有眾多的孩童在隊伍後追逐。   在人群中,呆呆地站著一個女子,體態妖嬈,望著遠去的花轎,她恨恨說了一句:「負心的人兒。」   ……   崇禎十年正月二十六日,在韓朝成親不久,他的弟弟韓仲也成親了,他的妻子卻是保安州中千戶所世襲百戶官李光衡的女兒李依依,這個李小娘子也是保安州出名的美人兒,韓仲與她一見鍾情,非她不娶,經有心人撮合,有情人終成眷屬,世人皆引以為美談。   韓氏兄弟先後迎娶雙嬌,羨煞旁人,保安州熱鬧了多天後,才慢慢平靜下來。   在保安州平靜時,外界仍是沸沸揚揚,崇禎十年正月中,清太宗皇太極親征朝鮮,責其渝盟助明之罪。清軍勢如破竹,連克義州、安州,直逼平壤。朝鮮國王李倧率長子及百官遁於南漢山,又令次子攜眷屬避於江華島之上,並向大明求援。   大明命總兵陳洪範調遣各鎮舟師赴援,等明軍出海時,才知屬國朝鮮已經獻上敕印降清。   崇禎十年二月初三日,張獻忠、羅汝才等連營百里直逼安慶,南京大震。崇禎帝詔左良玉、馬爌、劉良佐等合兵救援。張獻忠與明軍大戰於安慶城下,張獻忠大敗,退守潛山天王古寨,明安慶巡撫張國維檄總兵左良玉搜山,良玉不應,放兵縱掠婦女,屯兵月餘,竟自北去。   崇禎十年二月初八日,保安州城組織了盛大的春耕儀式,城內軍民傾巢而出,他們敲鑼打鼓,抬著紙紮的春牛犁具,一路鳴放鞭炮,將春牛抬到田頭的茅草廠內,以王斗與知州李振珽為首,焚香禱告皇天厚土,希望新的一年五穀豐登。   隨後是一年緊張的春耕開始,田頭種植冬小麥的,需要澆水,返青拔節,追肥除草。更乾旱的土地,種下谷子與高粱之物,由於州城免除今年軍民百姓的稅糧徵收,田地所出,盡歸自己,因此大家幹勁都非常足,除了一些大戶人家,現在州城軍民的耕作澆水基本還是依靠人力,大家都盼望自家田地灌井打製,分取耕牛的那一天。   操守大人已經答應大伙,在秋播前會給大家分下耕牛,挖制好灌井。各人已是聽聞,在操守大人的原來的舜鄉堡,那邊已經開始分牛了,每四戶人家分給耕牛一頭,等將來購買的耕牛運到後,還將三戶人家分給耕牛一頭。大伙都急切盼望那一天的來臨。   看著田頭軍民從未有過的熱情,知州李振珽很是感慨,王斗道:「這都是拜大人仁政所致,所以百姓感激,勤力勞作。」   知州李振珽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   緊張的春耕結束後,州城百姓又去賣力地開墾荒地,清明後兩天,王鬥招集州城的韓朝,韓仲,溫方亮,又有舜鄉堡的林道符,高史銀,孫三傑等人前來議事,此次招集眾人,王斗準備讓他們到處剿匪生財,現在保安州城已是無匪可剿,只能出境作戰了。   看到韓仲時,王斗吃了一驚,他的臉上滿是傷痕,畏畏縮縮的不敢看眾人。   王斗吃驚地問道:「韓二兄弟,你怎麼了?」   韓仲委屈地站立著,半晌,他忽然哭了起來:「我家娘子打我,嗚嗚嗚嗚嗚……」 第162章 隨軍   依韓仲說的,他家娘子繼承了她爹,保安州中千戶所世襲百戶官李光衡的火暴脾氣,她娘,也就是自己岳母,保安州第一妒婦劉氏的雙重性格,而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讓韓仲成親後苦不堪言。   其實事情很簡單,便是昨日韓仲隨娘子逛街時,瞄了對面一妖嬈婦人的胸脯一眼,再順便看了她的臀部一眼,最後看看她的臉蛋長得什麼樣,其實這事很正常,往日韓仲隨高史銀他們出去逍遙快活時,便常在街上對女人評頭論足,有什麼大不了的?   很普通的一件事,當時娘子也沒出現什麼異樣,韓仲回家後就忘了。   不料當晚臨睡時,李小娘子突然向韓仲追究此事,她先是大哭大鬧,最後突然向韓仲大打出手,她的拳腳不錯,韓仲一下子反應不及,就被打倒在地。一時間他愣住了,跳起來想反擊時,拳頭還沒落到李小娘子身上,她已經是哭得死去活來。   她聲音之淒厲,整個韓府都是聽得清清楚楚,嚇得他大哥韓朝與他嫂子鄭娘子連忙趕來,不用說的,韓仲又被大哥結結實實的批評了一頓:「打老婆,你越來越有出息了,弟妹這麼嬌弱的身子,打壞了怎麼辦?」   這李小娘子作派甚好,小嘴甚甜,嬌滴滴的又弱不禁風的樣子,平日韓朝與他夫人都甚為疼愛這個弟妹。被打又被罵,韓仲直覺比竇娥還冤,滿腔的心酸無人訴說,他越想越是傷心,聽了王斗的詢問後,他忍不住便哭起來。   王斗聽了韓仲的哭訴,也是吃驚不已,韓仲那口子他看過,外表很文靜的樣子,甚至有些羞羞答答的,沒想到內心卻是這麼暴力,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場各人也是震驚了,他們議論紛紛:「太不像話了,做妻子的毆打丈夫,國朝三百年天下,從未耳聞,實是驚世駭俗。」   溫方亮拍了拍韓仲的肩膀,嘻笑道:「韓二兄弟,你這樣不行啊,要不要哥哥教你兩招,保管你家娘子以後對你服服帖帖。」   韓仲抽抽噎噎的道:「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   韓朝坐在一旁,悶聲道:「溫兄弟,你不要添亂了。」   王斗也是沉吟,部下家口不和,此乃大忌,他道:「韓兄弟,這樣吧,等會散了後,我讓秀娘招你家娘子過來,讓她勸說一二。」   韓仲忽然收淚:「不勞大人與太太了,其實我家娘子還是不錯的,平日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她只是見不得我去瞧別家的女子,她不讓瞧,我不瞧便是。」   歎息聲四起,王斗也是搖了搖頭,清官難斷家務事,就讓韓仲自求多福吧。   他咳嗽了一聲,正色道:「現在開始議事。」   眾人立時肅然坐定,王斗環顧左右,緩緩道:「眼下州城這種局面,若是沒有錢糧來源,我恐秋播時耕牛與水車大大不足,更不用說日後還要擴軍。正好春耕過去,將士們田地勞作都已結束,是該出去剿匪積財了。」   韓朝道:「保安州境內已是無匪可剿,唯有出境作戰。」   林道符有些擔憂:「大人,官兵出境作戰,沒有上司的命令,這是有違兵制軍法的。」   溫方亮笑道:「林大人,我等都是大明的官軍,又何分你我,境內境外?除暴安良,安靖地方,此乃我們官軍的職責。當然了,為免多生是非,我等便不打旗號,悄悄出去便是了。」   眾人都同意他的看法,林道符也就不多說了。   王斗取出地圖,這地圖已是比舜鄉堡使用的地圖精細了許多,不過還是達不到王鬥心目所想。   他指著地圖道:「在我們保安州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往東,為懷來衛,往北,為宣府鎮城,往南,為馬水口,天津關,以我們現在的情況,往這幾處剿匪用兵都為不宜,只有往西了。」   王斗道:「自渾河,美峪守禦千戶所過去,便是我宣府鎮的懷安衛,還有蔚州,廣昌等地,此幾地山高林密,也多平衍曠野,土地肥饒,向是匪患滋生之地,打平這些地方的匪寨,可以安靖地方,取來的錢糧,也可以裕養我保安軍民。」   王斗雙拳敲在桌上:「出兵剿匪,勢在必行!」   見王斗決定下來,在場各人都是興奮,紛紛請戰,王斗麾下的軍士收入主要就是依靠殺敵繳獲,對手又是不堪一擊的匪徒,誰不想領軍出戰,分上一筆?   見眾人士氣高昂,王斗也是滿意,他微笑道:「諸位不必著急,此次剿匪,將持續到秋播之前,大家都有機會出戰。」   他沉吟了半晌,道:「韓兄弟你二人剛成親不久,便多在家內陪伴妻子,首批出戰的,州城便是溫兄弟,舜鄉堡便是高兄弟,鍾調陽他另有用處。高兄弟去後,孫兄弟便領著丁總的兵馬防守舜鄉堡。等二人回來,你們再進行輪換。」   聽王斗這樣安排,溫方亮與高史銀都是興高采烈,韓仲叫道:「大人。」   王斗一擺手:「就這樣決定了。」   他對鎮撫官遲大成道:「遲大人隨軍出發,登記將士們的功次繳獲。」   遲大成嚴肅地拱手領命。   王斗對溫方亮與高史銀道:「你二人準備一下,招集將士好好操練,等出境哨探的夜不收回來,你們立時出發。」   二人都是高聲領命。   ……   第二日,韓仲有些不好意思地來尋王鬥,說是向操守大人推薦一個人才,王斗哦了一聲,他哥韓朝向自己推薦了小旗官高尋,很不錯的樣子。現在韓仲又來向自己推薦人才,他起了好奇之心,問了幾句,原來竟是韓仲的泰山嶽父大人李光衡。   看韓仲尷尬的樣子,王斗安慰他道:「舉賢不避親,只要你岳父確有才能,本官定會重用。」   王斗問了幾句,原來這李光衡確像有本事的樣子,善騎射,還精通大槍、火銃,又粗通文書,頗有韜略,他的才華,讓韓仲這個女婿也是自歎弗如,如果不是自己機運好,跟上王斗的話,韓仲自認自己成就遠遠趕不上他的岳父大人。   這李光衡現為千總田昌國的部下,當時鬧餉大案中,由於田昌國嚴控手下鬧事,故而田昌國這幾百人逃過一劫,李光衡自在其中。韓仲很為岳父抱不平,田昌國部下兵丁多不能用,唯有自己岳父隊中軍卒頗健,往日州城一有戰事,田昌國都是調自己岳父出戰,立功不少,可惜卻一直得不到陞遷的機會。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李光衡的性格較直爽,說話不懂拐彎抹角,很不得上峰田昌國的歡心,上官不賞識,想陞遷那是妄想,幸好自己女婿韓仲是個伯樂,發現了岳父這匹千里馬。   韓仲還透露一個消息,岳父雖身為保安州的世襲百戶,然祖上如操守大人一樣,也曾在戚家軍的麾下南征北戰。聽到這裡,王斗更感興趣,急招李光衡前來一見,果然這個面目粗獷,身材魁梧的中年將官很不簡單。   不過他的性子確如韓仲說的那樣,這樣的人,或許只有王斗才能忍受,換了任何一個上官,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屬下,雖然他們很樂於讓這樣的人去做炮灰。一看到李光衡,王斗就想起後世那些幾十年都移不動位子的老幹事,老xx,老xx等。不過這樣的人才,卻是王斗需要的,當即他向千總田昌國要人。   王斗向田昌國要人,他哪敢不同意?不過田昌國被王鬥招來,聽了王斗要的人後,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心想:「看不出啊,老李這麼死板的人,什麼時候抱上操守大人的大腿了?此人不聲不響的,城府太深了!」   忽然他恍然大悟:「他的女婿不就是那韓仲嗎?原來如此!」   一時間他頗為後悔:「為什麼自己生的都是兒子,就沒有生下一個女兒呢?」   ……   崇禎十年二月底,隨著王斗的一紙調令,時保安州城千總田昌國麾下,任職管隊官的世襲百戶官李光衡調往舜鄉堡,在高史銀的部下擔任管隊官之職,這樣高史銀部下就有兩個管隊官,一個楊通,一個李光衡。與李光衡一同調往的,還有原把總池登善部下,時任甲長的保安州小旗官高尋。   對王斗的安排,二人都表示滿意,雖說在外人看來,從繁華的州城調任到偏遠的舜鄉堡去,很多人認為不值得,不過在二人看來,那舜鄉堡是操守大人發家之地,那高史銀同樣是操守大人的心腹之一,在高史銀麾下任事,戰事多,陞遷機會多,可以靠自己的本事,盡展胸口所學。   李光衡前往舜鄉堡上任時,帶著十個家丁,他原來一隊兵的兵額是五十人,不過也有六、七個的空餉,在州城這個地方,已經算是非常潔身自好了,不過現在王斗軍中,一隊兵的兵力是七十四人,連家丁在內,李光衡只有五十四個兵,這樣他還差了二十個兵。好在高尋領了一甲的兵力補充到他的隊上去,不過還差了十個兵,只得以後慢慢補充了。   二人風塵僕僕,一到舜鄉堡,就被堡內外嶄新的氣氛所吸引。   ……   高史銀將要領兵出戰剿匪的消息在舜鄉堡傳開,堡內軍戶個個羨慕,那些將要出戰的軍士洋洋得意,眉飛色舞。舜鄉堡這個地方,可說家家戶戶都有男丁入伍參軍,各家的收入,除了操守大人分下的田地外,就是靠自家男人的殺敵繳獲分賞,平日裡誰家男人立的軍功厚,分到的繳獲多,他家內的女人孩子說話的聲音在鄉鄰中都大了幾分。   幾年下來,王斗的軍功繳獲賞賜制在舜鄉堡已是深入人心,眼下大明這種天災世道,就算家內分有田地,也只能勉強讓家小過上溫飽的日子,要想妻兒喝酒吃肉,還要靠自家男人殺敵的本事。   而想要有繳獲賞賜,也需自家男人有出戰的機會不是?因此高史銀爭取到首批出戰的機會後,他便以功臣自居,在部下面前得意洋洋,他走到哪裡,迎來的都是部下們敬佩的目光,各家屬們宴請他喝酒的人不斷。   高史銀從保安州城回來後,便操練軍士甚急,此時在舜鄉新堡的東面孤孩營房內傳出一個聲音:「月娥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那出戰剿匪非同小可,一個不小心……我們這七個結拜姐妹,好歹也分到了五十畝田地,不若安心耕種,好好過日便是。」   許月娥此時己拿好了自己的長槍,左手上還持著一個自己包紮的盾牌,她身上穿著皮甲,頗有英姿颯爽的味道。   聽著姐妹的擔擾與勸阻,她冷冷說了一聲:「土裡刨食,有什麼出息?我也要隨軍出戰,立軍功,拿賞銀。讓那些看扁我們的人瞧瞧,我許月娥,不會輸給他們!」 第163章 奇怪的女人   李光衡與高尋來到舜鄉堡時,這裡一片熱火朝天的氣氛,軍士們操練正急,起先李光衡與高尋還自持麾下兵馬強壯,來到舜堡定會讓人另眼相看,等接觸舜鄉堡內中的一切後,他們所有的優越感都消失了,最後只得以敬畏的目光打量周邊的一切。   他們被編入高史銀的己總中一同操練,這是高史銀新近從王斗那討來的編號,如此一來,王斗麾下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六總的兵馬,不過高史銀己總人馬不足,還得以後慢慢補充。   在緊張的操練中,高尋閒時還給妻子寫信,記錄了自己在舜鄉堡的點點滴滴,他曾記得操守大人讓自己多讀書的殷殷教導,他認為寫信是個很好的鍛煉方式,所以每日筆耕不輟。   不過高尋雖然每日寫信,但這信的內容一是太過肉麻,他不好意思拿出來給妻子觀看,二是其中涉及到許多舜鄉堡軍隊中的秘密,也不便公眾於世,所以此後多年高尋雖堅持不懈,這些信箋卻都深埋箱底。   他不會意料到他這些親筆書信在後世引起如何轟動,此時他只是用歪歪扭扭的筆跡,記下自己的感想一切。   「崇禎十年三月初六日……吾妻碗(婉)柔,夫在舜堡,不覺匆匆數日而過,離家在外,常自思念,未知兒女可俱平安,奶奶康健如何。家事煩多,只能吾妻在家照料,每日思之,甚為漸(慚)愧,然古人有雲,自古中(忠)孝不能兩全……」   高尋與李光衡於崇禎十年二月二十八日調到舜鄉堡,到堡之日,他們被安排了營房,然後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沒有發下軍衣,舜鄉堡被服廠還沒開設,想要軍衣,再等等吧。   接下來是吃飯,一個總部一個大伙房,饅頭米飯吃飽,有油滋滋的菜湯,每人還有二兩肉。這個伙食待遇讓高尋等人瞪起了眼珠子,在州城,他們哪有遇到過這麼豐盛的飯食?平日吃不飽,當然就不要想有體力訓練操演了。每天可以吃飽,還有肉食,所以舜鄉堡的軍士個個膀大腰圓就可以理解了,此後幾日,高尋等人由於吃肉過多,普遍存在拉稀的情況。   他們還看出端倪,伙房中有一批人待遇與眾不同,他們掏出腰牌後,火夫們打到他們碗上的肉,比自己碗上的肉多了一倍,高尋私下打聽,原來這些人是軍中上等技藝的軍士,這些人的待遇高於普通的軍士們,每餐可以吃四兩肉。   舜鄉軍中等級森嚴,每級的軍官,在自己部下,有決對的權威,各方待遇也是不同,僅在吃的方面,便完好地體現出來。這些上等軍士個個神情傲然,樣貌彪悍,所遇軍士,都是對他們恭恭敬敬,這些人還可與軍官平起平坐。舜鄉軍中強者為尊,想獲得好的待遇及地位,唯有靠軍功與技藝,別無他法。   在舜鄉軍中,有許多嚴格的內務及軍事條例規定,這些條例,不論是軍官還是普通的軍士,都必須熟背勞記。抽背之日,如若背錯,便是軍棍侍候,毫無人情可言。   不過高尋也看出舜鄉軍中軍官並不得隨便責罰部下,若是軍士有錯,皆由鎮撫官處理,軍中也嚴禁私鬥,有違之者,不論曲直,皆是一體責罰。法雖嚴,卻不濫,也公正嚴明,這讓軍士們真心敬服,能夠自覺自願地遵守軍紀法規。   到舜鄉堡幾日,高尋還吃驚地發現一個問題,舜鄉軍伙食雖好,卻皆沒有糧餉,不過軍士家家戶戶都有分下田地,讓妻兒可以耕作度日,若是軍士傷殘陣亡,軍中撫恤奉養終身。   但也只限於此了,要想過更好的生活,唯有靠殺敵繳獲,這也是高尋發現己總軍士們興高采烈的原因,出戰機會難得啊。高尋先是不可思議,最後他也是熱血沸騰,軍功升賞,讓妻兒擺脫貧窮生活的良機就在眼前,他暗暗發誓,此次自己一定要立功!   調任到舜鄉堡三日後,李光衡與高尋的隊甲也開始隨軍操練,高尋又驚訝地發現一個問題,這裡的營操練兵,同樣也是一系列的條例法規,還有一些相應的教官,軍士只需按條例循序漸進操練便可。   不出意外,幾個月後,一個普通的青壯也能成為一個出眾的軍士。在這裡,名將的作用似乎很小,只需有這些練兵條例在,有這些經驗豐富的教官在,有足夠的錢糧裝備,便可以源源不斷操練出強悍的兵馬。   這讓高尋內心有些失落,他在州城內以技藝出眾聞名,也自認頗有謀略,似乎在這裡並顯示不出自己什麼優勢,他想像的鶴立雞群等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他看到管隊官李光衡也有些失落,李光衡曾對高尋歎息:「戚帥有雲,堂堂正正列陣而戰,則所向無敵,吾恐匹夫之勇,在這裡難有用處!」   李光衡在州城一向是高尋佩服的對象,連他也這樣說,可以想像在舜鄉軍中出人頭地之難。這裡強者如雲,軍中分為幾個圈子,下等軍士,中等軍士,上等軍士,各人所接觸的圈子都為不同。下、中等軍士想進入上等軍士的交流圈子極難,唯有你顯示出實力,方可為他們所看重,所接納。   誰不想獲得更好的待遇?誰不想軍中受人景仰?誰不想家人在人前吐氣揚眉?每個人都渴望升功受賞,沒打仗時,普通軍士的目光便瞄上那些上等軍士名額,不說那些下、中等軍士苦練,希望下次技藝考核自己能進入名列,便是那些上等技藝的軍士,要保持自己英名不墜,也是每日勤奮苦練不休,軍中竟爭可說非常激烈。   軍中傳奇人物是現乙總韓仲大人麾下的吳爭春,他由普遍軍士升為上等軍士,因累立戰功,現在已高昇為管隊官之職。他曾親由操守大人賜下鐵甲與腰牌,他保持的軍中上等技藝標準,至今還無人打破。高尋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做到。   操練之餘,軍中便是識字看戲,還有許多軍歌需要熟記,高尋總算明白了操守大人為何問自己可曾讀書,不識字的話,在舜鄉軍可說是越來越難混。不過這種生活,卻是高尋喜歡的,這才是真正的軍隊,高尋夢中一向追隨渴望的地方。   他盤算自己現在只是區區甲長,要從甲長升到管隊官,再升到把總官,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不過他有信心,總有一日,自己也會帶領一個把總的虎狼之士。而要改變,唯有技藝與軍功,這需要戰爭。高尋總算明白了舜鄉軍為何如此好戰。   ……   「大人,這條例好難背。」   隊中原來一個家丁偷偷向李光衡抱怨。   李光衡一瞪眼:「難背也要背,己總的老兄弟們都是這樣熬過來的,難道我們新建的丙隊就能獨免不成?我告訴你,你最好將這些條例記全了,若是丟了老子的臉,老子打折你的腿。」   另一個家丁咕嘟了一句:「大人,現在我舜鄉軍中可是嚴禁軍官體罰士兵的,這有條例規定。」   「喲呵,現在又知道條例了,都給老子滾……」   李光衡怒罵道,丙隊軍士立時作鳥獸散,個個咬牙切齒地背條例去了。   李光衡煩惱地看了旁邊靜靜不語的高尋一眼,對這個隨自己一起調來,原把總池登善麾下的小旗官,李光衡頗有好感,他道:「高兄弟,你條例背得如何了?」   高尋站起來拱手道:「管隊大人放心,卑職己在細心背誦,相信一個月後上官考察,卑職定能熟記如流。」   李光衡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高大人,小女子只想從軍剿匪,殺賊報國,為何大人不許?給月娥個理由!」   接著便聽到女子七嘴八舌的聲音:「就是就是,就算不許我們從征殺賊,也得給個理由,這樣不聲不響的,算個什麼?」   「就算鬧到操守大人那,也得給我們個說法。」   「怎麼回事?」   李光衡眉頭一皺,以舜鄉軍軍紀之嚴,演武場上,怎麼會有婦人的聲音?   他往那邊而去,從州城下來的丙隊軍士,也是一窩蜂擠過去觀看,高尋也好奇地隨在眾人之中。   卻見己總把總官高史銀大人身前,正站著六、七個女子,個個拿著長槍盾牌,橫眉豎眼的瞪著他,為首一個女子,年約二十,相貌秀麗,只是臉上冷冷的頗有風霜之色,她左手上拿著一個盾牌,右手上拿著長槍,身上竟還穿了副皮甲。   「這女子是誰?」   李光衡很是疑惑,他初到舜鄉堡,並不知道許月娥的大名。看看己總中那些原甲隊,乙隊的舜鄉堡軍士,個個臉上帶著怪異的神情,只是離許月娥幾人遠遠的,不時低聲在議論什麼。   看著眼前的許月娥,高史銀臉上的橫肉不時跳動,他裂著嘴,神情頗為苦惱,方才軍士稟報說許月娥幾人求見,他一時沒想那麼多,便讓許月娥等人進來了,沒想到她一進來,便給自己出了這麼大的難題。   幾年前,高史銀可是親眼看見許月娥將自己兒子掐死的,從那以後,高史銀就對許月娥有了心結,特別是自己有了兒子後,更是離許月娥遠遠的。在舜鄉堡內,許月娥向來是生人勿近,沒有任何男人敢招惹,沒想到這傢伙竟想入自己軍中,一起出外剿匪?   看許月娥瞪著自己,高史銀覺得全身不自在,他突然想到一個理由,勉強擠出笑容,用最溫和的聲音道:「許小娘子,非是我不許你從軍剿匪,而是你是個女子,隨軍多有不便。」   許月娥淡淡道:「女子怎麼了?若是有誰認為我許月娥技藝不夠的,儘管上來比試。」   她輕蔑的眼神環視眾人,周邊鴉雀無聲,只有丙隊軍士在議論紛紛:「這女人是誰,好生奇怪。」   楊通咳嗽一聲,偷偷在高史銀耳邊道:「高兄弟,我看就算了,這許小娘子是大人的同鄉,技藝確也出眾,我舜鄉堡條例,並沒有規定女子不能隨軍,就讓她充入隊上吧。」   高史銀皺了皺眉:「也罷,就讓她隨軍吧,真是麻煩。」   他威嚴地將李光衡招來:「李大人,你丙隊軍士正好不足,這許小娘幾人,個個技藝出眾,便充入你的隊上吧。」   李光衡瞪起了眼珠子:「什麼,塞幾個婦人到我隊上?」   他凌厲的目光在許月娥身上掃了一下,喝道:「想從軍作戰,需得過我這一關,便由本管隊親自來試試你的技藝。」 第164章 嬰孩   李光衡吃驚地收住槍,沒想到許月娥可以跟他打得難分難解,她的槍盾攻防戰術讓他應接不暇,沒想到長槍與盾牌可以這樣配合使用,李光衡從軍多年,從未見過。   特別是她槍勢凌厲,幾乎招招以命博命,同歸於盡的打法讓他心寒不已,聽說舜鄉軍都是這樣拚命,怪不得他們可以打得韃子兵抱頭鼠竄。   李光衡滿臉的欣賞之色,他最愛勇士,雖說對方是個女的,也抑止不了他對許月娥的欣賞,他喝道:「好,痛快,以許小娘子的技藝,加入我己總丙隊,完全有這個資格,許小娘子,以後你就是我的兄弟同袍了。」   周邊幾個婦人歡喜不已,許月娥靜靜地鞠了一躬:「多謝管隊大人。」   李光衡大喝道:「丙隊的兄弟聽好了,以後許小娘子就是我們隊中的兄弟,她與幾個姐妹隨軍出戰,你們最好對她客氣點,否則的話,我李光衡饒不了他。」   丙隊的軍士都是七嘴八舌地說道:「知道了。」   只有己總原甲隊,乙隊的軍士仍在旁竊竊私語,不過各人神情仍是興奮,剛才看了一場精彩的博殺好戲,真是大開眼界,值了。   高史銀呼了口氣,事情總算解決了,李光衡願意收下那許月娥就好,以後的事情,便由他自己頭痛去吧,想到這裡,他悄無聲息的走了。楊通跟在他身後也是悄悄的走了。   此後幾日,李光衡也聽說了許月娥的不少往事,他卻是心生憐愛,連道:「好一個烈性女子。」   他有意收許月娥為義女,卻被許月娥冷冷拒絕:「大人厚愛,只是月娥不敢高攀。」   該事在舜鄉堡引為笑談,李光衡頗為尷尬,他私下對高尋道:「高兄弟,我也是一片好意,那許小娘子怎麼就不領情呢?」   高尋能怎麼安慰李管隊呢?只得苦笑不語。   崇禎十年三月十日,出境哨探的夜不收回來,十一日,溫方亮的丙總軍馬,還有高史銀的己總兵馬,奉王斗之令,離開保安州境,往蔚州方向而去。   高史銀領的己總軍士只有兩百餘人,有三隊兵馬,楊通領著乙隊軍士,連軍官護衛在內滿編的七十四人。高史銀身為把總,兼任甲隊的隊官。此外便是新編的丙隊軍士,由於許月娥領了六個結拜姐妹到他隊上去,他的丙隊基本滿編。許月娥那夥人,自然是以許月娥為甲長首領了。   臨行時,高史銀的己總還到舜鄉堡庫房內領了盔甲騾馬等物,不但己總甲乙兩隊的軍士,便是李光衡的丙隊,也各人領到了一副鐵甲,撫摸著這精良的鐵甲,人人都是愛不釋手。   大明軍中步卒除了鴛鴦戰襖外,向來沒有資格披甲,州城下來的這些人,除了管隊官李光衡外,便是高尋,也只有一副皮甲,沒想到這舜鄉堡的小兵,竟也可人人身披鐵甲,眾人都覺不可思議,又歡喜萬分。   李光衡也很是感慨,他生平最喜鐵甲,他手下十個家丁,他曾想給每人置辦一套鐵甲,卻因財力不足不了了之,沒想到區區一個舜鄉堡,竟有如此財力裝備,這讓他更對操守王大人起了高深莫測的感覺。   不過許月娥幾個女子卻拒絕了鐵甲,舜鄉堡精心打製的鐵甲雖比明軍中的鐵甲略輕,一副盔甲也重達三十斤,每個軍士無論是長槍兵還是火銃兵,還各有腰刀與解首刀一把,還有其它物什需要背負。女子體弱,披著鐵甲裝備深感體力不支,她們便各選了一副棉甲,乃是繳獲自清兵中的無鐵棉甲,重不到二十斤,許月娥仍是身披她那副皮甲。   除了盔甲裝備外,隨行己總軍士的,還有幾個醫士與醫獸,幾十匹騾馬,背負一些營帳輜重及己總軍士十日的糧米草料。更多的糧草需求,只能在境外解決了,此次他們出去,是去發財的,希望回來時,能滿載而歸。   從保安州到蔚州,經舜鄉堡,輝耀堡,美峪守禦千戶所,桃花堡等地,才進入蔚州地界,一路都是隘口古道,路途並不好走。   行軍途中,李光衡與高尋深感自己隊甲中軍士跟不上行軍步伐,似乎連許月娥那幾個女子都比他們跑得快,李光衡深感臉上無光,忍不住便要打罵手下,己總中隨行的軍紀官便過來喝令制止。   看著兄弟隊甲的目光,丙隊軍士深感羞愧,自己竟連娘們都不如,不過他們也沒辦法,他們新到舜鄉堡,各方面素質的提高不是一日兩日就可以拉平的。最後他們的盔甲兵器放到騾馬上馱伏,餘者己總中的軍士,仍是背著盔甲兵器行軍。   出外打仗,就算對手是不堪一擊的土匪,丙隊軍士也是心下惴惴,不知道此次出去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只有己總老兄弟個個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他們不是出去作戰,而是出去踏春郊遊一般。   他們這批人直過輝耀堡,經過美峪守禦千戶所城,桃花堡幾地時,當地守軍見他們浩浩蕩蕩幾百人,一色的青壯,樣貌猙獰兇惡,還個個手持兵器,連下堡盤問的勇氣都沒有,眼睜睜看著這批人大搖大擺地從自己堡下而過。   一路上,高尋很注意察看路途的地勢地形,他認為,如果要保有保安州與蔚州的通路安全,控制美峪守禦千戶所與桃花堡很重要,李光衡也是贊同高尋的看法。   桃花堡已是蔚州地界,蔚州這個地方,在管轄上頗為奇特,乃是民屬大同府,軍屬宣府鎮管轄,與蔚州相同的,還有廣昌。   在地形上,整個蔚州便如一個盆地,南部為山區,中部為河流平川,北部為山地丘陵。由於深處宣府鎮內地,相對安全,人稱地氯豐暖,居民繁庶,商賈輻輳。   不過到了現在,蔚州居民的繁庶己成為過去,從桃花堡過去,已經進入蔚州的平川區,路上卻難得見到行人蹤跡,偶爾經過一些村堡民落,儘是衣不蔽體的婦人,面有菜色的兒童。更觸目驚心的是,道路兩旁多死屍餓殍,卻沒人清理。遍地盤踞山頭的土匪,富戶鄉紳結寨自保。   臨到吉家堡時,各人還看到三五成群的流民,扶老攜幼,挑著簡單的家當,滿懷希望地往保安州方向而去。高史銀命幾個親衛招幾個流民過來問話,這些流民見高史銀幾百人,一色的彪悍之徒,騾馬兵器俱備,以為遇到了攔路打劫的土匪,個個嚇得魂不附體。   好在這幫操外地口音的大爺雖是外表兇惡,然神情和藹,言道如願如實相告,還會給這幾個問話之人每人幾升米,幾升米啊,問個話,哪還不說的?   當下一個老者道:「小的等自柏樹堡來,聽聞保安州的王大人仁義,希望能到那討個活路。」   他哭道:「實在活不下去了,去歲起,便一年無雨,今年開春,又是無雨,遍地草木枯焦。去歲山民爭采蓬草而食,蓬盡又剝樹皮而食。樹皮殆盡又掘山中石塊而食,那石味腥而膩,少食輒飽,然數日則腹墜而死。官府富戶不肯放糧,民有不甘食石者相聚為盜,老漢等雖未讀過聖賢書,也不肯從賊做那羞恥之事,只希望到保安州,能有一條活路給老漢等。」   高史銀等人歎息不已,旱災啊,從崇禎初年起,延綿山西境內的旱災就沒有盡頭,旱災後又是蝗災,還可能伴有鼠疫等各樣瘟疫,這災禍何時是個頭?   那軍紀官道:「老丈放心,保安州操守王大人仁義寬厚,你們到保安州後,便可以過上太平安樂的日子。」   他給了老漢等人每人幾升米,這些人千恩萬謝,歡天喜地的去了。   看著那幫流民遠去,眾人皆是感慨,保安州雖還窮,卻也太平,軍民大部可以吃飽,境內想找個土匪也難。比起蔚州來,保安州算是天堂了。這讓各人油然而起一股優越感與使命感。   高史銀臉上的橫肉跳動幾下,突然說道:「這蔚州原稱富足,然眼下百姓卻如此貧苦,這都是當地官將治理不當原因,只有蔚州歸於大人治下,當地百姓才能安享太平。」   楊通道:「高大人所言極是,下官也是這樣想的。」   隨之旁人紛紛附合,每個人眼中都是閃著精光。現在王斗部下,已經悄悄蔓延開一種思想,認為操守大人麾下兵強馬壯,不應該局限於一州一堡之地,應該將他的仁愛散播到更多的地方去,讓更多百姓過上太平安樂的生活。當然了,越多百姓過上太平的日子,代表著操守大人治下地盤越多,他們這些老部下,自然也隨之水漲船高,有機會身居高位,甚至掌控一州一堡之地。   旁邊的李光衡與高尋也是連連點頭,他們雖歸王斗麾下不久,但也不自覺將自己當成王斗部下一份子,王斗不打下更多更大的地盤,他們這些後進的人,難有出頭的機會。   正在議論間,兩個夜不收從東面控馬而來,王斗軍中的夜不收,個個彪悍無比,他們裝備精良,每人雙馬,還皆是喂息膘壯的戰馬,這兩個夜不收路過己總丙隊軍士的身旁時,他們凌厲的目光掃射過來,幾個膽小的軍士不知覺躲開了目光。   這兩個夜不收下馬後,與高史銀說了幾句什麼,高史銀點了點頭,取出一副地圖看了看,道:「傳令將士,加快行軍,我們到吉家堡外歇息,與後面來的丙總兄弟匯合。」   不多久,舜鄉堡己總軍士來到離吉家堡不遠處一片樹林中停了下來,這附近有一條快要乾涸的河流,勉強補充軍士與騾馬的飲水。到了這裡,才可以看到一些人煙,周邊田地雖多,不過大多乾涸荒蕪,一陣風過來,就是一片黃色的塵土。   各人看到很多離吉家堡稍遠一些的村莊民堡,也盡多殘屋斷牆,越是亂世,周邊的村落小堡居民,大部分集中到一些大的城堡中去,以便更好抗拒土匪們的騷擾。   眾人安坐歇息,吃點乾糧,喝點水,從州城下來這些丙隊軍士個個都是如釋重負,看看甲乙兩隊軍士若無其事的樣子,許月娥等幾個婦人臉色都比他們好,李光衡又是皺眉不已,差距啊,看來剿匪回去後,自己要加強對隊中兄弟的操練了。   高史銀與楊通,李光衡三人坐在一起,三人喝著水吃著乾糧,忽然聽到南面隱隱有嬰孩的哭聲傳來。   眾人都是凝神細聽,高史銀皺眉道:「什麼事?」   他站起身來,大步往那邊而去,眾護衛與軍士紛紛跟在他的身後。   出了樹林,高史銀深深地吸了口氣,樹林邊上是個糞場,旁邊橫七豎八的滿是死屍餓殍,個個形似骷髏,更讓人吃驚的是,糞水中泡著幾具活著的嬰孩,還在拚命掙扎著,這些嬰孩個個年歲不大,似乎剛棄不久,有兩個正在大聲涕泣號哭,一邊含糊不清地哭喊著父母,還有兩個嬰孩在大口大口地吃著糞水。再仔細一看,裡面嬰孩屍體似乎有十幾具之多。   「溺嬰……」   楊通顫聲道:「聽聞一些人家養不活嬰孩的,便將其溺死,只是這樣扔於糞水之中,他們怎麼忍心。」   高史銀還沒說話,這時忽聽許月娥的聲音響起:「我去撈她們上來。」   高史銀對左右喝道:「去去去,都去撈,個個傻站著幹什麼?」   眾人七手八腳,將那四個嬰孩撈了上來,還好,有存活的機會,一個男嬰,三個女嬰。每個嬰孩身上沾滿糞水,臭不可聞,只是大聲嚎哭著,許月娥身上也沾滿了糞汁,她臉上滿是憐愛的神情,柔聲勸慰:「乖寶寶不要哭,姨帶你們去洗一洗,等會給你們好吃的。」   在高史銀等人的面面相覷中,許月娥與幾個女兵一起,嘻嘻哈哈的將這些嬰孩帶到河邊去清洗,高史銀歎了口氣:「剿匪不成,救了幾個嬰孩,這行軍打仗的,帶著幾個嬰孩,怎麼個打法。」   楊通道:「正好許小娘子幾人在,讓她們照料也好。」   高史銀道:「也罷,帶著婦人雖是麻煩,總算也有好處。」 第165章 好狠的娘們   不多久,溫方亮領著丙總的兵馬來到,他們帶來了一百多匹騾馬,隨軍的,還有鎮撫官遲大成。   兩總兵馬一色的舜鄉堡人士,兄弟相見,都是嘻嘻哈哈的笑鬧,高史銀說起方纔的事,以溫方亮的玩世不恭,他也是吃驚,王斗麾下的軍官,普遍都是當爹的人,分外見不得這樣的事。   溫方亮與遲大成去看望那幾個嬰孩,許月娥幾個女子正將一些麵餅用溫水糊了,一口一口地餵給她們吃,那些嬰孩也不哭鬧,只是安靜地偎依在她們的懷中,大口大口地吃著糊糊,似乎都是餓急了。   看見這樣的場景,以遲大成的鐵石心腸,他也是動容,歎道:「亂世之苦,天下何時能夠太平?」   許月娥方才到河邊時,將身上的糞汁都用河水洗滌乾淨,似乎還洗了個頭,秀髮濕漉漉的,鮮紅的披風大氅也濕了一半,看見她這溫柔的樣子,溫方亮不可思議地抹了抹眼睛,對高史銀道:「那不是許小娘子嗎?她怎麼會在你軍中?」   高史銀苦笑一聲,他揉了揉臉:「幾個娘們硬要隨軍剿匪,有什麼辦法?正好照料這些嬰孩。」   溫方亮興災樂禍:「老高你有得頭痛了。」   高史銀怒罵一聲:「哪有這樣取笑兄弟的,什麼玩意。」   ……   高史銀與溫方亮,遲大成幾人商議了一下,依夜不收的偵探,他們第一個要攻打的目標是柳家泉附近的一個匪寨,這些日的偵察,保安州的夜不收們,已經在蔚州等地鎖定了十幾個目標,以後幾個月中,王斗麾下的幾總軍隊,將要轉戰蔚州,廣昌,懷安等地,直到秋播前結束。   那柳家泉匪寨離這裡約有大半日的路程,此時各人從保安州出來已是第二日,看看天色漸晚,當晚兩總軍士便在樹林中紮營歇息。   第二天一早兩軍起程,經過多個村莊,都是人煙蕭條,那些民堡以為舜鄉堡這些人是土匪馬賊,見他們多達幾百人,還有大批的騾馬兵器,個個都是如臨大敵,好在平安無事,那些人只是大搖大擺地從自己堡下而去,雞犬不擾。   行近中午,地勢慢慢升高,不遠處的河水也慢慢寬闊,快到一個叫黃梅堡的地方時,忽有一個夜不收來報,前方正有一小股匪賊在路口打劫行人商旅。高史銀問了一下,只有十幾個匪賊,不由大失所望,對溫方亮道:「區區幾個匪徒,遣一甲軍士掃平便是。」   溫方亮也是點頭讚許,正要問麾下有誰願意出戰的,高尋心中一動,正想請戰,這時許月娥清冷的聲音響起:「月娥願意出戰,請兩位大人許可。」   無數雙眼睛都是瞧在許月娥身上,高史銀皺了皺眉,與溫方亮交換了一下眼色,說道:「好吧,便准許你出戰,不過刀劍無眼,你可得小心了。」   許月娥沒說什麼,招呼了一聲,她們只留兩人在軍中,共五個女子出去,個個提著長槍與盾牌,昂然出列而去。   看著她們的背影,溫方亮說道:「高兄弟,你認為許小娘子她們有戰勝的把握麼?」   高史銀皺了皺眉道:「許小娘子技藝不錯,然這兩軍交戰……」   他喝道:「都跟上,加快行軍腳步。」   兩總軍士到達路口時,只見路口橫七豎八的都是行人的屍體,似乎這些商旅,己盡數遭遇毒手。再看許月娥五女,己與十幾個匪徒交上了手,她們列成一列,一手持盾掩護,一手依槍盾前,她們步步逼近。那些匪徒見眼前幾個女子,舞著手上的大刀嘻嘻哈哈的不以為意,幾個匪徒還滿口的污言穢語。   許月娥只是冷著臉,見那些匪徒接近自己長槍的距離,一聲輕叱:「殺!」   五根長槍如毒蛇般刺出,幾聲淒厲的慘叫,前面幾個匪徒連輕甲都沒有,當下被這幾根長槍刺了個透心涼。這幾個匪徒不可思議地倒下,許月娥幾人撥槍,露出後面那些驚呆的匪徒們。   又是幾個女子冰冷的聲音:「殺!」   五槍滴血的近丈長槍又是狠狠刺出,後面幾個匪徒又是驚天動地慘叫起來,被許月娥等人的長槍刺入體內。不費吹灰之力,許月娥諸女已經殺了近十個匪徒。   最後幾個匪徒狂叫著衝來,許月娥位於諸女最前,曾有大刀向她砍來,但她盾牌一擋,不理不睬,仍是繼續往前而去,她的長槍一揮,就是刺入前方一個匪徒的體內。而先前那個匪徒,迎接的便是下一根毒辣的長槍。   不知不覺,場中只剩下最後一個匪徒,高史銀,溫方亮,李光衡,高尋等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一驚許月娥等人的狠辣,又驚原來長槍與盾牌還可以這樣使用。   那匪徒先前曾向許月娥污言穢語,但此時他哪還有囂張氣焰在?他撲通一聲跪倒地上,不住叩頭哀求:「姑奶奶,求您高抬貴手,就饒我一命吧!」   許月娥冷冷地看著他,她的長槍慢慢舉起,在那匪徒的驚叫中,她的長槍猛地刺出,噗哧一聲響,滴血的槍尖從那匪徒咽喉口透出,那匪徒呵呵連聲,瞪大了眼睛。   許月娥拔槍,一股血箭從那匪徒咽喉內射出,那匪徒屍體慢慢歪倒在地。   在場眾人都是吸了口冷氣:「好狠的娘們!」   他們吃驚地看著許月娥,怎麼也不能將她的身影與那個細心照料嬰孩的溫柔女子相連。   只有李光衡不住點頭:「此女不錯!」   許月娥等人應該是第一次戰場殺人,除了許月娥,餘者諸女都有些不適應的樣子,不過她們很快歡呼雀躍,前去翻找那十幾個死去匪徒的腰包,竟被她們找出三十多兩的細碎銀錢,有些銀子上面還沾著血跡。   依舜鄉堡軍紀條例,繳獲上交,然後戰後統一計功行賞,還有那些繳獲的匪徒兵器也是折價的,那些死難的行人商旅,他們屍身掩埋後,他們的貨物也是充公,這些也算是許月娥等人的繳獲。   鎮撫官遲大成看著許月娥,臉上頗有複雜之意,他吩咐手下文吏將許月娥等人的繳獲記好,然後緩緩點頭:「許軍士你等擊殺匪賊,記下一功,這些繳獲的銀錢貨物,戰後回堡,爾等也將得到三成的分賞!」   只是輕輕鬆鬆,便到了明軍中幾個月的餉銀,幾個女兵都是圍著許月娥歡呼:「許姐,這次我們發了。」   許月娥清冷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看著那旁興奮的諸女,己總丙隊軍士都是驚歎地議論,眼中頗有羨慕之意,許多人也是躍躍欲試。   高尋心中熱血沸騰,他握緊手中長槍,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立功,要繳獲。   ……   「殺賊立功,就在今日。」   隨著軍官們長刀前指,在柳家泉匪寨下,兩總的火銃兵不住地對著寨牆轟擊,打得那些匪徒抬不起頭來。他們心下恐懼不已,哪來的好漢,膽敢黑吃黑?看對方猛烈之極的銃火,放眼蔚州境內,沒有一個山寨的好漢有這個武力,還個個身披鐵甲?   說是官兵,也不像,什麼旗號都沒有,蔚州境內那些官兵他們也瞭解,他們敢來剿匪?被反剿還差不多。那些叫花兵也不可能有這樣的火銃裝備。   為了對付匪徒,高史銀與溫方亮將舜鄉堡庫存內許多老式鳥銃翻出來使用,這些鳥銃殺傷力在百步,對付那些沒有任何甲冑的匪徒們,這樣的鳥銃,反而更好使。那些殺傷力在六十步,可破清兵重甲的新式火銃,在剿匪使用上,反而不如這些老式鳥銃,新式火銃射程短,火力也太過剩了。   如此猛烈的銃火,柳家泉匪徒們哪裡見過?幾輪打擊下,他們就要崩潰了。   兩總數隊的鐵甲長槍兵慢慢逼近,在己總丙隊中,高尋領著自己甲中軍士不住的往上衝,一邊向寨牆上射著利箭,他的箭術神乎其神,接連幾箭出去,低矮的寨牆後發出一聲聲慘叫,看得己總把總官高史銀點頭不已。   「匪寨破了。」   一群刀盾兵首先翻入寨內,打開寨門,一片的歡呼聲,成群結隊的鐵甲長槍兵湧入。   「跟著我。」   許月娥一手持盾,右手持著長槍,指揮自己幾個姐妹跟上,翻過一個坡地,卻見那邊慌慌張張奔來一群匪徒。   「放三眼銃!」   許月娥喝了一聲,她身後兩個女兵趕緊應了一聲,奔到幾女前面,一手拿著火煤,一手夾著三眼銃對準了前面那些匪徒們。   出兵剿匪之前,許月娥曾向高史銀要了兩門三眼銃,高史銀當時覺得奇怪,許月娥要三眼銃幹什麼?她與李光衡比試時,又是盾牌又是長槍的,已經讓人奇怪,現在又要三眼銃,這許月娥身上,藏著多少秘密?   不過他沒說什麼,調取了兩門三眼銃給許月娥,眼下許月娥七女,除了五人使用長槍盾牌外,便是餘下兩女使用三眼銃。   兩女將火煤往三眼銃後面的藥眼上一點,火光一閃,轟的一聲巨響,兩個匪徒立時慘叫著被打翻在地。二女又將銃身略一翻轉,火煤再一點,又是一聲巨響,兩桿三眼銃快速地響了六下,那群奔來的匪徒倒下了一片。   那三眼銃打得不遠,射程只在三十步內,然聲音非常響,便是遠遠的也可以聽到,後世許多地方還在婚宴中使用,那爆竹的聲音,比它輕多了,而且三眼銃的銃口彈丸也很粗大,這麼近的距離,那些匪徒也沒什麼披甲之說,被這兩門三眼銃這一打,死傷幾人後,立時驚叫著四散而逃。   許月娥大喝道:「姐妹們,隨我殺賊!」   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   崇禎十年三月十五日起,出外剿匪的兵馬便不時捷報傳來,二十日,隨著第一批繳獲運到,王斗終於有這個底氣,可以為保安州的軍民打灌井,制水車了。 第166章 造火器,用水力與畜力?   崇禎十年三月二十五日,王斗觀看邸報,楊嗣昌已經到達京城,正式就任兵部尚書一職。   歷史上這楊嗣昌是個狠角色,也頗有軍事才能,他提出的四正六隅之策,大明十省剿防協作,嚴密有效。計劃實施後,李自成,張獻忠等人接連失敗,要不是清兵入寇,很有可能李自成幾人便完蛋了。   同時王斗也覺得奇怪,這清兵與農民軍怎麼就配合得這麼好?每每農民軍將要失敗的時候,清軍立時入關劫掠,又讓那些農民軍死裡逃生。   暫時這個不是王斗關注的,他關注的是如果楊嗣昌要實施他的四正六隅計劃,依歷史,實施這個計劃需要增兵十二萬,增設剿餉二百八十萬兩,恐怕,保安州的負擔又要加重了。   帶著這個憂慮,三月二十五日這天,王斗來到了舜鄉堡。   隨行的,有州城管屯官張貴與營操官田昌國一行人,舜鄉堡軍民熱情地歡迎了操守王大人的到來。   王斗看了舜鄉堡西北兩面新建的軍戶家園,與當初的舜鄉新堡一樣,這裡也是一排排整齊的軍戶營房,街巷用山石鋪就,留有排水溝,頗為整潔。在家園的外面,只是建了一個兩米高的小圍牆,與舜鄉新舊二堡城牆相連,省去了建堡最大的花費。   眼下的舜鄉堡,已經比王斗初到舜鄉堡時大了近三倍,人口一萬兩千多,看著眼前的城堡,張貴與田昌國都是驚訝不已,現在的舜鄉堡,比起以前來,可說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過對於舜鄉堡西北兩面不修高厚的堡牆,張貴二人表示憂慮,王斗歎道:「堡牆修得再厚,軍士不敢野戰,終是無用。」   張貴二人唯唯諾諾,王斗還詢問了林道符關於舜鄉堡的內政事務,除了舜鄉新舊二堡的老軍戶外,住於西北兩面這五千多口新軍戶,由於大多民戶出身,內中並沒有多少原百戶,總旗之類的管事軍官,林道符便依照王斗的指令,對這些人實行保甲制。   編組以戶為單位,設戶長,十戶為甲,設甲長,十甲為保,設保長,都是以原來民戶有名望的人擔任,這是沒辦法的。設保甲後,以聯保連坐,一家通賊,九家舉發,若不舉發,十家連帶坐罪。這樣可以有效地清除隱藏在人群中的各樣奸細。   同時王斗還醞釀實行門牌制,更好地對治內軍民實行治理。當然,以後這保甲制推行開,由於各地人口情況不一,保甲制會略有彈性,編製以十戶為原則,一甲不得少於六戶,多於十五戶。一保同樣以十甲為原則,不得少於六甲,多於十五甲。   大明現今普遍在各地設立保甲制,不過組織上卻沒有王斗這麼嚴密。大明裡甲制已經破壞不堪使用,王斗希望這保甲制可以有效地對基層實行治理。   說破了,保甲制與軍戶制也差不多,保長基本上就是百戶的職務,這些民戶雖然都加入了軍戶,只是王斗手上沒有告身,不能授於這些保長,甲長們相應的軍職,他也不便私下任命這些人為小旗,總旗,百戶,正好大明在各地實行保甲制,就拿來用了。最好以後還是對這些人實行軍戶的軍職編製,這樣更簡單,更統一。   ……   隨後王斗又去看舜鄉堡新設立的幾個工廠,特別是木器廠,這是王斗現階段重點關注的。   從年初起,舜鄉堡初步建立起銃械廠,火藥廠,被服廠,鐵廠,木器廠等作坊。這些工廠都是建於舜鄉堡的郊外,位於舜鄉堡西北,西南幾個方向。   原來這些作坊都是位於堡內,現在全部搬遷到堡外,廠房新設,頗顯零亂,很多作坊只是略略一個雛形,一些工匠們在整理忙活著。依初步劃分,那火藥廠,煤廠,鐵廠,被服廠,都是歸於銃械廠的門下,由李茂森主理管轄。伐木場與石料廠則歸於木器廠的門下,由老匠吳世宦的大兒子吳良亨主理。至於磚窯,石灰窯等作坊,現在還沒有影子。   論起工作熱情,這些工匠們與以前比可說是天差地遠,不過林道符向王斗訴苦,說各廠新設,人手不足,勞力缺乏,各位匠工分工不易等。這些問題,很難解決。   特別是工匠,舜鄉堡頗為不足。舜鄉堡原有工匠一百八十多人,有打制軍器的,也有打制民器的。另有組裝武器盔甲,分制定裝紙筒彈藥的普通工人一百多人。   在輝耀堡寇家溝鐵廠,有技師礦工三百多人,還有一些粗壯婦人在運煤運鐵。最後便是舜鄉堡李大集硝官李之芬,每日指揮那五十多個男女挑尿挑糞,灌溉那塊集硝之地,然後將這些硝石製成火藥。   各廠新設後,在分工上,李之芬不用說,帶著自己五十多個男女工人進入火藥廠。還有分制定裝紙筒彈藥的普通工人也分了五十人進入火藥廠。   還有那鐵廠,十幾個技師與三百輝耀堡礦工成了鐵廠的工人,各樣的冶鑄設備已經搬到舜鄉堡來,由於用火藥開礦,加上林道符已經派人修整舜鄉堡到輝耀堡的那條道路,以後只需用牛車運送鐵礦,一輛牛車可以運送幾百斤鐵礦石,應該十幾輛牛騾車就可以滿足舜鄉堡鐵廠每月冶煉需求。   本來這三百礦工可以滿足鐵廠的需求,在修路上,也是用這些礦工們作主力,不料相廣等地開設銀礦,吳世宦帶走了兩百個礦工,還有一大半鐵廠的技師,如此一來,鐵廠的人手便不足了,正在修理的那條路也延緩了下來。吳世宦還大喊人手技師不足,需要大量加派人手。   還有各位匠工的分工,有些人想到銃械廠,有些人想到木器廠,這兩個部門,都非常需要工匠。這些時間,李茂森與吳良亨二人,就是在大力拉攏匠工們到自己廠內,特別是那些技藝嫻熟的工匠們。   舜鄉堡工匠不過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大半還是從藝沒有幾年的學徒,就算從保安州調來了一百多戶軍匠,也不過一百六十多個男丁,技藝嫻熟的不到百人,而這批人來後,鐵廠,銃械廠,銀礦,木器廠,都在大力搶奪工匠人手。   那木器廠要造水車,然後工匠不過一百四十多人,想在秋播前完成龐大的任務需求,啊。   聽了林道符的訴說,王斗也頗為頭疼,現在保安境內軍民分田分地,以中國百姓對田畝的渴望需求,家內有田地可耕,他們是不願意去當工匠的,而且自己需要技藝嫻熟的工匠,進入廠內就可以做水車制火銃那種。技藝嫻熟的工匠上哪找去?   好在伐木場與石料廠,還有煤廠與鐵廠需要的都是技術含量不高的礦工與普遍青壯,年初時也不斷有流民進入保安境內,自己己設立粥廠救濟他們,該是讓這些人以工代賑的時候了。等這些人干個幾年穩定下來,再考慮為他們分田分地吧。   還有保安州境各堡的軍民們,他們享受分田分牛分水車的福利,該是組織他們幹活,貢獻木料,打制灌井,伐木採石了,現在農閒正是機會,當然,王斗會給他們吃飽的。   至於那被服廠,製作軍隊的營帳戰服,組裝軍士武器盔甲等,由於很多布匹棉花等原料沒有購來,這個被服廠還在規劃之中,這個人手倒好解決,舜鄉堡婦女眾多,招募她們工作便是。   ……   接下來王斗來到銃械廠,這裡仍由李茂森在負責。   崇禎七年時,李茂森初到靖邊堡,王斗問他可會製造燧發火銃,雖說當時李茂森是保安衛內出眾的技師,他也沒有這個技能,不過王斗說過的話他一直在琢磨,只是很多關鍵地方難以琢磨清楚。   王斗最擔心的便是風雨天氣火繩熄滅,或是火門內的火藥被風吹散,冬日自己的火繩槍成為燒火棍。所以他抱著希望問了李茂森一句,就算他的技術能力還不足以製造燧發火銃,那個火藥池上可以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也需要研製出來,保證冬日自己的火銃兵可以作戰。   王鬥到來後,問的第一個問題便是這個,李茂森恭敬而立,他想了半天,最後又歎道:「慚愧,大人所說的燧發火銃,卑職還有諸多不明。」   說起來,那燧發火銃也簡單,只是以燧石代替火繩,主要擊發機構便是扳機、擊槌、一片彈性不錯的鋼片,機心、阻鐵、擊砧這六個部件。同時還有一個活動的火門裝置,用來保護引火,遮蔭風雨。   然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這區區幾個部件,便要難倒一大批人了,眼下大明工匠們的技藝都是不傳之秘,沒人會將自己技藝輕易外瀉,全靠自己摸索,無人指點,李茂森都不知從何摸索起。   看見王斗失望的神情,李茂森一咬牙,道:「讓大人失望了,卑職倒可以向大人推薦一個人才,或許那人有辦法。」   王斗問道:「誰?」   李茂森道:「便是保安衛軍器局大使賴源龍,此人好奇技淫巧,只是不通俗務,在軍器局中,倒是埋沒了。」   依李茂森說的,這賴源龍好搞技術,就是為人交際不怎樣,權力全被下面的副使、匠頭們架空,他在衛軍器局中,也是一個擺設,不若挖到舜鄉堡來,物盡其用。   李茂森道:「卑職在軍器局時,曾與賴大使交好,不若卑職前去遊說,只是衛城放不放人,還得大人出馬了。」   王斗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重要的是那賴源龍動心,願意前來保安州。」   事情定了後,王斗又視察了新建銃械廠內外,廠內的一切還是很零亂,不過王斗打算,以後銃械廠再分出一個部門,專門造炮,只是這造炮人才,又不知道上哪找了。   眼下銃械廠中,連匠師與學徒一起,共有一百五十多人,王斗看到他們在打制火銃與盔甲刀槍,心想以後舜鄉堡還得再分出一個盔甲廠,專門打制盔甲與刀槍,分工越細越好。   眼下的銃械廠,打制這種新式鳥銃,如果一個工匠專門放下來,差不多大半個月可以打制銃管一根。雖說比以前一個月才能鑽好一根銃管強,不過王斗還是不滿意,速度太慢了,特別是銃管的鑽孔速度,真是慢得令人髮指。   他道:「李匠頭,這銃管的鑽孔,難道不能更快嗎?如果人力緩慢,何不試試用水力與畜力?」   李茂森驚訝地道:「用水力與畜力?」   他沉吟良久,眼前一亮:「卑職可以試試。」 第167章 魯密銃,難   接下來王斗視察火藥廠時,還得到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這是顆粒狀火藥?」   不錯,擺在王斗面前的不再是那種粉末狀黑火藥,而是形成一個個小小的顆粒狀,大小均勻,如同一個個細小的黑色珍珠般。這是火藥廠管事李之芬最新的研究成果。   王斗看了李之芬一眼:「不錯嘛,李大集硝官,看來你很有一手啊。」   立時王斗身前那個眼巴巴看著他的大肉球歡喜得全身都在抖動,李之芬語無倫次地道:「這全賴大人的洪福,小人在無心之中,才有此收穫。大人,據小人的實險,這火藥製成顆粒狀後,有利儲存,威力也大了許多。」   王斗長笑道:「那是當然的了,李大集硝官,你可立下大功了。」   顆粒狀黑火藥燃燒充分,殘渣少,比粉末狀火藥威力大了許多,還容易儲存與運輸。王斗似乎記得戚繼光在書寫《紀效新書》時,當時戚家軍已經使用顆粒狀火藥,大的顆粒用在火炮上,小的顆粒用在火銃上,最小顆粒則用做引火藥。   不過老實說,王斗後世對語文,歷史,地理等科目較為在行,對物理,化學,數字,英語卻非常不在行。特別是歷史知識,自己能夠在崇禎九年時躲過大劫,還連升幾級,便是依靠他對歷史的瞭解。來到大明,他的物理動手能力不如大明最普通一個工匠,而且諸事煩多,他早忘了顆粒狀黑火藥之事,好在自己手下人才較多,不需自己刻意提醒,他們也自己研究出來。   有了這顆粒狀黑火藥,以後王斗的火銃兵,可以使用比現在更少的火藥量,然而火銃的射程威力卻是大大提高,估計有效殺傷力近達百步,可以與原來的老式鳥銃相比,大大超過同時期西方軍隊使用顆粒狀黑火藥的滑膛槍。   之所以大明的火銃打得遠,打得准,除了銃身較長外,便是後面有一個照門,加上前面的準星,形成三點一線的瞄準優勢。西方的火銃,直到十九世紀初,除了前面一個小小的準星,銃後面連照門都沒有,這樣如何打得遠,打得准?   林道符,李茂森,還有周邊各位工匠都是羨慕地看著李之芬,只是將火藥從粉末狀變成顆粒狀,便得操守大人如此讚許,看來他前景無限。李之芬也沒想到自己無意中一個研究成果,自己還不知道前景如何,操守大人卻比自己還有信心,只得感歎得遇明主,知遇之恩,末齒末忘。   他圓乎乎的臉上笑開了花,在王斗要求他大批量生產這種顆粒狀黑火藥時,他恭敬領命,不過隨後他想起一事:「大人,火藥廠如要大批量製造這種顆粒火藥,需要諸多的硫磺,此事還需大人煩心一二。」   王斗點了點頭,黑火藥的配方無非便是硝石,硫磺,木炭幾種,軍隊製造黑火藥,不管在哪裡,木炭的來源總是不愁的,有了舜鄉堡集硝之地,王斗軍中硝土的來源也不是問題。   但其中的硫磺成份,雖說比例不大,但卻非常重要。黑火藥中,硫磺是一種粘合劑,可以將其中的三種成分混合均勻,只有含有硫磺的黑火藥,才能製造成大小幾乎一致的顆粒狀黑火藥。保安州這個地方,王斗不知道有沒有硫磺礦產,以後隨著火器運用的加大,獲得穩定的硫磺來源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他將心事隱埋在心內,只是道:「此事你不必擔憂,本官自會解決,你安心製造子藥便是。」   ……   幾天後,經過王斗與李茂森的運作,保安衛軍器局大使賴源龍來到了保安州城,這賴源龍約在四十餘歲,鬍鬚雜亂,神情頹廢,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他身上穿了一件繡著練鵲補子的九品官服,上面滿是斑斑的油跡,一邊還挽著袖子。   果然如李茂森所說的一樣,此人不通俗務,怪不得會被下面的人架空。他拜見王斗的時候,神情還是呆呆的,只有王斗問到他軍器上的問題時,他才立時精神抖擻起來。   對王斗的噓寒問暖,還有王斗給出的優厚月俸他不置可否,只是道:「大人調下官到州城也無不可,只是大人如需下官研製火器,下官需足夠多的材料,需要一批協助下官的出眾工匠。下官需要一個大的研製房屋,窗明几淨。下官研製時,不希望有雜事煩擾……下官需要……下官需要……」   王斗微笑道:「沒問題。」   賴源龍呆呆地看著王斗:「大人都答應了?」   王斗微笑道:「當然,如賴大使確有真材實學,本官便給你優厚條件又如何?不過我可不希望在將來的日子,賴大使是在空口說大話,還需拿出成績來才是。」   賴源龍急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王斗的大方寬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想到就可以靜靜研製自己喜歡的東西,他的心思已經飛到那寬敞明亮,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工作室內在那裡,他有充足的原料可以揮霍,有大批優秀的工匠受他指揮,世間之樂,莫過與此。   王斗問起了關於燧發火銃的問題,賴源龍道:「自生火銃?本官私下聽聞,崇禎八年時,兵部的畢右侍郎曾有研製過自生火銃,以火石代替火繩擊發,風雨可以作戰,堪為利器。」   他信心百倍地道:「大人放心,只需材料人手充足,假以時日,下官定會給大人研製出這種自生火銃。」   還有王斗提到火藥池上那可以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賴源龍也是道:「請大人給下官時日,定會研製成功。」   王鬥心情很是愉快,兩大難題都有望解決,看來人才的作用真是非同小可,他又問起另一個問題。   賴源龍:「魯密銃?沒想到大人也知道此物。說起來,下官曾去過工部的軍器局,有幸見過那魯密銃的實物與打製。」   他連連搖頭:「想要打制此物,難,非常難。」   依賴源龍說的,那魯密銃其實在明軍中使用非常少,主要是因為打制極難,成本太高。魯密銃全金屬結構,銃身較重,為小口徑,精良的魯密銃射程可在一百五十步,彈丸的初速極高,基本上與後世的步槍差不多。便是後世清軍在鴉片戰爭中使用的火器,性能上也未必強過魯密銃。   它的精華在於雙層銃管,管身一體,不分段數,還有內外銃管為反方向相接,安全性極好。然製造方法極其複雜,依賴源龍說的,光是那兩個可以緊密相套的銃管打制與打磨,便需要從藝幾十年的老技師。   特別是最後的套管,幾乎是強鑽下去,需要一個頗為複雜精良的械台,那械台工藝複雜,幾乎有兩人高,只有這種複雜的械台,才可以保證兩個銃管軸向一致,然後慢慢一點一點的鑽進去。   總之打制魯密銃非常的費心費力,各方法要求都非常高,聽得王斗皺眉不已。   按賴源龍說的,以自己目前的技術儲備,就算研製出魯密銃,如果不能批量化生產,又有什麼意義?或許時機成熟,以後小批量打制一些,發給精銳部隊,讓他們當狙擊手使用。   想到這裡,王斗忽然想起後世的線膛槍,他將自己知道的說給賴源龍聽,賴源龍呆呆想了良久,最後道:「大人,這個什麼線膛火銃其實與魯密銃一樣,下官或許可以研製出來,不過想要大批量打製,怕是難。」   王斗微笑道:「本官心裡有數,賴大使便先到舜鄉堡去,在那裡,防守官林道符大人會給你安排好一切,你先研製自生火銃與火門裝置,等這兩樣成功後,再考慮魯密銃與線膛火銃吧。」   很快的,賴源龍來到了舜鄉堡,在舜鄉堡銃械廠,賴源龍擁有了一個寬敞明亮的工作室,還有諸多的原料人手供他支配,沒有俗事憂擾,沒有上官制肘,沒有同僚的陽奉陰違,勾心鬥角,賴源龍只覺得自己全身都煥發出了無窮的力量。   ……   「轟」的一聲響,一頭粗壯的野豬被打翻在向陽坡地的樹林上。幾個戊總甲隊的火銃兵嘻嘻哈哈地圍上去,這傢伙,奔跑速度快,又機靈兇猛,如果各人不是火銃在身,想將這頭野豬打倒可不是容易的事。   走到近前,各人見這頭野豬軀體健壯,鬃毛直豎,獠牙外露,怕重達有好幾百斤。   一個火銃兵興奮地道:「好傢伙,這麼大的山豬,今晚我們可以好好打下牙祭了。」   他們幾人興高采烈地將野豬抬走,隨著他們下山,還不時遇到隊中的兄弟,各人銃上挑著山鼠、兔子,山雞,黃羊等物,看來大家收穫都不小,不過看到這幾人抬著的野豬,各人還是吃驚不已,個個讚歎:「好傢伙,這麼大的山豬,還真是少見。」   各人逍遙自在地來到山下,匯合成隊,檢點全隊的收穫,各人都是喜笑顏開,看來兄弟們收穫不小,有了這些獵物,不但他們這些駐守銀礦的戊總兄弟可以大口吃肉,便是上井溝那班礦工們,這些天也可以大魚大肉了。   戊總甲隊的軍士們笑鬧著,順著後世窩佛寺鄉與黑山寺鄉的大塊平川,只是往東北方向而去。後世這些地方都是人煙稠密之地,然後此時還是一片荒原,悄無人煙。 第168章 煉銀、收入與支出   過不了多久,前面密密麻麻的高山大林出現眼前,在一條進山的路口上,正有戊總乙隊的兩甲軍士在守護,在路口的旁邊,還蓋著幾排簡單的營房,供這些守護路口的軍士們居住。   從這條小路一直進去,便是上井溝那個銀礦了。   看見戊總甲隊的軍士嘻嘻哈哈地挑著大批獵物回來,其中更有大頭的野豬,乙隊兩甲的軍士都是瞪大眼睛:「好傢伙,這麼大頭的山豬,今晚可以好好吃肉了。」   他們高聲叫道:「兄弟,還是你們快活,每日打獵,何等逍遙。哪像我們,整日在這干坐,都快悶出病來了。」   戊總甲隊的軍士笑道:「我說兄弟,你們可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哪,每日在這裡悠閒,哪像我們,整日鑽山爬林,累得跟什麼似的。」   他們笑鬧著進入山路,在崎嶇的小路上翻山越嶺,山道漫漫,坎坷崎嶇荒野徑,約行了半個時辰,眼前一亮,下面是一小塊平川盤地,一條河流蜿蜒向北而去。在那河流邊上,蓋著大片的營房居所,便如同一個村鎮般。數百個礦工還有他們的家屬在此居住開礦,還有鎮守的戊總三百多軍士,將原來荒涼的上井溝變成一個熱鬧之所。   越近那些營房,便越是人聲喧雜,看見戊總甲隊軍士挑著大批獵物回來,那些在營房外忙活的礦工家屬及小孩們,都是歡快地迎了上來,特別那些孩童個個歡叫:「太好了,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他們簇擁著甲隊軍士過來,鍾調陽聞聽後從營房內出來,看見部下們的收穫,他也頗為歡喜:「太好了,今晚就將這些獵物殺了,好好給兄弟們補一補身子,那些礦工兄弟,同樣也可以吃個快活。」   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到這上井溝眨眼有幾個月了,年初到這裡還是荒無人煙,為了建這個銀礦,自己與老匠吳世宦一起,不知付出了多少令人難以想像的艱辛勞動。不過表弟將鎮守銀礦這個重任交於自己,就是再難,鍾調陽也會堅持下去。   走上軌道後,銀礦一切還好,給養也很充足,上井溝的礦工們是吃得最好的,每日的白面饅頭只管放開的吃,就是肉食的供應有些跟不上,礦工們開礦艱辛,沒有肉食,便沒有體力。   鍾調陽見手下軍士閒也是閒著,便讓他們四處打獵,果然沒有肉吃的局面得到飛快的改善。   就不知道在這銀礦要鎮守多長時間,鍾調陽歎了口氣,他走出營房,四處隨意走動。   從上井溝往北幾十里,順著崎嶇的山谷,河流會一直流到欒莊,放眼看去,眼前儘是兩山間的平川,在後世的下井溝地方,還有一小隊的軍士在那兒守住路口,除此以外,戊總的大部分軍士,便是住於離礦工營房不遠的地方。   鍾調陽踏過淺淺的河水,到了河流的西邊,這邊有大片的銀爐礦井,人聲嘈雜,爐火熊熊,離銀爐不遠處,還有一個個黑色的小山包,那就是煉銀所留下的銀渣。   只是幾個月的開採,在河流西岸的山上,已經佈滿大大小小的洞井,各個深淺不一。銀礦的礦脈歪歪斜斜,所以礦洞內中的坑道也是忽高忽低,長年挖下去,極有可能將這些地方挖成一個很大的空洞。   煉銀分工繁多,精壯的礦工們將礦石開採出來後,先要用碓坊舂得極細,然後放入大桶中用水攪伴數百次,選取精華礦肉。這個過程,由於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一般都是使用礦工的男女家屬們。然後投入銀爐燒煉,使用灰吹法提到淨銀,這個過程就需要那些礦業的老手技師了。   上井溝這邊的銀礦,約八石礦石可得銀七兩,一年想有個一、二萬兩白銀,也不是那麼容易辦到的。   看到鍾調陽過來,一些在忙活的礦工礦師都是恭敬地向他行禮問好,這鍾把總聽聞是操守大人的表哥,然後他卻沒什麼架子,為人和氣,從不打罵,鎮守銀礦還經常讓手下軍士參於幹活,真是難得。   眾人來到這裡,每天可以吃飽,只要在這裡待個五年,到時願意走的,會發給一筆可觀的工錢,賣這個力氣活,值了。   鍾調陽看到老匠吳世宦在旁指揮不停,幾個月的操勞,他的頭髮更花白了,不過仍是精神抖擻,中氣十足,看到鍾調陽,他匆匆過來,兩人聊了幾句,談起這幾個月的成果,吳世宦還是滿意的,他道:「鍾大人,上井溝銀礦開設三個月,己得淨銀三千六百五十五兩,假以時日,每月得銀還可更多,估計可達一千五百兩……」   鍾調陽點了點頭,心想:「三月得銀三千六百五十五兩,也不知道表弟他滿不滿意。」   ……   崇禎十年三月底,在保安州城操守府邸內,王斗正在細細盤算自己的庫存。   他看了看文冊,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消耗,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情況不容樂觀啊。   在去年七月時,經過王斗繳獲清兵所得,他在舜鄉堡庫存一共有糧米三千八百餘石,還有銀七千七百餘兩,此外還有金三百五十餘兩,大明金價較貴,折銀可達三千五百餘兩,這樣王斗手上的銀子約有一萬多兩。   此外在舜鄉堡,王斗有耕牛五百三十七頭。州城原有耕牛三百八十六頭,在王斗從衛城,路城要來耕牛三百一十頭後,州城已經有耕牛六百九十六頭。此外王斗在舜鄉堡還有豬羊一千多頭,騾馬五百多匹。   王斗的原則是庫房內的糧米盡量留住,能用銀子購買的就盡量用銀子購買,舜鄉堡的田地還沒什麼產出,軍民大部要王斗供養,特別近兩千軍隊一色的青壯漢子,吃得真多。其實現在舜鄉堡的軍民是很盼望堡內組織他們幹活的,一般沒幹活時王斗是讓這些軍戶自己吃自己,或是少量配給一些米粥,只有集體幹活時,才米飯饅頭給他們吃飽,經常還有肉吃。   不過林林總總,一個月還是用去王斗一千石米糧,一百頭豬羊。這幾個月糧米都是王斗用銀子向州城各個米鋪購買,到了這三月底,王斗手上大半的銀子已經沒了,豬羊也沒剩多少。   還有,到了今年下半年,保安州需要徵收稅糧了,王斗與知州李振珽免去了保安州軍民今年的稅糧徵收,所有的負擔,都將壓在了王斗厚實的肩膀上。保安州的軍民民戶合計徵糧為四千多石,大明徵收折色銀,一石糧米折銀八錢,這樣折銀下來,便是三千多兩銀子,去年臘月,保安州又加派稅銀二百七十四兩,都要王斗負擔。   王斗還答應給知州李振珽五百兩銀子的存留羨餘,又有下半年州城,五堡與張家堡軍士的糧餉。最緊要的,眼下打灌井制水車,估計自己向賴滿成購買的一千頭耕牛也快運到了,這裡立時要支出五千兩的銀子……   王斗搖了搖頭,鎮守一州之地,外人看著風光,其實壓力不小。   隨後王斗看了鍾調陽遞交過來的銀礦文冊,他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三個月得銀三千六百五十五兩,平均一個月有一千兩百兩的收入,一年下來就是一萬四千多兩白銀進帳,也不錯了,總算有個穩定的收入。   再看了看這些時間的剿匪文冊,王斗更是滿意,從本月的十一日起,溫方亮與高史銀率軍前往蔚州等地剿匪,已經掃滅了多個匪寨,繳獲陸續運回後,得銀六千三百多兩,還有一千多石米糧,一個月不到就有這樣的收入,看來剿匪是個美差啊。   算算有近萬兩銀子的進帳,在外人眼中這是筆龐大的數字,不過很快就要花出大半,自己仍是捉襟見肘。   王斗猛地站起身來,繼續剿匪,對那些禍害百姓的土匪決不容情!   ……   崇禎十年四月初,溫方亮與高史銀領軍回轉保安州,而韓朝,韓仲,孫三傑三人,奉王斗之令,率領甲總,乙總,丁總近千軍士,如猛虎一般撲向蔚州等地,繼續進行剿匪大業。   與此同時,王斗也組織保安州的軍民,開始大打灌井。 第169章 掌嘴   崇禎十年四月初五日,保安州城外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大批的軍戶民戶在各自軍官或是坊長的帶領下,只是浩浩蕩蕩前往城外的荒原上幹活。   這是保安州城軍民近年第一次被大規模組織起來幹活,自裡甲制廢馳後,保安城外,哪看過這種熱鬧的景象?   保安州軍民的開墾荒地基本結束,按王斗的開荒標準,每戶四到七口人,都可以開墾荒地五十畝地,以後這些田地便歸他們家所有。開荒熱潮下,不說普通的軍戶民戶,便是州城的地主鄉紳,州官小吏們,也是趕忙分出家人來開墾荒地。   千盼萬盼,州城兩位大人終於開始為大伙打制灌井了,眼下這種年景,如果各家沒有井灌,開墾出來的耕地仍是荒地。好在這一天終於來臨了。保安州操守官王大人已經說了,集中大伙的力量,一起為各家打制灌井,大伙只要出來幹活,便人人都有飽飯吃。   幫自家打井,還有飯吃,各人哪不趕快出來的?軍戶在軍官們的帶領下,民戶在坊長們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只是前往各處田間地頭,勘測水源,確定灌井位置,然後動手挖井。   各家田地的地下水位有高有低,有的水位淺,挖那種簡易小井或是小磚井便可,不過兩三丈。地下水位深的,便要挖那種磚石深井了,有時深達數十丈。   這樣集體勞作,人工銀錢可以不算,只要提供吃的就可以,不過打制灌井,製造水車,需要大量的青磚,木料,竹筒,石方等原料。制磚相對容易,開一個磚窯,一個熟練的工人,一天可以製造一萬塊磚胚,燒製出來也不需要多長時間。不過石料與竹筒,只能上山採伐了,還有一些製造水車的老木料,需要向外購買,或是各家貢獻。   為了提高大伙的積極性,王斗規定,各家勘測水源,估算灌井深度後,如有提供木料、石料的人家,便優先為他們家打制灌井水車,提供越多,越是優先,否則這些人只得排隊了。   在保安城外,王斗與知州李振珽在田間地頭來回巡視,二人走在最前,王斗身著從三品的大紅指揮同知官服,李振珽則是穿著從五品的青色官服。在二人身後,則是大批的保安州城文官武將們。   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李振珽頗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他身後的文吏們也是嘖嘖稱奇。李振珽撫著自己長鬚連連點頭,未來這裡田地大興,不說上官欣賞,便是自己在保安州志上,也會留下重重一筆。   沒想到保安州的屯墾分地,打制灌井終於實行了,往日這些事情在李振珽看來都是不可思議,不說別的,光是眼前軍民灌井水車的費用及伙食供給,李振珽就沒有辦法,但王斗實行出來,卻是舉重若輕,這個武人,真不簡單。   想到這裡,李振珽偷偷看了王斗一眼,正巧王斗也是微笑向他看去,二人相視,都是呵呵而笑。   王斗道:「各處灌井鑿成後,一井可溉田數十畝,邱墟荒野,盡成佳壤良土,來年保安州必將人煙輻輳,成為我東路數一數二的繁盛富庶之所,這全賴知州大人的仁德啊!」   知州李振珽矜持地道:「操守大人過譽了,保安州屯田之政,有賴大人多多勞心,本官及諸位同僚看在眼裡,都是歎服不已。」   二人相互吹捧了幾句,又各自移開目光,各懷心事。   王斗看著眼前的田野,歎了口氣,乾旱啊,蔓延山西的大旱已經波及到了保安州之地,放眼望去,在桑干河的兩岸,原本諸多的草地綠樹已經乾枯,連桑干河的水位都下降了不少,離河稍遠,便是大片開裂的土地。   因為越來越旱,所以各地打製的灌井也是越來越深,耗費的人力物力不少,其實相對灌井,王斗傾向使用筒車,特別是那種蘭州大水車。灌井需要使用人力畜力提水,而筒車挽水入筒,傾於筧內,流入田畝晝夜不息,比起灌井來效率太高了。   不過那些近河良田都被文武豪強侵佔,使用筒車又需要修建水渠水池,太麻煩了,就使用灌井吧。希望來年屯田有個好收成,不論如何,自己已經盡力了。   ……   年初起,各地流入保安州的流民便不少,到了這四月初,估計流入保安州境的流民總數達兩千多人。   往日裡流民到了各地,大多衣食無著,僥倖的能找個干苦力的活已經非常不錯,大多是賣兒賣女,甚至搶掠偷盜為生,最後演變成暴民流寇。對於救濟流民,王斗已經很有心得,他早派出軍士指揮這些流民在城外撘建窩棚,建立茅廁,設立粥廠,又招募他們中的青壯男子幹活,採石伐木,挖掘灌井等。   保安州現今大力挖掘灌井,舜鄉堡開設各種的伐木場,鐵廠,石料廠,煤廠,礦山,又有各樣新設的磚窯,石灰窯等,需要的人手不少,這些流民只要有一口飯吃,讓他們幹什麼活都願意。他們中的青壯男子被招募後,流民演變成暴民的機會立時被消滅在萌芽狀態。他們中的老弱及婦女,幹得動活的,王鬥將她們招募到被服廠,火藥廠等地。   實在不能幹活的,便在粥廠用稀粥救濟,所以流民雖多,卻是井井有條。如崇禎九年初保安州饑民到處病死餓死的情況已是不見。   王斗與知州李振珽等人來到州城外的流民窩棚處,破舊的窩棚,好大的一片,不過窩棚內外還算潔淨,所有的垃圾都及時清理,裡面居住的流民們氣色也不會那麼差,這都是因為及時救濟的原因,讓這些流民們可以有效地活下去。經過各個廠礦工地分流,這個流民窩棚人數已是不多,只餘數百老弱病殘住在這裡。   不過時近中午,流民窩棚內人流多了起來,在州城附近出去幹活的人紛紛回來,給窩棚區的一些家人帶回了幾個饅頭餅子。看到王斗等人過來,他們都是安靜下來,看眾人身上的官服,還有他們身後那些人高馬大的護衛,定是州城內什麼大官,百姓對官員的畏懼總是深入骨髓的,見這些官將過來,哪有人敢吭一聲?   王斗見身前幾個流民正畏畏縮縮地看著他,他含笑地問其中一個老者:「老丈,你們是何方人氏,在這裡,可住得習慣?」   那老者撲通一聲跪下來,用濃厚的蔚州口音道:「小的是蔚州柏樹堡人氏,因家內遭災,聽聞保安州的操守大人仁義,便逃荒到這裡,希望能討個口食過活。」   他繼續道:「這裡的諸位大人果然仁德恩厚,設立粥廠救濟不說,還招募小的們幹活養家,老漢盤算等這州城灌井盡數挖掘後,便到舜鄉堡去,找家廠礦幹活度日,等過數年有了錢糧,希望也能開墾一些荒地,在保安州安家度日。」   說到這裡,他裂開嘴笑起來,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他身後的各流民也是紛紛道:「是啊是啊,該地官府仁厚,小人等從未見過。保安州治下清明,未見匪患,實是安樂之所,我等都希望將來留在州內,成為編民戶口。」   聽著流民們的訴說,王斗微笑點頭,那老者看了看王鬥,又看了看李振珽,試探道:「敢問兩位大人是?」   王斗身後的管屯官張貴大聲道:「這便是我們保安州的操守王大人,我們保安州的知州李大人。」   眾流民都是驚呼,連聲道:「青天大老爺。」   他們紛紛過來叩頭感謝,其中很多雙驚異的目光看向王鬥,他們中很多人都聽聞王斗的名聲,沒想到這聞名在外的保安州操守官如此年輕。   看著眾流民感激涕零的樣子,知州李振珽也頗為自得,他咳嗽一聲,道:「爾等不必多禮,本官與操守王大人身為朝廷命官,百姓父母,百姓有難,豈有不加以救濟安頓的道理?不等爾等到了州境,念著官府之恩,今後也需安分守己,好好度日才是。」   老者等人都是連聲稱是。   這時忽然聽到流民的聲音:「諸位太太又出來施粥了。」   立時窩棚內的流民轟動起來,紛紛往那邊而去。王斗看過去,卻見以謝秀娘還有知州府的少夫人為首,大批的官太太們,在家人的簇擁下,挑著米擔,正往流民窩棚這邊而來。   三月初的時候,隨著流民增多,謝秀娘決意出來撫恤饑民,為流民們施粥,她的打算,得到了州城管屯官張貴夫人第一個響應,接著便是千總田昌國家的夫人立時響應,跟著韓朝夫人鄭娘子,韓仲夫人李小娘子,溫方亮家內的各位妻妾紛紛響應。還有操守府邸一幹吏員夫人也是不甘落後。連遠在舜鄉堡的林道符,高史銀,孫三傑等家的諸位夫人,也是急忙從舜鄉堡趕來。   此時她們都是擠在謝秀娘的身後,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亦步亦趨而來。為了爭搶謝秀娘身後的排名,各位太太其實也是經過一番明爭暗鬥,最後結果便是田昌國夫人與張貴夫人勝利地在二、三位。   對謝秀娘的做法,王斗當然非常贊同,同時他感慨謝秀娘成熟了不少,懂得為丈夫分憂解難了。謝秀娘的做法,為王斗在流民中贏得很好的名聲,同時在州城內,對謝秀娘的對法,各人也是交口稱譽。最後知州府坐不住了,三月中,州內文官文吏家的夫人們以少夫人為首,也是同樣挑米出來施粥,撫恤饑民。   對流民們來說,平日粥廠的救濟只能保證他們活下去,各位官太太出來施粥,儘是那種「插上筷子不倒,解開布包不散」的濃粥,自然非常受他們歡迎。   謝秀娘與少夫人過來不久,窩棚前的幾口大鍋便發出騰騰的熱氣與米粥香味,謝秀娘與少夫人首先含笑掌勺,各佔一口鍋,為流民們施粥,那些流民們已經有了經驗,一個個排隊上來領粥,一邊不住口的道謝。   看著眼前秩序井然,王斗與知州李振珽都是微笑點頭。施粥布善,這是大大的仁政,傳揚出去,對二人來說都是極好的名聲。   王斗看著那邊的謝秀娘,她相貌不出眾,不過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卻頗有親和力,特別是她是操守府邸的太太,流民們都是對她感激涕零,而旁邊一口鍋的少夫人,她的氣質頗為華貴沉靜,雖是微笑而立,卻似乎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流民們倒對她敬畏更多。   少夫人施了一會兒粥,便下去歇息了,換上是一個妖嬈的女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妻妾女子,她對流民笑道:「來來來,大伙都來領粥啊,每人都有,不用著急。」   她瞥了那邊的謝秀娘一眼,見她仍不休息,還在不停施粥。不由輕笑一聲,對旁邊一個幫忙的婦人道:「看那謝秀娘好大的精神,忙活了這麼久,仍是不覺得累。」   那婦人年在二十餘,長得頗為圓胖,她冷笑一聲,道:「那謝秀娘出身低賤,妻憑夫貴,才當上了操守太太,得人奉承。其實她骨子裡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鄉婦罷了,村姑鄉婦嘛,哪沒有精神力氣呢?」   二人嘻笑起來,她二人自認話語較輕,不料說得忘形,不說旁邊的謝秀娘幾人聽到,便是正巧走來的王鬥,李振珽等人都聽到了。   謝秀娘輕咬下唇,臉色有些蒼白,王斗大怒,喝道:「大膽,你二人是哪家的婦人?如此出言不遜,目無尊卑?來人,給我將這兩個婦人掌嘴二十。」 第170章 田畝風波   謝秀娘身後幾個操守府邸的僕婦都是咬牙切齒,她們早在靖邊堡就跟隨謝秀娘,哪容得外人如此說道自己太太?聞言一個粗壯的僕婦上前,抓住那那圓胖婦人的髮髻,左右開弓,啪啪聲響,立時打了那圓胖婦人二十記耳光。   跟著她又扯住那妖嬈女子的髮髻,又是狠狠地甩了她二十記耳光。旁邊各人鴉雀無聲,知州李振珽張大了嘴,少夫人也是花容失色,只是吃驚地看著王鬥。   底下悄悄的議論聲傳來:「活該,兩個婦人亂嚼舌頭,操守太太那麼好的人,她們也敢編排?」   「就是,該打。」   管屯官張貴夫人,千總田昌國夫人卻是在一旁興災樂禍,這兩個狐媚子,仗著有幾分姿色,平日媚眼兒亂拋,她們早就看不順眼了。看她們被打,心下格外痛快。   只有保安州吏目陳余文,備荒倉大使李舉二人臉色難看,那妖嬈女子卻是李舉的妻室劉氏,那圓胖婦人則是陳余文新納不久的小妾楊氏。自己家的妻妾當場被打,他們也覺得臉上無光。   王斗安慰地看了自己妻子一眼,然後冷著臉而去,一大班武官連忙跟上。   李振珽也是皺著眉頭看了身後的陳余文一眼,他家教不嚴,妾室在外胡言亂語,口德不修,被王斗打了也是白打,就算自己是陳余文的直屬上司,也不好說什麼,同時他心下得出一個結論,這王斗是個頗為護犢之人。   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那楊氏捂著臉,見陳余文過來,可憐巴巴地道:「老爺,您可要為奴家做主啊。」   陳余文一個耳光甩在她的臉上:「賤人,你壞我好事,回家再收拾你。」   怒氣沖沖地去了。   王斗在州城威望日重,陳余文正尋思如何與王斗交好,沒想到自己小妾卻壞了自己大事。   其實她這小妾楊氏並不十分撩人,之所以陳余文會納她為妾,是因為傳說此女有旺夫之相,娶來可以增強自己官運,現在看來,旺夫不見得,剋夫倒是有可能。   看著男人們走了,張貴夫人大聲道:「施粥施粥了,繼續施粥了啊。」   她討好地來到謝秀娘的身旁,道:「太太,您累了,讓婦人來吧。」   下面一干看呆了的流民們才回過神來,一邊興奮地議論著,一邊繼續排隊領粥。   ……   崇禎十年四月初十日,送走了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王斗臉色有些難看。   他坐在議事大廳內,看著保安州城吏目廳的張學焦,還有各房的典吏、司吏們走進來。此外,從舜鄉堡調來的馮大昌,鍾榮,王斗舅舅鍾正顯等人也是走在另一旁。   到了今日,保安州各地荒地的開墾數額已經完全統計出來了,張學焦向王斗作了一個揖,道:「大人,全州的開荒數畝文冊已是統計出來,州城原有軍戶八百八十三戶,新分戶數一千一百三十五戶,每戶墾地五十畝,計開墾荒地五萬六千七百五十畝。」   「州城直轄屯堡二十三處,原有軍戶六百四十戶,新分戶數七百二十八戶,每戶墾地五十畝,計開墾荒地三萬六千四百畝。」   「五堡本堡連同十五處屯堡,原有軍戶七百二十五戶,新分戶數八百二十五戶,每戶墾地五十畝,計開墾荒地四萬一千二百五十畝。」   「張家堡本堡連同十處屯堡,原有軍戶三百七十八戶,新分戶數四百六十六戶,每戶墾地五十畝,計開墾荒地二萬三千三百畝。」   「舜鄉堡有軍戶兩千餘五十七戶,每戶墾地五十畝,計開墾荒地十萬二千八百五十畝。」   「州城上下,新計軍戶五千二百一十一戶,新墾田畝二十六萬五百五十畝……」   還有一些軍官戶數及開墾的田畝,張學焦也是說了,最後他滿臉笑容地對王斗道:「大人實行開荒授地的仁政,許多隱含的軍戶紛紛報戶授田,家口多的丁口,也是接連分為新戶,我保安州冊下軍戶丁口大大增加,新增田畝數更是翻了數番,來年州城大興,這全是大人的功勞啊!」   他身後幾個典吏、司吏也是紛紛附合。   張學焦試探道:「大人,可要將軍戶田畝數就此造冊,繳合有司,以備查考?」   王斗淡淡道:「不急。」   他翻看著文冊,忽然指著五堡及張家堡的文冊對張學焦道:「張令吏,這兩堡的軍戶及田畝數真的對嗎?」   王斗斜眼瞧著他:「我怎麼聽說,光是五堡的下面,便有一千多畝新墾田地沒有入冊?」   「張令吏,你怎麼解釋?」   張學焦幾人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一聲巨響,王斗拍案而起,他大怒喝道:「張學焦,你幾人好大的膽子,膽敢欺瞞糊弄本官?你可知欺隱田糧是何罪名?」   從馮大昌,符名啟等人口中,王斗已經得知了在開墾荒地的統計上,各地多有手腳,或是隱瞞分出的人戶,或是隱瞞開墾的荒地,有些軍官人家,實有開墾荒地兩百畝的,然而只報一百五十畝或是一百畝,他們賄賂那些統計文冊的各吏員,以張學焦為首的各吏員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文冊上面做手腳,這情況以五堡最為嚴重。   馮大昌幾人雖是調入州城,然後州城軍吏還是以張學焦等人為首,他們卻是沒有什麼主導權,但是張學焦等人的做法,他們卻是看到眼裡,他們的一舉一動,王斗都有得知。   還有保安州民戶們開墾的田地,這上面的問題更是嚴重,特別是那些地主鄉紳們,隱瞞新分戶口及田畝可說是肆無忌憚,城內外的民戶不屬於王斗的管轄範圍,他暫不理會,只是屬於自己名下的軍戶田地,他決不許可這樣的事情發生。   張學焦在王斗的威壓下,只覺得全身上下氣都喘不過來,自己貪腐的事情敗露,如果王斗再報一個欺隱田糧的罪名上去,他可以想像那種後果,想到這裡,他滿頭的冷汗更是涔涔而下。   在大明各個衛所中,都有設立經歷司或是吏目廳,一般衛為經歷,所為吏目,職責基本相同。與世襲的武官不同,經歷與下面各吏員多為流官文職,由吏部選授。經歷司與吏目廳下又設六房,由吏部選拔的吏員負責。   經歷與吏目職權寬廣泛,衛所文檔,屯糧軍餉,朝廷文書收支等,都歸他們管理。不過由於明初政治設定,經歷與吏目雖身為六房主管,卻沒有考績六房下屬吏員的權力,這個權力是在衛所掌印官手上。   而且他們的月俸與辦公費用,是由地方衛所所出,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加上吏員陞遷極難,他們的成績表現,要由衛所掌印官評說,經歷與吏目成為各衛所武官事實上的幕僚,一舉一動就要看各掌印武官的臉色。   張學焦身為衛所吏員,考評表現都是由掌印官王斗一力主導,王斗處事手段他早已見識過,他要治自己,易如反掌……張學焦忽然跪下叩頭:「大人,小的豬油蒙了心,請大人再給小的一次機會吧。」   他身後的各吏員也是大驚失色,也是跪下叩頭不已。   王斗歎了口氣,道:「我念你們月俸稀薄,已經提高了你們的月俸錢糧,如果你們表現出眾,還有諸多獎勵,你們為何還不滿足?」   他搖了搖頭,道:「從今日起,吏禮房由令吏馮大昌負責,戶房由鍾正顯負責,兵房由鍾榮負責,你們幾人便協助他們再次核算軍戶田畝,將功補過吧。」   大明六房定額原有令吏二人,典吏四人,還有各司吏,攢典不等。由於各衛所事務有簡在繁,很多地方常數房合為一房,天啟年後,大明各衛所只保留吏、戶、禮、兵四房。保安州城的吏目廳同樣只有四房,吏禮房令吏一人,吏房典吏一人,戶房典吏一人,兵房架閣庫典吏一人。   特別是那架閣庫,是管理軍戶文檔的地方,在王斗看來頗為重要,便讓鍾榮負責,他的舅舅鍾正顯,便負責戶房的田畝文冊。其實鍾榮與鍾正顯都為司吏,本無資格負責一房之地,不過王斗哪理會那麼多?吏目廳這個地方,是該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上了。   聽了王斗的安排,張學焦等人鬆了口氣,雖是大權旁落,但飯碗總算保住了,他們千恩萬謝,連跪帶爬的出去了。   王斗對令吏馮大昌道:「馮先生,州城的吏目廳,便拜託你多多勞心了。」   馮大昌新掌一廳之地,也是歡喜非常,他深施一禮:「大人放心,學生等定會仔細核算田畝文冊,無絲毫毗漏。」   隨後他神情凝重,低聲道:「大人,那張學焦的同胞小妹乃是東路新任參將的妻室,大人對他如此……需要小心。」   王斗不由意外,他早已得知,原東路參將張國威因去年自己的斬首大捷之事,已經高昇為副總兵,調往鎮城去了,原東路游擊毛鑌同樣有功,便接任為新任的東路參將,沒想到張學焦的妹妹還是新任東路參將毛鑌的妻室。   他沉吟了半晌,道:「此事本官已經知曉,馮先生,你們盡心做事吧。」   令吏馮大昌深施一禮,領著鍾榮等人退了出去。 第171章 畜場、剿匪大軍回   楊志昌揉了揉跪酸了的膝蓋,心下毫不是滋味,剛才他被王斗大罵了一陣,還得恭敬受訓。   他心中哀歎,這保安州真是沒法混了,只不過侵佔一些田畝,這點小事,便被王斗不容情的劈頭臭罵,放在往日,王斗還是一個小小的總旗時,在自己面前是怎麼樣,現在卻是怎麼樣。   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不論王斗怎樣嚴責,他臉上卻不能露出絲毫不滿之意,否則罪名更重。   他垂頭喪氣地站起來,王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下去!」   楊志昌更是一驚,連忙退了出去。   走出議事大廳,楊志昌長歎了口氣,這保安州是王斗的天下了,自己還是想辦法調走吧。   看著楊志昌的背影,王斗沉默了一會,此次的田畝統計中,以張家堡與五堡問題最多,不過那張家堡防守官史敏還可救藥,他全堡上下,不過隱匿三百多畝的田土,自己稍一喝斥,他就嚇得一股腦兒全說出來。在大明這種背景中,他只算是小毛病,只有這楊志昌惡習太深,自己早晚要將他換了,五堡是個好地方,還論不到他來鴆占雀巢。   很快的,在田畝統計之事上,王斗發出嚴令,敢有軍將侵欺錢糧,隱匿田產者,不問軍民官吏,一體申飭嚴責。在接下來數日裡,吏目廳嚴加核實文冊,已經有多位軍官受到處罰,州城上下凜然。   ……   這四月的時候,賴滿成的一千頭耕牛終於運到了,引得全城的軍民都是出城觀看,看得這密密麻麻的耕牛,軍民們都是驚歎不已,沒想到操守大人說到做到,一口氣購買就是一千頭牛,有了這些壯牛,加上那些灌井水車,大伙的耕種田地,就有了保障。此時他們心內最後一絲憂慮也是消失不見,人人都對王斗的手段佩服不已。   州城內外歡天喜地,知州李振珽也是帶著手下吏員偷偷去看過,回府後他驚歎不已,只是連連道:「那王斗哪來的銀子?」   賴滿成出去跑了一趟,黑瘦了一些,原本他油頭粉面的,此時王斗一看,他臉上頗有風霜的味道。據賴滿成自己介紹,為了湊齊這一千頭耕牛,他跑了好多個地方,終於不辱使命,將王斗要的貨物湊齊了。   王斗向賴滿成購買一千頭耕牛,除了有十三頭牛在途中發生意外死亡外,餘者的大多壯實完好,都是好牛。賴滿成也與王斗說了,死了的這十幾頭牛,他老賴會負責賠償損失,讓王斗對他另眼相看,這傢伙別看花花公子形象,人品還不錯。   王斗吩咐管屯官張貴將這些耕牛在城外暫時安頓好,他喚賴滿成回到操守府邸,他微笑道:「賴兄弟果然是個實誠人,近千頭耕牛竟給本官運到了,我給你手札一封,讓我親將謝一科領你到舜鄉堡,尋舜鄉堡防守官林道符,他便會給你五千兩銀子的牛價銀。」   賴滿成大喜,連聲道:「謝過大人了。」   沒想到王斗五千兩銀子說給就給,這讓賴滿成對王斗的實力重新評估。其實他做這筆生意,克除各樣成本後賺了不少,這也是他經商生涯中做的最大一筆買賣。   王斗略略盤算了一下,此時他在舜鄉堡有耕牛五百三十七頭,州城有耕牛六百九十六頭,加上這購買的近千頭耕牛,自己共有牛二千二百二十餘頭,此外五堡與張家堡也各有耕牛一百多頭。   不過在王斗看來,還是應該再購買一些耕牛為好,聽了王斗的話,賴滿成搖起了他那把灑金扇兒,他沉吟半晌,道:「大人,有一句話,小的不知當說不當說。」   王斗道:「你說。」   賴滿成道:「小人估計大人己有耕牛不少,應該不會少於一千五百頭。放眼這些耕牛數量,便是在大明內地州縣,也是數目可觀,其實已經沒有必要再次購買耕牛。」   「小人私下聽聞,大人有意給治下軍戶每戶分牛一頭,小人認為,以每戶人家五十田畝計,如一家圈養耕牛一頭,其實負擔困難,這耕牛與馬匹一樣,可不好養,小人建議每三戶或四戶給牛一頭足可。」   王鬥奇道:「耕牛不好養?」   賴滿成笑道:「那看大人是要善養還是濫養了。」   他道:「說起這養牛,可是大有學問。先說這牛捨,平日按期打掃,勤出牛糞,勤展墊草不說,還需常常刷拭牛體,早晚兩次,不可疏漏。特別夏日炎熱,這牛欄通風清爽必不可少。在冬日時,還需將牛牽到室外,取捨背風朝陽之地,讓牛邊採食邊曬太陽,如此耕牛才會壯實。」   「在飼養上,平日乾草秸稈不說,耕牛役使時,豆糠餅類更是不可缺少,飲水也有講究,每天最少飲五次水,還得清水,最好放入適量食鹽。如耕牛冬日飲水,還需供給溫水,加入食鹽與豆末……」   他滔滔不絕,王斗聽得目瞪口呆,這是養牛還是侍候祖宗?他皺了皺眉:「有這麼麻煩嗎?」   賴滿成笑道:「所以小的說大人是要善養還是濫養,如要耕牛壯實,便需如此。鄉夫愚婦無知,他們餵養的耕牛瘦弱不堪,便是餵養不當之故。有些百姓雖然明白道理,卻是有心無力,養牛所需資財頗多,普通人家,根本供養不起。」   王斗沉吟起來,依賴滿成說的話,自己如將耕牛分給軍戶百姓,他們恐怕有照料不周之嫌,也增加了他們的負擔。   賴滿成道:「不但如此,大人一千數百頭耕牛在手,等於是一個大寶藏啊。」   「大人試想,一千數百頭耕牛有近半為母牛,它們誕下小牛,大人一年至少增加牛數五百頭。那耕牛一年大半時日不需耕種,每年可配種一次,那小牛長為壯牛不過五年,數年下來,大人恐有數千頭耕牛存欄,到時小的還要詢問大人,可有耕牛出賣了。」   說到這裡,賴滿成嘻嘻笑起來。   被賴滿成這樣一提醒,王斗記得舜鄉堡耕牛這兩年似乎有誕下一些小牛,不過自己事務繁忙,竟忘了母牛會繁殖小牛這個道理,手下將官多為武人,除了打就是殺,誰會去管母牛會不會生小牛?他看了賴滿成一眼,這人不錯,不會為了多賺錢慫恿自己買牛,他對賴滿成的評價更高了一層。   同時王斗更想起舜鄉堡的豬羊騾馬,那豬羊每年可繁殖兩次,豬每次可以繁殖近十頭,羊每次可以繁殖六隻,自己原有豬羊一千多頭,大豬大羊是吃了不少,不過似乎這兩年也繁殖了不少的小豬小羊,等它們成長起來,也是個可觀的數目。還有騾馬,自己在舜鄉堡有五百多匹,馬的生長期同樣為五年,五年之後,自己的騾馬也會增加不少。   想到這裡,他已經起了開設畜場,集體餵養牛羊馬匹的念頭,保安州這個地方林業資源優越,往西南過去,多高山草甸。此時保安州當地人稱五福山、西靈山、東靈山等地方,便多優良草場,自己大可在那些地方設立畜場牧場。   王斗看了賴滿成一眼,道:「賴兄弟對畜牧這麼在行,不若你過來為我管理畜牧牛場吧。」   賴滿成雙手亂搖道:「別,別。」   他苦笑道:「大人,小的平日販賣牛馬,所以說起這道理可以頭頭是道,若讓小的親自飼弄,不如殺了小的。」   他想了半天,道:「我手下倒有幾個夥計不錯,可以過來為大人做牛倌馬倌。」   很快的,王鬥招來州城管屯官張貴,舜鄉堡防守官林道符,與他們商議在保安州西南設立諸多畜場牧場之事……   ……   崇禎十年四月中,清將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攻鐵山皮島,副將金日觀統將及士卒與清兵激戰七晝夜,最後皮島陷落,金日觀等人盡數戰死。閏四月,大旱,久祈不雨,崇禎帝下責臣罪己詔。五月初,清封降將孔有德為恭順王,耿仲明為懷順王,尚可喜為忠順王,這便是三順王。   五月初六日,有鑒於大明各地的旱災越來越嚴重,保安州也受到很大的波及,王斗擔憂災後會有瘟疫的到來,特別是鼠疫,更是非常恐怖的東西。從萬曆年起,大明各地便接連爆發鼠疫,特別是崇禎年間,山西爆發了多輪的鼠疫,很多地方死得空無一人。   那鼠疫發病迅速,有朝發夕死之說。特別是崇禎十六年的京師大疫,北京城十室九空,幾十萬人的京營也為之一空。王斗敢肯定,如果保安州爆發鼠疫,一夜之間,州城有成為一座空城的可能。   鼠疫的爆發,與環境衛生有很大關係,以大明京師為例。明初明中時,大明政財相對寬裕,對京城內溝渠衛生的管理較為得當,人稱京師街巷最潔最闊,不過從萬曆後期起,京師溝渠盡被阻塞,卻是無錢淘浚治理,運道也無財修補,到了崇禎年間,北京城的街道環境更是糟糕,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濘難行,街道旁的溝渠,盡成藏污納垢之地,穢氣觸人。   除了塵土泥濘,街上糞溲遍地,京師曾規定車牛不許入城,到了大明後期,這一規定成為空談。官府管理的缺失,反應在市容上,大明後期的京師,可說是垃圾遍地,每到夏日便蠅蚋不絕,虐痢瘟疫橫生,所以導致崇禎十六年鼠疫蔓延全城,闔門死絕,卻無棺殮者,九門日出達到萬棺。   環境衛生髒亂,是瘟疫爆發的重要根源,所以在五月初六日,宋應星著成《開工開物》這天,王斗聯合了知州李振珽,發動全城的軍民打掃衛生,特別是要殺光所有的老鼠。又強制收容街上所有流民乞丐。   經過幾天的大掃除,保安州城上下為之一清,到處乾乾淨淨,那些掃出的近百車垃圾全部運到城外焚燒深埋。不但如此,王斗還拿出錢糧,醞釀在州城打制諸多深井,建設多家公共澡堂與公共廁所。   王斗計劃中,那公共澡堂收費極廉,使城內的軍民都洗得起,特別還要以謝秀娘的名義在州城內建立數家女用澡堂,只接待女客。大明北地用水不便,特別各地乾旱缺水,洗澡自然困難,有了這些澡堂,清潔衛生的同時,也減少各種疾病的流行。   雖然建女用澡堂讓某些人議論,但在王斗嚴令防疫的名義下,還是快速興建起來。   幾天後,在王斗忙著在州城內大建澡堂的時候,韓朝,韓仲,孫三傑三人,領著甲總,乙總,丁總軍士,勝利剿匪歸來,收穫豐厚。 第172章 收穫、完善班子   從三月,四月,閏四月,五月這幾個月中,保安州幾總的軍士橫掃蔚州,廣昌等地,當地匪患為之一清。雖說該地的守備與知州不明白自己境內多如牛毛的匪徒為何盡數沒了,但治下突然清明,他們理所當然將之列為自己的政績之一。   這幾個月的剿匪收穫,王斗還是滿意的,溫方亮與高史銀掃滅匪寨,得銀六千三百多兩,米糧一千三百多石,騾馬兩百多頭,豬羊三百多頭。韓朝,韓仲,孫三傑三人在外兩個多月,繳獲得銀三萬四千五百餘兩,米糧三千五百多石,騾馬四百多匹,豬羊六百多頭。   王斗的規矩是拿出繳獲的三成分賞,大軍回來後他立時論功行賞,共有一萬多兩銀子賞出去,五總軍士一千多人,幾乎人人都有分賞,全堡上下歡天喜地。   眼見就要夏收了,收穫的糧米加上這些分賞的銀子,至少在舜鄉堡內,軍民已經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擺脫了靠王斗救濟的生活,王斗也甩了一個大包袱。   王斗讓這些出戰的軍士放假,他則招集各軍官吏員們議事,治下軍政發展到了現在,是該進行一番改進與完善了。   崇禎十年五月十五日,操守府邸議事大廳內濟濟一堂,十幾個王鬥心腹將官吏員聚集在一起,軍官們大聲談笑,吏員們會矜持些,言談舉止都頗為文雅。不論他們作態如何,臉上都帶著志得意滿的神情,只有小心坐在一旁的州城管屯官張貴,還有王斗以前在火路墩的老兄弟齊天良二人頗為拘謹。   這是張貴第一次進入王斗的核心圈子,心情不免激動。他雖是州城的管屯官,但卻一直被排除在王斗的心腹圈子外,自王斗進入州城來,張貴與千總田昌國都極力向王斗靠攏,天可憐見,操守大人終於真正接納自己了。   張貴環顧四周,操守大人的心腹圈子,在州城的來了韓朝,韓仲,溫方亮,遲大成,馮大昌,鍾榮,鍾正顯等人。從舜鄉堡來的人有林道符,孫三傑,鍾調陽,高史銀,楊通等人。   這些人以前或是他的上司或是屬下官將,現在他們跟隨王鬥,前途都是不可限量。   張貴還看了韓朝,韓仲,高史銀,楊通,齊天良幾人一陣,韓朝,韓仲,高史銀以前是他堡內火路墩的下屬,特別那楊通與齊天良,以前還是他家的佃戶,現在這些人也與他共處一室,平起平坐了。只有那齊天良仍是小旗官,這些年也沒有什麼好官運,讓張貴心下會平衡些。   而在齊天良這裡,他心下也不是味道,他是最早與操守大人同處一墩的老兄弟,這些年卻被邊緣化了,可歎當時自己在靖邊堡操練時沒有堅持下去,到了現在,連墩內的馬屁精楊通都成了百戶官,自己仍是一個不入流的小旗官,他的妻子陶氏多有抱怨。   看著原來墩內幾個熟悉之人志得意滿的笑容,他們雖對自己親熱,但那種若有若無的優越感,還是讓他心下不是味道。好在操守大人沒有忘記自己,今日竟招自己前來,齊天良又驚又喜,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現一番。   忽聽腳步響動,跟著謝一科的聲音響起:「操守大人到。」   王斗一身大紅的指揮同知官衣,大步的走了進來,他滿臉笑容,說道:「兄弟們都到了啊。」   廳內武官抱拳,文人作揖,一片的聲音:「見過大人。」   王斗笑道:「免禮,都是一個堡的兄弟,不必多禮。」   他雙目掃到齊天良,走到齊天良身旁,含笑道:「齊兄弟你來了,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齊天良不由哽咽,道:「小的很好,有勞大人掛心。」   看著王斗的背影,齊天良心下安慰,大人心中是有自己的。   王斗又與張貴寒暄幾句,然後他到上首坐定,又讓各人安坐。   王斗緩緩掃視了眾人一眼,開口道:「諸位都是從舜鄉堡起就跟隨我的老兄弟,我們辛苦幾年,苦苦積存,終於有了一定的兵馬錢糧。大明現在這個樣子,有可能以後兵禍連連,我們保安州日後如何,得好好思量。」   廳內鴉雀無聲,各人只是聽著王斗說話,王斗續道:「為了適合將來的發展,我們州城的官將佈局,有必要進行一些調整完善。」   他看向舜鄉堡的孫三傑,高史銀,鍾調陽幾人,道:「孫把總,高把總,鍾把總,我打算讓你們三人以後專事管治總下軍馬,不再理會俗務俗事,你們看如何?」   高史銀一時間還想不清楚什麼叫不再理會俗務俗事,孫三傑與鍾調陽已是站了起來,孫三傑恭謹地道:「大人這是為下官考慮,說起來,下官領兵打仗還行,領著總下軍士,只管剿匪殺敵,也自在清閒,這個屯田的職務,下官實是力不從心,大人另擇賢能,那是最好的。」   鍾調陽深施一禮,道:「大人安排便是。」   高史銀這才反應過來,他急忙站起來道:「確實如老孫所說,我們這些將官,只管領軍殺敵便好,讓下官領著全堡軍士練兵營操,下官也確是煩惱。」   王斗點了點頭,道:「我打算以後舜鄉堡的營操及屯田事務,盡數托負給林道符大人。」   「林大人,你的擔子很重啊。」   在王斗計劃中,林道符不領具體的軍士,也不出外出戰,不過以後新兵全由他操練培養,舜鄉堡設立具體的教官制度,將練兵體系化、具體化、細緻化和長期化,依教材條例源源不斷地出產新兵。還有軍官的定期培養,炮兵的訓練,挑選優秀的軍士進入護衛營及夜不收小隊等,以後各軍官的護衛盡由該營所出,不讓各將官們有培養私兵的機會。   屯田上也是如此,挑選優秀的屯田骨幹,編練教材農書,形成專門的制度。   林道霽還要管理舜鄉堡諸多的廠礦畜場,確是事務繁多,不過這個勤懇的老黃牛精神抖擻,他站起來大聲道:「大人放心,有下官在舜鄉堡一日,定會給大人源源不斷操練出強壯的兵馬,讓堡內糧米滿倉。」   王斗微笑道:「林大人的能力,我是信得過的。」   他又對張貴道:「張大人,你有空多到舜鄉堡走走,與林大人多多交流,密切合作,州城及餘者各堡的屯田事務,我就要托負給你了。」   張貴大喜,王斗這一句話,已經正式將他視為心腹。雖說聽王斗的意思,舜鄉堡獨立於州城屯田事務之外,不過能進入王斗的圈子中,張貴還是心滿意足了。   王斗沉吟道:「看日後的情形,保安州各總兵馬,每總還是要新增一個輜重隊,建立倉庫,負責總內的軍需糧草等,每隊有車馬若干。便是舜鄉堡內,也得設一個輜重總部,專門負責各總的軍工糧草等,只是眼下軍士不足,只能日後再作計較了……」   他對林道符道:「林大人,本官有意讓齊天良兄弟協助你管理堡內的糧草軍器,你看如何?」   林道符一怔,忙道:「齊兄弟為人持重,有他協助我,那是最好不過了。」   舜鄉堡內的銀庫、糧庫、軍工、畜牧等庫房,都是王斗讓林道符派人管理,挑選一些實誠的吏員看管,相關的文冊,自然與呈交上去的內外有別。王斗讓齊天良參與管理,也是讓齊天良積累一些經驗,以後王斗要組建輜重營隊出外作戰,正好讓齊天良帶領。   聽了王斗的安排,齊天良紅了眼,沒想到操守大人給他這個重任,他站起身來道:「大人放心,小的就是刀山火海,也會辦好大人交待的事情。」   談完這些事,舜鄉堡大部事務已經完畢,韓朝,韓仲,溫方亮三人調到州城,自然專門管理自己總下軍士。還有保安州上下的文書事務,便由令吏馮大昌等人主理。其實王斗很希望吏目廳以後成為自己的參謀幕府部門,眼下這個機會還沒成熟,吏目廳都是單純的文人小吏,不通軍事,發揮不了這個作用。   要發揮參謀的作用,只有大批熟通軍事又有文才的軍官,形成具體的制度,還有大量精確的地圖文冊可供查詢,想到這裡,王斗道:「以後總旗官謝一科就為我專門親隨,管理我身旁一干護衛旗手,他領的兩小隊夜不收,便交給溫達興管理,舜鄉堡的三小隊夜不收,交於李有德帶領。」   謝一科裂了裂嘴,其實他還是很喜歡出外探刺的生活,不過姐夫這樣安排,他只有從命。   王斗道:「現大明流賊虜寇猖獗,我保安州要大力發展夜不收,收集各方情報,每一總軍馬,至少要有一小隊十人的夜不收,州城與舜鄉堡也至少各要有一隊五十人的夜不收,至於各火路墩的夜不收,就不必派設了。」   王斗沉吟道:「州城要設立情報司,麾下相關人員及一隊夜不收,這個情報司,暫時由韓朝兄弟兼顧吧。」   韓朝大聲領命,他夜不收出身,又兼職老本行了。   王斗交待他:「你情報司戰時探測戰場敵情,閒時收集各方情報,測繪地圖等,還要大力發展各方細作,酒樓、茶館、妓院、車馬店、驛站,還有行商中人,都可以發展,所需錢糧,你盡量報於我得知。」   韓朝領命後,最後一個問題,王斗對鎮撫官遲大成道:「遲大人,你統管全州上下的軍紀軍法,以後每個堡,每一總軍士內的鎮撫官吏皆由你主派,負責軍士們的軍紀及軍功核驗。」   王斗看著眾人:「諸君努力!」   ……   崇禎十年六月,保安州各地的夏糧開始收穫了。 第173章 夏稅、東路參將   崇禎十年六月保安州的這次夏收與眾不同,今年旱情嚴重,不論是軍戶還是民戶,今年田地的出產都比往年少了許多,往年到了這個時候,保安州各地就是一片唉聲歎氣,官府催科嚴厲,百姓又要開始逃亡了。   不過今年州城田糧免除,就算收穫少,田地所得卻盡歸自己,收起的麥糧基本可以餬口,各人新開墾的田地又免稅三年,想必從明年開始,州城百姓軍民就可以吃飽飯了。   這些時日,州城內外到處是讚歎知州李大人與操守王大人仁德的聲音。   一片歡喜中,只有知州李振珽坐立不安,百姓難得誇獎官府,這是好事,不過自己免除州城百姓的稅糧徵收,這夏稅秋糧的徵繳怎麼辦?自己日日擔憂,王斗向自己保證多次,終於到了見真場的時候了。   這一天,李振珽親自上門拜訪王鬥。   此時王斗正在操守府邸內交待鎮撫官遲大成巡視各地事宜,吩咐他如有人敢違抗政令,私自徵收屯糧者,嚴懲不貸。聽聞謝一科的稟報後,王斗微微一笑,這知州往日都是商請自己到州治議事,這次忍不住,親自上門拜訪了。   他道:「我親自出去迎接。」   他出去將知州李振珽迎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吏目陳余文,倉大使鄧富與副使鄧自升。那陳余文,幾年前王斗曾與他有過交往,四月時,因他小妾楊氏之事,陳余文曾親自上門向王斗陪罪,他小妾出言不遜之事,就此揭過。   至於那永興倉大使鄧富與副使鄧自升,二人則是州城的戶部小吏,位階雖小,卻是大大的肥缺。   大明九邊各鎮,負責監收支給一鎮糧餉的便為戶部郎中,然後軍鎮各路糧餉由府同知、通判負責,位於州縣的,便是各地的倉大使及相應戶部小吏了。各裡各坊的糧米貨物入庫,需要由倉大使驗收,他若挑肥揀瘦,故意刁難,你這錢糧就交不出去。為了驗收順利,備一份厚禮便免不了了。   不過這種州縣的戶部小吏,哪敢在李振珽與王斗面前擺架子?二人隨在李振珽身後,只是恭恭敬敬。   李振珽與王斗寒暄了一陣,便急不可耐地問起夏糧之事,他又示意永興倉大使鄧富。   鄧富明白,他拿出算盤,啪啪啪啪,熟練地道:「我保安州民戶起運懷來戶部夏糧計四百八十石二斗九升八合六勺,萬曆十九年行一條鞭法,每石征銀八錢,共征銀三百八十四兩五錢六分五厘二毫。起運腳價銀七兩五錢七分,以上共征銀三百九十一兩余。」   「此為夏糧。」   「我保安州起運秋糧計一千五百六十三石二十六升一合三勺,每石征銀八錢,共征銀一千二百四十八兩余,起運腳價銀十四兩三錢五分。桑絲一十五斤零一錢,征絹一十二匹,計征銀一十六兩五錢六分三厘。崇禎九年,我保安州加征銀二百七十四兩六錢四分五厘。以上共征銀一千五百五十二兩余。」   「又,夏稅秋糧,本州各存留倉米二十九石四斗,每石征銀七錢,共征銀二十兩五錢八分,備本州官吏俸糧支用。夏稅秋糧,本州各存留儒學倉米二百石,每石征銀八錢,共征銀一百六十兩,備本州儒學師生俸糧支用。」   啪啪啪啪的盤算聲完了後,知州李振珽便眼巴巴地看著王鬥。   王斗看了身旁的令吏馮大昌一眼,他只是凝神細聽鄧富的計算,他閉目半晌,對王斗點了點頭。   王斗道:「好,去年時,本官曾答應過知州大人,如大人願意減免州城百姓的稅糧,今年州城民戶的夏稅秋糧,存留支用,盡從我這裡所出。我王斗說話算話,州城民戶三百九十一兩的夏稅繳納,還有一百八十兩的俸糧支用,我立時交於大人。本官在去年時,答應給李大人五百兩銀子的存留羨餘,這一百八十兩的支用俸糧,我便給二百五十兩。」   「秋糧與下半年的俸糧支用,我會在正月前交給知州大人。」   大明夏稅秋糧的交納,夏糧起運以七月終,秋糧起運以正月終。州城軍戶民戶起運稅銀,王斗早從舜鄉堡運到了操守府邸內的所倉銀庫中,不過他雖有能力將夏稅秋糧一併給知州李振珽,卻不想這麼早給他。   王斗吩咐令吏馮大昌道:「馮先生,你隨戶房鍾先生,帶鄧大使他們到所倉去,將州城民戶需要的夏稅等銀兩開解給他們。」   馮大昌含笑地答應了,那倉大使鄧富與副使鄧自升驚疑不定地隨他去了。   知州李振珽坐在廳內奉茶,與王斗閒聊,坐立不安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鄧富等人回來時,在李振珽的耳旁悄悄說了幾句,李振珽又驚又喜:「銀子真的拿來了?」   鄧富肯定地道:「是的大人,那些銀兩,下官己盡數入庫,登記了文冊,計有白銀六百四十一兩。」   他強自按納心中的興奮,除了夏糧,支用俸糧王斗給了二百五十兩銀子,比平日的花費多出七十兩,這七十兩銀子,可以讓州城官吏們好好快活了。   李振珽睜大眼睛,不可相信地看了對面的王斗一眼,要知道,不但今年州城民戶的夏稅秋糧,還有軍戶的稅銀也盡從他那兒所出,這裡需支出近四千兩銀子,王斗又買了一千頭牛,至少花去五千兩銀子,還有州城各地打制灌井水車,所需的錢糧也是不少,那王鬥,那來的這麼多銀子?   李振珽去年被王斗忽悠,願意減免稅糧,當時頭腦發熱,事後已經後悔,只是上了賊船沒有辦法可想,他一直憂慮不已,擔心王斗是欺騙他,沒想到王斗真的做到了。   李振珽左想右想,也不知道王斗銀子是哪來的,他只是隱隱聽說,王斗有從舜鄉堡運來一批銀子,記憶中,那舜鄉堡只是一個偏僻的千戶所,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財源,難道那裡有什麼寶藏不成?   稅銀真的可以交納,他興奮的同時,心下也不是滋味,以前他在州城,城內軍戶將官都要求著他,巴結著他,因為他們的糧米要靠州城民戶救濟,沒想到現在衣食父母反過來了,難道自己以後要看王斗的臉色過日?   想到這裡,李振珽深深地歎了口氣。   ……   崇禎十年六月中,李振珽將保安州民戶的夏稅銀兩起運到懷來衛的戶部倉房中。   收支錢糧,登記印信文簿時,管理宣府鎮懷隆道東路糧餉事宜的保定府通判奉時雷吃驚不已,他負責的東路各州縣衛所,就以保安州的夏稅交割最早,份額最足,他們夏稅定額的三百八十四兩銀子,竟是一文不少。   這個事情太少見了,眼下東路各州縣衛所,哪個地方不是納稅不足,拖欠銀兩?如果放在崇禎年以前各地還有故意拖延稅糧之嫌,然到了崇禎年間,敢故意拖欠稅糧的官吏純屬是找死。他們不是不想交足,而是沒有辦法。   見一次見到這麼豪爽的稅糧交納,李振珽給奉時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長長地吸了口氣:「這保安州的知州,是個人才哪。」   算在王斗頭上的保安州軍戶夏稅折銀計四百九十二兩,六月中的時候,王斗也將這筆銀子起運到了衛城的庫房內,當王鬥將這筆銀子押解到時,衛城各人都很吃驚。   衛城的兩個指揮同知,管屯官溫士彥與營操官王孝威更是詫異,他們聽聞王斗在保安州城免稅,當時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轟轟烈烈的,二人只是要看王斗的笑話,看他到時夏稅秋糧從哪出來。   未想到王斗在免稅的情況下,竟將州城稅銀足額的押解到了,四百九十二兩,一文不少。二人都是不敢相信,只是呆呆地想:「這怎麼可能,那王斗哪來的銀子?」   衛城署守備徐祖成極為高興,王斗初在州城免稅免糧,徐祖成極為擔心,他數次招王斗議事,在王斗的信誓旦旦下,他才勉強安心,不過心下總是憂慮。果然如王斗所說的,他將稅銀押解到了,王斗如何籌措到這筆錢糧不要緊,關鍵是他足額繳納了。   徐祖成自調入衛城後,協助守備李貽安統管衛城各項事宜,不過各方制肘下,他深感力不從心,苦惱非常,王斗的表現,給了他極大的臉面,有王斗在州城有力支持,他在衛城當中,才更得心應手。   在守備李貽安的書房內,李貽安父子也在談論此事。   李貽安的病情更為嚴重,雖是炎熱天氣,他仍是躺在錦榻上裹著數重棉被,看著父親的樣子,李守勤極為擔心,李貽安罷了罷手,只是道:「我兒,你對王斗怎麼看?」   李守勤道:「孩兒也是奇怪,那王斗在州城免稅免糧,又大力開墾荒地,他哪來的錢糧?」   李貽安低歎道:「王斗此人為父也琢磨不透,想必他有自己的辦法。他在州城所作所為,不簡單哪,分田又免糧,假以時日,盡收州城軍民之心。他這麼年輕,就有這樣的心機手段,後生可畏啊。」   李守勤低聲道:「孩兒聽聞消息,那王斗曾派出麾下軍士,到處去剿匪,抄沒了大把的錢糧。他這私自遣兵出境……」   李貽安冷笑一聲:「那又如何,大明這種年景世道……只要他每年足額上交稅糧,又有錢孝敬上官,加之勇猛能戰,便是上官們心中的寶貝,你沒聽聞兵憲與督臣都對他頗為賞識嗎?我兒,這王斗有膽有謀,你要多多向他學習。」   李守勤恭敬領命,書房內又長久不語,良久,李貽安長長地歎了一聲:「可惜為父時日不多,否則那王斗為我所用……」   ……   崇禎十年六月下,在州城各地夏糧收穫後,保安州各地的灌井水車打制更是如火如荼,耕牛眾人已是放心,不過在秋播之前,要趕著將這灌井與水車制好。   要打製的灌井與水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全州軍戶統計有五千餘戶,新墾田畝二十多萬畝,這些田地大部分要打井,還有州城的民戶,王斗也承諾過知州李振珽,會協助他們打井。   這天王斗正與管屯官張貴在田頭忙活時,令吏馮大昌匆匆過來向他稟報:「大人,剛接到衛城的消息,新任東路參將毛鑌大人,將到我們保安州城視察。」 第174章 參將來了   依馮大昌說的,那新任參將毛鑌已經自永寧城出發,這兩日就會到達保安州衛,接到消息後,衛城守備李貽安與署守備徐祖成趕忙通知州城操守王鬥,要他做好相關的接待準備。   那毛鑌原為東路游擊,在王斗分出一部分首級後,原來的永寧參將張國威榮升副總兵,毛鑌便順理接了他的位子,移駐永寧城。他現在已經是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官銜,治下靖胡堡、四海冶堡、保安舊城、保安新城、懷來城、永寧城幾個守備與操守官,統管東路兵馬,督促各人操練軍馬,整理器械,修理城池墩台等。   大明邊鎮的軍隊,總兵直領的兵馬稱「正兵」,副總兵直領的兵馬稱「奇兵」,游擊將軍所領的稱「遊兵」,參將所領的兵馬稱「援兵」,這些都是營兵,又稱戰兵,也只有這些人,才有資格領取朝廷發下的糧餉,王斗等人的守兵,只有靠衛所自給自足,甚至還要向上頭繳納屯糧。   整個東路官軍近萬人,馬騾數千匹,其中毛鑌所領的援兵便在兩千三百餘人,騾馬一千五百多匹。毛鑌去年年下接任東路參將之職,一直悶在永寧城不聲不響,怎麼會突然到保安州衛來視察?   馮大昌低聲對王斗道:「大人,毛參將前來,會不會是因為張學焦之事?」   毛鑌大舅子張學焦自被王斗訓斥後,這些時間倒也老老實實,王斗道:「此事你不必擔憂,我自有主張,你去準備一下接待事宜吧。」   馮大昌恭敬地應了一聲,他作了一個揖,不聲不響地退下了。   張貴與千總田昌國都是隨在王斗身後,他們聽到馮大昌的話,張貴吃驚地道:「大人,毛參將來保安州是大事,我們要不要好好準備一下?」   王斗道:「屯田正事要緊,我已經吩咐馮先生去辦理,就沒有必要大張旗鼓了。」   田昌國湊近身來,低聲道:「大人,下官以為還是慎重為好……下官聽聞,那毛參將可是……」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也罷,田大人,接待事宜,便由你與馮先生主理吧,辦得妥當些。」   田昌國歡喜地應了一聲,操守大人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交於自己,可見他對自己的看重,田昌國頗為振奮,他那睡眼酩酊的兩個大泡眼發出精光,精神抖擻的去了。   田昌國走了後,王斗看向眼前的田地,曠野平川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無數的軍民在田間揮汗成雨。時間緊迫啊,秋播不遠了,而需要挖掘的灌井還有眾多,需要架設的水車同樣眾多。   從今年起,保安州旱情同樣嚴重,州外田地乾涸,如果沒有打制灌井,軍民們耕種都需要到數里,甚至是十數里外的地方去挑水,這樣一來,就談不上屯種了,所以打制眾多灌井勢在必行。   為了打井,王斗已經發動整個保安州的軍民百姓,上萬人一起勞作,讓他們見識到了集體的力量。按往常州城的軍民百姓,他們打制一口磚石深井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花費數十兩的銀子。而在王斗的組織下,全城軍民日夜動手,通常數十人二十日,甚至十幾日之內就可打制灌井一口,就見田間一口口灌井挖好砌好,一架架的水車設好,這種速度真是飛快。   在王斗的挖掘灌井中,土木原料可以讓軍民們貢獻或是組織他們去挖掘砍伐,水車的打製,也是發動大批的男女協助舜鄉堡工匠們勞作,原料與人力不需付錢,不過軍民勞作的伙食,卻是王斗供給。   上萬人吃喝不少,還要讓他們吃飽,繁忙時,一個月需要一千多石米糧,各地灌井陸續從三、四月起開始挖掘,特別進入這五、六月,已經花去了王斗數千石米糧,都是王斗用銀子去買,州城的萬勝和米店,單單做王斗的生意,已經理所當然成為州城最大的米行。   有了官府的組織支持,為自家田地打井還有飽飯吃,保安州軍民們打井的熱情高漲,他們主動尋找勘測有水之地,挑土,拉石,忙個不亦樂乎。   此時王斗面前,便有五十餘個軍民在打制一口灌井,其中有一大半都是青壯,他們一鍬一鏟,一錘一鑿地用力挖掘著,不時用吊桶將碎石吊到井外。這口挖到三丈深時,便遇到了石頭,越是如此,證明下面越是有含水層,軍民們更是奮力往下打。   到了今日,這口井已經打到近二十丈深,已經挖了十天,僅挖出的泥石就在井旁堆得高高的。這口井的主人是千總田昌國麾下一戶軍戶,他們家六口人,家內一個老太已經八十餘歲的高齡,在這大明算是非常長壽了。   她們家開墾了五十畝荒地,聽說操守大人為她家打井,老太心裡非常高興,她天天柱著枴杖由家人扶到井旁,每天嘴裡念叨,希望能早日打出水來。   看到軍民在井口忙活,她非常過意不去,吩咐家人每日煮出茶水分與眾人喝,此時她看到王斗在旁,聽聞眼前這個高大的將官就是軍戶嘴中常提及的操守王大人,她親自端了一碗茶,由家人扶著顫巍巍地走上前來,恭敬地道:「大人恩德,老婦人無以為報,只有這碗茶水略表心意。」   王斗微笑道:「好,多謝老人家。」   看著王斗喝下茶水,那老太裂開嘴笑了。   忽然一聲歡叫:「出水了。」   果然見那口打了十天的灌井終於冒出泉水,周邊各人歡呼不已,紛紛慶賀打井成功。   王斗也是非常高興,到了這個程度,這口水井只需擴孔填充鵝卵石,就可以成井,那並不需要多長時間。他估計這口水井出水量不少,本來這種灌井,如果有後世的水泵等物,一口井每天出水量足以解決幾百頭豬,上千隻雞鴨與附近兩百多畝田地用水需求,不過眼下只有人力與水車,只能解決五十畝田地內的用水需求。   那老太歡喜不已,她圍著井口轉了一會,領著家人過來向王斗叩頭感謝,她哭道:「老婦人謝過大人,大人恩德,老婦人一家末齒難忘。」   她的家人隨她叩頭不已,周旁各人也是感同身受,這戶人家有了田地,又有了灌井,眼見就可以過上好日子。這多虧操守大人治下,才有這樣的好事。   王斗溫言對那老太道:「老人家不必如此,請起。」   這田地離一條官道不遠,此時路上正停著一輛秀麗的車馬,馬車內,紀小娘子正與少夫人安坐,看著那邊的情形,紀小娘子道:「挽雲姐,你看那王斗好會邀買人心,那些軍民都將他當活菩薩了。」   少夫人有些漫不經心,她道:「王大人為軍民打井分田,活民無數,百姓感激,也在常理。」   她含笑道:「妹妹,你在路城好好的,怎麼又想起到州城來了?」   紀小娘子臉有黯然之色,歎氣道:「別提了。」   ……   王斗與張貴在田間地頭巡視,看各地熱火朝天,依這個進度,在秋播前,應該可以將各人的灌井打好,架上水車。有了灌井與水車,至少到了明年,州城的軍民百姓就可以解溫飽。   自己從崇禎七年到了大明,就一直辛辛苦苦,官越做越大,自己轄下軍民越多,要養活的人就越多,精神壓力非同小可,作為當家人,王鬥一個感覺,累!   不過他沒得選擇,作為百姓的父母官,他有責任讓百姓過上安定的生活,至少要讓他們吃飽飯。自己已經努力了,但未來保安州會怎樣,王斗沒有把握。   張貴也同樣感慨,看著一路來軍民們崇敬的目光,他忍不住對王斗道:「大人仁德,下官僅見,能追隨大人,下官深感榮幸。」   王斗搖了搖頭,不語。   忽聽前面一陣喧嘩,王斗眉頭一皺:「什麼事?」   張貴道:「下官去看看。」   他匆匆忙忙去了,不久他回來,道:「大人,是一些民戶在鬧騰,言道打井隊為何還不幫他們打井。」   王斗哦了一聲:「為何打井隊不幫他們打井?我承諾過知州李大人,便是州內民戶,也是一體協助打井之事。」   張貴低聲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些鬧事的都是些鄉紳子弟,下官看過了,他們的田地便是在知州李大人的墾田文冊上,也是沒有登記人戶田畝。」   王斗不動聲色:「這麼說,這些人開墾荒地,卻不願意將田地登記入冊,不願意日後繳納稅糧,還想本官免費幫他們打井?」   張貴恨恨地道:「這些鄉紳子弟,平時吹噓自己飽讀聖賢書,卻是一毛不拔,他們願意繳納稅糧才怪。州城民戶中,大人,這樣的事情多去了。」   王斗冷笑道:「文冊上沒有田畝姓名的,一率不打井,他們不願意繳納稅糧,就讓他們自己挑水去!」   他對鎮撫官遲大成道:「遲大人,你領兵巡視,膽敢有人鬧事,阻礙打井隊辦事的,都給我抓起來,每人先打個二十軍棍再說!」   ……   烈日炎炎,崇禎十年六月二十五日,一行儀仗浩浩蕩蕩進入保安州地界,其中一桿巨大的「毛」字認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在旗幟的後面,又是數十個身披盔甲的家丁護衛,烈日下,他們個個滿頭大汗,神情中頗為疲憊。   在這些家丁的後面,東路參將毛鑌騎在一匹戰馬上,他細長的雙目看了官路兩旁的景色一會,尖細的聲音響起:「這王斗很有魄力嘛,我在永寧城都聽聞他在保安州分田打井,果然一進入州內,就見熱鬧。」   他身旁的保安衛署守備徐祖成聞言笑道:「這王斗確實很有幹勁,是個人才。」   毛鑌嘿嘿而笑,道:「年輕人有幹勁很好,不過幹勁過頭,不知道高低深淺,那就不好了。」   徐祖成一怔,毛參將為何說出這樣的話?   毛鑌身後的溫士彥與王孝威心中一動,他們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色。 第175章 想要我的女人?   東路參將毛鑌來臨,保安州城操守官王斗攜州城一干大小武官吏員在城南迎恩門外恭迎了毛鑌一行,田昌國與馮大昌果然將接官事宜辦理得井井有條,一眾涼棚儀節鼓手都是準備妥當,讓人絲毫挑不出毛病。   毛鑌一行人到了後,也頗感滿意,這新任的東路參將年在四十餘歲,人長得精瘦,兩個顴骨尤其突出厲害,一雙細瞇的三角眼,給人以一種陰沉的感覺。   此行他帶了數十個家丁前來,又有各樣的旗牌手,號銃手,金旗手,吹鼓手等,聲勢喧嘩,可以看出他是個喜歡擺排場的人。在他身旁,伴著他的坐營官黃鵬,又有署守備徐祖成,溫士彥、王孝威等衛城一干大小官員。   毛鑌在王斗面前頗拿捏架子,在王斗向他介紹州城各位武官吏員時,他不置可否,偶爾哼上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有看到自己大舅子張學焦時,他才臉上露出笑容,跳下馬匹,與張學焦說話。   眾人面前,張學焦頗有得意之色。   王斗不動聲色,將毛鑌等人迎進州城,看到州城潔淨,幾乎可用一塵不染來形容,街上更是見不到一個流民乞丐,不說毛鑌吃驚,就是署守備徐祖成等人也是驚訝不已,這還是原來的保安州城嗎?   毛鑌等人還看到街巷很多地方在大力打井,興建澡堂與茅房,王斗解釋這是為了防疫的需要,軍民勤洗身體,可以有效預防各種疾病的流行。   王孝威插了一句:「只怕,這需要很多錢糧吧?」   王斗道:「軍民合力,總有辦法的。」   毛鑌雙目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來到操守府邸前,王斗道:「大人遠來辛苦,下官己在府內備下酒宴,為諸位大人接風洗塵。」   毛鑌尖細的聲音響起:「不急。」   他道:「本官蒙聖上抬愛,充任東路參將,考選路下軍政,督促有司各官操練軍馬,整理器械,修理城池。本官兢兢業業,重任在身,豈可忙於宴樂交遊?」   王斗道:「大人說得是。」   其實毛鑌等地方參將還有督促各地衛所屯田之責,不過這個權力,已經被各路兵備分去不少。   毛鑌對王斗道:「王鬥,本將對你是很看重的,你很有才幹,本將很是欣賞,不過公對公,私對私,本將生平最恨徇私舞弊者。此次前來視察州城,若是貴官治下有不操練軍士、城池不完、衣甲器仗不整等堤備不嚴之事,本將一切以違反軍例者秉公處置。」   王斗身後各人臉色難看,這姓毛的是怎麼回事?   署守備徐祖成皺起眉頭,王斗臉上陰沉之意一閃而過,他平靜地道:「毛參將請。」   ……   視察完州城各地,毛鑌一直神情凝重,毛鑌當年曾隨盧象升視察過舜鄉堡,知道王斗部下有近千軍士軍壯,個個強悍,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現在看王斗麾下的實力,竟又比當年在舜鄉堡高出了很多。   王斗佈置在州城有三個把總兵力,每個軍士彪悍有如家丁,光這一千多人的實力,就超過毛鑌麾下五百人的家丁。毛鑌不明白王斗這些軍士是如何訓練出來的,哪來的錢糧養他們?   想起那些軍士個個桀驁不馴,看自己時目光淡漠,只有望向王斗才滿是狂熱,毛鑌就暗暗心驚。大明發展到了現在,有兵才有權,有強悍的兵馬才能讓人高看一眼,依王斗的實力,其實只要時機成熟,他當上游擊將軍或是參將只是時間問題。   依理說,毛鑌應該大加拉攏王斗才是,不過此次他來到保安州城,其實是為自己大舅子出氣來的。毛鑌知道督臣盧象升及兵憲紀世維對王斗頗為欣賞,不過自己是王斗的直屬上官,打狗還要看主人面不是?他對自己大舅子如此,自己不有所表態,在東路這個地方,自己還有什麼權威?   帶著這個心思,在酒宴的時候,毛鑌頗有些心不在焉。   這宴席設在操守府邸,除了豐盛的酒菜外,還有一個戲班與幾個嬌滴滴的官妓在旁奏樂吹打。論起招待,田昌國果然是好手,田昌國的安排,讓來州城這一行人頗為滿意。在場都是武官,酒酣耳熱後,各人便放浪形骸起來。   只有毛鑌皺著眉頭,他看了看那些官妓,又示意自己坐營官黃鵬過來,低語幾聲。黃鵬會意,他站起身來笑道:「剛才我等進操守府邸時,看到府中有兩個女子,形容嬌媚,參將他頗為欣賞,不知王操守哪攏來的官妓樂女?果然是艷福不淺。」   王孝威看了王斗一眼,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參將也是風流之人啊。」   毛參將那邊的人紛紛附合,這時候官員之間相互贈送姬妾其實頗為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在他們想像中,王斗定會欣然同意,這可是交好上官的好機會。   不過看王斗卻是微笑呆坐,似乎不明白各人在說什麼。其實他心中冷笑,這毛鑌不過廢物一個,靠自己給的功勞上位,現在跑到州城來作威作福,還想要自己的女人?   那兩個官妓一個稱柳卿,一個稱柳姬。當初署守備徐祖成將她們送給自己後,王斗便留在府中服侍,沒事聽個小曲,也是一樂。母親鍾氏也頗為喜歡,經常道:「這兩個女娃唱的小曲真不錯。」   對柳卿、柳姬來說,王府目前的生活她們很喜歡,府上幾人都是隨和之人,她們感覺輕鬆愜意,比以前那種迎來送往的陪笑生涯好多了,所以服侍起來更是用心,床上床下都讓王斗滿意。   這個世界雖說贈送姬妾樂女很正常,不過王斗是後世人,卻接受不了這個觀點。他來到這個世界,因為患難與共的原因,他只會對謝秀娘動情,餘者女子在他心目中不可能有什麼地位,不過屬於自己的女人,就沒有送出的道理。   他心中冷笑,面上滿是笑容,似乎剛才黃鵬誇他艷福不淺他很高興。   看他這個樣子,在身旁的署守備徐祖成悄悄提醒他:「王鬥,王斗……」   他心中歎氣,這王鬥什麼都好,就是官場經驗不足,連這麼明顯的暗示都不知道。   在徐祖成看來,這毛參將似乎對王斗有些成見,這讓他心下暗暗著急。區區兩個官妓,當時還是自己送給王斗的,王斗再轉送給毛參將,也沒什麼要緊的,如果有機會化解毛參將對王斗的成見,這可是本小利大的好事。   徐祖成知道督臣與兵憲都對王斗頗為欣賞,不過現官不如現管,那毛參將怎麼說也是王斗的直屬上司,交好他,肯定沒有錯。   王斗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他站起身來道:「毛參將遠來州城視察,勞苦功高,下官敬參將一杯。」   場中鴉雀無聲,只有王孝威幾人興災樂禍,這王斗果然是個愣頭青,就他這態度,得罪人大了。   毛鑌臉色難看,他看著王斗嘿嘿直笑,道:「王操守,你很好啊。」   ……   酒宴不歡而散,徐祖成看著王斗連連歎氣:「王鬥你,唉……」   毛參將一行人當天就走了,回去路上,毛鑌對自己坐營官黃鵬道:「臨行時,那王斗可有贈送銀兩財帛?」   黃鵬咬牙切齒地道:「回大人,沒有,一兩銀子也沒有。」   二人聽說王斗本來已經準備了豐厚的銀兩財帛,不過宴上毛參將向王斗索要美姬艷妾時,他竟翻了臉,最後一兩銀子也不給,想想真讓人生氣。   毛鑌又驚又怒:「好啊,這王斗如此飛揚跋扈,再怎麼說,我也是他的直屬上官,他如此不將本將放在眼裡?」   黃鵬道:「大人,這王斗如此跋扈,不治治他,大人您在東路可是威信全無了!」   毛鑌陰沉著臉,王斗這樣不將他放在眼裡,加上大舅子的恩怨,修理王斗是必然,不過如何修理呢?王斗不聲不響就養出這麼多兵馬,糧餉上做手腳效果不大,餘者地方又找不出毛病,想修理,竟是一時無處著手。   黃鵬道:「大人,州城這個地方,現在可富足了,那王斗養兵,也全賴於此。」   毛鑌眼睛一亮,隨後又暗了下去,將王斗調走,這是一個好辦法,不過以他的權力,想要調動一個操守官,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大明各地的操守官調動任命,需要兵備同意許可,路中守備,參將只有提名與推薦的權力。如果是守備的任命,兵備更只有提名權,需要巡撫與總督核定,報於兵部商議,最後由皇帝拍板同意。   想對付王鬥,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更不要說王斗有東路兵備與宣大總督看好。   黃鵬低聲道:「大人,卑職在州城看到兵憲府上的小娘子了。」   毛鑌不由頓足:「你怎麼不早說,否則本將早前往拜訪了。」   黃鵬詭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職私下聽聞,那紀小娘子與王斗走得頗近,大人想想,如果這個事情讓兵憲得知……」   毛鑌的眼睛一亮。   黃鵬續道:「卑職又聽聞,兵憲有意將府中小娘子許配給延慶州吳知州的大公子吳略為妻,那吳略對紀小娘子傾心已久,若是他知道這個消息……」   他嘿嘿地笑起來。   毛鑌更是眼前大亮,他指著黃鵬大笑道:「高啊,果真是高啊!」   ……   在王斗的操守府邸上,王斗坐於位上沉吟,他在州城的幾個心腹,溫方亮,韓朝,韓仲,管屯官張貴,令吏馮大昌幾人坐在下首。馮大昌低聲道:「大人,我觀那毛參將神情不悅,他回去後,會不會對大人不利?」   王斗冷笑一聲:「毛鑌鼠輩一個,靠我舜鄉堡給出的軍功,才坐上參將之位,憑他的本事,可能斬殺奴賊十個?這樣的鼠輩,也敢對我王斗指手畫腳,給我臉色看?他算個什麼東西!」   溫方亮也是笑道:「卑職觀他帶來的家丁,真是讓人可笑,連卑職總下一隊普通軍士都不如。」   馮大昌仍是擔憂:「他畢竟是東路參將,大人的直屬上官……」   王斗沉吟半晌,對韓朝道:「韓兄弟,你派出幾個夜不收到永寧城去,看看那邊動靜如何,姓毛的如敢對付我,老子看他怎麼死!」   韓朝領命,韓仲與溫方亮都是歡聲怪叫。   場中各人說的話可說都是大逆不道,不過看各人渾然無事的樣子,張貴心下發寒。   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不由打了個寒噤。 第176章 火器研究出成果   時間進入崇禎十年七月,王斗忽然得到舜鄉堡一個消息,賴源龍等人關於火藥池上那個可以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研製出來了,還有李茂森也成功研製出一個水力裝置,可以用來帶動鋼鑽磨鑽銃孔。   聽到這個消息,王斗頗為高興,立時準備去舜鄉堡看看。   他在親將謝一科等人的護衛下出城,剛出南門不遠,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嬌呼聲:「王鬥,王斗……」   在保安州城敢直呼王斗姓名的沒有一個,特別是女子,一聽那嬌媚的聲音,王斗便知道是誰了。果然他回過頭去,便見紀小娘子在幾個家人的護衛下,策馬往這邊而來。   王斗有些意外,一直看那紀小娘子乘坐馬車,沒想到她兵憲府出身,還是小腳女人,竟還會騎馬?   紀小娘子策馬來到王斗身前,看他詫異的神情,不由得意一笑:「操守大人想不到小女子會騎馬吧?哼,我可不是那種嬌怯怯的女子!」   王斗看了看她的身旁,身邊隨著幾個家人丫鬟,可以看出,她們的神情都頗為無奈。   王斗道:「原來是紀小娘子,你尋本官有何要事?」   紀小娘子今天穿了一身淡綠的輕衫,她興高采烈地道:「王鬥,我要你再教我打銃。」   她笑靨如花,加之衣衫單薄,陽光下肌膚白膩如脂,那種嬌媚的神態,看得謝一科等人眼睛發直。   不過對於王斗這種閱歷的男人來說,女子單憑相貌已經難以打動他,他更注重一個女人的內涵。去年臘月他順路護送紀小娘子回轉路城,過後他就忘了,前幾天他聽說這小娘子又來州城了,並不在意,沒想到今天卻是找到他,又要自己教她打銃?   他皺了皺眉:「本官有要事在身,哪能陪你玩耍?小娘子自便吧。」   紀小娘子淺笑,她看著王鬥,眼波流動:「王鬥,你去哪?我也要去!」   王斗道:「本官辦的是正事,倒不便帶你!」   他嚴肅地道:「紀小娘子,你是兵憲府上的千金,你隨在我身旁,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我如何向兵憲他老人家交待?」   紀小娘子嬌媚地白了王斗一眼:「有我們的操守大人在旁,還怕出什麼意外?王大人,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哦。」   王斗道:「男女授受不親,我一個有婦之夫,小娘子這樣隨我跑進跑去的,怕有外人閒話!」   紀小娘子咯咯笑了起來,如花枝亂顫,她高聲道:「沒想到我們的王大英雄也是這樣的俗人,小女子都不怕,你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倒怕起來了,小女子失望哦。」   沒想到兵憲府上那種傳統的官宦家族,也會出紀小娘子這樣叛逆的女子,王斗看了她一眼:「不怕累,就跟上吧。」   紀小娘子一聲歡呼,慌忙策馬隨在王斗身旁,她叫道:「整日悶在府內煩死了,終於可以出來透透氣了。」   王斗看她興高采烈,馬術也不錯,暗暗奇怪她是如何學來的。要知道大明可不比大唐,風氣相對保守,女孩家學琴棋書畫可以理解,學習騎馬射箭,便是武人家族也是少見。   紀小娘子看著王鬥,笑道:「操守大人,介不介意問你一個問題?」   王斗道:「小娘子有話就問吧?」   紀小娘子道:「聽聞前幾日那毛參將來到保安州城,要你索要幾個美姬,你拒絕了?」   王斗道:「不錯,我拒絕了,我王斗的女人,豈能如貨物般送來送去?」   紀小娘子斜眼瞅著他,笑道:「你不擔心毛參將不高興?」   王斗哼了一聲,傲然道:「我王斗以一小軍出身,掙扎到了現在,從來就不是看別人臉色過日,他高興又如何,又高興如何?」   紀小娘子對王斗豎起了大拇指:「好,有情義,有膽魄,我紀君嬌欣賞你!」   紀小娘子身旁的家人也是驚訝地看了王鬥一陣,交換了一下眼色。   隨後紀小娘子又看向王鬥,道:「可惜啊,王鬥你如果再長得俊俏些就好了。」   王斗淡淡道:「如我這般高大威猛不好嗎?那些小相公個個就長得很俊俏。」   王斗此話頗為粗俗,紀小娘子立時暈紅雙頰,嬌艷欲滴,看她這種誘人的樣子,謝一科等人都是看得直嚥口水,又對王斗佩服非常,兵憲府上的小娘子也敢調笑。   只有紀小娘子身旁的家人對王斗怒目而視,幾人還想上前喝叱,看看紀小娘子的臉色,才又停口不語。   紀小娘子紅著臉轉過頭去,她高聲道:「就是可惜,小女子在想,王鬥你如果再長得俊俏些,文雅些,又懂琴棋書畫,吟詩作賦,那就完美了。」   王斗長笑一聲:「完美的人,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   他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大喝一聲「駕」,立時戰馬如風馳電掣般往前而去,紀小娘子嬌呼道:「王鬥,等等我。」   慌忙拍馬跟了上來。   ……   王斗來到舜鄉堡,林道符等人早在城門外等候,看到紀小娘子,聽說她的身份,他們不由慌了手腳,兵憲府上的小娘子來到自己治下,這可是大事。各方接待,護衛,安危等事情,都需細細考慮。   林道符正在手忙腳亂,王斗罷了罷手:「小娘子之事,你們不必考慮,帶我去銃械廠吧。」   林道符看了看紀小娘子,見她對王斗的話絲毫不以為意,不由暗暗稱奇,他雙目在王斗身上轉了轉,又在紀小娘子身上轉了轉,便領著王斗等人前去。   眾人往舜鄉堡西北過去,這一帶佈滿了各色各樣的廠房,火藥廠,煤廠,鐵廠,被服廠,銃械廠,木器廠等,到處是熱火朝天的景象。一路上,紀小娘子看得饒有興趣,她嘀咕了一句:「這舜鄉堡……很不一樣啊。」   她身後的一干家人也是看得暗暗稱奇,竊竊私語。   很快眾人來到銃械廠前面,王斗看了紀小娘子一眼,紀小娘子會意,她對身後一干家人道:「你們就在這裡等我,不必跟來了。」   那些家人立時著急:「小娘子,這怎麼行?我等護衛有責,若是不隨在身旁,小娘子出了什麼事,卑職等如何向大人交待?」   紀小娘子哼了一聲:「有我保安州操守王大人在此,會出什麼事?王斗哦?」   她後半句卻是向王斗所說,王斗點了點頭。   那些家人大眼瞪小眼,眼睜睜地看著紀小娘子隨在王斗身旁去了。   進入銃械廠,管事李茂森與新調來舜鄉堡的保安衛軍器局大使賴源龍忙迎了出來,見到紀小娘子,賴源龍還呆呆的沒什麼感覺,李茂森等人卻是為她的艷光所懾,不過操守大人身邊的女子,誰敢多嘴問她是誰?   看到賴源龍,王斗微笑道:「賴大使,到了舜鄉堡你可還好?」   賴源龍還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繡著練鵲補子的九品官服仍是斑斑油跡,兩邊都挽著袖子,不過精神抖擻,紅光滿面的。他一個聲的道:「好,非常好,下官在舜堡真的好,下官所渴望的都有了,下官就是現在便死,也了無遺憾了……哦,當然,不要這麼快死……」   他語無倫次的樣子,紀小娘子不由噗哧一笑。王斗身後的林道符等人也是莞爾。   賴源龍並無察覺,只是感歎道:「這全賴大人的抬舉,下官才能得償所願。」   說著他向王斗深施一禮。   王斗微笑地扶起他,說道:「聽聞你的研究有了成果?」   賴源龍道:「對對對。」   他急急將王斗等人領到銃械廠旁邊的靶場,獻寶似的取出一隻火銃,指著上面一個部位道:「大人所說火藥池上可以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下官已經研製出來,有了這個裝置,便是冬日狂風大作,也不必擔憂火門內的火藥會被大風吹去。」   王斗看了看上面的部位,老實說不是很懂,他道:「打一銃試試吧。」   他身旁的紀小娘子立時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賴源龍應了一聲,流利地裝填子藥,然後點燃火繩,他轟的一聲開了一銃,一股硝煙瀰漫。   紀小娘子歡聲大笑,她道:「好啊好啊,我來我來。」   王斗微笑地對她說:「閒時我再教你打吧。」   紀小娘子嗯了一聲,輕輕地點了點頭,在外人面前,她似乎頗聽王斗話的乖巧樣子,更是看得林道符等人目瞪口呆。   剛才王斗並沒有在意賴源龍打得準不準,他注意的是那火銃開火時,火門上一個鐵盒快速閃動一下,保護了內中的引藥。   他凝神細想,這火門裝置應該與燧發槍的原理是一樣的。有了這個可以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冬日作戰,自己的火繩槍就不會成為燒火棍了,這是讓王斗最高興的。   他大笑道:「果然是妙,賴大使,你可立了大功了。」 第177章 水力鑽床   得到王斗的誇獎,賴源龍裂開嘴笑起來,工作有了成果,受到上司的肯定與嘉獎,任誰都是心情無比愉快。不過這成果倒不是他一個人的努力,賴源龍雖設計出了樣圖,但實物打造還是李茂森進行,這功勞他二人都有份。   此外,火門裝置研究出來,還有一個問題。這個時代,每個工匠的技術都是不傳之密,甚至還有傳男不傳女之說,他們手中一點一滴的技藝,都是他們賴以傳家養家的憑借。   拿舜鄉堡的軍匠來說,雖然他們打製的火銃質量統一由李茂森監管,但其實各人打制火銃時方法還是不一樣的,各人都有各人的絕學,外人很難得知,偷師也是大忌諱。   火門裝置研究出來,這技術便是歸賴源龍與李茂森共有,將之公佈貢獻出來,賴源龍可能無所謂,不過李茂森肯定有私心不願答應。讓李茂森自己招學徒,慢慢培養打製?這肯定不合王斗的心意。   考慮到時代的局限性,強迫各人將自己技術貢獻分享是很難的事。   在看過火門裝置研究實物,林道符向王斗提到這個問題時,王斗想了想,對賴源龍與李茂森二人道:「這個可以遮蔽火門的火藥裝置勢必在所有火銃上推行……考慮某些情況……這樣吧,這個火門裝置的圖紙與實物便算是我舜鄉堡銃械廠的官有技藝,只是你二人立下此等大功,本官定要獎賞,以後銃械廠所有工匠都需學習這種裝置的打製,然後每個裝置打製出來後,你二人都會得到一定的紅利作為獎勵,以表彰你們立下的大功。」   李茂森想了半天,道:「大人是說,這個技藝雖然收歸官有,但只要有人倣傚小的打制這種火門,小人都會得到一些紅利?」   王斗道:「不錯,正是如此,而且我舜鄉堡的火銃上,以後每門火銃都要安裝這種火門裝置。」   他微笑道:「李管事,賴大使,以後你二人便是袖手高臥,都可以衣食無憂了,恭喜啊。」   王斗所說的類似版權的收入,賴源龍還好,李茂森卻是又驚又喜,他將這個技術貢獻出來,但每個工匠都需向他交納一定的技術使用費用,他等於不需勞作,便可以有源源不斷的收入。這真是,太划算了。   李茂森道:「這……這紅利可有多長時日?」   王斗道:「初步便定五十年吧,以後便是你身故了,你的子孫後代同樣有源源不斷的收入。」   李茂森更是驚呆了,周邊的工匠們同樣驚呼不已,個個對李茂森二人羨慕萬分。   便是紀小娘子,也吃驚地看看王鬥,又看看李茂森他們。   王斗看著周邊的工匠道:「所以你們銃械廠的工人,有什麼技藝只管獻出來,這分取紅利,可比你們自己獨藏,招收幾個學徒收入豐厚多了。而且技藝更多人知曉,名揚四海。」   李茂森道:「大人,小人有一事擔心,若是有人私自偷取技藝,或是不願分取紅利的,這怎麼辦?」   王斗道:「偷師乃是敗壞行規之事,定然要懲罰,相關的事宜,你們可以自己商討,定個章程出來。總之在舜鄉堡,若是有人敢破壞行規的,都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李茂森搽著手,興奮不已,周邊的工匠們也是議論紛紛。   忽然李茂森道:「大人,小的與賴大使還合力製成了一具水力鑽床,大人要不要看看?」   ……   舜鄉堡銃械廠在堡的西北面,附近有一條叫窯子河的河流,水流也算湍急,在河邊不遠處,王斗看到了這具龐大的水力鑽床,一個木石製的簡單機械,在水流的作用下,石盤便帶動鑽頭緩緩旋轉前進。   這水力鑽床看上去很簡單,但優點卻很明顯,鑽磨銃管時永遠不會累,而且可以保持固定的精度與質量,不像人力操作一樣,因體力與精力的原因出現偏差。   依王斗估計,就這簡單的水力鑽床,比起人力,工作效率至少提高幾倍,一個工匠還可以同時照看幾台鑽床。如果以後有機會改進,或許一台水力鑽床的效率更可以提高十幾倍。   當然,這種水力鑽床也是有缺點的,便是成本較高,操作時也經常需要更換鑽頭,王斗估計,這水力鑽床成本與工作效率是一對一,不過王斗看來這還是值得的。比起將來的大量生產槍械,這些成本是王斗可以承受的。   而且依王斗目前的情況,對火銃的需求量龐大,舜鄉堡工匠也是缺乏,機械的推廣,並不會出現搶奪工匠飯碗的問題。這其實也是影響古時機械推廣的最根本原因。   看著這龐大的水力鑽床,王斗讚歎不已,他問道:「李管事,用這鑽床鑽取銃管,幾日可鑽取一根銃管?」   李茂森略略估計了一下,道:「回大人,往日用人力鑽取銃管,需要近月時日,而用這種水力鑽床,六日之內,便可鑽取銃管一根!」   大明的火銃通常為八稜型,銃體一頭粗一頭細,粗的做銃腹,細的做銃口,火銃初制時還是粗胚,鏜內粗糙不平,這樣的火銃,自然不能作戰,便需用鑽頭將銃鏜鑽大鑽光。鑽鏜技藝較精,人力也有限,在大明,好的鑽頭與挫刀都是採用上好的墮子鋼,墮子鋼已經算是當時上等的硬鋼,但其實鋼性與後世還是相差甚遠,用墮子鋼鑽銃膛,還是很難鑽,一個月才能鑽光也可以理解。   而且銃膛鑽好不就完了,還需用四稜的鋼條將鏜內刮光刮淨,又製作螺絲後門等,所以當時打制一門鳥銃通常需要很長的時間,需要大量的熟練工人與設備,產量還不會很高,大部分時間便是消耗在這銃管的鑽鏜上。   其實當時大明工匠中已經普遍使用一種人力鑽床,便是用木料做框架,用圓形石盤做慣性輪,繫上皮條後用人力拉動,使石盤帶動鑽頭旋轉鑽膛,這種鑽床比光使用人力進步不少,但還是很累,改進成水力後,便如虎添翼了。   王斗眼前的水力鑽床,便是這種人力鑽床的改進版,鑽膛速度飛快地提高到六天一根,這效率的提高可說是非常顯著了。   聽了李茂森的話,王斗也是吃了一驚:「六天一根?」   他在這水力鑽床的周邊走了幾個來回,就這簡單的機械,可以六天鑽取銃管一根?   王斗身後的林道符等人都是議論不已,紀小娘子也是好奇地對這水力鑽床左看右看。 第178章 許月娥不見了   王斗猛地止住腳步,對賴源龍與李茂森:「好,賴大使,李管事,這水力鑽床果然是妙,你二人又立下大功,我決定在舜鄉堡大力推廣組建這種水力鑽床,用以打制火銃之用。」   他略一沉吟:「這種水力鑽床,初步便先建立一百座吧。」   眾人都是吸了口氣,一百座,操守大人好大的口胃。   林道符上前低聲道:「大人,如要建立一百座水力鑽床,這耗費的錢糧恐怕不少。」   王斗道:「此事林大人你不必擔憂,相關的錢糧花費,你擬定一個表文上來,本官細加審定後回復。不過這一百座水力鑽床設立勢在必行。」   王斗以往的舜鄉堡工匠,一個月只可以打制火銃一百多門,鐵甲二十餘副,最高峰時,曾打制過火銃二百門,鐵甲五十副。王斗任保安州城操守官後,從州城中得到了一百多戶軍匠。不過由於舜鄉堡開設各樣工廠,分散了不少熟練工匠,銃械廠現在的工匠人手反而少了,打制火銃的速度更是慢了下來。   王斗還計劃從銃械廠分流出一部分工匠建立盔甲廠,工匠的人手更是不足。王斗擴軍的腳步迫在眉睫,熟練工匠的問題始終困擾著他,現在有了這種水力鑽床,問題就好辦多了。   如果舜鄉堡建立一百座水力鑽床,以一個工匠照看五座鑽床計,一百座水力鑽床,只需二十個工匠看管,餘者的銃械廠工匠,可以騰出手來打制火銃的其它部位。不但如此,一座水力鑽床一個月可以鑽取銃管五根,一百座水力鑽床一個月就可以鑽取銃管五百根,使用更少的人手,卻是以往舜鄉堡工匠生產效率的五倍之多。   這麼明顯的技術優勢,雖然這種水力鑽床成本較高,對王斗來說還是非常值得的。他來自後世,深知機械力量對比手工力量的優勢,有了使用改進的機會,為何不用?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不但是這個成果,賴源龍這些時日在舜鄉堡,甚至還與李茂森研究了如何使用水力鍛錘盔甲銃管,而且有了一定的研究結果。   賴源龍向王斗展示了一個奇怪的機械,也是使用水力,王斗怎麼看,也如自己見過的一種水力舂米器械。不錯,賴源龍的靈感來源便是此時大明民間的水力舂米機。   說起來,那水力舂米機械早在秦漢時便有出現,原理很簡單,長長的水碓一端連在石臼裡,一端連著一個方形水箱,然後用竹子當水管,將水引入水箱之中,當水箱的水注滿時,水的重量使箱子往下沉,另一頭的水碓就被高高抬起。當箱中的水倒完之後,箱子輕了,往上升起,另一頭的水碓就會往下落,重重地搗起米來。如此一下一下,完全不需要人力,非常方便。   賴源龍借用了水力舂米機的想法,只是將某些部位改進一下,現在技術還不成熟,等有一日完善後,將之用於盔甲銃管的錘打,完全可行。   看了這幾個水力機器,王斗頗為興奮,自己治下的科技力量終於有了一定的積累,假以時日,當有一天機會成熟,大明的工業革命會否從自己治下誕生?   ……   離開了銃械廠,王斗還去視察了舜鄉堡火藥廠,那李大集硝官發明了顆粒狀火藥,增大了火藥的威力,提加了火銃的射程。不過相應的,銃管的膛壓也是增大,大威力火藥會讓原本堅固的銃管重新產生炸膛的危險,所以各方如何改良適應,也是一個複雜的工程。在新火藥研製成功後,這些時日,李之芬便在試驗火銃與火藥的最佳配對比。   還有在四月的時候,舜鄉堡又新開設一家養豬場,由齊天良的妻子陶氏負責,內有大豬小豬幾百頭,其中豬崽三百多頭,母豬兩百多頭,王斗看很多母豬都有了身孕,預計很快就會產下豬崽,到明年初,舜鄉堡養豬場生豬出欄量預計可達一千三百多頭,還有數千擔豬糞可用來肥田,前景不錯。   不過在大明朝大規模養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舜鄉堡各人缺乏這樣養育的經驗,特別是獸醫缺乏,一場豬瘟,就可能讓舜鄉堡養豬場毀於一旦。豬草的采制,收整墊窠的稻草,也不是簡單的活計,那豬吃的糠糟豆餅也需要不少。   王斗來到養豬場時,幾十個婦人正在豬舍內忙碌,鏟理豬糞、沖洗豬圈、投放豬食等,整個養豬場內一股臭烘烘的味道,讓人聞之作嘔,跟在王斗身後的紀小娘子不由掩住口鼻,看那些忙碌的婦人麻利的動作,泰然的神態,她用力眨巴起眼睛來。   王斗看了她一眼,笑道:「平日餐桌上美味的肉食,便是如此來的,小娘子如忍受不了,我便讓護衛送你回轉州城去。」   紀小娘子白了王斗一眼,一聲不吭的,仍是跟隨在他的身後。   在舜鄉堡養豬場旁邊,還有一個養雞場與養鴨場,各有雞鴨數百隻,它們主要以養豬場的豬糞為食,王斗在舜鄉堡興建養雞場與養鴨場的目的,除了產下蛋類供軍民食用外,便是考慮到如果有蝗蟲,可以驅趕雞鴨前去吃蟲。   最後王斗還在林道符的陪伴下,前往了離舜鄉堡十幾里外的東靈山,西靈山,查看了設在那裡的養羊場,養牛場與養馬場,各地朝氣蓬勃的景象讓他頗為滿意,舜鄉堡在他的規劃經營下,終於結出了令人欣喜的成果。   王斗回轉州城的時候,留駐舜鄉堡的林道符,孫三傑,高史銀等人恭敬送行,出城來時,往日話多的高史銀此時卻是默默無語,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在王鬥將要上馬啟行時,他忽然拉住馬頭,哭喪著臉向王斗道:「大人,下官有罪,有一事未向大人提及。」   王斗有些奇怪:「高兄弟,你這是怎麼了?」   高史銀看了王斗身旁的紀小娘子一眼,王斗看看紀小娘子,又見她的家人護衛都離得遠遠的,道:「何事你說。」   高史銀道:「三月時,下官奉命剿匪,當時堡內的許小娘子找到下官,言道要加入軍中作戰,下官念及她技藝出眾,便答應了。」   王鬥奇道:「許小娘子?」   他想了想,才想起是許月娥,不由皺了皺眉:「胡鬧。」   他見紀小娘子在旁豎起了耳朵,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你繼續說下去。」   高史銀臉色尷尬,他低聲分辯道:「當時下官是想總中軍士缺乏,許小娘子技藝出眾,她又是大人您的同鄉,念著這個關係,下官才讓她入伍的。」   他飛快地道:「那許小娘子領著幾個結拜姐妹入伍後,隨軍剿匪作戰,戰績令人吃驚。」   高史銀現在想想還覺不可思議,他道:「那許小娘子七個女子,竟一共誅除了二十餘個匪賊,繳獲財帛不少,我們總中的軍士,對她們都是佩服不已。」   王斗也是驚訝,高史銀詳細說明了許月娥等人的槍盾合擊戰術,王斗凝神思索,良久,他緩緩道:「那許小娘子等人現在身在何處,你去將她們招來,本官要細細詢問。」   高史銀哭喪著臉道:「不見了,從前日起,許小娘子等人便未來教場操演,下官遣人到孤孩營房詢問,那管事言說,前日清晨,許小娘子七人便盡數出營,數日未歸,不知去向。」   原先住於孤孩營房的離散女子己盡與別的男子結為新的夫婦,只有許月娥等七人不願意婚嫁,仍是住於孤孩營房內。依高史銀說的,許月娥等人剿匪歸來後,依軍功,她們共分取了幾十兩的賞銀,聽聞許月娥一文不取,將賞銀盡數分給了手下幾個女子。回堡後,她們也一直安靜,沒有什麼異樣的舉動,沒想到前日卻是盡數不見了。   曾有人傳言,說是看到許月娥等七個女子拿著長槍盾牌,似乎有攜帶一些簡單的包裹,她們離開舜鄉堡,往哪個地方前去,卻是沒人知道。   林道符在旁聽著,他臉色難看:「數日不見,難道那許小娘子幾人已是做了逃軍?」   舜鄉堡軍戶每日出城種田勞作,人來人往的,城中某些軍戶不見一天兩天,一般人難以察覺,大明的軍律是軍戶軍士一月不見,上官不知其去向的,便判斷該人做了逃軍。而在舜鄉堡,這個限期是七日,如果許月娥等人真的私自離開舜鄉堡,又不打算回來的話,那便是王斗治理舜鄉堡後出現的第一例逃軍,這是以前所沒有過的。   這事情讓人吃驚,而且許月娥等人現在是高史銀的部下,如果許月娥做了逃軍,追究起來,高史銀也是有罪的。而林道符是舜鄉堡的防守官,也有監管不嚴之責。怪不得二人臉色難看。   王斗沉默良久,道:「許月娥之事,便交於鎮撫遲大人處置吧。」   離開了垂頭喪氣的高史銀等人,王斗回轉州城,在路上時,王斗靜靜想著許月娥之事。紀小娘子策馬過來對王斗悄聲道:「王鬥,剛才你那部下說,那叫許月娥的幾位女子入伍,還殺敵頗多?」   王斗沒有回答,紀小娘子自己驚歎道:「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可惜無緣一見。」   ……   回到州城,王斗與紀小娘子分別,王斗看了看紀小娘子,此時這女子意外的嫻靜,她靜靜地看了王鬥一會,輕柔地道:「王鬥,今日我真的很高興……你放心吧,有些事情,我不會亂說的。」 第179章 憤怒的紀兵備   「妹妹有心事?」   往日在知州府中,紀小娘子最喜歡便是纏著少夫人吹簫撫琴為樂,或是談些詩詞歌賦,二人琴簫合奏,也算府中一絕。不過今日少夫人明顯覺得紀君嬌心不在焉,蕭音絲毫沒了往日的神韻。   少夫人蕙質蘭心,立時察覺出來,她撫琴的手頓了一頓,看向了對面的紀小娘子。   「挽雲姐,有些無聊。」   紀小娘子嘟了嘟嘴,將玉蕭放了下來。   「是啊,陪著王大人便言笑晏晏,現在陪你挽雲姐便無聊悶倦了。」   少夫人輕笑一聲,玉手又撫起琴來,琴音叮咚,如珠玉撒落玉盤。   昨日紀小娘子回到知州府,見了少夫人便叫道:「跑了一日,真是累死了。」不過少夫人看她雖是神情疲憊,卻是興高采烈。今早起來,紀小娘子便頗有坐立不安的味道,不知道想要幹什麼。   聽了少夫人的調笑,紀小娘子跺腳不依:「挽雲姐,你說什麼呢。」   她雙頰暈紅,惱怒地撅起了小嘴。   少夫人看了紀小娘子一眼,感慨地搖了搖頭,自己這閨中好友就算生氣,姿容也是動人無比,自己雖是女子,見了也為之心動。她的嬌媚是不知覺的,有時驚鴻一瞥,便自然有一股勾魂攝魄的媚態。少夫人有時在想自己這好友是不是生來禍害男人的,不過女子過於嬌媚,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見紀小娘子生氣,少夫人只是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繼續撫琴。   此時二人是在知州府的後花園小亭中,旁邊虯榕翠綠,池水瑩潔透澈,涓流不息,加上琴音叮咚作響,風光旖旎。見少夫人不理自己,紀小娘子反主動找她說話:「挽雲姐,你覺得……那王斗怎麼樣?」   少夫人故作不知:「什麼怎麼樣?」   紀小娘子道:「……就是,你覺得他長得怎麼樣?」   不等少夫人說話,紀小娘子又自己嘀咕了一句:「我總覺得,他長相差了點。」   紀小娘子有時覺得王斗很有才華,舉止豪邁讓她欣賞,不過又覺得王斗長相粗了點,舉止也頗為粗魯,讓她心下不喜。再看看王斗身邊的人,就沒有幾個自己看得順眼的,特別是那韓仲與高史銀幾人,長得可止小兒夜啼,讓人見之搖頭。   少夫人輕笑道:「操守大人論起相貌,確實不能算俊雅,不過郎才女貌,男子只要有才幹,不就行了?」   她瞟了紀小娘子一眼:「論起俊雅,延慶州的吳略公子聽聞可是出眾的美男子,不知有多少閨秀人家芳心暗許。」   紀小娘子哼了一聲:「長相俊俏有何用?那些小相公,個個就長得很俊俏。」   少夫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她雙頰飛紅,吃驚地看著紀小娘子:「妹妹,你從哪兒學來的這種粗口?」   紀小娘子自知失口,也是羞赧,她雙目游離,不敢看向少夫人,只是接著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只會死讀書,卻無縛雞之力,這樣的男子,我紀君嬌看都不會看一眼!我欣賞的是那種文武雙全的真男兒,只是這樣的男兒,為何看不到呢?」   少夫人看了紀小娘子良久,又坐了下來,失笑道:「天下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妹妹,你女兒心思太雜了。」   她忽然正色道:「君嬌妹妹,我們是好姐妹,姐姐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紀小娘子道:「挽雲姐,我們姐妹之間,有什麼不能講的呢?你說。」   少夫人看著紀小娘子:「姐姐很為你擔心,聽聞昨日你與操守大人獨處一日。要知道,那操守大人己有了妻室,而你的身份,又雲英未嫁的……妹妹,為你名節著想,姐姐勸你不要再與王大人來往了……」   ……   懷來城,兵憲府邸內。   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坐在堂上一言不發,今日他似乎心情不好,動輒喝斥,親隨下人都是十分惶恐,個個大氣也不敢出。如果沒事,人人都盡力避免去堂上觸兵備大人的霉頭。   紀大人正在悶坐,忽聽喧嚷聲響起,就見他的夫人從內堂出來,指揮一干丫鬟下人搬運大包小包,浩浩蕩蕩的出來,紀大人問她道:「夫人,你這是作甚?」   他的夫人奇怪地道:「老爺,妾身不是與你說過了嗎?月前妾身曾與延慶州的吳太太相邀,一起到延慶州城的玉皇廟祈神許願,算算時日將近,妾身該動身了。」   她道:「說起來我們紀家與吳家也快成為親家,正好到延慶州去走走,親家親家,走得勤才親不是?」   說到這裡,她笑了起來。紀大人三子五女,幾個兒子女兒都已成家立室,只有最小的女兒紀君嬌還未曾婚嫁,一向是紀世維夫婦的心結,前些時日延慶州的知州吳植遣人向紀世維為他兒子吳略提親,紀世維夫婦認為這門親事很不錯,有意答應下來。   說起那延慶州知州吳植,那是進士出身,吳植平日治家甚嚴,其子吳略今年二十,也是才華橫溢,十七歲就中了秀才,算算鄉試將近,如果吳略再中舉人,吳家便父子二人皆中舉人,那可是讓人津津樂道的事情。將女兒許配給這樣的人家,紀世維夫婦都很願意。   不料紀世維冷著臉道:「不必去了。」   他的夫人驚訝地道:「老爺,這是為何?」   紀世維忽然大叫:「為何?那吳植己遣人前來……」   他看了看左右,道:「你們都退下吧。」   堂中一干丫鬟下人慌忙作鳥獸散。   見堂內無人後,紀世維續道:「那吳植己遣人前來,說是其子愚鈍,高攀不上我們紀家,決意取消這門親事。」   他夫人叫道:「吳植老糊塗了嗎?怎麼會這樣?」   紀世維歎道:「老夫也是不明,便詢問那吳府前來之人,他私下與本官說,吳知州宣稱嬌兒德行有虧,非是娶妻良配,他吳家家謹甚嚴,怎麼能讓這樣的媳婦進門?便決意取消這門親事。」   他越說越怒:「老夫堂堂一路兵備,竟被屬下退婚,傳將出去,同僚恥笑,老夫的臉面何在?」   紀大人憤怒大叫,還指了指自己的臉面,他的長相本來頗為俊雅,此時已經氣得變了形。奇恥大辱啊,紀世維從政多年,從來沒有受到這樣的羞辱。   他夫人呆呆出神:「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嬌兒最是乖巧,她哪來的德行有虧?」   她咬牙切齒地道:「吳植老匹夫敢如此說道我們家嬌兒,老爺,他是不將您放在眼裡啊。」   紀世維憤怒道:「老夫遣人探知,延慶州城已是傳得沸沸揚揚,說道我們家嬌兒在保安州城與那個操守王斗勾勾搭搭,行為浮浪。你說,嬌兒現在是不是在保安州城?這傳來的消息,哪還有假?」   他夫人尖叫起來:「嬌兒不會這樣的,定是有人惡意中傷,毀壞嬌兒名節。老爺,這裡面有陰謀啊,您仔細想想,這宣鎮中,有誰想對您不利的?」   她沉吟:「難道是吳植老匹夫看上了您的位子?」   紀世維終於安靜下來,他有氣無力地道:「我己派人前往保安州,等嬌兒回來後,事情一問便知。」   ……   「兵憲,東路參將毛鑌前來拜訪,說是與大人商議永寧城守備的人選事宜。」   一個家人悄悄進來,向紀世維稟報道。   「毛鑌?」   紀世維哼了一聲,前幾日,東路永寧守備伍雲嵩突然病死,關於新任永寧守備的人選,紀世維已經擬定了幾個名單,不過東路參將毛鑌也有人選,便是大力保舉保安州操守官王斗為永寧城新任守備官。   說起來,現在毛鑌是以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的身份充任宣府鎮東路分守參將,從二品的官身。紀世維現在是山東布政使司右參政的官身,仍充任宣府鎮懷隆兵備官,從三品的官身。   紀世維與毛鑌在東路一個管軍,一個管政,理論上二人是平等地位,不過大明文貴武賤,事實上,東路諸事都是由紀世維一力主導,不過為了宣揚文武和睦之意,對毛鑌推薦的人選,紀世維至少在表面上也必須表示重視。   對毛鑌推薦的王鬥,以前的紀大人還是很欣賞的,勇猛敢戰,治政治軍又頗有能力,他在保安州城幹得轟轟烈烈,每每紀大人聞聽都是感歎不已,大明的將官,如果都有王斗這麼賣力,何愁天下不平?只可惜王斗資歷淺了一些,他去年升任保安州城操守官已經勉為其難了,現在更要高昇一城的守備官,難啊。   現在王鬥不過是從三品的指揮同知官身,任操守官也不久,就想充任一城的守備官,名不正,言不順,怕是東路各將官心中不服,除非王斗已是衛所的指揮使,或是都司的都指揮僉事,這還有希望。   不過毛鑌也說得對,大明現在局勢危急,對有用的人才,就要破格使用,又何必在意該人資歷是深還是淺?那王斗有才,短短時間內就將保安州城治理得井井有條,這樣的奇才,更該為大明出力,調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   說得紀世維也有些心動,他對王斗越來越看重,如果自己不拘一格提拔重用他,想必王斗高昇,以操守官升任一城的守備,更會對自己感恩戴德,盡收這員勇將之心。   當然,這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的紀大人,一看到王斗的名字便惱怒。 第180章 此事別有蹊蹺   毛鑌進入府來,二人寒暄一陣,紀大人還給了毛鑌一張椅子,讓毛參將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坐了半個屁股。   提起了新任永寧守備的人選,毛鑌道:「不久前,末將去了保安州城,察看保安諸事後,頗為感慨。」   他的聲音尖細,本來在紀世維面前刻意壓得很低,不過說得高興,聲音又漸漸漸高亢起來。   他道:「那保安州城軍士操練嚴謹,衣甲城池堤備完備,保安州還在大力屯田,想必不久後便可屯政興旺,軍民衣食豐足,這皆是州城操守官王斗之勞。大人,那王斗雖是年輕,卻頗有才幹,末將認為他是新任永寧守備的最好人選,大人意下如何?」   紀兵備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毛鑌說話,直到毛參將說完,期盼地看著他時,他才淡淡道:「王斗確有才能,不過他過於年輕,又新陞遷不久,正是需要磨練的時候,王斗升任之事,還是待數年後的軍政考課再說吧。」   毛參將呆住了,不明白紀兵備為何態度轉變這麼快,他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   ……   離保安州城不遠,停著一輛秀麗的車馬,在馬車旁邊,紀君嬌回頭看了看州城,又抬頭看了看天空,一時之間內心空曠曠的,頗有惆悵之感。   在她身旁,她的貼身丫鬟蝴蝶提醒道:「小娘子,大人催得急,我們還是上路吧。」   另一個貼身丫鬟蜻蜓神情有些憂慮,她低聲道:「小娘子,奴婢聽聞一些流言蜚語……還有聽聞大人在府中頗為生氣,這回到路城……」   紀君嬌微笑道:「此事你們不必擔憂,給父親母親的禮物,你們備齊了嗎?」   二女都是道:「小娘子放心,奴婢等早已備齊了。」   紀君嬌道:「好,我們上路吧。」   馬車一路往東南而去,第二日,便到了懷來衛城,進入兵憲府時,紀君嬌輕咳一聲,立時成了一副端莊嫻靜的模樣,她盈盈進入府內,來到堂上時,卻見父親,母親,甚至幾個哥哥姐姐,還有兩個姐夫都有在堂。   紀君嬌心下吃了一驚,臉上卻是一副歡喜的樣子,她快步上前,乖巧地道:「女兒見過父親,母親,嬌兒離家在外,二老身子可好?」   她又對周邊各人道:「哥哥姐姐們都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她母親楚氏一見女兒就歡喜,她這小女兒最是乖巧,平日小嘴極甜,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在府中非常受寵,向是紀世維夫婦的開心果。見到女兒,楚氏立時一切都忘了,她愛憐地將紀君嬌摟在懷裡,連聲道:「好好,我這女兒最知道心疼娘親,看看我兒,清減了,也更嬌艷了。」   說到這裡,她呵呵笑了起來。   紀世維見到女兒,也感覺自己怒氣在飛快地消散,他咳嗽一聲,嚴肅地道:「嬌兒,你跪下。」   紀君嬌驚訝地道:「父親,這是為何,可是嬌兒做錯了事?」   楚氏也是心疼地道:「老爺。」   紀世維板著臉,只是道:「跪下。」   紀君嬌看旁邊幾個哥哥姐姐不住衝她打眼色,委委曲曲地跪下了。   紀世維道:「我問你,現在延慶州流言洶洶,言你行為不檢,與保安州操守王斗多有……多有親近,此事可是當真?」   楚氏皺眉道:「老爺,有話好好說,為何如此凶神惡煞與嬌兒說話,嚇壞了她怎麼辦?」   紀世維哼了一聲:「慈母多敗兒,正因為你的寵溺,才讓女兒無法無天,現在吳知州前來退婚,老夫已是顏面掃地了你知道不知道?」   紀君嬌的眼淚撲簌簌滾落下來,她垂淚道:「女兒不知道為何出現如此流言,只是女兒自小雙親膝下長大,女兒的為人,父親母親難道不知?」   她淒涼地道:「女兒知道父親咳嗽,專門從保安州帶了山杏回來,又知道母親時時腰腿酸痛,也托人購買了保安州當地的葡萄,一起帶了回來,還給諸位姐姐與嫂嫂購買了禮物。至於那保安州城操守官王鬥,女兒只是感念他曾護送過女兒,州城遇到時,有稱謝一二,卻絕無那流言所稱行為不檢之事。」   紀君嬌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若是父親認為女兒有失名節,女兒便以死明志,以表貞節。」   說著她就要往旁邊的柱子撞去。   「使不得,使不得……」   旁邊各人忙七手八腳的拉住她。   楚氏更是一把抱住紀君嬌,哭天搶地,只是道:「我的女兒啊,你萬萬不可如此,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讓為娘怎麼活啊。」   紀君嬌也抱住楚氏大哭:「母親。」   楚氏沖紀世維大叫:「老爺,你可是要逼死我們女兒你才甘心?我這麼乖巧的女兒,便是回城時,也記得她母親腰腿酸痛,她會做那有損名節之事?老爺,你不要糊塗,中了外人的奸計啊。」   紀世維見女兒要自尋短見,也是吃了一驚,看女兒被旁人拉住,這才鬆了口氣。   聽楚氏在旁大叫,他只是呆呆地坐在位子上不語。   他的大兒子紀伯清上前道:「父親大人,此事別有蹊蹺,那流言來勢之急,頗有令人詫異之處。」   他道:「那保安州城操守官王鬥,孩兒也曾聞聽,此人頗有才幹,也性情耿直,他曾嚴詞拒絕毛參將索要財帛美姬,還拒絕了當地鄉紳的聯姻,言稱糟糠之妻不可棄,這樣的人,絕非流言宣稱如此,且他還是個武人……」   楚氏插口道:「對對,那王斗甚是正派,豈會與嬌兒不清不楚?定是有什麼陰謀,用來針對我們紀家。」   紀世維奇道:「毛參將曾向王斗索要財帛美姬?此事我倒沒有聽聞。」   紀伯清道:「此事保安州人盡皆知,便是路城也有所傳聞。」   紀世維道:「奇怪,前些時日,毛鑌還曾向我推薦王鬥,作為新任永寧守備的人選。」   紀伯清道:「這毛鑌貪財好色,向來睚眥必報,王斗拒絕了他的索賄,想必已是恨之入骨,還會推薦王斗為新任的永寧守備?」   眾人都是安靜,紀世維二兒子紀仲崑道:「父親大人,孩兒在延慶州,也曾見過多位毛鑌親信部下,聚於各茶樓酒肆之內……」   紀世維撫鬚沉思,良久,他哼了一聲:「毛鑌。」   他看向自己女兒紀君嬌,歎道:「嬌兒,為父錯怪你了,只是人言可畏,近期你還是待在家內,不要往外跑了,特別不要去保安州。」   楚氏對紀君嬌道:「嬌兒,你父親說得對,你還是多在家內陪伴為娘,不要動不動就往外跑的。」   她歎道:「你老大不小,該尋門親事了,挑三揀四的……唉,可惜吳略那孩子,老身瞧得頗為順眼。」   她忽然又咬牙切齒:「吳植老匹夫如此說道我們家嬌兒,哼,他等著瞧。」   紀君嬌已經快十九歲了,換成別家姑娘,孩子都滿地跑了,但她還未出嫁,讓楚氏頗為擔憂。好容易有家門當戶對的,可惜又黃了。   紀君嬌抱住母親撒嬌道:「母親,女兒當然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只是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女兒也知父親母親不是那種世俗之人,也願意女兒尋覓自己的幸福,便如哥哥姐姐們一樣,你看,他們現在生活多和美?母親急急將女兒嫁出去,可是不願意女兒如哥嫂姐姐一般幸福?」   紀君嬌的話,說得她幾個哥哥嫂嫂,姐姐姐夫連連點頭。   紀世維搖頭無語,楚氏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的。」   接著她又呵呵笑起來,憐愛地將紀君嬌摟到懷裡。   風平浪靜後,楚氏讓紀君嬌回房歇息,回到自己的閨房,紀君嬌自言自語地道:「壞事了,這下不得出門了。」   ……   宣府鎮東路,永寧城。   永寧城為宣府鎮東路參將的駐紮之地,永樂十五年設永寧衛,宣德元年時,永寧衛改稱延慶左衛。由於靠近蒙古邊塞,所以這裡是重兵雲集之地,境內四海冶堡,週四溝堡,黑漢嶺堡都為邊關重口。城池週六裡一十三步,全城包磚,掌管屬堡近五十座,先年設有守備,後更將東路參將遷徙到此分守駐紮。   永寧衛在弘治年時便有軍戶屯戶八千七百餘戶,雖說歷年逃亡不少,不過底子仍厚,加上分守參將鎮守這裡的「援兵」數千人,還有大量的騾馬,因此吸引了大量的商賈前來,反應在永寧城的街道上,便頗為熱鬧。   不時進城的車隊駝馬,街兩旁大聲吆喝的商傢伙計,密密麻麻的商舖牌子,衣著破爛的軍戶,拖家帶口的流民,還有身著破爛盔甲,橫著刀槍,在街上大搖大擺行走的參將援兵營中的戰兵們。甚至還有不少大熱天仍穿著皮袍,邊外打扮的蒙古人,拉著駝馬在街上到處轉悠著,卻沒人有興趣上前盤問。   永寧城分東、西兩門,那分守參將府便離西門不遠,在西街這一帶,到處是販賣水磨炸糕,熟肉,丸子,水豆腐的街頭小攤,香氣誘人,堪稱食品街一條。   熙熙攘攘的食客中,一個身著長袍,頗為精壯的漢子不動聲色向一家擺賣水豆腐的街頭小攤而來,這個攤位上坐著四個漢子,有高有矮,不過神情都頗為彪悍,其中一人更是身材魁梧,滿腮虯髯,此時他正大吃水豆腐與水磨炸糕。   那長袍漢子走到這虯髯大漢身前,低聲道:「溫頭。」   溫達興抬起頭,不動聲色地掃視了周邊一眼,道:「情況如何了?」 第181章 馬上風   「種種情形看來,都是那姓毛的在背後搞的鬼,就是想對大人不利。」   在西街一家酒樓的房間內,溫達興在與眾夜不收仔細分析後,最後得出這個結果。   「溫頭,得趕緊想個方法。」   一個夜不收急道。   他們這些夜不收,雖然外出哨探危險,但在軍中福利是最好的,便是家內分田分地,也享受軍官的待遇。他們的利益,己與王斗緊密相連,如果有誰想對王斗不利,甚至王斗被調到外地,誰知道自己會怎樣?家人會怎麼樣?所以王斗的安危前途,他們這些部下比王斗自己還上心。   溫達興眼中凶光四射:「想動姓毛的不難,不過他畢竟是個參將,事關重大,此事還需稟報大人後定奪。」   他略一沉吟,吩咐道:「李根,吳文宇,羅德富,你們三人繼續留在永寧城偵探,龍二,你隨我回轉保安州城。」   幾人都是抱拳答應,那老二也是應了一聲,卻是晉北的口音。他是山西五台人,平日說話,他說「我」時,卻是說「男」(第四聲),還有很多口音難明,讓這些基本是保安州周邊人氏的夜不收們頗為頭痛。   這龍二長像也普通,中等個,扔在人堆裡找不著,就是顯得出老了一些,二十幾歲的人,看上去像三十歲一樣。到現在還未從家立室,光棍一條。不過論起身手,他倒讓隊中兄弟們佩服,能騎善射,慣使馬刀,精於追蹤,機關陷阱信手拈來。因為他的身手好,為人機智,所以讓溫達興頗為看重,隱隱有倚為心腹之舉。   至於他是山西五台人,怎麼會到保安州來,這龍二平日不喜說話,他不說,別人也不好隨便問他。   計議己定,溫達興一聲令下,他們這些夜不收來去如風,立時房間內空蕩蕩的沒有人影。   ……   時間進入崇禎十年八月中,秋播時節到了。   相比往年,保安州這個秋播可說到處是歡聲笑語,各家新開墾田地的灌井水車己盡數打制好,田地的灌溉用水有了保證。還有耕牛,每三戶軍戶租給耕牛一頭,王斗手上還有富餘,便酌情分配,給一些民戶租用了耕牛。   各人趕著秋播季節,播下了種子,也播下了希望,憧憬來年的收穫,可以過上富足的生活。   各地的反應鼓舞人心,看著田地中熱火朝天的勞作場景,巡視的王斗與知州李振珽都很滿意,王斗道:「總算到了秋播,只要到了明年秋,保安軍民便有了一定的衣食米糧,三年後,保安州定當軍民富足,人煙輻輳,這全是知州大人的仁德所致。」   李振珽歎道:「慚愧,若不是操守大人操勞,保安州哪有如此氣象?」   李振珽自家知道自家事,如果不是王斗的謀劃,勞心勞力,解決各種難題,保安州哪有這種成就?自己誇誇其談可以,但論到實務,沒有王斗的運作,自己就是乾瞪眼。雖說王斗謙虛地將功勞歸功於他,他卻第一次產生了慚愧的念頭。王斗的成功,也完全顛覆了自己印象中的武人形象。   二人相互恭候著,想像著保安州未來美好的前景,李振珽不由撫鬚呵呵而笑。   這時韓朝忽然匆匆而來,在王斗耳邊低語幾句,王斗點了點頭,他不動聲色,對知州李振珽笑道:「本官還要公務要辦,此處便勞煩知州大人多多費心了。」   李振珽道:「操守大人請便。」   看著王斗的背影,他心想:「這王斗匆匆而去,是什麼事呢?」   ……   操守府邸,王斗書房內,王鬥,韓朝,韓仲,溫方亮幾人端坐,聽著溫達興細細稟報從永寧城探知來的消息。   書房內的韓朝,韓仲,溫方亮三人中,韓朝兄弟是王斗的決對心腹,可以交待他們辦任何事,至於餘者的州城幾人,張貴現在還沒到這個層次,遲大成為人古板,他雖做事認真,對王斗也算忠誠,不過很多陰暗法外的事情,卻是不方便讓他知道。   現在又多了一個溫方亮,可見他在王鬥心目中地位的上升,一看書房內這種隱秘的氣氛,溫方亮不由激動,自己總算成為操守大人最倚重的心腹之一了。   說起來,溫達興以前還是溫方亮的家丁,眼下他步步高陞,更掌管了保安州城的夜不收,以前的部下如此出息,溫方亮也頗為欣慰。   溫達興道:「卑職領著眾兄弟在永寧城,延慶州城,懷來路城等地哨探,先是延慶州城流言大興,言道大人與兵憲府的紀小娘子曖昧不清。流言傳開後,延慶州的吳知州大怒,遣人取消了自己兒子與紀小娘子的親事,兵憲紀大人同樣大怒,將紀小娘子招回了兵憲府內。」   書房各人都是偷看王斗的臉色,王斗不動聲色,道:「你繼續說下去。」   溫達興道:「卑職查明,那流言散佈者便是宣鎮東路參將坐營官黃鵬的幾個親信部下。卑職還查到一件事,東路永寧守備伍雲嵩病死,毛參將曾向兵憲推薦大人為永寧城新任守備,不過被紀大人拒絕了。」   聽到這裡,韓仲大怒,他正要說話,他哥韓朝用眼神嚴厲制止住了他。   韓朝道:「溫兄弟,參將府上與兵憲府上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溫達興笑道:「那參將府上盡為貪財好貨之徒,只要使錢,他們連爹媽都捨得出賣。便是兵憲府上,只要捨得花錢,想探知什麼消息,也不是什麼難事。」   韓朝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王斗站起身來,拍了拍溫達興的肩膀:「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王斗如此,溫達興臉上現出激動的神情,他跪下重重叩了一個頭:「願為大人效死。」   爬起身來,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   溫達興去後,韓仲又是轟的一聲響,將一張椅子踢飛,他大罵道:「又是一個杜真,這些鳥貨,自己無能,卻總想著摘桃子!」   他瞪起了眼珠子:「不知死活的東西,想對付我們,我們當年可以幹掉杜真,現在同樣可以幹掉這個姓毛的!」   聽到韓仲的話,特別是杜真的名字,溫方亮身子顫了一下,杜真當年之死,舜鄉堡各人以為是匪賊所為,沒想到……他心下湧起一股寒意,沒想到幾年前操守大人就如此心狠手辣,心思深沉如此,這讓他對王斗湧起了一股深不可測的感覺。不過這個事情已經不重要,重要是現在自己是操守大人的心腹,無論王斗要對付誰,自己都會緊密跟隨。   韓朝不動聲色地看了溫方亮一眼,他對韓仲喝叱道:「二弟,在大人面前,怎可如此無禮?你太放肆了!」   韓仲脾氣差了點,動不動就是摔椅子,這已經是王斗被他摔壞的第二張椅子了,不過王斗當然不會計較這種小事,他一擺手,示意韓朝不提這事,起身在書房內緩緩踱步。   韓朝凝神細想半會,突然道:「此事不對,那毛鑌散佈流言,最後鬧得沸沸揚揚的,似乎對他沒什麼好處。」   溫方亮笑道:「此事不難理解,那毛鑌是一個廢物,他部下自然也是廢物,大人拒絕他索要財帛美姬,他懷恨在心,便想挑唆吳知州與大人之間的關係,不料部下做事毛燥,毛鑌也是無能之輩,掌控不了局面,最後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罷了。」   韓朝道:「不論如何,那毛鑌也有所得,下官估計,兵憲己對大人別有看法,此事對大人頗為不利。雖調任之事平熄,然有這樣一個上官在旁窺視,怕是一波雖平,一波又起,事情沒個盡頭。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總要想個法子才是。」   他道:「我還聽聞,那永寧守備伍雲嵩體壯如牛,怎麼會突然病死呢,這其中大有蹊蹺。」   韓仲叫道:「將那姓毛的幹掉不就成了,哪有那麼麻煩?」   溫方亮道:「韓二兄弟,毛鑌可是參將,從二品的官身,也算是朝廷大員,可不比當年小小的杜真,還需慎重。」   韓仲叫道:「參將又怎麼樣?」   王斗在書房內踱步,樹欲靜而風不止啊,自己盡心竭力,卻總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找自己麻煩,就算自己想低調,卻終如沙礫中的珍珠引人注目,竟是如此,自己又何必低調?   自己走到現在,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有時間跟誰去扯皮,只有向前,不斷向前。不論是誰擋在自己路上,都要快速清除,不遲疑,不猶豫!杜真如此,毛鑌如此,就算將來有誰,仍是如此!   他猛地止住腳步,長笑道:「韓二兄弟說得不錯,參將又如何,從二品的大員又如何?毛鑌,鼠輩一個,我王斗要殺他,如殺一狗爾!他既是自己活得不耐煩,我們便做做善事,成全他好了!」   最後一句話王斗似乎從牙根裡擠出來,語中的森寒之意,似乎連書房內都帶上一股冰冷。   溫方亮覺得全身發寒,不過他同時與韓朝,韓仲起身,跪下朗聲道:「願為大人效死!」   ……   此事王斗交給韓朝處理,韓朝又招來溫達興密語,接受如此隱秘的重任,溫達興也是興奮得全身發抖。如果此事辦成,自己肯定會成為操守大人日後倚重的心腹,或許如韓大人那樣也說不定。   很快的,溫達興又來到永寧城內,幾日後,他便找到了一位女子。   與杜真不一樣,用對付杜真的老方法對付毛鑌比較困難,毛鑌整日縮在永寧城內,「遇匪」比較困難,王斗遠在保安州,如何調運這麼多的「匪徒」?他身旁護衛雲集,「遇刺」也同樣難辦,得另想方法。而且毛鑌畢竟是一個參將,影響重大,如何為他選擇一個合情合理的死法是個難題。   所以溫達興找到一個女子,卻是毛鑌身旁的一個小妾。   看著這個叫高凌霜的女子,溫達興不由感慨這個女子的嬌艷,年不到二十,卻有著非常豐腴飽滿的少婦體態,一雙丹鳳眼水汪汪的,風情之濃,令人心跳,怪不得此女能成為毛鑌最寵愛的小妾。   看著她那飽滿高聳的胸脯,溫達興不由感覺喉嚨發癢,他看著高凌霜的雙眼,直截了當地道:「高娘子,你想不想報仇?」   高凌霜臉色一變,溫達興道:「你的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你最喜愛的情郎都被毛鑌殺死,你也被掠入毛府中飽受淫辱,你就沒想過殺死毛鑌,為你家人報仇?」   高凌霜猛地站起來,厲聲道:「你是誰,為何知道這麼多事?」   溫達興道:「你只需知道我與你一樣,都是恨毛鑌入骨之人。我只問你,你想不想報仇。」   高凌霜痛哭失聲,坐下道:「如何不想,我日日夜夜都想殺死那個畜生,為我家人報仇。只是我還有母親與小妹在,殺官是大罪,就算我不懼凌遲之刑,母親與小妹怎麼辦?」   溫達興道:「有一個方法,可以讓毛鑌死,又可以免去你殺官的罪名。」   高凌霜道:「什麼方法?」   溫達興道:「很簡單,聽聞那毛鑌經常會眩暈氣促,寒顫噁心?」   高凌霜道:「不錯,這又如何?」   溫達興冷笑:「有此病便好,你可找個機會與他行房,事前你先讓他喝點酒,再放點春藥進去,行房時,你摟住他的頸部……」   他走到高凌霜的面前,道:「得罪了。」   高凌霜紅著臉任由溫達興施為,溫達興摟住她,雙手按住她頸部某個位置,示範後,他道:「行房激烈時,你便如此,那毛鑌定會突然猝死,而外人絲毫不會起疑,只會認為他縱慾過度,馬上風而死!」   高凌霜被溫達興摟了幾下,氣息有些急促,胸脯起伏不停。   她雙頰暈紅,半晌,她聲音低低的道:「好,我答應你,不過我有個條件。」   溫達興道:「你說。」   高凌霜道:「我要你保證我母親與小妹的安危,事後,我要你帶我走。」   溫達興道:「好,我答應你。」 第182章 廢物   毛鑌最近很煩惱,調任王斗不成,昨日自己心腹坐營官黃鵬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衝突時被打破了頭,最後傷重不治而死。那幾個惹下禍事的嫖客也不知去向,怎麼找也找不到。   種種煩心事,讓毛鑌原本暴躁的脾氣更加暴躁,好在這兩日愛妾高凌霜對自己和顏悅色了許多,讓毛鑌心情好了一些,小娘皮總算想開了,這就對了,跟著自己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   今日高凌霜更是暗示自己晚上到她房中去,看她嬌滴滴的樣子,毛鑌更是心癢難撓,小娘子如此主動,還真是第一次見到。想到她美妙的身體,毛鑌頓覺全身火熱起來。   隨便到營中轉了一圈後,天一黑,毛鑌就迫不及待地來到高凌霜房中,只見高凌霜已經精心打扮過,一雙媚目水汪汪的非常誘人,桌上還擺滿了酒菜,一見高凌霜的樣子,毛鑌頓時慾火焚身,一把就將高凌霜抱在懷裡。   高凌霜嬌聲:「大人,您別這麼猴急嘛,長夜漫漫,我們時日還多呢。」   她從毛鑌懷裡掙脫出來,笑盈盈地端起一杯酒,道:「奴家專門為大人整了這桌酒菜,大人您嘗嘗,可是合您的口胃?」   毛鑌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點頭道:「味道不錯,美人兒有心了。」   高凌霜嬌滴滴道:「大人,奴喂您喝酒。」   毛鑌笑嘻嘻道:「我要與小娘子喝交歡酒。」   高凌霜嬌聲不依:「討厭哪,大人您占奴家的便宜。」   看高凌霜這種媚態,毛鑌更覺全身骨軟筋酥,他在高凌霜的偎依下,不知不覺就將這杯酒喝了下去。   高凌霜嬌聲叫好:「大人海量,再喝一杯。」   不覺間,毛鑌就是數杯酒下肚,他酒意上湧,看向眼前的高凌霜,面前的人兒嬌滴滴的越看越看,他色迷迷笑道:「美人兒,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上床吧。」   說著一把抱住高凌霜的身體,高凌霜欲拒還迎,媚眼如絲:「大人,您壞死了。」   ……   今日的毛參將似乎非常厲害,他的愛妾高凌霜也似乎非常放得開,她驚天動地的叫床聲差點整個參將府都聽到了,房外的親衛家丁聞聽後,都是相視而笑,連稱大人勇猛,別房的小妾聞聽後,則是酸溜溜地道:「這個狐媚子,真不要臉。」   忽然高凌霜的呻吟聲停止,接著她淒厲的尖叫聲響起:「來人啦,大人出事了。」   府中各人忙衝了進來,他們推開房門,就見毛參將雙目圓睜,身子抽搐,已是氣若游絲,他全身赤裸的,下體尤在噴射紅白之物。再看他的愛妾高凌霜,也是赤裸著身子,驚恐地縮在床頭一角。   「馬上風?」   一看毛參將這個樣子,各人腦海中都閃過這個詞。   那些跟進來的婢女們,見毛參將這個樣子,一聲尖叫,都是發瘋一樣跑出屋外。   第二日,毛參將脫陽而死之事在永寧城內傳得沸沸揚揚,成為各個茶樓酒肆的熱門話題,各人加油添醬,當晚情況如何如何,個個口沫橫飛,便如自己親眼見到一樣。   幾日內永寧城死了兩個大員,一個爭風吃醋而死,一個馬上風而死,都不光彩,各有司官聽聞後都是搖頭,連喪事都不好辦。很快的,參將府諸毛鑌妻妾又因家產之事鬧將起來,在保安州城飽受排擠的張學焦也來到永寧城,專心為自己妹子爭家產。   幾日後,有剋夫,掃把星之稱的毛鑌愛妾高凌霜小娘子捲走毛府一筆銀子後不知所終,隨同消失的,還有她的母親與小妹。有了她的榜樣在前,眾小妾席捲財產,一哄而散,參將府內更見冷清。   毛鑌的葬禮冷冷清清,崇禎十年八月下,王斗隨署守備徐祖成到永寧城拜祭毛參將後,又應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之召,到路城拜見紀兵備。這個待遇連署守備徐祖成都沒有,不由讓他心下感慨,這王斗不知是走了什麼好運,如此多人賞識。   到了懷來城,兵備紀大人專門在府內後花園召見王鬥,以表自己親近之意。他對王鬥心下微有歉仄,王斗如此盡心盡力,自己卻因流言之事誤解他,這對一個盡心為國之人不公平啊,所以紀兵備有意抬舉王鬥。   見到王斗後,紀兵備噓寒問暖,讓王斗如沐春風,話畢他提起正事,便是永寧守備人選還沒有定下來,紀大人有意推薦王斗為永寧新任守備,準備將他的名字報到巡撫衙門去。   王鬥心下暗暗吃了一驚,本來高昇是好事,只惜是調到外地去,這怎麼成?當下他道:「下官謝過大人厚愛,只是下官才疏學淺,資歷淺薄,如高昇守備,怕路下將官多有不服,讓大人難做。再則……」   他誠懇地道:「眼下州城事務剛步入正軌,保安諸事,下官傾注了無數的心血,州城之事還未完善,下官也不想調離。」   聽著王斗的實誠之言,紀世維連連點頭,不錯,這王斗是個實在之人,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他道:「也罷,王鬥,你便先待在保安州吧,等時機成熟,本官一定大力提拔你。」   二人這邊說著話,這時一個家人上前,悄悄道:「老爺,延慶州的吳知州派人前來,說是來向老爺請罪。」   紀世維哼了一聲:「吳植還前來作甚……他遣何人前來?」   那家人道:「正是他府上的公子吳略。」   紀世維哦了一聲:「聽聞吳略此子鄉試高中解元……也罷,就讓他進來吧。」   紀世維又與王斗說了一會話,王斗便告辭出來。   兵憲府後花園佔地頗廣,王斗在紀府家人的指引下出來,行到一灣流水前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見了他驚喜地道:「王……王大人?」   王斗施禮道:「原來是小娘子,下官有禮了。」   眼前這人正是紀小娘子,她嬌媚如故,不過似乎憔悴了些,她仍穿著素白的絲綾衣裙,裙拖六幅湘江水,她襝衽回禮,說道:「沒想到在此遇見大人,大人安好?」   王斗道:「好,有勞小娘子掛懷。」   紀小娘子正要再說什麼,忽然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沒想到在此遇到小娘子,真是相請不如偶遇。」   王斗看去,卻是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為首一人年在二十許,長相俊雅,一身儒衫,風度翩翩。只不過臉上有一股傲氣,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方才說話的人正是他。   紀小娘子看到他,淡淡道:「原來是吳公子,你來府中有何要事?」   吳公子道:「晚生正是代家父前來向兵憲陪禮道歉的。」   他看了一眼紀小娘子旁邊的王鬥,試探道:「敢問小娘子,這位是?」   王斗見幾人瞪著自己,特別是那吳公子,神情頗為不善,他淡淡道:「本官保安州操守官王鬥,公子是?」   「王鬥?」   吳公子驚訝地說了一聲,他上下打量王鬥一陣,轉過頭去:「原來是一個粗鄙的武人。」   他的聲音輕蔑不屑,卻沒有回答王斗的話語。   見他如此無禮,紀小娘子臉上浮起怒意,吳公子身旁幾人道:「這位便是延慶州知州府上的吳略公子,今年秋試剛高中解元。」   吳略臉上現出驕傲的神情,他對紀小娘子道:「小娘子怎地與一個武人答暄,沒的辱沒自己的身份。」   紀小娘子秀眉豎起,她正要說話,王斗搖頭歎道:「可惜啊可惜。」   他走上前去,道:「我聽聞你中瞭解元,想必文章做得花團錦簇,不過觀你言行,又一誇誇空談之輩,如你這般年輕人,我見得多了,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只會空談清議,我大明又多了一個無絲毫用處的書生,真是可惜。」   吳略被王斗說得臉色鐵青,他冷笑道:「你區區一個武夫,也懂治國安邦之策?」   王斗不屑地道:「至少比你懂得多。給你一州一縣,你可能治理得如保安州一樣?給你一哨一司,你可能斬殺奴賊數百?」   王斗搖頭憐惜地看著他:「你不能,你沒有這個能力。」   他高聲吟道:「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古有雲,寧為百夫長,不為一書生!」   他看著吳略幾人道:「不若你等到我麾下當個小兵,如能斬殺一個、兩個韃子,也總算為國出點力,不會活在世上白白耗費米糧,你等意下如何?」   紀小娘子見王斗侃侃而談,先是驚訝,隨後很有興趣地看著王斗說話,那吳略則是氣得全身發抖,他指著王斗道:「你,你這個匹夫,膽敢如此辱沒斯文?」   他的手指到王斗鼻子上,王斗眼中寒光一閃,他一把抓住吳略的手,立時他的手骨咯吱作響,吳略慘叫起來:「痛,痛,輕點,輕點……」   旁邊各人都是目瞪口呆,紀府幾個家人忙道:「操守大人請放手,請放手。」   王斗加深了力道,那吳略更是痛得弓下身形,王斗猛地鬆開手,吳略立時摔了出去,滾在地上一個勁的大叫,那些書生忙七手八腳上前扶他。   看他們亂成一鍋粥,王斗冷哼一聲:「廢物!」   他對紀小娘子點了點頭,大步流星,揚長而去。   紀小娘子雙目發亮,她看著王斗的背影越來越遠,久久沒有回頭。   離這裡不遠,紀世維在一個假山後也是目瞪口呆,良久,他呼了口氣:「這個王鬥,言詞如此犀利,倒是第一次聽到。」 第183章 驅逐   王斗回到保安州城,時間進入崇禎十年的九月,諸事順利,自己又可以發展了。   現在正是農閒,按老規矩,王斗準備再編練數千兵馬,壯大自己的隊伍。   首先的,有一個問題要解決。   「大人是說,準備縫製五千套胖襖,分給軍士們使用?」   王鬥招集各親近大小軍官在操守府邸議事,林道符驚訝地問王斗道。   「正是。」   王斗點了點頭,七月他去舜鄉堡視察時,看過冷冷清清的被服廠後,便想到了這個問題。   大明軍士的鴛鴦戰襖,又稱胖襖,工部本來應該每三年給賞一次,不過到了現在,大明各軍士的軍服,經常五年,甚至十年才給軍衣一次。各地衛所軍士穿得破破爛爛,保安州軍士也不例外。   因為錢糧的原因,王斗手上的兵雖然很多人作戰時有身披盔甲,然而平日閒時卻個個穿得像乞丐,哪有軍人的樣子?王斗現在手上的鴛鴦戰襖只有七百多套,還是去年九月時,因督臣盧象升對王斗的賞識,懷隆兵備道紀世維按舜鄉堡遞上的兵冊給王斗撥下一部軍衣。   東路這麼多衛所,只有王斗享受這個待遇,背地不知道多少人羨慕眼紅。王斗也知道不可能再指望上頭分撥軍衣,所以自己制做軍服勢在必行,王斗手頭總算有些寬裕,讓他有了這個資本。   給軍士們縫製胖襖軍服,這是好事,各軍官哪有不願意的,在場韓仲,溫方亮,孫三傑,高史銀等人都是眉歡眼笑,只有林道符猶豫了一下,道:「縫製五千套胖襖,恐怕所耗錢糧不少。」   大明的鴛鴦戰襖,外襖約長四尺六寸,內裝棉花二斤,向用細密的闊白綿布作料,外染紅紫青黃四種顏色。下身袒朳褲,內裝棉花半斤,同樣使用細密闊白綿布,外染青紅綠三色。還有革翁鞋,正規製作,也需納得細密,堅固耐用。軍服製成後,每件衣內都要開寫主管官吏,縫造匠作姓名,作價長寬等,並蓋上鈐印。   與軍器一樣,大明各都司衛所都有定額承造的軍服份額,每個都司從一千七百副到五千七百副不等,限每年七月前解到,後改為折銀,每副軍服折銀一兩五錢。   王斗要縫製五千套胖襖,雖說依舜鄉堡的生產方式,可以大大節省錢糧,不過總體花費還是不少。   林道符道:「大人,現今市面上的白布一匹銀價三錢有餘,棉花一斤銀價也需八分,還需皮張鐵網之物,五千套軍衣,這算算……」   萬曆年時白布一匹銀價不過二錢,棉花一斤不過銀價六分,到了這崇禎年間,物價已經漲了不少。而且軍士不光只是鴛鴦戰襖,大明九邊冬季寒冷,到了冬天,還需穿上皮襖皮帽,作戰時也不能只穿革翁鞋,必須穿上鐵網靴。   總體算下來的成本,舜鄉堡一套軍裝估計要到一兩銀子。   王斗沉吟道:「我保安州軍士的胖襖,內中便不必加襯鐵網,作戰時,讓他們披甲吧。」   大明軍士的鴛鴦戰襖,襖內有一層的鐵網,如果是小軍官的鴛鴦戰襖,襖內還有雙層鐵網,外面有一套無袖式的單層鐵葉,一直到腰,加上前後的護心鏡。不過對王斗來說,自己軍士將來作戰都有盔甲可披,就沒必要在衣內加襯鐵網了。   「至於軍裝耗費的錢糧,此事林大人不必擔憂,你遣人採購布匹皮毛,用心將胖襖縫製出來便可。」   見王斗這樣說,林道符深施一禮,便坐了下來。身兼王斗的大管家,他提醒的義務已經盡到了。   廳內各軍官見林道符多嘴,本來都有些擔心操守大人會取消軍服的縫製,聽王斗拍板決定,他們暗暗鬆了口氣,對於錢糧他們才不會擔心呢,操守大人肯定會有辦法的。   隨後各人又在商議這批軍服的縫製,款式當然還是與大明通行的鴛鴦戰襖一樣,王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隨便更改軍服的樣子。以後保安州軍士的軍服裝備,便是平日穿純布料的鴛鴦戰襖,頭戴紅笠軍帽,腳穿革翁布鞋,冬天再各人配上皮襖、皮帽、皮靴。作戰時,便各人再披上一身的盔甲,腳穿鐵網靴。   不過對於軍士的盔甲,王斗有不同看法,舜鄉堡現在製作鐵甲,便是將鐵料製成葉片,然後每個葉片鑽洞,再將每幾片鐵片疊放用皮帶連結,簡單實用,製作與修復盔甲的速度很快,全身甲,胸甲皆可。   如果是整套的舜鄉堡鐵甲,全重約三十多斤,雖比明軍中使用的鐵甲較輕,不過還是重了些,現在王斗已經有了新式火藥,火銃的射程與威力大大增加,似乎沒有必要使用這麼沉重的盔甲了。   聽了王斗的話後,韓朝道:「大人,下官認為,我軍中的炮手,夜不收與火銃手可以使用胸甲頭盔,使他們行動更為快速敏捷,不過對於軍中的長槍手來說,他們與賊近戰搏鬥,下官認為還是身披全甲為好。」   堂中各人都是議論紛紛,溫方亮也道:「大人,下官以為,我保安軍士可以使用八瓣帽兒鐵尖盔,加上各隊的刀盾手,就可以有效防護奴賊的弓箭。」   王斗點了點頭,那八瓣帽兒鐵尖盔也是明軍中的一種制式頭盔,不過外沿較闊,比起鳳翅盔來,抵擋弓箭的效果更好。軍士作戰統一使用這種頭盔,近戰時,各隊的刀盾手可以防護清兵的近射,而清兵的拋射,有了胸甲,再加上這種八瓣帽兒鐵尖盔,便可以很好地護住要害,至於餘者部位的受傷,事情總是有利有弊,想提高士兵的機動能力,便要忍受這一點。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王斗讓林道符負責五千套胖襖縫製,聯繫商人購買布匹棉花皮料,至於舜鄉堡被服廠的管理,王斗指名讓楊通的妻子王氏負責。   ……   對於新軍操練,王斗已經輕車熟路,他打算從保安州軍戶內挑選三千個青壯,訓練三個月後,看他們的表現,再決定是選入戰兵,還是選入輜兵。   除了舜鄉堡外,現在保安州各地有軍戶三千餘戶,年初到現在流入保安州的流民也有近四千人,要挑選三千個青壯應該還是可以辦到的。他吩咐令吏馮大昌與鎮撫官遲大成協力,統計各堡的青壯男子,確定各戶適宜操練的男丁。   在王斗計劃中,除了各堡軍官的家丁們暫時不動外,餘者確定適宜操練的軍戶男子,都要選入新軍中,便是各軍官原來麾下的士兵們也不例外。新軍的名單,優先從保安州軍戶中挑選確定。   對於這個事情,遲大成與馮大昌已經很有經驗,立時雷厲風行進行起來。舜鄉堡軍士的生活,早對許多保安州軍戶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每天吃飽,還天天有肉吃,戰後的賞賜又豐厚,這種日子誰不嚮往?   挑選青壯時的宣傳也說得好,州城軍士的操練,關係到州城的安危守禦,亂世中韃子年年寇邊,不操練好武藝,怎麼保護家園,保護自己的兄弟妹姐?很多州城的青壯們,早對城內那些英氣勃勃的舜鄉堡軍士們羨慕不已,此時有機會,哪還不踴躍?   因此統計州內各地適宜操練的軍戶男丁順利,不過也有不和睦的氣氛,依馮大昌向王斗的稟報,僅在州城中,就有十幾戶軍戶人家,明明家中男丁身材強壯,各方面素質都很好,就是死活不願意出來參軍操練。   聽到這個消息,王斗冷笑一聲:「端起碗吃肉願意,讓他們效力卻是不願意,忘恩之輩哪裡都少不了,州內給他們分田分地,讓他們過好日子,他們卻是如此。」   王斗聲音嚴厲起來:「此誠國難危亡之秋,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他們不願出力,便是無用!傳令下去,沒收他們家所有田地,將他們家口盡數驅出保安州,也讓旁人看看,不願為國出力者,是什麼下場!」   堂內各人都是吸了口氣,只有韓仲與溫方亮相識而笑。   馮大昌臉色有些蒼白,道:「大人,此事……」   王斗對鎮撫官遲大成道:「遲大人,你負責執行。」   遲大成冷著臉拱手答應。   王斗想了想,又對韓朝道:「對了,將舜鄉堡玉皇閣的謝老闆叫到州城來,讓他的戲班多多向軍戶們宣傳,這個參軍操練的必要性。」   ……   很快的,在全城百姓的震驚中,州城男丁統計合格,卻是不願意出來參軍操練的軍戶人家盡數被沒收田地,全家被趕出保安州,他們被驅逐的那一天,全城人山人海都是圍觀的人群。   他們嚎哭著被押送出城,在各人的指指點點中他們後悔莫及,卻沒有挽回的餘地。   通過這個事情,州城軍戶認識到王斗仁慈的一面,同樣也有果斷狠辣的一面,此事讓全城肅然,之後的軍戶統計非常順利。 第184章 盧象升視察(上)   崇禎十年九月中,為了縫製五千套鴛鴦戰襖,林道符與齊天良將州城各布店的存貨一掃而空,讓各商家大賺一筆,而且需求遠遠不夠,還需大力追加定單,讓州城許多商家心思活絡起來,看操守大人這勢頭,以後需要的布匹棉花皮毛眾多啊,如果自己能拿下這獨家供應權,那以後……   早有先例,以往州城的萬勝和米店只是小店,就因為抱上操守大人的大腿,這兩年急速膨脹起來,成為州城數一數二的大米店。規模雖大,卻沒人敢動他們一下,笑話,不說操守大人支持,便是鄭經綸兩個侄女就嫁給操守大人心腹愛將韓朝,韓仲兄弟,誰敢對他們怎麼樣?現在的鄭經綸,走到商會之中,誰不要恭恭敬敬稱他聲:「四爺?」   想到那個美妙的前景,很多人坐不住了,往林道符,齊天良那邊活動的人多起來。   隨著布匹棉花皮料的購買前來,舜鄉堡被服廠也快速開動起來,從堡內與州城各地招募來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用她們勤勞的雙手,賺取自己的口糧與工錢,大大補貼了家用。   與此同時,三千餘個從州城及境內各地挑選出來的青壯軍戶們也彙集舜鄉堡,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封閉似訓練。對這些人,還是老辦法,他們中的甲長,管隊官之類的軍官頭目,便從各個把總中的老兵挑選。新老結合,可以加快這些青壯們的成軍。   這些人編伍後,王斗估計自己手頭將達到十幾個把總的兵力。   對新軍王斗非常重視,親自前往舜鄉堡訓勉。編伍完畢,便開始正式的訓練。這些新軍都是住於堡外新建的營房內,訓練前他們很是過了幾天好日子,白面饅頭,大塊的肉,讓他們有如處在天堂之感。   不過接下來嚴酷的訓練就讓他們哭爹喊娘,苦不堪言了。新軍很多是州城人氏,比原來的舜鄉堡軍戶更油一些,更受不了苦,短短幾日,很多人便起了逃跑之心。   不過操練前各教官早已言明,有誰敢當逃兵的,定會受到嚴厲處罰,不但如此,他們的家小也會跟著受累。他們舉了以前舜鄉堡矯九高等人的例子,又舉了新近州城那些全家被驅逐出去軍戶們的例子,讓這些新兵們想一想,敢逃跑的後果是什麼?   各新兵隊中的甲長,管隊官們閒時也做這些人的思想工作,言道自己也是這樣過來的,想當年……唉,真是不用說了,終算熬出頭了。聽聞軍官們也是這樣苦過來,新軍們心理才舒服多了,大家都一樣,這些老傢伙能熬過來,想必自己也能。   經過各軍官們的心理輔導,新兵們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除此外,各總現在還新增了一個專門安撫軍士心理的軍官。   該軍官從各總中的識字人員挑選,長相都較為文雅,而且較細心,較耐心。他們的工作便是注意總中軍士的心理動向,找那些情緒不穩的人拉拉家常,聽他們的傾訴或是哭訴,向他們言明操練的必要性,隨便提提當年自己也是這樣苦過來的。   比起自己隊中那些粗魯的軍官們,顯然這些人更受軍士們的歡喜,向該員哭訴的軍士排成長隊,雖然大部分軍官對該人都不感冒。   ……   新軍訓練進行得有條不紊,崇禎十年十月,王斗在州城忙活時,他接到一個消息,衛城守備李貽安病死了。   崇禎七年時,因王斗之功,當時為保安衛指揮使的李貽安升署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崇禎九年,再因王斗之功,他又升署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李貽安在保安衛最後幾年,累有大功,他死後,部議從優給於祭葬,崇禎帝也下旨:「李貽安保障保安州地,膚功甚著,李貽安既歿,朕心缺然,蔭一子錦衣衛百戶。」   李貽安死後,署守備徐祖成接任保安衛城守備之位。   拜祭完李貽安不久,十月下,王斗忽然又接到一個消息,宣大總督盧象升前來保安州城巡視。   盧象升的宣大總督府設在陽和,不過按例秋日會移駐宣府鎮城,盧象升向來勤勉,上任後宣大各地幾乎跑了個遍。此次他巡視宣府鎮東路,第一站就是先到保安州城。   比起去年,盧象升此次的儀仗規模大大減少,只是一些隨行的護衛及官員,到了州城,盧象升拒絕了王斗的宴請提議,他擺擺手,迫不及待地道:「王鬥,你帶我到處看看。」   在仔細看過保安州城內城外,軍營教場,甚至城外的屯田各地後,盧象升久久不語,他身旁各隨從官員則是露出讚賞感歎的神情。   盧象升上任後,大力督促各地操練兵馬,督理屯糧,取得了頗為不錯的成績。不過看過保安州城後,才發現這邊力度更大,一口氣開墾幾十萬畝田地,還盡數打上灌井水車,這種氣魄氣象,讓人耳目一新。更難得的是,當地軍民生活安定,州城非常潔淨,流民皆有救濟,眾人都有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視察完州城各處後,王鬥將盧象升請到操守府邸內休息,盧象升在議事大廳內走來走去,似乎神情激動,良久,他歎道:「屯田操練,保安州有如此成效,王鬥你做得好啊,連本督都是自愧不如。」   王斗吃了一驚,盧象升這樣誇獎太重了,他正要說話,盧象升一擺手,他道:「王鬥,本督有一事不明,你屯田操練,想必耗費錢糧不少,你是如何籌措的,可能告知本督?」   盧象升善以治軍屯田,上任來,也取得了很好的成果,不過盧象升還不滿意,認為沒達到心中所想。主要是錢糧不足,沒有糧餉,如何練兵,士兵也要吃飽了才能操練不是?   特別現在的大明營兵都是兵油子,不見糧餉根本不動,自己只得激勸再三,時時激以忠義,並與部下同甘共苦,日日下來,盧象升感覺自己心力交瘁。   看到王斗在州城的三個把總兵馬,皆是彪悍無比,盧象升只能搖頭歎氣,這些守兵朝廷都是不發糧餉的,需要衛所自給自足,王斗卻能操練如此。暫不說王斗的練兵才能,盧象升很想知道王斗養這些兵的錢糧是如何來的,他也想學習借鑒一二。 第185章 盧象升視察(下)   王斗咳嗽一聲,道:「不瞞督臣,卑職每練一部軍士,便讓他們出外剿匪,一方保境安民,一方繳獲錢糧,正好用來供養軍民。」   盧象升撫鬚道:「取賊之錢糧裕養軍民,此法不錯。只是區區一個保安州,便是剿匪所得也是杯水車薪,且觀你治下清明,似乎再無匪患,又如何繼續供養?」   王斗低聲道:「哦,卑職順便還讓軍士到境外走走。」   「……順便到境外走走?」   盧象升猛地指向王鬥,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王鬥,你好大的膽子,擅自遣兵出境,你眼中可有軍紀國法?」   「還走走,說得好是輕巧!」   王斗垂頭不語。   看王斗不以為然的樣子,盧象升更氣。   此時廳內只有盧象升心腹親將陳安,又有他的幾個弟弟,他們相視一眼,都是看著王鬥。   盧象升瞪了王斗良久,搖頭歎道:「罷了罷了。」   他長歎:「事且從權,總歸你取來的錢糧,也是操練軍士,造福百姓,總有為國之心,宣大諸將官中,能做到你這樣的,也是寥寥。」   說到這裡,他語中頗有蒼涼之意。   王斗看向他,可能是憂心操勞過度,不到四十歲的人,雙鬢己現出斑斑的白髮,王鬥心中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他道:「督臣,您……您太操勞了,要保重身體啊……」   盧象升有些驚訝地看了王斗一眼,王斗的口氣,便如兒子對父親,小弟對兄長一樣,讓盧象升心中頗為怪異,也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他含笑搖頭:「身為大明臣子,便是些須操勞,又算什麼?」   他看著王鬥,溫言交待道:「王鬥,你將保安州治理如此,確實難能可貴,只是需常懷忠心之心。」   王斗道:「督臣,卑職的忠義之心,天日可鑒!」   盧象升道:「你能這樣想,本督甚是欣慰。」   他笑容滿面,顯是真心歡喜。   他走到一張椅子旁坐下,又示意王斗坐在自己身旁,然後他道:「王鬥,你如何屯田練兵,細細說與本督聽聞。」   ……   盧象升道:「王鬥,你是說,你從來沒有給軍士們發過糧餉?」   王斗道:「卑職給他們分田分地,還租給他們耕牛水車等物,如果他們還向卑職討要糧餉,也太貪心不足了吧?如此不知感恩之輩,卑職軍伍中從來不留。」   盧象升苦笑搖頭,他的心腹親將陳安在旁道:「當兵吃糧拿餉,不是天經地義麼?」   王斗沉吟:「或許營兵是如此,然卑職操練的是衛所屯軍。卑職給他們分發田地,然後剿匪出戰,以繳納的糧錢分賞,他們自然願意死戰。取來錢糧,又可以練兵強軍,屯田種地,一舉數得。」   陳安道:「王操守以剿匪所得養軍,若是無匪可剿,那又如何?」   王斗笑道:「天下無賊,便是天下太平,我等便解甲歸田,做一個安樂的富家翁吧。」   眾人都是笑起來,盧象升也是微笑搖頭,王斗的方法,可以解決一部分問題,然後……   王斗道:「督臣所操盡為營兵,卑職有一提議,可供督臣參詳。」   盧象升很有興趣,王斗種種所為讓他刮目相看,他道:「有何提議,王鬥你仔細道來。」   王斗道:「所謂殺賊需兵,用兵需餉,然卑職觀各營官兵,向來相沿虛冒,領一萬人餉,只有三千個兵,且還老弱差雜。大抵各營額設之兵,原有額餉,督臣可實練堪用,但求兵不虛冒,有一兵便領一餉,如此精簡操練,可大大節省錢糧,若兵不實練,雖措餉亦無益。」   「十萬虛兵,不如五千精兵,實兵。」   王斗最後下了結論。   旁邊的陳安等人都是驚訝地看著王鬥,他區區一個操守官,竟對大明軍鎮積弊洞若觀火,還能提出自己見解與解決之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哪。   陳安道:「若是裁撤下來的兵丁,又該如何處置?」   王斗道:「可將他們轉為屯軍,屯田種田,積蓄糧米。」   盧象升凝視王斗良久,緩緩點頭:「核兵即足餉,王鬥你此言有理,只是……」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想制止各將官吃空餉的惡習,難啊,非有大魄力,大決心不可。   他沉吟良久,忽然對王斗道:「崇禎九年奴兵入寇,宣鎮東路那二百八十一級首級,都是你斬獲的吧?」   身旁各人都是驚訝地看向盧象升,又看看王鬥,那二百八十一級都是他斬獲的?去年王斗只是一個小堡的防守官,當日眾人聽聞王斗斬首八十級時,已經覺得他非常悍勇了,難道他功勞不僅如此,大部還被旁人冒領?   王斗苦笑一聲:「確實,那二百八十一級首級,都為卑職斬獲。」   陳安叫了起來:「王大人,你的功勞被別人搶奪,你為何不說?」   王斗苦笑:「當日我只是一個小堡的防守官,上官們能給卑職留下八十具首級,已經很不錯了。」   場中各人又覺不可思議,又為王斗功勞被別人搶奪而憤憤不平。   盧象升道:「王鬥,你是如何斬獲這些首級的,細細道來。」   王鬥將當時情形說了,聽聞王斗還出城野戰,又親領軍馬追擊,奪回數千被掠的軍民百姓,盧象升都是動容,他道:「王鬥,當日你有多少兵馬,奴賊有多少兵馬?」   王斗道:「當日卑職軍士軍壯約有七百人,奴兵含跟役在內約有一千多人,不過己有兩個牛錄在舜堡城下遭受重創。此戰後,連舜堡戰守統計,卑職共斬獲奴賊正兵與跟役首級二百八十一級。也是巧,那懷來境內押解被擄百姓的正是該部甲喇奴軍。」   陳安不可相信地道:「那部甲喇的奴賊,見你們追來,不敢迎戰,就那樣跑了?」   王斗笑道:「奴賊色厲內茬,不脫賊寇本性,遇上我大明敢戰軍士,也不外如是。」   盧象升長歎一聲,起身在廳內踱步。   王斗試探道:「督臣,首級之事已經過去,卑職也不想再提,免得徒生是非。」   盧象升道:「你不願再提,此事也罷。」   大明各官搶奪下屬軍功之事普遍,此事如果追究起來,牽涉極廣,日後對王斗也沒什麼好處,盧象升等人只是覺得對王斗不公平罷了。   盧象升沉吟良久,道:「王鬥,以你的功勞,便是身居參將,游擊也是等閒……這樣吧,保安州城為屯田要地,僅以一操守畀之,恐緩急無濟於事,本督議請兵部設之以守備,這個守備,便由你來充任吧,你為本督再操練兩千勁卒。」   他看著王鬥,稱呼自己為他取的表字:「國勤,等你再熬些時日,本督為你請一個游擊將軍的差遣職事。」   ……   當晚,盧象升便歇息於操守府邸內,此事頗讓知州李振珽眼紅。當晚雞鳴盥櫛,盧象升仍是碾轉難眠,他索性披衣而起,在窗前立了良久,最後他急步來到案桌前,寫起奏折來。   他在紙上大大寫下「請設保安舊城守備疏」幾個大字,然後凝神細想半刻,便奮筆疾書:「臣宣大總督盧象升謹按……」   ……   盧象升的奏折到了京師後,在兵部引起一番爭議,最後鬧到內閣,保安州城設立守備,這個各人異議不大。   萬曆年時保安州城曾設守備,後來裁撤罷了,盧象升說那邊屯田大興,作為屯政要地,再設守備防禦也沒什麼,問題是盧象升提議該地操守官王斗充任當地守備,這就引起爭議了。   那王斗雖是有功,不過連年陞遷,去年時,才剛實授兩級,難道今年又要升他?那王斗現在是保安衛指揮同知,如果要充任保安舊城守備官,至少要升署他為保安衛指揮使。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升得這麼快,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有人言宣大總督有濫授守備之嫌,最後該事鬧得不可開交,事情遲遲決定不下來。   ……   不管外界紛揚如何,盧象升離去後,王斗仍是專門操練他的兵馬,有了盧象升的保證後,至少自己原來六總的軍士不必過於遮遮掩掩,很快又能成為兵冊上的合法官兵了。   王斗挑選青壯時,將保安州各堡的在冊合格官兵也盡數挑走,編入新練的新軍中,現在州城千總田昌國,五堡防守官楊志昌與張家堡防守官史敏他們的部下,除了自己的家丁外,部下便多是老弱病殘了。   而且這些老弱病殘,由於秋播前他們開墾荒地,他們也沒有心思再待在軍營內,紛紛回家種地去了,三個人的部下,只餘自己身旁的家丁們,而且個個還心思浮動,情緒不穩,很多人都想進入舜鄉堡新軍營中,將來搏個好前程。那以前舜鄉堡溫方亮與孫三傑的家丁們榜樣就在前面呢。   看到自己身旁的兵越來越少,三人心中不免很有想法,不過督臣盧象升剛走,聽聞此次他視察保安州城,對王斗大為好評,有了督臣撐腰,就算王斗為所欲為,各人又能怎麼樣?對三人的想法,王斗確實也沒時間理會,他的腳步不會停止,如果這些人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就會被排除在自己圈子之外,最後被邊緣化。   楊志昌與史敏還在猶豫,千總田昌國第一個作出選擇,他在州城領了一個大把總的兵力,其中有家丁上百人,由自己的親將田志覺統領,這田志覺也是他族中的子侄親信,有著一個保安衛千戶的官銜。   田昌國讓田志覺領著家丁們到舜鄉堡去,以後這些兵是打散還是重編,都由王斗決定吧,看看以前舜鄉堡的孫三傑與溫方亮,他們現在帶了一個把總的兵力,不也活得很滋潤?   田昌國本來為州城營操官,現在兵馬都散了,更是一身清靜,他尋思,看到自己的態度,想必操守大人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吧。對田昌國的態度,王斗果然非常欣賞,好好地誇獎了田昌國一番,王斗向他承諾,如果田志覺未來立有軍功,自己一定會大力提拔他。未來田志覺立的軍功,也有一部分會算在田昌國頭上。   崇禎十年十一月初,王鬥到保安衛城走一趟,他打算向新任守備徐祖成討要一個人,那個叫趙瑄的年輕人,聽聞他是保定車營出身,對戰車火炮都有很深的瞭解。 第186章 火炮人才   徐祖成不久前剛從京師回來,他接任保安衛城守備之職,需要親自去京師領取告身印信官服等物,心願得償,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聽到王斗的請求,他滿口答應,接下來趙瑄的各樣文書調動之事,只需手下人操辦便可。   崇禎九年王斗因大捷之事到衛城時,在慶功宴上,曾對這個叫趙瑄的年紀人印象深刻,當時該人不住對王斗探頭探腦,還以不可思議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他那奇怪的眼神,當時讓王斗嚴重懷疑他的性取向。   此次前往衛城,王斗與趙瑄深談了一番,趙瑄曾是保定某車營一個千總,給王斗的感覺是,這年輕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且牢騷話甚多,典型的一個非主流,怪不得在大明越來越幕氣的軍隊中被到處排擠。   比如對火炮與戰車的使用,他就認為可將火炮置於軍陣之中,這樣炮手便不用直接面對敵人的箭雨與騎兵衝鋒,使炮擊時更加從容不迫,持續對敵人進行轟擊。敵人衝鋒時轟擊前鋒削弱其衝擊力,步兵接戰後轟擊其後援兵,己方作戰衝鋒時它還可以及時跟上,為衝鋒的步兵提供火力支援。   這個想法太驚世駭俗了,當時明軍車營作戰,向來是把戰車火炮放於第一線,作為步兵抵擋騎兵衝鋒的屏障。這樣的作戰方法當然有利有弊,利處是步兵有個遮掩。   弊處便是在騎兵的快速衝鋒下,車上火器只能發射很少的幾輪,而且直接面對衝鋒的騎兵使炮手壓力極大,不是打偏就是提前發射,使僅有的幾輪射擊的效果進一步降低。而且處在第一線缺乏保護的車營火器兵面臨敵人箭雨的威脅,不是過早的撤退貽誤戰機,就是在敵人的第一輪箭雨下傷亡慘重,很難充分發揮火力點的作用。   也不能說當時明軍車營作戰的思路有問題,將火炮放於陣中,便需要有正面硬撼敵方騎兵的步兵,依當時的明軍情況看來,這是不現實的,怪不得趙瑄提出這個想法後,便被同僚上官喝叱荒謬之極。   不過聽了趙瑄的話後,王斗卻是心中一動,或許自己的軍隊可以嘗試下這種作戰方法,畢竟自己的軍隊已經敢在野地硬撼清軍的騎兵,此事慢慢再說吧。   不但如此,趙瑄還非常看不慣當時明軍中堅城大炮的作法,越來越多的明軍使用紅夷大炮,便是他原來的車營也不例外,在趙瑄看來,紅夷大炮非常笨重,使用與運轉都非常不便,而且還貴得要命。   他道:「大人不知,那紅夷炮動輒幾十,上百兩銀子,甚至有些重炮還高達上千兩銀子,一副紅夷大炮,已經可以造一百門佛郎機滅虜炮了,且紅夷炮殺敵效果也不怎地。」   他為王斗舉例,他車營內原來的大滅虜炮每位不過六兩銀子,百子銃每位才二兩銀子。造一輛戰車,上配一副子母神飛炮,每炮配五個子銃,連車費在內不過三十兩銀子。至於三眼銃更是便宜,每桿才七錢銀子,那長斧、佩刀之類的冷兵器,更是一把二、三錢銀子的貨。   談起各樣火炮價格性能,趙瑄顯然非常熟悉,他一一舉例,然後抱怨道:「紅夷炮大而無用,重金向紅毛購買重炮,不若多造小炮,省下錢糧給軍士分發欠餉不是更好?」   王斗沉思,他看過相關史料,當時明末興起了一股向外國人購買紅夷大炮的熱潮,從紅夷小炮到大炮,價位最少百兩起底,一直到數千兩不等,甚至還購買過重達七千斤的紅夷大銅炮,僅炮彈就重二十三斤。   徐光啟與洪承疇曾向西洋人訂購大批炮彈重十斤的紅夷大炮,當時每門報價為一千兩銀子,王斗估計其中成本不過一百多兩,看來這賣炮的利潤真是太高了。   明末官將如此熱衷購買紅夷大炮,王斗估計這裡面回扣非常豐厚。   一門紅夷重炮要一千兩銀子,可以造兩百門滅虜炮,徐光啟曾聘請大量的佛郎機人造鷹嘴銃,報價十兩銀子一門,貴過一門滅虜炮,鳥銃一桿報價要四兩銀子……不去懷疑各人的小心思,明末那種入不敷出的財政狀態下使用這種昂貴笨重的火炮火器,是否合適?   在王斗看來,明末使用火器的思路已經錯誤,紅夷大炮昂貴,射速慢,裝填慢,轉向慢,難以形成密集活力,對於人馬殺傷效果有限,守城與野戰效果都不好,除非用來攻城……不過向來攻城的只有清兵。   以性價比來說,大明目前的情況,王斗更看好明軍以前的車載輕炮流,車營結陣野戰,以速射的輕型佛朗機,打霰彈的小型虎蹲炮,快槍,鳥銃,一窩蜂火箭等火器不間斷進行火力壓制,配合步兵從車陣間隙往外捅刺,最後騎兵配合追殺殘敵,野戰戰績更為不錯。   還便宜實惠。   聽了王斗的話後,趙瑄大喜,拍腿連聲道:「就是就是,操守大人所言極是。」   兩人交流了看法,都覺很有共同語言。   趙瑄興奮之極,只想快點到保安州去。   ……   王斗問起了當時趙瑄在保定車營的情況,趙瑄道:「大人,卑職當日所處車營編額三千餘人,內有佛朗機炮二百餘門,大將軍滅虜炮八門,戰車一百二十八輛,每車配佛郎機兩門,鳥銃四桿、火箭手四人。又有虎蹲炮六十門。」   王斗點了點頭,看來明軍車營火器化比例還是非常高的,平均十幾個士兵就裝備一門火炮。   趙瑄向王斗介紹了當時車營的戰車情況,有偏廂車,輕車,還有專門的輜車。這些車輛雙輪,獨輪皆可,上載糧米器械鹿角等物。偏廂車略重,每輛在六百斤以上,輕車略輕,平日推挽兩人便可,登山涉水也不過四人,戰時卻可遮蔽二十五人。   趙瑄興奮地道:「大人若是想造戰車火炮,卑職可效犬馬之勞。」   隨後他又露出自己的小心思,希望以後這個炮隊或是車營歸他管理。   王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傢伙來路不簡單啊,竟還知道如何造炮造車?   戰車火炮他肯定是要造的,隨著自己勢大的擴大,以後出境作戰成為必然。有道是計毒莫過絕糧,外出作戰,最怕就是糧草被截,清兵有很多騎兵,這個可能性很大,為了護送自己的糧草物資,就必然使用到戰車。   要加強自己軍隊作戰的火力,也要使用到火炮。   不過造車,他還要好好想一想,而火炮,自己保安州還有一大批,就先用著吧。其實他現在手上已經擁有一群技工,加上有趙瑄的指點,造一些輕型火炮應該不難,甚至王斗還知道後世的鐵模鑄造法與膛內冷卻法,造炮就更快了。   目前王斗要做的就是將保安州各樣火炮好好改造一番,比如將一些火炮上的四輪高足炮車改成便於移動的兩輪炮車炮架。現在王斗麾下很多佛狼機火炮炮架很有問題,清軍衝進一定射程後就失去效用,需要改造。   還有炮兵的訓練也是個問題。老實說,現在大明火炮的瞄準與射擊很難,這需要一系列複雜的數學知識。大明現在造出的大炮沒有標尺,甚至連基本的測距工具也沒有,光用目視,訓練一隻合格的炮兵太難了。   對炮兵訓練的數學知識,不說王斗不擅長數學,便是要想教,後世的數學與大明的數學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體系,想教也無從教起。只能讓一些吏員讓炮兵們讀書識字,教他們算術,最後靠大量的炮彈火藥消耗來培養炮兵們的經驗。   聽了王斗的話後,趙瑄沉吟道:「改造炮架不難,只要大人放手讓卑職去做,卑職定會讓大人滿意。」   依趙瑄說的,現在明軍很多地方已經廣泛使用兩輪炮車,與西方的樣式其實沒什麼區別,兩輪炮架趙瑄見得多了,改造對他並不是難題。重要的是王斗對他信任,可以放手讓他操持。   「至於炮手操練,大人若是信得過卑職,卑職也會為大人操練出一隻犀利的炮隊。」   說著趙瑄用渴望的大眼睛看著王鬥。   王斗的優點就是喜歡放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趙瑄都這樣說了,王斗也很高興自己得到一個朝氣蓬勃的火炮人才。   得到重托的趙瑄歡天喜地,還向王斗建議將虎蹲炮也裝上雙輪炮架,他道:「不但如此,卑職還建議大人的虎蹲炮上也使用整裝的子藥,如此可大大加快裝填步驟。」   現在大明虎蹲炮霰彈裝填很是麻煩,裝一層彈藥要填一層土,非常緩慢。趙瑄建議將霰彈定制裝好,用布包好,作戰時直接塞進炮管,用推彈棍捅到底便可。   說到霰彈,王斗倒想起了後世的沒良心炮,那威力真是大,不過那沒良心炮依靠的是猛炸藥威力,產生巨大的衝擊波,王斗現在只有黑火藥,要想發揮威力,就得裝在堅固的金屬容器內,還是罷了。   火炮的事情,王斗就交給趙瑄了,幾天後,趙瑄調任到了保安州城,歡天喜地地投入到他改造火炮,訓練炮手的重任去了。   崇禎十年十一月中,林道符歡喜地來到州城向王斗匯報,舜鄉堡銃械廠的賴源龍等人,已經成功地研製出一門自生火銃,也就是王斗所說的燧發火銃。 第187章 保安州城守備官   舜鄉堡銃械廠旁的靶場。   一聲火銃的巨響,硝煙瀰漫。   眾人都是叫好,王斗也是點頭不已,他看賴源龍試銃時,手上的火銃以燧石點火,己與後世的燧發槍基本無二。他取過火銃細細觀看,往日火銃上長長的火繩已是不見,轉而代之的是火銃擊錘上夾一塊燧石,同時火門上還有一個活動的鐵蓋子,可以保護引火,又有一條粗紋的火鐮,用來與下擊的燧石摩擦產生火花發射。   王斗愛不釋手,眾軍官們也是興高采烈地圍在王斗的身旁,韓朝道:「大人,有了這自生火銃,我軍風雨可以作戰,又不需攜帶火繩,發射大大簡便,加之新式火藥,真是如虎添翼啊。」   王斗點了點頭,這燧發槍火藥盆有蓋子遮住,風雨可以作戰,也不需再攜帶礙手礙腳又危險的火繩,以後大量裝備,確實可以大大增強舜鄉軍的戰力。而且這把燧發火銃上,已經使用了火藥廠李大集硝官研配好的新式顆粒火藥,更是射程與威力大增。   崇禎九年舜鄉堡使用新式火銃後,口徑都在14毫米,槍重約九斤,使用的彈丸更大更重,當時的舜鄉堡火銃,五十步可破清軍身上披的鐵甲或是鑲鐵棉甲。四十步可破他們身上披的雙層重甲與手持的盾牌。現在有了這種顆粒火藥,王斗估計百步之內可殺死一切不披甲或是披一層甲的清兵們,七十步內,也就是百米之內,可打破他們身上披的多層重甲。   而清兵們的弓箭,直射射程只在七十步左右,進入五十步,才對披甲的明軍有明顯殺傷力,要破明軍的精良鐵甲,更要拉近到三十步左右,如此一來,舜鄉堡的火力可說大佔便宜,如果他們步兵衝擊,可以從容不迫地進行三輪持續射擊了。   王斗撫摸這燧發火銃良久,問賴源龍道:「賴大使,這自生火銃,可有什麼缺限?」   王斗記得早期燧發槍研究出來後,毛病很多,剛才他看賴源龍射擊時,似乎需要很大的力氣扣動板機使燧石點火,這樣讓他重心有些不穩,影響了火銃的瞄準射擊。   賴源龍道:「不瞞大人,這自生火銃很多部件較為複雜,製作較為困難,目前還說,還難以大量打製,且火銃的啞火率也較高。」   燧發槍對後世來說當然簡單,不過對於明末來說,工藝卻算複雜,價格比較高昂,目前沒有大批相關熟練的工匠,難以大量打制可以理解,王斗關注的是這燧發火銃的瞎火率,他問道:「此火銃啞火率在多少?」   賴源龍道:「估計在三成左右。」   左右都是一片歎氣聲,目前舜鄉堡的火繩槍,平日天氣好時,作戰也不過一成的啞火率,火藥池上有了可以防護風雨的火門裝置後,啞火率更又減少。這自動這自生火銃瞎火率竟高達三成,這有什麼用?   王斗沉吟,早期燧發槍因為採用機械打火,發火效率確實不高,後來逐漸改進後,才將啞火率降到百分之三左右。目前燧發槍確實不盡人意,可靠性遠遠比不上火繩槍,不過燧發槍代表後世火器發展方向,便是毛病多,自己也要投入重金研製完善。   等燧發槍完善,大規模裝備部隊後,自己便可以使用刺刀,目前火繩槍長長的火繩礙手礙腳,當然不可能使用什麼刺刀。   王斗吩咐賴源龍繼續對燧發槍進行改進,研製可靠完善的擊發機構和保險機構,隨後他又看了銃械廠的銃管打製。   現在銃械廠工匠不到百人,前不久分了五十個熟練工匠到新建的盔甲廠去了。由於銃械廠建立起了一百座的水力鑽床,所以人數雖少,比起以前打制火銃的速度反而大大加快。   保守估計,現在舜鄉堡銃械廠,一個月可以打制火銃四百多門,只要原料跟得上的話。畢竟打制一百門火銃,一個月至少需要近四千斤熟鐵,四、五百門火銃,就需要熟鐵近兩萬斤,怕是宣府鎮城,一個月也沒有舜鄉堡使用的鐵料多。   現在的輝耀堡寇家溝採礦廠,礦工又恢復到了三百多人,而且大力使用火藥開礦,保安州的人力已經使用到了極限,後來的礦工們,都是從流民中招募,好在這些流民不需要工錢,只需王斗給他們吃飽飯便可,多少節省一些成本。   火藥需求量的增大,李大集硝官火藥廠的工人也大大增加了,從五十多人急速擴增到一百多人。   對於銃械廠水力鑽床的工作效率,賴源龍是滿意的,一百座水力鑽床一個月可以鑽取銃管五百根,而且只需要二十個人照看,比起以前的人工效率,可說是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使用水力鑽床後,他發現了一個問題,便是鑽床的調速是個問題。   水流往往不穩,使鑽床鑽孔的速度也是不穩,太慢會斷刀,太快會造成刀具過熱損耗,而且也容易造成銃管的報廢,工作效率是提高了,但刀具與銃管的折損報廢率也大大提高了。   對這個問題,王斗哪懂?他又不是學機械的,他只能讓賴源龍多研究,至少各樣損耗,便計算在成本之內吧。總之水力鑽床這種技術優勢,他會繼續使用下去的。   ……   這幾個月中,賴源龍與李茂森還完善了那座水力鍛床,用來打制銃管有些問題,不過用來打制盔甲已經可行。   這古時的盔甲打制向來不易,中國盔甲頂峰屬北宋的步人甲,由一千八百多枚甲葉組成,這些鐵質甲葉用皮條或甲釘連綴而成,鑄造,粗磨,穿孔,細磨等工序繁多,還要打製面具,又要在領口,袖口等地方包上皮革,防止掛傷衣服和皮膚。製造一副鎧甲需要諸多工匠花費近月時間。   同時期西方打制鎖子甲也是非常困難,製造一副鎖子甲,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西方板甲興起後,普通的板甲也要花費一個月時間打造。   舜鄉堡以前的工匠們,一個月可打制鐵甲二十副,最高峰時,曾打制過鐵甲五十副。現在舜鄉堡盔甲廠有工匠五十餘人,賴源龍向王斗建議,如果開設這樣的水力鍛床十座,光憑盔甲廠這些工匠,一個月打製的甲葉,包括穿孔,細磨,包革,還有鑄造頭盔在內,一個月成品六十副盔甲是很輕鬆的。   之所以賴源龍只建議開設十座水力鍛床,是因為鐵料的供給跟不上,造了也是浪費。畢竟打制精良鐵甲二十副,使用與鳥銃差不多的精鐵,一個月至少需要熟鐵三千多斤,六十副盔甲,就需要熟鐵近萬斤。舜鄉堡要打制腰刀長槍,還需要其它鐵料。   輝耀堡寇家溝採礦廠,每月要供給熟鐵三萬多斤,已經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了。要他們增大供應量,實在是有心無力。王斗的錢糧也有些跟不上。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忙忙碌碌中,時間很快到了崇禎十年的十一月底。   月底時,朝中關於保安州城設立守備,並任命王斗為守備官的終於決定下來,此事爭議了良久,最後崇禎皇帝發話:「保安地之肥饒,設守備置守,豈不稱善?王斗與國有功,賢能有守,既是當地都司備官有缺,又聞宣鎮巡官保舉,朕意王斗可為該地守備。」   崇禎九年時,宣府鎮東路斬首二百八十一級,特別是王斗斬首八十級,他作戰的勇猛,給崇禎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當時他就指著王斗的名字詢問旁人:「這王斗是何人,如此悍勇?」   而且還是宣大總督盧象升的奏折提議,又親自保舉王斗為保安州守備,崇禎帝對盧象升一向恩寵看重,見兵部爭議不休,便出來發話了。   既是皇帝金口依準,王斗任保安州守備之事便就此決定下來。   很快的,兵部公文下來,升署王斗為保安衛指揮使,充任保安州城守備官,公文先到宣大總督府,再到宣府鎮巡撫衙門,又到路城兵備府,最後到了王斗手中。   公文一路下來,宣大總督盧象升自然欣慰,而宣鎮各人都知道,政壇一顆新星又誕生了,二十五歲的守備官,二十五歲的衛指揮使,正三品的官身,還是皇帝欽依,不知多少人眼紅嫉妒,感慨這小子官運太佳。   嫉妒眼紅不論,賀喜的人卻是絡繹不絕,王斗部下的人自然歡天喜地,主上陞官,他們這些人也跟著水漲船高,又有一些人可以隨著升職了。   一片歡喜中,王斗也在收拾行李,準備上京接職,領取告身印信官服等物。守備不比操守,防守等官職,需要親自到京城去報到,通過兵部武選清吏司的考核,才能正式確認職務。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得到皇帝的召見。   王斗要出門一段時間,他打算帶謝一科上京,州城的文事他交給令吏馮大昌等人處理,武事便交給韓朝等人處理,對於他們的能力與忠誠,王斗還是放心的。   事情交待完畢後,他在議事大廳內看著地圖久久出神,到目前為止,各項事務還是依照自己謀劃進行,不過很快就崇禎十一年了,想起明年的戰事……   他目光不由投向巨鹿那個地方,隨後又駐目在馬水口那個位置,該地在保安州南向一百六十里,向來是保安州通往保定府的交通要道。   正在他凝神細想時,一個丫鬟過來,向王斗稟報,說是太太有請。   見了謝秀娘,謝秀娘道:「夫君,方才知州府的少夫人前來,說是有要事想請您幫忙。」 第188章 借錢   王斗與謝秀娘來到後堂花廳內,王斗不知道少夫人找自己什麼事,不過既然她求上門了,就是看在知州李振珽的面子上,自己也得見她一見。   到了廳內,就見少夫人坐在那裡,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見王鬥過來,她起身襝衽萬福,說道:「妾身見過守備王大人,大人安好。」   王斗道:「少夫人多禮了,請起。」   對少夫人遙相攙扶。   如一股內力發過去,少夫人隨勢站了起來。   王斗看了她一眼,今日少夫人穿了一身貂裘,襯得她氣質優雅華貴,又充滿少婦的風韻,像她這種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從小耳濡目染,風姿儀態都無可挑剔,王斗夫婦當然不能與她比。   王斗坐了下來,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少夫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不知有什麼要事?」   少夫人臉上露出難色,看向了謝秀娘。   謝秀娘對她寬慰一笑,平日在州城,謝秀娘對少夫人的風采頗為仰慕,也有意學她的風姿儀態,奈何風姿這東西是要從小培養的,謝秀娘努力在學,卻也進步不大。今日少夫人求上門來,謝秀娘極願幫忙,不過當然要徵得自己丈夫的同意。   她向王斗道來,原來少夫人的公公,也就是知州李振珽最近倒了八輩子的大霉,他自認勤勉,最近治理州城也頗有成效,大明三年一次的考課就要來臨了,按理依州城治下情況,這次的考課怎麼說也得撈個稱職,不料有消息傳來,此次吏部對他的考課極有可能是不稱職。   聽到這個消息,李振珽驚呆了,通過京內各種關係後,他才明白了事情的原由,此事與新任的吏部尚書田唯嘉有關。   在崇禎十年,戶部尚書侯恂犯事下獄,時任吏部尚書鄭三俊故意輕判,崇禎大怒,將鄭三俊也下獄。隨後接任的吏部尚書是田唯嘉,田唯嘉向與鄭三俊關係不睦,上任後,他就接機收拾鄭三俊一系的人馬。也是李振珽倒霉,被田唯嘉認為是鄭三俊的門生故吏,吏部官員揣摩田唯嘉之意,便決定此次考課給李振珽下點眼藥。   李振珽飛來橫禍,他左想右想,只能藉著這次進京朝覲的機會走走門路了。   他們這些文官,九年三考,每三年逢值大計之年,就必須到京朝覲考核,包括天下布、按二司堂上官及府州縣正佐官都必須到京,以該年十二月十六日為始,鴻臚寺陸續引見。   而對於大明的武官來說,則是每五年一次考察,稱為軍政,除了各地總兵、副總兵自陳功過,由皇帝裁定外。餘者由總督、巡撫和巡按御史一體考核,按年終開據武臣賢否揭帖,造冊上繳,咨兵部考舉題奏,最後呈請皇帝裁決。糧餉與軍政都是掌握在文官手中,這也是明中期後武官地位低下的原因。好處就是大明的武官不需朝覲考核。   那田唯嘉性情貪黷,只要有錢就好辦事,京中好友傳來消息,只要使錢,便可以免去這次劫難。李振珽自認清廉,做事也算勤懇,最後卻是這個結果,為了保住官位,也是沒有辦法,就借朝覲的機會走走門路吧。   可惜需要的銀兩頗多,李振珽一時拿不出來,借「京債」嗎?那些高利貸者可是吃人不吐骨頭,李振珽左想右想,便想到了王鬥,希望能向王斗借點錢使,他羞於開口,便讓自己的媳婦兒出面了。   聽了謝秀娘的話後,王斗暗暗搖頭歎息,他知道明末各部官吏貪污成風,特別吏部這種要害部門,收受賄賂成風,官吏的陞遷降黜經常不是取決於政績的優劣,而是行賄的多寡。每三年一次的外官朝覲,更是京官發財的好機會,時人又稱朝覲之年為「京官收租之年」,由於新官上任都需向京官行賄,京城竟出現一批專門向新任和朝覲官吏放債的高利貸者,人稱「京債」。   李振珽這個人雖有種種不是,但總體還算一個好官,卻落得這個下場,不得不讓王斗感慨,都是同僚,能幫就幫一把吧。   隨後聽了謝秀娘提及李振珽所借金額,王斗大吃一驚:「一千兩銀子?」   如果是幾十、百把兩銀子王斗還可以考慮,這一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自己手頭也緊……   王斗沉吟起來,見王斗的樣子,少夫人盈盈起身,道:「我家大人為奸人所欺,還請大人念在同僚份上,相助一臂之力。」   謝秀娘道:「夫君,挽雲姐已是山窮水盡,她哥哥身為馬水口守備,為了湊足銀兩,變賣了自己全部家產,仍是遠遠不足,如果夫君有這個能力……」   「哦,她哥是馬水口守備?」   王斗當機立斷,微笑道:「我與李知州同僚共事,李知州勤政愛民,王某向來佩服,現在知州有難,身為州城同僚,我王斗豈能袖手旁觀?好,這一千兩銀子我出。」   少夫人感激涕零,她盈盈拜倒:「妾身多謝大人。」   ……   當天王斗就調集了一千兩銀子給李振珽,大明一斤十六兩,一千兩銀子好幾十斤重,看到這些銀子,王斗想想自己要接職順利,也得帶不少銀子入京,兵部吏部到處打點一下。   接到銀子後,李振珽當晚便請王斗赴宴,見到李振珽時,王斗見他神情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王斗並未提及借銀之事,只是與李振珽談笑風生,見王斗顧及自己情面,李振珽更是感激,問起王斗上京接任之事,他道:「下官不日前往京師朝覲,同行有宣大各鎮同僚,又有督臣,巡、按各位上官,不若王大人與下官等同行吧?」   王斗想想也好,此次朝覲考核,宣大三鎮官員由總督盧象升帶領,還有三鎮的巡撫,又有各州縣的知州,知縣等人,自己與他們同行,可以更好地結交瞭解各樣人等,又可以見到盧象升,加深感情,確實是一個好機會,當下他答應下來。   幾日後,李振珽先到鎮城與諸位官員匯合,王斗帶了親將謝一科,還有幾個護衛到雞鳴驛等待,此行他帶的財帛不少,一匹馬上還馱著重重的銀兩。除了這些,王斗還帶上自己的軍籍勘合,這是當時衛所軍人的身份證明,可以作為路引使用。   兩日後,颯颯寒風中,王斗就看到浩浩蕩蕩,大小各色官轎一乘接一乘而來。 第189章 巡撫陳新甲   王斗在雞鳴驛等待盧象升一行人,那雞鳴驛站設於永樂十八年,可說是大明規模最大、功能最齊全的驛站,又兼有防禦功能,兵驛、郵驛兩用。鎮城各員入京,都需經過雞鳴驛,前往鎮城與口外的官員商賈們,也必須經過雞鳴驛。   地理如此重要,所以雞鳴驛城護堅固,城週四裡有奇,倚山帶河,設有防守官與站官共守,並於隆慶四年包磚。大明諸多郵驛中,惟有雞鳴驛稱為城,崇禎年間裁革驛郵,只有雞鳴驛官吏不變,可見該地之重要。   雞鳴驛雖在保安衛境內,卻歸宣府鎮城直領,城內東西兩條大街,內中商賈店舖眾多。王斗雖是守備,沒有公務在身,也沒有傳遞緊急軍務,更沒有給驛勘合,按例據住官驛房屋,驛官只會支給少許廩米,要支用城內腳力,同樣要付給錢糧。   王斗也沒興趣占那點小便宜,讓謝一科找了家客棧居住,樂得清靜,城內驛官與防守見王斗是守備官身,當日也來拜見一二,此外便沒有下文,王斗也不以為意。   在雞鳴驛兩日後,聽聞盧象升來臨,王斗便到西門外迎接,那雞鳴驛城東西兩座城門,各建有玉皇閣、壽星樓等城樓,成為驛站最高的暸望台,外還有一條寬約四丈的護城河。   此時王斗便是在西門下,門樓上寫著「雞鳴山驛」幾個大字,城牆外,一條東西走向、寬約兩丈的車馬大道,離驛道不遠的河邊,還建有一道高高的擋水壩,堅石巋然。   天低雲暗,颯颯北風中,曾經車轔馬蕭的驛路已是人影絕少,王斗身旁的雞鳴驛防守官與站官都是凍得跺手跺腳,他們剛接到消息,宣大三鎮的官員要進京覲見,在他們這裡落腳歇息,總督巡撫等高官前來,他們自然要趕忙出來迎接。   終於,料峭的寒風中,清冷的驛道上喧嘩起來,各樣的喝道聲,避轎聲,馬蹄聲傳來,一乘接一乘的馬車官轎前來,當先最前的,便是宣大總督盧象升的官仗旗牌,隨後又是宣府鎮巡撫陳新甲的車馬儀仗,接著又是山西鎮,大同鎮的巡撫車馬,接著更是各鎮州縣正佐上官的車馬隨從,浩浩蕩蕩,似乎一眼看不到邊。   如此官場作派威勢,便是雞鳴驛防守與站官見多識廣,也是惴惴不安。   盧象升麾下督標左營與督標右營兩營標兵,其中他的親將心腹陳安以游擊銜領佐督標右營,此次盧象升進京,陳安仍是領著一部標兵作為護衛兵馬,一色頂盔披甲的魁梧漢子。見雞鳴驛防守官與站官在城門前恭迎,陳安只是策馬過來揮揮手,示意他們當前領路,連給他們拜見督臣的機會也沒有。   二人臉上都是露出失望之色,隨後陳安看到王鬥,臉上露出驚異之色:「王守備,是你?」   王斗笑道:「陳將軍。」   二人寒暄了幾句,見王斗與陳安如此親熱,那雞鳴驛防守與站官都是驚疑不定,想不到這個年輕的守備官竟與督臣的心腹愛將扯上關係。那防守更是暗暗後悔,早知如此,王斗在雞鳴驛幾日,自己就應該好好拜見結交一番,現在錯失良機了。   更讓二人吃驚的是,陳安隨後又將王斗帶到了盧象升的車馬前。車簾打開,露出盧象升那張白皙又憔悴的臉,下頦一些稀疏的鬍子,典型一個書生相貌,決想不到他作戰如此勇猛。   車簾一打開,一股寒風吹進車內,吹得盧象升的鬍子亂飛,他看到王鬥,也是有些詫異:「王鬥,你怎麼在這?」   王斗道:「督臣,卑職前往京師接任職務,也是巧,在此遇到督臣。」   盧象升微微一笑,王斗進京接任守備之職他當然知道,他的守備之位,還是自己一力促成的,只是王斗進京應該往南走才是,怎麼跑到北面的雞鳴驛來了?   王斗的小心思他也不點破,只是拈鬚道:「你現在職位不一樣,更應該勤勉職守,不負國恩才是。」   王斗道:「督臣所言甚是,卑職記下了。」   盧象升道:「王鬥,你便隨本督一同上京吧。」   他打量王鬥一陣:「天寒地凍,你這策馬而行,可會寒冷?可要本督給你車馬?」   王斗道:「有勞督臣掛懷,卑職行伍出身,身子壯健,不礙事的。」   他們這邊說話,不知多少有心人打開車簾,偷偷向王斗這邊張望。   隨後各色官轎車馬又緩緩而行,從雞鳴驛西門進入城內的街衢,至於王鬥,則是隨在陳安身旁進城。王斗有心看了一下,這行車馬眾多,各鎮的巡撫甚至是各路兵備們,都是抽調自己標營護送,怪不得浩浩蕩蕩這麼多人。   到了驛館門外,便見各色官員從車馬上下來,各人補子上儘是錦雞孔雀、白鷴鷺鷥等物,皆是宣大三鎮的章服介冑之臣。王斗有心觀察,這文官等級就是森嚴,依品級身份,各人站位決對不能出錯,不過大家臉上都帶著和藹的笑容,盡力往盧象升身旁靠近,連三鎮巡撫也不例外。   王斗還看到宣府鎮東路兵備紀世維大人不動聲色將堵在自己面前的保安知州李振珽擠開,笑瞇瞇地站到宣鎮巡撫陳新甲身旁去,李振珽一驚,剛才他想離盧象升近一些,不覺間卻犯了官場大忌,不由後悔不已。   眾官簇擁著盧象升進入驛館,不過眾官進去時,王斗也察覺到眾多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特別是宣府巡撫陳新甲,他笑呵呵地陪在盧象升身邊,目光卻有意無意在王斗身上轉了幾轉。   眾官員進去後,王斗正想走人,今日都是文官議事,自己一個武官格格不入,宣鎮的上官陳新甲與紀世維,改日再拜見吧,陳安卻出來急急叫住了他,說是督臣喚他進去。   王斗進入驛館內,只見大小官員濟濟一堂,眾人中,只有盧象升,三鎮巡撫,還有各路兵備有位子,餘者知州,知縣等物,都是依班序在各自上官身後站好。雖是天氣極寒,各人凍得縮脖子掛鼻涕的,卻沒有人敢稍動一下。   見到王鬥,盧象升將茶杯放下,微笑道:「王鬥,你過來。」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他微笑將王鬥招到近前,道:「來拜見一下你宣鎮各位上官吧。」   王斗應喏,盧象升在眾人面前抬舉他,實是用心良苦,他首先拜見自己宣府鎮的巡撫陳新甲,口稱軍門。   軍門在明時為稱呼總督與巡撫之用,不過明末禮制混亂,便是各鎮總兵,也有稱為軍門的。那陳新甲相貌頗為文雅,年在四十餘,人稱飽學,又知曉邊事,所以得任宣府巡撫之職,他一口濃厚的川音,卻是四川長壽人。依歷史,他很快會擢升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宣大,崇禎十三年更官至兵部尚書,官運頗佳。   只有他的結局卻是王鬥一個人知道,這就是穿越者的優勢了。   在王斗拜見他時,他溫言道:「好,聽聞王鬥你在保安州操練兵馬,治理屯田,頗有成效,真是後生可畏。」   王鬥一個區區守備,再有才能,本來也不會放在陳新甲的眼裡,不過督臣盧象升對他厚愛,自己理所當然重視。盧象升表揚看重王鬥,那王斗是自己治下官將,他的成就,也是自己鎮下榮耀,作為上官,他自然要溫言撫慰一二,以示自己對屬下的關愛。   接著王斗又拜見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紀大人看著王斗連連點頭:「王鬥你升任保安州守備,這是督臣盧大人,撫臣陳大人,還有朝廷對你的嘉勉厚愛,你身負各位上官厚望,更應兢兢業業,勤勉治政才是。」   王斗道:「大人見教得是。」   聽聞紀世維言語得體,陳新甲等人都是點頭,看王斗知情識趣,紀世維也是滿意,他本來要抬舉王斗為永寧城永備,不料督臣盧象升對王斗的厚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親自保舉王斗為保安州城守備。紀世維本來就對王斗賞識,加上王斗如此得督臣厚愛,紀世維打定主意,將王斗這個治軍治政高手,勞勞掌控在自己手中。   旁邊的保安州知州李振珽見王斗如此得諸位上官賞識,心下頗不是味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哪,方才自己心切,無意中得罪了東路兵備紀大人,為了自己前途著想,還是多走走王斗這條路吧。   ……   第二日,一行人起程,途經保安衛城,懷來路城,延慶州城,又經居庸關,昌平等地。在宣府鎮境內還好,一進入昌平地界,雖是京畿重地,卻是州縣鄉野殘破,有時百里不見人煙,有時卻是黑壓壓的大股大股流民,都是往京師而去。   清兵幾次在京畿各地劫掠,加上持續的災害,給原本富饒的京畿各地造成深重的災難,所看到的流民皆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不時還看到路旁倒斃的饑民與無人掩埋的纍纍白骨。   看到這樣的慘象,王斗有不忍卒睹之感,盧象升也是長長歎息,眼中含淚:「民生困苦如此,吾輩慚愧啊。」 第190章 小鬼難纏   昌平到京師不遠,從昌平出發第二日下午,一行人已經可以看到京城那雄壯的身影。   身為大明都城,京師當之無愧為天下第一城,甚至是此時世界第一大城,週六裡的紫禁城,周十八里的皇城,外面又包著一個週四十五里的內城。嘉靖年時,由於人口擴展,又在京城之南築重城,周長二十八里。   面積近百平方公里,人口過百萬,同時期的西方,便是到十八世紀初,倫敦、巴黎人口不到五十萬。大明京師曾是世界上最繁華的地方,不知引多少人嚮往,繁盛一時後,此時的京師,已經現出末世的頹敗。   一近京城,就可看到有如鋪天蓋地的流民災民,身上鶉衣百結,他們在寒風中不住顫抖,只是等待著官府的救濟。又有小孩饑寒的哭喊,或是聲音哀哀,或是有氣無力,其狀之慘,讓人不忍目睹。   王斗看到城外有官兵在放賑,只是人多粥少,怕是救濟不過來。而且冬衣缺乏,寒冬臘月的,看他們中很多人,怕是支持不過這個冬天了。   王斗身旁的謝一科,本為京師的雄偉目瞪口呆,見了這麼多流民,他睜大眼睛道:「這天子腳下的,也有這麼多災民?至少保安州沒這麼多凍餓的人,那些流民最少有碗粥吃呢。」   他身旁幾個護衛也是點頭,看這麼多忍饑挨餓的人,京師雖大,想來想去還是保安州好啊。   王斗瞪了謝一科一眼:「廢話多。」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身旁的陳安一眼,看他皺著眉頭,並沒有聽到謝一科等人的話,只有王斗似乎聽到馬車內的盧象升傳來一聲重重的歎息聲。   一行人從德勝門進城,京師內外城的街道格局,以通向各個城門的街道最寬,為全城主幹道。這些通向各個城門的大街,也多以城門命名,如崇文門大街、長安大街、宣武門大街、西長安街、阜成門街、安定門大街、德勝門街等。內中居民區以坊相稱,坊下稱鋪,全城共有三十三坊,一百餘六牌,七百餘五鋪。   王斗看到城內街巷密集,許多街道都不端直,特別他關心的衛生情況,果然很有問題。城內街道滿是塵土垃圾糞便,特別是溝渠壅塞嚴重,很多街道坍塌坑窪,顯是年久失修。   王斗看過相關史料,大明京師自建城來,各樣道路修整、溝渠疏通,甚至各衛生情況,都有六部官員及五城兵馬司專門管理,甚至還規定沿街撒穢與亂倒垃圾,要枷號一個月發落,最少在萬曆年間,京師還是以整潔聞名。   從天啟年起,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環境一天天變壞,每逢大雨,便水漫全城,泥濘難行。每逢天晴乾旱,便塵土飛揚,蠅蚋紛飛。這樣的衛生環境,怪不得連連爆發鼠疫,軍民死傷慘重。   從德勝門大街進城後,城內各街道又是一樣遍佈流民與乞丐,因為無人收容,他們只能睡在兩旁的屋簷底下,似乎很多人已經身體僵硬,顯是凍死了。大明曾設各樣的養濟院、飯堂、又開設粥廠,為饑民發放錢米,援助醫藥,埋瘞棄屍等,不過顯然賑恤能力嚴重不足,救濟只是杯水車薪。   王斗深深的歎息,盧象升從車簾處看著街上情形,他皺眉不語,臉上滿是沉痛之色。   與滿街流民相比的,還有另一番不一樣的情形,便是街上各衣著光鮮的豪強商賈,富門家奴們,他們出入前呼後擁,所穿所使之物皆是豪華奢靡,看著這些人,街上流民有的麻木,有的羨慕,有的眼中則滿是仇恨。   這個情形落入王斗眼中,他不由沉思,一方酒肉臭,一方凍死骨,不患寡而患不均,怪不得大明百姓心亂了。   車馬往前而行,更進入京城之內,畢竟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雖是流民滿地,這城內商業卻是繁華得過份,所過街巷,皆是密密麻麻的商舖,運貨車馬不絕,也在街上拉下無數糞便,也沒人來管一下。   在王斗看來,這樣發達的商業已經畸形了,與國無益。越臨末世的朝代,商業越是發達過份。   到了京師的中城區,這裡接近皇城和紫禁城,街巷最為密集。皇城邊上的棋盤街,離兵部,吏部,戶部,禮部等大明各衙門不遠,這裡更是熱鬧非凡,看得謝一科等人目瞪口呆。   宣大三鎮一行人到了鴻臚館前,這裡專門有鴻臚寺的官員迎接盧象升一行人,安排他們朝覲考課之事,盧象升下了車馬,對王斗道:「王鬥,你在京師可有居所?」   王斗道:「不勞煩督臣了,卑職找家客棧居住,等領了告身印信等物,卑職就回轉保安州城。」   盧象升道:「也罷,你接職領了告身便回去,勿要貪戀京師繁華,州城正事要緊。」   說著他期盼地看了王斗一眼,對他點了點頭,便領著各官進入鴻臚館了。   見盧象升等人走了,王斗也覺一身輕鬆,盧象升雖對他賞識,但與這群文官在一起還是不舒服,特別是那個延慶州知州吳植,見了王斗就沒有過好臉色,似乎自己欠他一萬兩銀子不還似的。   ……   王斗與謝一科等人在正陽門附近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隨後兩天內王斗領著謝一科等人在京師各地體察民情,深入探訪京師各條大街小巷,第三日,王斗便到兵部衙門去辦理自己的接職手續。   兵部衙門離鴻臚寺不遠,從工部衙門過去便是,一到衙門口,便見大門旁聚著三三兩兩數群精幹漢子,每當看到有官員前來,他們便一群人圍了上來,圍著該人不斷推銷什麼。   王鬥過去時,也圍上一幫人,一人低聲道:「官爺,可要借取利債?今日我家老爺大喜,特地本利從優,機會難得,不可錯過……」   王斗沒有理會,謝一科一瞪眼,喝道:「你家大爺才要借債呢。」   他們幾人往前走,那人仍不氣餒,跟在身後叫道:「實是機會難得,官爺不可錯過。」   王鬥到了大門口,卻被一個門官與幾個護衛攔住,皺著眉頭看了半天王斗的軍籍勘合,看他的樣子,王斗示意謝一科,謝一科不甘心地掏出幾兩銀子,送給了這個門官,那門官才滿意地放行。   王斗等人進去後,方纔那漢子也跟了進來,那門官卻是笑嘻嘻的不於理會,這漢子跟在王斗身後良久,有如王斗護衛一般,實在王斗沒有反應,他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大明的兵部衙門,除了尚書與左右侍郎外,又有武選清吏司,職方清吏司,車駕清吏司,武庫清吏司等幾個分司,其中武選清吏司負責大明各軍官的職務任免,品級升降,人員調動,考核授勳等務,主事的郎中,員外郎雖只有五品、從五品的官銜,然而權力卻是非常大。   此時在武選清吏司值房內負責值守的是一個劉姓的員外郎,他正對王斗大發雷霆:「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他的手直指到王斗面前:「如此跋扈無禮,王鬥你安能為國守戍?」   事情很簡單,王斗一切公文手續都沒問題,就是王斗見了這個劉姓的員外郎只是作揖,沒有下跪,頓時讓這個員外郎雷霆大怒,直斥王斗無禮。   見這個劉姓的員外郎發怒,旁邊幾個吏員都是一副興災樂禍的神情。   最後不用說,王斗領取告身印信之事,這員外郎還需慎重處理幾日。   出了兵部衙門來,謝一科的臉都氣歪了,王斗也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波折,不過他神情平靜。回到客棧後,他正凝神細想,忽然客棧內一陣喧嘩,接著一個太監帶著幾個錦衣衛,昂然進來。 第191章 崇禎皇帝   王斗大吃一驚,崇禎皇帝竟要召見自己,那太監便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手下一個小太監,領著幾個錦衣衛奉命前來宣詔。   當時整個客棧都是喧嘩,人人都在猜測王斗的身份。那太監也是上下仔細打量王鬥,他心中暗暗稱奇,一個還未正式接任的小小守備,竟能蒙聖上親自召見,這王斗是什麼來頭?   他打量王斗良久,道:「王守備,隨咱家走吧。」   王斗道:「公公請稍待。」   他吩咐謝一科幾人在客棧好好待著,又讓他拿出兩錠銀子合一百兩,笑容滿面地將銀子塞給太監,低聲道:「這些銀錢,是下官一點心意,還望公公不要嫌少。」   那太監大喜,王斗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果然大方,這次宣詔,走得值。   他笑呵呵地將銀子收好,說道:「早聽聞王守備豪爽忠義,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見面更勝聞名。」   王斗隨他出了客棧,外面早停了一輛車馬,王斗與太監上了馬車,一路上,該太監只是教導王斗等會面聖的儀節。王斗悄悄問起皇上為何召見自己,那太監道:「這個咱家就不知了,不過今日聖上倒是召見了宣大的盧督臣。」   王斗哦了一聲,沉吟起來。   很快,車馬到了承天門外,王斗等人在這裡下馬,步入皇城,最後王斗進入森嚴的皇宮內,在一個叫恭默室的地方,等待皇帝傳旨召見。在這裡,又有多位太監教導王斗等會面聖的各種儀節,要注意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個太監過來傳王鬥到平台見駕,王斗忙隨那太監前往,穿過重重宮門,到了建極殿的雲台門前,他依方纔的教導行了大禮,然後跪在地上等待。   殿內殿外,布著好多太監校尉,王斗感覺很多雙眼睛注目自己身上,接著又有太監出來傳旨,讓王斗進殿。   王斗進入殿內,走了幾步,看到前面一個御座,他跪下磕頭,朗聲道:「臣,宣府鎮保安衛指揮使王鬥,叩見我皇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半天沒有動靜,良久後,才有一個年輕而疲憊的聲音響起:「盧愛卿,這便是你所說的王斗吧?」   王斗聽到盧象升的聲音響起:「回皇上,正是。」   那疲憊的聲音又道:「王鬥你起來說話。」   王斗道:「謝皇上。」   他站了起來,偷偷地掃射了前面四週一眼,就見一個身穿明黃龍袍的年輕人坐在盤龍寶座上,御座兩旁滿是侍立的太監。盧象升身著兵部侍郎的官服,恭敬地立在一旁。   王斗知道坐在龍座上的便是當今的崇禎皇帝,剛才那一眼,他看到了崇禎的相貌,心下暗暗吃驚。盧象升不到四十歲年紀便雙鬢花白,己讓王斗感慨,而王斗看到崇禎帝雙鬢竟也花白,他十七歲登基,到現在應該還不到三十歲,竟蒼老如此。他神情中更有一股從心底散發出來的疲倦,只是強自支撐罷了。   崇禎仔細打量王鬥,他開口道:「王鬥你忠勇可嘉,聽聞你在保安州操練兵馬,治理屯田,頗有成效,朕心甚慰。」   王斗道:「這全賴聖上洪福,督臣與撫臣諸位上官殷殷教導,微臣不敢言功。」   聽王斗這樣說,崇禎很是滿意,真沒想到王斗只是卑微小軍出身,他對王斗看了又看,又對盧象升道:「宣鎮有這樣的忠勤之士,盧愛卿你居功甚偉。」   皇帝這樣誇獎王鬥,盧象升也非常高興,他道:「為國盡職乃臣下本份,皇上不可過譽,己免王鬥他滋生自滿之心。」   崇禎緩緩點頭,他道:「朕觀奏文,盧愛卿在宣大操整兵馬,興治屯政,積粟頗多,朕意諭九邊奉以為式。」   盧象升激動不已,他跪下連連叩頭:「皇上如此厚愛,微臣便是肝腦塗地,也不足報陛下恩德萬一。」   王斗忙跟在他身後叩頭。   崇禎今日心情很好,他道:「盧愛卿遠來京城辛苦,朕意在御花園擺酒設宴,以為款待。」   他看了王斗一眼:「王鬥,你也隨在身旁吧。」   這可是難得的榮耀,皇帝特別的恩寵,盧象升又是連連叩頭,語帶哽咽:「多謝皇上。」   ……   崇禎皇帝擺駕西苑翠華園,他一邊走路,一邊與盧象升交談說話,王斗則是恭敬跟在後面。   王斗發現崇禎走路很慢,可用緩慢來形容,他走路時,腰背有些彎曲,似乎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腰背上,讓他直不起身來。似乎盧象升說到一個什麼,崇禎激動了一下,走路快了幾步。   王斗睜大眼睛,他發現寒風帶動崇禎的下擺,一件內衫飄起,露出裡面幾塊補丁……傳聞崇禎皇帝非常節儉,果然如是。   王斗看過相關史料,平日崇禎衣衫破舊了,都是讓周皇后自己縫補,吃的也是粗茶淡飯,用的……大明最後幾年,為了籌備軍餉,他連自己所用的銀製夜壺都拿去賣了。又論做事的勤勉,或許中國幾千年歷史上,只排在明太祖朱元璋的後面。   這樣的人,想想歷史上崇禎皇帝的結局,再想想李自成進京後,從京師的官員富戶中抄出幾千萬兩銀子,清兵攻破江南時,隨便從一個地主豪紳家內掠走的銀子,也在十萬,二十萬兩。   王斗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惜啊。   到了翠華園的華園閣內,崇禎皇帝賜給了盧象升與王鬥酒食,四樣小菜,一碗糙米,一壺酒,沒一個葷的。看看皇帝那邊,同樣如此。王斗端著碗,怔怔有些出神。   看王斗的樣子,崇禎有些奇怪:「王鬥,你怎麼了?」   盧象升也在旁輕咳,提示王斗不要失態。   王斗歎道:「微臣在想,皇上您太苦自己了,要保重龍體。」   崇禎驚訝地看了王斗好一陣子。   ……   從御花園出來,盧象升仍是心情激動,皇上對自己慰勉有加,又賜給酒食,盧象升覺得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沒法報答皇上的知遇之恩。他對王斗細細交待:「君恩深重,皇上如此看重你,王鬥,你更需勤勉任事,不負聖恩才是。」   王斗喏喏稱是,二人在太監的指引下出來,忽見對面一宮裝少女過來,身旁圍著幾個宮女,見到這少女,盧象升忙施禮道:「微臣宣大總督盧象升,見過坤興公主。」   王斗忙跟在他身後施禮,那少女年不過十一、二歲,卻是長相端莊秀麗,她身子纖細,又給人以一種柔弱的感覺,她微笑還禮,口稱盧督臣有禮。   看到這個少女,又聽到盧象升拜見她的言語,王斗忽然想起這宮裝少女的身份,便是大明的長平公主朱媺娖,此時封號坤興公主。聽聞這朱媺娖是崇禎皇帝的次女,母親順妃。那順妃生產朱媺娖後不久便因血崩症病逝,由周皇后撫養長大。   後世的崇禎皇帝與長平公主都是悲劇人物,李自成入京後,崇禎皇帝上吊自殺,朱媺娖被斬斷左臂,明亡第二年泣血而死,眼前卻只是個金枝秀髮,玉質含章的少女。   朱媺娖與盧象升說了幾句話,注意到盧象升身後的王鬥,道:「這位大人是……」   王斗上前道:「微臣宣府鎮保安衛指揮使王鬥,見過公主。」   「王鬥?」   朱媺娖秀目驚異地在王斗身上轉了轉:「你便是那位在宣府鎮斬殺奴賊數十級的王鬥?本宮便是在宮內,也聽聞父皇提及你的名字。」   王斗道:「皇上厚愛,微臣感激涕零。」   朱媺娖問道:「聽聞奴賊凶悍無比,大人與賊作戰時,不害怕嗎?」   王斗道:「為國殺賊,生死早置之度外!」   朱媺娖向王斗襝衽施禮:「大人如此忠義,本宮敬佩不已,請受一拜。」   王斗忙道:「公主切莫如此,折殺小臣了。」   王斗與盧象升出來時,隱隱聽到崇禎的聲音:「娖兒,你怎麼過來了?」   朱媺娖道:「……父皇為社稷日夜操勞,女兒今日入寺為父皇祈福,求得……」   ……   出了宮城來,盧象升問起王斗接職的事,王斗說了,聽聞那武選清吏司的劉員外郎刻意刁難,盧象升不由大怒,隨後他知道原由,卻是王斗不願向那員外郎下跪,此事關於文武之爭,盧象升身為文臣……   他沒說什麼,只是寬慰王斗道:「此事本督自有計較,王鬥你不必擔憂。」   或許是盧象升發揮了作用,第二日王斗再去兵部時,那劉姓員外郎雖然黑著臉,但還是給王斗辦理了相關手續,讓他順利領到了官服告身印信等物,王斗還聽到他低聲嘀咕幾句:「區區一個守備,竟得盧侍郎撐腰,又得皇上召見,真是奇了。」   幾日後,王斗回到保安州城,此時已是崇禎十年的臘月中,離過年不遠了,舜鄉堡那三千新兵已是練成,各人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懶散、麻木、瘦弱的軍戶,變成了舉止中盡顯英武之氣的戰士。   看著這些練成的新兵,王斗也很滿意,他盤算著等過了年,開了春,就該讓他們出去見見血了。   新年前,王斗在舜鄉堡舉行盛大的閱兵儀式,當日教場上旌旗如雲,「萬勝」聲鋪天蓋地,王斗等軍官拔劍斜指,一個個整齊的隊列從他們身前踏步而過,那整齊的腳步代表一股力量,一股所向披靡的力量。   看著一陣陣而過的戰士,王鬥心中滿是自豪,五千精兵在手,世事大有可為。 第五卷 皇明有將曰王斗 第192章 炮隊、輜重隊   天上飄著小雪,從保安州城到舜鄉堡各地,不時傳來喜慶的鞭炮聲,街上忙忙碌碌,都是辦理年貨的軍民,熟人相見,免不得寒暄一番。各商家喜笑顏開,今年州城生意好做多了,看保安州這興旺勢頭,來年自己應該擴大經營規模了。   城內各家澡堂上,也滿是洗盥身體的人群,沒有人不愛乾淨,只是以前用水困難,哪找地方洗澡去?幸好守備大人仁德,為大伙建了這幾家的澡堂,大伙花個兩文錢,就可以在裡面盡情享受,洗去一年的疲憊。   各人一邊洗澡,還一邊大聲商討,今年大伙田地免稅,過年總算有一些積存的糧米,可以做一些白面饅頭吃,或許還可以砍些肉回去打打牙祭。多少年了,都沒有這樣的好日子,想想真是感慨。   各家軍戶今年也都開墾了五十畝荒地,有了耕牛與灌井水車,明年秋收至於可以收幾十石的糧食,而且明年還是免稅……想想來年可以有幾十石的糧米收回家,眾人言語中都是對未來生活期待不已。   雖說從後年開始便要徵稅,但每畝一鬥到兩斗的稅額,沒有餘者的附加,還是可以保障大伙的溫飽生活,這個世道,一年的辛勤勞作後有個溫飽,已經是天堂了。各地壞消息不斷傳來,不是大災就是大旱,官府催科又嚴厲,逼得各地軍民活不下去,每天都有大把的流民逃入保安州。看著這些流民,保安州軍民都很珍惜現在的生活。   當然各人一致的結論,就是眼下一切都是守備大人帶來的,守備大人在保安州一天,大伙的生活才可以保障。眾人只是擔心,萬一有一天守備大人調離保安州,那就後果莫測了。   除了男用澡堂外,城內有三家女用澡堂,眼下也是爆滿,進出的儘是州城的軍戶民戶女子,鶯鶯燕燕,滿是大姑娘小媳婦,讓過路的州城男子都忍不住往那邊張望一眼。   這女用澡堂建成後,起先門可羅雀,各女子迫於城內的閒言碎語,都不好意思前往澡堂洗澡。   這怎麼成?州城軍民的清潔衛生關係到防疫的大事,王斗很快想出辦法,除讓戲班多多宣傳外,更讓自己妻子謝秀娘帶領一干軍官太太第一個前去洗澡,起先鋒模範帶頭作用。有了謝秀娘等人的榜樣在前,各軍戶女子都是爭先恐後地前往女用澡堂洗澡。   有誰敢多嘴的,她們就言守備太太都去洗澡了,自己為何不能去?立時讓這些人閉嘴,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議論謝秀娘等人的不是了?最後沒事前往澡堂泡一泡,也成為軍民百姓的時髦生活。   臨過年前,各家大小子也回來了,各家父母心痛自家男兒粗黑不少的同時,也欣喜地看到他們更壯了,舉止中虎虎有力,很有顧盼自雄的味道,比起以前那種萎靡不振,真是天差地遠。而且人人身穿嶄新的鴛鴦戰襖,均是做工細密,保暖厚實,色彩鮮艷。每人還穿著皮襖大衣、皮帽、皮製的靴子等,個個看上去英姿勃發,精神無比。   這些軍士三三兩兩走在街上,增加了一股特別的陽剛風景,引人注目。   這些新操練的三千新兵,有州城人氏,有五堡人氏,也有張家堡的人氏,他們回到家中,家中妻室兄弟姐妹父母歡喜的同時,也奇怪自己子弟操練三個月,為何反長壯了呢?在她們印象中,當兵操練向來辛苦,吃得又差,上官還不時責罵,可說是地獄般的生活。   聽了家人的話,新兵們不以為然,他們笑道:「操練辛苦倒是確實,說上官責罵,吃得差倒不盡然。」   他們解釋在舜鄉堡軍中操練,每天都有飽飯,更天天有肉吃,閒時還看戲聽書,所以他們幾個月下來,身體可以壯實這麼多,說得家人們嚮往不已。軍伍中還有這樣的好日子,真是奇了。   而回到家內,新兵們才發現自家的清貧,妻子父母歡喜地為他們做白面饅頭吃,甚至計劃著買一些肉回來,盤算又盤算是否扯一匹布回來給兒子女兒縫製新衣裳,再看家內低矮破舊的房屋。   新兵們憶起自己在舜鄉堡看到的情景,那邊的老兵軍士們,他們經歷了多次剿匪與清兵作戰後,人人分賞眾多。至少在這個年關內,他們家家戶戶都可以寬裕地購買肉食年貨,給家中老小添置新衣裳,再看看自己家內……   往日新兵們在舜鄉堡操練時,聽老兵吹噓多了出戰繳獲後軍中的分賞,他們還沒什麼概念,眼下他們明白了出外作戰對他們意味著什麼。這個年後,不知道有多少新兵們心下暗暗發誓,為了家人的好日子,有機會一定要出戰,要繳獲,要賞賜。   ……   王斗現在手上有五千餘兵,不過新練了三千兵,還沒有仔細整編,這是新年後的事了。   新兵練成後,除了州城韓朝,韓仲的甲乙兩總軍士,舜鄉堡的孫三傑丁總軍士仍是戒備守城外,餘者軍士,王斗都是讓他們回家過年。或許要等到春耕後才重新集結成軍。這就是未脫產軍士的煩惱,王斗手下的兵,多是各家軍戶的壯勞力,每到春耕農活,便要放他們的假,讓他們回家幹活。   這個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不過崇禎十一年的新年,除了留三總軍士外,餘者軍士都散了。   留在軍營內的軍士雖不能回家與家人團聚,留在軍中他們也不寂寞,軍營內組織了很多活動,王斗等大小軍官還深入各營房慰問,每總營房還殺了幾口豬羊,讓軍士們個個吃得滿嘴流油,還有滿笸的白面饅頭歸他們享受,從大年初一起,還有戲班到他們營房內為他們演戲。   比起家內,軍中一向吃得好,伙食待遇佳,讓留守的軍士們個個滿意。   整個正月一直到元宵,王斗都是拜年忙,給上官們拜年,接受下屬們的拜年祝賀,元宵這天,王鬥招集州城各軍官們議事,商談新軍們的整編,還有來年保安州城各項事宜。   看著濟濟一堂的軍官,王斗笑道:「我決意任命韓朝,韓仲,溫方亮三人為州城千總,每人麾下三個把總軍士,三總為一部,韓兄弟,溫兄弟三人各領一部軍士。」   王斗現在身為守備,麾下兵馬可以適當改變一下,聽到王斗的任命,韓朝還好,韓仲與溫方亮卻是喜笑顏開,又陞官了,他們大聲領命。跟著守備大人就是好,這陞官發財不斷,餘者各人也是眼神發亮,用期盼的眼神看著王鬥。   王斗沉吟道:「我保安州原一總兵馬三百二十四人,州城三總為一部,便是九百七十二人。我決意每部增設夜不收一隊十一人,鎮撫官及隨從五人,醫士四人,千總隨員軍伴十人,旗手鼓手十二人。此外火藥匠、鐵珵匠、醫獸各一人。又增設一個輜重隊與炮隊……」   王斗道:「這炮隊與輜重合該多少人,內有多少車輛與火炮,大伙議議。」   在場各人都是沉吟起來,按溫方亮等人的想法,當然是自己麾下兵馬越多越好,不過也得考慮到保安州實際的承受能力。   韓朝道:「卑職以為,每千總領一炮隊,內有佛狼機火炮五門,小銅炮十門,虎蹲炮十五門足矣。」   韓朝為王斗計算,現在保安州連同舜鄉堡,有銅鐵佛朗機五十多副,佛朗機小銅炮、小鐵炮約九十個,虎蹲炮上百個。就算取一部分用來野戰,守城的火力還是沒有問題。   至於炮手問題,保安州城頭有五門神威無敵大將軍鐵炮,那是紅夷大炮,重達數千斤,不可能取來使用。餘者的佛朗機火炮都是約重三百多斤的中等火炮,發射不到兩斤的彈丸,可以取來野戰使用。   這些火炮,每門約需三個炮手。還有那些佛朗機小炮與虎蹲炮,各重一百多斤與幾十斤不等,各需兩個炮手。再加上隊官與護衛,如此下來,一個千總炮隊不過七十人。   當然,這些火炮都必須用騾馬拖拉,現在保安州各地的火炮,都改用了雙輪炮架,便是重三百多斤的佛朗機炮,一匹馬就可以拉走,三十門火炮需要三十匹騾馬。這些馬匹,可由炮手自己照料,炮隊再配上一個馬倌從旁護理便可。   王斗點了點頭,這樣一來,現在每個千總便是一千餘八十九人。   韓朝再道:「至於千總輜重隊,卑職以為內有五十輛獨輪偏廂車,四十輛馬車便可,以每輛獨輪車一人計,馬車二人計,加上軍官護衛,一個馬倌,千總輜重隊計一百三十六人。」   軍士外出作戰,如果自帶乾糧,只能維持數日之間的戰事,如果是十日以上,甚至是一個月,幾個月的,又遠離補給地,就必須使用輜重隊了。   以一支千總部隊一千幾百人計,每個軍士每天消耗糧食一公斤左右,還有近百匹騾馬,一匹馬每日消耗米麥飼料約在十公斤左右,計一天消耗糧米二十三石,一個月就要糧米草料近七百石。還有各樣的軍火,帳篷,武器盔甲的載運,估計還有各樣的損耗等,所以輜重隊五十輛獨輪偏廂車,四十輛馬車必不可少。   韓朝之所以建議王斗使用獨輪車與馬車兩種工具,因為此時道路崎嶇不平,使用獨輪車再好不過,那獨輪車一般可載重150公斤至200公斤,此時大明的兩石糧米。那馬車,則可載重500公斤至600公斤,此時大明的四到六石糧米。   餘者的手推車等物,載重量強過獨輪車,遜於馬車,崎嶇不平的小路不好行,如在平原大道,又不若使用馬車,所以韓朝不建議使用。至於驢馬馱運,一般負載不過150公斤至200公斤,對比獨輪車沒有優勢,驢馬吃得又多,除非一些連獨輪車都不能經過的地帶,可以配給部分驢馬馱運,一般不建議使用。   眾人議論紛紛,也都同意了韓朝的建議,這樣一個州城千總的兵額定了下來,連上輜重隊與炮隊,計一千二百二十五人。韓朝,韓仲,溫方亮領的三部兵力,便合計三千六百七十五人。   各人部下兵馬,除了他們原來領的那總外,餘下兩總,一是各領舜鄉堡高史銀、孫三傑、楊通一個把總,楊通現在也新升為把總,自然是喜不自勝。一是從新練成的新兵中組建一總兵馬。輜重隊與炮隊,缺乏的人選,同樣是從練成的新兵中選拔。   那新組建的輜重隊,一個輜重兵要供應十個士兵,顯然責任重大,不過他們不比普通的民夫,都是專業化的,而這些人的享受待遇,顯然也是與普通戰兵相同,只是分工不同而以。   三部為一營,眾人又商議了營部兵馬的配額。   王斗決定,保安州及舜鄉堡的夜不收,皆從各部中選拔軍士,合成兩隊一百人的夜不收,以溫達興為百總,全部調到州城來,歸自己直領。然後營部又有護衛五十人,旗手鼓手二十人,王天學下領的各醫士,又有鎮撫官遲大成隨員軍伴十人。   再直領一個輜重隊與炮隊,營部輜重隊內有一百幾十輛獨輪偏廂車,八十輛馬車,加上軍官護衛馬倌等,約有三百人。王斗決定抽調鍾調陽為輜重隊的把總,他領著兵馬在銀礦看守礦工實在是浪費,銀礦經營,已經走上軌道,沒必要留幾百人在那裡看護,留一隊兵幾十人在那便可。有什麼人手不足的,便讓鍾調陽從新兵中補充吧。   聽了王斗的任命後,鍾調陽站起身沉穩地拱了拱手,對表哥的辦事能力王斗一向信服,營部輜重隊交給他,定會萬無一失。   管理營部輜重也是個美差,在場各人都是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鍾調陽。   至於營部炮隊,內有佛狼機火炮十五門,小銅炮二十五門,虎蹲炮三十門,計有炮手一百五十五人,加上隊官護衛等,計有一百六十人。這個營部炮隊,王斗就交給趙瑄了,能率領自己夢寐以求的炮隊,趙瑄也是歡喜得直搽手。   算算眼下兵額確定已經四千三百餘人,王斗一邊與眾人商議謀劃,一邊有些出神,自己手上幾千兵力,落在盧象升眼裡肯定兵強馬壯,他許給自己一個游擊將軍的職銜,今年九月這場戰事,八九不離十,自己會隨盧象升出戰。   歷史上盧象升戰死,受各方刁難,最後他手上只有幾千弱兵是其一,彈盡糧絕,孤立無援是其二。自己若想避免這一切,就要在糧草上大做文章。   不說友軍,光自己麾下幾千兵馬吃喝數月就不是個小數目。歷史上盧象升有銀子也買不到糧草,如果歷史不變,還是在巨鹿等地開戰的話,從保安州到巨鹿,直有千里之遠,出戰數月,幾千上萬人的巨量糧草,只從保安州運糧是不現實的。   就算自己在離保安州最近的易州設立若干補給點,那易州離保安州有三百里,離巨鹿也有六、七百里遠。空車日行七十里,重車日行五十里,從易州運糧到巨鹿,需要十幾天,還要考慮到清兵攔截……或許自己該考慮在保定府各地設立幾個補給處。 第193章 命運   關於自己麾下各千總的裝備,普通軍士自然使用刀槍火銃,輜兵同樣裝備火銃與腰刀。   從崇禎九年七月到崇禎十年七月,舜鄉堡工匠們,又打製出火銃一千二百多門。崇禎十年七月起,由於有了水力鑽床,每月火銃打制更是增加到了四百多門,加上原來的八百多門火銃,現在王斗軍隊,連庫房儲藏,一共有四千多門火銃。就算王斗擴軍到了一營數千人,這些火銃還是足以使用。   不過在盔甲方面頗有短缺,崇禎九年七月時,舜鄉堡共有自己打製的精良鐵甲兩百五十多副,到了去年年底,又有三百五十餘副精良鐵甲入手。舜鄉堡開設了十座水力鍛床,從今年起,每月將有六十多副精良鐵甲誕生。最後還有州城與舜鄉堡原來的盔甲,連上繳獲的清軍盔甲共五百多副可以使用。這樣王斗共擁有盔甲數一千多副,軍士每五人可披一甲,擁有的披甲軍士比例在明軍中算非常高。   雖說如此,王斗還是不滿足,他可以源源不斷地操練出便宜的兵種,並不代表他不想給自己部下良好的武器裝備,奈何現實所限,只能一點一滴的積累。   餘下還有六百多人的兵額,王斗決定編練一隻四百或五百人的騎兵隊,剩下的人,只能做這只騎兵的後勤保障隊了。   王斗手上倒有騾馬一千多匹,不過戰馬全部被選用到夜不收隊去了,把總,千總有配用馬匹,加上三個千總的輜重火炮隊,用去了王斗兩百多匹馬,營部的輜重隊與炮隊,也用去了王斗一百五十多匹騾馬,如此算來,王斗餘下只有六百多匹騾馬可以使用,其中不知道有幾匹是戰馬。   訓練騎兵,一個四百人的馬隊,耗費錢糧等於三千人的步兵費用不說,重要的是,騎兵難練,騎兵要有過硬的騎術,還得對馬的習性非常瞭解,特別對自己坐騎的習慣瞭如指掌。或許苦練半年,可以做到熟練騎馬,但要用來列陣衝殺,沒有三年時間怕是不行,所以這個騎兵隊只能用作騎馬步兵使用,提高軍隊的機動性。   想想今年下半年的戰事,王斗看向了李光衡,聽聞這李光衡最喜騎兵,自己也善騎射,他對騎兵訓練的瞭解,還在韓朝之上。他祖上出自戚家軍,與自己也有一些香火淵源。   而且他是韓仲的岳父,只要有才能,自己便抬舉他又如何?當然,首先自己要考考他。   李光衡見王斗看向自己,忙坐直了身體,他自到舜鄉堡後,感覺出頭之難,他去年剿匪雖立下一些功勞,卻也不醒目,今日守備大人招集各軍官議事,李光衡也在獲邀之列,他又驚又喜,端坐不敢稍動。   守備大人雙目掃過後,他坐直的同時,眼中也滿是期盼。   王斗微笑道:「聽聞李百戶對操練騎軍頗有見地,不若說來聽聽。」   在場各人目光都是看向李光衡,李光衡心中大喜,他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自己回答令守備大人滿意,這新建的騎兵隊,便歸自己所有了。他站起來,抱了抱拳,高聲道:「守備大人垂詢,卑職便斗膽直言了。」   他道:「世人傳言,訓練騎卒,均需從邊塞善騎漢人或是胡兒中挑選兵卒人選,如此可事半功倍。卑職以為此言謬矣。」   他道:「卑職以為,騎軍操練,也無什麼特別,唯專注苦練四字,便是從未騎過馬,兩年之內,卑職也可操練出一隻合格的騎軍。」   底下各人竊竊私語,有人不以為然,認為李光衡是大話空言,韓仲也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岳父,岳父大人,您可不要牛皮吹破了,掃了老韓我的面子。   「術業有專攻,便是從小騎馬,便可成為一個強悍的騎軍嗎?卑職以為不然。便如燒水倒茶,我們倒了一輩子,也不如那些初習茶道數月之士,訓練騎軍同樣如此。」   王斗很有興趣,這種說法他第一次聽到,他道:「依李百戶之見,你又會如何操練騎軍呢?」   李光衡道:「守備大人如讓卑職訓練騎軍,首先要許可卑職在各隊挑選身高臂長之士作為騎卒人選。」   王斗點了點頭,李光衡道:「兵員齊整後,卑職操練騎軍,乃是上日操練士卒步技之術,下日教習騎術。卑職之法,便是操練騎術時,不給軍士鞍蹬,如此摔上三個月,便可在馬上倒立自如,配上鞍蹬後奔馳如飛,自然不在話下。當然這三個月,各騎軍士卒也需每日與自家馬兒耳鬢廝磨,刷澡餵食,熟悉馬性。」   王斗聽得入神,這種新鮮訓練騎兵之法倒是第一次聽到,溫方亮笑道:「李老爺子,依你這種操練騎卒,你手下的兵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摔得鼻青臉腫是小事,怕手腳斷折也是尋常。」   李光衡不以為然:「操練士卒,難免有所損傷,這是免不了的。」   王斗道:「李百戶,你繼續說下去。」   李光衡恭敬道:「是。」   他道:「接下來數月中,卑職便是操練騎卒馬上技擊與戰陣配合之術,如何在馬上使用馬槍馬刀,如何射箭。到了第二年,軍士更熟馬性,如此人馬合一,便可操控戰馬衝陣也。」   底下各人議論紛紛,有人贊同李光衡的訓練方法,有人不贊同,爭得臉紅脖子粗。對李光衡所說之法,王斗不是很明白,不過聽聞他說得頭頭是道,想必所言不虛,他微笑道:「好,李百戶,這騎兵隊我便交給你了,不過這馬上射箭,我看就免了,騎軍與步軍一樣,還是使用火銃吧。」   李光衡先是一喜,隨後有些驚愕,不用教在馬上射箭?他呆了半晌,還是拱手領命。   王斗對韓朝道:「韓兄弟,從今年起,你情報司下的夜不收,主要轉向保定府與真定府各地收集情報,測繪地圖。以下數地,馬水口,紫荊關,易州,涿州,淶水,保定府城,巨鹿,雞澤諸地圖冊情報,盡量收集詳細,所需多少錢糧,你儘管報於我得知。」   今年這場戰事,該做準備了,為免自己與盧象升戰死,現在就必須未雨綢繆。   聽了王斗的話,場中各人神情各異,守備大人目光放得這麼遠,已經將關注的目光投向千里之外了?跟著這個膽大包天的上司,各人都是心跳加快,隨後又熱血沸騰,上司有幹勁,有魄力,自己如果緊緊跟隨,將來地盤擴大,那自己……   韓朝大聲領命,他與各人想的不一樣,他猜測王斗另懷深意,不過崇禎九年的戰事,已經證明了守備大人的遠見卓識,他吩咐下來,自己辦好便是。   王斗看著眾人笑道:「我保安州發展順利,只要過個兩年,定會糧米滿屯,只是眼下我保安州丁口還是少,三、四萬的人口,幾千的男丁,不足啊。春耕過後,大伙便出動吧,讓那些新兵見見血,順帶掠些畜牧糧米回來。」   他沉吟道:「我決意此次不但要掠獲畜牧糧米,更要掠獲人口,不論大家用什麼方法,秋播前,保安州至少要增加五萬人口,上萬男丁。」   在場各人都是歡呼怪叫,看眾人興高采烈的樣子,王斗忽然有些黯然。   有句話他不好出口,今年這一仗,如果自己出戰,自己麾下軍士會死多少人?一千,兩千,還是三千?場中這些熟悉的人,會有多少消失不見?只是生於大明亂世,無處是桃源,自己沒有辦法,或許,這就是自己與保安州各人的命運。   不論自己將來折損多少人馬,都需要人口補充,所以掠獲人口是必然,然後再訓練出兵馬,再補充……   ……   好容易等王斗等人討論完軍事上的種種事宜,林道符與張貴抓住機會,林道符道:「大人,我保安州各地軍戶丁壯盡數編練成軍,閒時方可操練,忙時需回家為自家田地勞作,軍士不可遠征,有鑒於此,下官與張大人商議出了一個法子,大人看可不可行?」   王斗麾下儘是未脫產軍士,每到農忙時節,便要放軍士們的假,讓他們回家幹活,要出兵作戰,也得選定季節,王斗想來想去,都覺得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自己手下的兵儘是各家各戶的壯勞力,離開他們,他們家的田地如何耕種?   這個煩惱一直困憂著王鬥,聽聞林道符有辦法解決,他忙道:「你有何辦法?說來聽聽。」 第194章 互助社、炮兵思路   林道符道:「大人,下官與張大人商議出的辦法,便是在州境各地實行互助社。」   他早有準備,取出一紙文書道:「平日軍戶們合整起來,春耕農忙時,便可互勞相助,無論人工、農具、種子皆可彼此幫忙,如此可大大解決當前勞力缺乏之困難。」   他詳細解說道:「下官先決意成立耕田隊,每五個百戶為一隊,每隊抽取勞力數十人,以軍戶中青壯有膽氣者組織之,內設一隊長。夏收割禾時,相幫隊內耕田,調劑勞力,不需工錢。」   他接著道:「其次便是設互助社,以千戶為劃分,凡有勞力者均可加入,春耕農忙時全盤謀劃,調劑人工。互助社優待軍屬,幫助孤老,平日社員互助,工數對除,少做了的,按工數找算工錢,月底清算。」   「工價以割禾分三等計,如打禾最高,其次為割禾、挑稈,最低為拿禾、點豆,工價可社內商議。幫助孤老只需吃飯,不要工錢,堡內州處各個有教習孩童上學的吏員,互助社也可幫他耕田,只需吃飯,不要工錢。」   林道符滔滔不絕,在座各個軍官聽得昏頭昏腦,王斗則是連連點頭。   他沉思,早期大明曾盛行各樣的鄉社團體,都是民間自己的互助組織,協調鄉鄰之間的勞力與耕牛問題。這種民間社團在中國大地上曾源遠流長,北宋時,更有各種各樣的弓箭社,買馬社,忠義巡社等,其組織與訓練都相當嚴格,有帶弓而鋤,佩劍而樵的說法。後世中國也有各種各樣的互助團體。   協調得好,這類互助社確實可以解決勞力缺乏的生產問題。而平日社員互助,少做了的,按工數找算工錢,想必軍戶們也是贊成的,他們雖說花了一定的工錢,但家內的兒郎不需農忙回家勞作,借這個時機,他們可以外出作戰,獲取分賞,所得財帛糧米更多。   王斗道:「此法可行。」   他有些感慨,自己部下終於有了自己的思想力,不需自己事事指導,他們也有自己的施政理念了,以後自己只需高瞻遠矚,適當的給他們一些建議便可。不需事事親力親為,自己輕鬆多了。   王斗道:「除了互助社,那耕田隊的規模可以擴大,現每日進入保安州流民不少,可招募他們為耕田隊成員,春耕農忙讓他們幹活,給他們飽飯吃,至於工錢,你們看著辦吧。」   林道符高興地答應了,他苦心孤詣整出的治政大綱得到守備大人的肯定,說不高興是假的。張貴也是非常喜悅,這個互助社的提議還是他提出的,如果此事搞好,守備大人明察秋毫,定會對自己的辦事能力表示讚賞。   ……   議事後,三個千總與騎兵隊、輜兵隊的人員編整勢在必行,王斗首先去舜鄉堡看了趙瑄這幾個月改整炮架,訓練炮兵的成果。   趙瑄暫時的改造訓練還是在舜鄉堡進行,舜鄉堡現有佛朗機銅鐵炮十四門,小銅炮二十門,虎蹲炮十五門,有正副炮手一百一十二人,此外還有一個隊官。   現在這些炮,這些人都歸趙瑄管理,也不知道趙瑄訓練成果怎麼樣,王斗要看一看才放心。   舜鄉堡火炮的訓練場所設在教場南向一里外的一個曠野上,在這裡還建了一個營房,供炮兵們居住。為了讓炮兵們訓練充分,營房內有一個火藥庫,內備有充足的火藥與彈藥。此時火藥相對較貴,大明如王斗這般奢侈地拿來常訓者極少。為了提高炮兵們的數學知識,營房內還有一個精通算術的吏員教習他們平日上課。   趙瑄極欲在王斗面前表現,一到營房,他就招集炮兵們集合,他高聲道:「守備大人巡察,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有請炮衣。」   此時的人對大炮極為尊重,撤炮衣稱請炮衣,那幾十門火炮分佛朗機大炮,小炮、虎蹲炮分別擺放在三個寬闊的遮雨棚中,每一類炮設一個隊長,聽聞趙瑄的命令後,集合的炮兵們立時動手,由炮正帶領,將各自的大小炮推了出來。   王斗仔細觀看,這些火炮的炮架皆己改造好,一些火炮上原來四輪高足炮架的,已經全部改設成便於移動的兩輪炮架,與西式的兩輪炮架沒什麼區別,上下仰角的調整也頗為靈活。   便是那幾十斤重的虎蹲炮,也裝上了兩輪炮架。趙瑄還向王斗展示了整裝的虎蹲炮霰彈,王斗不知道內有什麼,不過那些彈藥定制後都用布包好,放在一個個彈箱內。   王斗看了半天,道:「打上幾炮試試。」   趙瑄大聲道:「得令。」   他威風凜凜地發出一系列口令,立時遠處設立了一系列的標靶。   首先是佛朗機大炮開炮,十四門佛朗機銅鐵炮一字排開,倒也壯觀。每門炮的裝填手抱起彈箱內的子銃,安入了母銃後部那粗大的長形孔槽內,隨後火炮的炮正,也就是瞄準手,各用雙目對照銃身上配的準星與照門,對遠處的標靶進行調整瞄準。   發炮手點燃了火門上的火藥,轟轟轟巨響不斷,十四門佛朗機大炮相繼開火,炮響遠近數里可聞。   從遠擊到近距離的散彈發射,趙瑄不斷指揮著炮手調整射擊角度,可以看到,經過趙瑄的訓練後,這些炮手的進步很大,炮擊的準確度提高了很多,炮擊時也更從容不迫。   打完大炮打小炮,又打虎蹲炮,虎蹲炮的巨響,還有濃厚的火光與煙霧驚人,王斗看到趙瑄使用整裝的虎蹲炮霰彈,雖說將彈包用鐵棍直捅到底較為困難,需要一點一點的用力推進去,不過比起以前虎蹲炮霰彈的裝填,裝一層彈藥需要填一層土卻是快捷多了。這在實戰中是非常重要的。   實彈射擊表演後,趙瑄用期盼的眼神看著王鬥,希望能得到王斗的表揚。   王斗卻是沉吟,趙瑄改進炮架成果顯著,不過論起炮手的訓練,雖比以前有所進步,但要達到自己心目所想,卻還差得太遠。想想一個優秀的炮手至少要六年時間才能訓練出來,自己手下炮手又多是文盲,自己確是心急了。而且此時火炮瞄準射擊本就艱難,大炮沒有標尺,沒有基本的測距工具,光用目視,想成批量訓練合格炮兵,難啊。   這時的大炮也有問題。   大明各種大炮雖都有設計圖,炮長多少,管厚多少,都有嚴格的標準尺寸,想以次充好,偷工減料頗難,不像火槍製造可以隨心所欲,所以大明各類火炮質量是可以保證的。   不過,此時的火炮畢竟標準化不嚴格,同一類炮,炮膛內徑都難以一致,炮彈與炮管之間的差率也不可避免存在,炮彈出膛後,不能沿理論上的直線飛行,給炮手的瞄準帶來很多麻煩,基本上每一門炮都有自己的脾氣,這也影響到了炮兵訓練的成果。   沉吟良久,王斗首先還是誇了趙瑄幾句,這幾個月中他功勞是顯而易見的,然後他道:「趙千總,你知道火炮的標尺與測距工具嗎?」   大明的火炮沒有標尺,甚至連基本的測距工具也沒有,此時炮手發射,都是直射距離內依靠各人多年豐富經驗,所以寶貴的炮手難得。要獲得這個經驗,培養一個合格炮兵需要的炮彈就海去了,此時的火炮壽命只有幾百發。怕是培養一批合格的炮手,大炮都要打廢好多門,還需要漫長的時間,或許要高達幾年,王斗希望能省點時間與花費。   趙瑄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白王斗的意思,王斗用當時通俗易懂的話解說了一下,趙瑄才明白,他道:「慚愧,卑職從未見過此物,依大人所言,想必是一些輔助炮手發射之器物。」   他深思了良久,道:「依大人所言之物,卑職倒是有一個法子,便是選幾門炮,通過試射編出一個射表標尺,至於測距,卑職還要仔細想想。」   趙瑄能想出解決射表標尺的方法,王斗已經是驚喜了,這個時代人才還是有的,就看你怎麼去挖掘了。他道:「好,此事本官就交於趙千總了。」   他沉思半晌,道:「關於炮手訓練,本官倒有一個提議。」   看趙瑄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王斗道:「炮手訓練,日後你不必每個炮手都精思竭慮的教導,只需佛狼機大炮,小炮,虎蹲炮,各找出一員精幹之人教習便可,餘者各人,便讓他們自習吧。」   趙瑄驚道:「大人,如此一來,餘者火炮不就打不準了嗎?」   王斗道:「火炮實戰時,每種大炮,以該員精幹之人觀測敵情,然後所有此類火炮皆依該員擬定炮擊方位角度齊射,不得各門炮手各顧各的瞄準射擊。」   王斗說的,便是後世英國大炮齊射的秘密,當時英國艦隊戰勝了西班牙艦隊,又戰勝了德國艦隊,除了各方面的原因外,這火炮齊射也是很重要的一點。當時西班牙有大批優秀的炮手,不過都是一人管一門炮,打得很準,卻不能有齊射那樣的威力。   而英國人,一艘軍艦隻需要一個優秀的炮手,雖然命中率不高,但齊射的威力,卻比西班牙人一群經驗高超炮兵打出的火力兇猛。一個優秀的炮手需要訓練幾年,幾年的戰爭下來,隨著西班牙炮兵損失巨大,西班牙失敗不可避免。   這是近代英國炮兵成功的秘密,王斗希望自己能複製到十七世紀中的大明來。 第195章 馬水口守備、發財機會   崇禎十一年二月中,正是春耕農忙的時候,舜鄉堡木器廠內,也是一片熱鬧,眾多工匠忙忙碌碌,專注於手中的活計。   王斗的營部輜重隊與各千總輜重隊需要造的獨輪車、馬車眾多,夠木器廠這一百四十幾個工匠忙活幾個月了。保安州各地雖有眾多的獨輪車與馬車,但按軍用的標準,很多還是不合格的,需要自己製造。   木器廠現在造的獨輪車,比明軍中使用的輕車戰車略輕,重不到三百斤,類似俞大猷使用的獨輪戰車。原先使用的防護木製偏廂,趙瑄認為累贅,建議王斗使用可以拆卸的挨牌或折疊車牌,便如趙士楨的鷹揚車。   王斗從善如流,採用了他的建議,所以舜鄉堡木器廠製造的獨輪戰車與馬車,前面與右邊的轅條上都有打制孔位,戰時可以插上防護的挨牌。該挨牌用白楊、松木,桐木等輕而堅硬的木料製成,每面長五尺,闊一尺五寸,上頭比下略小四五分,戰時這個缺口便用來作戰。上面再繪上飛龍、獅頭等圖樣,用來驚嚇敵馬。   趙瑄還建議王斗在挨牌上包制鐵葉與皮革,用來增強防護。京營戰車便是如此,他們的獅虎車挨牌完全立體呈現猛獸的樣貌,驚嚇敵馬效果頗佳,而且盾牌上包制厚厚鐵葉,防護能力也非常出眾,但王鬥出於成本的考慮,還是算了。   明軍中打制一輛輕車,成本約在十兩銀子,一人或二人可挽。以舜鄉堡工匠的工作方式,這個成本更是減少數倍,雖說如此,王斗只有一州之地,家小業薄,能節省還是盡量節省。王斗就不相信了,清兵的弓箭,還能射穿這木製的厚厚盾牌?   「卑職原處車營內,原有使用重六百斤之上的偏廂重車,該車需二頭騾牽引,可配佛郎機銃兩門。只是該車車式過重,需用人馬多,不宜涉險,不適戰時攻擊,現也少用,多用重三百斤之輕車,上置佛郎機銃一門。」   舜鄉堡木器廠內,趙瑄陪王鬥到處巡察,一邊滔滔不絕為王斗介紹。   王斗有時點頭,一邊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工作場景。   木器廠各個工匠,都是聚精會神,打制著車輛各個部位,轅條,琵頭,立柱,方耳,車輪,車網等部位,又有專門製造挨牌的工匠,然後拼裝成車,檢驗過關。   每個工匠打製的部位,都需刻上自己名字,某年,某季成造字樣,檢驗者姓名等,這樣車輛出了問題,可以很好地找到相關負責人員頭上,質量問題,在王斗的工匠作坊中,是很難存在的。   在舜鄉堡各個工匠作坊中,工匠的月糧口食其實不多,工匠只要來幹活,有伙食讓他們吃飽,然後每月給幾斗的月糧,讓他們供養家人。大頭是年底的獎勵,幹得好,幹得多,統計起來年底的獎勵就多,過年前一次發清。   一個熟練的工匠,除了月糧外,有時一個月可以拿到一兩銀子的獎金,一年就是十二兩,李茂森之類的匠頭拿的就更多了。   幾年下來,舜堡的工匠與舜堡軍士一樣,成了先富裕起來的一批人,崇禎十一年的新年,基本上舜鄉堡每戶工匠,都給家人縫製了新衣,並購買了大批年貨歡歡喜喜過了大年。   而且舜鄉堡的獎勵機制多,去年賴源龍與李茂森研製出火門裝置,獲得源源不斷的技術紅利,在這樣的鼓舞下,工匠們紛紛將私藏的技術貢獻出來。新年前舜堡一個工匠解決了水力鑽床的調速問題,也獲得了獎勵。其實他的思路很簡單,便是提議在河上建一個水壩,有了穩定的水流後,水力鑽床的調速問題便得到解決。   有了這些人的榜樣在前,工匠們的工作熱情更是急速提高,甚至很多原州城的民匠們,看到軍匠們的火紅日子,也紛紛動心,前來舜鄉堡加入了軍匠戶籍。   雖說設立獎勵機制後,一年要多用去王斗幾千兩銀子,不過能調動工匠們的積極性,使造出來的軍器質量精良上等,王斗認為還是值得的。   「大人,卑職還是提議我師作為車營使用,我保安州所造戰車高達五百輛,足以組建數部車營了。」   不說炮隊,王斗麾下每個千總輜重隊,預算就有獨輪車五十輛,馬車四十輛。每輛車,都可視為一部戰車。營部直領的輜重隊更有一百二十輛獨輪車,八十輛馬車,最後的車輛數高達四百七十輛。在趙瑄看來,已經可以組建兩營車兵了。   趙瑄曾提議在獨輪車與馬車上裝火箭匣,拒馬槍,竹挨牌,砍馬刀等物。野外遇敵時,每兩輛車之間還要有大量的鹿角、拒馬等物,這樣軍士全員都可以躲藏在車營之內,增加軍士們的安全感與防護力。   王斗考慮到這樣車輛載重量增大,運送的糧草輜重反少,而且會影響到軍士們的主戰精神,所以他拒絕了。他設各樣輜重車輛,主要是為了運送糧草的考量,而不是為了全員縮在車營之內。   輜重隊隨營,四百七十輛獨輪車與馬車,保守可載糧草一千五百石,可供全營軍士食用二十幾日,還可載大量的火藥與裝備,大大提升自己軍隊持續作戰的能力。有了上次與清兵野戰的經驗,王斗自信自己已經不需要使用鹿角,拒馬,竹挨牌等物。   王斗的拒絕,讓趙瑄痛心疾首,不過他不放棄,利用一切機會,只是在王斗面前喋喋不休,讓王斗覺得他真是個話澇。   王斗隨便問了問以前他車營內的編制。   趙瑄道:「大人,卑職原處車營三千人,共有戰車二百五十六輛,分營、部、司、局、聯、車六等,每營由營將一名統領,其下設左右二千總和中軍一員,左右千總各統領一部,每部配屬戰車六十四輛。左右千總所部每部下分設四司,各由把總統領戰車十六輛。每司又下分為四局,每局由百總統領,擁有戰車四輛。每二輛戰車稱為聯,中軍負責統領其他車輛。」   趙瑄道:「卑職所處車營,每車稱一隊,內有佛郎機銃一門,配屬軍士十二人。內車正一人,銃手六人,佛郎機銃手二人,火箭手二人,火兵一人。」   「曠野中遇敵時,結為方營,每面戰車五十四輛,兩車之間並加若干鹿角拒馬,如此疏密得宜,不但步軍,便是騎軍,也可盡數居於車營之內。」   王斗沉吟良久,大明的車營編制已經非常完善,取之便可使用,不過自己有自己的處境,想想還是算了,就算要改進,還是以後再說吧。   見自己苦口婆心,守備大人還是拒絕了,趙瑄越加的痛心疾首,不過王斗還是採納了他幾個提議,比如設立元戎車與望桿車。   那元戎車是車營將官的指揮車,車制與輕車相仿,車前有防護設施,車身上還設有將台,可以方便營將居高指揮。野地作戰,這個車輛當然非常重要。   還有望桿車,是車營平日營操時使用的車輛,出征時會動用一輛,桿高十幾米,上設一刁斗,軍士站在刁斗上眺望,可以看到周邊數里內的動靜,用來了望敵情是最好不過。   ……   崇禎十一年二月下,正是春光明媚時節,保安州城守備府邸門口,王斗熱情迎接了前來拜訪的馬水口守備楚欽孟一行人。   王斗已是保安州城守備官,他原來的操守府邸,自然是升格為守備府邸,便是王斗身上的官衣,也換成了正三品的大紅指揮使官服,補子上有著虎豹的飾樣,腰間也掛著紅絲絛穿的伏虎盤雲金銀腰牌。   現在保安州的防務,王斗已經可以獨立支配,只有州內的屯田事宜,還需與保安衛城新任守備徐祖成商議,畢竟王斗掛著的官職,還是保安衛的署指揮使。   楚欽孟年在三十幾歲,在地方守備中,算是非常年輕,長得頗為白皙,舉止有點靦腆,眉眼中有點像他的妹妹,知州府的少夫人。   楚欽孟的拜訪,是少夫人運作的結果,王斗幫知州李振珽渡過難關,知州府上下都是感激,王斗在謝秀娘面前流露自己想交結馬水口守備楚欽孟之意,謝秀娘自然是趕快去跟少夫人說。   少夫人又急忙托人帶信給自己哥哥楚欽孟,楚欽孟早注意到王斗這顆耀眼的政壇新星,很奇怪他是如何崛起的,加上王斗幫了自己姻伯伯的忙,妹妹帶信給自己後,有心結交的楚欽孟便偷偷動身起程,帶了幾個家丁,前來保安州城。   與王斗屬於宣府鎮不同,楚欽孟屬真保鎮所轄,那真保鎮北起沿河口,南至鹿路嶺口,綿延四百公里。下設馬水口路、紫荊關路、倒馬關路、龍泉關路四路。   馬水口與紫荊關幾地,雖都設有參將,不過守關清苦,平日無警時,兩地參將都是駐札紫荊關或是易州之內。所以馬水口平日的管理權力,都在楚欽孟手上,他要偷偷離開幾天,部下又會說什麼了?   一路前來時,州城的景色頗讓楚欽孟感慨,比起幾年前自己到保安州,該地繁華富足了許多,讓楚欽孟對王斗的治政能力佩服不已。而王斗駐守保安州,也讓楚欽孟頗為羨慕,比起自己的馬水口,除了幾個商旅外,一年見不到幾個人,守備保安州城,真是愜意多了。   ……   二人寒暄,王鬥將楚欽孟迎進府內,又吩咐謝一科好好招待楚欽孟帶來的幾個家丁。   楚欽孟眼睛四下張望,歎道:「王守備的府邸就是豪華,比起下官的府衙……」   說到這裡,他又是搖頭歎氣。   王斗看他人長相斯文靦腆,其實心思頗為熱切,心下更喜,熱情地將楚欽孟迎進宴內,二人對飲。王斗打聽楚欽孟喜歡吃狗肉火鍋,更是殺了一頭肥狗招待。   果然楚欽孟歡喜,猛吃狗肉,吃到熱時,還脫去了外衣。   楚欽孟一邊吃,還一邊向王斗訴苦,他的馬水口官兵無地可種,倒都有餉銀分發,不過一千多人的糧餉一領出來,首先上官們便克去了一大半,領到手上的已經沒多少。   加上一年倒有大半年無餉可發,馬水口上下官兵,都是非常清苦。連他這個守備官,一年下來也吃不到幾回肉,對王斗能天天吃肉,楚欽孟表示非常羨慕。   聽了楚欽孟的訴苦,王斗只是微微一笑。   隨後楚欽孟又對王斗幫了自己姻伯伯的大忙表示感謝,王斗微笑道:「我與李知州同僚共事,李大人有難,王某豈能袖手旁觀?此事不值一提。」   他看著楚欽孟道:「楚兄,其實你馬水口也不錯,交通保安州與易州要道,經營得當的話,馬水口兄弟想要富足並不是難事。」   楚欽孟歎道:「眼下這兵荒馬亂的,通行商賈已是大大減少,便是抽取一些稅銀,一年下來,也沒有多少。況現在行走在外的商賈,哪家不是有來頭的富戶官將子侄?兄弟又哪敢抽取他們的稅銀?」   他頗為期盼地看著王斗:「聽王兄弟此言,似乎有什麼路子,不若說出來,讓兄弟我也沾沾光。」   王斗打聽過王斗一些事情,知道王斗靠的是當地軍戶,依他所知,大明各地軍戶都是非常清苦,甚至比他們這些拿餉的官兵還大大不如,王斗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大力開墾荒地,打制灌井水車等。不過楚欽孟不知道那些王鬥起動資金是哪來的,所以他猜測王斗別有財路,他打蛇隨棍上,便出言試探。   楚欽孟斯文靦腆的形象在王鬥心目中更是崩潰,看來此人也是頗好財帛之人,這樣也好。   他微笑道:「兄弟倒有做一些買賣……」   他略一沉吟,道:「兄弟打算走保安州到保定府的路子,楚兄弟有意的話,可以加入,兄弟我免不了楚兄弟的好處。」   他伸出了一個手指。   楚欽孟一喜,道:「一百兩銀子?」   王斗微笑道:「一年一千兩。」   楚欽孟急道:「好,我加入,王兄弟可不要詐我。」   王斗假意生氣:「楚兄弟看王某是這樣的人麼?」   楚欽孟道:「是為兄說錯話,該打,該打……」   ……   二人商定保持密切的聯繫後,楚欽孟告辭出來,臨行時,王斗送了他一個禮箱,內有白銀五十兩,還有各樣的絲綢緞匹等,讓楚欽孟喜笑顏開。   楚欽孟帶來的幾個家丁,王斗也每人給了五兩銀子,五斗米,五斤肉,兩匹布,他們都是歡喜地道:「久聞王守備豪爽仁義,果然是名不虛傳。」 第196章 開建據點   崇禎十一年三月,牛角窪火路墩。   牛角窪火路墩依山靠河,墩身十三米,外圍牆呈圓角方形,站在墩頂上眺望,可以看到數里外河北窪火路墩上傳遞的煙火消息。   牛角窪火路墩屬輝耀堡管轄,依地理情況,這裡屬於後世涿鹿縣的河東鎮,離輝耀堡近達百里之遙。不過沿著隘口古道往南不遠,便是真保鎮的馬水口關牆幾個火路墩。兩鎮相交之地,頗為重要,所以這裡設立火路墩也可以理解。   後世河東鎮是周邊有著四十個村落,人口上萬人的大鎮,趙家河流到這裡,形成一個平緩的河川之地,所以人口密集,成為一鎮所在地。但長久以來,這裡只稀稀拉拉地住著一些山民獵戶,平日耕田打獵,人口不到百人。   牛角窪火路墩的墩軍首領是一個叫羅德富的小旗官,管著底下四名墩軍,還有他們的妻口。原本墩內還有兩個夜不收的,後來全部被守備大人調到州城享福去了,讓人思之好不羨慕。   想想現在的生活比以前好了不少,牛角窪火路墩的墩軍們又充滿希望。   與王斗麾下的軍隊一樣,過年前牛角窪火路墩的幾個墩軍也同樣發下了嶄新的鴛鴦戰襖,衣料保暖厚實,每人還發下了羊皮大襖,皮帽,皮靴等物,穿在身上真是暖和,聽聞守備大人是墩軍出身,果然對他們這些墩軍兄弟就是厚道。   穿著這嶄新的軍衣出門,臨近的真保鎮馬水口墩軍們見了,個個都是羨慕非常,連歎自己為什麼沒有這樣體恤下屬的上官呢。   非但如此,崇禎十年大伙的稅糧還免了徵收,當時還是操守官的守備大人鼓勵大家開墾荒地,租給大伙耕牛,為大伙打制灌溉水車,牛角窪火路墩的墩軍每人同樣開墾荒地數十畝,眼見秋收就有幾十石糧米入手,今年同樣免收屯糧。   牛角窪火路墩的墩軍迅速可以吃飽飯,對周邊那些貧困之極的山民獵戶們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墩內年近四十還未娶妻的墩軍許魁,周邊已經有多戶人家放出話來,願意將自家女兒許配給他為妻。甚至還有多戶人家願意將自己女兒送給餘者幾個有妻室的墩軍為妾,只求讓自己餓得半死的女兒有口飽飯吃,消息傳開後,墩內幾個婦人立時打翻了醋罈子。   真保鎮馬水口一帶的軍戶們不斷有人逃入牛角窪周邊,自顧自的也開墾起荒地來,春耕時還向牛角窪幾個墩軍借牛,他們火路墩分到了兩頭耕牛。一邊向羅德富等人打聽如何加入保安州軍戶,讓羅德富等人頗有優越感。   看看自己周邊逃來的真保鎮軍戶達到了四十多戶,在墩的北面稀稀拉拉聚成了一個村落,羅德富考慮這個事情該向輝耀堡管隊官常正威大人匯報一下。   因此這天清晨,羅德富便打扮一新,穿好自己的鴛鴦戰襖,頭戴紅笠軍帽,又將保暖的羊皮大衣披好,整好腰刀,拿好火銃,這便出門。身旁還跟著一個墩軍江鍾岷。餘者三個墩軍,便繼續留在墩內眺望。   羅德富大搖大擺出了火路墩,沿河周邊那些山民與逃來的真保鎮軍戶見羅小旗出來,個個都是高聲向他打招呼,臉上滿是討好之色,又眼熱地看著他身上嶄新的軍衣。   羅小旗微微頜首,墩軍江鍾岷跟在他身後,也是頗以為榮。他二人大搖大擺還沒走多遠,忽然羅德富目瞪口呆,前方不遠處,沿河古道上,正浩浩蕩盪開來一隻大軍,看旗號,應該是守備大人麾下哪只軍隊。   墩軍江鍾岷在後身後也是驚歎:「俺的娘哩,看那人馬,怕有上千人,不知道他們從哪來,舜鄉堡還是州城?咋會到俺們這個窮山僻野來,莫非到哪去打仗?」   羅德富道:「上官路過我們牛角窪,難保會進墩內看看,我們趕快回去。」   羅德富二人回到牛角窪火路墩,一連聲的催促墩內幾個墩軍婦人整理墩務,留守的幾個墩軍也看到了前方來的大軍,也是手忙腳亂地整理起墩務來。   在崇禎九年時,王斗曾嚴整墩務,並制定了一系列的墩軍條例,各墩內口數,煙火條文,墩堠必備什物軍器等,每月都有專門的差閱人員點堠,又來又追加了清潔條例,墩內需每日清掃,保持整潔衛生,違者嚴懲。   墩內口數沒問題,墩內備設什物軍器也沒問題,但這個清潔衛生可就難辦了,要讓墩軍們作到日日打掃,可不件容易的事。雖說點堠時,經常有一些守墩小旗因此挨了軍棍,擔除了點堠那日一塵不染外,餘者時日也是垃圾堆積。   牛角窪火路墩同樣如此,裡面的垃圾左一堆,右一堆,幾個墩軍連同家口都是習以為常,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不過有可能來官來臨,這墩內的清潔……立時幾個墩軍飛快地打掃起來,然後迅速將垃圾運到墩外,看裡面乾乾淨淨,眾人都是鬆了口氣。   終於,那隊大軍離火路墩不遠了,火路墩周邊的山民及軍戶們已是一哄而散,家家閉門鎖戶,官兵的「大名」,便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也有所聽聞,他們並不瞭解保安州官兵的德性,還是先把門關起來較為安全。   在火路墩的懸樓上,很快的,羅德富便看到幾十騎人馬往這邊而來,個個身形都非常彪悍,離吊橋不遠,他們停了下來,羅德富驚訝地看到,往日自己敬若神明的輝耀堡管隊官常正威大人正伴在一個年輕的將官身旁,不時點頭哈腰地向他介紹什麼。   看到常正威,羅德富連忙吩咐將吊橋放下,帶著幾個墩軍,迎出了墩外去。   那為首將官年不到三十,舉止沉穩,身上披著一副鐵甲,他身後伴著的一些護衛,個個身材壯實,滿臉橫肉,身上鐵甲皆是精良,他們顧盼間不覺帶著一股殺氣,無人敢與他們對視。看這些人的氣勢,羅德富暗暗心驚,猜測這些人的身份來歷。   那將官打量了火路墩一會,又看了羅德富一眼,道:「本官中軍千總韓朝,你是牛角窪火路墩甲長羅德富?」   羅德富一驚,眼前這人竟是韓朝,聽聞他是守備大人當初火路墩一同出身的幾個老兄弟之一,最為守備大人看重,跟隨大人幾年後,便飛黃騰達,從一普通夜不收直升為千戶官身,眼下更是任了千總的職司,他慌忙領了幾個墩軍上前拜見。   韓朝揮揮手,道:「領我進墩看看。」   羅德富暗暗慶幸自己早做準備,慌忙將韓朝等人迎了進去,連常正威在內,進來的只有五人,餘者護衛都是守護在墩外。   沿著墩內轉了一圈,韓朝點了點頭,依他的目光,當然可以看出裡面的衛生是剛剛打掃,不過這牛角窪火路墩的墩務還算完備,這羅德富倒算盡職。   眾人爬上了墩台頂部,韓朝眺望四周,火路墩東北面是高山,西南面一條河流,蜿蜒從北流來。再往西去,同樣是高山,往南也是如此,只有這牛角窪一帶,有個方圓幾里的沿河平川之地。   看著眼前的景色,韓朝心潮澎湃,想幾年前,自己也只是一個普通火路墩的夜不收,多虧跟隨了大人,才有了眼下的身份地位,現在自己更是麾下將士千餘,想起王斗的知遇之恩,韓朝心中感激無己。   他在眺望,此時他身後跟著他麾下三個把總,其中一人為把總黃玉金,他原是韓朝哨下乙隊隊官,崇禎九年與清兵大戰時,黃玉金身被數創,受了重傷,後來奇跡般傷勢痊癒,韓朝升為千總後,他受韓朝的推薦,王斗便任命他為把總。   此時黃玉金等人隨韓朝眺望,黃玉金興奮地道:「大人,此牛角窪可謂優良之地,在此建一城寨,足可駐軍數千。」   韓朝點了點頭,問羅德富道:「羅甲長,你久居當地,對該地瞭解,當地情形如何,你詳細道來。」   羅德富大喜,如果自己回答讓韓千總滿意,或許自己飛黃騰達就在指日,當下他恭敬道:「是。」   他道:「大人,這牛角窪別的沒什麼,就是當地山多林深,在我們火路墩周邊,原居住三十幾戶山民,都是些化外野民,不編戶,不納糧,平日打些野味到馬水口換些糧米鹽布過日,甚是清苦。」   「離我們這十幾里,便是真保鎮的馬水關了,前面不遠,便有幾個屬於馬水口的煙墩,那邊的墩軍,小的倒也熟識。又……」   他接著道:「守備大人仁義,眼見我們墩軍的日子好起來,馬水口那邊一些軍戶逃過來,就在這附近開墾田地,小的算了算,約莫有四十多戶人家。」   輝耀堡管隊官常正威小心翼翼道:「大人,這些軍戶逃過來,可否要將他們編為我保安州的軍戶?」   韓朝道:「此為必然。」   他又對羅德富道:「羅甲長,你與當地人相熟,你去告知他們,我保安州官軍將在牛角窪設立城寨,他們願意過來幹活的,定不會虧待他們。」   ……   接到韓朝重任,羅德富立時四下散佈消息,有了當地「德高望重」小旗官羅德富的保證,又聽聞軍爺們不騷憂,而且幫忙幹活還有飽飯吃,當地的山民軍戶們立時一轟而來,附近的馬水口官兵們聽聞後,也是趕快前來。   韓朝領著自己部下官兵轟轟烈烈干開,沿著河岸建立城寨營房,開挖排水溝,設立伐木場,砍下來的樹木直接做成原木牆壁,很快的,一個城寨便在火路墩附近建立了,連寨樓都不用設,有什麼比旁邊高十幾米的牛角窪火路墩更適合眺望周邊動靜呢?   幾日後,王斗應馬水口守備楚欽孟之邀,來到了馬水口。 第197章 盧象升丁憂   崇禎十一年三月中,王斗來到了馬水口,一路他經過舜鄉堡,輝耀堡,石甕堡,岔道堡,石門堡等地。沿著隘口古道,這幾個要點屯堡都在大力修整道路,設立輜重庫房,特別是離馬水口不遠的牛角窪當地,千餘軍士更是大建營寨。   視察了牛角窪當地後,王斗領著幾個護衛,在韓朝等人的陪同下,便裝布袍,由馬水口守備楚欽孟迎接進入了馬水口城。   一路上,王斗很注意察看周邊的環境,果然這馬水城就是險要,群山懷抱,一水旁流,到處是陡峭狹長的山溝,典型一個山城。佔據馬水口,東可向淶水、易州,西可向蔚州,北可向保安州,為保安州到易州的必經要道。   從楚欽孟口中,王斗知道馬水城四門四關,首先為東關,截斷保安州通易州的官道設一小型城堡,又稱頭道門。沿著官道西行約一里,又有一城門,人稱二道門,進二道門便是馬水城。   沿城西行不遠,一緩坡之上又有一座城門,人稱三道門,最後再往西行一里便是南天門,又稱天門關,與真保鎮長城連在一起,巨石纍纍,易守難攻。   一路行來,王斗暗暗為馬水口的險要心驚,該地不掌控在自己手上,自己未來的謀劃就成為一場空。王斗身旁的韓朝也是默默觀看,將沿途看到的要點記在心中。   從東關進來後,王斗看到沿著崎嶇官路兩旁,建有眾多的官兵居所,如王斗猜測的一樣,個個都是衣衫襤褸,無精打采。看到這些軍士的樣子,楚欽孟頗為羞愧,他道:「讓兄弟見笑了,哥哥麾下的將士,與兄弟在州城的官軍,那是遠遠不能比。」   王斗寬慰他道:「楚兄弟何必自責,朝廷發不下餉銀,軍士衣食無著,這也怪不得你。」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從二道門進入馬水口城內,王斗見馬水城頗小,街道狹窄,比原來的舜鄉堡還小,還破舊。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面設有參將府,守備府,還有眾多的軍士營房。與別的軍堡一樣,裡面廟宇眾多,依楚欽孟的介紹,裡面有大小廟宇十幾座,香火最旺的便是關聖帝君廟。此外城內還有鐘樓與鼓樓,每日固定報時。   馬水口的楊參將領著自己麾下的軍士駐紮在易州,所以馬水口的駐軍只有一千三百人,王斗估計軍士逃亡,實額不到一千人。   進了守備府,楚欽孟招待王鬥,他吩咐自己的家丁殺了一頭羊,二人相坐對飲。   王斗笑道:「方纔進府時,那位小娘子是你女兒吧,楚兄好福氣,女兒都這麼大了。」   楚欽孟今年三十五歲,有一子一女,兒子十七歲,女兒十六歲了,確實算是福氣好。談起自家女兒,楚欽孟臉上露出寵溺的神情,他歎道:「我這女兒也乖巧,想想她也該成家了,就是找不到配對的兒郎,頗讓我煩惱。」   他看著王斗:「王兄弟麾下有什麼好男兒,介紹給哥哥認識一下?」   依楚欽孟的意思,最好自己女兒嫁給王斗為妻,遺憾的是王斗已經有了妻室,自己女兒總不可能給他為妾不是?他打定主意與王斗交好,便打起王斗麾下將官的主意。   楚欽孟之言正合王鬥意思,他快速想了一下,自己麾下將官個個都有妻室,終於,被王斗想到一個。   他笑道:「我那親將護衛便是我的小舅,這小子今年也十九歲了,遲遲不願成親,就不知他有沒有福氣高攀楚兄弟。」   謝一科是王斗的小舅子,又是親將護衛,前途不可限量,楚欽孟也滿意,方纔他迎接王斗時,便注意到了這個精壯的小伙子,聞聽是這個男兒,當下他拍板決定:「兄弟說哪的話,是哥哥我高攀才是。」   二人相對大笑,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   二人眼下也算親家,神情中更覺親熱。   楚欽孟迫不及待地道:「前些日兄弟說要做一些買賣,不知這事……」   王斗略一沉吟,道:「實不相瞞,兄弟的保安州之所以能發達,是因為兄弟練出軍士後,便讓他們出外剿匪,取來錢糧,源源不斷地用來供養軍民。如此良性循環,保安州才能發展如此。」   「兄弟希望楚兄能一同加入,共同發財。」   楚欽孟吃了一驚,道:「兄弟你。」   原來王鬥成功的秘訣是這個。楚欽孟更猜測王斗有過境馬水口,到易州等地去剿匪的打算,對王斗的膽大包天,他吃驚不小。他道:「這數年來,兄弟你都是這樣嗎?」   王斗點了點頭。   楚欽孟也是心動:「每次出外剿匪,能收穫多少?」   王斗道:「不會少於三千兩銀子。」   楚欽孟更是大吃一驚:「如此豐厚?」   他心動不已,隨後他猶豫道:「只是兄弟麾下的軍士。」   楚欽孟看過保安州各地的軍士,皆盡的兵強馬壯,這樣的軍隊出外剿匪,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但他自己部下的軍士出戰,怕有剿匪不成反被剿的風險。   王斗也考慮到這一點,道:「楚兄麾下的兵馬,能出戰的估計有多少?」   楚欽孟盤算了一會,道:「兄弟麾下有三百個家丁……嗯,估計可以拉出五百的人馬。」   王斗道:「也夠了。」   他道:「我會支援楚兄一百門火銃,增強楚兄弟的戰力。」   保安州新式火銃的威力,楚欽孟早已見識後,聽了王斗的話後,他更是歡喜,有了這些火銃,還會怕那些匪徒?他喘著粗氣,一咬牙道:「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好,干了。」   ……   隨後二人細細商議,關鍵有一個問題,從馬水口西南過去一百多里,紫荊關卡在保安州與易州的官道上,如何讓軍士從紫荊關通過。如何讓繳獲的錢糧從關口運回,這是一個難題。   楚欽孟掛出了地圖,二人細細觀看,王斗道:「楚兄,首先的,我們要在河南窪那裡建一個據點,設立一些轉運輜重的庫房,然後在趙各莊那邊同樣建一個城寨,以後如有繳獲,便可事先囤積此地,隨後從容不迫地運回關口。」   楚欽孟為難道:「建立城寨據點,確實必要,只是兄弟手上錢糧……」   王斗道:「楚兄不必擔心,建立城寨據點的錢糧都由我出,楚兄讓部下軍士參與修建便可,他們的伙食供給,我定不會虧待他們。」   楚欽孟心想王斗就是財大氣粗,他笑道:「有飽飯吃,那幫兔崽子肯定跑得比誰都快。」   他瞪著地圖細細觀看,猛然他眼前一亮,笑道:「我倒忘了。」   他指著趙各莊那個位置道:「此地靠近拒馬河,雖沿河兩岸陡峭,不利行走,然冬日結冰,卻是冰體厚實,人馬車輛行走其上,決無憂慮。我們冬日運送繳獲,可從淶水城直達趙各莊,便不需經由紫荊關了。」   王斗點了點頭,道:「如此,便需在河口的宋各莊設一據點了。」   楚欽孟指著其中一條線路,興奮地道:「不但如此,趙各莊有一隱秘之山道可通往易州至淶水間的平川之地,也不需經由紫荊關。」   王鬥心想:「看來自己還必須在後世易縣的流井鄉設一據點。」   ……   二人計議己定,王斗告辭出來,楚欽孟一直送出東關,又拿意味深長的眼光去看謝一科。   離馬水口頗遠後,謝一科忽然悄悄對王斗說:「姐夫,我不想成親。」   王斗看了他一眼,這小子,竟偷聽自己與楚欽孟說話?   他一瞪眼道:「想不想成親這由得了你嗎?你老大不小了,知不知道你姐姐為你親事操碎了心?」   他道:「我告訴你,那楚小娘子秀外慧中,實是娶妻良配,她又是楚守備之女,還會配你不上?」   王斗道:「以後你們成親後,你需好好待她,若有什麼不是,我饒不了你。」   王鬥一番劈頭蓋臉的訓話,讓謝一科啞口無言,他對這個姐夫頗為畏懼,不敢說什麼,只得哭喪著臉跟在王斗身後。   ……   王斗回到保安州,將謝一科與楚小娘子的親事一說,謝秀娘果然非常歡喜,立時緊鑼密鼓的為弟弟操辦喜事。   與此同時,韓朝也率領自己部下兵馬,通過馬水口,在當時荒涼無比的河南窪與趙各莊幾地大建城寨據點,楚欽孟調派自己部下軍士協同幫忙。王斗果然所言屬實,馬水口協同幫忙的官軍們,每日幹活時的供給優厚,有飽飯吃,時不時還有肉吃,這讓他們精神振奮,人人都想出來幹活。在保安州官兵們的刻意結交下,兩地官兵很快打成一片。   很快的,河南窪與趙各莊幾地的城寨據點便己建好,趙各莊城寨邊上便是拒馬河,沿著彎彎曲曲的拒馬河出來,眼前便是淶水,易州,涿州等地,一個遼闊的華北大平原。   ……   在王斗忙著打通從保安州到易州等地的交通要道時,崇禎十一年三月,宣府鎮的形式一度緊張。   三月初,宣府總兵官楊國柱塘報:「前差出哨把總康有德,於土力掯夾兒地方哨見達賊營火約三十餘里長,恐賊進犯。」   數萬清兵、蒙古兵聚於宣大塞外兩百里,又試圖從宣大各地入侵中原。接到警報,兵部與宣大總督盧象升都是嚴令戒備,聞警當日,盧象升自陽和星夜奔馳至宣府鎮城。   依各方形式,盧象升謀算塞外敵軍意圖,便是令宣大各地兵馬齊集宣府鎮,然後他們乘虛而入,所以傳檄各地兵馬勿動,他自己則率督標營至大同右衛,嚴戒邊吏毋輕言出戰。   至四月初,盧象升道:「奴騎己懈,可擊。」   塞外的清兵哨知宣大兵馬離牆六十里而來,準備與清兵及蒙古各部決戰,連忙逃遁。此後盧象升駐兵陽和,塞外清兵見盧象升宣大防衛嚴密,只得無奈放棄。   崇禎十一年五月,盧象升驚聞自己父親在回宜興老家路上病故,他悲痛不已,連上十道奏疏,懇請崇禎皇帝准許他回家奔喪,為亡父守孝三年。 第198章 紀小娘子逃婚   盧象升奏疏上後,崇禎皇帝接連拒絕了盧象升的請求,不理言官的反對,將他奪情任事,沒有許可他回家奔喪,為亡父守孝三年。   崇禎十一年前後,如盧象升這樣的情況崇禎皇帝已經處理多次,楊嗣昌是如此,陳新甲同樣如此。非但如此,崇禎皇帝根據楊嗣昌的推薦,還決定調任盧象升為兵部尚書,以原宣府鎮巡撫陳新甲接替盧象升的總督職務。   由於陳新甲年初回四川老家奔喪,路遠來不及接任總督之位,所以盧象升繼續擔任著宣大總督之職。不能回家奔喪,盧象升內心非常難過,不過國家多事,他只能強忍心中悲痛繼續為國效力,平日麻衣孝服,以為父親守孝之意。   陳新甲回家奔喪後,宣府鎮的政務曾由劉永祚代勞,眼下陳新甲高昇總督,他空出的巡撫之位由誰擔任,這是個問題。廷推時一番激烈的爭鬥,最後宣府鎮懷隆兵備道紀世維大人勝出,榮獲宣府鎮巡撫之職。   紀世維背後有盧象升撐腰,他也有拿得出手的政績,崇禎七年與九年,他東路麾下兵馬都有斬獲,而且都是硬打硬的真奴首級,比起別的候選人,當然有優勢得多,聖上也對他頗為關注,勝出也不意外。   從京師回來後,紀巡撫便全家搬到宣府鎮城內,住進了更加寬闊的巡撫衙門內,接連幾天的迎來送往,下屬們的接風洗塵,讓紀巡撫躊躇滿志,春風得意。   這日議完事後,紀世維回轉巡撫衙門後院,這裡是他與家人的居住地。   來到後院,紀世維卸去官服,官帽,換了一套居家的便服,頭上方巾,身上寶藍色直裰,腳下朱履。紀世維本就儒雅,三絡長鬚飄飄,加上他任巡撫後,更注重官容體統,對下人也是溫和有加,讓有如沐春風。   換了衣衫後,紀世維徑直來到後花園,此時已是天氣炎熱,不過這巡撫府邸經過歷任巡撫的經營,內中亭台樓閣,假山小池,頗有江南園林的味道。便是盛夏,後花園也是涼風習習,不失為一處居家勝景。   在一棵老槐樹下,紀世維看到他家夫人正坐在樹下聽曲,幾個丫鬟在旁為她扇涼,神情愜意。   見到紀世維過來,他夫人起身道:「老爺。」   紀世維微笑道:「夫人,女兒呢?」   他夫人楚氏笑道:「在繡樓呢,我們這女兒,自去年回府後,便在繡樓內足不出戶。我就說了,我這女兒最是乖巧懂事,吳植老匹夫無禮,可惜了吳略那孩子,妾身瞧他頗為順眼。」   紀世維沒好氣道:「過去的事,還提他作甚?」   延慶州知州吳植公然退婚,大大掃了紀世維的臉面,就算吳植事後遣他兒子吳略前來賠禮道歉,這門親事也黃了。   楚氏笑道:「也是。」   她道:「幸好這家也不錯,蔚州知州的二公子,品貌雙全,去年鄉試還中了舉人,配我們家嬌兒也配得上。」   她歎道:「謝天謝地,嬌兒總算要出嫁了,也了結了我這做娘的一件心事。」   紀君嬌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在大明朝算是老姑娘了,她雖然挑肥揀瘦,還沒個決定。但到了這一步,無論紀君嬌怎麼想,紀世維與楚氏已經由不得她了,二人為她選好了一門親事,便是蔚州楊知州的二兒子楊觀弼,定在了今年七月初九成親。   楚氏感慨了一陣,對身旁一個丫鬟道:「去,去將小姐喚來。」   那丫鬟恭敬地應了一聲,便往紀君嬌的繡樓而去。   沒多久,那丫鬟慌慌張張地奔來,大聲叫道:「老爺,太太,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她上氣不接下氣的,看得紀世維與楚氏皺眉不已,楚氏喝叱道:「大呼小叫的作甚,小姐呢?」   那丫鬟道:「小……小娘子不見了。」   「什麼?」   紀世維與楚氏大吃一驚,都是站了起來。   確實,自己女兒又不見了,隨同她離開的,還有她的兩個貼身丫鬟蝴蝶與蜻蜓,同時還有四個府上護衛。   看著空空如也的繡樓,還有女兒留下的手書,任是紀世維再注重官容體統,此時也是勃然大怒:「不孝之女!」   楚氏則是大哭:「這兵荒馬亂的,女兒出門在外,會不會遇到什麼事……」   紀府內雞飛狗跳,亂成一鍋粥。   ……   崇禎十一年六月,保安州各地開始了小麥的收穫。   雖說天氣炎熱,軍戶們收割時汗如雨下,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有了耕牛與水車,雖是大旱的天氣,今年莊稼長勢還不錯,每畝有一石左右的收穫。   特別這些新開墾出來的田地今年免糧,所有的收成都是自己的,各人五十畝地,幾十石的糧米收回家,看到家內米缸第一次堆得滿滿的,眾人就抑止不住的喜悅。   保安州各地歡聲笑語,到處是感恩戴德的聲音。王斗的威望在保安州更是達到頂峰。   這些時間,王斗更是忙得團團轉,眼見離戰事不遠了,一切事情都得準備完備。   舜鄉堡各個作坊加班加點,生產火銃與鐵甲,木器廠那些工匠也是努力打造戰車,趙瑄已經將州城的炮手們都拉到舜鄉堡去訓練,並選拔各部的軍士,補充到炮隊去。李光衡也在努力訓練他那些騎兵們。   事情的發展還算順利,一切都依王斗的謀劃進行。   王斗部下三個千總,除輪流留一個千總在保安州城與舜鄉堡外,餘者都拉到保定府,真定府一帶去剿匪,繳獲的物資,除一部分通過馬水口拉回保安州外,餘者大部分,便是在易州,淶水,邢台一帶選定可靠之地儲藏,為今年戰事需要的糧草供給作屯積。   保安州兩隊夜不收也基本出動了,在溫達興等人的帶領下,輾轉易州,保定府,真定府各地,收集情報,測繪地圖。雖說這些夜不收不明白守備大人為何將他們派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但大人有令,他們便是遵從,毫不遲疑地執行命令。   這天晚上,王斗驚疑不定地看著一個情報,據夜不收探知,還有韓朝傳回的消息,崇禎十年舜鄉堡的逃軍許月娥等人,出現在真定府的贊皇縣一帶。   在真定府贊皇縣與山西樂平縣相交的太行山地上,許月娥等人佔了一個寨子,聽聞其麾下有上千馬賊,到處打家劫舍,人稱許娘子。   這個消息讓王斗呆了良久,忽然有親衛來報,說是知州府的少夫人求見。 第199章 不負你   此時天色己晚,母親鍾氏與妻子謝秀娘都已睡了,少夫人星夜求見,是為了什麼事?   王斗本想讓親衛將少夫人請進府來,想了想,他還是出了書房,親自到府門口去。   走出大門,天上繁星點點,夜色深沉,只有守備府大門前幾個燈籠發出暗淡的光。星光下,王斗看到大門前停著一輛車轎,一個女子的身影靜靜站在那裡,正是知州府的少夫人。見王鬥出來,她的身影轉向了王斗這邊。   王斗道:「少夫人星夜來訪,所為何事?」   少夫人半晌不語,星光下,王斗看她仔細端詳自己,雙目閃閃發亮。   終於,她開口道:「妾身想請王大人隨我去見一個人。」   王鬥奇怪道:「誰?」   少夫人道:「大人隨妾身去了便知。」   王斗皺了皺眉,這少夫人奇奇怪怪的,想幹什麼?   他沉聲道:「少夫人若不言明見誰,恕本官不能從命。」   少夫人又看了王斗良久,歎道:「好吧,妾身便與大人說了。」   她道:「便是紀巡撫府內的小娘子,她又來保安州了,她,唉……」   王斗道:「紀小娘子?她怎麼了?」   少夫人道:「大人隨妾身去看了便知。」   王斗道:「好,我隨你去。」   少夫人請他上轎,王斗也無所謂,見王斗身旁又跟著六個護衛,少夫人有些遲疑:「人多嘴雜,還請大人……」   王斗道:「本官身繫全州軍民之安危,身旁豈可沒護衛在側?這些兄弟曾隨我出生入死,沒什麼可隱匿他們的。」   王斗這樣說,他身後六個護衛都露出感動的神情,胸脯不自覺挺了挺。   少夫人沒辦法,只好讓王斗護衛跟隨,王鬥上了車,坐在少夫人的身旁,一股淡淡幽香傳來。少夫人略略有些不安,低垂下了頭。馬車開動,一路二人無語,很快車馬來到城艮隅的施善坊,在一個幽靜的宅院前停了下來。   王斗下了車,看了身後的少夫人一眼,道:「就是這裡嗎?」   少夫人低聲道:「是。」   王斗道:「你們幾人守在院門口。」   王斗的幾個護衛喝應了聲,在大門口警戒起來。   很快,院門打開,兩個少女的身影露出來,王斗記得二女都是紀小娘子身旁的貼身丫鬟,見到少夫人,她們喜道:「王大人來了?」   目光投注在王斗身上,少夫人輕輕交待了幾聲,她們便散了。   王斗與少夫人走進院內,花香沉沉,就見前面一個精緻的小樓,裡面點著一盞燈火,一個女子的身影投射在窗簾上,久久也不動一下。   少夫人輕聲道:「紀妹妹就在屋內,大人你……」   王斗點了點頭,見少夫人並不跟上,只是獨自站在院內,王斗看了她一眼,便上了小樓,推門進屋。   就見紀君嬌一個人在屋內靜靜站著,聽到動靜,她轉過身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王鬥?」   王斗看向她,紀君嬌穿了一身的淡綠輕衫,衣襟單薄,竟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神情中憔悴了很多。她看了王鬥一會,忽然向王斗飛奔過來,一把撲入他的懷中,王斗溫香軟玉抱個滿懷。   她嚶嚶哭泣起來。   王斗沒想到紀君嬌會這樣的舉動,讓他頗為意外,不過紀君嬌敢撲入他的懷中,他當然敢抱住她。   他輕拍她的後肩,柔聲道:「怎麼了?」   紀君嬌哭泣道:「父親要將我許配給別人,我不願意,就逃婚出來。」   她道:「父親定是大怒,我有家也回不去了,如果王鬥你不要我,我便走投無路了。」   王斗吃了一驚:「你逃婚出來?」   紀君嬌淚盈盈的如梨花帶雨,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看向王鬥,忽然臉上一紅,神情有些嬌羞,她輕聲道:「王鬥,我只喜歡你,我不要嫁給別人。」   聽了她的表白,王斗呆了一呆,什麼時候紀君嬌喜歡上自己了?   他道:「王某何德何能……」   紀君嬌掩住他的嘴巴,道:「天下男兒,就屬你最有男兒氣魄,我不會看走眼的。」   她嬌羞地道:「王鬥,我跟定你了。」   王斗緩緩點頭,道:「好,你願意逃婚跟我,我定不負你。」   紀君嬌擔憂地道:「父親大人那……」   王斗道:「此事你不必擔憂,我自有主張。」   看王斗的樣子,紀君嬌心醉神迷,她嫩滑的雙臂環上王斗的脖子,嬌滴滴地道:「王鬥,我就喜歡你這豪邁勁兒。」   她桃腮帶暈,輕聲道:「王鬥,抱我。」   王斗卻是看著她:「有一事我要言明,我己有妻室,你入我府上,只能為妾,你要考慮清楚。」   紀君嬌有些委曲:「只能為妾啊。」   王斗鄭重地點了點頭。   紀君嬌的淚珠滾滾而下,她緊緊抱住王斗的脖子,道:「王鬥,親我。」   看著她嬌媚的臉兒,緩緩閉上的雙目,王斗摟緊她的嬌軀,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   紀君嬌雙頰如火,她的身體不住顫抖著,卻抱得王斗更緊,笨拙地回應著。   王斗猛地將紀君嬌抱起,放到了床上。   紀君嬌癱軟地躺在床上,她瞇著眼,臉如紅霞一般,任由王斗一件件解去她的衣衫。   一時間屋內春光無限。   ……   小院當中,少夫人一直靜靜地站在月光之下,屋內不時傳來男女說話的竊竊私語聲,忽然屋內靜了靜。少夫人左右看了一眼,卻是躡手躡腳來到窗下,偷偷往內聽去。   裡面先是淅淅瀝瀝的脫去衣裳聲,再是紀君嬌的楚楚呼痛聲,接著王斗粗重的喘氣聲,紀君嬌的婉轉嬌啼聲不斷響起。   聽著那銷魂奪魄的激情聲音,少夫人全身不住發抖,不知聽了多久,她突然回醒過來,已是全身冒汗,臉紅得厲害。她做賊心虛地看了一下周邊動靜,幸好四下無人,她忙躡手躡腳的走了。   她出了院門,見少夫人上了馬車走了,大人卻沒有跟出來。   院門口王斗幾個護衛相視一眼,交流了下眼色,又是昂首挺胸的站得筆直。   ……   第二日清晨。   「什麼?那小娘子是巡撫大人的女兒?」   看著堂上乖巧立著的紀君嬌,王斗母親鍾氏不可思議地詢問王鬥。周邊府上一些護衛侍女,也是不敢相信地看著那紀君嬌,相互交流著眼色。   王斗肯定地點了點頭。   鍾氏有些手足無措:「斗兒,巡撫大人的女兒怎麼能到我們府上做妾?你太胡鬧了。」   王斗道:「母親不必擔憂,孩兒已經與君嬌言明,到我們府上,便一切依府上的規矩辦事,並無什麼特別。」   鍾氏只是搖頭歎氣。   謝秀娘坐在王斗身旁,看著下首的紀君嬌,輕咬了咬下唇。   論姿色,紀君嬌本就嬌媚,特別經昨晚雲雨滋潤後,更是明艷絕倫,她舉手投足間那種優雅高貴的氣質,那無隙可乘的風姿儀態,更讓謝秀娘自慚形穢。   論身份,紀君嬌是巡撫之女,而謝秀娘只是普通民戶出身,看到紀君嬌站到自己面前,謝秀娘感覺到沉重的壓力。   鍾氏也是細細打量紀君嬌,這女娃長相就是好,身子骨也好,胸大屁股大,是個宜男之相,定可再為府上帶來幾個子嗣。兒子有這樣的女子傾心,做娘的也足以自豪了,只是她是巡撫大人的女兒,怕府上受不起啊。   王斗看了紀君嬌一眼,紀君嬌含笑上前,從身旁一個侍女手上接過茶懷,道:「婆婆,您喝茶。」   鍾氏忙站了起來,雙手接過,笑道:「好,好,這……這小娘子就是懂事乖巧。」   王斗咳嗽一聲,鍾氏忙坐了下來,不滿地瞪了王斗一眼,又笑瞇瞇的喝了一口茶。   接著紀君嬌又端了另一杯茶,來到謝秀娘的身前,道:「姐姐喝茶。」   謝秀娘也是手足無措地接過茶盞,看了王斗一眼。   王斗看紀君嬌倒還乖巧懂禮,心下安心些。   鍾氏道:「小娘子入我們府來,這個親事……這個居所……」   「對了。」   她對王斗道:「斗兒,小娘子現在就住入我們府上嗎?這好像不合禮節。」   王斗道:「事且從權,也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了。」   鍾氏也聽說紀君嬌是逃婚過來的,在保安州並無住所,她有意成為兒子的妾室,便住入府內吧。她笑瞇瞇地道:「為娘張羅一下,為小娘子選定一個合適的宅院,定不能委曲人家姑娘不是?」   謝秀娘道:「婆婆,我來幫您。」   紀君嬌道:「婆婆,姐姐,君嬌來幫你們。」   她隨二人去,又回眸對王斗一笑,盡顯嬌媚之意。   ……   紀君嬌的行李非常多,在守備府邸後院,鍾氏為紀君嬌選定了一個幽靜的宅院,她的貼身丫鬟蝴蝶與蜻蜓,也是同在院內居住,服侍她的飲食起居。   她們忙活,王斗則在廳內處置公文,傍晚時,王斗去看紀君嬌。   一見王鬥,紀君嬌就雙臂環著王斗的脖子,嗲聲道:「相公。」   看著這個女子,王斗也很感慨,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紀君嬌時驚艷的情景,當時自己身份與她天差地遠,現在也是。沒想到如今她卻成為自己的女人,口口聲聲稱自己為相公,他微笑道:「在府內居住,你還滿意嗎?」   紀君嬌認真地道:「很滿意。」   隨後她又嬌滴滴地道:「相公,我入你府上,你可要好好待我。」   王斗微笑道:「放心吧,我答應好好待你,定不食言。」   紀君嬌忽然有些嬌羞,她低聲道:「相公,今晚我要你陪我。」   王斗調笑道:「昨晚還沒餵飽你嗎?」   紀君嬌雙頰飛紅,不依道:「討厭哪,這樣說人家。」   王斗正色道:「我處理一些事宜,完後再來找你。」   說著他出了紀君嬌的院落,來到謝秀娘的房中,母親鍾氏也在這裡。 第200章 紀巡撫要見王斗   「這事該如何處理?」   母親鍾氏坐在那裡愁眉不展,兒子納妾,多誕子嗣,這是好事。這個時代夭折率高,經常生了八、九個孩子,最後只有兩、三個存活的。王斗多納妾,鍾氏只會歡喜。關鍵是新進門的紀小娘子是巡撫大人的女兒。他的女兒為妾,怎麼也說不開去。   不過她不為妾,難道要為妻?這也肯定不行。   雖說紀君嬌長相好,身份高貴,但鍾氏只認謝秀娘是自己的媳婦,她從小是自己養大的,與兒子三人也算相依為命,這之間的感情極深,不是任何人可以代替的。   而且古時這娶妻休妻都有嚴格的宗法禮制要求,由不得丈夫胡來。王斗身為朝廷命官,無緣無故休妻再娶,這罪名可就大了,言官彈劾的奏折都會將他淹沒,況且王斗也根本沒有這個心。   該如何是好,鍾氏愁眉不展。   謝秀娘低垂著頭坐在她旁邊,一語不發,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王斗進屋來後,鍾氏道:「我兒,那巡撫府上的小娘子,你準備如何安排?」   王鬥奇怪道:「娘親,不是已經說好了嗎?就讓她做妾,她也是贊同的。」   鍾氏道:「糊塗啊,以紀小娘子的身份,怎麼能為妾?傳出去讓外人笑話我們王家沒有家教。」   王斗道:「依母親之意,那該如何?」   鍾氏道:「我就是在煩惱,這正牌媳婦,我只認秀娘一個,外人我是不准的。媳婦只能一個,這個……」   她皺了半天眉頭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這時謝秀娘忽然起身,到鍾氏面前跪下,道:「婆婆,不若將秀娘休了,將那巡撫府上的小娘子娶進門,作斗哥哥的正室妻子吧。」   鍾氏道:「啊呀,我這媳婦是做什麼呢?快快起來。」   王斗柔聲道:「秀娘你起來。」   謝秀娘只是跪著不吭聲。   王斗皺了皺眉,他這妻子外表柔弱,其實骨子裡有倔強的一面,他道:「秀娘你起來吧,我怎麼可能休你呢?」   謝秀娘一歪脖子道:「秀娘無用,不能給哥哥什麼鼎助。那紀小娘子是巡撫大人的女兒,哥哥若是娶了她,定能前程無量,比讓秀娘做妻子好多了。」   王斗大怒,他喝道:「秀娘,你以為我讓紀君嬌進門,是看中他爹的勢力?」   他猛然察覺自己聲音大了點,他放緩語氣,柔聲道:「秀娘你為何會這樣想?」   他一把將謝秀娘拉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旁,又伸手握住她柔夷,平靜地道:「秀娘你想想你夫君的發達路程,從普遍墩軍到總旗,再到千戶,守備,哪一次發達,不是靠我拿命拼來的?我王斗如有任何借助女子之心,恐現在還只是個普通墩軍罷了。」   他看著謝秀娘:「秀娘,我不需要靠任何人,更不需要借助任何女子來博取前程,過去如此,將來仍是如此!」   他語氣頗有豪氣:「我將來還會發達的,卻不需要仰仗紀巡撫的抬舉與蔭庇。」   他道:「我之所以納紀君嬌為妾,是因為她逃婚也要來尋我,我不忍負她,便給她一個名份罷了。」   王斗靜靜道:「或許我會納一些小妾來繁衍子嗣,若論正室妻子,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我可以對你發誓,我王斗如有任何休妻另娶之念,便讓我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謝秀娘眼淚奪眶而出,她哽咽道:「哥,你不要說了,奴信你,奴信你。」   她眼中含淚,卻是歡喜無限。鍾氏也是歡喜,她道:「我兒這樣說,為娘也是高興。這才對了,古人還說糟糠之妻不可棄,我兒難道還會不如他們?」   王斗道:「事不過三,秀娘你如再說那樣傻氣的話,為夫真的要嚴懲了。」   謝秀娘乖乖地點頭,嗯了一聲。   看著謝秀娘,王斗歎了口氣。其實不論是在後世還是眼下的大明,王斗對女子都不怎麼在意,沒有也罷,有也是錦上添花。崇禎七年他到大明時,與謝秀娘也談不上什麼感情。   不過成親幾年下來,也算是同甘共苦,夫妻沒有感情也處出感情了。而且這種感情雜合了各樣相互扶持,油鹽醬醋茶,孩子尿布之類的,比男女間風花雪月帶來的愛情更為牢固。有了感情,就有了相互照顧,白頭偕老的責任。   老婆是原來的好,王斗也不想尋什麼煩惱,娶來娶去的。   ……   這個風波告平後,關於如何處理紀小娘子,母親鍾氏又開始頭痛了。   這時一個丫鬟進來稟報,說是令吏馮先生來了,鍾氏大喜,道:「快請先生進來。」   鍾氏對王斗笑道:「馮先生是個讀書人,又見多識廣,為娘想讓他給我們出個主意。」   王斗微笑道:「母親思量就是周慮。」   馮大昌任何時候都注重儀容,鬍鬚,衣飾打理得絲毫不亂,臉上也總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一副儒雅文吏的樣子,一見就讓人喜歡。他進來後,一絲不苟地向王斗三人行禮,有母親在上,王斗自然由她主理。   鍾氏讓馮大昌免禮,讓他坐下,馮大昌又深施一禮,這才微笑從容而坐。   鍾氏將紀小娘子的事說了,然後期盼地道:「依先生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馮大昌心下也是吃驚不已,巡撫府內的小娘子逃婚到保安州,甘願做守備大人的小妾,此事真是聞所未聞。同時心下又暗暗歡喜,守備大人將如此重要之事與他商議,可見自己在大人心目中的份量。   他略一沉吟,道:「學生之見,紀小娘子為妾之舉,萬萬不可。大人倘若如此,定然是禍非福。」   他見王斗等人似乎對大明禮制有所不明,便略加解釋,原來這古時小妾地位極底,妻子可說與丈夫平等,有嚴格的禮法律令保護。妻子可以對丈夫不邀寵,不理睬,丈夫往往無可奈何。   而小妾就不一樣,妾與妻的關係是主僕關係,妾是丈夫的財產,同樣是妻子的財產。妾如果對妻有任何逾越行為,妻可以將妾當場杖斃,丈夫卻不能說任何不是的話。   待遇上二者也天差地遠,妾必須每天向妻請安,妻坐下時,妾只能站著,妻吃飯時,妾要為她裝飯,甚至妾生下的孩子只能喚妻作娘,喚自己的親生母親為姨娘。嘉靖皇帝的大禮案中,出身偏房的嘉靖帝要認自己生母,也遭到群臣的激烈反對,杖斃數百人仍無法改變這個結果,可見古時禮法之嚴苛。   中國幾千年的「匹夫匹婦」制度,有權有錢之人可納成百上千個侍妾,正妻只能有一個。正因為妻室的尊貴,小妾的低賤,以紀巡撫之尊,如果聽聞自己逃婚後的女兒到保安州守備府上為妾,定然勃然大怒,感到極度的羞辱。   雖說以紀小娘子的身份,守備府各人定會對她以禮相待,不會虧待於她,但外人會這樣想嗎?紀巡撫又會怎麼想?他定會認為王斗對他不敬,有意折辱為難。   在馮大昌看來,巡撫府上的小娘子鍾情自家大人,這是好事,正是借助紀小娘子身後勢力的大好機會,因此而得罪了紀巡撫,那是大大不妙,大大不值,所以紀君嬌為妾之舉,萬萬不可!   聽了馮大昌的話,鍾氏也是冷汗涔涔而下,她道:「多虧先生提醒,否則老身等差點犯下大錯。」   王斗也是吃驚不小,他對這古時的妻妾制度瞭解不多,紀君嬌正是情濃之時,就算知道這裡面的事情,可能也忽略過去,只記得王斗對她好便行。各方疏忽下,差點造成大錯。   雖說王斗並不想靠紀君嬌借助紀巡撫的前程勢力,但因此得罪紀世維,卻也不是明智之舉。   他道:「依馮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馮大昌沉吟半晌,道:「依大人現在的權位,若是紀巡撫許可,大人可向紀巡撫提親,將紀小娘子娶為妻室,作為大人的平妻。」   他向王斗仔細解釋,從明時起各地便普遍流行平妻,平妻除服制,車制等待遇享受稍遜外,家庭地位與髮妻基本相同。不必向正妻行妾禮,子女也算嫡出,死後擁有列名墓碑或祖宗牌位的權利,迎娶過程也採用等同髮妻的明媒正娶儀式。   當然大明禮法上對平妻的數量限制頗多,便是內閣幾個閣老閣臣們,最多也只能擁有兩個平妻,幸好現在守備大人一個平妻也沒有,正是良機。   不過馮大昌心下認為,以紀巡撫之尊,便是守備大人沒有妻室,他要將自己女兒嫁給他為妻也不可能,更不要說地位還矮一輩的平妻了,大明文貴武賤,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當然,守備大人也有優勢,便是紀小娘子住入守備府中,生米煮成了熟飯,雖說提親的難度很大,紀巡撫同意的可能性也很大。   ……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如何向紀巡撫提親,這個問題王斗要仔細盤算一下。   考慮到紀君嬌初從巡撫府內逃出,現在去提親大大不是時候,還是緩一緩,先看看風聲。   王斗沒想到的是,紀君嬌逃婚之事雖說巡撫府極力遮掩,但還是傳揚開了,鬧得沸沸揚揚的。紀巡撫暴跳如雷,自己女兒又嫁不成了,而且這是第二次悔婚,紀巡撫成為官場的笑柄,覺得自己臉面都掃光了。   不知如何紀巡撫得知自己女兒躲藏在保安州守備府內,紀巡撫更是震怒。幾天後,幾匹快馬來到王斗府上,言道紀巡撫召見保安州守備官王鬥。 第201章 恕下官直言   崇禎十一年六月十三日,王斗隨巡撫府上幾個家人來到「九鎮之首」的宣府鎮城。   宣府鎮城素有「神京屏翰」之稱,任誰到了宣府,都會為鎮城的浩大而讚歎。周長二十四里,內有軍戶三萬戶,民戶數千戶,人口十幾萬。城內除有鎮守總兵衙門,巡撫衙門,萬全都司及各附屬衙門外,更有谷王府在城中。   王斗是從城南的昌平門進入鎮城的,城內街道縱橫,無數的官將,紳衿,商賈行走其中,王斗卻是無心觀看。隨幾個一直陰沉著臉的巡撫府家人一直來到牌樓東街的巡撫衙門前面。   府衙威嚴,高高矗立的旗桿,高大的影壁,大門前面一排排身穿鐵甲的高大護衛,無不顯示著這裡是宣府鎮最高的權威所在。看著這森嚴的巡撫大門,王斗長長地吐了口氣。   那幾個巡撫府的家人讓王斗的護衛謝一科等人在府衙外等待,帶著王斗直入大門。穿過重重廳堂迴廊,最後來到巡撫衙門後院一個大堂之內。   在這裡,王斗看到宣府鎮巡撫紀世維高高坐在上首,臉色鐵青,在他身旁座位上,坐著一個華貴的中年婦人。在下首兩旁,坐著幾個男女,個個氣宇不凡,在王斗進來後,眾多雙目光,都注目在王斗身上。   王斗沉穩地上前拜見紀世維,上首半天沒有動靜,良久,他聽到紀世維那極力醞含怒氣的聲音:「王守備,我女兒可是在你府中?」   王斗道:「正是。」   紀世維氣極反笑:「好啊王鬥,老夫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誘騙起我女兒來了!」   王斗抬起了頭,他站起身來,淡淡道:「巡撫大人,卑職自認才疏學淺,令嬡為何鍾情於我,卑職也是不明。但卑職一舉一動皆無愧於心,誘騙之說,又從何談起?」   紀世維本來對王斗極為看重,不過女兒逃婚到保安州,讓紀世維憤怒非常,他現在看王斗分外不順眼。再聽王斗不卑不亢的聲音,紀世維更是惱怒。他站起身來喝道:「事實俱在,你還狡辯?」   他氣得鼻子都歪了,一張俊雅的臉也是變了形,鬍鬚都飄了起來。王斗沉默不語,不過看他倔強的樣子,就知道他心下不以為然。看他的樣子,紀世維更氣。   他夫人楚氏在旁道:「老爺,有話好好說,為何如此動氣?」   她上下打量著王鬥,王斗形象是差了一點,五大三粗的,不說與風度翩翩的吳略不能比,與楊觀弼也不能比,不過自己女兒喜歡,便是逃婚也要跟隨王鬥。楚氏最疼愛自己這個女兒,木已成舟,只好依從自己女兒心願了。想想王斗也是一個衛所的指揮使,雖說文貴武賤,不過他的身份,配自己女兒也勉強配得上了。   紀世維瞪了自己夫人一眼,想起夫人為女兒之事尋死覓活的,而自己女兒出了這樣的事……他歎了口氣,道:「王鬥你伶牙俐齒,老夫早已知曉,老夫也不與你多言。」   他道:「你聽著,老夫給你一個選擇,你回去將你妻子休了,娶我女兒,此事便此作罷,否則我饒不了你。」   他心下自苦,自己堂堂一個巡撫,竟淪落到硬將自己女兒塞給一個武官的地步。   他原想王斗定會欣喜若狂,趕忙答應這門親事,不料卻聽王斗道:「巡撫大人,君嬌對我一片真心,我定不會負她,不過若要我休妻再娶,此事也決無可能。」   他平靜地道:「古有雲,糟糠之妻不可棄,若我王斗是拋妻棄子之人,君嬌她會看上我嗎?」   紀世維驚呆了,他指著王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身旁一干男女也是吃驚不小,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王鬥。   良久,紀世維陰惻惻地道:「王守備,老夫堂堂一鎮巡撫,難道我的女兒,還會配你不上?」   王斗道:「大人厚愛,卑職感激涕零,然休妻再娶,此事決無可能。」   紀世維連說幾聲好,他拿起身旁的茶盞要喝茶,卻是雙手顫抖,怎麼也遞不到自己口中。   這時一個男子上前對王斗施禮道:「王守備有禮。」   王斗看這個男子相貌堂堂,年不到三十,長得與紀世維有幾分相似,雙目閃動中,頗有精明之色。   王鬥出保安州時,紀君嬌曾與他仔細言明自己家內之事,看他的樣子,王斗知道此人是紀世維的長子紀伯清,聽聞他今年二十六歲,舉人出身,任著廣昌縣知縣的職位,也算是年輕有為。   紀世維三子五女,只有紀伯清與紀君嬌是嫡出,餘者子女都是小妾所生。   王斗還禮道:「想必這位便是君嬌的大哥吧,下官有禮。」   紀伯清微笑道:「五妹確是對你傾心,連這個事也與你說了。」   他道:「五妹如何與你相識,如何到你府上,此事我暫且不提。不過她對你傾心,你又豈可負她?她堂堂一巡撫府上出身的女子,正室大婦,自是必然!難道王守備認為我妹妹許你為妻,還會委曲你不成?」   說到這裡,他語中頗有森然之意。   對王鬥,紀伯清其實頗有好感,拋去文武之爭,王鬥奇跡般崛起,他在保安州所作所為,也讓紀伯清讚歎不已,自認自己無法做到。不過關係到自己妹妹的幸福,便是他對王斗再有好感,該說的話,他也毫不顧慮地說出口。   紀世維二兒子紀仲崑也上前道:「王守備,我大哥言之有理,多少人為了攀上我們紀家踏破了門,你可要想好了。」   頓了頓,他又吐出一句話:「更不談,你只是一個武人。」   紀仲崑臉上頗有傲然之意,他在延慶州擔任吏目,平日也與延慶州知州吳植之子吳略交好,自己妹妹與吳略黃了,讓他痛心不已,也越發看王斗不順眼,此時話中的輕蔑之意怎麼也隱藏不住。   王斗看了他一眼,平靜地道:「我自然會善待令妹,卻也不是為了攀龍附鳳。」   他轉向紀世維道:「大人,恕下官直言,您高居巡撫之位,又與下官又有何干係?難道大人認為下官與令嬡相識,是為了仰仗您的蔭庇與抬舉?」   他道:「下官一普通墩軍出身,雖有各位上官的抬舉,卻也是下官拿命博來的前程。」   他道:「大人知道,崇禎七年與崇禎九年,沒有下官斬獲的十顆東奴首級與二百八十餘顆東奴首級,您想高居巡撫之位,怕也困難。我現在的守備官職,也是下官應得的,下官將來若有更高的前程,也是下官自己的努力,不需要靠任何人的蔭庇與抬舉。」   他淡淡地掃了紀仲崑一眼:「至於下官的武人身份,眼下大明多事之秋,下官一個會帶兵打仗的武將,未必就會差於文人了。巡撫大人未必將來就會用不上下官。」   「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有朝一日,或許巡撫大人會以為讓君嬌跟隨我,是個英明的決定。」   他此時連卑職都懶得說了,直接說口氣更為平等的下官。他聽場中各人語氣高傲,就算以紀伯清最為客氣,也飽含恩賜之意,自己若不言明自己的優勢,定會被他們看扁。   聽著王斗直言不諱的話,堂上各人都呆住了,紀伯清一怔,雙目閃過沉思之色。   紀仲崑臉色難看,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崇禎九年東路那二百八十餘顆首級,都是你斬獲的……」   他看向自己父親,卻是呆了呆,只見紀世維臉上陰晴不定,王斗的話語直入他的內心,其實早在去年王斗與吳略的衝突中,他就見識過王斗犀利的話語,他雖不明白王鬥一個武人言詞為何如何犀利,但王斗的話,卻讓他第一次正識王斗此人。   不錯,相對場中各人,他更知道當初那些首級的內幕,如果沒有王斗那二百八十餘顆清兵首級,他想得到現在的巡撫之位是不可能的,說不定兵備之位還岌岌可危。如此說來,相比自己幾個女婿,反而是王斗對他助力更大。   越是如此,他對王斗的直言不諱越是惱怒,似乎自己一個堂堂巡撫他不看在眼裡一樣,這讓紀巡撫哪裡忍受得了?   他心中怒髮衝冠,外表卻是平靜下來,他將茶盞放到身旁桌上,哼道:「伶牙俐齒,那我女兒你如何安排?」   王斗沉吟道:「雖說沒有正室名份,但只要君嬌她幸福快樂,想必她……」   說了半天,王斗還是如此,紀世維再也忍不住,罵道:「幸福快樂個屁。」   他猛地抓起身旁一物朝王斗扔來,王斗當然不會任他扔中,他手疾眼快地接住,卻是一個茶盞。   以紀世維的身份,作出這個舉動,顯是氣極,絲毫不顧官容體統了。   紀世維怒氣沖沖地進屋而去,拋下一句話:「如此不孝之女,我就當她死了,我不會再管她的事。」   在堂內各人不友好的目光中,王鬥出來,腳步聲響,卻見楚氏在幾個丫鬟攙扶下出來,她流淚道:「王守備,萬請好好對待嬌兒。」   王斗道:「夫人,我會的。」   王斗對她深施一禮,昂然而去,留下身後各人長吁短歎。 第202章 飛蛾撲火   王鬥出了巡撫府,謝一科帶著幾個護衛一直在大門外等待,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王斗自然明白他的心事。   果然一見王鬥出來,謝一科就上來小心翼翼地道:「姐夫,巡撫大人他怎麼說?」   王斗看了他一眼:「紀巡撫要我休妻再娶,我不答應,他很生氣。」   謝一科驚喜地道:「巡撫大人很生氣?這可糟了。」   王斗看他笑容滿面的樣子,怎麼樣也不像糟糕的樣子。   謝一科心下確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太好了,自己擔心的事情終於不會發生,姐夫還是姐夫,姐姐還是正室妻子。」   王斗對自己姐姐的疼愛,不棄不離,他也是心下感激,他看著王斗的臉色,小心謹慎地湊上來道:「姐夫,巡撫大人很生氣,您要怎麼辦?」   王斗沒好氣地道:「你好好與你的楚小娘子成親便是,問這麼多作甚?」   謝一科雖被王斗罵,卻是興高采烈,他東張西望:「姐夫,到了鎮城,要不要好好逛逛?」   王斗罵道:「逛個屁,回保安州。」   一行人快馬加鞭回到保安州,天色己晚,一回守備府邸,母親鍾氏便焦急地問:「斗兒,事情如何了?」   王鬥將自己面見紀世維的情形說了,母親鍾氏又是欣慰,又是擔憂,她看了身旁雙目放光的謝秀娘一眼,歎道:「你懂得糟糠之妻不可棄的道理,為娘也是欣慰。只是那紀巡撫對你有了成見,這可如何是好?」   王斗道:「母親不用擔憂,孩兒自有計較。」   鍾氏只是歎息憂慮,謝秀娘道:「相公,紀妹妹在院中,你趕快去見她吧。」   相公這個詞,卻是這兩天謝秀娘與紀君嬌學的。   王斗來到紀君嬌的院中,一見王鬥,紀君嬌又雙臂環上王斗的脖子,嗲聲道:「相公。」   王斗任她親熱了一會,微笑道:「君嬌,我從鎮城回來,你不想知道事情如何嗎?」   紀君嬌雙眸在王斗臉上轉了一下,低歎道:「看相公的樣子,你不說我也知道,想必相公受了很多委曲吧?」   她雙眸凝視王鬥,王鬥心中一暖,紀君嬌不問事情結果如何,先問自己有沒有受委曲,還真是個知情識趣的可人兒,以前自己愣沒看出來,只記得她嬌媚瘋癲的一面。   他柔聲道:「我受點委曲倒沒什麼,只是……」   他坐了下來,將自己面見她老爹的情形說了出來,紀君嬌則是掛在王斗身上。聽聞王斗誓死不休妻,紀君嬌雙目倒閃過一絲讚賞。又聽聞王鬥將自己老爹與幾個哥哥噎住,她吃吃地笑起來,嬌軀不斷地往王斗身上拱。最後聽聞自己父親絕情絕義的話,她神情黯然。   王斗看著她道:「君嬌,你這樣跟隨我,沒名沒份的,只怕苦了你……」   紀君嬌的小手按住王斗的大嘴,她目光看向窗外的燈籠,幾個飛蛾正繞著燈籠不停旋轉,身體撞在燈罩上,翅膀撞破了,也全然不顧。她道:「看到那飛蛾了,君嬌便是如此。君嬌千挑萬選,只想尋一個中意的兒郎,不過若是選中了,卻也絕不回頭。」   她早將少女的雙丫髻挽成了少婦的飛鳳髻,她的側影輪廓優美,看上去賞心悅目。聽著她的心語,王斗頗為感動,他道:「君嬌,你真不在意?」   紀君嬌道:「在意什麼?在意你不休妻再娶?」   她道:「若是如此,我倒瞧不起你了。」   她歎道:「任何事都講個先來後到,我與謝姐姐爭什麼呢?她也是個可憐的人兒,她只有你了,若我搶了她,不是害了她的命麼?」   她微笑地看著王斗:「我也不懼你負我,真有那一日。」   她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比劃著王斗的胸口:「我便從這裡刺入,掏出心肝看看是紅還是黑。然後我自盡,我們一同到地下去做對野鴛鴦,倒也沒有大婦與小妾的爭端煩惱。」   她雖是微笑,神色卻是鄭重,看她的匕首與樣子,王斗倒是呆了一呆,他哈哈大笑:「好,我答應你,若是我負你,便任由你處置。」   紀君嬌神情轉為嬌媚,她收起匕首,又對王斗豎起大拇指,媚笑道:「好,不愧為我紀君嬌的男人,王鬥,我就喜歡你這豪邁的樣子!」   王斗站起身來,道:「跑了一日,我要去洗洗。」   紀君嬌雙頰飛起一抹緋紅,她拉住王斗的衣衫,嬌羞道:「王鬥,我也要去。」   王斗看她嬌羞的樣子,也是心動,一把抱起紀君嬌的身子,笑道:「好,我們就一同洗個鴛鴦浴。」   紀君嬌咯咯笑起來,雙臂緊緊環住王斗的脖子。   ……   幾日後,王鬥得到風聲,巡撫府內放出消息,說是紀巡撫女兒紀君嬌突然暴病身亡,原先紀君嬌與蔚州楊知州二兒子楊觀弼的婚約也退了。   其實宣府鎮內很多官將都知道紀君嬌逃婚到保安州守備府上的事情,不過巡撫大人這個姿態,可想他老人家的憤怒。   驚畏之下,沒有官員敢再傳揚此事,有幾個不識趣的將官還在嚼舌頭,被紀巡撫得知後,毫不留情的給他們小鞋穿,如此一來,紀君嬌之事成了宣府鎮上下的忌諱,無人敢再談論此事,這個事出乎意料的消停下來。   只有王斗知道紀世維心下的憤恨,他也不在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離歷史上的清兵入寇也不遠了,他加倍的精力,投入到備戰的工作中去。 第203章 不患貧而患不安   崇禎十一年七月,真定府,行唐縣。   一行人馬在寬闊的華北大平原上行走著,這些人馬皆是精壯的漢子,他們個個身著粗布衣袍,隨身攜帶的卻是長槍與火銃,那股煞氣可說是生人勿近。驕陽似火,他們個個被曬得臉上通紅,卻是精神很好,人馬中不時傳出他們的歡聲笑語。   人馬最前面,韓朝騎在一匹駿馬上,在他的身前身後,是他的護衛與軍中旗手鼓手。當然他們現在並沒有打什麼旗號,也沒有披什麼盔甲,個個都是便裝布袍,但那股百戰餘生的氣勢,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韓朝的身旁,是軍中的鎮撫官黃仕汴,三十多歲,穿著青色的布袍,一張臉冷冰冰的,似乎軍中的鎮撫都是這種表情與德性。現在王斗每個千總與把總,都有任命鎮撫官,負責軍中的軍紀與功次繳獲登記,這些鎮撫,都由遲大成直領與任命,算是一個獨立的體系。   在二人身後,又跟著軍中的撫慰官李金珮,一個很和藹的中年人,負責軍中士兵們的心理輔導,沒事就找軍官士兵們拉拉家常。相比一臉冷冰冰,看誰都像欠他三百兩銀子的鎮撫官黃仕汴,顯然李金珮更受軍士們的歡迎。   韓朝後面,是他的中軍把總黃玉金,接著又是把總高史銀,最後是新任把總不久的吳爭春。他們一總一總的行進,行軍看似無序,其實都是以牽線陣的縱隊方式展開,野外遇敵,片刻就可以首尾鉤連,結成有利於防守的圓陣。   在把總高史銀與把總吳爭春之間,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車馬,這些車馬,都是出保安州後韓朝軍中的繳獲。   軍中的輜重隊與炮隊雖然組建,但出外剿匪,自然不可能把炮隊拉出來。至於韓朝軍中的千總輜重隊,一個百總一百三十六人雖然盡數隨軍,但從保安州出易州的山道崎嶇不平,不論是獨輪車還是馬車都行走不便。   所以韓朝出來時,只帶了一些的騾馬,馱運軍中一些物資罷了,沒想到回去後,卻是浩浩蕩蕩上百輛車馬,可見收穫的豐厚。有了車馬,不說軍中的糧草物資,便是軍士們的盔甲,也盡數放到車馬上馱伏。   這些車馬載滿了各樣的糧米細軟,由部中輜兵趕運,此外還抽調了一些隨軍的流民青壯協助幫忙。車馬的後面,密密麻麻有數千個流民,挑著自己簡陋的家當,拖家帶口,滿懷希望的隨保安軍士前行。   最後是吳爭春領著自己把總的兄弟押後。   財帛糧米雖多,一行人從贊皇縣過來,一路上卻是順利。看這行人馬彪悍的樣子,沒有匪徒馬賊敢打他們的主意。便是有些不開眼的官兵想劫道,二話不說,先打死再說。殺了幾批人後,就沒有任何人敢打韓朝等人的主意。   ……   韓朝騎在馬上,環顧四周,一望無際的平坦乾燥黃土地,難見樹木,人馬過後,揚起的灰塵漫天。大地雖然廣闊,沿途卻沒什麼人煙,韓朝看見不少小的村子都廢棄了。   天災人禍,加上崇禎九年的清兵入寇,京畿附近的地方慘造劫掠,久久沒有恢復元氣。保定府與真定府又連連大旱,到處草木枯焦,所見到的山地樹木都是白花花的,蓬草被吃光了,樹皮被吃光了,甚至草根也被挖光了。   到處是流民的死屍餓殍,甚至看到路旁刮人肉者如屠豬狗。遍地的流民,遍地的賊匪,除了一些大的莊子及堡子外,行走野外,就難見有人煙的小型村落。   在保安州,每個人口都是珍貴的,出了保安州,卻見人命如同草芥。有時韓朝等人進入一些大城,到處是衣衫破舊的流民,奄奄一息的趴在街道上。無數的女孩跪在街上,自願做別家的奴婢,只求一口飽飯吃,所見所景,如同世界末日。   韓朝長長地歎了口氣,民生困苦啊。   煙塵滾滾,卻是部中幾個夜不收策馬奔來,向韓朝稟報道:「韓千總,前面五里就是鄭家莊了。」   韓朝點了點頭,他們的據點離上方莊不遠,從鄭家莊過去也就幾十里,看來最多明日就可以到達自己寨中了。只是以前他們都是從行唐縣西南方向行走,沒走過這條道而以,算算道路好走,還是數這邊。   他傳令加快行軍,很快,一行人到了一個當地人稱余村的地方,從外面看進去,這個村子肯定是廢棄了,沒有雞犬聲,沒有人煙,寨牆與房屋傾倒。像這樣的村子,沒有任何防護力,便是內中有少量居民,官府不會將催科的主意打到他們頭上,各樣的馬賊匪徒,也會讓這個村子變成白地,無奈廢棄。   韓朝還是下令搜索一番,像這樣的村莊,他也經歷不少,內中或許會有少量挨死等活的村民,能救一個是一個。而且像他們這樣的人,如果將他們移到保安州,給他們飽飯吃,給他們田地,定會成為守備大人最堅定的支持者,韓朝隊伍中的流民群,很多就是這樣的人。   更不要說裡面還傳出陣陣濃煙,似乎不久前有馬賊光顧過,可能沒有收穫,放火洩憤。   果然經過搜索後,內中可以看到一些馬賊肆虐過的痕跡,村中的青壯似乎都逃荒去了,留下一些走不動或不願意走的老弱。眼下這些老弱都遭了罪手,個個橫屍於地,有些年歲大的婦人還赤身裸體,似乎死前遭受過污辱。   看到這個情形,韓朝不由緊緊地握了握自己的拳頭,下令收集遺屍,為她們安葬。   這時一個親衛過來告訴他,村內有發現兩個活口,韓朝過去看時,卻見兩個枯瘦的孩童趴在一具女屍上哭泣。   從現場情形來看,這兩個孩童因為躲藏得好,所以沒有遭遇馬賊的罪手,而這個婦人可能是遭到馬賊的污辱,加上生活沒有希望,再沒有了存活的勇氣,所以自盡了,留下兩個可憐的孩子。   那兩個孩童一男一女,似乎是姐弟二人,身上都是骯髒無比,韓朝吩咐收葬女屍,又收容了兩個孩童,給他們飲水與乾糧。看他們狼吞虎嚥的樣子,韓朝又是長長地歎了口氣,下令軍士們略作休息。   鎮撫官黃仕汴,撫慰官李金珮,還有把總黃玉金,高史銀,吳爭春幾人都是聚集在韓朝的身旁。黃玉金似乎在村的周邊走了一圈,他道:「看看這莊子,有河有地的,好好一個莊,為何就廢棄了呢?行唐縣周邊,盡多這樣的莊子。」   高史銀罵道:「當地的官將飯桶,如此一個富饒之地,如果守備大人來治理,定又成為另一個保安州。」   眾人都是點頭。   韓朝道:「自我們出保安州後,到處都是如此。」   他道:「我曾聽大人言,天下之事,無非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二句。」   他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天下便要大亂。天下一亂,無處是桃源,百姓便想過清苦的日子也是不可。兵荒馬亂的,老百姓怎麼安心耕種?再好的莊子,再好的田地,也要廢棄了。」   高史銀滿臉的橫肉都在抖動,他高聲叫道:「以我們保安州的好漢身手,只需在行唐縣紮下幾隊兵馬,不出數月,境內定是匪患安靖,老百姓就可以安心耕種了。」   他嘟嚕道:「可惜了。」   片刻,他又提高聲音道:「大人應該快快陞官,將他的仁義,散播到更多的地方去,讓更多的百姓過上太平安樂的日子。」   韓朝等人互視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各人又心下遺憾,這真定府與保定府,實在離保安州遠了些。   幾人正在議論,卻見部中又有幾個夜不收策馬奔來,幾人臉上頗有興奮之色,大聲向韓朝稟報,說是在鄭家莊附近,發現大股流民,可能有近萬人。幾個夜不收探聽,這些流民要到曲陽,唐縣一帶去,更遠的還要到保定府去。   高史銀等人都是興奮起來,機會難得,這麼多流民人口,不是隨便都能遇到的,遺憾的就是對方人數多了一些。近萬的流民,也不知道他們這行人馬承受得了沒有。   黃玉金等人同樣看向韓朝,眼中滿是熱切:「大人,這些流民,收還是不收?」   韓朝一咬牙,道:「收,這麼多人口,將他們移到保安州去,可以編練出上千的強軍了。就像大人說的,有殺錯,不放過。」   ……   常說人過一萬,無邊無沿,韓朝等人趕到鄭家莊時,便見黑壓壓的一片儘是流民,拖家帶口的,攜帶自己簡單的行李。能出來逃荒的,很大部分還是青壯,老弱與婦女孩童,相當部分,已經倒斃在逃荒的路上。   鄭家莊算是行唐縣境內有數的大莊子,外牆高厚,不過莊外這麼多的流民聚集,他們也早早緊閉莊門,所有的青壯莊丁,都上莊牆戒備防守。萬一這些流民衝進來,他們這個莊子,定如蝗蟲席捲過一樣,乾乾淨淨,就算這些流民走後,倖存的莊民們,恐怕也要加入逃荒的隊伍了。 第204章 什麼叫羞恥   看到韓朝這只人馬過來,流民那邊很多人嚇了一跳,有人有馬的,儘是精壯漢子,還有大批的車輛,不像是馬賊。不會是哪來的官兵吧,只是為何沒有軍服旗號?   不論是馬賊還是官兵,都是流民們畏懼的,不過看到這只隊伍中也有大量流民,他們放下心來,雖覺得奇怪,但看到生的希望,他們還是慢慢靠了過來。   韓朝看得更清楚了,這些流民很多人都是皮包骨頭,個個衣衫襤褸,特別許多婦女孩童,身上的衣服破如麻袋,露中內中黑呼呼的肌膚。羞恥二字,在她們身上已經看不到了,她們眼中只有麻木,或是飢餓之極的神情。   流民中很多人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看他們的樣子,韓朝不禁搖了搖頭。   他們這邊隊中的流民們,看到對邊的情形,也是個個感歎。曾幾何時,自己與他們一樣,不知道明天會如何,或許有一天自己成為路旁一具微不足道的死屍餓殍,拋屍異鄉,死後做個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   哪像現在,每天吃著熱呼呼的米粥,挨餓的日子已經成為過去。將養了一些時日,這些流民氣色都好多了,而且聽隊中那些奇怪的,操著外地口音的軍爺們說,到了那個叫什麼保安州的地方,更是人人可以吃飽飯,每人還可以分下田地,幾年不納糧,以後也不增糧加稅,更沒有馬賊騷擾。   想想那種日子真是天堂,大明真的有這種地方麼?   雖然很多人暗暗懷疑,那些軍爺說的是不是真的,不會拐騙他們吧?   轉而想想,自己也沒什麼好騙的,本來流落異鄉,就是為了吃口飯,所以各人雖是心下惴惴,但跟著這行人馬,就可以活下去,所以一路收攏來的流民們,沒有一個人有逃離的心思。   此時看到對面流民們的慘狀,各人更是感覺自己的幸運。唉,生活都是比較出來的,便是吃糠咽菜,看到一個連米湯都喝不上的人,也會覺得自己的幸福。   韓朝麾下的軍士們更是唏噓不已,心中的那種優越感與使命感又是加強。   對付流民們,韓朝等人已經非常有經驗,讓部中的輜兵拿出米糧,擺開大鍋煮粥,又讓一些軍士手持刀槍在旁護衛,維持秩序,接著讓一些大嗓門的軍士過去通知:「我家大人仁義,開鍋施粥了。」   那邊的流民們早盯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這邊煮粥,很多人已經騷動起來,再聽到這些大嗓門軍士的通告,他們又驚又喜,一群群爭先恐後的過來。   韓朝早有準備,讓部下官軍將這些流民們分成十數拔,每個大鍋前一拔。而且先救那些明顯餓得奄奄一息的人,還有婦女與兒童。聽著這邊的話,看著熱氣騰騰,香氣誘人的米鍋,流民中明顯起了一陣騷動,一些青壯蠢蠢欲動,不過看這邊的大爺們個個身強力壯,虎視眈眈的樣子,還有刀有槍,更有火銃,又有誰敢稍稍異動?   其實對先救婦女與兒童,韓朝等人私下認為青壯更為重要,不過這是出兵前守備大人交待的,韓朝等人自是一絲不苟的遵從。到了現在,各人也認為此舉理所當然。   那些婦女牽著孩童,她們端著破碗驚訝地出來,像這種流民大軍中,像她們這種弱者,向來都是第一個被放棄的對象,餓極了甚至還有被吃了的危險,沒想到對面那群大爺……   看著舀到碗中的米粥,她們中很多人忙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很多人卻是淚水盈盈,一個少婦突然跪下,她看上去頗為憔悴,卻不改秀麗,她哽咽道:「敢問眾位大爺高姓大名,高恩厚義,小婦人就是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   立時跪倒一片人,為她們舀粥的是一個粗壯的輜兵,看她們感恩戴德的樣子,他也頗為享受,這些流民肯定要收攏到保安州,也沒有洩露之憂,他道:「我們是宣府鎮保安州的官兵,我們的守備便是王斗大人,他老人家最是仁義,你們喝著粥,可要記著他的恩德。」   那婦人眼中露出茫然之色,顯然保安州在哪裡她不知道,王斗的名字她更沒有聽過,不過這輜兵這樣說,她卻是勞勞記住了名字。她端著碗卻是不喝,牽著身旁一個同樣端著破碗的小女孩歡天喜地回到人群中。   一路上那些流民看著她手上的米粥,都是露出眼紅飢渴的神情,不過周旁保安州的官兵來回巡視,又有誰敢動她一下?   那婦人來到幾個流民前,她對著一人歡喜地道:「楊郎,我們有粥喝了。」   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一把搶過她的碗,幾口便將米粥喝了,又紅著眼看向那小女孩手上的粥。   那小女孩頗為乖巧,道:「爹,巧兒不餓,爹爹喝。」   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正要去取巧兒的碗,忽然啪的一聲,一物重重抽在他的臉上,立時他的右臉頰紅腫起來,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一個踉蹌,差點向旁摔倒出去。   在他妻子女兒的驚呼聲中,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猛地跳了起來,他身材頗為粗壯,雖是挨了重重一記,又餓了很久,身形仍是靈活,他紅著眼喝道:「誰打我……」   他呆了一呆,眼前站著一個俊朗非常的年輕男子,他身材健壯修長,雖是一身粗布衣袍,卻掩不住他的俊朗英姿。他手上拿著一把帶鞘的腰刀,剛才卻是他用刀把重重抽了自己一下。   那年輕男子指著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用他那有些不明的口音厲聲喝道:「搶自己媳婦女兒的米粥喝,你還是不是男人?」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羞恥,什麼叫害臊?」   在那年輕男子銳利目光注視下,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那婦人知道那年輕男子是方纔那輜重兵說的保安州官兵,她哀求道:「這位軍爺,我家夫君有什麼得罪之處,萬請恕罪。」   那小女孩巧兒也是哭道:「求求你不要打我爹爹。」   高尋雙目在婦人與巧兒身上轉了轉,目光又如鷙鷹般盯了一會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大步離去。   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呆了良久,他的女兒怯怯地道:「爹爹,您喝粥。」   男子惡聲惡氣地道:「我不喝,巧兒喝。」   他女兒應了一聲,歡喜地喝起來,那婦人柔聲勸慰,讓女兒喝慢些。   看著女兒香甜喝粥的樣子,那被稱為楊郎的男子雙目一紅,他忽然抱頭痛哭:「我沒用,我對不起你們娘兩,我沒用,沒用……」   他用力用拳頭錘擊自己的胸膛,哭得一塌糊塗。   他妻子在旁靜靜地看著自己丈夫,她知道丈夫心中難受,任由他痛哭。   ……   方纔的情形韓朝等人都是看在眼裡,各人唏噓不已,只有高史銀笑道:「高尋這小人,不愧是我手下的兵,就是有性子。」   自去年剿匪後,高尋立功甚著,編練新軍後,他也升為管隊官之位,仍在高史銀麾下任職。   此次隨軍,有醫士四人,看著那些流民,一個醫士道:「那些流民餓了甚久,人虛體弱,每人至多兩碗粥,否則有暴亡之憂。」   韓朝點了點頭,給那些流民們每人兩碗粥,先救婦女與兒童後,接著輪到那些男子。方才高尋之事,很多人看在眼裡,更是沒人敢亂動,秩序倒也井然。   雖說流民有近萬人之多,但由於分給眾人米粥,倒沒有吃了車隊多少糧米。   施粥後,韓朝讓軍士招那些流民內同個宗族或是同個村莊內有威望的鄉老來說話。招徠流民之事,顯然在軍中負責士兵心理輔導的撫慰官李金珮更為在行。韓朝與這些鄉老說了幾句話後,流民之事,韓朝便完全交給李金珮。   果然李金珮伶牙俐齒,和藹地將保安州之事一說,眾鄉老都是心動,人人有飽飯吃,有田地分,還幾年不納糧,境內安樂,真有這種地方?   再招來原來流民中的鄉老們一說話,眾鄉老更是心動,反正眾人也無處可去,跟著這行保安州的兵馬,一路過去,至少人人還有粥喝,有活命的希望。他們流落異鄉,本來沒什麼可失去的,更沒什麼不捨得的。   李金珮留了一心,他問道:「諸位災後就不想歸鄉嗎?想必各位家內還有田地吧?」   一個老者慘笑道:「歸鄉?田地?」   他道:「就算有一些田地,苛捐雜稅層出不窮,也難以活口。更不要說我等離鄉後,家內的田地定被那些豪強鄉紳佔了。」   李金珮歎了口氣,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是啊,每次大災,便是那些官紳豪強侵佔田地的好機會,自己家內不就是如此麼?也因為如此,自己在保安州過上了安樂的日子,因禍得福吧,雖這樣想,內心還是隱隱作痛。   李金珮看向這些流民鄉老,他們斷了回家的念想也好,到了保安州後,可以更好地扎根當地了。   一個老者也是道:「老夫觀保安州軍士所作所為,真乃仁義之師,先救婦孺孩童,再救青壯,雖有違世人常理,卻飽含聖人慈悲之心。大軍外出都如此,想必保安州在王大人的治理下,更是鰥寡孤獨篤疾皆有所養,是個桃源之地吧。」   他語中飽含希望,心思已經飛到從未見過的那保安州之地。 第205章 留守   往行唐縣西北過去,地表慢慢變成崎嶇不平,最後更是出現大片的山地與丘陵。   這裡是太行山東麓與華北平原的交接地帶,韓朝等人的據點,便是位於一個當地人稱九口子的地方。營寨依山傍水,易守難攻,交通也方便,順著河道出來,走個幾十里,便是行唐縣城。   這個營寨原本是一個匪寨,數百個積年老匪馬賊盤距,經營非常完善,當地官兵圍剿數次,都對他們無可奈何,只好聽之任之。   依夜不收提供的情報,韓朝等人夜襲敵營,攻破這個寨子後,將裡面的馬賊盡數殺光,佔了這個營寨,作為真定府一帶大軍繳獲所得的屯儲之地。   韓朝大軍幾個月的收穫,大部分是在這裡,此外還收攏了大量的流民,連上此次收來的流民們,估計共有兩萬人之多。   這麼多人口,寨內住不下去,很多流民便在寨周邊河道撘建窩棚,每天靠著配給的米粥度日,耐心等待自己前往保安州的一天。   韓朝大軍回來時,整個營寨都轟動了,留守營寨是中軍把總黃玉金麾下兩隊軍士,一隊長槍兵,一隊火銃兵。兩個隊官迎出營寨,見浩浩蕩蕩的車隊與流民,不由搽著手歡喜地道:「我的乖乖,又有這麼多繳獲。」   那些新來的流民們見河道兩旁的流民窩棚,更是安心。   營寨內升起裊裊的炊煙,寨內更是嘈雜起來,時近中午,也該生火造飯了。大軍回歸,這麼多繳獲,也該好好慶祝一下,各匪寨內奪來的豬羊就殺了幾十頭,將士們放開肚子,好好吃一頓。   那些流民們也第一次吃上飽飯,各人還分到一些肉湯,到處的歡聲笑語。   聚義大廳內,韓朝與鎮撫官黃仕汴,撫慰官李金珮,還有高史銀等三個把總同桌而食,吃飽喝足後,韓朝掏出自己的煙斗,裝上一些煙葉,用火摺子點燃,愜意地吸了一口,桌旁各人也一樣掏出煙斗,吞雲吐霧起來。   說起這煙草,早在天啟年間便由南方傳入九邊的遼東鎮,隨後更是快速傳遍餘者幾個軍事重鎮,當時人們認為煙草有去寒祛瘴的藥用價值。特別軍隊經常在外行軍打仗,風餐露宿的,軍士容易患風濕虐疾之類的疾病,所以煙草在明末的軍中吸食非常流行。   崇禎年間煙草的種植在大明各地已是普遍,特別湖北的均州與勳陽府更是煙草基地,由於獲利遠比種糧豐厚,所以種煙的人非常多,崇禎皇帝嚴旨禁止幾次,都是收效甚微。   王斗認為種煙會大大佔用農田,減少產糧量,所以他嚴厲禁止治下軍戶種植煙草,不過卻不禁止煙草的販賣。   在後世他自己就是個愛抽煙的人,此時明人吸煙稱吃煙,很多人都是將煙葉放到嘴巴上嚼,有些機靈的人,便用紙張或是煙斗吸煙。不過此時紙張珍貴,民間對紙這個東西也是敬若神明,特別是有字的紙張,誰要是用紙捲煙,私下定會被人戳脊樑骨。   王斗吸了一陣捲煙後,也改用煙斗,一時間王斗軍中用煙斗抽煙引以風尚,再沒有人將煙葉放到嘴巴上吃了。   韓朝、高史銀幾人都是愛吸煙之人,他們的煙斗也是各式各樣,有長有短。一陣吞雲吐霧後,韓朝緩緩地道:「出來幾個月了,該回保安州了。」   鎮撫官黃仕汴冷然道:「韓千總,那逃軍許月娥還沒有抓捕歸案,如此,便要回去了麼?」   在接到韓朝傳回的許月娥消息後,王鬥命令韓朝將許月娥逮捕,她部下那些馬賊視情況或是收編,或是剿滅。軍法不留情,許月娥身為舜鄉堡軍戶,私自逃離,觸犯軍紀軍規,便是王斗是她同鄉,也不能因她而壞了自己定下的規矩。   不料夜不收傳來的消息,許月娥帶著她麾下的馬賊,不知道跑到哪裡打家劫舍去了,一個月來,都沒有得到她回贊皇縣營寨據點的消息。她行蹤飄忽不定,也查不到她確切的出外落腳之地。   黃仕汴語氣冷漠,對韓朝雖是尊敬,卻是保持距離,口氣也頗為生硬。   王斗軍中主將與鎮撫是兩個不同的體系,互不干擾,相互制衡。韓朝為人沉穩大量,也不以為意,而且他知道黃仕汴這個人外冷內熱,辦事也認真負責,從不做因私廢公之舉。兩人做同僚這麼久,倒也合作愉快。   韓朝緩緩道:「大人己有令傳來,讓我們歸鄉,許月娥之事,只能以後再辦。」   聽聞這是王斗的命令,黃仕汴停口不語。   高史銀道:「許小娘子夠狠,夠辣,我老高都是自歎不如。」   他臉上的橫肉抖動,顯是想起什麼事。   隨後他又歎道:「不過這小娘子也是苦命之人啊。」   吳爭春也是道:「確實,許小娘子的身手,末將也是佩服不已。她以一女子之身,能收攏上千精悍馬賊,末將也覺不可思議,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   黃仕汴冷冷道:「軍法不留情,她再有難言之隱,也不是她私自逃離的理由。她在舜堡學了本領,卻跑到外面去做山大王,如果人人如此,我保安州何以成軍?」   高史銀與吳爭春咳嗽一聲,不再說話。   韓朝道:「我部在寨內休整兩日,兩日後我們班師回去。」   他道:「依大人之令,營寨內留守一隊兵馬,留下庫糧四千石,餘者繳獲,盡數搬運回州。那些流民,也全部帶回保安州去。」   高史銀等人互視一眼,四千石糧米可供五千人的軍隊食用一個月,不知道守備大人為何要在此存糧?高史銀等人還知道,在真定府與保定府餘者幾個地方,守備大人同樣下令存糧,卻沒有說明原由,這讓眾人有種高深莫測之感。   想想守備大人行事,每每高瞻遠矚,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佈局,最後給各人一個意外之喜,崇禎九年的戰事便是如此。韓朝與高史銀雖然最早跟隨王鬥,卻猜不透他的內心所想。   韓朝更想,在這行唐縣境內存糧,難道這真定府很快會有戰事?又與誰作戰?守備大人怎麼肯定真定府內會有戰事,難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他心念電轉,口中卻是道:「留守之人務必沉穩可靠,大伙議議,你們部下,有誰適合的?」   眾人都是沉吟起來,高史銀一拍腿笑道:「我部下那個管隊官高尋,身手了得,辦事也勞靠,不若就讓他留守吧。」   ……   營寨內外,到處是飯後休息的保安州軍士,很多人一樣坐著吞雲吐霧,相互吹噓著自己出戰幾個月的繳匪收穫,盤算著回州後自己可以得到多少分賞。大聲議論的人中,包括了去年新練成的那些新軍們。   韓朝麾下三個把總,除了黃玉金與高史銀部下多老兵外,吳爭春部下的軍士,絕大部分都是去年新練成的新兵,那些輜兵更是如此。不過幾個月來血與火的出境剿匪作戰,他們絕大部分成為合格的戰士。   想到登記在冊自己的功次與繳獲,更刺激了他們的好戰之心。   他們大聲歡笑著,個個皮膚粗黑,舉止豪放,己與老兵無異。   高史銀麾下丙隊隊官高尋帶著自己幾個護衛在流民營中到處巡視,他們中依鄉落口音等粗粗任命了一些管事隊頭,自覺不知覺的依各自的鄉落宗族撘建一些簡易窩棚,沿著河邊密密麻麻的。   這些流民剛才美美地吃了一頓飽飯,還喝了肉湯,此時都是美滋滋的三五成群聚在一旁議論,憧憬著未來的生活。見高尋幾人拿著刀槍過來,都是畏懼地站起來,個個露出討好恭敬的神情。   一些女子看到身材修長,俊朗英姿的高尋,眼中都是露出迷醉的神情,高尋視若無睹,從她們的身旁經過。   經過一窩流民時,忽然高尋聽到一個聲音:「這位大人請留步。」   高尋轉過頭去,卻是一個流民男子粗聲叫住自己,他身材粗壯,年在二十餘歲,一張方形臉,頗有幾分凶氣。正是昨日那個被自己抽了一下的楊姓男子。   對這個男子,高尋也是印象深刻,他淡淡道:「你叫我有何要事?」   那男子跪下抱拳道:「小人楊時啟,仰慕大人豪氣,希望能投入大人軍中效力。」   說著他直直地看著高尋。   高尋看了他一眼:「我保安軍中個個都是好漢,你夠格嗎?」   楊時啟高聲道:「小人自認粗通拳腳,當年在莊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漢,定不會給大人丟臉。」   他叫道:「大人如不信,可試試小人的身手,便知小人所言不虛。」   他耿著脖子,似乎認為高尋說他不夠格讓他極不服氣。   高尋注視著他,眼中閃過欣賞之意,這個男子桀驁不馴,不過也算一條漢子,昨日抽了他後,之事的事自己可都看在眼裡。   他正要說話,卻見一個大漢大步而來,高聲叫道:「高管隊,千總大人尋你。」   卻是千總韓朝身旁一個護衛,高尋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時啟一眼,忙隨那護衛去了。 第206章 滿載而歸   來到聚義大廳中,高尋朗聲拜見韓朝:「卑職中軍部下乙總丙隊隊官高尋,見過千總大人。」   他一絲不苟地給韓朝施禮,王斗軍中等級森嚴,平日軍中,像他這樣的管隊官拜見韓朝這樣的上官,需要兩揖一跪,違者嚴懲。如王斗說的,森嚴的等級制度,不一樣的待遇享受,才能更好地激勵各人奮進的決心。畢竟攀比與渴望將別人踩在腳下的心思,是所有人類的劣根性。   當然這需要一個前提,賞罰分明,陞遷之路順暢,不能堵住別人上進的道路。   每次看到高尋,眾人總是眼前一亮,畢竟這樣俊美硬朗的美男子少有。更不要說高尋作戰拚命勇猛,為人處世也沉穩,讓各人欣賞。   韓朝微笑道:「高尋,你起來!」   韓朝麾下幾個把總,以高史銀的資格最老,畢竟當年他是與王斗一起打天下的老人,與韓朝,韓仲也是私交非淺,要不是他官位不夠,千總這個職務,肯定會有他的一份。   此時他大大咧咧地道:「高尋啊,我們這個營寨需要留守一隊兵馬,看護留下來的數千石庫糧。這個事情是守備大人親自交待的,非同小可,留守的人必定要沉穩,可靠。我覺得你是個適合的人選,向韓千總推薦你,韓千總也認為你不錯,可以留守。你意下如何?」   高尋心念電轉,當即雙手抱拳,單膝下跪,向韓朝與高史銀二人施禮道:「多謝韓大人與高大人的栽培抬舉,卑職感激涕零。卑職一定盡心戮力,看護好庫糧,不負諸位大人厚望。」   高尋別的沒什麼愛好,就是功業之心熱切,可是保安軍中竟爭激烈,想出頭談何容易?高尋也聽說過許月娥之事,有些明白她的內心,此女蒙受巨大的屈辱,想要向韃子兵復仇,可是孤身一人,無兵無權的,如何復仇?   保安軍中人人都想出頭,周邊一大票猛男每日渴望陞遷,許月娥再厲害,只是一個女子,如何輪得到她出頭?所以她做了逃兵,以她在保安州的耳聞目睹,加上自己的身手,很輕鬆就收攏了上千的部下。   高尋去年剿匪立下大功,只是從甲長升為管隊官,不比明軍中的體系腐朽阻礙陞遷,保安軍中則是高手太多,想陞官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王斗部下都盼望他擴軍擴大地盤,只是養兵不容易,王斗擴軍不可能太快。   想要升職,就需要有出眾的軍功成績,對高尋來說,眼下是個良機。雖說他也渴望回保安州與妻女團聚,不過大丈夫以功業為重,豈能糾纏於兒女情長?所以他當機立斷,答應了下來。   聽高尋的表態,韓朝等人都很滿意,高史銀大笑道:「我就知道這小子會留下來。」   他對韓朝道:「韓千總,高管隊留守,領著一隊兵遠離州城數百里,是不是應該表示表示?」   韓朝指著高史銀笑罵:「你小子,就會護犢子。」   他略一沉吟,對高尋道:「高管隊,庫中糧米,你可以取用一部分,超過五百石,你需日後自己補齊。繳獲的刀槍,我會給你留五百把,火銃器械,我會給你留一些,還有五十匹騾馬。寨外的流民青壯,你可以自己挑選三百人一起留守。」   他看著高尋微笑:「或許等守備大人召見你,你便是新任的把總官了。」   高尋大喜,再次向韓朝與高史銀拜謝,他有信心,將這三百青壯訓練成如保安軍一樣的強軍。   此事就這樣決定下來,韓朝部下幾個月的剿匪,繳獲的刀槍不少,便留下五百把給高尋,還有一些火銃火藥等。高尋這乙總丙隊的軍士,一隊儘是火銃兵,裝備頭盔胸甲腰刀等,內中還有一甲的刀盾兵,卻是身披全甲。   韓朝留下了一百把火銃,還有若干的火藥,可以再組建一隊火銃兵了,以這樣的火力,防守這個營寨綽綽有餘。   當日高尋便在流民中挑選了三百個青壯,他的眼毒,挑選的儘是那種忠厚老實之人,無一例外,還盡有家口在身。那個楊時啟也被他挑選在內。   ……   兩日後,韓朝領著自己部下兵馬回轉保安州,營寨內留下庫糧四千石讓高尋防守。   雖說留下四千石米糧,但出寨時的車輛還是浩浩蕩蕩的數百輛,可見此次收穫之豐。跟隨隊伍後的,還有黑壓壓近兩萬的流民,滿懷希望,只是隨車隊兵馬而行。   看著大軍慢慢遠去,很多留守的流民青壯都流下淚來,希望,自己的妻女父母在保安州過得好吧。   ……   韓朝一行人直過曲陽,唐縣等地,進入保定府境內,又經過完縣,進入滿城地界,在這裡,韓朝遇到自己弟弟韓仲。   他在滿城某寨也設了一個屯糧之地,積有糧草數千石,他的隊伍中,同樣有車輛兩百,身後浩浩蕩蕩還跟著上萬的流民。他洋洋得意,不過看到自己哥哥的收穫,才發覺自己氣魄還是小了。   他們匯合行進,看見這浩浩蕩蕩的流民大軍,沿途州縣以為流賊逼近,無不是關門鎖城,路上沒有行人。而沒有當地州縣被圍被攻的報聞,當地駐軍也省得多事,根本懶得動彈。   沿途馬賊見守護韓朝等人精悍的樣子,也不敢打這只隊伍的主意,所以韓朝等人一路順利。   進入易州地界,在易州至淶水縣之間的流井堡地帶,這裡有一條可通向趙各莊的隱秘山道,山道口上,已經建了一個牢固的營寨,作為積儲物資之地。在拒馬河口的宋各莊地帶,同樣建有一個牢固的營寨,主要勞力便是王斗親家,馬水口守備楚欽孟的部下。   韓朝與韓朝領兵出外主戰,王斗便抽調溫方亮一部軍士在兩地留守,同時抽調一部分兵力留守巡視離馬水口不遠的牛角窪,趙各莊等地。保安州境內,只有不到兩個把總的兵力,好在這幾個月太太平平,沒有任何事發生。   接到韓朝,韓仲滿載而歸的消息後,王斗大喜,親自帶領溫方亮,林道符,遲大成等人出來迎接,馬水口守備楚欽孟也一樣陪在王斗身邊。   看到韓朝韓仲等人的收穫車輛,還有浩浩蕩蕩近三萬的流民,楚欽孟不由咋舌不已,兩個月前,已經運入保安州諸多的糧米繳獲,還有一萬多流民,沒想到現在……   王斗派三個千總輪流出境剿匪時,楚欽孟曾派出麾下五百個軍士參與,收穫不小,他已是心滿意足,看到眼前的情形,他才認為自己是井蛙之見,暗暗心驚王斗的胃口與魄力。   眾人相見都是歡喜,很快的,那幾萬流民便從那條隱秘山道進入趙各莊,又從趙各莊經馬水口,沿著隘口古道,一路經石門堡,岔道堡,石甕堡,輝耀堡等地,到了舜鄉堡,安排下來。   山道不好走,所以那幾百輛繳獲來的車輛盡數留在易州那營寨之內,車輛內的繳獲物資,全部經山道搬運回舜鄉堡。有這幾千軍隊,幾萬流民,一人扛一些,不需要多長時間,這些物資便盡數轉移入保安州境內。   聽聞流民雲集易州,易州兵備與留守參將正在憂慮,不料幾日後聞報,那幾萬流民盡數消失了。易州兵備茫茫然不知所云,那些流民哪去了?   ……   回保安州又是數日的狂歡慶功,這日王斗終算清靜下來,刁著煙斗,默默地站在窗前沉思。   為了崇禎十一年這場戰事,所有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未來如何,只能看命運的安排了。   他靜靜地想了良久,又回到現實中來,保安州面臨的難事。   算算這幾個月收穫不少,除了在真定府,保定府幾個據點的積糧外,還運回糧米一萬多石,銀兩五萬多兩,騾馬一千五百多匹。畢竟華北大平原馬賊多,攻破多個匪寨後,繳獲的騾馬也多。至於一些繳獲的豬羊,出戰途中,被幾部的官兵們吃光了,一頭也沒運回來。   收穫讓人滿意,遺憾的支出也不少,不說別的,光帶回的這些流民。四萬多口人,都需要王斗支持,就算吃得少點,每人一天一斤米,一個月就要六千石糧米,如果抽取他們中的青壯編練,油葷少的情況下,每個青壯需要兩斤米,需要口糧就更多了。   就算讓流民全部吃粥,總體下來花費也不少,看來自己庫房只能支持到明年了,唉。   好在明年自己治下的田地可以收稅了,現冊上的二十六萬多畝軍田,共可徵收糧米兩萬多石,後年,更可徵收糧米四萬多石。經過今年的免稅,每戶軍戶五十畝田地,他們的土地收穫,已經可以養活自己。   自己大可放那些出戰軍士們的假,這幾個月讓他們回家自己吃自己吧。   不但如此,每次出戰,王斗的規矩都是拿出繳獲的三成分賞,王斗當然是拿銀子去賞,不可能拿繳獲的糧米去賞。有這些的田地收入加上繳獲收入,或許在別的州縣居民眼中,保安州家家戶戶都是大地主,大財主了吧?   當然大筆銀子流通境內,怕有引起通貨膨脹的憂慮,不過眼下王斗顧不上了,這個問題,以後再解決吧。對王斗來說,糧食比銀子重要多了,再過幾年,恐怕有銀子都難買到糧食吧。   流民的安排也好說,先組織那些流民在舜鄉堡,保安州城遊覽一圈,讓他們看看現在保安境內軍戶們的幸福生活,讓他們聽聽原來同為流民的軍戶心聲,王斗有信心可以立時將他們吸引住,勞勞扎根州內。   然後這些流民選出幾千青壯立時操練,編為新軍。餘者或屯田,或安排到被服廠,鐵廠,礦廠等各個廠礦去。保安州現在蓬勃發展,各行各業需要的人口眾多,只要有糧食,來多少人都吃得下。   關鍵是糧食啊。   在王斗沉思的時候,一雙明亮的眼睛在不遠處靜靜地注視著他。 第207章 清兵入寇(上)   王斗的保安州守備署,與外地州縣衛所的守備署沒什麼兩樣,整個府衙坐北朝南,以大門、前堂、二堂、大堂和後院為中軸線,其他公所兵房保持左右對稱,內還設望樓所倉,又有供親衛操練的演武箭廳等。   平日保安州城各將官文吏的辦公之地,都在大堂與二堂左右兩邊的平房公所之內。王斗公辦,自然便是在大堂,兩旁設有幾間公屋,從兩側的角門可以進入後院,那裡是王斗與家人的居住之所。   大堂東西布有八面屏風,後牆一個巨大的畫壁,使堂內氣勢顯得頗為威嚴。天氣仍熱,所以王斗走出自己公房,來到窗前吹拂涼風,看著堂前的院落,他靜靜沉思了很久。   他在那沉思,他身側的公房內,紀君嬌則是拿著一疊公文,癡迷地看著窗旁他的身影。她現在算是王斗的專職私人秘書,進王府不久後,有感自己手下人才的缺乏,她就被王斗挖掘使用。   王斗接手保安州來,一州之事,軍務,民政,比起舜鄉堡格外的紛繁複雜,特別保安州現在蓬勃發展,事務就更多了。依大明的官員,這些事情都交給手下文吏去辦,特別很多衛所武官將員,粗陋不明,大字不識一個,境內屯田軍務等政事公文,更是全盤撒手。這樣的行政,自然腐朽不勘,也給手下吏員們諸多上下其手的好機會。   王斗當然不能許可這樣的情況出現,經他的整治後,他手下的吏員們,在整個大明也稱得上是勤勉清廉。相關的公文政務,匯合到他的手上,他也要仔細批復思索,雖說王斗最大限度給令吏馮大昌等人放權,不過每日的事務也是繁雜無比,馮大昌每日呈報上來需要王斗批復的公文就一大疊,王斗有種分身乏術的感覺。   特別很多軍務錢糧,機密文書的處理,老實說,王斗還不怎麼放心交給手下的吏員們,正好這時紀君嬌出現了。像她這種官宦之女,從小接受嚴格的教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寫寫算算自然不在話下。   更難得的她是自己的女人,可靠性極強,王斗當然不會浪費資源,便讓紀君嬌協助整理自己一些機要文書。得到王斗的任用,紀君嬌倒是興高采烈,而任用她一些時日後,王斗也對她的才能頗為驚訝。   紀君嬌雖然平日頗有煙視媚行的味道,也喜歡在王斗面前撒嬌,不過一旦做起事來,倒是專注認真。她平日在兵備府耳濡目染,眼界遠比普通吏員更為開闊,有時她的隻言片語,也能激發王斗的某種靈感。   她似乎在秘書這個行業上頗有天份,馮大昌等人呈報上來的公文,她第一時間可以依公文的輕重緩急,整理到王斗案前,大大減少了王斗的工作量。王斗考慮是不是給她加點擔子。   對紀君嬌出現在王斗身旁,府中一幹吏員官將們心照不宣,他們更多議論是紀君嬌的身份,她一個巡撫之女,為何願意逃婚到保安州,與守備大人過這種沒名沒份的日子?當然這種話題各人只敢私下偷偷議論,沒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公開談論,便是保安州的知州李振珽,公開場合都是忌諱莫深。   而對於紀君嬌來說,越接觸王斗的深層生活,便越覺得王斗的與眾不同。她初到王斗的公房,便呆了一呆,裡面一塵不染,非常的整潔雅致,除了公文案桌外,書架上滿滿疊疊的都是書籍,有兵書,有史書,還有各種各樣的雜集文冊。   不比別的武人擺一些書籍在房內依附風雅,紀君嬌發現這些書籍都被仔細翻閱後,很多字體後面,還附上了自己的心得感想。那些字,都是王斗親筆所寫,紀君嬌發現王斗寫得一手的好字,字體遒勁有力,便是自己父親也不一定有王斗的造詣。   這是紀君嬌第一個驚訝的地方。   很快紀君嬌又發現王斗對遞上來的公文,每一份都要仔細閱讀批復,他處理公文速度極快,斷事決然,便是自己父親,都沒有王斗那樣的果斷。紀君嬌平日最喜歡便是從側面偷偷觀看王斗堅毅沉思的臉容。   隨著接觸機密公文的增多,紀君嬌心下越是吃驚,王斗只是一個守備官身,什麼時候,他的軍力財力如此之多了?越是深入瞭解王鬥,她越覺得他有如謎團一般,揭開一層又一層,永遠看不到最裡面。   在王斗踱步到窗前沉思時,紀君嬌不自覺又從側面看著王斗的身影,什麼時候她癡了也不知道。   忽然,遠處鼓樓悠揚的鐘聲遠遠傳來,原來己到了午時,王斗身子動了動,紀君嬌也驚醒過來,如王斗說的,不知不覺,下班時間就到了。   王斗回到公房,對紀君嬌笑道:「君嬌,累了吧,該休息了,我們回院內進膳吧。」   紀君嬌嘟著嘴道:「是哦,人家累死了,相公,今晚你陪我。」   王斗微笑道:「君嬌,這幾日要陪秀娘,過這幾日,便陪你了。」   不知不覺,王斗倒有了個規律,每次陪謝秀娘三晚,陪紀君嬌兩晚,再各陪柳卿、柳姬一晚。對王斗這個安排,謝秀娘三女自然非常滿意,只有紀君嬌認為謝秀娘比自己多了一晚,有些嫉妒,不過表面上她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聽了王斗的話,她眼波流動,媚笑道:「你說話算話。」   王斗含笑地點了點頭。   二人出了大堂,堂前兩個粗壯的親衛持槍護衛,見王鬥出來,都是依槍行禮:「大人。」   很準時的,謝一科也出現在大堂門口,領著兩個護衛來交班。府內的親衛,都是由他安排。不久前,他與楚欽孟之女成親,或許有了家室,他比以前沉穩了一些,安排交班後,他領著原來那兩個粗壯護衛跟隨在王斗身後。   看見王斗身旁的紀君嬌,謝一科有些感慨,紀君嬌初進王府時,他對紀君嬌頗有敵意,鎮城之行後,這個心思全沒有。心下只有不解,紀小娘子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又是巡撫大人之女,為何願意跟自己姐夫過這種沒名沒份的日子?   幾人出了大堂,一路上,遇到那些下班的吏員們,各個吏員向王斗施禮,同樣又向紀君嬌施禮,口稱:「小娘子。」   開始對紀君嬌的稱號,各人有些尷尬,她事實上是守備大人的妻妾,但又沒定下名份,叫太太,二太太都不恰當,不知是誰福至心靈,稱她為小娘子,隨後眾人紛紛附合,稱她為小娘子。   在外人面前,紀君嬌永遠是那種優雅從容的舉止,風姿儀態無懈可擊,她臉上那種迷人的微笑,每每讓那些吏員官將們失神。或許紀君嬌自己的風姿,又或許她事實的巡撫大人之女,雖然紀巡撫放話出去自己女兒死了,保安州還是有許多文吏慢慢向她靠近。   來到後院內堂上,桌上早擺滿了豐盛的飯菜,王斗母親鍾氏,還有妻子謝秀娘,兩個侍妾柳卿、柳姬都在堂內說話,就等著王斗二人回來吃飯。   看見王鬥,謝秀娘迎了上來,柔聲道:「相公累了吧?」   王斗微笑道:「還好。」   他說道:「大家吃飯吧。」   來到桌前,隨手為謝秀娘拉出椅子,讓她坐下,每次王斗這樣做,謝秀娘心裡總是暖暖的。王斗的動作很自然,沒有絲毫造作,似乎他對自己的關心是自然而然的,這種隨手動作,卻讓人甜到心田里去。謝秀娘私下與別的軍官妻室聊天時,從來沒聽說過她們家的男人這樣做,每次想起,都讓謝秀娘甜滋滋的。   對王斗這種舉動,鍾氏也非常滿意,自己兒子就是懂得疼自家媳婦,怪不得君嬌這女娃娃身為巡撫大人的女兒,沒名沒份的,也願意跟隨自己兒子。讓她奇怪的是,自小到大,自己兒子最瞭解,以前粗漢一個,對謝秀娘又打又罵的,什麼時候這麼懂風情了?   王斗又招呼紀君嬌坐下,紀君嬌方才有些眼熱王斗的舉動,其實她也享受過王斗幾次服務,當時紀君嬌又驚又喜,同樣內心也甜蜜無比。看著謝秀娘坐下,她突然有種明悟,以後定要站離王斗順手些的地方。   謝秀娘對紀君嬌道:「妹妹,做了半天事,你也累了吧。」   紀君嬌笑道:「姐姐,我不累,整理那些公文,有趣著呢。」   謝秀娘道:「妹妹就是能幹,可惜我不識字,幫不上相公的忙。」   二女說說笑笑,飯桌上氣氛輕鬆愜意,這也是紀君嬌越來越喜歡王府的原因之一。以前她在巡撫府內,那裡可說規矩森嚴,食不語就是鐵律之一,哪如這裡這般輕鬆自在,連王斗兩個侍妾也能同桌吃飯。   王斗便在飯桌上也時常沉思什麼,偶爾與眾人說笑幾句。   他吃飯很快,謝秀娘幾人一碗飯還沒吃完,他已經吃了五碗了。   他放下飯碗,笑道:「午後我要出府辦些公務,你們繼續吃吧。」   他來到外堂,謝一科與幾個護衛也是在狼吞虎嚥,見王鬥出來,他們都是放下碗筷。謝一科本來吃飯很慢,不過因為王斗的關係,他的速度也加快起來,王斗吃完五碗飯後,他也可以吃完三碗飯。   王斗道:「一科,吃飽了嗎?」   謝一科道:「姐夫,吃飽了。」   王斗道:「你派人去通知管屯官張大人,午後讓他隨我去舜鄉堡看看那些流民。」 第208章 清兵入寇(下)   從舜鄉堡回來,路上時,王斗對身旁的張貴道:「老張啊,對這些流民的安置,你有什麼看法?」   對這個問題,張貴早已深思熟慮,聽了王斗的詢問,他忙道:「大人,舜堡,五堡,張家堡,還有州城各地,能耕種的田地大多開墾。不過黑山寺,臥佛寺,礬山,謝家堡等地大多荒無人煙,可以設立數十個屯田之所。這些地帶估計可安排大部分流民,餘者丁口,安排到各個廠礦畜場中去便可。」   王斗點了點頭,依張貴的說法,確實可以安置大部分流民。便是這些地方安排不下全部的流民,自己有意大規模的建立牛場,羊場,馬場,林廠,還要種植大量的蔬菜豆類馬草等物。這些流民人手,總是安置得下的。   想想張貴極力向自己靠攏,做事也很賣力,王斗有意給他加加擔子。   他微笑道:「老張啊,新屯田地的設立,我就交給你了,需要什麼人手,全部由你安排。」   張貴大喜,他在州城擔任管屯官,其實權力並不包括舜鄉堡之地,而這裡眼下是整個保安州最為富饒之所,人口最多,發展機會最大,張貴每次想想都是遺憾。   不過現在有了王斗這句話,就有幾萬流民,幾十個屯莊歸他管理,管轄範圍更是擴大到整個保安州南面,雖然料想事務繁雜辛苦,但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幹得好的話,守備大人便對自己更為看重。   他鄭重地道:「大人放心,下官定將屯田之務整得井井有條,不讓大人憂心。」   王斗緩緩地點了點頭。   ……   在接下來整個七月的日子裡,保安州各地都是一片繁忙,四萬多流民到了保安州後,全部被轉為軍戶,為他們登記文冊,發送戶貼。每日有吃有喝,又見識了舜鄉堡與州城各地的軍戶生活後,這些流民在自己被轉為軍戶時,全部神情平靜,甚至很多人還歡喜無比。   他們中的青壯全部被登記入冊,內中挑選了五千的男丁,立時編為新軍,開始操練。餘者新軍戶則是一拔拔被安置到各個屯田點去,他們中的孤孩也早送入孤兒營中,讀書識字,集體生活。他們內中的工匠等人,也全部挑選進入各個廠礦。還有很多人被安排到被服廠,鐵廠,畜場等各地去,新軍戶的安置,有條不紊的進行。   設立新的屯田之所,需要大量讀書識字的文吏,依每個屯所五個吏員計,幾十個屯所,至少需要兩百個文吏。這麼多文吏,只能從當地的讀書人中選用。文吏算是個體面的工作,王斗每月還給他們一石俸米供養家人,讓各人衣食無憂,不說保安州當地很多破落文人爭先恐後應聘,便是當地許多鄉紳子弟也是心動。   對文吏的聘用,由管屯官張貴與令吏馮大昌主持進行,選用文吏時,他們都很慎重,有確實能力是其一,其二還要看他們對守備大人的傾向態度。不論軍政民政,眼下王斗這些部下,已經與王斗的利益緊密相連,沒有人會許可體系中出現與他們不同心之人。   其實從崇禎七年王斗開始崛起,直到現在勢力一直蔓延到整個保安州,王斗還沒有觸犯到當地地主鄉紳們的利益。對王斗的所作所為,開始他們是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隨著王斗勢力的蓬勃發展,他們中很多人也起了別樣的心思。   特別是巡撫大人之女紀君嬌進入王斗府內後,對他們觸動更大。雖說紀巡撫言辭激烈憤怒,卻不見他對王斗有什麼實際為難的舉動,看王斗這發展態勢,可說是前途不可限量。很多人都猶豫起來,是不是現在加入王斗的體系,撘這班順風船,未來博取更大的利益?   心下暗暗後悔的是辛莊李家的家主李繼臣,當年王斗戲言讓她女兒為妾,李紀臣大怒,便斷了與王斗結交的心思。更在旁看好戲,沒有自己的支持,看王斗拿什麼來屯田挖井?不料王斗還是發展起來了,眼下氣勢更旺,便是現在將女兒送入王府中,有紀君嬌在側,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不管怎麼說,有這兩百個文吏的加入,至少現在的保安州文人鄉紳內,大部分態度已是傾向於王鬥。   對於新屯堡的管事屯長,保安州各地也是搶破了頭,保安州現在是王斗的天下,王斗是個務實之人,一切用成績說話。武將可以出外殺敵立功,對於文人吏員來說,只得靠地方上的治理成績了。   新屯堡雖然清苦,但也是最容易出政績的地方,不說舜鄉堡原來各個屯長,便是州城各堡的官將們,也是蠢蠢欲動。   七月底,各屯堡的屯長人選出來,四十個新屯長走馬上任,或許因為舊日與王斗的關係,輝耀堡貼隊官鍾大用,還有原來周莊,胡莊,茶房堡幾堡的屯長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等人也被挑選為新屯堡的屯長。   與原來屯堡不一樣的是,現在這些屯堡,都不再修建堡牆,建設的屯所,便與後世村落無異。王斗現在全力發展野戰軍,境內除了火路墩外,已經沒有修葺增設過任何堡牆,也給他節省了大筆的錢糧。   崇禎十一年八月,在各屯堡安定後,保安州迎來了新一波的發展高峰,各地熱火朝天。   八月中,位於黑山寺狼窪屯堡的鍾大用管轄屯所,一個叫龍琨的新流民軍戶,在與鍾大用的閒談中,無意中提及自己老家一個養雞妙法,便是利用草場養雞。   聽了他說的方法後,鍾大用認識到這是自己機會,連忙上報管屯官張貴,張貴急忙上報王鬥。王鬥意識到這或許是解決境內軍民肉食供應的良機,便急招鍾大用與龍琨說話。   依龍琨說的方法,保安州南面多山,山地丘陵中,盡多草場攤林,這些草場,由於乾旱的原因,不能用來耕種,用來飼養牛羊也是不宜。不過用來養雞卻是最好不過,草場面積廣闊,大規模飼養雞群,很難有疫病的產生,更不會對草地造成破壞。   保安州陽光充足,溫度適宜,草場中盡多蟲類、草籽、嫩葉等物,都是雞禽很好的食物。有了這些廣闊的草場,平日飼養雞禽所消耗的糧食約只佔平日飼養的兩成。   而且飼養雞禽每年需要時間不過數月,可以選在降水充足的幾個月中進行,比起飼養牛羊的「春瘦、夏肥、冬掉膘」等惡性循環,可說大佔優勢。   不但如此,飼養雞禽需要的人手也不多,更不需要青壯,婦女與老弱均可勝任。依他說的,便是一個中年婦人,每人放養幾百上千隻雞是很輕鬆的。   各雞禽排下的糞便可以肥養草場,同樣可以收集起來肥田,龍琨提議收集人畜糞便的蛆蟲作為飼養雞禽的飼料,可以大大加快雞禽的成肥率。   聽了龍琨的話後,王斗不由心蕩神馳,現在舜鄉堡養豬場旁邊,各有一個養雞場與養鴨場,各養雞鴨不過數百隻。王斗幻想,如果保安州境內養了幾萬,十幾萬隻雞,這麼多雞肉,還有產下的蛋類……   王斗看了龍琨一眼,這個胖肥的中年人此時拘謹地站在下首,他自己言他是山西樂平縣人,在老家曾辦了一個養雞場,便是利用草場養雞。眼見成果顯著時,卻是一夜之間被馬賊踏平了。   大明現在這個世道,天災人禍層出不窮,便想安份過日子也是不行。他帶著家小妻口隨流民大軍到了保安州,被安排到鍾大用的屯堡中,他對種田不感興趣,看見周邊優良的環境,忍不住想重操舊業,便向屯長鍾大用建言獻策。   沒想到竟得到傳說中的守備大人親自召見,讓他又驚又喜,心下又惴惴不安。   王斗當機立斷,對鍾大用道:「老鍾啊,你可幫我找了個人才啊。沒說的,當記下一功,在屯長的位子上好好幹吧。」   看王斗滿意的樣子,鍾大用一張油光也是放光,他比崇禎七年時肥了不少,他點頭哈腰地道:「能為大人效些微之勞,這是卑職的榮耀,卑職的榮耀。」   當年一個火路墩的屬下高居一州之守備官,鍾大用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便是緊密跟隨王鬥,念在往日同僚的份上,想必王斗有機會定會栽培抬舉自己。   看他的樣子,王斗微微一笑,又對龍琨道:「龍先生,我便任用你為養雞場的管事,需要什麼人手錢糧,你儘管報於張大人得知。養雞場規模越大越好。」   龍琨驚喜地跪下連連叩頭,心下熱血沸騰,守備大人真是個做大事的,還稱他為龍先生,真是禮賢下士。   張貴也在旁道:「大人放心,下官定會給龍管事鼎力之助。」   很快的,黑山寺狼窪堡那個養雞場便辦起來,人手吏員齊備,龍琨新得重任,仍是心情激動,除了風風火火讓手下吏員到處購買雞苗外,他還自己孵化小雞,乃是採用一種叫土缸孵蛋法的辦法。這種土缸孵出來的雞苗,所需時日短,還不比母雞孵化出來差。   王斗聞報後,不由感慨此時大明的民間科技,真是非同小可。   ……   時間進入崇禎十一年八月下,王斗聞報,炮隊隊官趙瑄訓練的炮手已經很有成效,舜鄉堡木器廠打造的五百輛軍用獨輪車,馬車也製造完畢。聽到這個消息,王斗興沖沖前往舜鄉堡觀看。   果然在舜鄉堡庫房內,擺著一輛輛獨輪車與馬車,這些軍用戰車都是厚實耐用,戰車一面轅條上,都有專門孔位,戰時可插上硬木所製的防護挨牌,曠野中圍成一圈,定可給內中的軍士最大的保護。而且挨牌外面還繪有栩栩如生的獅頭猛獸圖樣,定會將那些清兵的敵馬嚇一大跳。   不但如此,舜鄉堡木器廠還打造了幾輛元戎車與望桿車。有了元戎車,指揮將官高高居於車上,不但防護有利,周邊敵我戰情更是一目瞭然。那望桿車桿高十幾米,軍士站在刁斗上眺望,便是周邊幾里,十幾里內有敵來臨,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這些戰車,王斗非常歡喜,他身旁各個官將也是齜牙咧嘴的。   木器廠管事吳良亨站在人群中,他自豪地道:「大人,一輛獨輪車可載運兩石糧米,一輛馬車可載運六石糧米。二百七十輛獨輪車,二百三十輛馬車,一次可載運糧草近二千石。」   聽著吳良亨的介紹,眾將官更是心癢難撓,韓仲大聲道:「大人,將這些車輛器械給兄弟們分了吧,您可答應過的,每個千總輜重隊,內中都有五十輛獨輪車,四十輛馬車。」   看弟弟口無遮攔的樣子,韓朝正要喝斥,王斗笑道:「你小子,就是心急。」   他道:「千總輜重隊與營部輜重隊的車輛器械,你們都去找齊天良討要吧,這傢伙,現在可是軍庫的管事。」   經與林道符共同管理一陣舜鄉堡各庫房後,齊天良現在主要負責軍中物資的供給收儲,聽了王斗的話後,很快各人便一窩蜂找齊天良去了。   王斗還觀看了舜鄉堡火炮訓練場趙瑄的火炮演練,眼下保安軍中各千總炮隊與營部炮隊幾百人都歸趙瑄統一訓練,大量的火炮從州城與各堡彙集到訓練場上,每日這裡炮聲隆隆。   這半年來,趙瑄已經基本解決了火炮的標尺與測距問題。經過王斗的提議,他從炮隊兩百多個炮手中,選出了二十個炮手嚴加訓練,以這些炮手測距觀察,指揮餘者炮手齊射轟擊,果然打得更準,威力更強。   看到趙瑄的訓練成果,王斗頗為滿意,不用說的,炮隊也被營部與各千總分了。   年初時,王斗曾讓李光衡訓練與主管騎兵隊的事務,由於他選走的都是各隊中的老兵,省去了騎兵們步技之術的操練,那騎兵訓練速度頗快。雖說到了現在還不能操控戰馬衝陣,但是策馬如飛,騎卒馬上的技擊之術與戰陣配合之術已經沒有問題。年中的剿匪時,王斗曾讓李光衡出擊過幾次,收穫的成果也讓人滿意。   崇禎十一年九月初,王鬥招集全營將士,在舜鄉堡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軍事演習,演習成果喜人。   演習時,趙瑄曾向王斗提議將火炮置於軍陣之內,王斗也興致勃勃想嘗試一下。不料軍士反應此舉對他們心理壓力大太,非常擔心火炮打到自己背上與頭上,而且此時佛狼機火炮主要威力是在散彈,那散彈,更不能置於軍陣內發射。   群情鼎沸下,趙瑄只好垂頭喪氣地放棄這個想法了。   雖有這個小插曲,對自己的軍力成果,王斗還是滿意的,自己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著今年這場戰事了。   ……   崇禎十一年九月二十二日,保安州內外一片平靜,這天晚上王斗凝視星空,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如果歷史不變的話,就在今天白日,十萬清兵已經浩浩蕩蕩入寇大明,一路由多爾袞帶領,由薊鎮青山口毀牆而入。一路由岳托帶領,自密雲牆子嶺毀牆而入,大明又將狼煙處處,生靈塗炭。   不知這場戰事,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呢? 第209章 游擊將軍   崇禎十一年九月二十八日,下午。   從保安州城到保安州衛城的官道上,王斗領著他一小隊護衛,正在策馬狂奔。   就在方才不久,王斗接到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代宣大總督盧象升之令,到保安衛城去見他。王斗所料不錯,大敵當前,盧象升確是不會放過他這個敢於殺敵的勇將,此次王鬥出外與清兵作戰,成為必然。   二十二日十萬清軍入寇,號稱二十萬,以多爾袞為奉命大將軍,岳托為揚武大將軍,分統左右兩翼大軍寇明,皇太極親自領兵向山海關作牽制攻勢。兩路清兵破牆不久,大明薊遼總督吳阿衡、總兵魯宗文相繼戰死,鎮守太監鄭希詔逃跑,清軍遂長驅直入,兵屯於牛欄山。   九月二十四日,京師戒嚴,崇禎帝急召宣府總兵楊國柱、大同總兵王樸,山西總兵虎大威諸鎮兵馬入衛。又賜盧象升尚方寶劍,令他星夜來京,總督天下勤王兵馬。   此時宣大各鎮已是嚴加防守,王斗也下令保安州戒嚴,任何敢擅自通行者,動搖軍心者,格殺勿論。二十三日起,他便在保安州焦急等待。   盧象升在接到聖旨後,立時傳檄各鎮總兵,商邀入衛之事。三鎮總兵星夜到陽和接取盧象升手札,一系列緊張的分馬兵、定將領、增糧料後,三鎮援兵在盧象升帶領下,急往京師而來。   盧象升自陽和出發後,日夜趕路,他領三鎮一萬多騎兵先行,步兵隨後,到了衛城後,他下令稍事歇息,又急召保安州守備官王斗來見。接到盧象升的召令後,王斗不敢怠慢,領了一小隊護衛,策馬向衛城急奔而去。   從保安州城到衛城不過三十里,王斗策馬狂奔下,很快就到了衛城腳下。   沿著城的東南已經紮下一個巨大的臨時營盤,眾多大旗獵獵聲響。雖是粗粗紮成,那股強烈的肅殺之氣還是讓人心驚。營盤內行走的也盡多是頂盔披甲之士,盧象升領的三鎮騎兵先行,大多是各鎮總兵的正兵營與副總兵的奇兵營,內以騎兵居多。   大明的軍士,騎兵全部披甲,放眼營內,便是紅色與黃色的盔甲海洋。其實在盔甲上塗漆,卻是清兵向明軍學的。來到大明,會發現清兵與明軍的盔甲很相識,除了頂上那根高高的避雷針,二者大多都是對襟甲衣。   轅門外,謝一科等護衛就被大門守衛攔住了,此次來招王斗的,卻是盧象升的親將陳安,所以留下謝一科等人在外,王斗與陳安進入營內。觸目的鐵甲,棉甲,皮甲,無人不披甲,一片耀眼的紅色,雖然很多人神情疲憊,或坐或臥地下休息,很多人也衣甲沉舊,但至少那股氣勢,各地守兵與他們相比,根本不在一個等級上。   王斗看這些桀驁不馴的軍士個個行止有度,營盤散而不亂,內營外營劃分清楚,不由暗暗佩服盧象升的帶兵治軍能力。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明成規模的戰兵,算算這些都是職業軍人,拿餉殺敵的,論起個人技藝,想必都不簡單。   很快,王斗來到盧象升的大帳前,一桿中軍大纛高高飄揚,上書一個巨大的「盧」字。   大帳前面,站著一個個身披鐵甲,高大強壯的守衛,身子筆直而立,一動不動。想必這些人都是盧象升督標營的護衛。到了這裡,陳安對王斗道:「王兄弟,你在此稍待,我去稟報盧大人。」   王斗忙道:「有勞陳將軍了。」   在陳安進去後,他望著眼前威嚴的大帳,心裡湧現出一股莫名的激動來。帳前那些守衛也用眼角偷偷瞥著他,暗暗猜測王斗的身份,這個年輕魁偉的將官是誰,竟由陳將軍親自帶來?陳安為人高傲,很難見到他對外人如此客氣的。   很快的,陳安出來,對王斗微笑道:「王兄弟,盧大人讓你進去。」   王斗對陳安深施一禮,進入大帳之內,他雙目一掃,帳內卻只有兩個人,一人正是盧象升,他麻衣白巾,凝視著一面懸掛的巨大地圖,臉有憂慮之色。數月不見,他頭髮更白了,他這身打扮,卻是為亡父戴孝之舉。   他身旁還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將官,身上披了一副厚實的鐵甲,甲葉上隱隱現出血光之色。這將官身材魁梧,一張國字臉,滿臉風霜,一副飽經軍伍的大將樣子。見王斗進來,他雙目向王斗掃來,顧盼中自有一股威嚴氣度。   王斗上前拜見盧象升,看見王鬥,盧象升臉上現出欣慰的神情,溫言讓王鬥起來。   隨後他又指著身旁大將道:「王鬥,這位是宣鎮的楊總兵,你快上來拜見。」   王鬥心下暗凜,他記起了這楊總兵的身份,便是歷史上崇禎十年上任,署後軍都督府都督僉事,鎮朔將軍,鎮守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正二品的官身。   歷史上楊國柱於崇禎十四年的松山之戰戰死,他的父兄,還有兩個兒子先後戰死,為國殉難,可說與盧象升一樣都是的忠烈。楊國柱死後,只遺下幾副甲冑,還有五十三匹戰馬。其妻何氏將其全部獻給朝廷,崇禎帝深為嘉歎,授何氏為一品誥命夫人,有司月給米糧,餼之終身。   對楊國柱,王斗也是真心實意的敬佩,他上前參拜行禮,大聲道:「末將宣府鎮保安州守備官王鬥,見過楊軍門。」   「你是王鬥?」   楊國柱聲音洪亮,他上下打量王斗:「聽聞崇禎九年你斬首八十級,果然是一條好漢。」   盧象升微笑道:「是斬首二百八十級。」   楊國柱微微一怔,他久在軍中,立時明白這其中內情,他銳利的雙目更是掃向王斗全身,道:「方纔王鬥你說你只是一個守備?」   王斗抱拳施禮道:「回軍門,正是。」   楊國柱緩緩搖頭:「不應該啊。」   說完這話,他不再說什麼,神情中似在沉思。   盧象升撫了撫自己額頭,他感覺有些疲倦,自陽和出發後,他便日夜兼程,有時實在累了,就在馬鞍上合合眼。到了保安衛城後,他下令紮營歇息,不過軍士可以歇息,他身為主帥,心憂前線敵情,卻怎麼也睡不著。   楊國柱在旁看他的樣子,輕聲道:「督臣,您累了,還是歇歇吧。」   盧象升一擺手:「不礙事。」   他看向王斗:「王鬥,你現在手上有多少兵馬?」   王斗道:「依督臣囑咐,末將又操練出兩千兵馬,此外還有軍壯若干。」   盧象升沉吟道:「如此說來,你手上有三千軍士。」   他看向王鬥,眼中頗有期盼之意:「王鬥,我如讓你出徵入衛,你可挑出多少兵馬?」   王斗盤算了一下,道:「回督臣,末將應該可以拉出三千個兵。」   盧象升有些驚訝:「王鬥你總數不過三千兵,盡數隨你出征,州城如何守護?」   王斗道:「督臣不必憂慮,三千兵中,有一千為軍壯,留一千軍士守護州城,兵力足矣。」   盧象升滿意地點了點頭,歎道:「東奴入寇,我等身為臣民,深受國恩,唯有以死報國爾。」   他對王斗的自告奮勇很滿意,滿面笑容地道:「王鬥,我本意你在保安州磨練兩年,再保舉你為宣鎮游擊。不料東奴入寇,事發突然,此事只好從權了。」   他道:「我己向兵部保舉你為保安州游擊,雖說朝臣爭議,然軍情緊急,又有本督保舉,料想兵部公文不日就會下來。這些時日,你便做好出征的準備吧。」   宣府鎮城初有正、奇、左右游四營戰兵人馬,萬曆年間,又增撫標營和兵機營,變為六營。如果再增加王斗一營遊兵,宣府鎮等於有七營戰兵。   王鬥心下非常歡喜,大聲謝過盧象升的栽培抬舉。楊國柱在旁看著王鬥,聽他與盧象升的一問一答,最後盧象升更是保舉他為宣府鎮新任的游擊將軍。楊國柱心下吃驚不已,沒想到王斗如此得盧督臣的賞識。他眼中露出詫異的神情,上下打量王鬥。   猶豫了半晌,王斗還是詢問道:「末將升任游擊將軍後,末將營中的糧餉器械,還有這馬步軍士……」   升為營兵,自然要有營兵的待遇享受,大明各營戰兵,以家丁糧餉最高,每月有銀二兩三錢五分,其次是南兵,每月有餉一兩五錢,再加本色米五斗。最次是普通北軍,每月止有米一石折銀一兩。此外騎兵的待遇也會高些,除了每月一兩五錢銀餉外,一年還有戰馬的草豆銀二十四兩。   不過營兵中的步騎比例,在大明各鎮中,只有總兵的正兵營五千人中,內可有馬軍三千五百人,副總兵奇兵營三千人中,可有騎軍兩千人,餘者各游擊將軍的步騎比例,大多為馬三步七,最多不過五五,定給的步騎比例越高,得到的糧餉就越多。   只是眼下的大明情況……雖說王斗不指望大明給自己發多少糧餉,不過該爭取還是要爭取下。   聽了王斗的話,盧象升臉有難色,重重地歎了口氣:「王鬥,你營中遊兵的糧餉器械,本督會想方設法的。」 第210章 哨探   當日王斗便回轉州城,一路上他心情愉快無比,謝一科等人聽聞盧象升保舉王斗為游擊將軍,個個興高采烈。自家大人又升職了,他們這些部下,也隨之水漲船高。   直到這個時候,王斗才能稱之為將軍。   回到州城之內,一干部下聽聞王斗升為游擊將軍,也是歡呼雀躍。雖說兵部的任命公文還沒有下來,但有盧督臣的保舉推薦,想必自家大人升任游擊,也就是近日之間的事。   消息傳開,祝賀的人絡繹不絕,不知又有多少人眼紅嫉妒。當然,也不是人人都認為王斗升任游擊是值得高興的事,保安知州李振珽私下就道:「盧大人保舉王斗為游擊將軍,定要他領軍入衛,奴賊勢眾,此次入衛,恐為九死一生之事。」   回到州城,王斗緊張準備出戰之事,不比別的明軍聞戰而怯,舜鄉堡軍士,人人都想出戰。   崇禎九年的戰事後,他們對於清兵作戰,己無絲毫畏懼之心,去年新操練成的新軍在老兵們的影響下,也個個熱血沸騰。他們同樣也想出戰,搏軍功,領分賞。   各千總、把總都爭搶出戰的名額,誰也不想留守州城,讓王斗又是欣慰,又是煩惱。   王斗現在有三個千總的兵力,連上各千總輜重隊與炮隊,計三千六百七十五人。又有營部護衛,夜不收,炮隊,輜隊算在內六百二十五人。又有一個四百人馬隊,兩百人的馬隊輜兵。合計約五千人。   不過這些軍士不可能盡數隨王鬥出戰,保安州是自己大本營,州城與舜鄉堡,共需留下一個千總的軍士守衛,這裡便去了一千餘八十九人。在保定府,真定府各地,自己還留守了四隊的兵馬。王鬥一個把總有四隊兵力,這裡又去了一總三百二十四個軍士。   秋時那五千新軍剛剛操練,面對的是凶悍的清兵,肯定不能讓他們現在出戰送死。剿匪幾個月,轉戰千里,部下也有近百人的傷亡,算算自己最終可以帶三千五百個兵出戰。   自己任命還沒有下來,所以王斗還沒決定隨自己出戰的人員將官,不過相關的糧草器械,盔甲火銃等,他卻是緊張地準備起來。同時他還派出大批的夜不收,出境哨探敵情,隨時瞭解清兵動向,戰局發展。   ……   崇禎十一年十月初,房山境內。   離涿州及淶水不遠,在一個當地人稱為大房山的山上,靜靜地潛伏著幾個人,在幾棵大樹的前面,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正凝神往山下的曠野張望。   大明十月的天氣已經頗有寒意,他穿了一身厚厚的羊皮大襖,頭上也戴了一頂北地常戴的氈帽。衣袍氈帽半新不舊的,甚至有些破損,加上他那樸實粗黑的臉容,任誰第一眼看到他,都會以為他只是當地一個普遍民戶。   不過他偶爾眼中閃過的精光,氈帽下隱現的鐵盔寒光,還有腰間別著一把厚實的彎刀,才會讓人驚覺他的不簡單。一陣寒風刮來,拂在臉上隱隱有讓人痛楚之意,年輕人羊皮長袍被兩邊吹開,露出裡面厚實的鐵質甲葉。   年輕人一動不動,脖子也不縮一下,他靜靜往曠野中眺望了良久,看到曠野中不時有清兵哨騎呼嘯而過,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道:「看來韃子兵有南下的趨勢。」   他口音略為奇怪,身旁二人似乎聽得多了,也不以為意。   一個同樣羊袍氈帽打扮的年輕人皺眉道:「聽說不久前那些韃子兵還在京師北面劫掠,現在已經看到許多哨騎往涿州,房山這邊來了。」   他歎了一聲:「難道要重演崇禎九年之禍?我大明百姓又要遭殃了。」   另一人卻沒有同伴這樣的多愁善感,他粗聲粗氣的道:「龍伍長,我等奉溫百總之令出來哨探,出來幾天了,也沒探到什麼消息,回去不好交待啊。」   先前那個道:「不錯,我們甲中的吳伍長,前幾日帶兄弟哨探,聽說砍了兩個韃子的腦袋,還抓了一個活口。同為一甲的兄弟,兩手空空的回去,不好見人啊。」   那被稱為龍伍長的年輕人道:「我們當然不能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大牙,板凳,看到剛才過去那批韃子兵了嗎?看他們的衣甲旗號,是韃子正白旗的兵馬,我們偷偷跟上去,找個機會砍了他們,抓幾個活口。」   聽了龍伍長的話,身旁兩人都是興奮起來,雖說剛才那批清兵哨騎有十幾人,他們只有五人,卻是絲毫不懼。   這小隊人馬正是保安州夜不收甲隊乙小隊的夜不收軍士,那個被稱為龍伍長的年輕人正是被百總溫達興頗為看重的乙小隊伍長龍二。崇禎十一年十月初一日,他們奉命出來,已經在外面轉了兩天了。   站在龍二身旁兩個夜不收,一個外號「板凳」,一個外號「大牙」,都是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那個叫「板凳」的夜不收長得極為粗壯,擅長搏戰,因性格易怒,動不動就操起板凳砸人,故得了一個「板凳」的外號。不過哨探時,他倒是極為冷靜,善於把握戰機,故能被選到夜不收隊中來。   那個同樣羊袍氈帽打扮,多愁善感,外號為「大牙」的夜不收,則是長著兩個巨大的虎牙,卻是他們伍中識字率最高的人。雖說馬上馬下作戰功力在伍中倒數,但射擊的弩箭卻是極準,而且對地圖地形的勘測,情報秘語的傳遞,都是伍中能力最強的。   龍二留下那個外號「板凳」的夜不收繼續在山崗上眺望哨守,與那外號叫大牙的年輕夜不收一起往山窪下走去。那裡有一條快要乾枯的小溪,不過供這行人飲水還是沒問題。   小溪邊上,停著十幾匹的馬騾,盡多那種身形高大,鬃毛與尾巴都修剪過的駿馬,此時正有兩個夜不收在服侍它們喝水吃料。那兩個夜不收一個年近三十,身材魁梧,臉上頗有傲氣。一個夜不收年近四十,身材高瘦,顴骨高高隆起,給人以一種陰沉的感覺。   他們同樣羊袍氈帽,普通當地民戶打扮,不過二人腰上都斜挎著勁弓長刀,還背著一個塗漆的牛皮箭囊,裡邊插滿了雕翎利箭。箭囊佈滿刀傷和箭痕,似乎意示著箭囊主人征戰的長久歲月,寒風吹開他們的衣袍,同樣露出裡面厚實的甲葉。   比起幾年前,王斗現在軍中夜不收裝備仍是全軍最精良,原本每個夜不收一人雙馬,由於今年的剿匪繳獲騾馬不少,為了加強夜不收們的機動力,每個夜不收已經增加到三匹騾馬。   他們雖羊袍氈帽,普通民戶打扮,然衣袍氈帽內都有鐵盔胸甲,最精良的鐵葉,每人還配一面厚實的盾牌,防護效果出眾。有鑒於手弩手銃的威力弱小,所以現在每個夜不收都需力挽強弓,再配上毒箭,不擅射的,也配上踏張硬弩,殺人於無息於影。此外還有各樣的裝備,視每個夜不收喜好擅長而定。   聽到聲音,那兩個夜不收機敏地抬起頭來,見是龍二三人,他們放下心來。   這二人餵馬時,也是面朝溪水這邊,可以時刻觀察周邊動靜。   「虎爺,強爺,馬匹都餵好了嗎?」   龍二開口問道,這兩個夜不收年歲都比他大,他雖是伍長,也要對二人客客氣氣。   「都餵好了,再吊下馬就行了。」   回答的是那臉色陰沉的夜不收,他陰聲說了一句,從兜中掏出煙斗,靜靜地吸起來。   他在該伍中年歲最大,也擅長餵養馬匹,這餵馬可不是簡單活,每天三頓料不能斷,野外哨探行軍,還盡要那種上好的豆料,一匹馬一天起碼四斤料,八斤草。   甚至有時還要用鹽水炒麵供應,否則馬匹掉膘跑不快了,也難以快速解決疲勞。吃飽喝足後,還要將戰馬的馬頭高高吊起,助其消化,他們這五人有十五匹騾馬,其中有好幾匹便是專門用來馱運各人的口糧與草料。   這夜不收除了臉色陰沉外,相貌看上去如一個老農般,不過龍二卻不敢小看他,強爺的拷問之術,便是一個鐵人,也不得不開口,龍二可是親自見識過的。便是在整個甲隊中,論心狠手辣,以此人第一。   另一個被稱為虎爺的夜不收滿臉傲氣,聽了龍二的詢問,他只是禮貌上哼了一聲,將幾個皮囊滿滿的裝上水。   忙完後勤休整之事後,四人聚成一圈,龍二道:「剛才在山崗之上,我看到十幾個正白旗的韃子南下,我決定跟上他們,全部幹掉,最好抓幾個活口。」   虎爺與強爺嗯了一聲,二人沒有說話,不過神情中都隱隱現出興奮之意,特別是那個強爺,他默默地吸著煙斗,眼中卻若有若無地閃耀著一股殘忍的光芒。   那外號叫「板凳」的夜不收道:「龍伍長,那些韃子兵去得久了,能追上嗎?」   龍二臉上沒有表情,他道:「那些韃子兵大搖大擺,絲毫不掩蓋蹤跡,想追他們太容易了。」   他精於追蹤之術,想追幾個清兵並不是難事,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精製的油皮圈筒,從內中卻是抽出一張地圖。他鋪開後,四人圍著地圖,輕聲商議起來。   對地圖地形的察看,四人都不是外行,作為一個夜不收,除了出眾的作戰能力外,各方面的偵查知識,甚至天氣地理,旗號金鼓等,他們都需掌握。龍二這個伍中,甚至人人都粗通滿蒙言語,還掌握了大明各地多種方言。   龍二仔細地看了一會地圖,最後判斷道:「依他們的馬力,今日不外乎在石樓,四鋪這兩個地方過夜。」   他哼了一聲:「這些韃子兵太囂張了,今日,便是他們的死期。」   說到這裡,龍二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板凳搽著手,粗聲笑道:「痛快,痛快,有了圖紙就是便利。」   他讚道:「大人神機妙算,早早讓我們偵測涿州各地,繪製地圖,他老人家神了,怎麼就知道韃子兵會到涿州這些地方來呢?」   現在軍中盛傳王大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乎能意料到崇禎十一年這場戰事一樣,由於王斗在易州至淶水縣之間的流井堡設立了一個營寨據點,給這些夜不收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以流井寨為依托,他們的偵騎,籠罩周邊數百里之內。   龍二難得笑了一下,說道:「如果你能知道他老人家的想法,你就不會是一個區區的夜不收小軍了。」   板凳粗聲大笑起來,龍二收斂笑容,沉聲道:「兄弟們,上馬。」 第211章 搏戰   幾人敏捷地跳上馬背,到了山崗上,那個外號叫「大牙」的夜不收也是一樣上馬。五人以龍二為首,沿著溪邊的坡地小道出了山口,往山外而去。   出山幾里便是平坦的原野,五人沿著曠野奔跑,這裡本為京畿附近最為富足之地,眼下卻是沿途鄉落殘破,四野無人。有時又看到大股逃難的民眾,拖家帶口的,慌忙驚恐,只往西面而去。   清兵幾次入寇,當地民眾已經有了經驗,小堡莊子不保險,大城也一樣不保險,甚至由於人口財帛聚集,更成為韃子兵攻掠的主要目標。唯一的只有往西面逃入山區了,只是寒冬將要來臨,各人缺衣少食的,在荒涼的山野上,也不知道挺得過去挺不過去。   龍二帶著伍中幾個夜不收一路奔馳,他時而策馬狂奔,時而牽韁立馬,有時還下馬仔細察看,然後一行人又呼嘯而去。他領著幾個夜不收,顯示出了他出眾的追蹤能力,很快便追上那十幾個正白旗的清兵哨探,一直遠遠的吊在他們身後,卻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時近傍晚,離涿州境內不遠,前面幾里外有一條當地人稱為琉璃河的河水,龍二忽然勒韁停馬,他身後幾人也是同時停下馬來,唏律律的一陣馬叫嘶鳴,一口氣跑了幾十里,幾人雖不時換馬,胯下的馬匹還是不住打著響鼻,噴著濃濃的白氣,顯是累的。   龍二眼中閃著智慧的光,他道:「韃子兵停下來了,就在那河邊不遠處。」   身旁幾個夜不收都是興奮起來,板凳道:「太好了,今晚,便是那些韃子的忌日。」   說到這裡,他舔了舔舌頭,眼中閃著嗜血的光芒。   龍二交待:「大家謹慎些,不要打草驚蛇。」   他們悄悄地摸過去,天黑下來時,他們潛到了河邊,只見前方一里外,隱隱傳來一些火光。那個地方龍二等人知道,那邊有一個破廟,周邊稀稀拉拉一些樹木,歇息飲水頗為方便。   那個地方,龍二等人曾歇息過,這條琉璃河,附近的河流雙岸崎嶇不平,只有破廟周邊水流平緩些,料想清兵馬匹眾多,為了休息喝水方便,定會選擇在這破廟周邊過夜,果然如是。   在一片光禿禿的樹林內,龍二五人停了下來,留下三人看守馬匹,龍二帶著板凳,悄悄往破廟那邊摸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帶板凳回來,對虎爺,強爺,大牙三人沉聲道:「摸清楚了,韃子兵十五人,一個分得撥什庫,一個壯達,十三個小兵,都是韃子兵正白旗阿禮哈超哈營的哨騎,幹不幹?」   皇太極登基後,為了分散各旗主權力,牛錄開始不是軍事單位,而是從各牛錄中取若干丁壯成軍。到了此次的清兵入寇,清國三大營,巴牙喇營,即後世的護軍營。阿禮哈超哈營,後世的驍騎營。噶布什賢營,即後世的前鋒營已經成型完善。   除了這三大營外,還開始組建步兵營,銳鍵營,火器營,虎槍營,善撲營諸營。直到這個時候,滿洲人才真正擺脫部落族兵制,有一隻國家軍隊的樣子。   不過現在的噶布什賢營,一般只作為皇太極等人巡視時的哨警,並不會隨軍出征。各旗的巴牙喇營首領,巴牙喇纛章京,所轄巴牙喇兵,多者不過六七百人,輕易也不會使用,只有在破邊牆,登城攻堅,或是最關鍵的哨探時才會使用。   像這種普通的哨探,自然論不到旗中最精銳的巴牙喇兵出馬,破廟中歇息的清兵,都是正白旗阿禮哈超哈營的普通哨騎。   王斗對清兵的動向非常關注,在這方面投入很大的精力,清國改整軍制的事情,至少王斗軍中的夜不收,已是人人知曉。   板凳咬牙切齒,神情猙獰:「軍功難得,錯過機會,可就後悔了。」   大牙也是呼呼喘氣,紅著眼道:「干,怎麼不幹?」   虎爺與強爺臉上肉塊抖動幾下,從口出擠出一句話:「干了!」   龍二道:「好,兄弟們,殺奴立功,就在今日,就算我們戰死了,游擊將軍也會為我們照顧好家人。」   他輕喝道:「干了。」   他吩咐:「韃子眾多,不必留人看護馬匹了,我們五人一起上。」   他們從各自戰馬上取下自己的武器裝備,寒夜中,星光下,都看到對方眼眸中凌厲之極的寒光。   ……   龍二五人躡手躡腳地往破廟摸去,火光與喧鬧聲越來越清楚,其中夾著一個女子淒厲的哭叫聲。   破廟周邊都是平野,偶爾有一些樹木,只有前面十幾丈有一片亂石,或大或小。龍二五人潛伏在亂石後面,往破廟那邊看去,入目之景讓人目齜欲裂。   一個身上殘留著大明服飾的女子雙手雙腳被粗大的木釘釘在一塊門板上,似乎是從廟內拆卸下來。她的前面赤裸,一個清兵正爬在她身上聳動著。那女子四肢被釘,隨著她的掙扎,鮮血不斷從她手腳上湧出來,巨大的痛苦,讓她的慘哭聲一陣緊接一陣。   女子的淒楚的呼聲,卻讓那個清兵更為興奮,他高聲狂笑不停。在他身旁,一些清兵哈哈而笑,對他指指點點,甚至還有兩個清兵脫了褲子,急不可耐地在旁等待。   眼前的情景,讓龍二等人氣得全身發抖,不過他們知道現在不是出戰營救的時候,他們只有五個人,對方卻有十幾人,只有勝算最大的時候,才能出擊。   舉目看去,破廟前有幾個火堆,三三兩兩的清兵正圍著火堆埋鍋造飯,烤火取暖。   這些清兵都是穿著純白色的棉甲,並沒什麼外鑲紅邊等顏色,都是清兵正白旗的軍士,他們有些人戴著黑沉紅纓的頭盔,有些人則是取下頭盔,轉動中,露出各人光光的腦袋與後面細長的金錢鼠尾辮。   再看看四周,分佈著一些戰馬,匹匹解鞍懈絡,正在靜靜吃著馬料,破廟內也傳來火光,想必是那個清兵分得撥什庫與壯達在內中休息享受。   這批清兵橫行無忌,他們布下的哨探只有兩、三人,無聊地在火堆周邊晃蕩,在他們想來,今晚定是太平無事,布下哨探,只是例行公事罷了。   火堆旁那女子的掙扎哭叫聲一陣陣傳來,聽著她淒婉無助的慘叫聲,龍二幾人都是緊緊握住拳頭,不到時候,不到時候啊。他們不忍觀看,卻又不得不仔細看著場中情形,等待那些清兵最鬆懈的時候。   那些清兵一個換了一個,女子的哭叫聲也漸漸微弱,被釘在木板上只是偶爾抽搐一下。終於,那些清兵鬧夠了,他們打著哈欠,個個解衣卸甲,很多人隨便裹條軍毯,就那樣四仰八叉的躺在火堆旁邊。   是時候了,龍二靜靜取出強弓,握弓的手上,還靈巧地抓著幾根利箭。虎爺,強爺幾人同樣取出自己的強弓,大牙不擅挽弓,取出自己的踏張硬弩,上了淬毒的弩箭,幾人互視一眼,他們伍中五人配合默契,只這一眼,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打算。   ……   「嗖嗖嗖嗖!」   弓弦的響聲似乎從四面響起,清兵的慘叫聲劃破了黑空,首先便是那幾個哨探被射倒在地,那些清兵猛地驚動起來,抓起身旁兵器,大叫大囔的跳起。   龍二幾人在黑暗中穿梭,每一箭過去,便是一個清兵被射翻在地。很多清兵已經懈甲,龍二幾人的箭矢,往往射中他們的要害,加上箭上淬有劇毒,短短時間,至少有一半的清兵死去或是喪失戰鬥力。   一時人叫馬嘶,那些清兵不知道周邊來了多少人馬,慌亂起來。怒吼聲響起,從破廟內衝出兩個粗壯的清兵頭目,手上提著兵器,卻是那個分得撥什庫與壯達。   正在這些清兵要退入廟內,狂叫聲響起,從左右兩旁各衝來數個明國壯漢,個個拿著盾牌,手持兵器,惡狠狠地撲來。   一個清兵眼見一個壯漢撲到,這壯漢一手拿著圓盾,一手拿著一把巨大的鐵錘,身體極為壯實,一個碩大的腦袋,下面似乎一個方方正正的身體。他還來不及招架,這壯漢的鐵錘已是砸在他身上,筋骨碎裂,血肉橫飛,那清兵哼了一聲,就被砸死在地。   強爺將一個清兵劈了一刀,猛搶一步,左手盾牌一送,他的皮盾上安有一個銳利的槍尖,無聲無息地刺透一個清兵的咽喉。這清兵在左旁向他高舉虎刀,被這槍尖刺入,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強爺盾牌一收,那清兵咽喉內鮮血狂噴,他仍保持著雙手高舉的姿態,轟然倒地。   先前那清兵身上仍披著棉甲,被強爺劈了一刀,仍有活動的能力,他舉著一把重劍,忍痛狂喝,向強爺的身側惡狠狠劈來。不料他卻突然發現,自己的上身已經遠離下身,帶著一股血雨,仍是舉著重劍往地下摔去。   虎爺是五人中唯一一個沒有持盾牌之人,他與強爺一組,使的是雙手長刀,厚實鋒利,他長刀橫劈而過,竟將那個清兵橫砍為兩斷。   那清兵體內一團團模糊的東西流出來,這時他才感覺難以形容的痛楚湧上心頭,他看著自己半截身子,不似人聲的嚎叫起來。   腰斬!   古代官府處決犯人的酷刑之一,犯人不會馬上死去,會在地上掙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所有的痛苦都是心知肚明。這清兵被砍為兩斷,像他這種軍伍之士,身體強悍,生命力更為旺盛,他痛的時間會更長,最後慢慢痛死。   龍二,大牙,板凳,三人一組,三人中以板凳搏戰能力最強。   所以三人以板凳主戰,龍二與大牙在旁護衛輔戰,先前砸死一個清兵後,板凳又將一個清兵砸成肉泥。對方噴灑出來的熱血,讓板凳熱血沸騰,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這種搏戰的感覺,他太喜歡了。   身旁兵刃交擊,大牙與那個清兵壯達交上了手,電光石火間,二人己互相劈了數刀,那壯達從脖到胸被大牙重重劈了一刀,那壯達吼叫連連,也是一刀重重劈在大牙的右臂上,刀進骨頭的聲音格格作響。   板凳右腿一個橫掃,凌厲的風聲而過,血霧漫天,那壯達的頭顱已是被板凳踢飛而去。   一把重劍劈來,板凳手中大錘下意識一擋。   一聲巨響,板凳虎口破裂,手中大錘落於地上,那重劍又是重重劈來,板凳的胸甲被劈裂,一大蓬鮮血帶出。他倒退數步,紅著眼看去,卻是那個分得撥什庫。   那分得撥什庫用滿語狂叫著,正要再舉劍劈來時,一把彎刀已是無聲無息地切入他的腰間,卻是左側的龍二給了他一下。   那分得撥什庫痛得長劍掉落,狂聲吼叫不停,板凳怒罵:「你個死韃子!」   他扔了左手的盾牌,猛地撲上去,一把揪住那分得撥什庫的領甲,右手的拳頭,已是一拳一拳猛烈往他頭上打去。他右手上戴著鐵手套,幾拳過去,那分得撥什庫臉上頭上已是血肉模糊,板凳還在猛烈擊打。   龍二看了看四周,周邊的清兵或死或傷,已是盡數消滅。   他鬆了口氣,看板凳還在怒罵痛打,他走上前道:「夠了,這韃子已經死了。」   板凳鬆開手,這才發現那分得撥什庫頭臉不成形狀,殘留一隻眼中,還隱隱透著恐懼的光芒,這才罵罵咧咧地將那清兵屍體甩開。 第212章 拷問   破廟周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多具清兵的屍體,鮮血的味道在寒夜中飄散開去,聞之令人作嘔。   龍二幾人衣袍上滿是血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清兵的。他們來回巡察,順便給地下死去的清兵補上一刀,還有三個受傷較輕的清兵被他們制服,勞勞地捆紮起來。   短暫而血腥的戰鬥結束,直到現在,他們才感覺身上的疲累無力,還有身上各傷口的隱隱作痛。   他們去看那個女子,她四肢仍是被釘在門板上,雙目睜得大大的,已是死了。   龍二幾人長吁短歎,大牙感情豐富,看著死去的女子,他眼中深深的悲傷:「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妹子,下輩子投胎,投到太平盛世吧。」   為女子撫上眼睛,將她從門板上取下來。   板凳與大牙二人受傷較重,餘者三人也各有輕傷,五人掏出傷藥相互敷上,然後幾人分工。   大牙堅持為死難女子挖墳收殮,龍二與板凳去檢點收穫,虎爺收整散落地下的兵器,剝下屍體上清兵們的甲冑,強爺則是取把清兵短斧,一個個將清兵的首級砍下來,然後將無頭的光溜溜屍身踢到一邊。   收整完畢後,幾人圍著一堆篝火,略略驅散寒意,龍二道:「收穫不小,斬殺韃子兵十二人,有兩個還是韃子小頭目,俘虜三人。繳獲馬匹二十五匹,盔甲十幾副,還有一些兵器輜重不等。」   頓了頓,他道:「還有一些銀子,不過不多,不到百兩。」   板凳與大牙搽著手,頗為歡喜,王斗軍中的分賞條例,普通軍士為繳獲三成,夜不收為五成,百兩以下不必上交,這些銀子,可以由龍二五人分了。不過那些馬匹,兵器與輜重等,需要上交,由軍中視他們的功績,再統一分賞下來。   此次立功繳獲不小,就是那些銀子,每人也可分得不少。   王斗軍中以夜不收最為精銳,又最為富有,不過軍中等級森嚴,便是再富有,只要對面之人官位高過自己一等,也要恭敬下跪參拜,為了更高的地位與尊榮,王斗軍中小富即安的思想頗為淡漠。   看著眼前喜笑顏開的幾個兄弟,龍二道:「此地不可久留,我們還是趁早離開。」   板凳雙目一閃,掠過旁邊蹲坐在地上的三個清兵俘虜,道:「龍伍長,有一個韃子兵看來不行了,怕是支持不到我們回去拷問。」   龍二眼中寒光一閃:「就地處決!」   他看向身前的虎爺:「聽聞虎爺長刀劈斬頭顱,可以刀鋒不卷?不若讓兄弟們見識一下。」   虎爺傲然而出,他將那個受傷頗重的清兵俘虜拉出,讓他跪好,將長刀在那清兵脖頸上比劃了一下。   那個清兵又驚又懼,用滿語狂叫著,他看著龍二幾人,臉上頗有哀求之色。   虎爺一聲低喝,長刀劈過那清兵的脖頸,帶出一抹血雨,那清兵的人頭滾落在地。   龍二驚歎道:「好刀法!」   大牙道:「好身手!」   板凳道:「虎爺威武!」   虎爺臉上頗有自矜之色,他依刀抱拳:「兄弟們過獎了,龍伍長過獎。」   眾人看看他的長刀,果然刀口絲毫無損。   強爺細心地將血淋淋的人頭撿好,龍二道:「兄弟們,走。」   五人將繳獲的清兵馬匹牽出,所有繳獲,都放於馬上,又將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掛上。最後將兩個清兵俘虜綁在馬上,嘴上也塞上破布,五人悄無聲息的離去。   ……   阿爾岱作為滿清正白旗的軍士,已經入關多次,幾次回去都是滿載而歸,他喜歡這種軍伍生涯,喜歡看那些漢民在他刀下掙扎哭泣的樣子。不比旗中別的滿洲兵,他還有一個能力,就是熟知漢語,也熟知漢人中一些迂腐作態。   針對這種作態,他也有一個出眾的本領,就是扮可憐。漢人強調殺俘不祥,更容易動測隱之心。作為正白旗的哨探多年,他不是沒有失手被俘過,但在他楚楚可憐的神情下,對方往往會憐意大發,好吃好喝的招待不說,還往往對自己失去警惕之心,讓他逃出生天,最後回去報復。   便像昨晚那個女子……前兩日他與兩個哨騎分道哨探,竟遇到一群膽大包天的明軍夜不收偷襲,兩個夥伴被殺,他也同樣被俘,就是在自己這可憐像下,那些明軍將他擒獲後,失去警惕之心。   最後被他逃離,引了幾十個哨騎回去圍攻莊子,那些明軍夜不收被殺,擒獲了一個活活折磨而死,還將一個夜不收的妻子擒來。分兵哨探後,於昨晚將她四肢釘在門板上凌辱,聽著她的慘呼聲,阿爾岱的內心得到最大的滿足。   想起昨晚之事,阿爾岱全身突然冷汗涔涔而下,不知哪跑出的幾個明人,如此厲害,他們十五個人,竟在對方五人的偷襲之下全軍覆沒。自己更身上受傷,被對方俘虜,看對方的攻勢與兵器,還有他們的言語對話,這些明人,可是哪兒的明軍?   他被捆在馬匹上後,就仔細思索這個問題,他右胸上被劈了一刀,那些明人沒有絲毫憐恤之心,根本沒有為他包紮傷口的心思,昨晚還當眾處決了一個俘虜,讓他內心湧起不妙的感覺。   自己被勞勞綁住,逃跑無望,看來只餘最後一個殺手鑭,扮可憐了。   不過看這些明軍的作派,也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他被捆放於馬背後,一路顛簸,觸動傷口,讓他痛得死去活來,不知什麼時候已是暈過去。等他醒來時,眼前大亮,已是天明。他發現自己被扔在地上,雙目一掃,自己竟置身於一個山坡之上,也不知是在明國什麼地方。   隨後他又看到昨晚那幾個明人,他心中湧起一股寒意,那幾個明人正用殘忍的眼神打量他,這種眼神阿爾岱很熟悉,他就經常在自己同伴臉上見過,便是面對那些明軍與明人百姓時,想必自己也是這種神情吧?   阿爾岱當機立斷,他掙扎爬起,眼淚汪汪的,正要嘶聲哀求哭泣,卻忽然聽到旁邊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就給你個痛快。」   阿爾岱一驚,對方說的竟是滿語,還非常流利,明軍中會流利滿、蒙言語的,只有軍中精銳的夜不收,這些人是明軍。可對方只有五個人,為何如此厲害?難道是邊口的明軍尖哨?為何在大明內地會有尖哨?   與他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多的明人,身上只是羊袍氈帽,很普通的明人百姓打扮。他的身材很高很瘦,特別是顴骨高高隆起,又一雙三角眼,眉毛吊起,雙目如毒蛇般看著自己,陰沉寒冷。   阿爾岱呆呆地看著這個明人,他被這明人看得毛骨悚然,心下恐懼感越來越強,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見眼前這個清兵不回自己的話,強爺冷哼一聲,他走上一步,抓住他的右手臂,反向一扭,卡卡的骨頭聲響,那清兵長聲嚎叫,他的右手臂己被活活扭斷。   阿爾岱淒厲地長嚎,右手臂斷折,他所有的指望都沒有了,就算僥倖逃出生天,他的軍伍生涯也結束了。況且,眼前沒有絲毫可以逃跑的機會。   他心下一橫,掙扎高呼:「我阿爾岱是大清國正白旗的勇士,不會向你們這些南蠻子屈服的。」   他破口大罵,不論是滿語還是漢語的髒話,都是張口就來,倒也言辭豐富。   龍二幾人都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強爺慢條斯理地將他的靴子脫下,道:「我們官府有一種酷刑,便是將竹籤子釘於手指甲之內,稱為拶刑,十指連心,確是痛楚無比。卻不想,腳指,比手指更痛。」   說話中,他已是將阿爾岱右腳的靴子脫下,從懷裡取出一把小巧的小鐵撬,緩緩道:「你說,還是不說?」   阿爾岱臉色發白,仍是怒目不語,很快的,他痛不欲生的嚎哭聲又是響起。強爺的小鐵撬,緩緩探入阿爾岱的腳甲之內,阿爾岱右腳的腳拇指,活生生被強爺撬了下來,沾著血的腳拇指甲取在手上觀看。   強爺的手段,看得龍二幾人臉色蒼白,其實王斗軍中所有的夜不收,都有訓練過拷打之術,特別以強爺最為精通,怕是鐵人,也可以撬開他的嘴巴。   當然,如果夜不收們落入敵人之手,酷刑之下,怕也沒有幾個人可以熬過去。所以王斗軍中的夜不收們,雖然也有一些面對酷刑時的反應訓練,不過大部分夜不收,在身陷絕路時,都會選擇自盡,而且各有各立時斃命的手法。   那阿爾岱倒也硬挺,直到強爺將他右腳的腳甲全部撬完,整個右腳血肉模糊,正要換腳之時,阿爾岱才全身顫抖,虛弱無力地道:「我說……求求你們,給我一個痛快……」   大牙歎道:「何苦呢,早說出來,不就無痛上路了?」   強爺陰冷地笑了笑,又轉向旁邊另一個清兵,那清兵也是受傷,卻又一時不死,見阿爾岱的慘樣,又能裝什麼好漢呢?只求說出來後給一個痛快。   大牙精通秘語,只是他昨晚作戰時,右臂受了重傷,已經不能寫作,怕了此戰後,他傷殘之下,也要退役了。所以秘文情報,由龍二書寫,他仔仔細細用滿語詢問,一邊快速記錄,良久後,情報書成。   阿爾岱二人被跪成一排處決,眼見要死,二人掙扎挺身,不約而同的,他們嘴裡哼出一首歌謠,似是他們滿洲人當地的民謠。   虎爺緩緩抽出自己的雙手長刀,雙目掃過阿爾岱的脖頸。   長刀高高揚起,劈下! 第213章 務必保全性命回來   龍二幾人帶著探知的情報,還有昨晚相關的馬匹輜重繳獲,沿著山邊一路奔跑。   他們策馬狂奔,一路不時換馬,在當日下午,到達了易州境內的流井寨。   流井寨原本是一個小寨,盤距著上百個馬匪,坐落在一塊向陽坡地上,由於該寨旁邊,就有從趙各莊到易州的秘道,所以舜鄉軍剿滅了內中的馬賊後,將該寨作為保安州到華北大平原的通道要點重點經營。   如今,流井寨周邊房屋密密麻麻,以厚實的寨牆圍上,還建有高高的望樓。在寨的內中,建有諸多的庫房儲屋。   寨內留守的將官,是乙部甲總甲隊的隊官沈士奇,他原來與吳爭春爭搶女人,雖是抱得美人歸,但在吳爭春的奮發圖強下,沈士奇的官運卻是不如吳爭春,現在吳爭春任著甲部,也就是中軍部丙總的把總官,他只是一個管隊官。對二人身份地位的變化,雖說沈士奇心下頗有不服,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一切,都是吳爭春自己努力換來的。   除此之外,流井寨內還有保安州夜不收百總官溫達興,親自坐鎮指揮隊內夜不收出外哨探之事。   龍二等人一路奔上流井寨時,不時看到有民戶拖家帶口,往寨的方向而去。   流井寨好漢仁德的名聲已經在易州,淶水一帶頗為響亮,不殺生,不劫掠,還救濟流民,庇護民眾。   傳說到了流井寨,就可以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這個流言廣為傳播,每天逃往流井寨的人絡繹不絕,對這些災民流民,流井寨來者不拒,將他們收容後,統統送往趙各莊。在那裡仔細甄別內中可有隱含奸細後,再沿著馬水口關口道路,送往保安州境內。   一路暗哨不斷,沿途更有密密麻麻的災民。眼下韃子兵將大舉南下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每日都有數百的民眾離開家園,滿懷希望往寨子而來,希望得到營寨的庇護。   流井寨的威名,甚至還引起了易州兵備與淶水守備的注意,雖奇怪流井寨不出去劫掠,如何過日,不過二者已經起了招安這些綠林好漢的心思。   沿途看見龍二五人帶著幾十匹駿馬,那些災民露出又是羨慕,又是畏懼的神情,對龍二幾人指指點點:「看,那幾人就是流井寨的好漢。」   「那些馬匹,肯定是從韃子那搶來的。」   「這些好漢,比大明官兵還厲害。」   「有這些好漢駐守,韃子兵肯定攻不進寨來。」   「我們在寨內安全了。」   進入營寨時,看到龍二等人的收穫,整個營寨都轟動了,營寨留守官沈士奇,還有夜不收百總溫達興親自出迎。二人雖然貌不相似,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膀大腰圓,滿臉橫肉。   看到龍二五人馬上掛著的十五顆清兵首級,更有繳獲的戰馬幾十匹,盔甲兵器輜重眾多,以二人的見多識廣,也是大大吸了一口冷氣,溫達興本來就對龍二看重,此時看到他的收穫,更是親熱地挽起他的手,說道:「龍兄弟辛苦了,進廳內說話,將你此行的見聞經過,細細說來。」   龍二得到重要情報,又斬首十五級,繳獲無算。作為直屬的夜不收上官,這些軍功,有大部分是算在他的頭上。怪不得溫達興對龍二親熱無比。夜不收軍中也設有鎮撫官,主掌軍紀功次繳獲諸事,龍二也不擔心功勞會被別人吞沒。   溫達興如此親熱,龍二卻是不敢怠慢,恭敬地向他行了揖拜軍禮,道:「此次出哨,伍中的軍士蕭斌與揭一鳳受了傷,蕭斌更是右臂折損,只恐以後不能出哨了。」   蕭斌便是大牙,揭一鳳便是板凳,面見上官時,自然不能以軍中外號相稱。   溫達興歎道:「受傷的兄弟,我會報上去,將軍仁厚,定會對蕭兄弟加以撫恤安置,我意將他留在隊中,作為夜不收軍士的訓練教官。」   他們這邊說著話,然後進入寨內的議事大廳,裡面設了一些簡單的桌椅。這個大廳原本門窗損耗嚴重,沈士奇留守後,將大廳略為修葺一番,至少現在不會四處漏風。   聽了龍二關於此次哨探之事,以溫達興的見多識廣,也是驚歎,他仔細看了看情報秘文,說道:「你們立了大功,情報今日我就送往州城,你們暫且在寨中休息,養精蓄銳,將軍很快便要領軍入衛,恐以後更要頻繁出哨。」   ……   龍二的情報送入州城,他們五人的軍功戰績引起全軍轟動,保安州游擊將軍王斗大為讚賞,親自召見龍二幾人。他雖身在保安州城,但四處哨探的夜不收將一封封情報送於他的手中,讓他時刻掌握著入寇清兵的動向消息。   崇禎十一年十月初五日,在王斗接見龍二等人的當日,他也接到兵部轉宣府鎮的緊急公文,王斗以保安衛署指揮使的官身,充任保安州城游擊將軍。官印告身等物,隨同到達。直到這個時候,王斗才真正成為大明游擊將軍。   同時公文上催得很緊:「兵部尚書咨宣鎮巡撫,東奴入寇,聲勢日迫,飛檄保安游擊王斗星馳入援,限該員文到日為始十日到京,若違限不到,撫鎮均當請旨處分!」   隨著兵部公文的,還有宣府鎮巡撫紀世維的行文所題,讓王斗星夜入鎮,領取他的調援手札。   當日王斗便領著謝一科幾人,再次飛馬到達宣府鎮城。   在巡撫衙門大堂之內,王斗再次見到宣府鎮巡撫紀世維,他的臉色很難看,可用鐵青來形容。瞪了王斗良久,紀巡撫罵道:「王鬥,你真是個莽夫,兵凶戰危,別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卻自告奮勇要領軍入援?」   紀巡撫語氣雖嚴厲,王斗卻從中聽到一絲擔憂,可能他女兒成了自己事實上妻子,他已經沒有辦法,又擔憂自己領軍出戰,如有不測,有讓自己女兒做寡婦的危險吧。   王鬥心中微微一暖,這紀巡撫倒是個嘴硬心軟之人,他道:「巡撫大人,奴賊入寇,生靈塗炭。身為大明臣子,豈能坐視敵掠?便是戰死沙場,也不過馬革裹屍而已!」   紀巡撫瞪著眼道:「說得輕巧……還馬革裹屍而已!」   他恨鐵不成鋼:「你雖勇猛,往日作戰,都是堅守城池,這野地浪戰非同小可,奴騎十萬眾,你以為是隨便說說的。」   他瞪了王斗良久,見他神情不改,皺了皺眉,道:「你充任游擊將軍,領軍入援,我給你報了三千兵,步騎各半,老夫賣了臉面,與奉郎中說道,讓他先支用四個月的糧餉於你。」   那奉時雷原本是宣府鎮懷隆道的管糧通判,負責東路各城堡將官的糧餉事宜,紀世維升任巡撫後,他由於政績出眾,同樣高昇為宣府鎮戶部管糧郎中,負責一鎮的糧餉供給。   原來宣府鎮的糧餉裝備供給是由當地的鎮守太監負責,不過崇禎七年由於清兵入寇,當時的宣府鎮鎮守太監已經被罷免治罪,為了表示對文官的器重之意,從崇禎七年起,宣府鎮就沒有再設立鎮守監視太監。   聽了紀世維的話,王鬥心中一喜,五五成的步騎比例,糧餉不少,而且騎兵都是有甲,現在自己只有各樣鐵甲棉甲一千六百多副,如果又有一千五百副的盔甲入手,自己基本上可以每個軍士身披一甲,生命安全,有了更大的保障。   王斗真心實意地向紀巡撫道謝,紀世維黑著臉給王斗批發了調援手札,背轉身子道:「王鬥,你領兵入援,到了京畿後,遇到奴兵不要過於拚命,務必保全性命回來。」   王斗看不到紀世維的神情,不過他語氣中的關懷之意還是聽得出來,他心下微歎:「不拚命行嗎?」   當日,王斗的札付題報也發向兵部:「前接撫臣世維調臣應援,隨即星馳赴鎮城頃接撫臣手札,遵即飛馳入援,剋期必到。」   ……   王斗回到保安州,立時雷厲風行,全州總動員,同時傳召各軍官緊急議事。   現在的保安州守備府邸稱為游擊將軍府了,大堂之內,看著滿堂的兄弟,王斗沉聲道:「昨日,我己到鎮城接取撫臣手札,領軍入衛,十日之內,必務到京,現在我命令。」   滿堂的甲葉錚然作響,各人都是站得筆直,爭搶多日,游擊將軍要領誰出征,就要揭曉了,各人心中又是期盼,又是緊張。   王斗道:「州城重地,我決意韓朝千總攜麾下黃玉金,高史銀,吳爭春三個把總軍士留守。餘者各將,盡數隨我出征。」   眾人抱拳高聲道:「謹遵游擊將軍之令。」   王斗緩緩環視堂上各人,林道符,韓朝,韓仲,鍾調陽,溫方亮,孫三傑,高史銀,楊通,趙瑄,李光衡等人都在下首兩旁站得筆直,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有一些還是當年在火路墩的老兄弟,此次出戰,也不知道有幾個能活著回來。   楊通也是在眾人中站得筆直,他身上一副鐵甲,頗有氣勢。當年他給王斗的印象就是點頭哈腰,奴顏婢膝,或許是升任為把總官的緣故,居移氣,養移體,身份地位高了,這氣勢也不知覺培養出來了。   見王斗掃到自己身上,他更是站得更直。   王斗看向韓朝:「韓兄弟,保安州境,我就交給你了。」   韓朝抱拳施禮,沉穩地道:「將軍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王斗點了點頭,又對林道符道:「林大人,舜堡新軍操練,我就交給你了。」   林道符也是沉穩地拱了拱手,道:「將軍只管放心,下官定當辦得妥妥當當。」   王斗沉聲道:「出戰諸人,各回營準備,與家人告別,後日之晨,閱兵出發!」 第214章 昌平   崇禎十一年十月初八日,清晨。   謝秀娘服侍王鬥起床後,親自為他一件件套上盔甲,便是崇禎七年王斗那套繳獲自清兵巴牙喇兵的衣甲,甲葉均是精鐵所製,上塗銀白色甲漆,使整套盔甲看起來銀光閃閃的非常耀眼,又有護雨防銹的功能。   還有那把重劍,也一樣是王斗當年繳獲所得。這是王斗當年征戰的第一份榮耀,所以這套盔甲,他一直用到現在。只有那有著高高避雷針的頭盔換了,換成明軍將官制式的鐵盔。   紅纓鳳翅,圍脖護頸具備,戴上鐵盔前,王斗先戴上一頂保暖的羊毛小帽,這是王斗軍中將兵都有的裝備。最後套上一件厚實的羊毛大衣,外色鮮紅。   看謝秀娘雙目通紅,又是不捨,又是憂慮的樣子,王斗摟住她小巧玲瓏的身軀,柔聲道:「秀娘不用擔憂,我會平安回來的。」   謝秀娘強笑道:「我相信,相公吉人自有天相。秀娘會在家看好孩子,服侍好婆婆,相公只管安心出外征戰,不必擔心家內。」   二人出了房門,只見紀君嬌穿著一身純白貂裘,靜靜站在門外,也不知站了多久,見王鬥出來,對他嫣然一笑,也不說什麼,與謝秀娘一起,一左一右地伴在王斗身旁。   來到大堂,母親鍾氏早坐在堂前等待,柳卿、柳姬二女伴在她的身後,為她揉肩敲背,桌上也早擺滿豐盛的早餐。   見王鬥出來,鍾氏神情很平靜,道:「斗兒,都收拾好了?用膳吧。」   眾人靜靜吃完早餐,鍾氏幾人將王斗送出府外,謝一科率著一干親衛早在門外等待,府外聚集了多人,有將兵家屬,也有城中軍戶士紳,謝一科的妻子楚氏也是靜靜站在人群之中,還有知州府的少夫人。   王鬥出來時,各人一陣騷動,不過都沒有說話。   臨行上馬時,王斗看向眼前已是蒼老的母親,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激動。他一撩身後的猩紅斗篷,單膝跪在母親身前,哽咽道:「娘,孩兒去了。」   鍾氏也是雙目一紅,她高聲道:「孩子,只管去吧,不要婆婆媽媽的,我這把老骨頭還挺得住。我們王家世代為大明征戰,拿出你的男兒氣魄來,不要丟了我們祖上的臉面,為娘在府中盼著你得勝歸來。」   王斗又看向謝秀娘與紀君嬌,謝秀娘只是不捨與憂慮,紀君嬌卻是甜甜向王斗微笑,眼中滿是鼓勵與柔情。   王斗再也不回頭,上馬而去,謝秀娘癡癡地看著王斗身影消失,紀君嬌扶住她的手臂道:「姐姐,相公是大英雄,大豪傑,出外征戰,不過等閒之事,我們就在府中靜待他捷報歸來吧。」   謝秀娘道:「妹妹,明日我想去舜堡看看那些孤孩,為相公分些憂慮。」   紀君嬌道:「我陪姐姐去。」   ……   王鬥出城,一桿「王」字大旗當先而行,隨後是數十個身披鐵甲的精壯旗手護衛,鐵蹄敲擊在青石板大街上,轟隆隆的一片。一路上,街旁密密麻麻都是相送的軍戶百姓,見到王斗的大旗過來,各人都是無聲地行禮,又默默地跟上。   出了保安州城,城外人山人海更是相送自己子弟出征的軍戶百姓,有州城的軍戶,也有境內各堡的軍戶,一個個將官軍士拜別自己的家人,往教場而去。   看見王斗大旗過來,他們都是用崇敬的目光看過來。此次出戰,保安州幾乎是傾巢出動,遠赴千里之外作戰,只為了王鬥一個命令,各人就毫不遲疑。   州城東南的演武大廳上,鎮撫官遲大成己領著自己的風紀軍士到達,隨後又是一個個將官軍士到達,個個頂盔披甲,在教場上排成整整齊齊的隊列,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遲大成道:「將軍,時辰己到。」   王斗道:「點卯吧。」   遲大成道:「末將領命。」   他打開軍冊,高聲點將察兵,一個個將官上台應聲領命,稟報自己部中所到軍士。從隨軍出戰的兩個千總韓仲與溫方亮,還有營部直領的炮隊把總趙瑄,輜重隊把總鍾調陽,馬隊把總李光衡等人,無不例外。   最後遲大成向王斗稟報:「將軍,出征將士三千五百人,全員到達。」   王斗走到台前,底下密密麻麻的將士,所有的人,都是握緊武器,靜靜地看著他。望著一張張質樸崇敬的臉容,王鬥心潮澎湃,他猛地拔出自己的利劍,斜斜前指,如春雷般滾過大地,鋪天蓋地的吶喊聲響起:「萬勝,萬勝,萬勝。」   所有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吶喊,雄壯的萬勝聲一浪接一浪,響徹保安城內外。   王斗大喝道:「出征。」   王鬥將旗開路,身後是大股大股整齊行進的軍隊,出了教場,從保安州城到衛城的官道上,已經密密麻麻佈滿了歡送的民眾,王斗大軍過來,立時啪啪啪的鞭炮炸響,各樣鑼鼓齊鳴,一個老者高聲道:「祝願將軍得勝歸來。」   一片震天的歡呼,每個民眾,都是大聲地向出征將士歡呼。   看著這一切,王斗眼眶有些濕潤,這些民眾都是自發聚集,自發歡送,軍民如此,不枉自己在保安州苦心經營多年。   他無聲地揮著手,一個個出征軍士,也是高昂著頭,從兩邊人牆中穿過。   到了洋河邊上,保安州知州李振珽已是領著一幹吏員在此相送,見王斗大軍過來,數千人一色精壯的軍士,一片盔甲的海洋,還有密密麻麻的戰車輜重,人人都是動容,王斗此時毫不隱瞞自己的力量,所見諸人,都是吃驚。   李振珽取過一杯酒,大聲道:「祝願將軍一路順風,征戰告捷。」   昨晚李振珽已是率城中鄉紳設宴為王斗送行,今日又來相送,王斗接過酒懷一飲而盡。   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也是取過一杯酒,對王斗道:「老弟,一路順風,征戰順利。」   看著老友,王斗無聲地點了點頭,領著大軍,又滾滾向前而去。   ……   到了衛城,衛城守備徐祖成也是率城中大小官將在城外等候送行,看到王斗的大軍,他也是感慨不已。王斗本為他的下屬,現在已與他同級,職務上更為大明游擊將軍,高過他一等。   他心下只能感歎王斗的官運了,看到王斗身後一色彪悍軍士,個個士氣高昂,他不知道王斗是如何操練成的,或許,等王鬥出征歸來,該好好向王斗討教一番。   「將軍,前面就是土木堡了。」   夜不收百總溫達興過來向王斗稟報。   便是在行軍時,王斗也是夜不收哨騎四出,隨時收集前方動態。   算算今天走了近百里,行軍效果不錯,更不要說還是全員披甲。大明軍律,行軍必需甲冑齊全,只有安營紮寨時才可卸甲,所以王斗全軍行進時,也是人人披甲。   昨日紀世維批給王斗的盔甲已是到齊,五百副鐵甲,還有內鑲鐵葉棉甲一千副,每副盔甲外面,都是外塗紅色甲漆,軍士們披上後,王斗軍中一大片耀眼的紅光。身披紅色盔甲軍服,讓每個軍士看起來格外精神,看來明軍赤軍,赤籍的外稱不是隨便說說的。   王斗已是驗過,這批盔甲盡數精良,決對沒有一射兩個眼的憂慮,料想紀巡撫批給自己這些盔甲,要承受很大的壓力。   有了這批盔甲,除了軍中的輜兵身著鴛鴦戰襖,腳著鐵網靴外,每個戰兵,炮兵,騎兵,人人儘是披甲,或棉甲,或鐵甲,外面還有紅色的翻羊毛大衣,厚實保暖不說,看起來還軍容鼎盛。   依這種速度,王斗估計用不了幾天就可以趕到昌平與入衛援兵匯合,其實王斗覺得自己軍隊還可以走得更快,要不是那些炮隊與輜重隊拖累速度的話。   王斗以夜不收為尖刀,以韓仲為前鋒,自己營部為中軍,溫方亮為後軍,那些輜重隊與炮隊也盡數隨在自己中軍後面。大明十月的天氣,已經頗為寒冷,有時會飄下一些細小雪花,風一吹,立時化開,只將路面凍得結實。   道路不是很好走,還好輜重隊與炮隊大部分車輛,都有馬騾拖拉,只有那些推獨輪車的軍士們吃苦。   車輛本身的重量,上面還有幾百斤的糧草,一路都要推去,頗為辛苦。好在他們都配有手套,外面同樣有紅色的翻羊毛大衣,比起別的明軍軍隊,已經算是舒服。   有了這些輜重與炮隊,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軍士們行軍的速度。   王斗看看時近傍晚,再看地圖,前面有一條河流,道:「不用進土木堡了,就在這河邊安營紮寨吧。」   王斗軍令傳下後,各軍士到了河邊立時紮營,就地挖壕,取出帳篷,分佈營區,挖掘排水溝與公共廁所等。周邊沒有什麼樹木砍伐,王斗也不會帶什麼木材木料行軍,所以軍營四周沒有撘建臨時木牆,只是安排守夜軍士沿著四邊壕溝巡弋,設定夜號。   此外還有輜重兵取出一大袋一大袋的鐵蒺藜沿著四面要緊之處拋撒。   這些鐵蒺藜都是舜鄉堡兵器廠所造,生鐵所鑄,由於有模具,鑄造飛快。鐵蒺藜如三角釘,落在地上總有一面朝上,非常銳利,不論是對敵還是布營,都非常好用。而且用細鐵鏈串連,布設與撤收都非常方便,在大明軍中也使用普遍。   野外紮營舜鄉軍已經訓練多次,所以安營紮寨時有條不紊,王斗治軍嚴厲,便是在內線行軍,安營紮寨也是有如戰時。很快的,一座完善的營地,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炊煙裊裊,一個個鍋灶撘起,勞累了一天的眾軍士圍在鍋灶周邊大聲談笑,王斗軍中每個千總,把總都有自己的伙兵炊房,便是每個甲中,也有其中一個軍士身兼伙兵,吃著熱呼呼的麵條餅子,還有一些肉乾等,眾人都精神起來。   王斗領著自己親衛沿著營房巡視一周,將士們狀態很好,沒有什麼不適,就算有,自己軍中也帶有醫士。   王斗還到停放輜重車輛與炮車的地方傳了一圈,那些戰車都很厚實,數百輛車跑了一天,也不見出什麼事。那些馬車,獨輪車上面,滿滿地載運著糧草,此外還有大量的火藥炮彈等,又有別的種類輜重,上面蓋著厚厚的油布,馬車上還有蓬蓋。   這些糧草輜重,是自己這隻大軍的生命保障,王斗可以想像,出征在外,最難辦的就是糧草供應。以大明這種狀況,自己大軍的糧草,只能靠自己了。現在自己帶的糧草不夠三千五百的人馬一月之食,未來糧草供給,還要自己多想辦法。   王斗還看了炮隊的火炮,每門炮上,都披上炮衣,不懼雨雪。這些火炮,最重不過四百斤,騾馬拉得頗為輕鬆,大明的佛狼機火炮就是如此,以輕,中型為主。野戰雖然威力小一些,至少比紅夷大炮機動性強多了。   戰車中還有一輛元戎車與望桿車,元戎車需要兩匹馬拖拉,作為王斗臨敵時的指揮車。至於那望桿車,戰時由兩輛戰車組合而成,每輛車需要兩匹馬拖拉,不過戰時架設起高高的望桿,可以眺望周邊十幾里的敵情,就算從保安州千里拉去,也是值得的。   轉了一圈後,王斗才回來,叫齊兩個出征的千總韓仲,溫方亮,幾個部下把總官,還有營部直領官遲大成,鍾調陽,趙瑄,李光衡,謝一科等人,到自己的大帳內吃飯,眾人圍著一口大鍋,邊吃邊聊,頗為熱鬧。   李光衡直到眾人吃了一會,才掀開氈簾,匆忙進來,他部下騎兵們每人有馬,那些馬匹,可不是好侍候。騎兵隊專門有一個兩百人的輜重隊,管理軍馬,負責馬料,還有幾個獸醫,專門釘護馬掌的軍士。   那些騎兵與自己的馬匹感情深厚,便是專門有護理之人,各人紮營後還是去轉一轉才放心,李光衡同樣如此。   溫方亮將一塊肉乾放到鍋裡去煮,就著大餅美美吃著,見李光衡回來,笑道:「老李啊,你再不回來,你女婿就要去尋你了。」   李光衡瞪了溫方亮一眼,他火爆脾氣,又為人古板正經,實是開不得玩笑之人。更不要說女婿比岳父的官位還要高,實是令人尷尬之事,李光衡更不願別人提起此事。   不過溫方亮官位軍職比他高,又在王斗面前,李光衡脾氣再火爆,又哪能發火?對王斗施了一禮,找個位子坐下。   溫方亮尋岳父的開心,作為女婿的韓仲自然要幫忙說話,他叫道:「老溫啊,這幾年你妻妾娶了不少,女兒更是一大把,正好我生了個兒子,就吃虧點,一個兒子娶你三個女兒好了。」   眾人都是大笑,溫方亮與高尋都是王斗軍中的美男子,不比高尋的專情,溫方亮頗為風流。他長得又美,官位又高,家內頗有資財,別家女子也願意嫁給他。   這幾年溫方亮又納了好幾房的妾室,兒子女兒又生了一大堆,年紀輕輕的,就有兒子五人,女兒三人。   溫方亮為人揮灑自如,聽了韓仲的話,他並不生氣,只是笑道:「老韓啊,看你兒子細皮嫩肉的,長得就像你家那口子,那身子骨哪能吃得消三個女子?我老溫拿出一個女兒應付你家兒子足矣。」   韓仲叫道:「這門親事就這樣說定了。」   王斗微笑,大明軍中就是如此,相互關係錯綜複雜,相互聯姻的更是不少,這不,言談間韓仲已經與溫方亮結成了親家。   其實王斗自生下兒子王爭後,麾下各軍官有意無意都在試探,希望能與王斗聯姻,作為後世來的人,王斗倒希望兒子以後能尋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雖然攀親的人如雲,他卻沒有透落絲毫口風。   而隨著自己麾下各將相繼成家立室,他們之間,已經形成一個頗為堅固的利益團體,相互聯姻,就是一種。   李光衡看了溫方亮一眼,臉色和緩些,以溫千總的身份地位,自己家外孫配他家女兒,倒也門當戶對,這門親事不錯。韓仲這孩子,有時也挺精明的。   楊通取笑道:「老韓心情不錯,是不是你家太太這些時日將你服侍得舒舒服服?」   眾人更是狂笑。   王斗軍中雖等級森嚴,上官對下屬有決對的權威,各人對王斗更是又敬又畏。但在王斗宴中,卻沒有什麼尊卑等級之分,這也是各人感覺在王斗面前輕鬆愉快的原因之一。   楊通現在是韓仲部中下屬,不過二人也算是當年火路墩中的老兄弟,又在王斗宴中,所以說話頗不顧忌,大聲開起玩笑來。   由於將要出戰,平日對韓仲管得甚嚴的韓太太也難得溫柔體貼起來,連韓仲在街上看美女也一笑而過,讓韓仲過了幾天的好日子。聽了眾人的狂笑取笑,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高聲道:「是很舒服,這就叫男人之福。」   眾人又爆發一陣大笑,王斗軍中各官將基本上是大老粗出身,對這種話題格外喜歡。   人群中,對眾人的笑鬧,鍾調陽只是微笑聽著。趙瑄是技術性人才,對這種葷笑話沒有興趣,不過他很喜歡這種氣氛,有種同袍情誼的感覺,這是以前軍中沒有的。   鎮撫官遲大成面無表情地坐著,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自己的肉湯,軍中如果不涉及軍紀律法之事,別的事情,很難引起他的注意。   而謝一科則是有些羨慕地看著溫方亮與韓仲,他與楚小娘子成親來,那小娘子為人甚是正經,床第上也是一板一眼的,換句話就叫沒有情趣,有時謝一科想換種姿勢,楚小娘子都羞答答難為情半天,怎麼也不敢配合。   自己還是沒有艷福啊,謝一科心下歎道。   孫三傑隨眾人笑著,他一向為人謹慎,而且他長得五大三粗的,卻有一口娘娘腔,每次開口總讓人竊笑。如無必要,孫三傑輕易不會開口說話。   看著眾人歡笑的樣子,王斗微笑看著,他希望,他期盼,此次出征,自己帳中的兄弟們,都能活著平安回來。   ……   第二天一早王斗便拔營出發,眾軍頂盔披甲,步騎交加,大步前行。中軍營部後面,還有眾多輜兵們吃力地推著輜重獨輪車,趕著糧草馬車,炮車浩浩蕩蕩跟隨。   大體從保安州到昌平的道路還好,很少經過什麼山區,都是平原官道。眾軍一路過懷來,延慶境內,直到進入居庸關地界時,道路才難行起來。不過以舜鄉軍的行軍速度,崇禎十一年十月十四日這天,三千五百軍士,還是全員到達昌平永安城下,無一掉隊缺員。   ……   昌平鎮為大明諸多軍鎮之一,主要是守護居庸關與各個帝陵。   昌平初為昌平縣,隨著皇陵的增加,衛所人員的增多,景泰元年,大明在昌平縣以東八里築永安城,設永安營。隨後各守護山陵衛所遷入城內,之後昌平縣衙以及儒學倉庫陸續遷入。不久又在永安城南新建一城,兩座城連在一起,成為新的永安城,周長十里零二十四步。   正德年間,昌平升格為州,歸順天府管轄。嘉靖十七年,又在昌平沙河建鞏華城,城南北、東西各長二里,作為皇帝祭陵時的行宮,又有南護京城,北衛陵寢,東蔽密雲要衝,西扼居庸之用。   萬曆年間,昌平升格為州,設總兵,副總兵鎮守,還設昌平兵備僉事,守陵太監等人。崇禎九年七月中,由於朵顏蒙古兵的內應,永安城被清兵攻破,巡關御史王肇坤,戶部主事王一桂,攝知州事保定通判王禹佐等戰死,總兵官巢丕昌投降清兵。   有鑒於此,大明增加了宣府鎮南山路與昌平鎮的防守兵力,作為拱衛京陵的藩籬重地,崇禎十一年九月清兵入寇以來,各鎮入衛官兵更是雲集於此,統歸兵部尚書,暫代宣大總督盧象升節制調遣。   此時永安城外旌旗遍佈,密密麻麻的都是軍中營帳,數萬入援官兵紮下的營盤無邊無際,似乎有看不到盡頭的感覺。   看著地平線上那雄壯的永安城身影,還有那一望無際的軍中營帳,王斗緩緩地呼了口氣:「總算趕到了。」 第215章 攘外與安內   王鬥到達昌平時,賜尚方寶劍,總督天下勤王兵馬,兵部尚書,暫代宣大總督盧象升正在城內的譙樓眺望。   這譙樓是永安城最高點,設有銅壺滴漏,又設有城中各處的制記點,平日即可按時辰擊鼓為民眾報時,戰時又可登高指揮調動城內城外的軍隊。所以盧象升到達昌平後,便將自己的總督行轅設在譙樓內。   看著四野密佈的援兵營帳,盧象升心下躊躇滿志,這幾日來,到達昌平的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還有關寧各鎮的援兵不下五萬人,加上京師三大營也有數萬可戰之兵,如果朝廷真的有決心,就算清兵勢大,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不過他心中總有一股莫名的憂慮,他初到昌平時,便聽到閣臣楊嗣昌與總監高起潛主張與清兵議和,此事京師內外傳得沸沸揚揚,滿京城的人都在議論此事,更讓盧象升擔憂的是,聽聞聖上也頗為意動。   對於高起潛,崇禎皇帝只是作為一個忠順的奴才使用,但對楊嗣昌,則認為是自己的股□之臣,深具謀國之能,當年他接見楊嗣昌後,一番問答下,發出「恨用卿晚」的感慨,當時就任命楊嗣昌為兵部尚書,全權主掌對農民軍的圍剿之事。   對皇帝的信任厚愛,楊嗣昌也是感激涕零,盡心戮力,制定了「四正六隅十面網」的圍剿計劃,頗有成效。如果不是此次清兵入寇,可能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等人早被剿滅,可以說幾次清兵入寇,救了李自成等人的性命。   圍剿農民軍之事頗見成效,崇禎帝對楊嗣昌更是器重,所提議案,無不許可。今年六月,楊嗣昌被任命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於機務,仍掌兵部事,成為明末權傾一時的宰相式人物。他的武陵老家,己稱他為「楊閣老」、「楊相」等,可見楊嗣昌的權雄勢大。   今年清兵又大舉南侵,京師震動,楊嗣昌力主議和,反對與清兵決戰。他認為,眼下大明能戰官兵就是這一些,如果孤注一擲,一旦敗亡,後果不堪設想。他又言:「攘外必先安內,自古未有內亂不止而能對外取勝者。」   他認為清兵雖然幾次入寇,但心腹大患還是那些農民軍。剿滅農民軍後,無內顧之憂,國家就可以整軍備武,討伐清兵,以雪多年之恥,永絕邊患。今日的忍辱負重,是為他年的報仇雪恨。   對楊嗣昌的話,崇禎皇帝也頗為心動,大明多年用兵,折損極大,如果與清兵決戰,一旦敗亡,他的幾萬能戰之兵盡數隕落,可想就沒有能力再次鎮壓那些農民軍。不過大明幾百年從無和議之事,讓清兵這樣大搖大擺在國境內肆虐,他也是極不甘心。所以這些天他心情極為矛盾,難下決心。   對盧象升來說,他是堅決的主戰派,聽了朝野中和議的流言後,他極為憤怒,十月初他到昌平後,崇禎皇帝召他覲見,盧象升慷慨陳詞,認為東奴大兵壓境,只能言戰,豈可言和?他願領軍與清人作戰,以死報國。   聽了盧象升的話後,崇禎皇帝頗為感動,在盧象升回到昌平的第二天,就派人送來三萬兩白銀犒軍,其中還有一萬兩是賞賜他個人的。同時還賜他御馬一百匹,太僕馬一千匹,鐵鞭五百隻。   對皇帝的賞賜,盧象升又是振奮,又是感激,每次接到賞賜立刻拜表謝恩,同時心下暗暗慚愧,認為自己張揚君父不是,有違人臣之禮。他將皇帝賞給自己的銀子盡數分給將士,只留下一兩多讓銀匠打了個銀杯,留作紀念。   看來聖上主戰之心堅決,盧象升振奮的同時,更是決心以死報國。   不過他總有憂慮,有楊嗣昌與高起潛在側蠱惑,怕皇上的態度又會改變。前幾日他在安定門與楊嗣昌、高起潛二人商議軍務,二人那種不陰不陽的資態,更增加他內心的憂慮感覺。   ……   此時盧象升在譙樓二層往城的西方眺望,在樓層的房簷下,有著一塊「華夷雄關」的匾額。   譙樓內人來人往,都沒有影響到盧象升內心的沉思,他在醞釀一個大膽的計劃,便是在幾日後將入援官兵分成四路,趁月夜進襲敵營,將清兵殺個落花流水。   不過這個計劃需要總監高起潛的配合同意,他會贊同自己的計劃嗎?   正在盧象升沉思時,忽然看到西面一隻人馬滾滾而來,雖然遠遠的看不清那只人馬的軍士旗號,但也可以感覺到一股逼人的威勢。沒有聽到哨馬的警報,又從居庸關方向趕來的軍隊,肯定是哪一隻入衛的援軍了,只是這只人馬,是哪一部的援軍?   盧象升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身影,更是站在窗前凝神觀看,很快的,那只人馬離城不遠,他們停了下來,開始在城外整隊。片刻之間,他們便整隊完畢,在城外列成幾個整整齊齊的方陣,紋絲不動。   盧象升看了好一會兒,他們還是一動不動,幾個陣列還是整整齊齊,這種軍容威勢,可說是大明一等一的強軍,雖然現在還看不清他們旗號樣子,但盧象升內心已是非常高興,又來一隻強軍,大大增加自己的勝算。   他正要遣人去問城下是哪只軍隊來臨,一個親衛已是上樓稟報:「啟稟督臣,宣府鎮保安游擊王斗奉命來援,己到永安城外,聽候督臣吩咐指令。」   盧象升大喜,果然是王鬥,他道:「快召王將軍前來面見本督。」   每一隻勤王來臨的兵馬,盧象升都要親自召見,勉勵慰問,更不要說王鬥他一向器重,他吩咐自己的親將陳安前往宣召。   很快的,那邊幾騎人馬便從西門進來,不久,踩踏樓梯的沉重腳步聲響。接著,高大魁偉,身披銀白鐵甲,身繫鮮紅披風大氅的王斗大步上來。   他大步走到盧象升面前,一撩身後猩紅的斗篷,單膝下跪,雙手抱拳,高聲叫道:「末將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見過督臣盧大人,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盧象升滿面笑容地扶起王鬥,道:「王鬥你來了就好,一路可是順利?」   王斗高聲道:「有勞督臣垂詢,末將一路前來順利。末將領援軍三千五百員,全員到達,無一掉隊缺員。」   盧象升驚歎道:「好啊。」   像王斗這種剋期援兵,接到調兵火牌後,將官惟恐誤了限期,受軍法嚴處,所以大多一路狂奔,很少顧及行伍如何。出兵三千人,跑了一天後,人馬疲倦,已是少了一半的人,再跑一天,又少一半人。按時期趕到後,所到人馬,不過幾百人,多為部將家丁。   餘者的人馬,多半好多天後,才會陸續趕到,往往出兵三千人,最終集合的只有兩千多人,餘者不知去向。像王斗這樣剋期全員到達的真是太少太少了。   大戰來臨,為了避免動搖軍心,統領將官多半對這種現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盧象升念於軍中惡疾,也不好隨便處置那些將官,只要管兵主將到達,餘者軍士,在幾日後到達便可。   正因為如此,更突出王斗剋期全員到達的可貴,盧象升看著王鬥,對他更是欣賞,又好好慰勉一番。   譙樓上官員不少,看督臣對這位叫王斗的年輕游擊將軍如此抬愛,各人都是相互交換著詫異的眼神,對王斗仔細看了又看。   王斗與盧象升應答一番,問道:「督臣,末將在哪紮營?」   王鬥到了永安城外,看周邊適合紮營的地方盡數堆滿人,城內更不用談了,故而有此一問。   盧象升道:「你是宣鎮援兵,便由宣鎮總兵楊國柱主理,我讓陳安隨你前往。」   盧象升的姿態,可說對王斗寵幸無比,拜別盧象升出來,來到城外,王斗軍中列成的幾個方陣,仍是整整齊齊。直到現在,所有軍士仍動也不動,任憑寒風吹拂。   離王斗軍陣不遠處就有幾個軍營,看到王斗大軍陣容軍紀,很多軍將都是駭然,隔著營房對軍陣指指點點。而這種軍容威勢,代表王斗麾下的力量,落在有心人眼中,這個軍隊的統領便是個值得結交的人物。   王斗才到昌平不久,他的名字,生平事跡,已經有多人詢問探聽。   王斗軍隊的軍容軍紀,也讓陳安讚歎不已,陳安管著盧象升的督標營,個人武力裝備,雖然強於王斗的軍隊,但這種陣容軍紀,陳安卻是自愧不如。   他歎道:「昔年戚爺爺調任薊鎮,感於邊卒軍法不堪,調浙兵三千至。於值大雨,三千浙兵陳於郊外,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動,邊軍大駭,始知軍令。王兄弟有當年戚爺爺的風範啊。」   陳安的誇獎太厚了,王斗道:「陳將軍過譽了,末將又豈敢與戚爺爺相提並論。」   宣府鎮援兵紮營範圍是在昌平城東面一帶,那東門外有一個松園,裡面種的都是松檜,無一雜樹,方圓達一里多。由於大明兩百多年一直禁止樵采該地,所以樹林極為茂盛,為當時的燕平八景之一。   王斗領軍一路過去,他這只兵馬,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王斗也仔細觀察各鎮援兵紮營情況。他觀兵書,明末營兵大多沒有序列,各自為陣不說,紮營也是如此。每到一地,各將便各擇便地,各自為家,無左右前後營陣之分,難以分辨某營不說,經常有見對面友軍危急而不救,甚至陷主將於危亡不顧者。   看了城外的營盤,除了宣大三鎮的軍隊略好外,果然各軍紮營頗為鬆散,哪一鎮哪一隻的軍隊難以分辨,一鎮主將的營帳在哪,更是摸不清頭腦。   好在有陳安領路,他總算找到了宣府鎮援兵的營盤處。便是離東門數里,當地一個叫昌金村的地方,離松園不遠,旁邊還有河流與小湖,果然是紮營的好地方。   到了大營外,王斗便看到內中旌旗如雲,軍營外是密密麻麻的木柵,高大的轅門與望樓,渲染著一股軍戈鐵馬的氣勢。   在王斗通報不久,就見一大幫頂盔披甲的將官迎了出來,為首一中年將官身材魁梧,滿臉風霜,身上披了一副厚實的鐵甲,背後鮮紅的披風大氅,竟是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 第216章 爭糧   王斗見竟是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親自出迎,深感意外,他不敢怠慢,上前施禮拜見:「末將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見過軍門。有勞軍門親自相迎,末將不勝惶恐。」   楊國柱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親自將王斗扶起來。   當日盧象升召見王鬥,他也在側,盧督臣曾言保舉王斗為游擊將軍,果然成為事實。當時他就心生拉攏王鬥心思,此時看向王斗身後的軍隊,更是動容,讚道:「好兵哪。」   盧象升親口言王斗崇禎九年曾斬清兵首級二百八十顆,楊國柱總在猜測王斗如何辦到,此後看到他身後的兵馬,才恍然大悟,有這樣的強兵在手,殺敵立功,只在等閒。   楊國柱讚歎的同時,他身旁身後各個將官也是一樣神情各異,這個年輕的游擊將軍雖任游擊不久,卻是實力不可小視。先前各人對楊國柱親自出迎還有腹誹,此時均認為王斗有這個資本讓他們迎往結交。營兵中便是如此,到了游擊這個等級,一切以自己的兵馬說話,資歷官位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   楊國柱問道:「王將軍,你領了多少援兵前來?」   王斗道:「末將遊兵營新近組建,只有三千營兵,此外還有數百的輜兵軍壯隨軍。共三千五百人,全員到達。」   楊國柱更是吃了一驚:「全員到達?那些只是輜兵?」   他指著王斗身後那些輜重隊的軍士道。   王斗恭敬應是。   各人臉上更是精彩,均以貪婪的目光在各兵身上巡弋。   楊國柱沉吟半晌,道:「想必營中大部是你家丁吧?」   王斗模稜兩可地道:「是有一部分。」   當日兵部的公文發給王斗的同時,也發給楊國柱一份,限王斗在十月十五日到達,不料王斗卻提早一日到達,而且是全員同日到達。這種強軍姿態,更是引人關注。   王斗回答很模糊,楊國柱等人猜測王斗軍中大部是他家丁,他先前區區一個守備,如何可以養活這麼多強悍軍士,倒可以討教一番。   不但如此,楊國柱先前指的那些輜兵,放在各人營中標準,也是合格的戰兵,甚至很大部分還可成為家丁,在王斗營中,只是普通軍壯,還可以隨戰兵同日到達,這就更引人深思了。   當然各人神情中也有認為王斗笨的,他遊兵營新近組建,就全額拉出,如果兵馬折損了,他這個春風得意的新任游擊便什麼也不是。   楊國柱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斗一眼,道:「王將軍千里勤王,忠勇可嘉,我來給你引見。」   他身後一大堆頂盔披甲的粗壯將官,大多是鎮城各營領軍將官。王斗任游擊將軍倉促,還沒來得及與宣府鎮各個戰兵營的將官相識,此時楊國柱一個個為王斗介紹。   宣府鎮城內有撫標營、鎮標中權營、鎮標左、右二翼營,這幾營都是戰兵,其中楊國柱直領鎮標中權營,又稱正兵營。鎮標左、右二翼營各由一個副將,一個參將統領。此外城內還有兵機營、城東、南、西、北四營兵馬,各由一員游擊統領,大部分是作為守兵使用。   此次入援,撫標營留守鎮城,楊國柱領正兵營三千五百多人入援,大部分是騎兵。   中軍官郭英賢,游擊銜,四十多歲,身材不高,但極為壯實。披了一身厚實的朱紅油鐵長身甲,外罩鮮紅的大氅,整個人看上去四四方方的,讓王斗想起那日自己接見外號為「板凳」的夜不收軍士揭一鳳。   他滿臉的刀傷疤痕,一看他的樣子,就是那種百戰餘生,積功而上的老軍伍。他便是尋常說話,聲音也如雷吼一般:「王將軍是吧?聽說你砍了八十顆韃子的腦袋,哪日我們哥倆好好親近親近,老郭我好好向你討教一番。」   王鬥心想,什麼時候我成了你弟弟了?這郭英賢也是個自來熟。   不過郭英賢這樣說,卻是非常客氣了,他是楊國柱的中軍官,又是老游擊,王斗連稱不敢當,說該自己登門拜訪討教才是。   郭英賢不滿意,吹鬍子瞪眼:「我們行伍之人痛痛快快,哪有這樣婆婆媽媽的?」   他看王斗身著的盔甲,似是繳獲自清兵巴牙喇兵的衣甲,他的軍功職位,想必也是靠自己一刀一槍掙來的,這樣的年輕人,很合他的胃口。   見郭英賢鬧得不像話,楊國柱制止住了他,又為王斗引見宣府參將張巖,卻是鎮標右翼營的主將,此次領了兩千多兵馬入援,步騎各半。這張巖年近四十,相貌堂堂,身著水磨柳葉鋼甲,上襯厚密紅綿,頂上抹金鳳翅盔,身後同樣披風大氅,頗有威嚴之氣。   聽到張巖的名字,王斗憶得歷史上他在巨鹿與盧象升一同戰死,心中對他抱有敬意,加上他是參將,自己是游擊,所以他上前對張巖施禮拜見。張巖臉上很有高傲之色,對王斗只是微微頜首:「王將軍果是年輕有為,為我大明棟樑之才。」   就不再說話,只是在旁細細打量王鬥。   接下來是兩個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二人分領鎮城城南與城西兩營兵馬,均身著圓領大襟擺錫甲,此次各領兩千兵馬入援,馬三步七。王斗感覺他們雖對自己客氣,說要好好親近親近,但骨子裡卻有一種不服氣。   也是,二人一人快四十歲,一人四十多歲,卻也只是游擊將軍的銜職,見自己這麼年輕,冒起又這麼快,心下不舒服,不服氣是正常。   這些便是宣府鎮入援兵馬的主要將官了,餘者是各人軍中千總,把總之類的人物。副總兵林登猷,領鎮標左翼營,也就是奇兵營,此次卻是留守鎮城,沒有出援。   連上王斗兵馬在內,宣府鎮共有入援軍隊一萬兩千多人,實到多少人,說不清楚。   各人來援兵力中,倒以王斗與楊國柱最為雄厚。   楊國柱又與陳安寒暄,陳安雖只是個游擊的銜職,但他是盧象升督標營的中軍將官,以楊國柱之尊,也要刻意交好。他領王斗前來,也是個機會。   對楊國柱邀請自己入營宴飲,陳安欣然答應。   楊國柱對王斗道:「王將軍遠道而來,先紮營歇息,我讓郭將軍為你尋紮營之所,今晚我會同軍中同僚,為王將軍接風洗塵。」   王斗大聲謝過,又謝過陳安,那郭英賢風風火火,領著王斗等人進營而去,看王斗浩浩蕩蕩進營的車馬,宣府鎮標右翼營參將張巖若有所思:「這王鬥,竟自備了這麼多的糧草輜重。」   王斗進營而去,看起來楊國柱治軍頗為嚴謹,節制各將左右前後營地分得很清楚。密密麻麻的帳篷中,可以看到楊國柱的中軍大帳如眾星捧月般居於正中。   郭英賢將王斗領到營盤東北角一片平地,粗聲道:「王將軍,你便在此紮營,東面不到一里,有一條河流。北面數里外,諸多山地,飲水伐木都很方便。」   王斗謝過郭英賢,郭英賢揮揮手,不耐煩地道:「行伍中人,不要像個娘們一樣婆媽不休。」   他掃了王斗身後眾將一眼,看到粗壯的韓仲,正瞪著一雙牛眼看著他,他眼前一亮,大步過來,右拳重重擂了一下他的胸膛,讚道:「好傢伙,壯得如牛一樣。找機會我們哥倆好好親近親近,比劃一番。」   他大笑而去,看著他的背影,韓仲很不滿意:「這個丘八,說動手就動手。」   王斗下令紮營,這次王斗讓輜兵砍來了不少樹木,在營外紮了木牆,上下兩層,上層為軍士巡邏守哨之用,下層存放武器與讓軍士巡邏休息,又設了轅門與望樓。   野外紮營,王斗軍中已經演練多次,加上一路行軍來的經驗,沒用多長時間,一座完善的營地便出現在王斗眼前。   到了傍晚,楊國柱派人前來邀請王鬥。   王斗領著謝一科等幾個護衛,還有兩個千總韓仲,溫方亮趕到楊國柱的中軍大帳,大帳裡面儘是頂盔披甲的將官,將一個大帳擠的滿滿的。   楊國柱高居上首,面前一個案幾,擺著幾盤肉,一壺酒。來援的宣府鎮將官分下首兩旁而坐,各人面前,同樣一個小案幾,擺著一些肉食米酒之類的。各參將,游擊身後,還有一些千總,中軍之類的人物,只在各主將身後而坐,個個吃得滿嘴油膩。   王斗掀開氈簾進來,所有目光都看向這位年輕的游擊將軍。   楊國柱笑道:「王將軍,你來得正好,快入坐吧。」   正吃著眉飛色舞的郭英賢站了起來,一雙滿是油脂的大手在胸前隨便抹了抹,大笑道:「來,王將軍,這邊坐。」   指著身旁一個案幾,王斗雙目一掃,他的對面是宣府參將張巖,下首是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陳安似是回城,不見他的身影,郭英賢身旁空的案幾,似乎便是招待陳安的案桌。   不過郭英賢是總兵楊國柱的中軍親將,可以坐在張巖的對面,自己哪能?   他走向最下首的一張案幾,道:「末將就坐這好了。」   看王斗年紀輕輕的,便如此懂得進退,楊國柱緩緩點頭,張巖也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斗一眼,李見明與溫輝臉色也和緩一些。見王斗坐下,欠了欠身,對王斗點頭示意。   郭英賢卻不滿意,拿著自己的大碗,端著酒壺大步過來,叫道:「王將軍來晚了,當罰酒三杯。」   王斗道:「好,我認罰。」   一口氣連干三碗,溫熱的米酒入懷,王斗頭有些暈,郭英賢對王斗豎起了大拇指:「夠爽快。」   他斜眼瞧著王斗身後的韓仲,怪聲笑道:「小子,是不是嘴饞了?敢不敢跟老郭我干個三碗?」   王斗曾有規定,行軍打仗軍中不得飲酒,韓仲是個酒鬼,早饞了多時,他叫道:「幹就幹,誰怕誰?」   眼巴巴地看著王鬥,王斗略一點頭,韓仲大喜,搶過一個大碗,跟郭英賢連干三碗,郭英賢有些踉蹌,韓仲倒是面不改色。   楊國柱哈哈大笑:「王將軍,你的部下,盡多慨歌豪爽之士。」   吩咐在王斗身後擺了幾張案幾,讓韓仲,溫方亮,謝一科三人坐下。   初接觸到這種高層次的宴飲,帳中濟濟一堂至少都是千總以上的將官,三人也是興奮得臉上通紅。   楊國柱舉起大碗,道:「眾位兄弟,為王將軍千里來援,我們乾一杯。」   王斗站起身來道:「為軍門賀,乾杯。」   眾人一飲而盡。   此後帳中氣氛熱烈起來,帳中擺著一口大鍋,熱騰騰地煮著一鍋羊肉,旁邊的火爐上,還燙著一幾大壺的熱酒。帳中親兵忙個不停,不斷為各將添肉加酒。   眾人大口大口吃著煮出來的肉食,一邊往口中倒酒。各人都是武人,行為粗野,很多人嫌筷子不好使,用手抓著羊肉吃,吃得滿嘴滿手流油。營兵中論起粗野,比衛所守兵過份得多。不過他們是職業軍人,只要糧餉充足,打起仗來,那是衛所官兵遠遠不如。   王鬥起身敬了楊國柱等人一碗酒,同時他也是各人敬酒的對象。甚至各將身後一些千總,中軍之類的人物,也是不斷向王斗敬酒。不知是真心敬佩結交,還是嫉妒王斗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藉機要王斗難看。   除了在場幾個參將,游擊之類的人物外,餘者各人的敬酒,都由溫方亮,謝一科,韓仲三人接了過去。謝一科喝點酒又發酒瘋,雙手緊緊抓住一個四十多歲的千總,連稱他為老弟。   下首各人,倒以參將張巖最為文雅,他緩緩地喝著自己的酒,偶爾喝口肉湯,他忽然對楊國柱道:「軍門,末將在軍中,曾聽聞京師有意與奴賊議和,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帳中各人都是靜了下來,王斗也是不動聲色放下碗筷。   楊國柱眉頭皺起,對這個傳言他也頗為憂慮,各鎮將士千里來援,得到的卻是這個消息,對軍心士氣打擊頗大。當然也有一些怕死之輩心下竊喜,不用與韃子兵作戰了。   楊國柱緩緩道:「不用理會那些流言,幾日前,聖上曾賜盧督臣銀兩、健馬、鐵鞭等物,溫勉有加,料想戰意甚銳。我等身為宣大官軍,只需隨督臣殺敵報國便可。」   盧象升在宣大三鎮威望極高,聽了楊國柱的話,張巖不再說什麼,他只是道:「軍門,我等到昌平也有多日,這糧草的供應一直不足,將士們千里勤王,總不能餓著肚子打仗吧,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楊國柱眉頭緊鎖,大明連連饑荒,京畿之地糧草一直不足,更不要說幾萬勤王之師雲集昌平,需要的糧草更是天文數目,哪裡供應得過來?宣大三鎮的官兵,斷斷續續得到一些糧草,難以支持大軍行動。   前些日崇禎皇帝賞賜援軍幾萬兩白銀,盧象升更是將賞賜給自己的銀子盡數分給將士,深得援兵之心。只是眼下四下清兵密佈,就是有銀子,也難買到糧草。   郭英賢憤怒地道:「我老郭倒是得到消息,總監高起潛,將大軍的糧草供應,優先供給關寧各軍,只給我們一些殘羹冷炙。」   高起潛作為援軍的總監軍,負責戰場軍功記錄,又負責各軍糧餉裝備的供給。他曾在關寧各地監軍多年,京師給援軍的糧草,他便優先供應關寧各軍,宣大三鎮官兵只得少量糧草,都是憤憤不平。   楊國柱喝道:「郭將軍,慎言。」   背後私議總監,罪名可大可小,消息洩露出去,連楊國柱都很難護住郭英賢。   楊國柱平日在軍中嚴謹,他開口喝斥,郭英賢立時住了口,只是訕訕的口中嘟嚕什麼。   楊國柱歎道:「糧草之事,督臣己多方設法,只是……難辦啊。」   帳中氣氛煩悶,糧草供應不是由盧象升主理,他連皇上賞賜給自己的銀兩也盡數分給將士,無人能對他說什麼。   只是軍中總要吃飯,這又如何解決呢?   張巖瞥了王斗一眼,道:「也是巧,王將軍今日來到,帶來了大批的糧草,足供我宣鎮大軍多日之食。都是軍中袍澤,無分你我,不若王將軍便拿出一部糧草,接濟軍中兄弟如何?」   聽了他的話,帳中各人都是心動,個個雙目向王斗看來。他們這些援兵狂奔而來,除了幾日乾糧草料外,當然談不上自帶什麼糧草,出外勤王,也沒有自己攜帶糧草的道理,都要地方供應。   像王斗這樣自備糧草,還能戰兵與輜重糧草同日到達的情況太少見了,如果王斗答應,真是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游擊將軍李見明更是道:「王將軍,若你答應,本將也不會白要你的糧草救濟,我營中也有一些銀兩,便作為向你購買糧草之資。」   溫方亮還好,韓仲與謝一科差點跳起來,這些傢伙竟想奪自己營中糧草?那李見明說得好聽,用銀子購買,大軍出外,銀子有什麼用?能吃還是能喝?吞下肚去,可能消化?   王斗不動聲色,制住韓仲等人的騷動,他深深看了張巖一眼。歷史上張巖隨盧象升戰死的原因,王斗對張巖滿懷敬意,只是敬意歸敬意,這些糧草,是自己這隻大軍的生命保障,豈能隨便給別人? 第217章 分兵   王斗緩緩掃視帳中各人,雙目銳利:「末將只聽聞從戶部或是軍中拔糧下來,未聞讓兄弟援軍部隊供應大軍糧草的道理。我軍中這些糧草,都是保安軍民口中省下來的衣食。全州父老殷殷切切,只盼望這些糧草讓兄弟們不至過於饑寒,有力氣殺賊報國。」   「如果大家都來分一些,糧盡了,我這三千兄弟吃啥喝啥,試問眾位將軍,如果你們軍中富有糧草,可會拔給小弟一些?」   「諸位將軍討要糧草,該去向總監高公公討要才是。」   王斗的話毫不遮掩,也沒有絲毫客氣,立時語驚四座。   張巖等人都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好個王鬥,先前還與眾人稱兄道弟,言笑晏晏,轉眼間就翻了臉。   他就毫無顧忌,不怕得罪軍中同僚?雖聽聞王斗深得督臣盧公的賞識,也有出眾的戰績,不過在軍中,他也只是個普通的游擊將軍罷了,他就不怕被眾人孤立排斥,將來事情難辦?   看王斗沉穩坐著,他年紀輕輕就冒起,麾下又兵強馬壯,看他神態從容,智珠在握,有持無恐的樣子,似乎不怕將所有人都得罪了。張巖等人再一次審視王斗這個人,這個游擊將軍年輕歸年輕,卻是頗為棘手,不好應付。   張巖穩坐案中,哼了一聲:「王將軍虎威,本將領教了,你現在只是一個游擊,便如此跋扈。日後你升了參將,副將,這宣府鎮內,還有我等說話的餘地麼?」   張巖這話頗為罪辣,一句話,就將王斗推向帳中各人的對立面,不過他語氣中,也隱隱對王斗無可奈何之意。   王斗看了他一眼,心想薑是老的辣。不過他也不懼,到了營兵中,該爭強好勝就該爭強好勝,否則為人軟弱,定會接連被別人踩到頭上。現在各人只是向他討要糧草,日後索取源源不斷,自己又該如何?   自己身為游擊,戰時只受總兵,副總兵的節制,張巖雖是參將,面見他時要行尊卑之禮,但他不是一路參將,平日也管不到自己頭上。餘者兩個游擊,更不用放在心上。   游擊將軍李見明更是臉色難看,張巖對王斗的評價說到他心裡去,怎麼說自己也是老游擊,王鬥一個剛冒起的新人,就對他如此不客氣,方才自己說向王斗購買糧草,不會白要的,王斗這麼一點面子都不給?   總兵楊國柱一直在上首靜靜看著,看王斗的言語神態,對王斗的評價更進一層,他沉穩地道:「王將軍,軍中兄弟,並無強奪你攜來糧草之意,只是軍中缺糧卻是事實,你若方便,便接濟同袍們一些糧草吧。」   王斗已經擺明自己姿態,自己雖只是個新任的游擊將軍,卻也不畏懼任何衝突,讓眾人不敢小瞧他。不過見好就收,此次戰事,不可能自己一個人打仗,需要與友軍配合,歷史上這次戰事宣大官兵表現不錯,都是軍中袍澤,就幫就幫一點吧。   他道:「即是軍門發話,末將自當凜然遵從。末將雖攜來糧草不多,但顧念軍中袍澤兄弟,還是取出四百石,聽任軍門調配。」   楊國柱大笑,王斗的姿態,給足他臉面,他站起身來道:「好了好了,先前一些小風波,大家不必放在心上。王將軍性情中人,又忠勇勤勉,來,大家為王將軍乾一杯。」   眾人都是起身,王斗願意給糧,各人都是歡喜,他們轟然響應,帳中又恢復熱鬧。   不過很多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王鬥,這傢伙,心機深啊,年輕人,不簡單。   王斗身後的韓仲,謝一科,溫方亮三人感覺王斗的做派讓他們深有臉面,個個洋洋得意,與周旁一些千總杯來交往,歡騰不休。   ……   第二日上午,王斗給楊國柱的四百石糧草,已經發往楊國柱營中,楊國柱又召集各將,商議糧草分配之事。再次見到王鬥,至少各將表面上個個對他親熱無比,連宣府參將張巖,也對王斗溫言誇讚幾句。   這批糧草如何分配,各將在帳中爭論不休,王斗只在旁冷眼旁觀。   正在熱鬧時,忽然一個親將進來向楊國柱稟報幾句,各人便聽到楊國柱詫異的聲音:「怎麼,總監高公公來到昌平?」   帳中各人都是議論,那高起潛來到昌平有何要事,王鬥心中卻騰起滔天巨浪,歷史上盧象升提議兵分四路夜襲敵營,高起潛不置可否。被高起潛傲慢神態激怒的盧象升上疏議請分兵,崇禎皇帝答應了盧象升的提議。   雲集昌平的五萬援兵,被一分為二,盧象升領宣大兩萬人,高起潛則統領關、寧各地援兵三萬人。今日之後,便是一系列悲劇的開始,王斗雖深知歷史,但他只是個小小的游擊,便在宣府鎮,也是排在末位,又能起什麼作用?   果然第二天一早,便聽到城中擂鼓點將,鼓聲急促,王斗不敢怠慢,連忙披掛整齊,先到楊國柱帳中報到。總兵楊國柱與中軍游擊郭英賢已是一身甲冑齊整。隨後的,宣府參將張巖,游擊李見明與溫輝匆匆趕到。   郭英賢大聲道:「督臣急急召見各將,所為何事?」   餘者各人也是議論,楊國柱一語不發,一罷手,各人上馬,身後是大幫楊國柱軍中護衛,急急往昌平城而去。   進入城中,已是擂了第二通鼓,總督行轅前,一個個頂盔披甲的將官相繼跳下馬背,各人行色匆匆,所見也是隨便打聲招呼。王斗跟在楊國柱身後,前面是四個宣鎮將官,他跟在最後。   忽然王斗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道:「楊總兵。」   卻是一個大將剛跳下一匹健馬,與楊國柱一樣,他也是年近五十,身材不高,但極為壯實,一張粗黑的臉,滿是風霜之意。身上披了一副厚厚的鐵甲,甲葉似是換過多次,新舊交雜。   他頭頂盔纓,身後罩著一副披風大氅,似乎血跡斑斑,顧盼中雙目凜利,頗有威勢。   看見這個大將,楊國柱也是打招呼道:「老虎,你也來了?」   聽到楊國柱的招呼,王斗猛地想起來,這個大將便是署都督僉事,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他塞外降卒出身,史稱其勇敢而有將略,從軍累官至山西參將,副將,總兵官,最後在與農民軍作戰中中炮身死。   王斗很注意打量他,那虎大威身後,同樣跟著三個粗壯的將官,三人一個參將,兩個游擊將軍的甲冑打扮。   王斗來到昌平便注意打聽,那虎大威的山西鎮援軍,除了虎大威的正兵營外,便是兩個游擊各領兩千人入衛。那個參將,卻是虎大威正兵營的中軍將官。   二人似是相熟交好,略略說了兩句,虎大威道:「盧督臣急急召見我等,所為何事?」   楊國柱道:「老哥也是不知。」   二人正要進入轅門,一群健馬又是狂奔而至,為首一個將官跳下馬背,嘟嚕道:「三通鼓未過,還好及時趕到。」   他看到楊國柱與虎大威,笑道:「兩位哥哥也是在此?話說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還真有道理。」   他親熱道:「等督臣召見,小弟便在營中做東,兩位哥哥賞個臉面如何。」   看見這個將官,楊國柱與虎大威神情都是淡淡的,只是道:「原來是王總兵。」   對他的邀請卻是不置可否。   那將官不以為意,臉上仍是笑嘻嘻的。   聽了楊國柱與虎大威的話,王斗這才想起這將官是誰,便是署都督僉事,大同鎮總兵官王樸。   王斗仔細打量他,這傢伙年輕得過份,身居總兵官高位,卻還年不到三十。不過王斗知道,與楊國柱,虎大威一刀一槍積功至總兵官不同,這傢伙職位卻是買來的。   他們王家是山西首富,家內一大幫子侄官位軍職,基本上都是靠買。   歷史上王樸也是個紈褲子弟,殺敵不行,殺良冒功倒有一手,崇禎九年他領軍入援,號稱砍了一千多顆清兵首級,九成九是良民腦袋。松山之戰他第一個先跑,最後被皇帝下旨處斬。   他說話中夾著一股商人的味道,連身上盔甲都頗為華麗,大紅大綠,色彩絢麗不說,盔頂上還插著幾根非常漂亮的翎羽。楊國柱,虎大威二人身上一副沉舊的盔甲,立時給他比下去。   王樸的扮相也很好,高大俊朗,加上身上這副華麗的盔甲,光彩照人,不明白他底細的,定會被他的風彩傾倒。他身後幾個官將,同樣一身鮮艷的盔甲,個個鮮紅的披風大氅。   不過楊國柱與虎大威都是百戰積功上位的老將,哪會看得起王樸這種花錢買來官位職務的紈褲子弟?對他神情不免冷淡,只是禮貌上與他寒暄。   王樸臉上沒有絲毫不悅的神情,他口齒伶俐,未語先笑。   王斗暗想,讓這傢伙主持什麼宴會,定會讓人產生如沐春風的感覺。   眾人進入總督行轅,便是昌平永安城內的譙樓一層,一尊巨大的鐵案已是擺在首端,案上滿是金牌,令箭等物,譙樓一側牆上,掛著一副巨大的地圖,上面用硃筆標滿了密密麻麻的箭頭符號。   進入行轅大廳內,裡面更是眾星薈萃,所見將官,儘是頂盔貫甲,一色鮮艷的披風大氅。   裡面軍職最小的,都是游擊將軍,王斗第一次感覺自己官位軍職太小。   ……   行轅內相互拜見聲不斷,昌平的援軍,除了宣大三鎮官兵外,還有關寧各鎮的官兵三萬多人,其中更有總兵官多人。僅先後進入行轅內的總兵,就有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前屯衛總兵王廷臣,玉田總兵曹變蛟,山海關總兵馬科等人。   王斗很注意打量這些人,密薊關寧那邊各將,臉上皆頗有驕悍之氣。那薊鎮總兵白廣恩,大聲與王樸笑談著,兩人相互拍著肩膀,不知在談道什麼妙事。   這種場合,王樸倒是如魚得水,應付周全。   王斗看著薊鎮總兵白廣恩,腦中閃過他的資料,初為流寇,隨混天猴為盜,後降大明,屢立軍功,松山之戰亦有斬獲。   後從吳甡剿寇,驕悍不為所用,大掠回陝西。復從孫傳庭辦賊,敗於郟縣,回保潼關。潼關城破,奔於固原,為李自成所圍,歸降,得其重用。   這傢伙,未來不可結交,王鬥心中下了判斷。   還有那密雲總兵唐通,崇禎十七年任居庸關總兵,最後也降了李自成,不可結交。   玉田總兵曹變蛟,看起來頗為年輕,不到四十,自少便隨名將曹文詔軍中效力,積功至總兵官。松山之戰後,隨前屯衛總兵王廷臣,遼東巡撫邱民仰等人被俘,持節不屈,壯烈殉國,倒是個忠勇雙全的人物。   至於那山海關總兵馬科,松山之戰時,僅看他與王樸,吳三桂,李輔明等人爭先恐後逃命,絲毫不顧忌友軍安危。不是軍閥,也是貪生怕死之徒,此人免了。   還有關寧各將那邊的副將祖寬,傳早年是祖大壽家僕。此人倒是能戰,不過此人驕橫無比,軍紀敗壞,兵馬過處不是焚燬民宅,就是姦淫婦女。便是在今年冬,因為清兵南下,他奉命師援山東,隨後濟南失守,他也褫職被逮,以失陷籓封罪處死。   對此人,自己視情況結交。   王斗忽然啞然失笑,現在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游擊將軍,卻點評起各人,判斷結交不結交起來。   行轅內各個總兵相互拜見,寒暄兩句,猜測盧督臣召見各人用意。他們這些總兵寒暄拜見,餘者各人身後的參將,游擊,則是老老實實地站著,不能如他們一樣瀟灑亂動。   王斗站在那裡,也有一些目光向他掃來,雖見王斗這麼年輕已是游擊將軍,多少有些詫異,不過見王斗生面孔一個,也沒什麼名氣,各人便懶得理會了。   忽然眾人聽頂樓急促的鼓點聲再次響起,已是第三通了。   眾人忙分兩排站立,壁壘分明,宣大各將居於左側,密薊關寧各將居於右側。然後再是兩側各鎮總兵居於上首,依副將,參將,游擊等銜排下,王斗最年輕,被擠到左側最下首。   他的上首,一個山西鎮的游擊將軍,年在三十多歲,倒是粗壯彪悍,不過他似乎很少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激動得臉色通紅。   廳內滿滿當當都是將官,不過氣氛沉凝,無人敢隨便咳嗽一聲。   腳步聲響起,從二樓下來一群人,王斗偷眼看去,只見盧象升麻衣孝服,走在最前面,臉上滿是憤懣之意。他的身旁,走著一個太監服飾的人,頭上嵌金三山帽,身上簇錦袍服,一根玲瓏玉帶頗為顯眼,滿臉得意洋洋之色。   這個太監年在四十多歲,出乎王斗對閹人的印象,他身材高大魁梧,走路虎虎有力,要不是面白無鬚,略顯陰柔,王斗幾乎以後他也是場中頂盔披甲的將官一員。   料想這太監便是總監軍高起潛了。   盧象升身後是他的親將陳安,奉著御賜尚方寶劍,隨後又是幾個太監服飾打扮的人,個個臉色陰沉,頗有閹人那股獨有的邪氣。王斗似乎聞到了一股尿騷味。   忽然一片甲葉聲響,所有人都是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向盧象升與高起潛行禮。   眾人高聲道:「見過盧督臣,見過高監軍。」   聲音有如驚雷,廳內一片凜冽之氣傳開。   高起潛嘿嘿笑了幾聲,盧象升沉著臉,來到那尊巨大的鐵案前面,又請高起潛在自己左側坐下。   高起潛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隨後陳安奉著尚方寶劍站在盧象升右下首,那幾個太監,則是陪在高起潛下側。   盧象升沉聲道:「眾將請起。」   眾將高叫道:「謝盧督臣,謝高監軍。」   又是一片鐵甲鏘鏘聲響,眾人站了起來。   隨後盧象升開始點將,完畢後,看著滿堂將官,盧象升忽然心情陣激盪,竟是說不出話來,只是眼中隱隱含有淚花。   高起潛瞥了盧象升一眼,站起身來,尖聲說道:「大伙都到齊了,咱家就說個事。」   他道:「昨日咱家同盧督臣商議軍務,盧督臣議請分兵,宣大三鎮的援兵皆歸他統領,咱家則領剩下的兵馬。國事為重,為免僚臣生隙,咱家同意了。盧督臣昨日上疏,皇上也御旨同意了盧督臣與咱家分兵。」   他尖尖的嗓音在廳內迴盪:「事就是這個事,咱家說完了,除了宣大三鎮的官兵外,餘者各將,就這拔營起寨,隨咱家走吧。」   廳內靜得落針可聞,冰冷入骨,此事突然,除了王鬥心理有所準備外,在場各人都驚呆了。   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王斗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高起潛見無人移動腳步,臉沉了下來,尖聲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都隨咱家走。」   他轉向盧象升,臉上又堆滿笑容:「盧督臣,咱家這就走了。虜騎肆虐,殺賊護都之事,還要煩勞督臣多多憂心。」   盧象升麻木地與他拱手而別,只聽腳步聲響,高起潛揚長而去,密薊關寧各地的總兵官將,也一一向盧象升拱手而別,追在高起潛身後去了。   看滿堂將官少了一大半,盧象升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憤懣悲痛,重重跌坐自己座位之上。 第218章 移駐東郊   堂內鴉雀無聲,半晌,楊國柱試探道:「督臣,督臣……」   盧象升直起身來,他極力振奮精神,看著在場眾將,他臉上滿是期盼:「本督雖與高監軍分兵,但眾將還需盡心報國,不得因兵少而氣餒。奴賊橫行京畿,殺我百姓,毀我家園,凡我大明臣子,都應同仇敵愾,力挫虜之凶丸。」   「眾位將軍,盧某在這裡拜託了!」   說到這裡,他對眾人深深一揖。   王樸首先振臂高呼:「誓死追隨督臣,殺賊報國。」   眾人紛紛叫出聲:「殺賊報國,殺賊報國。」   廳內一片高呼,看眾情激憤,盧象升眼中滿是欣慰,他道:「哨探所聞,奴賊兩翼兵會於通州河西,聖上有旨,讓我們移駐永定門郊外,力保東郊不失。眾將這就回營起寨,隨本督前往京師之東。」   眾人紛紛出了總督行轅,準備拔營起寨,走出大門外,王斗聽到右首的大同總兵王樸嘀咕了一聲:「明知道韃子兵匯於通州河西,皇帝還讓我們移駐永定門外,媽的,這不是讓我們送死嗎?」   他聲音頗低,只有密切關注他的王斗才聽到。   楊國柱與虎大威走到大門外,兩人相視苦笑,虎大威歎了口氣:「千里勤王,卻是這個結果。」   他與楊國柱抱拳而別,楊國柱一行人心情都很沉重,上了馬匹,一聲不響,便往昌平東門而去。   出了東門,到了城外,就聽城的西南方向隱隱傳來人叫馬嘶聲,紮營在那邊的關寧各將正在拔營,準備隨高起潛前往盧溝橋等地。楊國柱駐馬聽了良久,哼了一聲,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一行人風馳電掣,往宣鎮營地而去。   進了營地,就聽營內將士議論紛紛,各人聽聞關寧大軍拔營起寨,不知出了什麼事,都是人心惶惶,流言蜚語滿營傳言。   進了自己的中軍大帳,楊國柱喝道:「各將速速回營,召營內把總以上的將官議事。」   王斗飛奔回營,令中軍鼓手敲響了點將大鼓,很快的,千總韓仲,溫方亮,幾個部下把總官,營部直領官遲大成,鍾調陽,趙瑄,李光衡,溫達興等人趕到。   眾人皆披掛整齊,將一個大帳擠得滿滿的。   王斗雙目一掃,各將已是到齊,他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就道:「奉督臣之令,我等隨軍前往永定門外,眾兄弟這就隨我前往軍門大帳,商議移師事務。」   韓仲搽著手歡喜道:「奶奶的,總算要打仗了,憋在這昌平外,忒是無聊。」   餘者各人都沒說什麼,王斗叫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   出征在外,各人早做好一切心理準備。   王斗領了一大群將官進入楊國柱的中軍大帳,此時楊國柱第一通點將大鼓剛剛敲落。   見王斗等人已是進來,楊國柱深深地看了王斗一眼,侍立在他左側的中軍官郭英賢對王斗裂嘴笑了笑,對王斗豎起了大拇指。   王斗對楊國柱拱了拱手,便站在大帳右側一語不發。   第二通鼓響時,宣府參將張巖領了一大幫頂盔披甲的將官進來,見王斗早已到達,不由深感意外。瞥了王斗一眼,對楊國柱拱了拱手,站在大帳左側去。   第三通將鼓剛剛敲響,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領人匆匆趕到,二人急急的擠到王斗前面去,隨後各中軍,千總,把總,依軍職在帳兩旁密密排下。   第三通鼓落,楊國柱站了起來,緩緩掃視大帳兩側,各將所領官將,他都是心中有數。   見眾將到齊,他沉聲道:「今早督臣召各軍門將官行轅議事,督臣己與高監軍分兵,我等宣大兵馬,由督臣統領。督臣有令,東奴兩翼兵匯於通州河西,我們宣鎮兵馬,隨大同鎮,山西鎮兄弟部隊一道,皆移駐東郊永定門外,眾將沒有疑惑的,這就隨本軍門拔營起寨,前往東郊吧。」   他的話一出口,帳內就如炸了鍋一般。   張巖,李見明,溫輝等人回營後,並沒有說清今早之事,只是急急召令各將,隨他們前往中軍大帳議事。猛然聽聞這個事情後,各人部下,哪有不吃驚的?   眾人早在營中,便聽聞關寧大軍拔營起寨,都不知出了什麼事,正在驚異交加,再聽了楊國柱的話,很多人便喊出來。   「我等好好的在昌平,怎麼就要前往東郊了?」   「盧督臣為何與高監軍分兵?」   「通州離東郊不過幾十里,那邊有好幾萬韃子大軍,我等這些人馬前往後,不是狼入虎口麼?」   「開拔起寨,糧草器械可是充足?」   ……   一片喧嘩聲中,只有王斗部下各人默然不語。   見帳內諸將如此,楊國柱大怒,他正要喝斥。   忽聽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到東郊好啊,通州那邊好幾萬韃子兵,夠老韓我殺一陣了。」   又聽一個溫文,頗有磁音,略帶一絲玩世不恭的聲音響起:「韓兄弟說得好,不過你不要殺得太狠了,給老哥我留一些。」   二人的聲音在帳中迴盪,眾人一怔,喧嘩聲立時停止,他們目光看向說話處,卻是大帳右側那年輕游擊將軍王斗麾下兩個千總,一個叫韓仲,一個叫溫方亮的。   二人身上皆披著精良的鐵甲,外披鮮紅的披風大氅,一個粗壯魁偉,一個俊美英姿,風彩各有不同。見眾人目光注目自己身上,韓仲更是洋洋得意,顧盼自雄。   冷哼聲不斷,只有王斗與部下幾個把總嘴擒笑意。   楊國柱也是讚賞地看了韓仲與溫方亮一陣,目光又在沉穩站立的王斗身上轉了轉,喝道:「督臣決意己下,我等身為官軍,隨從殺賊便是,哪來的這麼多嘮叨?」   他嚴厲地道:「本軍門己決意隨督臣前往東郊,眾將都需凜然遵從,敢有畏縮抗令者,軍法處事!」   雖然楊國柱沒有直領張巖、李見明、溫輝三人,但他在宣府鎮威望素著,戰時三人也受他節制,聽楊國柱這樣一說,眾人都抱拳高聲道:「謹遵軍門之令。」   鐵甲鏘鏘,眾人同心之下,帳內又恢復了那股凜冽的氣勢。   楊國柱滿意地點了點頭:「眾將這就回營,拔營起寨,前往東郊!」   ……   很快的,宣大三鎮的官兵相繼拔營,一片人叫馬嘶,關寧各鎮的將官已經相繼隨高起潛走了,留下一大片空蕩蕩的營寨。   連盧象升的督標營,各軍匯於昌平西門外,黑壓壓的一片似乎鋪滿大地。   盧象升的督標營先至,隨後宣府鎮的官兵到達,居於督標營的左側。再接著虎大威的山西鎮官兵到達,居於督標營的右側。最後大同總兵王樸,領著自己軍馬急急趕到。   王斗舉目看去,天地間一片盔甲與馬匹的海洋。   來援的督標營,三鎮總兵的正兵營大部分都是騎兵,各鎮下來援的參將與游擊,也有一部分是騎兵。   這一萬幾千人,人人有馬,人人有甲,不是鐵甲就是棉甲,各人還有鐵盔。明軍尚紅,各馬軍大多甲上塗漆,望眼望去,一片火紅的顏色,各人的翎羽在寒風中飛揚。   而且這些馬營使用的火器比例很高,督標營與正兵營中,至少各有鳥銃數百門,三眼銃快槍數百桿,虎蹲炮數十位,火箭上萬隻。馬營身後,是他們密密麻麻的騾馬輜重,內備大量的彈藥拒馬等物,野外遇敵結成方營時,數百副拒馬就可以將他們密密包圍保護起來。   王斗還看到督標營的輜重隊後面,擺放了大量的火炮,除了一部分的佛狼機火炮外,還有好幾門的紅夷大炮,王斗估算那些應該是六磅炮與三磅炮,每門炮,都需要好幾匹騾馬拖拉。   王斗無聲地歎了口氣,大明的戰兵營中,都是職業軍人,論起武器裝備也不會差,為何對清兵的戰事中,屢戰屢敗呢?   放眼周邊,似乎無邊無際的軍馬,在王斗的左側,是宣鎮總兵楊國柱的軍兵大部。   楊國柱身披鐵甲,騎在一匹強壯的戰馬上,他的身旁,一桿大旗高高豎起。旗桿一丈五尺,黃心紅邊,飾有纓頭雉尾及八尺五寸的號帶,六尺長的梯形旗面隨風飄揚中,隱隱現出一個大大的楊字。   他的身旁,是他本部的幾個千總,各有認旗,或紅心藍邊、或黑心白邊、或藍心黑邊,旗幟一目瞭然。每個千總策於馬上,個個頂盔貫甲,身材粗壯,給人一種強悍的感覺。   可以看出楊國柱長於軍伍,他部中官將,除中軍,千總,把總各有認旗外,各個管隊與甲長,也各有自己的背旗與盔旗,而且列陣完備,想必指揮時定可如臂使指。   放眼看看右邊的督標營,同樣如此,而且強悍齊整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斗自認來自後世,見多識廣,此時眾軍雲集,群星薈萃,王斗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很多。   同時他心下雄心奮起,有朝一日,自己未必不能位列其班,至少今年這場戰事中,自己定可聲名鵲起,讓敵我雙方不敢小瞧自己的存在。   ……   馬蹄聲響起,盧象升一行人策馬奔出城來,盧象升仍是麻衣孝服,騎在一匹神駿非常的白色戰馬上,卻是他心愛的戰馬五明驥。他手上提著一把精鐵大刀,怕有幾十斤重。   人言盧象升富有勇力,每戰身先士卒,勇猛非常,果然名不虛傳。   盧象升身後,跟著他的忠僕家人顧顯,還有掌牧官楊陸凱等人,又有一大幫的軍中幕僚贊畫。   盧象升策馬狂奔而來,數萬將士,都是一言不發,緊緊盯著他的身影。   看著場中列陣靜待的將士,盧象升眼中露出感慨的神情,奔到軍前,他忽然勒緊馬韁,一陣戰馬的嘶鳴,五明驥前蹄高高揚起,隨後又穩穩停了下來。   盧象升猛然轉過頭去,看著身後的昌平城,往事歷歷在目,盧象升似是癡了。   他回過身來,一揚手中大刀,大喝道:「出發!」 第219章 石橋之戰(上)   崇禎十一年十月二十日,京師,永定門外。   王斗幾千兵馬隨大軍出發,於昨日到達了永定門外,防守永定門到右安門一帶的京營官兵是五軍四營、神樞三營、神樞四營、神機五營的幾個參將游擊。   清兵幾萬人就在幾十里外的通州,每日哨騎不斷,各營雖裝備了大量的戰車、拒馬、火炮等物,不過諸營將士還是惶惶不可終日,每日都有大量的營兵逃亡。直到盧象升領著宣大三鎮的官兵到來,他們的情緒才略為穩定下來。   他們強烈要求神勇無敵的宣大兄弟擋在前面,盧象升也不推辭,沿著兩個城門一帶,各離城約十里,將宣大兩萬多官兵佈防下來。   王斗的三千多人,被佈置到了後世的亦莊之地,這一帶都是平原,河渠眾多,土地肥沃,本是京畿附近村鎮密佈之所,只是崇禎九年,這一帶的村落便被清軍焚燒過一次。   兩年過後,清兵再次來臨,百姓新建的家園,再一次被清兵焚燬。王鬥到了亦莊時,周邊村落不是仍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便是殘留輕煙的殘垣斷壁,倖存的百姓,只是扶老攜幼的逃入京城之內,一邊回望家園大哭。   王斗領軍到這時,一群驚恐的老百姓正從這邊逃離,看到王斗的幾千大軍,更是害怕得逃得遠遠的,王斗分明聽到幾個人在嘀咕:「這些狗官兵,殺韃子沒本事,禍害老百姓倒厲害。」   當時韓仲與謝一科大怒,就要策馬上前,將那幾個膽大妄為的多嘴之輩揪出。   王斗嚴厲制止他們,說道:「我們是來守護京師,保護老百姓的,不是來此與他們爭口舌之利。有這心思與幾個百姓計較,不若留些力氣與韃子作戰。況且,很多官兵不像話,怪不得老百姓口出怨言。」   清兵持續對東郊騷擾,很多京營官兵潰散逃離後,他們三五成群,遇到清兵哨探望風而逃,但是遇到逃難的百姓則如狼似虎,搶掠財物,奸辱婦女,其手段比清兵好不到哪裡去。   王斗初到亦莊地界,就遇到十幾個潰兵搶掠百姓,王斗大怒,將這十幾個潰兵擒下,不理他們的哭喊威脅,將他們盡數斬首。   亦莊這個地方,左邊是一條頗大的河渠,一直流入京城之內,河渠那邊,便是宣府鎮游擊將軍李見明駐防之地。河渠右邊不遠一個小小的丘陵,上有一火路墩,當地人稱為燕墩,墩台高約八米,周邊墩牆幾十丈,此時幾個守護的墩軍早已不知所蹤。   離河渠幾十丈,緊挨墩台左側,便有一條蜿蜒的官道。   官道寬一丈多,上面佈滿了年深月久的車轍印痕,墩台前面約十丈的官道上,撘著一座小石橋,河水早已乾枯,河兩岸密密的都是麥田,快要進入寒冬,麥田東倒西歪的鑽出一些秋時播下的禾苗。麥田一直蔓延燕墩右側,直到幾里外,又是一條深深的河渠。   小石橋的那一端,立著一塊快要傾倒的石碑,碑文早模糊不清,只有落款隱約可見「大明成化年立」幾個大字。   在這周邊幾里,便是這條官道好走,餘者不是田地,就是河渠,或許步兵與騎兵可以從空蕩蕩的田地通行,但要拖拉什麼車輛輜重,非走官道不可。   從燕墩沿著官道往京師方向行一里,沿著官道右側,有一個小小的村堡,堡內早已空無一人。   怎麼說該堡堡牆也高達兩丈,放眼周邊村落,只有這個小堡毀損最不嚴重,正好在王斗駐防之地,卡在官道要口上。王斗立時不客氣地佔了,那個燕墩與石橋,王斗調派了韓仲麾下一個火銃隊防守,晚上歇息的時候,幾十個人,將一個火路墩擠得滿滿的。   餘者各人,全部移駐於堡內,同時王斗派出大量的夜不收,哨探敵情,緊急測繪這一帶的地圖地形。   相比野外紮營,住在堡內當然方便,防守也非常有力,如果清兵蠢得圍攻自己村堡的話。連騎兵在內,自己營中一大半的火銃兵,王斗有信心,至少可以擋住兩萬清兵的大舉進攻。   王斗只擔憂自己的糧草問題,他從保安州帶來的糧草本就不足一月之食,再分給宣府鎮友軍四百石糧草,餘下的糧草,只夠十日之食。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幾天沒吃的,自己帶來的強兵,戰鬥力便急速縮小一大半。   昨日下午到達亦莊地界後,王斗就在村堡的四面到處察看,今日一大早,王斗又領著軍中各將四下巡視,左右兩處河渠,堡前堡後,他都仔細看過了。   此時他更是領著眾人來到燕墩前面,又爬上墩台四處眺望。往通州方向看去,那邊一望無際的都是平原,可見一些被清兵焚燬村落的火光煙塵。往身後看去,隱隱可見北京城那雄壯的身影。   這場仗才剛剛開始啊,王斗望著通州方向,神情有些癡了。   墩台上寒風凜冽,快十一月了,天氣越發的冷,王斗無意裹緊衣甲,只是站那裡一動不動。   身後傳來韓仲與溫方亮的議論,韓仲道:「這煙墩不錯,帶上那石橋,最少可以擋住韃子數百大軍。」   溫方亮道:「京畿之地的村堡就是建得厚實,我們那駐防的村堡,如果有糧草,子藥充足,便是守上一個月也無妨。」   韓仲道:「就怕糧草快要不足了。」   跟著王斗感覺韓仲熱呼呼的氣息噴到自己脖上,身旁探出韓仲粗大的頭顱,那雙牛眼頗為期盼地看著王斗:「將軍,您說,高公公會拔給我們充足的糧草嗎?」   王斗苦笑了一聲,通州被佔,漕糧斷絕,京城的糧草供應就更為困難了。更不要說分兵之事己起,看來高起潛與楊嗣昌與盧象升對上了,如果糧草供應充足的話,盧象升也不用遠走真定,千里乞糧了。   昨日宣大三鎮的官兵到達永定門外,高起潛雖象徵性的給盧象升撥來一批糧草,不過杯水車薪,宣大三鎮的官兵,根本吃不了幾日。   王斗沉聲道:「指望高公公供給糧草,還是不要期望太高……」   他搖了搖頭,冷笑地說出了自己的後半句話:「好在韃子兵那邊盡多糧草。」   「等溫百總領夜不收兄弟回來再說吧!」   ……   崇禎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上午。   燕墩石橋,一大早,這裡就熱鬧起來。 第220章 石橋之戰(中)   守護燕墩與石橋的,是韓仲麾下丙總甲隊隊官田啟明。   田啟明曾是州城千總田昌國麾下家丁甲長,崇禎十年下,在盧象升視察保安州城後,田昌國當機立斷,讓自己親將田志覺統領家丁百人,投靠了王鬥。   果然沒有讓田昌國失望,到了現在,千總韓仲部下三個把總之中,鍾顯才,楊通,田志覺。田志覺就位列其一,領一個把總幾百人的兵力,雖說大部分都是去年新練就的新軍,但這些總內的軍士,可說個個強於自己往年的家丁,自己子侄前途光明啊。   田昌國老懷大慰,暗自慶幸當年的選擇沒有錯。   新軍練成後,一系列的剿匪作戰,田啟明立功不少,被田志覺舉薦為管隊官,報上去後,很快批復下來,田啟明擔任乙部丙總甲隊的隊官,領一個隊七十四人的兵力。   在燕墩與石橋的防禦中,田啟明與隊副黃蔚商議,黃蔚建議一個隊六甲兵中,四甲兵佈置在橋頭後側,其中一甲刀盾兵,三甲火銃兵,餘者兩甲火銃兵佈置在火路墩上。   在橋頭這邊,堵上了幾輛獨輪戰車,戰車側立,朝橋的那面,轅條上插上了防護的硬木挨牌,足以抵擋清兵射來的利箭。在戰車前面直到橋頭那邊,還撒滿一地的鐵蒺藜,銳利的尖刺朝上,閃著滲人的寒光。   石橋燕墩這邊的地形,從左邊一直到河渠,兩岸都是陡峭,不易通行。   右邊雖是平緩,河水乾枯了也容易通行,不過身後十丈遠就是火路墩,火力遍及周邊百步之內,若是清兵敢從那邊過來,火路墩上的兩甲火銃兵,便會讓那些膽大妄為的韃子兵吃不了兜著走。   黃蔚曾是老軍中的伍長,參與對韃子兵的惡戰,以田啟明管隊官之位,也要重視黃蔚的意見。況且如此佈置,他一點也挑不出毛病來。這樣的防護,可以最大限度發揮舜鄉軍火銃的威力,田啟明當下欣然同意。   昨日到達燕墩後,二人便分工合作,田啟明領四甲兵守橋,隊副黃蔚領兩甲兵守火路墩,倒也合作愉快。   昨天一天沒事,今天一大早,田啟明便精神抖擻地從火路墩內起來,在幾個護衛的協助下,他披好自己的鐵甲,將一頂羊毛小帽戴到自己頭上,然後再戴上鐵盔,有了內帽,原本頭上那股冰冷寒意大大減少。   最後田啟明穿上羊毛大衣,戴好手套,又將自己那桿代表管隊官的背旗插好。   他雙拳猛地向下一抖,威風八面地掃視了自己身旁四個護衛一眼:「小子們,準備好沒有?」   四個護衛個個挺胸凸肚,齊聲大吼:「準備好了。」   田啟明學游擊將軍王斗的樣子,很有氣勢地一擺,嚴肅地道:「出發!」   五人昂首挺胸出了房門,一股要命的北風兜面而來,五人齊齊一抖,一個護衛小聲罵道:「媽的,什麼鬼地方,比保安州冷多了。」   「嗯!」   田啟明嚴肅地掃了他一眼:「身為我保安官軍,區區寒意算什麼?不要說霜雪天地,便是將軍一聲令下,面對刀山火海,我等眉頭也不得皺一下。」   四個護衛齊聲道:「田管隊忠肝義膽,我等欽佩!」   田啟明心下暗罵一句鬼天氣,一手按著自己腰刀,另一隻手頗有規律地擺動著,領著自己四個護衛,昂然上了火路墩圍牆處。到了這裡,更是寒氣逼人,垛口上可以看到一些殘霜,寒風一陣接一陣。   懸樓上,隊副黃蔚如泥塑木雕般立在寒風中不動,只是凝神對通州那方眺望。   在他周邊,一些火銃兵正在墩牆上來回巡視走動。黃蔚同樣鐵甲大衣,背上插一根比田啟明略小的背旗,聽到腳步聲響,見是田啟明,他抱拳施禮:「見過田管隊。」   田啟明親熱地將他扶起來,說道:「怎麼樣,老黃,有什麼動靜沒有?」   黃蔚搖了搖頭,田啟明也是同樣看向火路墩外,無邊無際的一片黃土曠野,除了幾棵樹在寒風中抖動外,什麼也沒有。   田啟明心下暗暗失望,心想:「韃子兵怎麼還不來?」   田啟明在新軍操練時,聽多了老兵吹噓與清兵的作戰,不免心裡癢癢的,與馬賊土匪戰了多次,還不知道與韃子兵作戰情形如何,他迫切想印證一下自己的武力。更不要說王斗軍中以與清兵作戰軍功最厚。   他與黃蔚說了幾句話,便領著幾個護衛出了墩門。   燕墩的墩門位於西側,就在官道旁邊。從官道到石橋處,守護石橋的四甲軍士密佈在這裡,他們或是聊天,或是眺望,或是圍著路旁的幾個火堆烤火。收集來的枯葉枯枝在火中啪啪聲響,也驅逐了一些寒意。   除了那甲的刀盾兵外,三甲的火銃兵,閒聊的同時,還在細細護理自己心愛的火銃,用一塊輕柔的軟布拭擦烏黑厚實的銃身。或是用細布包裹搠杖,作著膛內的清護工作。   王斗現在的火銃,火藥池上有可以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像這樣的寒風天氣也可以作戰。又使用顆粒火藥,百步之內,可以殺死一切不披甲或是披一層甲的清兵們,七十步內,可以打破他們身上披的多層重甲,若非還需連上一根礙手礙腳的長長火繩,真算是一種非常完美的火器。   見田啟明大步過來,橋頭眾軍士都是起身向田啟明施禮,田啟明滿意地看著自己的部下,這些火銃兵,個個八瓣帽兒鐵尖盔,身上同樣穿著紅棉羊毛大衣,內著胸甲,腰間皮帶上還別著腰刀。   由於營養良好,訓練嚴格,他們個個粗壯,又經過多次剿匪作戰,已經算是合格精銳的軍士。如果再經歷幾場與清兵惡戰,想必氣質上更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親熱地拍著身前各軍士的肩膀,這個舉動,也是他從游擊將軍那學來的。他高聲道:「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不要一個不留情,就讓韃子兵悄悄摸了過來。」   眾軍士大笑:「田管隊,我們只怕韃子兵不來,早就等著他們了。」   一片嘻笑中,守橋的四個甲長也是上前拜見田啟明,他們三個火銃甲的甲長,一個刀盾甲的甲長,每人背上插著小旗,比田啟明與隊副黃蔚的背旗小一些。   田啟明看了刀盾甲的甲長一眼,這是個粗豪的漢子,他原是老軍軍士出身,他麾下的一甲兵,個個身著全甲,手持大刀大盾,作為敵軍逼近時的主戰之用。此時那些刀盾軍士圍著官道右側一堆火,正在大聲談笑著。   與幾個甲長說了幾句話,田啟明凝神看著石橋那邊,視野廣闊,官道兩旁只有稀稀拉拉一些樹木,左右兩側都是黃土曠野,隱隱可以看見周邊一些鄉落痕跡,就是不見清兵來臨時的大片煙塵。   田啟明嘀咕一句:「難道今日又要白等?不管他,吃了早飯再說。」   他按著腰刀,沿著石橋與火路墩之間的官道轉了幾圈,隊內的幾個火兵擔著幾桶熱騰騰的早食來了,立時橋頭熱鬧起來。熱呼呼的麵條,還有用肉乾煮開的肉脯,讓各人吃得不亦樂乎。   寒風中烤著火,吃著熱呼呼的飯食,各人份外覺得愜意,田啟明與幾個甲長坐在一起,連吃了幾大碗的麵條,這才滿足地放下碗,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肚道:「真是舒坦,這麵條有韌勁,有嚼頭,我們隊內幾個火兵不錯。」   那刀盾甲的甲長也是吃得唾沫四濺,高聲道:「兄弟們都吃飽喝足了,如果韃子兵上來,正好飯後活動一下。」   餘者三個甲長也是大笑,忽然一個甲長呆呆地看著橋頭那邊方向:「老楊啊,真的被你說中了,韃子來了。」   田啟明幾人猛地跳起來,極目遠處,果然見曠野那端,一大團的煙塵正往這邊滾滾而來。這一大團煙塵,只有清兵大股騎兵的快速奔馳,才會騰起如此的煙霧。   田啟明厲聲道:「戒備,準備作戰。」   他心中熱血沸騰,只覺全身鮮血都滾燙起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橋頭四甲軍士緊急集合起來,三甲火銃兵在寒風中列隊戰車之後,一甲刀盾兵,守護在橋頭右側,防止清兵從河岸過來。與此同時,燕墩上也傳出警訊,顯然他們看到了清兵的來臨。   田啟明聽到隊副黃蔚的喝令聲,讓火路墩上兩甲火銃兵戒備,啪的一聲響,火路墩上冒出一團煙霧,卻是隊副黃蔚鳴響了手銃,向身後的村堡警示,隨後啪啪的手銃聲響不斷,沿途伏路軍士,將這個警報,一路傳回了村堡之地。   ……   那團煙塵越來越近,終於,田啟明看到一桿紅色外鑲白邊的大旗出現在自己眼前,隨後一大片紅白旗幟緊隨而來,寒風中獵獵飛舞。在密密麻麻的旗幟下面,儘是身披紅色盔甲,外鑲白邊的騎士,烏黑尖高的盔頂上,火紅的盔纓飄揚。   「韃子兵鑲紅旗的軍隊。」   一個火銃甲甲長叫出來。   「兄弟們,沉住氣!」   田啟明高聲叫道。   他聽清兵的馬蹄聲越來越響,似乎大地都在鐵蹄的擊打下震動,他的心臟猛烈跳動幾下,暗罵了一聲:「媽的,這韃子兵比起山匪馬賊來,果然就是不一樣。」   他環顧左右,還好,眾軍士雖然驚異,很多人不由自主發出粗重的喘氣聲,但神情還算沉著。   而且這條石橋是官道唯一過道,石橋上堵滿了獨輪戰車,還有撒滿一地的鐵蒺藜,田啟明也非常相信自己隊中軍士的火銃,韃子兵衝不過來的。   那些鑲紅旗的清軍騎兵呼嘯而來,他們的軍隊前面,還奔著一些哨探,似乎看到橋頭這邊的情形,他們驚異的同時,也飛奔回去,很快的,那些清騎放緩了馬步,最後在離石橋一百五十步外停了下來。   這個時候,那些清軍騎兵看得更清楚了,個個明盔暗甲,應該是內中鑲嵌鐵葉,每個人棉甲上都釘著粗大的銅釘,將領的胸前,則有蹭亮的護心鏡。除了高高的鐵盔紅纓外,每人的衣甲都是鮮紅,外鑲嵌白邊的棉邊。   他們個個身材粗壯,穩穩策於馬上,隱隱可見他們滿帶戾氣的臉容,上面滿是驕橫之色。似乎奔得累了,又大冷的天氣,他們身下的馬匹不住打著響鼻,口鼻中噴著濃濃的白氣。   田啟明粗粗估算一下,又依墩台上傳來的情報,那些鑲紅旗的韃子兵應該都是啥阿禮哈超哈營的軍士。出兵前,上官曾給他們解釋過韃子兵的新軍制,現在韃子出兵,已經不是依照啥牛錄來進行了,而是分為三大營,啥巴牙喇營,阿禮哈超哈營,噶布什賢營等。   這名字就是柪口,韃子就是韃子,沒學問,取名字也這麼古里古怪的,田啟明撇了撇嘴。   不過他心中在罵,眼中卻是看得仔細,對面約有五、六百個韃子兵。看他們兵力不多,卻打著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上官曾說過,現在韃子出征,由牛錄章京統兵的,會加甲喇章京銜,看來對面就是一個加銜的牛錄章京了。   田啟明估計對面只有兩、三百個披甲兵,其中最多上百個馬甲兵。韃子統一軍制後,每牛錄抽巴牙喇兵十七人到巴牙喇營,抽噶布什賢兵幾人到噶布什賢營,抽步甲馬甲幾十人到阿禮哈超哈營,由各旗原來的牛錄章京與甲喇章京領兵。大至五十人一隊,軍官仍稱分得撥什庫,十人設什長,稱壯達。   對面最多三百個披甲兵,餘者是跟役輔兵,估計一步甲有一輔兵,一馬甲有兩輔兵,輔兵中一些顯然是身著不鑲嵌鐵葉棉甲的旗中余丁,這些人雖也持刀拿搶,但在自己火銃猛烈打擊下,只有送命的份。   更有一些各兵家奴,阿哈、包衣啥的,只是作為雜役、炮灰使用,根本沒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   盤算到這裡,田啟明心下安定下來,自己一隊兵七十幾人,個個都是戰兵,一對三,有橋頭,有戰車阻礙,有犀利的火銃,今天就給這些韃子一點顏色看看。   他還有些驚訝地看著對面清軍騎兵,那些披甲兵個個有馬不說,連他們身後那些跟役雜兵,也個個有馬,這些韃子很富啊。   ……   在村堡上,王斗也是凝神看著橋頭那邊的動靜。   溫方亮道:「將軍,火路墩那邊傳來消息,韃子騎兵幾百人逼來,要不要派些援軍去?」   王斗搖頭道:「區區幾百奴騎,不必在意,想必守橋守墩的將士可以應付。」   韓仲站在王斗的旁邊,深以為然。   王斗對身旁的李光衡吩咐道:「李把總,你準備一下,等那些進攻石橋的奴騎敗退後,你立時領你麾下的騎士,策馬追擊。」   李光衡大喜,高聲領命而去。 第221章 石橋之戰(下)   對面那甲喇章京越眾而出,他也看清了石橋煙墩的守護情況,先是驚異,隨後眼中露出輕蔑不屑的神情,就這幾十個明兵,也敢阻攔自己大清國鑲紅旗的數百大軍?明國狂妄之徒還真多啊!   再看對面軍士手中一色的鳥銃,他更是大笑出來,明軍的火銃,破甲威力小不說,還容易炸膛。而且這種寒風天氣,引藥容易被風吹去,更沒有幾門可以打響。   自己只需派出一些勇士,衝入對方五十步之內,用強弓利箭射殺壓制,清除蒺藜戰車後,接下來就是一面倒的屠殺了。   自己要事在身,石橋的明國守軍,只是行軍途中一個意外插曲罷了,料想用不了幾刻鐘就可以結束戰鬥,將這些膽大妄為的明軍盡數殺死。   那石橋不過一丈多寬,官道同樣不寬闊,鋪不開多少人。那甲喇章京也不廢話,速戰速決,他一陣呼喝,立時軍中兩個分得撥什庫領命而出。   他們一陣高叫,清軍中一批人下馬,兩個分得撥什庫各領一隊兵,在大軍前面略一整隊,隨後一隊人沿官道往石橋,一隊人下了官道,沿麥田往右面河岸而去。決意兩路包抄,一鼓作氣,將這石橋攻下。   寒風中,那些清兵緩緩逼來,在清兵列陣時,守橋的三甲火銃兵,早已裝填好各自的定裝紙筒彈藥,點燃了火繩。   橋上原本堵著一些獨輪戰車,轅條上插著硬木挨牌,相對橋那邊,橋這邊的官道會相對寬闊一些,可以容納一排一甲十一人並立,第一排的火銃兵就將自己火銃穩穩架設在挨牌上,當然相對對面略窄的官道橋面,這邊一排兩旁的幾個火銃兵,等於是側射的火力了。   見清兵不斷過來,田啟明感覺自己全身發燙,嘴巴發乾,口中卻是沉聲道:「兄弟們,穩住了。」   「等韃子進了射程再打!」   看了看從官道與右面河岸上逼來的兩隊清兵,果然如軍中老兵所說一樣,韃子兵作戰,向來是兩重甲兵在前,輕甲善射之兵在後。從官道上逼來的一隊韃子兵,前面幾人份外粗壯,他們左手上持著巨盾,右手上拿著紅漆長刃大刀,又或是半月短柄斧。露出的神情中,個個凶神惡煞。   看他們身上鼓鼓的樣子,就知道披了雙層重甲,外層鑲鐵棉甲,內層精良的鎖子甲。與這些人一樣盔甲裝備的,還有一些手持鐵製長柄挑刀、虎牙刀或是虎槍,長槍的人,每人的槍下,都有幾寸長的鐵樽。   料想這些人就是韃子兵中的馬甲了,田啟明還看到一個格為矮壯之人,盔上黑纓,身後高高的背旗,料想這人定是韃子兵中的分得撥什庫了。他身上最鼓,料想穿了三層重甲,胸前一個明亮的護心鏡。   他身旁隨了幾個家奴,個個同樣身披雙層重甲,手上提著粗大的長刀長槍。   隨在這些人身後的,有幾十個身穿鑲鐵棉甲,手持勁弓的人蓄勢待發,想必就是韃子中的步甲兵了。其實這隊清兵人人有弓,每人馬上也長短兵器必備。不過此時取弓在手的,就是後面這些人。   他們緩緩逼來,雖一聲不響,但那股沉重的壓力,還是讓田啟明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他只是吩咐身旁的幾甲火銃兵穩住,不要急於開火。又不停對河岸處張望,看來那隊韃子兵快到河邊了,橋這邊有自己一甲的刀盾兵防守,火路墩上,還有兩甲的火銃兵防守,沒什麼可擔心的,不過心中那股壓力,還是讓他盼望韃子兵快點進入自己火銃射程之內。   橋頭這三甲火銃兵,都是去年新練就的新軍,雖與匪徒作戰多了,平日也聽多了軍中老兵對韃子的不屑一顧,不過韃子兵威名赫赫,初次接戰,還是免不了緊張。   好在舜鄉堡平時嚴酷的訓練發揮了作用,雖是韃子兵一步步逼來,各人還是一聲不吭,只等待他們進入自己射程之內。不時又看看手上的火繩,注意它不要熄滅。   官道上攻橋的這隊清兵,那分得撥什庫領軍從一百五十步外一直逼到了百步之內,橋那邊的明軍還是一聲不響,他心下有些疑惑,該處的明軍怎麼如此沉得住氣,依他與明軍作戰的經驗,往往對方的火器沒等自己進入射程就忍不住胡亂開火,這些明軍……怪了。   容不得他多想,已經進入百步了,他一聲暴喝,該隊清兵齊聲吶喊,加快腳步,往橋面猛衝過去。   到了這時候,田啟明忽然平靜下來,冷靜地看著那些韃子兵衝近,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就是現在!   田啟明猛地一聲大喝:「開火!」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響起,可以看到前面幾個最粗壯的馬甲兵手上巨盾被彈丸破開,他們身上的重甲,冒出一股股血花,踉蹌著被一個個打翻在地。   「放!」   根本來不及多想,第一排火銃兵退下後,第二排又接著上前,十一桿火銃對著官道橋面上的清兵,根本不用怎麼瞄準。只要扣動板機,對面就會有韃子兵倒下。   「放!」   第二排火銃兵退下,第三排上前,又是大股的硝煙噴射而出,一個個衝上來的清兵,尖叫著被打翻在地,彈丸破開他們的甲冑,急速地在他們體內翻滾著,將他們的內臟攪成一坨稀爛。   只要不被打中頭部,頭彈清兵難於立時便死,難以形容的痛苦讓他們滾在地上慘嚎,馬甲兵的等級,也抑止不了肉體的痛苦,他們不顧一切地哭叫起來。   一個馬甲兵捂著自己的小腹,那裡垂下一堆腸子,他踉蹌衝入橋內,卻踏上了橋面佈滿銳利尖刺的鐵蒺藜上,他一聲大叫,猛然翻滾跳入橋下面的河水中,重重摔在河面上。   河水已經乾枯得淹沒不了他橫摔入河的身體,那馬甲兵被冰冷的河水一刺激,清醒過來,他吃力地爬行數米,最後全身無力,靜靜地躺在河水中一動不動,只將這一截的河面染得通紅。   「放!」   原先第一排火銃兵已經裝彈完畢,又開始上前對著橋面射擊,銃聲中,橋這邊一大片白色的煙霧,就算寒風一陣接一陣,也不能立時將煙霧吹去。刺鼻的硝煙味讓田啟明略為清醒些,他聞到一股一股從橋那邊傳來的血腥味。   透過煙霧,可以看到那邊韃子兵的眾生百態,橋面橋口上堆滿屍體與受傷一時不死的韃子兵。餘下的人已經被打蒙了,有的人抱頭亂竄,想找個地方遮掩一下,有的人則狂叫著衝來,不小心踏上了橋面佈滿銳利尖刺的鐵蒺藜,立時蹦跳著淒厲長嚎,越是蹦跳,踏上的鐵蒺藜越多,惡性循環,最後不是跳入河中,就是被火銃打死在地。   田啟明估計該隊韃子兵的馬甲已經被一掃而空了,前面那些手持巨盾的馬甲兵第一時間被打死,隨後跟上來的那些韃子馬甲也好,步甲也好,都處於自己火銃隊的強力打擊之下,加上每排兩側的火銃兵,可說都是側面射擊,就更沒有他們的躲藏之地。   該隊的一些韃子弓手,不是抱頭鼠竄,就是在後狂叫著拚命放箭,恐慌中他們射來的箭只,沒有絲毫準頭不說,田啟明這邊的火銃兵,有戰車挨牌遮蔽,各人還有八瓣帽兒鐵尖盔,一些亂飛的箭矢,根本不用理會。   看來韃子兵也就這兩把刷子,田啟明長笑出聲:「痛快,痛快!」   自己火銃破雙甲能力在七十步,而且裝填子藥快速,可以一輪接一輪不斷絕。石橋這邊的戰鬥已經沒有懸念,韃子兵決對衝不上來。田啟明將注意力投放到河岸那邊。   此時火路墩上也是傳來一陣接一陣的火銃聲,那右邊河岸摸上來的那隊韃子兵,被墩上的排銃一個個打翻在地,如亂竄的老鼠一樣,亂成一鍋粥。   舜鄉堡火銃有射程與威力優勢,站在火路墩上射擊,也有地理優勢,居高臨下,掩護方便。而那隊從河岸包抄的清兵,從河岸上,河面上射箭極不方便。離得近,有火銃射來的危險,離得遠,弓箭的威力弱小,甚至射不到火路墩之上。   況且這一帶地勢平緩,任何一個地方,都在火路墩軍士的注目之下,沒有任何一個死角,想找個遮掩的地方都沒有。   該隊清兵狂呼亂叫,卻是一直衝不過火路墩上兩甲軍士射來的火力網,只要墩上有火銃聲響起,身旁兄弟,就一個個身上冒出血霧,翻滾在冰冷的河面上。   不論身披幾層甲,都不能給自己帶來保護,這種巨大的恐懼感,任誰都要崩潰,該隊清兵中,眨眼間已經沒了十幾個人,餘下的人等,已經轉動著逃回撤離的心思。   ……   隊副黃蔚平靜地立在懸樓上,指揮火路墩上兩甲火銃兵對著河岸的清兵射擊,他將兩甲火銃兵分成四伍,每次五桿或是六桿的火銃對著墩下發射,火力源源不斷,一個個清兵在自己注目下被打落河中,不論他是韃子馬甲兵還是步甲兵。   河兩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具清兵的屍體,鮮血將河面染得通紅,一些中彈一時不死之人躺在河邊嚎叫翻滾。黃蔚還看到一個渾身浴血之人尖叫著往河的上源狂奔,身後拖了一根血淋淋的大腸仍不自知。   黃蔚他看狂奔了上百丈,最後那身影撲倒在地,一動不動。   看河邊那些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一般亂竄的清兵們,黃蔚平靜地呼口氣:「韃子兵衝不過來。」   一根箭矢向他面門射來,不過其勢無力,印證一句話:「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   黃蔚懶洋洋地揮刀將那根箭拍落,掉於火路墩斜丘上,他往石橋看去,那邊排銃響了好幾次,可以清楚地看到橋頭硝煙與橋面上堆積的韃子屍體,還有掙扎亂跳的韃子傷者。   很明顯,經過幾輪火銃打擊後,那隊進攻石橋的韃子兵,餘下的軍士,已經有崩潰的現象。   再遠遠的看過去,石橋後面的清軍大部,也明顯現出騷動不安的情形,顯然石橋的兩路攻擊,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那邊的清軍馬匹,甚至有幾匹被震耳欲聾火銃聲驚到,脫離人群,往旁邊的麥田狂奔而去。   黃蔚臉上露出笑容:「兄弟們打得不錯。」 第222章 追擊   對面那甲喇章京看著橋頭與河沿的戰情,呆呆地說不出話來,自己的勇士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上,卻不得寸進。大團的弓手,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胡亂放著弓箭,一邊狂呼大叫著。   明軍火銃竟如此犀利,不炸膛不說,破甲能力極強,寒風天氣還可以不斷擊發?眼前一切,大大出乎該甲喇章京的意料之外。聽著那邊的明軍排銃聲一陣響過一陣,每一道火光冒出,自己就有一個勇士慘叫著被打翻在地。   看著一個個仆倒的勇士,甲喇章京心如刀割,完了,自己兩隊兵完了,只這短短時間內,兩隊兵就傷亡過半。天知道,補充隊內的勇士多麼的艱難,這些軍士曾隨他縱橫大明各地,眼下卻毫無意義折損在這無名的小橋之上。   甲喇章京死死地抓著馬韁,他非常想再派兩隊兵押上去,告訴對面那些明人,大清國鑲紅旗的勇士不是好惹的!不過理智告訴他,自己不能這樣做,地形所限,兵力展不開,這種添油戰術,只會增添自己軍中的傷亡。   他身後的清兵們也是呆呆地看著前方的戰況,旗中勇士一個個倒下,卻始終逼近不了橋頭四十步,那區區幾十步,似乎是一道生命的禁區。那邊的明軍火銃,則是死神的聲音,每一片火光閃過,每一道煙舞騰起,都在無情地收割往日旗中兄弟的性命。   諷刺的是,似乎還沒有看到對面明人的傷亡。   巨大的反差,讓身後的清兵們臉露驚容,很多人臉色蒼白,飽含懼意,再沒有往日的驕橫。   該甲喇章京領了六隊兵,已經派上去兩隊,餘下的分得撥什庫,都是一聲不吭,唯恐自己被甲喇大人看到,被派上去送死。   ……   在這甲喇章京內心極力掙扎的時候,橋頭與火路墩的戰情仍在繼續。   火路墩上,站在隊副黃蔚右側的一個護衛,將火銃穩穩架在垛牆上,對著準星與照門,瞄上了一個左奔右跑想衝上緩坡的韃子弓手,這韃子跑的是「之」字形,火路墩上的兄弟瞄了他幾次,都沒有打到。   「有意思!」   護衛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更緊密地瞄著。   他已經看清了韃子弓手的奔跑路線,當他又從一塊石後高高跳起時,護衛果斷扣動了板機。   一聲巨響,火門裝置快速一閃,火繩點燃了火門內的引藥,一蓬火光冒起,護衛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引藥同時點燃了銃管內的火藥,震耳欲聾的聲響中,一道猛烈的煙火從銃口射出。護衛就見那韃子弓手胸前冒出一股巨大的血霧,然後那弓手向後摔倒出去,一直滾落幾丈遠的河中,將那片河水染得通紅。   火銃的後座力非同小可,護衛見自己打偏了一些,不過還是打中了。身前騰起的一股硝煙,清冷的空氣中分外刺鼻,護衛陶醉地聞了聞,長呼一口氣:「舒坦!」   口哨聲響起,卻是隊副黃蔚左側的一個護衛,他對該護衛豎起了大拇指:「劉兄弟,好銃法!」   黃蔚也是滿意地看了該護衛一眼。   護衛矜持地道:「兄弟過獎了。」   一邊麻利地抽出搠杖,作著清膛動作。   「差不多了。」   隊副黃蔚靜靜說了聲,從河這邊進攻的韃子兵傷亡過半,餘下的韃子已經不顧軍令,轉身回逃了。   再看韃子兵大部,似乎也沒有增兵的打算。   忽然他左側那個護衛叫道:「有兩個韃子兵往橋那邊過去了。」   黃蔚仔細一看,這不是,一個盔上黑纓,身後背著背旗,似乎披了三層重甲的粗壯韃子兵正踉蹌往橋那邊撲去,他手上提著一把巨大的半月短柄斧。身旁跟著一個韃子,同樣身披重甲,手上提著一把粗大的砍刀。   還是這隊的韃子頭分得撥什庫呢,黃蔚有些意外,料想身旁定是他的家奴。   二人都是浴血,似乎身上中過銃彈,不過大喊大叫,卻是發狂了。他們不顧一切,只是持著兵器,往石橋急衝而上。   這一帶地勢開闊,免不了有漏網之魚,黃蔚也不擔憂,冷笑道:「去得好,想必守橋的刀盾兵兄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吧?」   ……   守護石橋右側的正是該隊的刀盾甲,那甲長見火銃甲兄弟打得不亦樂乎,自己卻是站在一旁乾瞪眼,正在著急,忽見兩個韃子兵衝來,不由大喜:「總算等到了。」   他一聲喝呼,立時一伍的軍士隨他迎上那分得撥什庫,另一伍的軍士迎上那家奴。   「殺!」   他們左右各一排迎沖而來,正面最少三個刀盾兵,還有兩個刀盾兵側擊與護衛。藉著從坡上衝下來的威勢,刀光閃過,那家奴的右手被斜肘砍落,那伍長一聲大喝,長刀帶著風聲,破開他左側重甲,深深劈進他的胸腰之內。   然後幾把刀往他身上亂劈,嘶吼中,那家奴不甘心地被劈倒在地。   幾個刀盾兵衝到那分得撥什庫眼前,那分得撥什庫瞪起眼睛,一聲大吼,手中半月短柄斧重重劈向迎面而來一個大盾。巨響聲中,那盾牌碎裂,他的大斧帶著威勢,似乎劈裂盾後那刀盾兵的鐵甲。   同時有幾把刀劈在他的身上,這分得撥什庫身著三重甲,真有刀槍不入的感覺。不過有一刀重重劈在他的肩上,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楚可聞。那分得撥什庫本己中彈,再也支持不住,鬆開手,被長刀壓跪了下來。   他滿臉血污,有如利鬼,口中不斷吼叫著,恨恨瞪著周邊圍著的幾個明軍。可以明顯看到,他的腹部中彈,一堆腸子從那裡流出來。這傢伙能支持到現在,真夠猛的。   那甲長冷哼了一聲,大步過來,手中長刀猛地揮落,那分得撥什庫的頭顱滾落在地,鮮血從脖中噴射出來,無頭屍身不甘心扭了扭,重重撲倒在地。   那甲長舔了舔自己乾燥的下唇,可惜道:「韃子來得少,不過癮啊。」   他看向那胸口衣甲被利斧劈開的刀盾兵:「齊兄弟,你沒事吧?」   那刀盾兵道:「沒事。」   摸了摸自己胸口,心有餘悸,那分得撥什庫的利斧破碎他的大盾後,又劈開他的鐵甲,幸好勢盡,否則他定是開膛破肚的下場。不過那下重擊,也讓他極不好受,胸口隱隱作痛。   想到這裡,他恨恨地看了那分得撥什庫的屍身一眼。   那甲長看了看河邊的情形,橫七豎八的韃子屍體,一些沒死的韃子傷兵在河邊亂爬,餘下的韃子兵已經跑了。也不見韃子那邊增兵,看來這場戰事結束了。   他正要說什麼,忽聽身後蹄聲響起,似乎有大股的戰馬往這邊而來,他大笑道:「騎兵隊的兄弟追來了。」   ……   橋這邊的甲喇章京遲遲下不了決心,是增兵還是退卻,到了這個時候,不論是從橋面進攻的清兵,還是從河岸進攻的清兵們,餘下的軍士,都是狂叫驚恐地退了回來。   那甲喇章京還看到指揮石橋進攻的分得撥什庫,狂怒地劈翻了一個退卻的弓手,領著自己幾個家奴,狂叫著往橋面衝去。他們雙腳踏上了橋面的鐵蒺藜,尖銳的鐵刺刺破了他們的肌膚,他們仍是踉蹌衝去,沒有疑問的,他們都被排銃打死在橋面上。   兩隊進攻的勇士傷亡一大半,兩個分得撥什庫皆盡戰死,那甲喇章京痛徹心肺,他終於下定決心,退卻,繞道該地,自己部中勇士折損不起。   正在這時,那甲喇章京忽然看到石橋後面騰起大股煙塵,隨後聽到密密麻麻的鐵蹄聲,也不知來了多少人。   那甲喇章京怔了半晌,驚道:「中計!」   他恍然大悟,原來明軍以該石橋小部作引誘,大部軍隊埋伏在周邊,就等自己勢盡後,伏兵盡起,真是歹毒啊!幸好自己英明,及時察覺敵情。   再看周邊的軍士盡露惶惶之色,顯然沒有絲毫戰心,他當機立斷:「撤兵,回轉通州。」   立時官道上的清兵盡數跳上馬背,狂奔回去,連奔得慢的潰兵也不理了,那些戰死勇士的遺體與傷者,更是沒人顧得上。相比來時的旗幟鮮明,威勢赫赫,此時他們急急如喪家之犬,旗幟東倒西歪,威勢盡失。   ……   守護石橋的火銃兵見韃子兵狼狽敗逃,都是一片歡呼怪叫。   一個甲長叫道:「韃子兵不過如此,我還以為他們有什麼三頭六臂呢。」   田啟明也是哈哈大笑,清兵敗退,他這守橋的管隊官立功不小,光是在橋前墩下打死打傷的韃子兵就有不少,這些軍功報上去,未來自己最少是一個把總。   聽到後面煙塵越來越近,田啟明叫道:「兄弟們閃開了,給我們的騎兵兄弟讓開一條路。」   煙塵滾滾逼到眼前,數百個舜鄉堡騎兵從官道策馬奔來,他們與火銃兵打扮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便是手上滿是明晃晃的馬刀與長矛,火銃便背在他們背上。   在馬隊的最前面,把總李光衡策馬衝在最前,他馬術嫻熟,手上端著一根精鐵製成的大槍,他身材魁梧,粗重的大槍端在手上,仍是毫不費力。在他身後,是四個旗手,手持馬隊大旗,隨後又是八個護衛緊緊策馬跟隨後面。接著各隊的隊官甲長們,背上都插著背旗,舜鄉堡旗幟尚紅,一大片火紅的旗幟飛舞。   幾百騎兵滾滾而來,以李光衡為首,對守橋兄弟點頭示意,一片歡呼中,他們從官道右側坡地衝下河道,然後從河岸那邊上去官道。幾百騎兵,急追清兵敗騎而去。 第223章 向盧督臣,楊軍門報捷   李光衡領著自己馬隊衝上官道,狗日的韃子跑得真快,幸好隨在韃子披甲兵後面的,還有很多他們旗中的輔兵跟役什麼的。這些人很多騎的不是戰馬,多半騎一些馱馬、騾馬之類的,而且韃子馬匹缺乏糧草豆料,這體力上,卻是不如中原精心餵養的馬匹。   李光衡催動馬匹,更如風馳電掣般往前奔去,他身後數百舜堡騎兵,只是滾滾隨在他身後。   那些清兵見明軍騎兵緊追不捨,後面煙塵滾滾,不知來了多少人,更是恐懼,各人只是拚命催動身下的馬匹。馬刺將胯下馬兒刺得鮮血淋漓。   眼前一亮,前面的官道廣闊,四邊的麥田漸漸散去,變成一片黃土曠野,顯是這一帶缺水的緣故,不得耕種。那些清兵散得更開,飛速逃命。   此時李光衡等人已是追到,他快馬追上了前方一個拚命鞭打馬匹的韃子兵,那韃子兵顯只是個旗中余丁,身上的棉甲也頗為單薄,看來內中沒有鑲嵌鐵葉。   他胯下的馬已經非常累了,不住噴著白氣,看左旁一匹馬快速竄上來,那余丁恐懼的目光看過來,正對上李光衡利如鷙鷹一般的眼神。   兩匹馬錯過,藉著馬勢,李光衡手中的精鐵大槍從他左後心刺進。他馬術嫻熟,力氣極大,鐵槍刺穿那清兵余丁後,大槍借力一甩,那清兵屍體已是滾落塵埃之中,撞擊時那股巨大的衝擊慣力對他若無其事。   餘者騎兵也是紛紛追了上來,對那些掉隊的韃子兵大肆砍殺,他們當然沒有李光衡的能力,藉著馬力從清兵身旁衝過時,一旦刺中,右手輕握,以手臂夾住的矛桿立時放手,只將長矛作一次性武器使用。   或是藉著馬力,手中不開刃的馬刀在那些清兵身上拖劃而過,這種大冷的天氣,就算逃得性命,那種馬刀帶出的長長口子,決對醫治不了。   一個個清軍輔兵或是跟役滾落,片刻之間,至少一百多個被追上的韃子兵被舜堡騎兵殺落馬下。   李光衡胯下的馬匹非常神駿,一直衝在最前面,挑死或拍落幾個掉隊的韃子輔兵後,眼前一亮,前方奔著一大群韃子的披甲戰兵。李光衡立時將自己的大槍插於鞍上,取出了自己的角弓。   李光衡精通騎射,火銃也頗為精通,不過騎上戰馬後,他還是喜歡使用弓箭,身上步弓、角弓都有。   他張弓撘箭,急追一陣,在身下馬匹騰到最高點,最平穩的一刻,「咻!」的一聲,一根勁箭射擊,前方一個清兵後心中箭,大叫著滾落鞍馬之下。   李光衡又張弓撘箭,「咻!」的一箭,又一個清兵被他射落馬下。   「嗖!」的一聲,一個清兵馬甲回頭沖李光衡射了一箭。   角度刁鑽,直奔李光衡的面門。   李光衡左臂上有一個小小的臂盾,卻是精鐵所製,舜鄉堡騎兵中,每人都有臂盾,卻只是硬木皮革所制。   李光衡左臂一擋,那箭射在他的臂盾上,噹的一聲響,火光四濺。   就在這片刻,那馬甲兵狠夾馬腹,那馬刺深深刺入馬腹內,那戰馬吃疼,發狂地奔起來,遠遠的去了。   「差不多了!」   李光衡見那些韃子披甲戰兵大多跑得遠遠的,自己難以追上,窮寇勿追,見好就收吧。   他停下馬來,身旁的騎兵們正在追砍那些四散奔逃的韃子輔兵,或是追趕收攏一些驚逃的韃子馬匹。李光衡心中滿意,初次一戰,就能砍落一、兩百個韃子輔兵,戰績不錯。   忽見前方右邊又是煙塵滾滾,李光衡心中一驚,難道韃子援兵來了?半晌後,他放下心來,他團煙塵卻是衝向左邊奔逃的清兵潰兵們。很快,李光衡看得更清楚,那團煙塵只有幾十人,加起來卻有兩百多匹馬,狂不得聲勢赫赫。   原來是軍中的夜不收兄弟,李光衡臉上露出笑容。   那些夜不收從那些清軍潰兵幾十步外掠過,個個張弓撘箭,或用強弩,一陣箭雨後,又有一片的清兵滾落馬下。那些清兵卻是不敢迎戰,策馬狂奔,往左邊跑得遠遠的。   很快,再也不見他們的人影。   李光衡看到那些夜不收停了下來,收容成果,很快的,他們又呼嘯而來,馬群中,又多了幾十匹戰馬,馬背上,還有眾多的盔甲器械等,當然,少不了血淋淋的腦袋。   其中幾人的馬後,還用繩索拖著幾個半死不活的清兵傷員,等那些夜不收策馬狂奔到李光衡這兒時,李光衡看那些被拖在馬後的韃子兵,已經個個不成人形。   這些夜不收策馬到了李光衡等人面前,立時一股逼人的彪悍之氣。王斗軍中夜不收,可說是全軍濃縮的精華,馬上馬下,個人技藝,無不出眾。李光衡麾下的騎士們,卻是不能跟他們比。   領頭的夜不收騎於一匹高大的戰馬之上,他身材魁梧,滿腮虯髯,正是夜不收百總溫達興。他奉王斗之命領一隊夜不收出去哨探敵情,測繪地圖,轉了幾天,今天才回來。途中看到韃子潰兵,不成陣形,毫無戰心,自然順手撈一把。   溫達興大笑著下馬與李光衡見禮,他雖是總部直領的夜不收頭領,不過他的軍職是百總,見了李光衡這個把總,卻得恭敬行禮,否則被鎮撫官遲大成知道,打個幾十軍棍是小意思。   軍中最敬好漢,對溫達興的出生入死,李光衡也滿是欽佩,更不要說溫達興是從舜鄉堡就開始跟隨游擊將軍的老人。所以李光衡絲毫不拿上官的架子。   二人說了幾句,溫達興笑道:「幾日不見,兄弟們已經跟韃子幹上了。」   李光衡道:「看溫兄弟滿面春風,看來這趟收穫不小。」   溫達興臉有得色,道:「彼此彼此,看李把總與韃子作戰,同樣收穫不小。」   李光衡道:「慚愧,卻是托了乙部丙總兄弟的福。」   溫達興笑道:「我舜鄉堡火銃最是犀利,韃子兵狼狽而逃,也在意料之中。」   他們這邊說著話,李光衡麾下的騎兵們已經將戰果打掃出來,斬首一百三十五級,那些受傷落馬的清兵們,全部一刀砍了腦袋,剝下盔甲,撿了兵器,只留他們無頭光溜溜的屍身在原野上。又繳獲騾馬一百二十二匹,有些馬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還有一些盔甲兵器輜重等,又有一些銀兩乾糧草料,需回去詳細統計。   李光衡問了剛才溫達興的收穫,他們一隊夜不收,射落了韃子兵二十多人,圍攻後,掛在馬上的韃子腦袋有二十顆,還有五個清兵傷員拖於馬後,雖說李光衡不知道溫達興要如何處置他們,但那些首級,卻是預訂了。   這麼說來,這場追逐戰中,已經斬首奴賊一百六十級,就不知橋頭墩下的兄弟收穫多少。   溫達興他們方纔還收穫了戰馬三十五匹,盔甲兵器若干。李光衡記得現在夜不收軍士一人三馬,除了先前繳獲的馬匹,他們馬群中有近兩百匹馬,那些馬定是這些天的繳獲,鼓鼓的大捆小捆不知內中什麼。   還有幾個捉來的韃子生口,被牢牢捆於馬背之上。   斬首繳獲如此之多,自李光衡下,人人都是喜笑顏開,戰場打掃完後,為防有變,各人也不多留,興高采烈地回轉橋頭。   他們浩浩蕩蕩的策馬奔馳回歸,夜不收中那幾個擒獲的清兵馬甲、步甲俘虜,仍是拖於各人馬後。他們狂奔呼嘯到橋頭不遠時,已經有兩個清兵步甲斷了氣,餘下三個馬甲也是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氣在。   一個夜不收道:「溫頭,那三個韃子不行了,砍了腦袋吧?」   溫達興獰笑道:「這些韃子敢進入我們大明境內肆虐,沒那麼便宜讓他們好死。」   他轉向隊中一個近四十的夜不收道:「強爺,你最通刑術,這幾個韃子兵,就交由你處置了。」   那夜不收相貌如同老農,不過臉色陰沉,顴骨高高隆起,一雙三角眼閃動著如毒蛇般的寒光。卻是那日龍二伍中與清兵正白旗哨探作過戰的夜不收軍士趙強。   他雖記了大功,不過夜不收中陞遷更難,小小一個伍長甲長,也多人爭奪,他現在還沒有陞官,只是普通的夜不收軍士,但隊中各人都尊稱他為強爺。   強爺領了命,看向地上那幾個清兵俘虜,他神情平靜,但眼中卻閃過一絲殘忍與興奮的光芒。   在他的指揮下,每兩個夜不收強架起一個清兵,將他們衣衫剝光,全身赤裸,用粗大的木釘,將他們手腳活活釘於官道右側的大樹上,然後強爺取過一把鋒利的匕首,將他們下體一一割去。   三個清軍馬甲被釘於樹上,撕心裂肺地慘叫著,後悔方才自己為什麼不被拖死,臨到這一刻,反承受更大的苦楚。   溫達興等人哈哈大笑,連贊強爺就是強爺,果然妙法疊出,讓人欽佩。   李光衡麾下的騎兵看著這一切,個個都是臉色慘白,相互用眼神交流著,李光衡沉聲道:「我們回去。」   來到橋頭時,這邊的戰場已是打掃完畢,戰果已經統計出來,橋頭墩下,共打死打傷韃子兵六十一人,還儘是清兵中精銳的馬甲、步甲兵,其中還有多員韃子壯達等小頭目,更有分得撥什庫兩人。   當然不論是死者還是傷者,已經全部變成首級。又繳獲韃子盔甲兵器多副多把,守護燕墩與石橋的隊官田啟明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快速向游擊將軍王斗報捷。   看到李光衡等人回來,他圓睜雙目:「我的娘咧,騎兵兄弟們收穫更不少。」   正在這時,官道後方大隊的人馬前來,卻是王斗聽聞前方大捷的消息,連忙帶著韓仲,溫方亮,鎮撫官遲大成,還有各人麾下各把總官趕來。看到慘烈的戰場,他心下暗暗吃驚。   又看到如此收穫,斬首二百二十四級,繳獲馬匹眾多,餘者無算,他更是振奮不已。   眾人圍在他身邊,個個興奮,韓仲一個勁地吸氣:「太好了,太好了。」   他叫道:「將軍,斬獲如此之多,趕快向盧督臣報捷吧!」   王斗微笑道:「確實,是要立刻向盧督臣,向楊軍門報捷。」 第224章 眾將驚異   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領自己正兵營駐防在後世舊宮鎮地界,右安門下首幾里,明時稱該地為梅源裡,控制著該地一條官道。楊國柱同樣佔了一個廢棄的小堡駐防。   得到王斗斬首二百二十多級的報捷後,楊國柱抑止不住內心的驚訝,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也是不可相信地道:「真的假的,王將軍斬首二百二十多級?老郭昨日與來犯的韃子幹了一仗,砍了十幾顆腦袋,督臣都是讚賞不已,這兩百多顆首級……」   他扭著自己四四方方的壯實身材,搖動碩大的頭顱,眼中滿是不可相信的神情。   此次王斗讓自己親將謝一科親自前往報捷,看二人的神情,謝一科心中滿是得意,微笑道:「軍門與郭將軍若是不信,可親自前往富源裡村堡,就知末將所言不虛。」   楊國柱急切地道:「好,我這就前往富源裡王將軍駐防之地察看。」   他吩咐了幾聲,中軍親將郭英賢召來幾個親衛,一行人便滾滾出了堡口,往王斗所在的村堡奔去。   得到總兵楊國柱來臨的消息,王斗親自領大小一干軍將在堡門口迎接。   楊國柱顧不得寒暄,急不可耐要觀看王斗斬獲的成果。   王斗領他進入堡內,王斗軍中的輜兵們,正忙著用石灰硝制這些斬獲的清兵首級。看到這一大堆腦袋,楊國柱臉上的表情很豐富,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更是一個勁在他旁邊吸氣與呼氣。   楊國柱搶上幾步,親自抓起幾顆腦袋觀看,他長於軍伍,這些首級是真韃子腦袋還是殺良冒功,他一眼便知。再抓幾顆腦袋,同樣顆顆皆是真奴首級。   楊國柱從軍多年,什麼沒見過?但此時心情激盪下,仍是身體微微顫抖。   看總兵的神情樣子,王斗身旁各將都是得意。   良久,楊國柱將手中腦袋一扔,看著王斗哈哈大笑:「王將軍果是勇猛無敵,斬首如此之多,大漲我宣鎮官兵軍心士氣,想必督臣得聞後,定是欣喜萬分。」   王斗道:「這皆瀨軍門之福,末將才有如此斬獲。」   楊國柱看著王鬥,非常滿意,這王斗打仗驍勇不說,還知情識趣,非常會做人。這些首級雖然是王斗斬獲,但他楊國柱是宣府鎮總兵官,這批軍功,同樣可以分潤很大一部分。   郭英賢吼道:「王將軍,此次你可不得婆婆媽媽,慶功宴上,定要與我老郭喝個三百杯。」   楊國柱親自攜起王斗的手,拉他在旁坐下。   不知不覺,宣鎮各將中,王斗這個彪悍驍勇之士,已經在楊國柱心中佔了極為重要的位置。   楊國柱說道:「王將軍,此次殺賊情形,你可否與本軍門說說?」   王鬥將此戰情形大至說下,聽聞王斗麾下一隊軍士守橋守墩,便擋住了兩隊清兵精銳進攻,還殺敵過半。然後一個馬隊追擊,又斬回了一大半的首級,楊國柱更是動容:「王將軍麾下竟有如此猛將,快招來讓本軍門看看。」   在屋內,王斗身旁各將中,李光衡、溫達興二人已是陪在王斗身旁。王斗又吩咐招來守橋管隊官田啟明,隊副黃蔚二人。看著眼前四人,楊國柱連連點頭,不住的慰勉嘉獎。   四人都是神采飛揚,總兵啊,往日都是四人高高仰望的對象,此時卻是溫聲細語,對自己連連讚賞。四人直感熱血沸騰,只覺跟著游擊將軍殺敵立功,就是痛快。   田啟明所部的千總韓仲,把總田志覺也是滿臉笑容,在旁深感榮耀。   楊國柱嘉勉的同時,還不住往右邊正在硝制首級的屋內看去,等到軍士來報,那些首級已是處理好。楊國柱站起身來道:「王將軍,我等這就前往向督臣報捷,讓他老人家也歡喜一下。」   頓了頓,他說道:「這批首級立時解往督臣處,將軍放心,沒有人敢吞沒你的軍功首級。」   王斗道:「一切依軍門吩咐。」   他吩咐趕出幾輛馬車,將那兩百多顆腦袋全部載上,隨後楊國柱親自攜手王鬥出了屋門,眾人上了馬,往總督盧象升的營房急奔而去。   ……   盧象升的大帳位於忠興裡,後世的贏海鎮一帶,離永定門不遠。沿京師南向,往西北過去幾十里盧溝橋、宛平城一帶,則是總監軍高起潛率領幾萬關寧大軍防守。   盧象升並沒有佔據什麼堡壘防守,這一帶密密麻麻的都是壕溝營寨。   楊國柱,王斗等人到了盧象升的營帳外,聽聞親將陳安急急來報,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偕游擊將軍王斗前來,斬首兩百餘級,飛報大捷,並將幾百顆清軍腦袋隨同解來,盧象升大喜,忙召楊國柱與王斗等人進入營內。   王斗同楊國柱等人來到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外,盧象升早在這裡等待,看到載運首級的車馬,他迫不及待地大步過來,看見滿車的腦袋,連聲驚歎:「好啊。」   他立時吩咐親將陳安檢驗首級,自己還時不時拿起一顆腦袋,左看右看,細細觀看牙口、辮發、臉面等。還讓親衛取來一桶水,扔在上面看看。   不知過了多久,陳安臉上露出驚異的神情,向盧象升稟報:「回稟督臣,宣鎮解到首級二百二十四顆,經末將檢驗,顆顆為真奴首級。」   盧象升滿面笑容,看向楊國柱道:「楊將軍虎威,取得如此大捷。」   看盧督臣滿意的樣子,楊國柱也是心下歡喜,他看向王鬥,微笑道:「慚愧,此次大捷,卻皆是王將軍斬獲!」   盧象升一怔,凝視了王斗半晌,說道:「王鬥,你很好。」   王斗看盧象升麻衣孝服,幾日不見,又蒼老了很多,他心下難過,抱拳施禮,沉聲說道:「為國殺賊,乃末將本份,不敢勞動督臣,軍門如此讚譽。」   盧象升看著王斗連連點頭:「你知道忠義報國,本督甚是欣慰。」   他親將陳安也在旁羨慕地看著王鬥,崇禎九年王斗斬首二百八十餘級的內幕,他是知道的,沒想到此次領兵入援,王斗又立下如此軍功,他還這麼年輕,後生可畏啊。   楊國柱道:「督臣,此次我宣大官兵立下軍功,該飛報大捷,讓聖上聽聞才是。」   盧象升也是含笑:「聖上心憂國事,日夜不寧,聞報捷音,定是歡喜。」   他看著京師皇宮方向,心蕩神馳,想像皇上聞報大捷後,那種高興的樣子。   良久後,盧象升轉過身來,他神采飛揚,對楊國柱與王斗笑道:「我要召集宣大各將,一同慶賀大捷。」   ……   接到盧象升傳令後,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一個個將官匆匆趕到,中軍大帳前面聚集了一個又一個頂盔披甲的粗壯將官,鐵甲鏘鏘,所聞皆是粗豪的聲音。   各鎮將官雖聞盧督臣為宣鎮大捷之事,召集各將一同慶賀,不過傳召之人言語不詳,他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此時到了督臣的大帳外,便紛紛相互打聽,或是向督臣親將陳安打聽。   很快的,眾人得到確切消息,此次宣府鎮斬首奴級二百二十餘顆,經督臣檢驗,顆顆為真奴首級。   眾人吸了口氣,宣府鎮此次立下的軍功大了,如大同鎮與山西鎮,這兩日他們雖與清兵交過手,但斬首最多的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麾下不過砍了二十多顆韃子的首級。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麾下更只砍了八顆韃子的腦袋,這一下子,就給宣府鎮比下去了。怪不得督臣要召見各人一同慶賀。   隨後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從陳安口中傳出,此次宣府鎮大捷,二百二十餘顆奴賊首級,皆是宣府鎮一個叫王斗的年輕游擊將軍斬獲。   「王斗是哪一個?」   立時眾人紛紛相互詢問。   匆匆趕來的宣府參將張巖,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都是被眾人圍住詢問,三人口中回答著,卻是相互驚疑不定地互視。三人怎麼也不敢相信,那新任的游擊將軍王鬥,才到東郊不久,就砍了二百多顆韃子的腦袋?   不過此言是督臣親將陳安親口所言,料想定是確定無疑之事。   一個參將大步走向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低聲道:「軍門,打探清楚了,那王斗曾是宣鎮東路轄下一守備,此次奴賊入寇,他充任游擊將軍,領三千軍馬入衛。」   頓了頓,他又道:「傳聞那王斗頗有勇力,崇禎九年他任宣鎮一防守時,曾斬獲奴賊首級八十名顆,因那次的軍功,他升為城防操守,不久便充任當地守備。」   虎大威緩緩點頭,似在沉吟,他身旁一個身材粗壯,年在三十多歲的山西鎮游擊將軍道:「末將想起來了,當日昌平督臣召眾將議事時,他便站在末將的身後,此人看起來倒彪悍強壯,不過他……真不可思議……」   說到這裡,山西鎮游擊將軍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離虎大威等人不遠,大同鎮那邊幾個將官同樣在竊竊私語,身著華麗盔甲,高大俊朗,身披鮮紅披風大氅的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看著自己面前親將,沉聲道:「你打探的可是屬實?」   那親將拍著胸脯保證道:「末將所言句句屬實,決不敢有任何欺瞞軍門之處。」   王樸瀟灑地甩了甩盔上紅纓:「如此猛將,倒可以結交一二。」 第225章 要不要搶一把?   正在眾人議論時,盧象升親將陳安出來,言盧督臣召眾位將軍入帳。   眾人魚貫進入中軍大帳內,只見兩旁已經擺著一些案幾,上面擺置一些酒菜。大帳上首,同樣放著一張案幾,案几上,盧象升居中而坐,正與大帳左側的楊國柱說著話。   見眾將進來,他含笑招呼各人就座,看得出來,他心情非常好。   虎大威坐在楊國柱下首一張案几上,明顯可以看出,有了這批軍功,三鎮總兵中,已經以宣府鎮在盧督臣心目中最為重要。所以楊國柱的案幾也是擺在大帳左側的最上首。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坐在大帳的右側上首,與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一樣,都是迫不及待地看向坐於楊國柱身後的那年輕游擊將軍王鬥,看他沉穩地坐著,臉上絲毫沒有大勝驕矜的神情,不由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不但是兩個總兵,便是進帳的各鎮參將,游擊,進了帳後,都是目光紛紛向王斗身上看去。看這年輕將軍正不時與盧督臣恭敬問答,各人眼中或敬佩,或羨慕,或嫉妒,神情無一而定。   眾人在各自主將身後依案坐定,來援的宣府參將張巖,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見王斗案幾擺於總兵楊國柱身後上首,中軍親將郭英賢大大咧咧的不以為意,三人心中卻是不悅,不過毫無辦法,誰讓自己沒有砍下兩百多顆韃子腦袋呢?也怪不得軍門對那王斗看重。   當下張巖在王斗下首坐定,郭英賢在張巖下首而坐,李見明與溫輝,則是坐在楊國柱身後第二排。   此時已是正午,各人大多沒有進食,很多將官看到面前案上有酒有肉,都是大喜。不過很多人偷偷拿起酒壺聞了聞,卻是失望,裡面沒有絲毫酒味,裝的竟是茶水。   再看向盧督臣面前小案,上面同樣擺著一壺茶水,案上更是連肉都沒有,只有一大碗糙飯,幾碟小菜。盧象升為父守孝,除了平日麻衣孝服外,也恪守禮制,不喝酒,不吃肉。   見眾將坐定,盧象升笑著倒了一杯茶水,他站起身來,朗聲說道:「今日捷報傳聞,我宣鎮官兵斬首兩百餘級,漲我大明軍心,挫虜之氣焰!本督己捷文飛報京師,料想不久,聖上嘉勉就會下來!」   他含笑看了一眼楊國柱與王鬥,說道:「今日大捷,卻是楊總兵指揮若定,王將軍捨身報國,故有此獲。虜情正緊,飲酒誤事,便以茶代酒,眾將,讓我們舉杯為楊總兵、王將軍賀!」   鐵甲鏘鏘,所有人都是站起身來,舉杯齊聲道:「為督臣賀,為楊軍門賀,為王將軍賀。」   聲如響雷,眾人一飲而盡。   盧象升哈哈大笑,待眾人坐下,他朗聲說道:「今日大捷,可見虜人色厲內茬本性,只要我將士均含捨身報國之心,定可給虜之以重挫,不敢小瞧我大明上下!」   他看著帳中所有人,神情極為期盼。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首先站起身來,高聲說道:「當勞記督臣教誨,忠勇無畏,殺敵報國。」   隨後眾人紛紛表態,盧象升頻頻點頭,神情極為欣慰。   王樸以茶代酒,先敬了楊國柱一杯,隨後又倒了一杯茶,看向王鬥,含笑道:「今日才知道宣鎮王將軍之虎威,王將軍,本軍門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帳中所有人都是看向王鬥,王斗站起身來,朗聲道:「不敢,該末將敬王軍門才是。」   二人遙遙舉杯,一飲而盡。   隨後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也是站起身來,同樣先敬了楊國柱一杯,隨後沉聲對王斗道:「王將軍,本軍門也敬你一杯,斬首奴賊兩百餘級,好漢子!」   看著這個老將,王斗不敢怠慢,站起身來又與虎大威遙遙乾了一杯。   兩鎮總兵親自向王斗敬酒,帳中很多人都是又羨又妒,想必今日後,那王斗定會聲名鵲起,至少在宣大三鎮內威名傳揚。宣府參將張巖,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看著身旁的王鬥,心下非常不是滋味。   盧象升含笑看著這一切,楊國柱也是微笑點頭。   隨後盧象升舉起筷子,帳中安靜下來,眾人開始狼吞虎嚥,盧象升一邊吃,一邊沉思什麼。有盧象升在上首,眾將收斂起放浪形骸的武人作派,每個人吃飯都斯文了許多,不過肚子飢餓,各人還是將面前茶水飯肉一掃而空。   眾人吃飽喝足後,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盧象升恭敬道:「督臣,軍中糧草不多了,您看?」   聽他這樣說,餘者各人也是紛紛看向上首的盧象升,顯然王樸之言,是各鎮中普遍存在的問題。   盧象升沉聲道:「諸位將軍只管安心殺賊,糧草之事,本督自會想方設法。」   由於各人防線靠近清軍大部,為防有變,宴後各人都是匆匆而去。   離別時,很多人都親熱地上前與王斗寒暄幾句,表示自己的景仰之意。王樸更是神情親熱,連拍了王斗幾下肩膀,又與楊國柱說了幾句話,出營後匆匆上馬離走。   王斗與楊國柱出了盧象升的大營,離別時,楊國柱對王斗道:「捷文盧督臣己飛馬傳遞京師,想必不久聖上嘉勉就會下來。現軍中缺糧,若督臣拔下糧草,我定不會忘了你那一部。」   想了想,他又道:「若奴賊大舉進犯你處,你可快馬來報,本軍門定會領軍來援。」   他拍了拍王斗的肩膀,對他嘉許地點了點頭,隨後上了馬匹。他的親將郭英賢遺憾地對王斗道:「可惜今日不得飲酒,王將軍,該日我們兄弟倆再不醉不歸。」   他重重在王斗胸前擂了一拳,上馬與楊國柱奔去。   張巖、李見明、溫輝三人也是對王斗道:「王將軍,恭喜了。」   三人向王斗拱手而別,領著自己親衛各自奔走。   ……   王斗回到自己的防地村堡,這裡正熱火朝天,各人仍興致勃勃討論上午那場戰事。   見王斗回來,各人都興味昂然地圍過來,連聲詢問見了督臣後他老人家的反應,王斗詳細說了。聽聞盧督臣欣喜無比,還有兩鎮總兵親自向自家將軍敬酒之事,各人都是相顧喜嘻,這下自己保安軍可是名揚在外了,眾人走出去也臉上有光。   又歡騰了一陣,眾人才安靜下來,王斗又召李光衡幾人嘉勉一陣,讓鎮撫官遲大成仔細為他們登記功次繳獲,隨後王斗再召夜不收百總溫達興問話。讓他仔細匯報這些日在外面哨探所聞。   在王斗面前,殺人不眨眼,彪悍如溫達興也是恭恭敬敬,他仔細稟報了這幾日自己哨探所聞,他說道:「末將等哨探得知,現在兩路韃子大軍匯於通州河西,運河上的舟船,已經盡數被他們焚燬。韃子大軍連營百里,一直紮營到通州張家灣地界。」   他還道:「末將拷問了幾個俘獲的韃子兵,韃子將官正在調兵遣將,似乎有南下保定,真定之意。」   說到這裡,他敬佩地看了王斗一眼,將軍奇了,怎麼知道韃子兵要南下保定與真定?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大軍前往那邊作戰,各地地形地圖已經繪製好,還在保定府等地囤積了大批的糧草,軍士衣食充足,倒不會像現在這樣在京畿之地,卻要擔憂糧草的供給。   韓仲也是裂嘴笑道:「將軍神機妙算,真乃未卜先知之神人。」   他難得說出這種文縐縐的話,有他開頭,隨後眾人也是一片聲的讚揚。   王斗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拍馬屁了。」   他對溫達興道:「溫百總,你繼續說下去。」   溫達興繼續匯報,他提供一個很重要的情報:「韃子掠獲來的糧米駝馬草料,很多便囤積在張家灣、高麗莊等地。」   他遺憾地舔了舔嘴唇:「可惜了,那裡離韃子大營不過十幾里,否則搶個一把,我們這幾千大軍,便絲毫不愁糧米草料了。」   王鬥心中一動:「可有哨探到該地詳細敵情。」   溫達興道:「末將領夜不收兄弟,倒是從張家灣附近捉了幾個韃子生口,便是該地的韃子守軍,不過回來匆忙,卻是來不及審問。」   王斗沉聲道:「你現在就審問,任意用刑,定要獲得張家灣諸地奴賊佈局兵力。」   溫達興眼中閃動嗜血的光芒,興沖沖領命而去。   隨後眾人坐於屋內商議,韓仲道:「將軍,末將認為可偷襲一把,搶個幾千石糧草就走。現在我們軍中糧草只餘十日之食,如果再不出兵搶掠,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溫方亮表示憂慮:「那裡離韃子大營太近,韃子多騎兵,數萬韃子兵轉眼便到,我們這區區幾千人……」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顯然非常不看好此次行動。   鍾調陽沉聲道:「或許,我們可以告知盧督臣,楊軍門等人,宣大三鎮大軍一起行動,勝算頗大。」   韓仲也是想到這一點,連聲贊同。   溫方亮道:「怕是三鎮官兵,無人敢往啊。」   眾人都是靜下來,如果在昌平不分兵,五萬大軍,可能還可一博,但是現在……而且就算如此,單為搶糧而進攻,恐怕會被許多將官斥為荒謬,難以得到各人響應。   眾人商議了一陣,都沒有好的方法,王斗也是心下沉吟不定,這個計劃太冒險了,有搶糧不成反陷數萬清兵包圍的危險。自己不能將區區幾千兵都拼光了。   暫時沒有妙法,他就去鄰房觀看溫達興對幾個清兵俘虜的拷問,這裡正傳出一陣陣淒厲的慘叫,溫達興用滿語對幾個清兵俘虜厲聲喝問。那幾個清兵遍體鱗傷,卻只是對溫達興怒目而視,口中不停吼叫不停。   溫達興獰笑道:「不說?看爺爺的手段!」   他將一個頭髮長出較多的清兵固定好,然後取了一把生銹的挫刀,一把扯住他的金錢鼠尾辮,在他額頭上劃了一刀,然後挫刀伸進頭皮去,左手用力扯著,那清兵痛不欲生,全身不斷抽搐,雙目突出,似乎這一刻,他真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慢慢的他頭皮掀開更多,露出裡面血淋淋,白花花的頭骨,猛然溫達興一聲大喝,那清兵整張頭皮被他扯下來,頭皮上血肉模糊的一片,那清兵驚天動地大叫一聲,痛暈過去。   溫達興味昂然地欣賞了一會手中的頭皮,笑瞇瞇地轉向餘下的三個清兵:「你們說不說。」   他雖是在笑,但神情卻是猙獰無比。   那三個俘虜早沒了硬漢的角色,個個面無人色,有一個甚至嚇尿了褲子,只是拚命點頭。   溫達興讚道:「這就對了。」 第226章 多爾袞、阿巴泰   王斗靜靜地看著溫達興拷問,自己麾下軍士對清兵的暴虐,他一向放任不管。他的軍隊訓練嚴酷,軍紀森嚴,其實軍士內心都積壓著一股戾氣。   王斗對騷擾大明百姓的軍紀處罰極嚴,相關的斬首與軍棍條例密密麻麻。軍士心中那股戾氣總要宣洩,他們發洩到韃子身上,總比發洩到大明百姓身上好。   軍紀條例中,對軍功與繳獲的規定極多,但卻沒有規定軍士折磨或暴打韃子該如何處理,所以這個事情不歸鎮撫官遲大成管。看著場中動靜,鍾調陽不動聲色,李光衡與趙瑄早已走開,韓仲與溫方亮二人則相視而笑。   溫達興將三個清兵俘虜分開,用流利的滿語審問後,又將他們的口供相互印證,最後滿意地將一份情報恭敬遞到王斗面前。   王斗看了半晌,一揮手:「把總以上的將官,廳中議事。」   ……   當日傍晚,通州,運河西岸。   似乎一眼看不到邊際的清軍營帳,純白黑龍旗號,白色鑲紅旗號,純紅黃龍旗號,紅色鑲白旗號……各旗幟密密麻麻,迎風飄舞。廣達百里的營地中,儘是清軍正白旗,鑲白旗,正紅旗,鑲紅旗等八旗大軍。   在清兵密密麻麻的營帳中,有一個格外巨大的營盤,其中這裡有多個火炎金頂的豪華大帳,大帳前,有幾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周邊護衛的,儘是旗中精銳的巴牙喇營戰士。   一個大帳中,滿帳都是身著鎏金盔甲的清將,先前這裡傳出一陣憤怒的呼喝,該處營盤外面,還掛著幾十個血淋淋的人頭,觀其辮發,卻儘是清軍中的首級。   大帳上首,坐著一個年不到三十的清將,他看著下首暴跳如雷的鑲紅旗旗主杜度,心下暗暗一笑,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身旁左側的揚武大將軍岳托一眼,這個年約四十的中年將領同樣不動聲色。   這清將不由暗罵了聲:「老狐狸。」   這清將正是此次入關的奉命大將軍多爾袞,他奉皇太極之令,與揚武大將軍岳托分統左右兩翼大軍,發動了第二次入口之戰。多爾袞自董家口破牆而入,岳托自密雲牆子嶺毀牆而入,於崇禎十一年的十月間,兩翼兵會於通州河西。   此時多爾袞卻是正白旗的旗主,他左翼大軍的副手,卻是鑲白旗的旗主,他的弟弟多鐸。   原本二人是正黃旗與鑲黃旗的旗主,不過皇太極以正白旗旗主之身搶得八旗後,為了鞏固地位,便將自己的正白旗改名為正黃旗,原來多爾袞的正黃旗改名為正白旗。又將兒子豪格的鑲白旗改名為鑲黃旗,原來多鐸的鑲黃旗改名為鑲白旗。   皇太極雖對新的正白旗與鑲白旗極力折騰,不過多爾袞與多鐸兩白旗的實力還是雄厚,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兄弟合起來的勢力,在八旗中排在第二位。此次皇太極令多爾袞為奉命大將軍,讓他領軍入寇大明,未免沒有削弱多爾袞、多鐸兄弟實力的念頭想法。   大帳掀起,兩個巴牙喇兵夾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進來,摔在大帳內厚厚的地毯之上,那人掙扎地抬起頭來,卻是在石橋上那個吃了敗仗的甲喇章京。   他是鑲紅旗的兵馬,敗逃回來後,旗主杜度好一陣暴跳,當下將那原來攻打石橋的兩隊逃兵,盡數斬首示眾。該甲喇章京也被好一陣鞭打,差點斷了氣。   此時杜度對甲喇章京好一陣喝斥:「祜達,你真是丟盡了我大清國鑲紅旗的臉面,你領六百大軍,遇到明國區區數百守軍,逃回來的竟不到四百?如此無用的奴才,我要將你軍法處置。」   那甲喇章京魂不附體,只是一個勁的哀求:「那些明人火銃犀利,又詭計多端,那石橋之地,奴才的兵力展不開,他們又多設伏兵……這,奴才都是非戰之罪啊。」   他放聲嚎哭。   上首的揚武大將軍岳托忽然咳嗽一聲:「好了,杜將軍,大軍出征,正值我大清用人之即,就讓祜達這奴才戴罪立功吧。」   岳托為正紅旗旗主,他的副手杜度領鑲紅旗,二人統帶入寇的右翼大軍,這甲喇章京平日也算作戰勇猛,砍了他的腦袋,損失的是兩紅旗的力量,岳托便出言開腔。   杜度其實也不想殺這甲喇章京祜達,正好有岳托的求情,他便趁機下台,恨恨地踹了那甲喇章京一腳,咆哮道:「滾出去。」   那甲喇章京祜達,正要連滾帶爬的出去。   崇禎九年曾與王斗交過手的饒余貝勒阿巴泰靜靜坐在下首,他神情一動,道:「慢著。」   帳中各人神情各異,都是看向阿巴泰,杜度臉色有些難看,自己這個鑲紅旗旗主都放過祜達了,難道阿巴泰一個鑲白旗下的貝勒,卻要窮追到底不成?   阿巴泰從位上起身,沉重的鎏金盔甲穿在他身上,更顯他的身軀魁偉,他沉聲問那甲喇章京祜達:「你說明人守軍火銃犀利?」   那甲喇章京祜達不知道阿巴泰的意思,心下惴惴不安,只是眼巴巴地連連點頭。   阿巴泰又追問了幾句,從明軍戰法裝備等,都是細細詢問,最後他問道:「那明軍石橋煙墩上,可有打著王字的旗號?」   那甲喇章京祜達道:「回饒余貝勒的話,奴才是有看到。」   阿巴泰沉聲道:「原來是那明將王斗所部,怪不得。」   坐於大帳左側的鑲白旗旗主多鐸笑道:「原來是崇德元年與饒余貝勒交過手的明將王鬥,怪不得貝勒爺記憶猶新,一聽那明軍的戰法,就知道是明將所部。」   帳內各人都是竊笑,崇禎九年阿巴泰在舜鄉堡下翦羽而歸的事情,還是在八旗中洩漏出來,成為各旗中笑談。當時阿巴泰領鑲白旗大部攻城,王斗只是一個小小的防守官,雖阿巴泰言當時舜鄉堡至少有數千守軍,不過沒人相信。各人只是私下傳揚,那饒余貝勒阿巴泰自稱驍勇善戰,不過如此。   也因為如此,王斗倒是在清國內有不小的知名度,不過在各人心中,他只是作為阿巴泰的陪襯話題存在,一個明國小小防守官,卻是無人放在心上。   多鐸又笑道:「當年那王斗只是明國一個小堡的防守官,此次能領軍入衛,至少也是游擊將軍,陞官很快嘛。」   很多人更是笑起來,阿巴泰心下大怒,帳中這些人,像多爾袞、多鐸、岳托幾人,多半是他子侄輩。不過人人卻晉封親王,他只是一個貝勒,爵位整整低了兩級。   因為如此,眾人很不將他放在眼中,那多爾袞年不到三十,那多鐸更是比多爾袞小幾歲,乳臭未乾,也敢諷刺嘲笑起自己來了?   不過阿巴泰內心怒發如狂,臉上卻是平靜,向上首的多爾袞與岳托道:「兩位大將軍,那王斗作戰果敢,頗有奇異之處。此子不除,恐日後成為我大清之禍害!」   他鄭重道:「崇德元年時,這王斗只是一個防守,現在他已經成為明國的游擊將軍,今日更是擊敗祜達甲喇所領的大軍。依軍功,料想戰後至少是個參將,甚至副將,總兵都有可能。我們不能放任他一步步坐大,讓越多的勇士折損在他手中。」   他道:「老夫願領軍出征,將這王斗所部一舉掃平。」   阿巴泰這樣一說,帳中各人都是面面相覷,多爾袞咳嗽一聲,道:「我兩路大軍已經準備南下,就不要多生波折了,免得誤了我大軍南掠大計!那王鬥不過一小小游擊將軍,不必放在心上,饒余貝勒請入坐吧。」   阿巴泰再看到揚武大將軍岳托,他也是一言不發,顯然不贊同自己的提議。   阿巴泰重重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   先前多爾袞,岳托,正與帳中各將商議南下大計,那甲喇章京祜達之事,只不過一個小插曲。在那祜達連滾帶爬地出帳後,帳內各清將又繼續商議,只有阿巴泰心下憂慮,腦中又浮現出崇禎九年與王斗交手的情形來。   ……   眨眼兩天過去,王斗一直在村堡嚴加戒備,不過清軍報復的大軍卻沒有前來,只有哨探所聞,韃子兵似乎在拔營,一隊一隊的南下。他們往京師南向的良鄉而去,這兩天也一直沒有騷擾京師東郊的宣大三鎮官兵。   同時這兩天中,皇帝的聖旨嘉勉一直沒有下來,軍中已是在議論,難道皇上沒接到盧督臣的報捷的文書,不可能啊?只有王斗知道歷史,估計盧象升這封捷報,被楊嗣昌與高起潛壓下來了。   看著京師方向,王斗重重地歎了口氣。   兩天過去,王斗營中糧草又少了不少,主要是繳獲了眾多清軍馬匹,增加了營中糧草消耗量。看著庫房中每天減少的糧米草料,王鬥心急火燎,出兵搶掠清軍輜重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崇禎十一年十月二十三日,上午。   京營的五軍車兵三營押運了一批糧草過來,這五軍車兵三營是輜重營,內有大車八十輛,每輛都用騾八頭,一車可載運米豆十二石五斗,又配製了大量火力。   雖從京城到宣大防地不過十里,不過該輜重營還是全副武裝,五軍車兵三營押運糧草過來,宣大官兵都是歡喜。隨後眾人又失望了,該輜重營不過載來米三百石,棋炒三百石,黑豆五百石,只可供宣大兵馬幾日之食。   分到王斗營中的,更是寥寥無幾。   當天下午,謝一科歡呼雀躍地來向王斗稟報:「皇上聖旨來了,幾個傳旨太監,已經進入盧督臣的營地。」   隨後他奇怪地道:「不過那幾個太監沉著臉,不像是御旨嘉勉的樣子。」 第227章 再次分兵、拉攏   聽了謝一科的話,王鬥心中卻是湧起不妙的感覺,果然當天下午,就有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   皇上聖旨下來,不是慰勉宣大軍士的功勞,而是一道嚴詞切責盧象升的旨意,免去了盧象升的兵部尚書銜,降為兵部右侍郎,並收回了他的尚方寶劍,又將他好一番訓斥。   宣大軍士嘩然,眾人竊語,昨日總監軍高起潛在盧溝橋與宛平城被韃子打得大敗,宛平城都被燒了。高起潛反彈劾盧象升擁兵避戰,所以宛平城與盧溝橋被佔,皇上聽信了高總監的謠言,所以下旨嚴切。   眾人還傳揚,此次的宣鎮大捷,高起潛與楊嗣昌二人根本沒有上奏。   同時王斗還聽聞翰林院編修楊廷麟被貶到盧象升軍中擔任贊畫的消息,卻是楊廷麟認為楊嗣昌忌功,心中不滿,便上了一道彈劾楊嗣昌的奏疏,奏疏內言:「南仲在內,李綱無功。潛善秉成,宗澤隕恨。國有若臣,非封疆福。」   崇禎皇帝看後大怒:「李綱無功,宗澤隕恨,朕是宋高宗麼?」   經楊嗣昌的提議後,崇禎帝任楊廷麟為兵部職方司主事,謫到盧象升軍前擔任贊畫。   這個消息還沒平復,又有一個霹靂般的消息傳來,新任的宣大總督陳新甲已是到京,皇上決意讓他統領一部宣大兵馬。宣大三鎮的軍士,將再次分兵。   此事傳得沸沸揚揚,宣大三鎮的營地中,軍將皆在談論此事,軍心蕩動。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斗等宣大三鎮的將官們,再次被召到盧象升的營地中,在那裡,王斗看到了新任的宣大總督陳新甲。相比憤懣淒涼的盧象升,他倒是意氣風發。   似乎分兵之事陳新甲與盧象升之間有一番激烈的搏奕,最後的結果是,盧象升領三鎮總兵,餘者各游擊將軍,一部分參將歸陳新甲統帶。盧象升的督標營還拆為兩部分,其中不到一千人,盧象升從大明府帶到宣大的嫡系天威軍歸盧象升所有,餘下的鎮標營兩千多人歸陳新甲所有。   最終歸於盧象升麾下,督標營幾百人,由親將陳安帶領。宣府鎮,總兵楊國柱正兵營三千幾百人,宣府參將張巖二千幾百人。大同鎮,總兵王樸正兵營三千幾百人。山西鎮,總兵虎大威正兵營三千幾百人。總共一萬二千多人。   歸於陳新甲麾下,鎮標營兩千多人。宣府鎮,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游擊將軍王鬥。大同鎮,一個參將,兩個游擊將軍。山西鎮,兩個游擊將軍,總共一萬五千多人。   盧象升,陳新甲二人麾下兵馬都有些虛數,估計盧象升麾下萬人左右,陳新甲麾下一萬四千多人。   又經一次分兵,盧象升的雄心壯志遭受沉重的打擊,王斗看他有些茫然地坐在那裡,神情無助,只是呆呆地在想著什麼。   眾將出了帳來,都是面面相覷,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罵罵咧咧地走了。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馬匹,看了不遠處的王斗一眼,招手讓他過來,想說什麼,卻又化為一聲長歎:「王鬥,好好殺賊吧。」   他雙目也有些發直:「你立下如此大功,卻得不到嘉獎,不公啊。」   他猛地跳上馬背,似乎要發洩心中的鬱悶,重重一鞭,抽在自己的馬上,那駿馬一聲長嘶,風馳電掣地狂奔出去,激起一片塵土。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也是垂頭喪氣,已經沒有力氣與王斗說話,只是控馬揚鞭,直追楊國柱身後去。   王斗看著一個個將官消失,正要與謝一科跳上自己馬背,忽見盧象升親將陳安急急過來,叫住他道:「王將軍,盧督臣召你說話。」   ……   王斗隨陳安來到一個小湖邊,這裡離盧象升的中軍大帳不遠,湖面波光粼粼,不時有一股寒風夾著幾粒雪花,擊打在湖面上,更增添了一股寒冷的意味。   王斗看盧象升麻衣孝服,立在湖邊似乎在低吟一首什麼詩,語調蒼涼。一些雪花飄落在他的身上,他動也不動,這一刻,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單。   陳安眼一紅,只是示意王斗上前。   王斗上前施了一禮,盧象升身軀微微一動,他沒有回轉身來,仍是靜靜地看著湖面。   良久,他幽幽地道:「月初時,盧某到了京師,統率數萬勤王大軍,當真是意氣風發,只想與虜賊決一死戰,讓他們不敢小瞧我大明上下。」   「未想形勢急轉直下,皇上言不可浪戰,當以持重為上,朝臣也事事制掣,盧某欲戰不能。此時高公公卻言盧某擁兵避戰,皇上也怪我畏怯,嚴旨切責,戰與不戰,當是如何?」   盧象升慘笑起來,笑聲沉鬱,似是滿腔的憤懣,寒風中,他的身體還在微微戰慄。   王斗上前一步,低聲道:「督臣……」   他想說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盧象升緩緩轉過身來,目光似乎看著王鬥,似乎又沒有。   他在低歎:「如今皇上又分了我的兵,我部下兵馬,只餘萬人,想要有所作為,就更難了。」   他忽然長笑:「也罷,身為大明臣子,至多戰死沙場,以死報國罷了。」   他笑聲爽朗,但語氣中的悲憤之意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盧象升向王斗吐露自己的心聲,可見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王鬥心中一酸,隨後又是一熱,他大聲道:「督臣萬不可存此身死魂滅之念,我大明上下,可不能沒有你。」   他略一沉吟,說出自己內心隱秘的話:「末將決意誓死追隨督臣,或許不久後,末將便可重歸督臣麾下,鞍前馬後,隨督臣殺賊報國。」   盧象升先是一怔,隨後他目光銳利起來,緊盯著王斗:「王將軍,你要幹什麼?身為大明臣子,當服從朝廷調派。你若是亂來,本督便是沒有尚方寶劍,也要將你斬於劍下!」   他神情非常嚴厲,怒瞪了王斗良久,才放緩語氣,溫言道:「王鬥,你便是隨在陳督麾下,也未必不能殺賊,倒不一定要跟隨本督。」   他殷切囑咐:「最要緊的,是常懷忠義之心。此次你立下大功,本督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將你的功勞呈於聖上案前。」   ……   拜別盧象升出來,王斗還沒上馬,又被召到新任宣大總督陳新甲的營帳去。   在王斗還沒來臨時,相貌文雅的陳新甲正在自己帳內躊躇滿志,從宣府鎮巡撫到宣大總督之位,可說一步高昇。他能得到這個位子,卻是禮部尚書,大學士楊嗣昌的推薦,言他知曉邊事,是總督的適當人選。   如今陳新甲擢升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宣大,自然對楊嗣昌感恩戴德,唯他馬首是瞻。昨日他到達京師後,當晚便入楊府拜見,二人好一陣密談,主要便是談分兵之事。   當晚在楊嗣昌的書房內,他還神秘地拿出一份奏疏,卻是盧象升報捷的手抄副本,當時楊嗣昌指著上首一個人,言道要陳新甲密切關注,最好能拉攏過來。   陳新甲看後,暗暗吃了一驚,奏疏上盧象升為宣府鎮官軍報捷,還著重為一人請功,便是現任的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此次他領軍入援,才到東郊不久,就擊潰了大股來犯的清軍,並斬首奴級二百二十四顆。   私下裡,楊嗣昌與陳新甲對盧象升的人品都表示欽佩,他們當然知道盧象升不可能說謊。奏疏言二百二十四顆首級,顆顆都經他親手檢驗,確定奴賊真級,那就不會錯了。   陳新甲憶起自己初見王斗時,那時他只是區區一個守備,雖屯田有方,初時也聽聞他斬首過奴級八十餘顆,當時卻沒怎麼放在心上,只是看到盧象升面子上溫言撫慰一二。沒想到這王斗一鳴驚人,此次又立下了如此大功。   楊嗣昌當時意味深長地道:「陳公,這王斗是個可造之材,如此猛將,如能歸你麾下,定是如虎添翼。」   正因為如此,在今日陳新甲來到盧象升營中後,對王斗此人二人也是經過一番爭奪,陳新甲背後有楊嗣昌撐腰,最後他終於如願以償,達到了自己的目標。   分兵計議定後,陳新甲就迫不及待宣王斗來見自己。   在王斗沒來臨時,他還在帳內踱步,盤算等那王鬥到來後,自己如何示以恩威,讓那王斗死心塌地跟隨自己。   其實他以前在宣府鎮,也聽聞盧象升對王斗頗為器重,王斗與盧象升關係頗為緊密。不過這又如何,一個總督高官賞識一個職下,任誰都要感恩戴德,現在盧象升失勢,自己成為宣大的總督,王斗不抱自己大腿抱誰的?   自己只需溫言撫慰幾句,答應為他上報軍功,那王斗定然感激涕零。等日後王斗在自己指揮下再打幾仗,在這次清兵入寇中再立一些功勞,朝中上有楊嗣昌的支持,下有軍功,或許將來自己登閣拜相,也無不可。   想到這裡,陳新甲撫鬚連連微笑。   ……   很快的,腳步聲響起,護衛來報,宣府鎮游擊將軍王鬥,己在帳外等候。   陳新甲威嚴地道:「讓王將軍進來。」   片刻後,紅纓鳳翅,身著銀白鐵甲,身後繫著大紅披風的王斗大步進來,推金山倒玉柱,向陳新甲大聲叩拜:「末將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見過督臣陳大人。」   陳新甲濃厚的川音響起,他溫和道:「王將軍請起。」   鐵甲鏘鏘,王斗站了起來。   看著這高大魁偉的年輕游擊,陳新甲暗暗點頭,他溫言道:「王將軍,坐。」   王斗大聲謝了聲,在下首一張椅子上穩穩坐了下來。   他看向陳新甲,暗暗猜測他宣自己前來的用意。在自己記憶中,以前的陳新甲身為宣府鎮巡撫時,可沒對自己這麼客氣過,想必他從某個渠道中,得到了自己斬首二百多級的消息,想要拉攏自己吧。大明軍中便是如此,有了實力與能力,才有資格讓人另眼相看,看帳中除了自己外,便沒有別的將官,更確定了王斗內心的猜測。   陳新甲穿著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大紅官服,他雖是為父守孝,卻沒有如盧象升那樣麻衣孝服,他看著王斗微笑道:「本督一到軍中,便聽聞王將軍斬首兩百餘級的消息,如此大捷,聖上聽聞後,定會龍顏大悅。」   他拱了拱手:「本督一定向聖上奏捷,告知王將軍這個喜訊,讓京畿上下將士,都奉王將軍為楷模榜樣。」   王斗站起身來,恭敬地道:「多謝督臣厚愛,末將感激涕零。」   陳新甲道:「王將軍,坐坐坐。」   在王斗坐下後,他微笑道:「這都是王將軍應得的,斬首兩百餘級,大漲我大明軍心士氣。此戰後,依你的軍功,本督至少保舉你為參將,實鎮宣鎮一路之地!」   大明的總兵,副總兵任職,需要朝中廷推,王鬥畢竟資歷淺薄,難以上位。不過以陳新甲的宣大總督之身,朝中又有楊嗣昌的支持,保舉王斗為一路參將,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王斗看他神采飛揚,言語中充滿自信,當然知道他說的可能性。依照歷史,至少這幾年中,陳新甲都官運亨通。保舉王斗為一路參將,對他來說確實不是難事。   陳新甲誘餌已經拋出來了,這幾年中,他是宣大總督,朝中也是楊嗣昌當位,自己又該如何?   王斗再次拜謝:「督臣厚愛,末將實是感激。」   見他恭敬的樣子,陳新甲也是滿意,他溫言道:「王將軍,首輔劉公已經自請督察,劉公的意思是,我們這隻大軍,伴在他老人家左右。或許幾日後,我們就要另擇營地,離開此處了。」   他連這等機要之事都與王斗言明,可見他對王斗的推心置腹之意,王斗面上是非常恭敬地聽著。   陳新甲與王斗說了幾句,忽然又看了他一眼:「聽聞王將軍營中缺乏糧草?唉,將士奮勇殺賊,為國立功,本督又豈能忍心讓將士遭受饑寒?將軍放心,本督己在竭力籌措糧草,至多幾日,就可為王將軍帳下,提供足夠的糧草。」   ……   王斗回到村堡,將宣大官兵再次分兵的事情說了,登時屋內如炸開鍋一般。   趙瑄道:「怎麼又分兵了,還要不要打仗?」   溫方亮皺起了眉頭,鍾調陽沉聲道:「兵分則弱,如此下去……」   他搖了搖頭,沉重地歎了口氣。   韓仲暴跳起來:「奸臣楊嗣昌蒙蔽聖上,還有高起潛這個閹奴,老子去砍了他。」   王斗厲聲喝道:「韓千總,慎言!」   韓仲的話非同小可,如果傳揚出去,被有心人聽到,連王斗也保不住韓仲,說不定他王斗也要遭殃。   韓仲剛跳起便蔫了,對他來說,楊嗣昌與高起潛是誰,根本沒有概念,大明上下,他只怕王鬥。   他坐於自己位上,不敢再高聲說話,只是口中嘟嚕什麼。   屋內同時陷入一片寂靜,良久,鍾調陽說道:「將軍,陳督臣接見了您,他可有提糧草之事,現在我們營內所積的糧草,可食用不了幾天了。」   王斗捧著一杯熱茶,淡淡道:「他語中頗有親熱之意,不過至少也要在幾日後供給糧草。」   鍾調陽沉重地歎了口氣:「只恐將來又生波折,如到了那時……」   他沒有再說下去,不過語中的擔憂之意,任誰都聽得出。   王斗凝視了茶杯上升騰的熱氣良久,他猛地將茶杯放到桌旁,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們不求人,自己出去幹一票,搞足我們營內所需的糧草再說!」 第228章 出兵搶糧   溫達興前幾天領著一隊夜不收在通州附近傳了幾圈,大致繪製了一些當地的地形地圖。捉來的清兵俘虜中,也交待了張家灣等地的守軍情況。   這幾天中,清兵大舉南下,哨探傳聞,通州附近留的清兵已經走了很大部分。他們劫來的物資,除大部隨軍外,還有一部分積存在通州附近,以張家灣等地為多,留守了一部分人看護。   王斗攤開夜不收測繪的張家灣地圖,沉聲道:「張家灣於通州城南十二里,距京師六十里,為白河、富河、渾河、裡河四河交匯之地,西面數里為高麗莊。張家灣城周九百餘丈,有五門,水閘三座,此時為奴所據。此城依河負險,極為難攻,我們沒有重炮,也沒有攻城器械,暫時不要去管他。」   「好在城西之地,便是碼頭,向多倉房庫所,更有通濟倉在此。往日沿通惠河所運漕糧,可達通州之地,更可直達京師。現在這些倉房,都為奴兵所據,正好取來為我所用。」   「我們有兩個選擇,一是攻擊張家灣城外各倉房,二是攻擊高麗莊之地,莊內莊外倒有一些倉房,還有奴賊所掠來的糧草輜重。奴賊兵力,張家灣一帶約有數千,不過連上通州等地,仍有兩萬餘人。」   王斗說完後,在場各人一片沉思。   聽說通州一帶還有兩萬多的清兵,連好戰的韓仲都是謹慎,溫方亮道:「將軍,如果只是張家灣的幾千韃子兵,我保安大軍倒不畏懼。不過韃子貫於野戰,又哨騎四出,我們這幾千軍馬前往通州,肯定瞞不過他們。」   「末將擔憂我們走到半路,通州的韃子援兵己至,想必在野外,就會有一場惡戰。兩萬個韃子,估計內有披甲戰兵七、八千,我們有戰車火炮,雖有自保能力,恐再無力搶掠,達不成我們的目的,更可憂的是,南下的韃子會不會回援。」   「末將認為,此時出戰,還不合適,或許可以再等兩日。」   韓仲道:「怎麼等?如果通州的韃子不南下,我們就一直等到糧絕麼?」   溫方亮道:「老韓啊,我也是為我們這些保安子弟考慮,我們本錢不多,只有幾千人,事事都需謹慎再謹慎。」   韓仲雖認為溫方亮所言有理,還是嘀咕一句:「不痛快。」   鍾調陽道:「末將認為溫千總言之有理,末將也認為再緩兩日為好。」   屋中各人大多贊同溫方亮的意見,認為現在還不到硬拚的時候,持重為上。   王鬥起身在屋內走了兩圈,斷然道:「好,就再等兩日,兩日後,無論通州附近奴騎多少,我們都出兵搶掠。」   ……   當日議事後,王斗又再派出夜不收密切關注通州一帶的敵情,兩日中,通州的清兵仍不時拔營起寨,滾滾南下。第二日的下午,軍中還俘獲了一個清兵分得撥什庫,得到了一個重要情報,整個通州地界,餘下的清兵已經不到一萬,大部分前往了良鄉。   王斗沉思,依歷史,清兵大部彙集良鄉後,很快攻克涿州,然後分三路深入,一路由淶水出易州,一路由新城出雄縣,一路由定興出安肅,圍攻保定。之後他們又兵分八路南下,一路順太行山,一路沿運河,中間各路佈於太行山與黃河之間。   從十一月初至十二月初,清軍連續攻陷定州、高陽、衡水、武邑、棗強、雞澤、文安、霸州、阜城、威縣、平鄉、南和、沙河、元氏、贊皇、臨城、高邑、獻縣等城。   這是大明又一場災難的開始,不過南下的清兵暫時不會回來,通州地界這不到一萬兵,披甲戰兵不到三千人,自己保安軍不怕。   得到這份情報,王鬥心下暗喜,他高興地道:「好,看來老天爺都站在我們這邊。」   看著屋內喜形於色的眾將,他大聲道:「全軍今晚做好準備,明日一天,我們就出發,搶他娘的去。」   眾人都笑起來,再過幾日軍中就沒糧了,人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自己是光腳的,韃子兵是穿鞋的,不搶他們搶誰的?   ……   一夜無話,第二天,也就是崇禎十一年十月二十七日一早,數千舜鄉軍已是彙集到堡外右邊的廣闊麥田中。   該堡的周邊,也就屬沿堡周邊麥田最為平坦廣闊,可以集中這數千兵馬。兵荒馬亂的,安心耕田早成為夢想,這周邊的麥地,早被軍馬踐踏過無數次了。   天上不時刮著寒風,有時飄下一些雪花,大明農曆的十月末,己近後世陽曆的十二月初,特別是這大明的北方地帶,更是天氣冷得早。不比南方的寒冷,這北地的冬天卻是干冷干冷的,那些雪花落在地上,不會讓地面泥濘,只會將所有道路凍得結實堅硬。這樣也好,路更好走些。   朔風中,數千舜鄉軍列陣整齊,只是靜靜等待。他們全體披甲,或鐵甲,或內鑲鐵葉棉甲,外穿紅棉翻羊毛大衣,腳著鐵網靴,個個精神無比。由於前些日的斬首繳獲,便是軍中一部分輜兵,都同樣披上了甲冑。   都是北方之地,這京畿地帶與保安州比起來,也沒什麼水土不服的,加上軍中備有大量醫士,由醫官王天學親自帶領,所以現在軍中,還沒有出現因疾病與水土不服造成的減員現象。   天剛濛濛亮,烏雲如鉛塊一般的低沉,天地間似乎靜靜無聲,只有一面面鮮紅的旗幟如活物一般席捲飄揚,不時發出嘩嘩的聲響。   忽然蹄聲響起,近百騎從堡內直奔官道過來,數十面大旗獵獵飛舞,當中一桿火紅的王字大旗份外醒目,所有目光都是看過來,看著王斗一直奔到陣前,勒馬停韁。   王斗緩緩掃視陣中軍士,鎮撫官遲大成就伴在他的身前,同樣嚴肅地看著大軍。眼前幾千舜鄉軍,除了留守村堡的一隊火銃兵外,餘者已經全部到齊。每部的千總,都下馬立在各自軍陣的前面,還有營部直領的溫達興,李光衡,趙瑄,鍾調陽等人,一樣領著自己的夜不收,騎兵,炮兵,輜兵,個個站得挺立。   此次王鬥出兵搶掠,除了原來留守石橋的隊官田啟明撤回村堡防守外,餘者全部出征,幾百輛輜車,密密麻麻的炮車,同樣擺放在軍陣之中,元戎車與望桿車,同樣出發,還有搶來的眾多馬匹,此次全部隨同,務必滿載而歸。   王斗已經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第229章 殺他個落花流水   此次出兵,是為自己的生存而戰,不需要王斗鼓動,將士們已是鬥志昂揚。   人馬集合後,卯時中刻,後世清晨的六點多,幾千將士,已經密密麻麻自村堡前的官道出發。王斗的營部大旗開道,隨後是中軍護衛,鎮撫軍士,兩隊的夜不收,李光衡的騎兵隊。   接著是韓仲的千總部隊,一輛輛的輜車與炮車也是隨在韓仲軍後。這些輜車已經盡數騰空,只等回來時滿載而歸。   馬車有騾馬拖拉,推獨輪車的輜兵們,輕鬆地推著空車在硬實的道路上跑動著。與軍中的火銃戰兵一樣,這些輜重軍士同樣每人背負火銃,腰間還別有腰刀,遇敵時同樣作為火銃兵使用。   與獨輪戰車一樣,大部分馬車是空的,只有一部分馬車載著火藥與炮彈,還有一部分軍中輜重。輜車的後面,一匹匹騾馬拖拉著火炮,包著鐵齒的車輪碾過硬實的道路,咂咂有聲。   此次王鬥出戰,營部炮隊的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三十門虎蹲炮,炮隊共一百六十人全部出發,隊官趙瑄對這些火炮寶貝得不得了,每天不巡視個幾次就不放心。   除了營部炮隊,千總韓仲與溫方亮麾下,各自一個炮隊也盡數出發,每個千總炮隊佛狼機火炮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十門,虎蹲炮十五門。這合計大小火炮一百三十門,定會給全軍提供極大的火力支持。   輜車與炮車後面,便是溫方亮領著自己一個千總軍士墊後,從營部大旗到千總大旗,又到把總大旗,隊甲旗幟,全軍一總一總的行進,隊列旗幟井然有序,可見這只軍隊的強悍姿態。   王斗早前後左右各放出二、三十里好些個夜不收,周邊有任何動靜,都可以隨時回來報告情況。   ……   舜鄉軍身體強悍,便是頂盔披甲,也很快走了好幾里。   慢慢周邊地形乾燥,兩旁的麥田化作一片荒野。眼下道路已經平坦好走,王鬥傳令麾下大軍以五人一排的牽線陣縱隊展開。他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環顧左右,此時的官道已經隱在一片黃土曠野中,只餘一些孤獨的小樹在寒風中顫抖。   天干物燥,是個作戰的好天氣,只是不時刮過一陣寒風,捲過來幾片小雪花,打在臉上有點生痛,眾軍士呵出的口氣,也都變成濃厚的白氣,騾馬也不時打著響鼻。   明末天氣寒冷得早,不過又難見大雪,所以這旱情一直得不到緩解。對王斗來說,干冷總比濕冷好,這樣自己的火藥情況保存良好,不會受潮難以點燃。   當然以明末的軍隊來說,這種天氣對鳥銃的作戰也是大忌,因為火門內的引藥會被風吹去,就是三眼銃,也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不過王斗的鳥銃都有自動火門裝置,這個問題對他不存在。   在這片曠野上行走,慢慢可以看到一些戰場的痕跡,似乎便是幾天前李光衡追擊清兵潰軍的搏殺之地。   一百多級無頭光溜溜的屍身七零八落地躺在原野上,很多乾硬的屍身上,已經被野狗啃得殘缺不全,內臟什麼的拖得遍地都是,還有東一塊西一塊的深紅血痕。   王斗臉上露出笑意,回頭看了李光衡一眼,韓仲的岳父臉上也頗有得色,他麾下的騎兵們,喧嘩聲大了一些,很多人對著那些屍體指指點點,臉上滿是驕傲之色。   鎮撫官遲大成眉頭一皺,他麾下幾個背上插著巡視旗的鎮撫軍士立時出馬,奔馳到騎兵隊面前大聲喝斥:「行軍途中不得喧嘩,否則軍法處置。」   立時整只大軍又安靜下來,眾人安靜地往張家灣方向大步而去。   從村堡沿著乾硬的道路行了十幾里後,撒出去的夜不收們已經陸陸續續遇到一些清兵哨探,大多紅色盔甲外鑲白邊,清國鑲紅旗的哨騎。起先這些鑲紅旗的哨探驕橫不可一世,竟遠遠的奔上來察看,立時遭到軍中夜不收們的圍攻。   沒料到這些明軍夜不收如此彪悍,意外的留下一些屍體後,他們奔得遠遠的,只是若即若離的周邊遠遠窺視。   王斗不理他們,他的行軍陣列仍保持不變。對清兵的作戰,他這隻大軍己不畏懼,特別幾日前石橋大捷後,將士們的自信心更是達到空前的地步。   不過王斗知道,這一次的出征,已經不平靜,那些哨探肯定奔回去稟報了,或許行到半路後,等待自己的,將是幾千個韃子兵,好一場惡戰。   近午時,行到後世的台湖之地,往張家灣目標,已經走了一大半的路。該地雖帶了一個湖字,卻是好大一片乾燥曠野,左邊幾里外的一條河流,已經快要乾枯,右邊兩里外的涼水河,已經幹了一大半。河邊一個村落,早被燒燬,只留一些殘磚斷瓦。   王斗知道該停下來了,而這時前方幾里外的一個夜不收急搖小黃旗,他接到了前方夜不收的信號,至少幾千韃子大軍,正往這邊滾滾而來。   王斗極目遠處,似乎在張家灣那端的曠野,隱隱有一大股煙塵往這邊而來。還是要惡戰了,王鬥心中感慨。不過惡戰就惡戰,王斗倒也不怕,環顧身旁將士,個個臉上現出興奮之意。   軍心可用,王斗下令就地戒備迎戰,急迫的中軍鼓聲響起,王斗這隻大軍依軍令立時首尾相聯,結成了一個野地方營。   王斗登上了自己的指揮戰車元戎車,那元戎車需要兩匹馬拖拉,台高達三米,四周有護欄挨牌,上有頂蓬,足以保護內中大將不受敵軍箭槍弓矢的威脅。又可以居高臨下地環顧四邊軍陣,很好地指揮麾下作戰。   王斗身旁不遠,那輛望桿車也是緊急架立,一個身披重甲的中軍旗手跳入刁斗內。身旁幾個粗大的軍士,喊著一二三,以蹺蹺板原理,將那根十幾米長的粗大望桿架設豎立起來。   該望桿車由兩輛戰車組合而成,同樣每輛戰車都需要兩匹馬拖拉,旗手站在刁斗上眺望,可以看到周邊十幾里內的敵情,隨時傳遞給將官身旁的旗手,密切匯合著周邊敵情。   王鬥將該望桿車從保安州千里拉來,總算派上了用場。   此次隨軍的營部輜重車輛有獨輪車一百二十輛,馬車八十輛。每個千總輜重隊,也有獨輪車五十輛,馬車四十輛。騾馬快速收攏入中軍,這合計三百八十輛的戰車,四面包圍,每面佈置上去八十輛,以橫字布開,每車相聯,將內中的軍士包個嚴嚴實實。   每輛戰車右邊的轅條上,也都快速插上了防護的挨牌,挨牌硬木所製,向外一面,還繪有猛獸的樣貌。王斗的幾千兵馬,躲藏在車陣裡面,就可以從容不迫地向外射擊,最大地發揮自己火器的威力,減少軍士們的傷亡。   餘下的六十輛戰車,很多內載火藥炮彈,就沿著中軍四邊,再布了一個小小的方營。將王斗的望桿車,元戎車,中軍旗手,鼓手,護衛,等人包含在內。   李光衡領著自己的騎兵們,全體下馬,靜靜地立在王斗中軍的正前方,鎮撫官遲大成,也是領著自己的鎮撫軍士,到處巡視著軍士們的佈置軍容,如有畏葸之色,嚴責不怠。   苦心訓練了多時,自己的炮隊終於派上用場,趙瑄興奮不已,指揮炮手們在四邊架立火炮,撤去炮衣。他的營部炮隊,除了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十門小型佛狼機銅炮,還有十五門虎蹲炮架設在車陣的後方外,餘者的火炮,都架設在車陣的前方。   韓仲與溫方亮的千總炮隊,則是分別架設在車陣的左右兩邊。為了更好地保護炮兵,大至是每幾輛戰車夾著一門火炮,火炮前面幾十步範圍,還撒著一些的鐵蒺藜。   如此四邊展開,這個野地的車陣,很輕鬆地將王斗的幾千軍馬包裹在內。   王鬥一個千總兵力一千餘人,內中輜重兵同樣可以戰鬥,作為火銃兵使用。除去千總炮隊的七十人,還有總部各護衛旗手鼓手,鎮撫官、醫士、火藥匠等人暫時不作戰外,餘者九百多人大多可以作戰。   韓仲與溫方亮兩個千總部內的火銃與長槍兵,各管方陣的兩邊,餘下營部的夜不收,還有李光衡的騎兵隊作為預備隊使用。隨時支援車陣的四面。李光衡的騎兵隊,人人有火銃,火力不足的時候,也可以作為火銃兵使用。   王斗環顧四周,將士們已經快速準備就位,各人握緊手中的武器,緊張地等待著將要面臨的戰鬥。在戰車圍繞的中軍內側,醫官王天學領著醫士們,已經架設鐵鍋,為將士們燒製熱水,一旦將士戰鬥中負傷,立時就可以醫治。   依舜鄉軍平日嚴格的訓練,那大股敵軍煙塵還遠時,這邊的車營,已經一切準備就緒。   ……   夜不收們已經一隊隊撤回了車陣之內,站在高高望桿刁斗上的旗手不斷變換著旗號,向元戎車內的王斗匯報著敵軍來臨的情況。王斗穿著他那身銀光閃閃的鐵甲,從車內密切關注著前方的情況。   煙塵越來越近,接著大地隱隱顫動,像是有幾萬個馬蹄重重擊打地面,讓整個大地都抖動起來。似乎同時間的,地平線上出現了鋪天蓋地的紅色鑲白旗號,若隱若現的,還出現了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   他們騰起好大的煙塵,如洋一般飄舞的紅白旗幟下面,儘是身穿紅色鑲白盔甲的清兵騎士,看那無邊無沿的架勢,人馬定在萬人之上。似乎所有的清兵騎士都在放馬奔跑,天地間好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聞一片聲的馬蹄作響。   看它們越來越近,王斗呸了一聲,搞出這麼大的聲勢,嚇唬別的明軍可以,嚇唬自己可不行。   他冷冷向四邊看去,自己軍士整齊列陣戰車之後,他們火銃兵在前,長槍兵在後,個個甲冑齊全,身材粗壯,鬥志昂揚。雖然清軍騎兵的威勢讓他們詫異,不過眾人還是個個站得筆直,神情沉著冷靜。   清軍的哨探應該察明瞭這是個明軍的車炮營,所以在離王斗車陣前不到兩里,清軍漸漸放緩了他們的馬步,王斗臉上露出笑容:「跑不動了吧?」   他無比輕蔑地看了一眼對面,高聲道:「不要看這些韃子氣勢囂張,等會就知道有苦頭吃了。」   他聲音遠遠傳揚,四面的將士都是聽得清清楚楚,立時一片大笑,就算先前各人有一些緊張,此時也煙消雲散了。   王斗知道對面清軍不可能立時進攻,他高聲道:「傳令將士,就地坐下休息。喝點水,吃點乾糧,積攢好力氣,等會好好殺賊。將那些個韃子兵,殺他個落花流水。」 第230章 猛虎撲兔   在王鬥命令下,全軍就地坐下休息,營部火兵將水囊內的冷水倒入鍋內,急速架起鐵鍋燒起熱水來。很快全軍便每人喝著熱呼呼的開水,就著乾糧餅子吃起午飯來。   大伙吃飽喝足,又等了好一陣子,清兵那邊卻是久久沒有動靜。卻是他們要顯威風,有馬匹的軍士好一陣狂奔,倒將大量無馬的輔兵跟役拋在後面,為了等這些人,他們遲遲不得進攻。   午時到了,又要吃一會飯,這一來一去,倒讓舜鄉堡軍士好一陣等待。   王斗吃了幾個餅,喝了幾杯熱水,早吃飽了。他還是站在他的元戎車上眺望,透過寒風不時捲來的雪花,王斗看到對面似乎不止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好像有三桿。   而且在兩桿織金龍纛下,屹立的都是身著紅色外鑲白色盔甲的清軍騎士。王斗好像還看到一桿織金龍纛下,屹立著一批身披全紅盔甲的騎士,就連他們的旗號也是如此。   看來那片清軍中,有八旗蒙古正紅旗與鑲紅旗的軍馬存在,他們的旗色官制與八旗滿洲同,倒不容易分辯。站在高高望桿車刁斗上旗手打來的旗號,也印證了王斗這個猜測。   看那邊的清兵久久沒有動靜,王斗緩緩搖了搖頭,清兵中有大量的馬匹,可以隨時選擇戰鬥發起的時間,這是他們的優勢,也是自己的劣勢。   在王斗耐心等待的時候,八旗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同樣對著王斗這邊眺望。在他身邊,伴著八旗蒙古正紅旗的旗主,固山額真恩格圖,鑲紅旗的旗主,固山額真布顏代。他卻是一個額駙,娶了皇太極一個女兒。   相比八旗滿洲每旗幾千近萬丁,八旗蒙古一個旗只有一千多丁壯,還五丁披一甲,所以同樣一個固山額真,恩格圖與布顏代比起杜度的份量可就輕多了。   此次揚武大將軍岳托分統右翼軍,杜度還是他麾下的副手,恩格圖與布顏代就更不能比,二人雖各有一桿織金龍纛,麾下披甲戰兵,不過幾百人。那些身著皮袍的無甲軍士,大部分是做搬運工的角色。   看著對面明軍靜待無聲的樣子,杜度眼中也閃過驚訝的神情,直感告訴他這部明軍不簡單,不過也僅限於此了。他大清國鑲紅旗的勇士縱橫大明各地,自然不會怕了對面區區幾千明兵,在他想來,擊潰對面明軍的車炮營,也就是片刻間的事。   哨騎告訴他,對面明軍中飄揚的是王字大旗,王字大旗?杜度心中一動,喊過前幾日那甲喇章京祜達,喝道:「祜達奴才,你看清楚了,對面的明軍,可是幾日前打敗你的那部明國軍隊?」   見周邊飄過來道道鄙視不屑的目光,那甲喇章京祜達雖是大冷的天氣,仍是滿頭大汗,他極力往王斗軍中眺望,喃喃說道:「好像……好像是的。」   杜度厲聲喝道:「是還是不是?」   那甲喇章京祜達忙道:「是是是,該部明軍火器犀利,貝勒爺還應小心為上。」   杜度是褚英的第一子,自認征戰幾十年,勇猛無敵,哪會將祜達的勸誡放在心上?對面這部明軍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以區區幾千人,跑到通州地帶來,不殺他個落花流水,便顯不出自己大清國鑲紅旗的威勢!   所以一接到哨騎的回報,杜度快速集合通州及張家灣一帶的兵馬前來,當然他心下也疑惑,那邊明軍只有幾千兵,當然不可能收復什麼城池來。難道是過來搶糧的?杜度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如果是這樣,那就更讓人不能忍受了,一向只有自己搶他們的,哪來反過來的道理,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果真如此,更可恨!   杜度對那甲喇章京祜達厲聲喝道:「祜達你這奴才,如此怯懦畏戰,丟盡了我們大清國勇士的臉面,等會你作為先鋒,領軍衝陣,用鮮血去洗刷你的恥辱!」   那甲喇章京祜達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當然不能拒絕,否則便是當場被砍落腦袋的下場,不過想起那日明軍火銃的威力,他心下又不禁惴惴,只企盼佛祖或是薩滿大神保佑,該部明軍,不是石橋所遇的那只軍隊。   號角聲響起,杜度麾下的鑲紅旗騎士紛紛牽馬出陣,在軍陣前面彙集,還有八旗蒙古正紅旗與鑲紅旗的幾百披甲兵,同樣彙集起來。   杜度八旗滿洲鑲紅旗內有牛錄二十六個,改組軍制後,他旗中的阿禮哈超哈營也有披甲戰兵二千多人,旗中還有一個巴牙喇營,內中四百餘名的巴牙喇兵,由一個巴牙喇纛章京統領,歸杜度指揮。   不比往日八旗的牛錄製,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眼下清國算是有一隻常備的軍隊,隨時隨地可以拉出來作戰。只有各旗中的輔兵,還飽受天時的限制。   一個個領軍甲喇章京,或是加甲喇銜的牛錄章京,領著自己隊中披甲兵紛紛出來,各旗中能有披甲資格,選入阿禮哈超哈營的,至少都是各旗中的步甲,馬甲兵,至於巴牙喇營,更是多年的馬甲軍士。   每隊的步甲兵,身上都披著內鑲鐵葉的棉甲,棉甲上釘著粗大的銅釘,頭上高高的紅纓黑盔,馬上長短兵器,步弓角弓必備。那些馬甲兵,更是身披兩層重甲,持著長槍大戟,馬上各樣粗重的短兵器也一樣備齊,強弓勁箭不用說。   至於各隊的分得撥什庫,身上直披了三層的重甲。貝勒爺的意思是以騎射射亂明軍的陣勢,再藉機破陣,至於下馬作戰,想必已經用不著了。所以一隊隊的步甲,馬甲兵,都是快速整理自己壺中的箭矢。   他們個個面無表情,對將要來臨的戰事絲毫不以為意,這些清兵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場戰事,當然不會認為對面的明軍有什麼大不了的。顧盼間,望見的都滿是驕橫的臉容,還有彼此眼中那股濃濃的煞氣。   杜度麾下那巴牙喇纛章京也奉命出發,領自己的巴牙喇營墊後,伺機破陣。   該巴牙喇纛章京私下認為貝勒爺小題大做,區區幾千明軍,幾乎全旗的披甲兵上陣。還要最精銳的巴牙喇軍士參與攻擊,不過他當然不會說什麼,領自己幾百巴牙喇兵,快速地做起準備。   他麾下軍士,一色鐵盔鐵甲,甲葉上塗著銀光閃閃白漆,所以巴牙喇兵又有水銀軍的稱號。這些軍士整理著各自沉重的兵器,臉上更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認為等會的戰事,肯定是一場短暫,無趣,小規模的戰鬥。   或許根本用不上他們,他們只要做好督戰隊的本份就好了。   除了這約三千的披甲戰兵外,清軍大陣這邊,還有各樣的輔兵及跟役六、七千人,杜度又選出兩千有馬,並有過戰場搏鬥經驗的輔兵,讓他們跟在各甲喇的戰兵後面,穿著沒有鑲鐵的棉甲,提著刀槍弓箭等兵器,隨同作戰,壯大聲勢。   如此,首波出戰的清兵就有五千人,其中大部分披甲兵。   杜度雖然對對面的明軍蔑視,不過多年的作戰經驗,他在戰術的安排上卻不含糊,以五千驍勇大軍對三千明軍,定可一鼓而下。這招他有個得意的名稱,叫猛虎撲兔。   號角聲中,出戰的清軍慢慢匯成一片,從王斗這邊看過去,好大片的海洋旗幟。   ……   「這些清兵總算出動了。」   對面的號角聲中,數千清騎緩緩策馬而來,此時清軍大部離己方還遠,所以他們只是控馬緩行,並不衝鋒。   看對方出動,王斗暗暗鬆了口氣,等待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不過事情終於開始,也不過如此。刁斗上傳來的旗號,清兵此時是朝車陣正前方而來,人數約有五、六千人左右,估計內中披甲兵佔了一半。   算起來雙方披甲人數相當,力量比較中,對方人數佔了優勢,己方有防守的優勢,還有車陣火炮等。對王斗來說,這是第一場實力相當,勢均力敵的戰事,如能挺過這一場考驗,對自己這只軍隊的軍心戰力,將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王斗站在元戎車內一動不動,只惜沒有望遠鏡,不然對方的情況就看得更清楚了。   離車陣快一里時,王斗看到清兵的馬步在逐步加快,他們馬隊的前後左右散得更開,更人一種感覺,似乎前方到處遍野的都是騎兵,黑壓壓的滿是馬匹與人頭,還有一片如雲的旗幟,隨風拚命地扭動著。   這些清騎這樣一散開,似乎就有一股逼人的氣勢,鋪天蓋地迎面而來。話說人過一萬,無邊無沿,一匹馬衝陣時占的位置是幾人之多,幾千騎兵衝陣,直比幾萬步兵衝鋒還有威勢。   王斗聽到了身旁各軍將粗重的喘氣聲,他下意識向各人看去,所有的軍士們,都在極力等待,他們瞪著眼,直直看著那方,似乎欲將那邊清兵揪下馬來似的。   王斗還看到前方炮隊隊官趙瑄,雙手叉腰,身子拚命往後扭,王斗看不到他的臉面,不知道他神情怎麼樣。   「嗚。」   清軍陣後又響起蒼涼的號角聲,猛地那幾千清騎加快馬步,蹄聲如雷,五千騎兵如決堤洪水,滾滾奔來。 第231章 誰是兔?   在騎兵全力衝擊下,便是衝過一里的路程也不需要多長時間。   清騎來勢洶洶,前方所見,儘是滾滾的馬頭,還有駿馬上身著全紅或是鑲紅盔甲的騎士。他們驕橫嗜血的神情看得更清楚,天地間只聞一片的蹄聲作響。   在車陣的正前方,趙瑄負責指揮該處的炮隊,他是火炮的專業人材,何時應該開炮,臨戰的指揮權王斗早已下放給他。   在這一帶的獨輪戰車或是馬車堵成的障礙陣中,每幾輛戰車夾著一門火炮,共有佛狼機中型火炮十門,小型佛狼機銅炮十五門,虎蹲炮十五門。所有的炮兵,都在緊張等待著趙瑄的命令。韃子騎兵衝擊的威勢,讓很多人臉容變色,看前方似乎鋪天蓋地衝來的戰馬,眾炮兵感覺火炮前方撒的鐵蒺藜太少了,撒的範圍太窄。   趙瑄拚命地握緊自己的雙拳,遲遲沒有下達開炮的命令。他身旁的測距手,緊張地向他匯報清騎衝過的距離:「……五百步……四百五十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趙瑄猛地下令:「開炮!」   一陣炮彈的呼嘯,那些正在衝鋒的清軍騎兵就見前方明軍車陣閃過一道道耀眼的火光,那邊一大股白煙騰起,接著就見一個個火熱的鐵球旋轉著向他們劈面砸來。   中型佛狼機火炮,打出的炮彈比一個成年人拳頭略大些,不論打在人馬上,高速旋轉的鐵球,都會將其撕扯出一個巨大的血洞,斷沒有活命的道理。更可怕的是,急速而來的炮彈在堅硬的地面上蹦跳翻滾,被挨上一下,大多不死,但傷勢慘不忍睹。   十顆鐵球劈面而來,清軍騎兵密密麻麻,雖說前後左右分開了好幾個馬位,但架不住人多,還是有三顆炮彈直接砸到了清軍人馬上。   一顆炮彈直接將一個清軍分得撥什庫的頭顱砸飛,他披著三層重甲的屍身仍策於狂奔急駛的馬匹上,無頭的脖子如噴泉般射出大股大股的血花。他身軀拚命地扭動著,好一陣後,這個無頭的屍身才轟然摔落於周邊騰起的塵埃之中。   一顆鐵球則是直接將一匹奔馳的戰馬身軀上打出一個巨大血洞,那戰馬嘶鳴一聲,一個馬前失蹄,直接將背上的騎士甩出好幾米遠。那個騎士還沒站起,就被身後快速衝上來的馬匹撞倒,接著被滾滾騎軍踏成肉泥。   大股騎兵衝陣,特別是放馬狂奔的情形下,最害怕的就是摔落馬下,身後的騎士為了控制馬勢,可不會對他們手下留情,直接就是衝上去撞上去,落馬騎士的下場,九成九是被踏成肉泥。   這匹翻滾仆倒的馬匹,還造成了一陣混亂,就是身後有幾匹馬被該馬絆斷,馬上有幾個騎士被甩了出去,或是骨折,或是斷手腳斷,有的人剛掙扎站起,就被身後的馬匹衝倒。   還有一顆鐵球,急速奔到一個清軍馬甲的身前,那馬甲手疾眼快,閃電般的一讓,那鐵球沒砸中要害,卻將他的一條右手臂直接砸去。那馬甲還沒知覺,很穩地騎在馬上又奔了幾十步後,才驚覺右側空蕩蕩的,他不可思議看著斷臂不斷噴湧著血花,無比的痛苦湧上馬甲心頭,他眼前一黑,向右翻滾入地。   餘者幾顆炮彈,飛奔落地後,在堅硬的地面大力翻滾跳動,左蹦右跳的,一陣辟啪的骨折,好幾根馬腿被它們掃斷,或直接跳入馬腹人體之內,造成一片聲的馬嘶人叫。   有一個倒霉的步甲,一顆炮彈急跳一下,直接擦著他的右臉橫著而過,該步甲鼻子被打掉,右側顴骨粉碎,帶動半邊嘴唇還有牙齒全沒了。該步甲下意識摸一下臉,發出非人的狂叫。   ……   觀看發炮成果的只有趙瑄一人,每門火炮的炮手,在第一輪發射後,顧不得觀看,立時緊張的卸下子銃,重新填入預裝好的炮彈火藥。趙瑄口中不斷的喝令,指揮著十門中型佛狼機火炮瞄準手調整著仰角射程。   佛朗機火炮以不同厚度的木枕調整仰角,在趙瑄的喝令下,十門填好子銃的中型佛狼機火炮整齊地下降了仰角,黑壓壓的炮口,又是對準滾滾而來的清軍騎兵。   趙瑄又一聲喝令:「開炮!」   旗手猛地向下一揚,一聲聲巨響,每門火炮的炮架都不由自主向後跳動一下,大股的火光與煙霧騰起,十顆比拳頭大的炮彈又是呼嘯往清軍騎兵群中而去。   王斗站在幾米高的元戎車上,看著那十顆火熱的鐵球從己方軍陣中呼嘯而去,狠狠地砸在清兵騎軍群中,一片的血肉紛飛,不斷有人或馬仆倒在地,人叫馬嘶,激起好一片混亂。   王斗暗暗點頭,這些炮手在趙瑄訓練下,準頭強了不少。而且這些火炮齊射轟擊,果然威力大大增強。   更重要的是,發炮速度快了不少,野地中快速奔跑的騎兵,一秒鐘可以奔過十米,那些清騎從三百多米外奔到一百多米外,舜鄉軍已經炮擊了兩次,每次發炮時間不到十秒,速度非常快了。   王斗估計這第一波的清軍衝到陣前,自己炮兵至少可以再發炮一次。由於改進炮架,等會混戰,還可以不斷發炮轟擊清軍的後續部隊,甚至近距離轟擊一百多步外的清軍騎兵,源源不斷的提供火力支持。   「上霰彈,大佛朗機與小佛朗機齊轟!」   趙瑄叉著腰,對眼前的火炮發射成果滿意,只這兩輪發射,他估計至少給對面的韃子騎兵造成好幾十人的傷亡。   當然好幾千的韃子騎兵,雖然兩輪炮擊給他們造成一些混亂傷亡,他們衝陣的威勢也略有減弱,不過騎兵衝鋒向來散得開,前後相去達二十步,左右相隔也有四步,隊間更是相隔五十步,二十發炮彈對幾千個騎兵來說,還是顯得少了點。一波波韃子騎兵還是滾滾而來,排山倒海般的鐵蹄如洪水般綿延到舜鄉軍車陣之前不遠。   在趙瑄喝令下,十門佛狼機中型火炮幾乎調到直射的角度,同時那十五門佛狼機小型銅炮,也一樣是調到直射狀態。舜鄉軍嚴格的訓練,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雖是幾千騎兵滾滾逼來,各炮手的動作還是有條不紊。   吱壓壓的聲響中,二十五門上了霰彈的佛狼機大小火炮全部整齊放平,幾十個黑洞洞的炮口,兇惡地凝視著撲來的那些清軍精騎。不但如此,車陣的兩側及後部,每邊的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十門小型佛狼機銅炮,也盡數裝上霰彈子銃,將炮口放平。清軍沒有衝向他們陣向,遠程炮彈不能打,這近距離的霰彈平射,可是穩穩當當的。   同時車陣內一片聲的還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火銃兵準備!」   ……   似乎一洩千里的幾千清軍騎兵已經撲到離車陣前的百步之外,雖然該部明軍如此沉得住氣,讓他們有些奇怪,不過這個已經不是問題,擊潰這部明軍後,等待他們便是盡情屠殺的快感。   此時王斗已經可以看出他們的戰術,便著假以衝擊車陣前部,藉著馬力,他們的箭雨可以覆蓋自己整個車陣的範圍。然後從左右兩旁分掠過去,繞著車陣兜圈射箭,塞外胡人幾千年的老戰術了。   王斗更看到前方幾波數百個身披紅色與鑲紅盔甲的清軍騎士策馬如飛,他們個個馬術嫻熟無比,應該是八旗蒙古的軍士,各人隊中的紅色或是鑲紅旗幟,更是隨風鼓動到了極點。   蒙古人歸降滿洲人後,散漫的性情確實改變不少,他們的騎術,也比滿洲人強多了,正因為如此,也常常被拿來當作衝陣的炮灰。看他們個個張弓撘箭,只等再衝幾十步就開始射擊。   王斗冷哼一聲:「今日,便要讓八旗蒙古正紅旗與鑲紅旗的披甲兵,在自己軍陣前全軍覆沒!」   「開炮!」   趙瑄聲嘶力竭的叫聲,似乎連幾千騎兵的鐵蹄聲都被他掩蓋下去。   「放!」   他身旁的旗手猛地一揚,那些清騎已經衝到百步之外,似乎整個大地都抖動了一下,震耳欲聾的炮響,車陣前二十五門上了霰彈的佛狼機大小火炮集體噴出大股凌厲的硝煙與火光。   這些火炮子銃內裝的都是大拇指或小拇指粗的鉛丸鐵砂,有些還是圓圓的小石,二十五門火炮齊射,滿天疾飛的鐵丸籠罩了整個車陣的前面。   一片淒厲的人馬嘶叫,如倒穗子一般,那些衝鋒的騎兵頓時一大波倒在舜鄉軍幾十步的戰車之外,特別車陣前面幾排的清軍騎士,更是一掃而空。王斗興奮地看到,衝在最前面的那些八旗蒙古正紅旗與鑲紅旗的幾波披甲騎兵,已經倒下了一大半,這兩個八旗蒙古,就以眼前的傷亡來說,已經廢了。   如狂風掃過樹葉,二十五門火炮霰彈齊射,比得過上千桿火銃近距離射擊,而且威力更可怕,密密麻麻大拇指粗或小拇指粗的鐵丸撲面而來。被這些鐵雨掃中,不論人馬,身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粗大血洞。   王斗看到一個個清軍騎士或是慘叫著掉下馬來,或是一聲不吭就屍身滾落馬下,那些中彈的馬匹,或血肉模糊地在地上翻滾,或是淒厲地嘶叫著,帶著巨大的傷口,四處狂奔亂跳,造成身旁身後更大的混亂。   「放!」   不理前方的一片哭嚎喊叫,車陣內冷酷無情的聲音接著響起,炮擊後,車陣前列的數百火銃兵,又是對著後方驚恐奔來的清兵人馬扣動板機。又是一大片煙霧騰起,清兵所有的尖叫哭喊,都被瞬間淹沒在火銃的齊鳴聲中。   「放!」   大股的清軍騎兵朝車陣的左右兩側奔去,車陣兩側大小三十門佛狼機火炮,又朝他們噴射出了大批猛烈的霰彈。   「放!」   兩側的火銃手也不含糊,大批的火銃又向他們盡情噴射出自己銃內的彈藥。   ……   一波波的清兵人馬倒下,浴血著在地下痛叫翻滾,清軍大陣那邊的杜度隱隱看到對面的戰情,他臉無人色,喃喃道:「猛虎撲兔,猛虎撲兔……」 第232章 胡兒可敢再戰?   車陣前硝煙瀰漫,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響個不停,至少車陣前部及左右兩側的火銃手,都在努力地向衝來的清軍人馬射擊。   先前三側的火炮霰彈轟擊,已經成功地將清軍騎兵衝擊威勢大大減弱,車陣外面不斷倒斃的人馬,也阻礙了後面的騎兵們沖得更近。加上火銃齊鳴,在周邊百步這個範圍,已經成功地組建了一道犀利的火力網。   那些騎兵一波波的衝上來,很多人已經不得不在百步外或是七十八步外就開始放箭,或是用力地投出標槍飛斧。   如此騎射的威力自然大大減弱,畢竟馬弓射程不遠,就算藉著馬力,箭矢在百步之外射出,到車陣前已是強弩之末,標槍飛斧同樣如此,此類武器最理想的拋射距離是三十步內。   「放!」   千總韓仲部下的中軍把總鍾顯才大聲喝道。他的聲音細柔,長得也白淨可愛,不過打仗可不含糊。崇禎七年他就到了王斗的靖邊堡,從小軍一直積功到把總,戰鬥經驗可是非常豐富。   他與把總楊通防守車陣前部,每人麾下四隊軍士,一總各兩隊火銃兵,合計四隊火銃兵兩百多人。這些火銃兵分為三列向陣前拚命轟擊,每一輪排銃打出,就是一片的人叫馬嘶,不斷有清兵落於馬下,或是戰馬痛苦地撲倒在地,很多馬匹中彈後,巨大的痛苦讓它們狂跳著橫衝直撞,激起陣前更大的混亂。   鍾顯才鬆了口氣,清軍已經談不上什麼騎射,而且他們每一波衝上來的騎兵不可能很多,就算己方火銃兵有些人因緊張沒有裝填好定裝紙筒彈藥,或是火銃出現什麼狀況暫時轟擊不出,但每次至少九成的火銃齊射,還是打得那些韃子兵苦不堪言,根本沖不到陣前的五十步之內。   一排又一排的火銃兵交換射擊,前排的火銃兵藉著戰車挨牌的掩護放完手中火銃後,急急退後裝填彈藥,第二排接著上前轟擊。緊張的戰鬥下,他們已經聽不到隊官們的喝令,只是憑藉著本能,還有舜鄉堡平時嚴格的訓練,不斷的射擊,退下,然後又再次上前。   排銃聲響起就沒斷過,火銃兵射擊的時候,也不斷有一些清軍箭矢飛來,火銃兵們都有八瓣帽兒鐵尖盔,身上還有胸甲,這種強弩之末的漫射箭矢,只要不命中要害,便是身上插個幾箭也無妨。   不過一些手臂上中箭的火銃兵,還是立時被醫士們搶下,快速送到中軍部醫治,這裡已經準備了大桶的開水,大量的醫士可以精心救護他們身上最細微的傷口。   只有一個倒霉的兄弟被一根頗為彪悍的標槍投中,那標槍是一個清軍馬甲在幾十步外藉著馬勢狠狠投到的,該火銃兵兄弟被標槍透胸而入,睜大眼睛釘死在地上。還有一個火銃兵被一個忽忽飛來的飛斧打落頭盔,驚得該老兄出了一身冷汗。   火銃兵戰鬥的時候,那些炮手並不閒著,此時趙瑄又下令二十五門火炮霰彈一齊開火,又是一片大地抖動,前方直接被打出了一個巨大的血路通道。有幾個血人直接在馬上被打飛出去。   看著炮兵與火銃兵兄弟打個不亦樂乎,整齊列隊火銃兵後面的刀盾兵及長槍兵們有些無聊,羨慕地看著他們作戰。刀盾兵們雖然身上配有標槍,作為遠程投射武器使用,不過韃子兵一直衝不進來,他們身上的標槍也就無用武之地。   ……   王斗站在元戎車上密切關注戰情發展,他這高高的指揮戰車與望桿車在車陣內如鶴立雞群一樣醒目,不論是在元戎車四周的防護挨牌上,還是在望桿車高高的刁斗上,都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矢,大多插入不深,畢竟這麼遠的距離,箭力有限。   對這些飄來的箭矢,王斗與那刁斗上的旗手當然不會在意,車陣前方的戰情已經沒有什麼懸念,王鬥將目光投向車陣左右兩側及後方位置。   此時已經有無數的清騎圍著車陣轉圈放箭,騰起大股大股的煙塵,車陣的四方不遠,還有密密麻麻的清騎來回奔走,窺視己方車陣可有什麼弱點,他們好趁機衝入。王斗關注的那數百巴牙喇兵,也大團駐足車陣左側幾百步外,虎視眈眈,蠢蠢欲動。   防守車陣左側的,是千總韓仲麾下的把總官田志覺,他總下兩隊火銃兵,還抽了一隊防守村堡,只餘一隊火銃兵。不過乙部輜重隊一百六十多人,個個都是火銃兵,全部佈置在這裡,火銃力量,與車陣前部相當。   野外方營就是這點好,兵力火力可以平均分配,沒有兩翼,沒有後方之分,每一面都是正面!清軍們在車營前方遇到的痛苦,在這裡也同樣遇到。   如果各面火力不夠,王斗的營部輜重隊,至少還有兩百多桿火銃,騎兵隊連上隊中的輔兵們,又有六百桿的火銃,隨時可以作為各面預備隊支援。   更不要說方營每面,最少都有佛狼機中型火炮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十門,還各有十五門的虎蹲炮,全部可以近距離打霰彈。火力之猛,大大出乎那些清兵的意料之外,這還是各面虎蹲炮沒有機會發射的情況下。   歷年作戰,這些騎兵感覺以此次最為窩囊,相比明軍而言他們那彪悍無雙的騎射之術,在這些明軍面前絲毫沒有發揮的餘地。   他們根本沖不近明軍陣前五十步之內,明軍火銃之猛,讓他們個個心寒涑栗,百步可以破甲,七、八十步,可以破幾重甲,自己騎在高高的馬上,等於是一個大大的靶子,對面每一次的排銃聲響起,身邊的勇士們就是一個個翻滾慘叫著倒地。   看著身前身後的人越來越少,任誰都會心寒害怕,更不要說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後,卻連對手的車門都摸不到,種種無力的感覺,湧起了這些清軍騎士的心頭。   他們越發害怕對面明軍的火銃,更害怕他們的火炮霰彈,他們的炮兵為何如此鎮定?每次他們從容不迫的陣陣齊射,被他們彈雨掃過後,真是欲死不得。   不知不覺,那明軍車陣周邊幾十步,或是百步之內,已經積滿了己方戰死勇士的屍體,到處是掙扎哀嚎的傷員,還有血肉模糊的受傷戰馬到處慘嘶狂奔著。   圍著車陣轉圈放箭的清騎已經越來越少,大部分騎兵,都是離車陣四面遠遠的,無意識地來回狂叫奔跑著。   「放!」   車陣左側的乙部炮隊隊官一聲喝令,他身旁的旗手猛地一揚,大股濃厚的硝煙騰起,該面的十五門大小佛狼機火炮一齊怒吼,漫天的鉛丸鐵砂大面積的橫掃了百步之外斜斜奔過的一群清軍騎士,他們張弓撘箭,正要玩騎射的好戲。   又是打開一大片血路,該股清騎前面及左邊的騎士,盡數血肉模糊的飛摔出去,外線被波及的清騎們,也滾落了一大片,諸多發狂的馬匹,又是狂奔亂跳起來。   「放!」   火炮齊射後,該處的火銃手們,又趁機對那些慌亂的人馬大肆攻擊。   該部餘下的清騎,已經慌不擇路的向外狂奔出去,一直奔到幾百步外才停了下來。   他們相互而視,欲哭無淚,他們這波攻擊的清騎近三百人,這短短的時間內,已經少了一半,餘下的人,很多人身上還帶著傷,騎於馬上搖搖欲墜。這種火銃彈丸或是炮彈彈丸的傷勢,中者之後,以清兵落後的醫術,他們回去後,很多人也活不成。   一個臉上身上鮮血淋漓的分得撥什庫還放聲大哭,他們的甲喇章京祜達,在方才明軍中的火炮齊射中,當場連人帶馬被打成肉篩,分得撥什庫還分明看到甲喇的頭當場飛出去一半,決沒有存活的可能。   而他們這個甲喇,也真正完了,五隊兵中,兩隊兵折損在石橋上,餘下的這三隊兵,一大半折損在這車陣前,連自己甲喇中的章京都戰死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想到這裡,分得撥什庫更是高聲嚎哭起來。   該部清騎中一個甲喇章京騎在馬上雙目無神,觀他身後旗手們的旗號盔甲,卻是八旗蒙古正紅旗的披甲軍士。這甲喇章京身上也是滿是鮮血,他搖搖晃晃,忽然眼前一黑,從馬上摔落下來,他身旁的一些親衛家奴,連忙下馬去攙扶他。   該甲喇章京掙扎起來,卻是雙目中湧出熱淚,他八旗蒙古正紅旗的披甲兵本就少,從起初衝陣戰到現在,旗中披甲軍士已經傷亡一大半,正紅旗完了,他用無神的雙目示意一個親將過來,吃力地用蒙語低聲道:「不要再戰了,給旗內……留些種子……」   說完這話,他就暈死過去,留下身旁一大片嚎哭的正紅旗蒙古兵們。   ……   天地間一片安靜,該股清騎慘烈的下場,讓所有的清兵騎軍心下畏怯,他們個個臉色蒼白的奔得遠遠的,圍攏在車陣四周不知所措。清軍大陣那邊也是一片無聲,激昂的鼓點早停下來了,顯然鑲紅旗的杜度也是心下大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斗遠遠地眺望著那邊,臉上露出笑容,他初步估計,這短短的時間內,鑲紅幾旗精銳的披甲兵,已經傷亡了四、五百人,折損率快達二成了,經此一戰,鑲紅旗可說是元氣大傷。   「還敢戰麼?」   聞著濃濃的硝煙味與血腥味,王斗眺望著那邊的動靜,心下滿是期待。   環顧左右,將士們臉上都落出驕傲欣喜的神情,韃子兵不過如此嘛。   要不是顧念軍紀,王斗看很多人就要歡呼雀躍起來了。   忽然那邊傳來號角聲,接著激昂的戰鼓聲又是響起,王斗看到車陣左側那數百巴牙喇兵緩緩動了,看來他們要發揚自己策馬步戰的老把戲了,王斗冷笑一聲:「不知死活。」   他一聲命令,立時身旁的旗手將他的號令傳給鍾調陽的營部輜重隊,那邊的輜重兵們,立時個個拿好火銃奔到陣中列隊,隨時支援各面作戰。同時車陣四面的佛狼機火炮都作好準備,等清軍一到,立時霰彈轟擊。   各面的火銃手們,也一樣作好發射的準備。王斗還傳令給李光衡,讓他的騎兵隊隨時準備出車陣外追擊作戰,王斗要讓對面的清兵知道,自己的大軍不是光縮在車陣內不敢走動,自己同樣有反擊的能力。   那數百巴牙喇兵策馬奔得越來越快,他們一色的水銀甲,個個擁有護心銅鏡,每人的背上,還插著一桿火炎邊的旗號,隨著馬勢狂舞著。在好多波的騎兵之中,還飛舞著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那是鑲紅旗巴牙喇纛章京的旗號,在鑲紅旗內,他地位與諸貝勒相同,同樣擁有使用龍纛的權力。   眼下這數百巴牙喇兵,已經是鑲紅旗中最精銳的軍士,如果他們都對這部明軍無可奈何,鑲紅旗內,定會軍心士氣低落,以後遇到這股明軍,只有繞道遠遠走了。   懷著挽救大清國鑲紅旗的榮譽,還有自己百戰餘生後擁有的強烈自信,這些巴牙喇兵個個咬牙切齒,隨著戰馬速度的加快,他們也開始大聲喊叫,最後匯成一片聲的狂呼嚎叫。   他們的戰馬奔到最快,最後蹄聲如雷,滾滾向車陣的左側衝來。   「預備……」   寒風中,看著對面那些韃子兵拚命衝來,車陣左側的炮隊隊官臉上露出冷笑,經過先前的戰鬥後,他心中已經沒有絲毫緊張,他口中大聲喝令,各門火炮邊的炮手們,立時將手上有燃著火繩的引棍放下,隨時準備點燃不遠處的火炮。   與炮手們一樣,該面戰車後的火銃兵們,前排的火銃手,將自己的火銃銃身穩穩架在挨牌上,瞄準著前面奔來的那些人馬。身後數排的火銃兵,同樣個個持著火銃植立不動。   又有兩百多個營部輜重隊的輜兵們,同樣持著火銃,在他們身後列陣等待。   「放!」   眨眼中,數百巴牙喇兵已經衝過百步,隨著炮隊隊官的喝令,他身旁的旗手猛地一揚,又是大股的濃煙騰起,震耳欲聾的炮聲中,十五門大小佛狼機炮齊聲怒吼。   「放!」   隨後緊接的震耳欲聾火銃聲響起,一道道凌厲的火光從各門火銃急射而出。   清軍的人叫馬嘶聲不斷,一片火炮的彈雨過去,至少一個當面幾十個巴牙喇兵被橫掃一空,還波及身後幾波的清軍騎士滾落不少。這些巴牙喇兵果然驍勇,前面那些騎士人馬血肉模糊的樣子,還不能動搖他們的戰心。   隨後的巴牙喇兵仍滾滾而來,很多人衝到五十步內,便靈活地跳下馬背,變戲法的取出大弓利箭在手,這些人中許多人還沒擺好架式,就已經倒在了火銃的轟鳴之下。   不過其中一些人,已經張弓撘箭,一片呼嘯的箭雨過來,幾個沒有戰車挨牌遮掩的炮手,身上臉上中箭,慘叫著向後摔倒出去。那些火銃手有挨牌掩護,只露出上半身與一個頭,一些利箭射在他們的胸間臂上,還沒中到要害。不過也有一些火銃兵被利箭射中臉頰面門,大叫撲倒地上。   「放!」   這批韃子兵果然厲害,身旁的兄弟不斷中箭,不過火銃兵們還是一排接一排上前,對著幾十步外貓腰半跪射箭的韃子白甲舉銃轟擊,將他們一個個打翻在地。   又有一些巴牙喇兵沖得更近,鐵蹄踏破了地上的鐵蒺藜,從三十步外分兩翼分掠而過,投來了一大片標槍、飛斧、鐵骨朵之類的拋射武器。   陣內一個個軍士倒下,同時那些巴牙喇兵也一個個撲倒,近距離的火銃發射,打在他們的人馬上,無論他們披了幾層甲,都是中彈滾落馬匹的下場。   王斗沉著臉,緊緊盯著車陣左邊的戰況,這一波的戰鬥,己方軍士傷亡不少,不過那些巴牙喇兵傷亡更大,估計四百多個巴牙喇兵,已經折損快一半了,他們還打得下去嗎?   雖然該面炮手損失不少,不過在炮隊隊官的喝令下,餘下的炮手,還是將大部分的佛狼機火炮又裝填好。   他沉著臉,又是一聲大喝:「放!」   最少十門大小佛狼機火炮一齊開火,震耳欲聾的炮響中,又一片巨大的血路被打開……   ……   終於天地間一片安靜,餘下一小半的巴牙喇兵不再奔上去,而是快馬向遠處奔去。   他們承認,自己失敗了。他們巴牙喇的榮譽稱號,對前面那些明軍,絲毫也起不了作用。與旗內其餘軍士一樣,他們個個臉色蒼白,雙目無神,曾經飛揚的那桿巨大的巴牙喇織金龍纛,此時也是歪倒下來,再無神彩。   鑲紅旗的巴牙喇纛章京黯然地策馬奔馳,從這一刻起,大清國鑲紅旗的勇士們,遇到這股明軍後,恐怕再無絲毫正面對決的心思。好在該部明軍雖然火器犀利,不過自己旗中盡多騎軍,以後正攻不行,利用騎兵的優勢騷擾還是可以的。   忽然他聽到蹄聲如雷,身旁的勇士們傳來驚呼,他回頭一看,又驚又怒,明軍車陣內,竟追出了數百個騎兵,正狂叫著向自己這方追來。   ……   李光衡得到自己騎兵隊出戰的命令後,不由大喜。   看陣內火銃兵炮兵們打得熱鬧,他早就手癢了,得令後,他立時領著自己騎兵追出陣來,他這四百騎兵,雖然馬性還沒烈到那個地步,衝陣與正面對沖還不行,但混戰搏鬥,可是大伙的拿手好戲。   他風馳電掣的領軍奔出陣來,四百騎兵的後面,還呼嘯跟著兩隊夜不收,由溫達興領軍,看看有什麼便宜好占。   ……   五千清軍騎兵,約三千的披甲兵,已經傷亡了六、七百人,大部分是披甲兵,更有相當多的巴牙喇兵。眾清兵早無絲毫戰心,如此混戰,結果不用說,很快鑲紅旗大陣那邊傳來鳴金收兵的聲音,眾清軍如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在大陣的前面,杜度看著垂頭喪氣退回來的軍士,那種慘烈的樣子,還有巨大的傷亡數目,讓他臉無人色,只是喃喃道:「饒余貝勒說得不錯,我太輕敵了!」   整個大陣前,一樣的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蔓延。   忽然明軍車陣那邊奔來一個騎士,麾下有人想出去攔截,杜度搖了搖頭,讓那明軍騎士奔來。   來到那杜度的大旗前,雖周邊儘是用吃人目光看著他的韃子兵,那明軍騎士卻是絲毫不懼,他被帶到杜度前面,略施一禮,用滿語說道:「我乃大明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麾下夜不收軍士楊虎,我家將軍托我帶一句話!」   他滿臉傲然,掃視了周邊眾人一眼,眼中露出輕屑地神情,對杜度厲聲喝道:「我家將軍問,爾等胡兒,可敢再戰?」 第233章 巨大的收穫   「若是不敢再戰,就滾到一邊去,讓道!」   楊虎就是原來龍二伍中的夜不收軍士虎爺,王斗要派一個軍士前往清軍陣中通話,虎爺就自告奮勇來了。此行雖然風險極大,但成功後功勞也是極大,定可在游擊將軍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此時他滿臉傲然之色,輕蔑地掃視著週遭各大小清將。他的聲音遠遠傳揚開去,說的又是滿語,清兵中幾乎人人聽到他的話語,各人聞聽之下,無不變色。   杜度臉色鐵青,極為難看,虎爺斜眼瞧著他,臉上掛著不屑的冷笑。   杜度還沒說話,忽然虎爺身側一個粗壯的清軍眼睛血紅,吼叫著向他撲來,虎爺暗叫一聲:「來得好。」   他雖是看著眼前這個清將,但早已耳聽八方,眼觀六路,他有心立威,一個橫掃,旋風般的右腿重重掃在那清軍的側肩上,如擊敗革,那清軍口中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身子一個翻滾,重重摔倒在地,落地時,又是狂吐出一口血。   各清兵都是驚呆了,一是吃驚這個明軍膽敢動手,二是吃驚這個明軍夜不收的武力,那個清軍是鑲紅旗的巴圖魯,作戰最是勇猛,沒想到偷襲之下,竟不是這個明人的一擊之合。   眾人都是感覺臉上無光,隨後杜度身旁各護衛回醒過來,立時一大堆明晃晃的兵器架在虎爺的脖子上。   虎爺夷然不懼,他為人狂傲,越是危險的境地,越能激起他的狂氣,他斜眼相睨,只是看著杜度冷笑不停。   那巴圖魯倒在地上,呆了好久,猛地又是一聲狂吼,跳起來又要向虎爺撲來。   「啪」的一聲,一根馬鞭重重抽在他的臉上,立時皮開肉綻,他的臉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卻是杜度給了他重重一鞭。   杜度臉色鐵青,對他吼道:「滾下去,無用的奴才。」   那巴圖魯無地自容,驚慌失措地退了下去。   杜度恨恨地瞪著虎爺,他咬牙切齒,雙目中閃動慘人的寒光:「好個大膽的明國小軍,在我大軍之中膽敢如此放肆!你就不怕我將你擒下,將你亂刀分屍?」   虎爺仰天長笑:「若是有一絲畏懼之心,我楊虎就不會來了!」   他收斂笑容,冷冷地看著杜度:「你大可以這樣做,但也需做好承受我家將軍雷霆怒火的準備!」   他緩緩掃視場中各清兵清將:「爾等胡兒,最好祈禱不要落入我舜鄉軍手中,否則受盡苦楚,欲死不得!」   他語氣森然,雖在千軍萬馬中,被他雙目掃到的眾清兵,個個都是心生寒意,很多人都不自覺避開了他的目光。   杜度雙目寒光閃動,他緩緩道:「好,我大清國最敬勇士,衝你這膽色氣魄,我便饒你不敬之罪!」   拋開所謂的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之說,他滿洲人不信這一套,讓杜度憂心的是方纔那部明軍的戰力,如果說對方火器犀利,自己大軍攻不進去。不過方纔他們的騎兵同樣出戰,左搏左殺,自己麾下的騎士們,在他們手中並討不到便宜去。杜度還看到對方特別驍勇的一百多個騎士,在退回己方車陣時,拋出了繩索,己方竟有幾個勇士,被他們當場擒了回去。   如果自己殺了這個明國小軍,不出意外的,己方被擒獲的幾個勇士,也會被他們折磨而死,以洩大恨。經過這場戰鬥,這個所謂的舜鄉軍已經展示出了他們充足的戰鬥力,他們更有這個明軍小軍所說的報復力,杜度身為一旗之主,這點問題他自然考慮得到。   在手下親衛放開虎爺後,杜度冷笑道:「你們漢人不是說殺俘不祥嗎?怎麼你們大軍與眾不同,沒有絲毫仁義之心?」   虎爺同樣冷笑:「胡兒竟與某說仁義,真是可笑。」   他傲然道:「懲惡便是揚善,我舜鄉軍對胡虜從不留情。」   杜度當然沒有興趣與虎爺討論哲學上的問題,他冷哼了一聲,看著虎爺道:「你家將軍要本貝勒讓道避路?我麾下勇士雖有折損,但大部仍在,更多騎兵,你回去告訴你家將軍,便說他不要空口誇言,本貝勒整頓兵馬,隨時與他決一雌雄!」   虎爺冷笑:「就憑你麾下這些騎卒?不過如此!」   他掃視了周邊眾清兵一眼:「我舜鄉軍下,人人皆有為國戰死之心,爾等胡兒可有?要決一雌雄,我家將軍隨時恭候。」   ……   看著虎爺遠去的身影,杜度心下長歎:「窺一斑可見全豹,那部稱為舜鄉軍的明軍中,連區區一個夜不收小軍都有如此勇氣,可見他們全軍的勇猛,方才自己輸得不冤。」   他後悔無及:「饒余貝勒英明啊,悔不聽他當初之言。該部明軍首領王鬥,果真頗有奇異之處。如放任此子坐大,日後真會成為大清國的禍害!」   正在他感慨沉吟的時候,八旗蒙古正紅旗旗主恩格圖,鑲紅旗旗主布顏代哭喪著臉過來:「安平貝勒還要再戰?萬萬不可再打了!再打下去,我們三旗的勇士就折損光了。」   怪不得他們哭喪著臉,方才二人部下出戰回來,他們略一清點,嚇了一大跳,他們兩旗的披甲兵,已經折損過半,元氣大傷。比起八旗滿洲,八旗蒙古損失軍士的補充,更是個極大的問題,極有可能二旗一蹶不振,就此沉淪,這怎麼能不讓二人害怕?   聽杜度嘴硬,他們更是慌忙進言。   恩格圖道:「安平貝勒,我們全師出動,通州大營空虛,小心有變啊。」   杜度也是憂心此事,本來他們清兵野戰無敵,斷沒有大白天明軍公然偷營的道理,不過經過方才一戰,杜度也心下沒底,大明有了王斗這樣一隻軍隊,誰知道還有沒有另外一隻?還是撤兵吧,小心生變。   他寬慰了二人一陣,保證不會再打,又保證日後向皇上進言,補充他們旗中的人口勇士,最後道:「遣一批勇士回營,我們隨在該部明軍後面,看看他們想幹什麼。」   ……   虎爺回到車陣內,受到英雄般的歡呼招待,夜不收們一個個迎上來,對虎爺豎起了大拇指。   伍中幾個兄弟,個個上前與他擁抱,夜不收百總溫達興更是大步迎上來,連拍他的肩膀,說道:「楊兄弟,好樣的。」   眾人簇擁他到了王斗前面,聽了虎爺的稟報,特別是聽他一腳將那個清軍巴圖魯掃倒在地,眾人更是一片聲地叫:「虎爺威武!」   很多人笑罵:「什麼狗屁巴圖魯,不外如是。」   聽著眾兄弟的讚譽,楊虎更是臉上放光,王斗也是不住點頭讚賞。   韓仲在旁邊裂嘴大笑:「這小子,有老韓我當年的風範。」   至於當年他有什麼風範,王斗卻是不知。   聽完楊虎的稟報後,王斗微笑道:「韃子害怕了,他們不敢再戰。」   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讓他下去休息,虎爺又驚又喜,受寵若驚,由夜不收兄弟們簇擁下去,更仔細地詳談此行的所見所聞。   而此時鎮撫官遲大成向王斗稟報,此戰的收穫戰果也清點出來了,一共割了六百五十七顆腦袋。   被舜鄉軍火炮火銃當場打死的清軍屍體不說,很多受傷的清兵也大部分跑不了,那些清騎撤退回去了,慌裡慌張的,根本顧不上這些躺在地上哀嚎的傷員們,無一例外的,這些人都成了王斗的軍功首級。   除了首級收穫,還有盔甲兵器,這些首級的主人,很大部分披了雙層的重甲,最起碼也有一層鑲嵌鐵葉的棉甲,差不多這裡有一千副盔甲,就算內有破損,修補一下就可以。   另又收攏了兩百多匹完好的戰馬,連前些日夜不收們,還有石橋之戰的收穫,王斗自到東郊後,已經繳獲戰馬四百多匹,盔甲一千多副。很多軍士,已經可以變成騎兵步兵。還有,自己辛辛苦苦,幾年的時間,才打製出精良鐵甲一千多副,這一下子……王斗的雙目頓時變得非常明亮。   地上幾百匹死馬,也不可浪費,這些馬肉處理後,相當長的時間內,部中軍士都人人有肉吃了。目前階段,糧草問題,已經解決了很大部分,雖說大冷天這些肉放得住,但軍中不能每天靠吃肉,前往張家灣的目標,還是要繼續進行。   環顧四周,部下皆是喜形於色,眉歡眼笑,六百五十七顆腦袋,其中內有多位韃子軍官頭目,這軍功,真是大了。再看那些小兵們,同樣個個歡聲笑語,洋洋得意,相互吹噓方才自己打死了多少韃子兵。   隨後王鬥神情有些黯然,這一場戰鬥,部下也有一百多人的傷亡,個個安放在馬車之上,雖說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受傷的軍士,可以醫治,但是……王斗搖了搖頭,或許,戰爭中傷亡真是不可避免。   此時已是到了午後,王斗的夜不收們散於陣外,那些輜兵們,則是個個出來,吃力地將一匹匹死馬抬入陣內,就地處理,剝去內臟,砍去不要緊的地方,留下大塊的肉放於各馬車,獨輪車之上。   雖只是簡單的處理,不過幾百匹馬,還是花費了眾人好長的時間。舜鄉軍們忙個不亦樂乎的時候,那些清兵只是在遠處靜靜看著,只有一些哨騎奔到近前察看,在夜不收出動的時候,他們又跑得遠遠的。   終於忙完,王斗下令出發。   他並不再結陣,只是以五人一排的牽線陣縱隊展開,仍是一總一總的行進,輜重車輛相應跟隨。只是夜不收及騎兵們散於兩側。這樣的行軍隊列,一旦遇到攻擊,很快就能首尾相連,結成防守方陣。   王斗料定那些清軍已經膽寒,不敢再加以攻擊,就算他們不死心,還想再干一仗,拼光旗中精銳的話。要保持騎兵的衝擊威勢,需要很長的距離保證,才可以最大發揮馬力,以自己軍隊的反應速度,完全來得及。   果然如王斗所想,那些清軍已經散了很大部分,只有約兩千多騎兵在遠遠跟隨,看內中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卻是鑲紅旗主杜度的旗號,王斗冷笑一聲,愛跟就跟,隨便了。   王斗麾下的軍士們,對那些清兵們指指點點,撒下一地嗤笑後,滿臉傲色的大踏步前進。   ……   又行進十數里後,慢慢官道清楚起來,兩旁又一樣現出麥田河流,這樣的地形,就更不怕清軍騎兵跟隨了。   離張家灣不遠,可以開始運糧了。 第234章 無用之物   看看太陽快要西斜,前方的夜不收過來稟報:「將軍,前方二里就是高麗莊,守莊的韃子兵估計有數百人,披甲兵數十。莊外的倉房完好,韃子兵掠來的糧草輜重都在,沒有燒燬。」   王斗點了點頭,那高麗莊在張家灣城西幾里,唐太宗御駕親征遼東時,將大批俘虜帶到幽州散居,遂有高麗莊村落。從張家灣城到高麗莊有運河相通,莊的北面,還有碼頭與橋閘,可通行,也可行閘節水。   王斗仔細詢問了一下,僅在高麗莊外,估計就有各樣糧草數千石,足供自己這隻大軍一月之食,就算莊外糧草不足,守莊的清兵不過幾百人,就算有莊牆依托,自己軍中火炮眾多,幾十門大炮對準莊門齊轟,很快就可以打破莊子,進去拿糧。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越近張家灣城,周邊的河流越多,兩邊越來越多的麥田,上種麥豆等物,由於兵亂,大多被踐踏過。官道也越來越坑窪,這一帶倒多石板路,石子路,就是年久失修,有些不好走。   從先前的戰場過來,大軍已經接連走過好多座小石橋了。   王鬥傳令:「大軍加速行進,盡快趕到高麗莊拿糧。」   王鬥傳令後,眾軍加快步伐,兩里路程很快就到,王斗數千大軍,浩浩蕩盪開到高麗莊外。   王斗策在駿馬上,沿著莊的四周轉了一圈,他仔細觀看,該莊似乎隨河岸地勢而建,莊子不是很大,可以看出原來莊牆很高很厚,但現在已經多處癱塌。莊有二門,北門緊靠碼頭,沿著運河兩岸,密密麻麻的都是倉房,可以想像以前那處是個熱鬧的所在,現在已經沒有絲毫人影,只餘一些被燒燬的船隻。   莊南有一門,離官道幾十丈,東西兩側都是廣闊的麥田。在莊的東面不遠,有一個很大的寺廟,殿宇寬敞,翠柏勁挺參天,應該就是廣福寺,寺前有幾個水塘,周邊滿是粗大的槐樹。   莊子倒了引了運河水護住莊的東、北、南三面,對王斗來說,這個倒不是問題。看莊牆上幾百個清兵戰戰兢兢的樣子,那幾十個披甲兵更是嚴陣以待。他們這個情況,王斗估計內中有披甲兵參與了先前的戰事,又或是得到通知,知道了自己這隻大軍的凶悍。   他冷笑一聲,傳令:「調五門大佛狼機過來,將莊門轟開。」   天色快晚,今天是回不去了,這高麗莊周邊也不是什麼紮營的好地方,而莊子不錯,攻破後,幾千人在裡面擠一擠,還是住得下的。   在王鬥傳令下,趙瑄興奮地調來了五門佛狼機火炮,門門都對準了莊子的南門。餘下的軍士,都在莊的東北兩面列陣以待,兩隊的夜不收們,則是散了一隊到莊的附近轉動,隨時匯報各方可能來臨的敵情。   見莊下明軍幾門火炮都對準自己的莊門,那守莊的分得撥什庫臉都白了,他曾參與先前的戰事,自然知道這股明軍的厲害。五門佛狼機火炮只是一輪轟擊,莊門就被打塌,莊內的清兵一聲吶喊,立時從莊的北門狂奔而走,隨著碼頭與橋閘,逃往運河的北面。他們一路喊叫,不知往哪裡去了。   李光衡在王斗身旁興奮地道:「將軍,要不要追擊?」   王斗搖了搖頭:「罷了,正事要緊。」   他傳令,韓仲麾下遣一總的兵力進莊掃蕩,看看有什麼存余的清軍殘兵。   韓仲令把總鍾顯才領軍進莊,鍾顯才領了幾百個軍士如狼似虎的進莊,一隊隊長槍兵,火銃兵,還有刀盾兵們,在莊的裡面四處轉動,又踹開一座座房門察看,裡面卻是空無一人,連原來的莊民都不見了。不是逃難而走,就是被清兵擄走。   王斗一揮手:「進莊。」   幾千大軍浩浩蕩蕩進莊,將裡面擠個水洩不通,王斗佔了內中一個似乎是鄉紳居所的大宅作指揮部,然後令溫方亮守莊,所有輜兵們,或往莊內拿糧,或往莊外碼頭倉房搬糧。   各部下分工合作,快速行動起來。   ……   一聲巨響,兩個粗壯的輜兵一腳踹開一個倉房的大門,接著兩個手持火銃的輜兵進入。   二人舉銃在裡面轉了一圈,回來說道:「沒人。」   鍾調陽點了點頭,他一揮手,身後大群的輜兵湧入,眾人進去後,都是呆了一呆,寬敞的倉房內,滿滿擺放的都是車輛米擔,隨便挑開一個麻袋一看,裡面流下的都是金黃色的高梁小米,眾人喜笑顏開,歡呼怪叫。   鍾調陽沉聲道:「韃子兵掠獲不少,若是我們不來,這些糧米,就要成為韃子兵殺敵的臂助了。」   他方才在莊內轉了一圈,很多大宅內,滿滿擺放的都是掠來的車輛,有馬車,有獨輪車,還有各樣的擔車,清兵擄掠京畿之地,僅在這附近一帶的村莊,很多百姓的糧食就被搶掠到高麗莊及張家灣城內。   他身旁伴著幾個護衛,在倉房內到處察看,裡面除了車輛米擔,還有一個個鐵箱木箱,「嘩」的一聲,一個輜兵一銃托將一個鐵箱的大鎖砸開,打開一看,立時眾人耀花了眼,裡面滿滿的都是黃金與白銀。   「哇!」   所有圍過來的人都是驚歎:「好多銀子!」   幾個輜兵裂著嘴,就要將這箱銀子抬走,鍾調陽猛地過來,一腳將那個鐵箱踹落在地,立時黃金與白銀滾落一地。   鍾調陽厲聲喝道:「只運糧草,無用之物不要搬運!」   是啊,兵荒馬亂的,這些黃金與白銀有什麼用?不能吃不能喝,也買不到糧食,緊要關頭,它的價值決用,比不過一袋糧米,甚至連一匹死馬都不如。   眾輜兵經過些天的作戰與糧困,也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看著白花花的銀子不取,這觀念的轉變,太難太難了。方才眾人拿銀子的舉動幾乎是本能的,下意識的。   經過鍾調陽的厲喝後,他們回醒過來,七手八腳地將一袋袋糧食,搬運到自己的馬車或是獨輪車上。   營部輜重隊各隊官也是在旁吼道:「動作麻利,快速裝糧上車,紅白之物不要,只運糧草。」   倉房內一片忙碌,地上滾落的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再也無人理會。   鍾調陽出了倉房,寒風瑟瑟,就見游擊將軍王斗對著西沉的夕陽,正站在不遠處對著運河眺望。   運河的這一側,沿著莊的北門出去,河邊幾十步內幾乎都是以青石砌成,這一帶曾是繁華的碼頭,碼頭邊密密麻麻都是高大的倉房,也不知屬於當地什麼大商賈或是權貴所有。從各處倉房通進莊內北門,一條條的青石板路或是小石子路,非常好走,比起來時坑坑窪窪的官道,這路面真是一級道路。   眼下便宜了王斗軍中的輜兵們,個個眉歡眼笑,從各個倉房出來,推著裝滿糧食的車輛,浩浩蕩蕩進入莊內。幾百輛軍車盡數裝滿後,至少這一個月中,軍中便不愁糧米了。   看王斗嚴肅的神情,他身旁眾多軍官護衛都是靜靜無聲,默默肅立左右。正對著王斗的身前,有一個橋閘,直通往運河對面,那邊同樣是密密麻麻的倉房。此時王斗正是看著那些倉房沉思。   鍾調陽上前對王斗施了一禮,王斗轉過頭去,看著鍾調陽道:「方纔倉房內是什麼事?」   鍾調陽說了,王斗微笑:「表兄是明白人,那些銀子,確實無用。」   隨後他又開始沉思,王斗身旁的韓仲與溫方亮裂了裂嘴,神情中頗為遺憾可惜。   良久,王斗輕歎道:「還是搬一箱銀子走吧,我們軍中一些受傷的兄弟,近期內,恐怕難以隨我們出征在外了。那些銀子,可以將他們安排在京師之內,好好將養身子。」   鍾調陽拱了拱手,對身旁一個隊官吩咐幾聲,那隊官大步去了。   鍾調陽走近一步,對王斗道:「將軍,我們搬運的糧草,足供我們大軍一月之食。不過各庫房還留很多韃子搶掠來的糧米,那些糧草輜重,如何處理?」   韓仲大笑道:「當然是一把火全燒了,難道留給韃子,讓他們吃飽喝足,好來攻掠我們的將士百姓?」   溫方亮忽然道:「將軍,末將有不同看法。」   他說道:「如果我們將這些庫房燒了,韃子缺乏糧草,定會向周邊繼續攻掠,各地的官軍,可沒有我們舜鄉軍的戰力,定會有更多的城池百姓遭殃。如果不燒,他們暫時有糧,附近的百姓,或可保存。而且我們可當該地為我們的糧倉,以後缺糧了,我們隨時來取,若是燒了,倒是可惜了。」   他猶豫了一下,道:「而且,這些庫房都是京畿之地的豪強所有,韃子都沒燒,如果我們燒了……」   韓仲叫道:「老溫啊,你以為韃子有糧就不搶了嗎?他們四處搶掠,除了供應他們大軍自己的吃喝外,還將搶掠所得運回他們的韃子窩,你為百姓著想,他們可不會像你一樣。」   他更叫道:「豪強算個屁,他們面對韃子畏葸如虎,留下這些倉房資敵,我們就燒了又怎地?」   二人爭論不休,最後看著王鬥,聽他處理。 第235章 首級給陳督臣,俺走了   在眾人的期待中,王斗淡淡道:「這個地方我們不會再來,這些糧草我們不能留給韃子,明日我們走後,一把火將這些庫房還有莊子全燒了,就讓那些韃子背黑鍋去吧!」   眾人都是凜然,游擊將軍一向果斷狠辣,他語氣雖然平靜,但話中的意思卻讓人心驚。   甲葉鏘鏘作響,眾人一起抱拳領命。   韓仲直起身來,嘴角裂開笑容,得意地看了溫方亮一眼,溫方亮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看天色漸晚,眾人進入莊內,立時一片熱鬧騰騰起來,眾將士已經分配好營地,每一隊兵擠進一間房屋之內,眾人升起火堆,圍坐火旁,一邊烤著溫暖的火,一邊喝著熱騰騰的肉湯,吃著大塊的馬肉,個個都是歡聲笑語。   王斗在莊內轉了一圈,看眾將士吃得好,精神狀態好,頗為滿意,又去探望那些受傷陣亡的將士。   此次戰死約四十多人,受傷一百一十餘人,大部分傷勢無礙,休養幾天就好,不過有三十多人傷勢較重,需要好好調養。自己出征地點不定,恐怕他們不能再隨在大軍左右了。   王鬥心情有些沉重,戰死的兄弟,這千里之遠的,他們的遺體恐怕也不能運回家鄉了,只能就地火化。將他們的骨灰還有衣冠帶回去,將來葬在舜鄉堡釜山腳下,牌位請進褒忠祠,年年香火供奉。   傷員們見游擊將軍領著眾將官前來慰問,神情悲痛懇切,個個都是激動,或許在別的明軍中,士卒死了就死了,臨死時有個草蓆,死後有個墳包,已經很不錯了。他們死後,家內也談不上撫恤。   但在舜鄉堡,戰死的將士的靈牌人人可進入褒忠祠內供奉,每年上官祭拜。家內每年每月還有撫恤,妻小父母有人照料,就算死,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王斗看到一個傷員摟著一個死難軍士的遺體,不知二人是好友還是兄弟關係。   見王鬥過來,他掙扎地爬起身來,王斗勸慰時,他流淚道:「小的與狗剩從小長大,情如手足,崇禎七年與九年時,我二人的父母姐妹都喪生在韃子的手上,當時我二人就發誓要報仇。現在這個仇報了,我打死了兩個韃子兵,狗剩更打死了三個韃子兵,就算現在我死,也值了,值了。」   他狂聲大笑起來,良久,又失聲痛哭。   王斗默默點頭,與眾將官悄無聲息離去。   ……   慰問眾傷員後,王斗同樣招集千總韓仲,溫方亮,各把總官,各營部直領官等人到自己屋內吃飯。   幾張桌子拼成一張大桌,桌上幾大鍋煮得沸滾的馬肉,眾人邊吃邊聊,場面熱鬧,可惜沒有美酒,王斗也不許可出外打仗喝酒。天寒地凍,在屋內喝著熱湯,吃著大塊的馬肉,分外舒服。   「舒袒,真他娘的舒袒。」   韓仲狼吞虎嚥,將一塊塊馬肉往口中直塞,一邊口中含糊不清地道:「娘的,有些天沒吃肉了,還是保安州好,天天有肉吃。」   他吃得滿嘴流油,他的岳父李光衡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雖說他自己的吃像也好不到哪裡去,心下卻暗暗怪女婿沒有官容體統。桌上有肉,可惜沒有酒,李光衡是個酒鬼,出征多時,早已嘴饞之極。連帶那馬肉吃在嘴裡也沒多少味道,聽女婿吃得吧唧有聲,他忍不住咳嗽一聲。   韓仲一個機靈,他這岳父脾氣火暴,雖說軍中以職務為尊,公然場合下李光衡見了他都要施禮,不過……   韓仲動作略略慢了下來,王斗微笑地給他夾了一塊馬肉,道:「韓兄弟,不用急,吃慢些。」   溫方亮有些羨慕地看了韓仲一眼,怪叫道:「老韓啊,你吃得這麼快,兄弟們的肉都被你吃光了。」   韓仲謝過王斗後,聽溫方亮這樣說,同樣不甘示弱,叫道:「我說老溫啊,我看你吃的好像也不比我少哦。」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溫方亮嘻笑一陣後,又試探對王斗說道:「將軍,庫房內的銀子真不要了?末將看怎麼也有二、三萬兩吧,不要真可惜了。」   眾人都是看著王鬥,王斗微笑道:「溫兄弟,這些銀子只是小意思,大軍出征在外,又兵荒馬亂的,什麼都買不到,等於一堆廢鐵。這仗有得打啊,等看準機會,韃子搶掠來的糧米銀兩,有靠近保安州的,我們狠狠幹他一次,一次搶個幾萬石糧,幾十萬兩銀子,幾萬口人回去。」   此時到處是兵亂,銀子確實沒什麼用。歷史上盧象升領軍南下時,軍中也帶有一部分銀子,卻什麼也買不到,只好剝樹皮,挖草根吃,慘不忍睹。   聽王斗這樣一說,眾人都是興奮起來,盤算著等韃子將掠來的財帛彙集到什麼地方,一口氣端了他們的老巢,一次搶個夠。   看他們興奮又略帶遺憾的樣子,王斗想了想,還是罷了,見財不要,對部下來說確實難以忍受,不能要求他們的經濟學觀念與覺悟都與自己一樣。   庫房內的銀子,還是讓將士們分了吧,每人十兩估計也分完了,雖說大軍出征在外銀子用不著,不過回去後這些銀子還是有用的,只是回家後,自己要想辦法解決轄區內銀多糧少,嚴重的通貨膨脹問題了。   聽王斗願意要庫房內銀子,在座各人都是一片聲的怪叫:「將軍英明。」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去庫房內取銀的事情交於鍾調陽,王斗還吩咐他道:「鍾把總,你連夜吩咐營部輜兵工匠修補一部分繳獲的韃子盔甲,莊內繳獲的鹽也不少,連夜將那些馬肉處理好。」   鍾調陽高聲領命。   此時他也吃飽喝足,便拜別王斗與眾人出了屋去。   ……   王斗咳嗽一聲,環視眾人一眼,正色道:「說個事情。」   立時各人都是恭敬坐好,王斗道:「現在我們軍中糧草足以一月之食,火炮彈藥也估計可以使用一個月,至於火銃的子藥,支撐到奴兵退卻沒有問題。」   冷熱兵器合擊的時代,火藥的發射機會一向不多,王斗軍中的火銃兵,迎戰時列隊三排,三排打完為一輪。密集的火銃射擊下,通常兩到三輪敵軍就會潰敗,更有一輪就潰敗的。就算今天白天那場大戰,發射子藥最多的火銃兵,也不過打了六發。   每個火銃兵身上背的火藥包內有定裝紙筒彈藥三十發,就算遇到今天的這種大戰,各兵身上的彈藥,至少還可以支持四、五場戰鬥。更不要說王斗的輜重馬車內,還有數萬發的定裝紙筒彈藥,怕是得勝歸鄉後,這些火銃的子藥還沒用完。   就算火炮彈藥今天消耗較大,發射火藥最多的佛狼機火炮,打了也不到十發。剩餘火炮彈藥的保守估計,用一個月沒有問題。   王斗道:「有了糧草,有了軍功,所以本將的意思沒必要繼續留在京畿之地,我決意前去追趕盧督,與盧督臣,楊軍門等匯合。」   再次分兵的第二天,盧象升與三鎮總兵軍馬,已經拔營起寨,前往保定府了。一是清兵大舉南下,京畿各地已經沒有多少清兵,他們前往那邊抗敵。二是留在京師附近,沒有糧草供應,各方面制肘,盧象升也支撐不下去。   盧象升認為不戰,使清兵輕視,迎戰,又生事端,各方面彈劾不斷。還是前往保定府,真定府,可以殺敵報國,或許又有糧草方面的轉機。所以崇禎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的時候,盧象升領軍離開了京師,如果王斗運糧回村堡後,開始追趕,至少有四到五天的路程。   聽了王斗的話後,屋內一片安靜。   韓仲首先叫道:「這個鳥京師,老子早待得不耐煩了,奸臣太多,又有閹奴作祟。軍功不報,糧草還要我們自己出來搶,折損了近百兄弟。去盧督臣那也好,至少他老人家很照料我們舜鄉堡的大軍,跟在他身旁,沒多少煩心事,正好殺敵殺個痛快。」   溫方亮較為謹慎,他低聲道:「將軍,我們這樣離開,陳督臣可會有什麼想法?畢竟我們大軍歸他統領,現在他又是宣大的總督。」   王斗微笑道:「有這六百五十七顆首級,他會有什麼想法?」   溫方亮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嘻笑道:「也是,這幾百顆韃子的腦袋,他見後怕是又驚又喜,只會後悔不及早供應我們糧草,使我們大軍憤怒而去。」   他眼中寒光一掃:「大明這個樣子,只要我們軍功不斷,兵力沒什麼折損,便是以陳督臣之尊……」   說到這裡,他冷笑了幾聲。   餘者二人麾下各把總,都是王斗從靖邊堡或是舜鄉堡就帶在身邊的,向以王斗馬首是瞻,王斗帶他們到哪裡去,他們就去哪裡。便是原來千總田昌國麾下的親將田志覺,他現在成為王斗軍中的把總官,緊密相靠都來不及,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各人都是一片聲的贊同。   趙瑄這個非主流非常享受王斗軍中的氛圍,只要可以管他的寶貝炮隊就好,也沒什麼異議。   李光衡沉聲道:「末將跟隨王將軍,鞍前馬後,永效犬馬之勞。」   眾人的表態讓王斗頗為滿意,最後只餘下鎮撫官遲大成了。   遲大成沉默良久,說道:「將軍,我們身為大明官軍,豈可不告而別,視大明國法軍紀為無物?現在我們保安州大軍統歸陳督臣統帶,便是要離開,也需經陳督臣同意方可。」   眾人都是看著他,交換著眼色,王斗皺起眉頭,遲大成在自己軍中恪守職責,辦事得力,有力地保障了舜鄉軍上下的軍紀森嚴。在軍功繳獲登記上,也是同樣沒有私心,使王斗期盼的軍隊賞罰分明成為現實。不過或許在整個保安州,他是唯一記得自己大明軍官身份,將朝廷排在自己上面的人吧。   溫方亮斜眼瞧著他,說道:「老遲啊,如果將軍真的不告而別,你該不會……」   遲大成憤怒地瞧了溫方亮一眼:「本鎮撫對將軍的忠誠,天日可鑒。」   他離座到王斗面前叩頭,抬頭看向王斗道:「將軍可以不聽下官的勸諫,不過下官職責在身,卻不得不進諫。將軍出境剿匪,收容流民,此舉雖與法不合,卻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下官不是迂腐之人,心下自是贊同。不過現今領軍到京,又有統軍上官在上,下官認為不告而別,實為國法不容,請將軍三思而後行。」   說到這裡,他重重叩頭。   王斗看了他一陣,淡淡道:「遲鎮撫起來吧。」   他看著身旁各人:「明日我們回村堡後,立時出發,追趕盧督臣。」   眾人轟然領命,遲大成爬了起來,他身旁的人都有意無意離他遠一些,遲大成仍是板著臉站著。   ……   一夜無話,當晚沒什麼動靜,更談不上敵人偷襲之事,看來那些留守通州的鑲紅旗軍隊真是膽寒了。   第二天一早,王斗大軍雲集在高麗莊外,有了那批繳獲的清軍盔甲,經過一夜的修補,至少現在王斗全軍上下,已經人人盡著盔甲。   戰死的幾十個舜鄉軍士,就在廣福寺外火化,眾軍肅立,收集好後他們的骨灰衣冠,受傷較重的傷員們,也人人安放於車馬之上。王斗繳獲的四百多匹清軍戰馬,現在也盡數成為騾馬。高麗莊內,盡多清兵掠來的車輛,選了一些載運糧草後,一部分的傷員,便是安置在這些馬車上。大量處理好的馬肉,同樣放於馬車之上。   營部輜兵還抬來一箱箱的銀子,高聲叫道:「兄弟們,分銀子了。」   一掃悲慼之色,人人喜笑顏開,每個軍官,每個小軍,約每人分到十兩銀子左右,看大家歡喜的樣子,王斗也是微笑:「或許人活著簡單,有吃有喝,還有一部分銀子存下,就是一種幸福。」   看大軍聚集莊外,周邊密密麻麻的都是車馬,此次真是滿載而歸。   王斗喝道:「燒莊,所有的庫房盡數燒了,不給奴賊留下一草一木!」   歡呼怪叫聲響起,溫達興領著一隊夜不收,個個手上拿著火把,策馬或奔入莊內,或奔到碼頭各庫房外縱火。很快四處火光騰起,冬日的寒風掃來,風助火勢,莊內莊外立時烈火熊熊,最後化為大片濃厚的煙火,數里外可以見之。   清軍所有彙集在高麗莊的搶掠所得,盡數化為灰燼。   鋪天大火中,王斗大軍以牽線陣縱隊行進,仍是夜不收呼嘯前後左右,大軍滾滾車馬,往村堡方向回去。   ……   「果真是來搶糧的,還一把火將我們的莊子燒了,這王斗好狠的心,好辣的手段!」   離高麗莊幾里之外,八旗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對著王斗這邊咬牙切齒,他身旁各人,無不是恨之入骨的模樣。   杜度的身旁,伴著鑲紅旗的巴牙喇纛章京斡恩圖,他恨恨地叫道:「安平貝勒,就這樣讓那明將大搖大擺的回去嗎?至少我們可以派出勇士騷擾,讓他們回去沒有那麼順利!」   「或許還可以大軍設伏,狠狠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   杜度喝道:「如何騷擾?我們這兩千騎兵,披甲人不過五百之多,而那明將王斗那邊,至少也有五、六百騎兵,個個驍勇善戰,不輸於我們的披甲勇士。你派多少人去騷擾,一百人還是兩百人,三百人還是四百人?你嫌給他們送的軍功首級還不多嗎?」   「設伏?從這裡到明國京師不過數十里,除了昨日那個戰場,你如何找我們騎兵作戰設伏之地?該部明軍火器犀利,作戰勇猛,人人悍不畏死,糧草火藥又隨車而行,找不到絲毫破綻。我們要設伏,也需找到可以將那王斗逼入絕境之地,還需數旗圍困,才有這個可能!」   「昨日我們三旗的勇士,已經死傷千多人,元氣大傷,就算這一帶有伏擊之地,光憑我們鑲紅旗……斡恩圖纛章京,你想讓我們旗中的勇士都拼光嗎?」   杜度看著斡恩圖臉色鐵青,想起昨日的戰事他就欲哭無淚,當場連戰死帶重傷的就有六、七百個勇士,那些人不用想,都成為王斗的軍功首級。有些人受傷後雖然跑回來,不過很多人被鉛子命中身體,以他們滿洲人落後的醫術,大部分人當晚就死了。   也有一部分人被火銃炮彈打中手腳的,為了活命只能切除肢體,當場痛死一大半,就算活下去,這些人沒有手腳,除了給旗中拖累,又有什麼用?連八旗蒙古兩旗算上,最終三旗折損的兵力,高達一千三百多人,大部分是披甲兵。   只是昨日一個區區的遭遇戰,鑲紅旗就殘廢了,現在通州大營空虛,除了有清兵野戰無敵的空架子哄著外,真要有一隻大膽的明軍前來攻營,他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王斗大捷的消息傳開,別部明軍蠢蠢欲動,那就糟糕了。   杜度心中憂慮,再聽了斡恩圖大言不慚的話,火氣上來,就是一番夾頭夾腦的訓斥。   被杜度這樣不留情的喝斥,斡恩圖也是垂頭喪氣,他也知道自己旗內的情況,只是心下憋屈罷了。   聞言他小心翼翼地道:「依安平貝勒之見,那該如何是好?」   杜度沉聲道:「讓他們離開好了,不要多生波折,糧沒了,我們可以繼續去搶,本貝勒就不信,明國軍隊都如此能戰!」   他沉吟半晌,又道:「此次我們也有收穫,知道了明國還有一隻如此犀利的軍隊。快馬傳遞餘者各旗,讓他們遇上這部明軍後,務必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   「如有機會除之,務必不惜代價,將王斗這只軍隊盡數消滅!」   ……   一路平安無事,除了幾個閃得遠遠的清軍哨騎外,並沒有遇到什麼清軍大隊。   當日下午,王斗等人,便平安地回到村堡之中。   回到堡內,眾人歡聲笑語,守護的隊官田啟明見浩浩蕩蕩滿載而歸的車隊,又是圓睜雙目:「俺的娘咧,兄弟們收穫真不少。」   王鬥招來田啟明詢問一番,自己離開這兩天內,村堡附近並沒什麼動靜,新任宣大總督陳新甲也沒派人前來,更沒有送來糧草。王斗冷哼一聲,如果不是自己這隻大軍出外搶糧,恐怕軍中士卒很快就要餓肚子了。   他決意要走,也懶得理會那麼多,便快速安排撤離追趕盧象升之事,第二天一早,王斗便領軍離開了京師,前往保定府。   同時的,王斗還安排了兩個醫士,每個醫士各兩個護衛,給了他們幾輛馬車,一箱銀子,將軍中三十餘個傷勢較重的軍士送入京城之內,找個宅子好好養傷,等傷好後,或自己回保安州,或前來追趕大軍,隨他們自己而定。   見游擊將軍為自己考慮如此周到,如此愛護部下,這三十餘個傷員都是眼含熱淚,與王斗大軍撒淚而別。   王斗離開時,夜不收百總溫達興,領了一小隊的夜不收們,趕了幾輛馬車,上面滿是此戰斬獲的清軍首級,進入了陳新甲的營帳內。   ……   此時陳新甲也正回自己大帳,他剛從首輔劉宇亮那回來,正是躊躇滿志。劉公自請督察,總算要起身離京了,自己隨軍伴在他的身旁,麾下一萬多精兵在手,更有王斗這樣的猛將,前途不可限量。   陳新甲臉上露出微笑,自己千方百計,總算籌措到一批糧草,有了這些糧草,盡收部下之心,那王斗更會對自己死心塌地吧?   忽聞親衛來報,宣府鎮游擊將軍王鬥,再次斬首大捷,首級已經運到了營外,陳新甲大喜,這王鬥,還真是……剛斬了兩百多顆奴賊的首級,又有斬獲了?   他迫不及待走出大帳外,周邊已經圍滿對幾輛車馬指指點點的親衛軍士,驚歎聲四起。在幾輛車馬旁邊,護著幾個高大粗壯的王斗麾下軍士,其中一個將官滿腮虯髯,身披甲冑。   見陳新甲過來,他大步上前施禮,又將一封王斗親筆信交給了陳新甲。   陳新甲打開一看,立時臉色鐵青:「好一個王鬥,如此不將本督放在眼裡!」   隨後他一怔,目光被馬車上打開的一大堆腦袋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驚歎:「這麼多奴賊首級……」   他大步上前,迫不及待地與各親衛檢驗起來,口中還不停道:「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忽然聽聞旁邊一人道:「末將等告退!」   陳新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退吧退吧!」   溫達興看了看專心數腦袋的陳新甲,冷冷一笑,與身旁幾個夜不收互視一眼,上了自己的馬匹,悄無聲息離去。   陳新甲尤自不覺,等他數清楚全部的腦袋後,不由自主全身顫抖起來:「……六……六百五十七顆奴賊首級?」   ……   大明紫禁城,乾清宮暖閣之內。   崇禎皇帝滿面笑容地看著不久前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送來的一份奏疏。   畿輔糜爛,清兵如入無人之境,這些天崇禎皇帝已經不知發了多少次火,身旁的宮女太監們,也是個個戰戰兢兢。此時觀聖上龍顏大悅的樣子,難道前方傳來了什麼捷報?   崇禎忽然一拍案站了起來:「好一個猛將,竟能斬首奴賊二百二十餘級,我大明也非無人。」   他興奮地在暖閣轉了幾圈,憶起當年自己與王斗相見的情形,連連點頭,這個王斗果然不負朕意,當時自己就看出他是個人才,果然為大明立下了巨大的功勞。隨後他停了下來,臉上頗有悔意:「盧愛卿非不能戰,朕奪了他的尚書之職……」   他凝神沉思,或許自己應該立時恢復盧象升的兵部尚書銜,再賜他尚方寶劍,更好地督促天下勤王兵馬作戰。他猛地回到案前,書寫御旨,嘉勉盧象升與游擊將軍王斗忠勇之舉,並賜銀兩財帛若干,勉勵他們更好殺敵。   正在他飛筆書寫時,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又歡呼雀躍地進來:「聖上,大捷,大捷啊,宣大總督陳新甲疏報,他麾下游擊將軍王鬥,再次斬首奴賊六百……六百五十七級。」   崇禎有些氣喘,他艱難地從案桌前站起來,對王德化道:「快,快將陳愛卿奏疏取來與朕觀看。」   細細地將奏疏看過幾遍,崇禎皇帝急切地對王德化道:「傳楊愛卿過來見朕。」   隨後他又叫住要出去的王德化:「陳愛卿於國有大功,如此大捷,宣他前來面聖。」 第236章 全軍奉以為式   傳旨太監去了不久,禮部尚書,大學士楊嗣昌就匆匆而來。   他進入暖閣,唱道:「臣楊嗣昌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恭恭敬敬地給崇禎皇帝跪下叩頭,他雖受寵幸,但每次面見皇帝都是恭敬有加,禮儀上更是做到一絲不苟。這也是崇禎皇帝喜愛信任楊嗣昌的原因之一,有能力,又對自己忠心耿耿,這樣的能臣,自己不眷顧他,又眷顧誰?   行過禮後,楊嗣昌便恭敬地趴在方磚地面上,等待皇帝說話。   就聽崇禎皇帝極為歡喜的聲音響起:「楊愛卿快快請起。」   楊嗣昌又恭恭敬敬地謝過,然後爬起身來。   他年近五十歲,身體卻極為壯健,鬚髮烏黑,雙目有神,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大紅官袍穿在身上,更顯示他非凡的氣度。與未老先衰,滿面憔悴的崇禎皇帝比起來,這身體的保養上,他真是沒話說。   他偷看崇禎皇帝的神情,見他歡喜無限的樣子,心中有數,不過還是一副恭敬的神情,等待皇帝的問話。   崇禎皇帝歡喜地道:「楊愛卿看看這兩封奏疏。」   楊嗣昌站得更好,雙手接過太監遞來的兩封奏疏,一封盧象升的捷報,一封陳新甲的捷報,仔仔細細看起來。   崇禎皇帝志得意滿地押了口茶,有些期盼地看著楊嗣昌的神情。   卻見楊嗣昌看了良久,雙目越來越紅,最後差點淚珠滾滾而下,他鄭重地整理衣冠,又重新給崇禎皇帝行了大禮,高聲叫道:「賴祖宗洪福,聖上天威,盧侍郎與陳總督方有如此大捷,微臣謹為皇上賀,為大明賀!」   說到這裡,他拜伏在地,已是泣不成聲。   崇禎皇帝哈哈大笑,見楊嗣昌這個樣子,心下感動,他親手上前扶起楊嗣昌,柔聲道:「愛卿不必如此,快起來吧。」   又招呼左右:「來人,給楊愛卿搬張椅子過來。」   立時一個當值太監搬了一張錦榻過來,對楊嗣昌恭敬地道:「老先生請坐。」   楊嗣昌小心翼翼坐了半邊屁股,對崇禎皇帝正色道:「皇上,盧侍郎與陳總督如此大捷,該立時下旨嘉獎,以振奮我大明軍心士氣。」   他道:「那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斬將奪旗,斬獲甚眾,也需好生嘉勉,勉勵他更好為國殺賊,為皇上再立新功!」   「王將軍原為宣鎮將官,宣鎮總兵官楊國柱,也需好生勉勵!」   崇禎皇帝不住點頭,有傳聞楊嗣昌與盧象升不合,楊廷麟更是因此彈劾楊嗣昌。不過此時看楊愛卿誠懇的態度,還有所說的話語,完全出自一片公心。他自己更是親自為盧象升請功,如此能臣直臣,實是難得。   他緩緩道:「盧象升與陳新甲皆為國之干臣,朕自然要好生嘉勉。」   他臉上露出笑容:「不過陳新甲顯然才幹更大,王將軍在他的指揮下,竟又斬首六百七十餘級,實是難得。」   他負手在閣內轉了幾下,抬高聲音道:「至於王鬥,朕要通傳三軍,宣揚王將軍幾次大捷,讓我大明所有將士,皆奉王將軍為式,以為殺敵的楷模榜樣。」   楊嗣昌又拜下身去:「皇上英明。」   崇禎皇帝心情愉快地對楊嗣昌道:「朕已經想什麼時候告捷太廟了,你是禮部尚書,此事由你主辦。」   楊嗣昌道:「此乃微臣本份,皇上放心,微臣定當辦得妥妥帖帖,讓大明將官,所有的京師百姓都知道此次大捷,讓塞外胡虜不敢小瞅我大明天朝。」   崇禎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二人正說話中,太監來報:「宣大總督陳新甲來到。」   ……   再次得以面聖,陳新甲也是心情緊張,進入暖閣後,他偷看了楊嗣昌一眼,見他緩緩對自己點了點頭,不由大喜,心下有了個底。   他同樣恭恭敬敬地給崇禎皇帝跪下叩頭行禮,崇禎皇帝讓他起來,溫言道:「你能取得如此大捷,朕心甚慰。」   陳新甲又跪下道:「全賴聖上洪福,方有如此大捷,微臣不敢居功。」   崇禎皇帝緩緩點頭,也賜給了陳新甲一張椅子,讓他坐下說話,雖奏疏上有言大捷的經過,不過崇禎皇帝還是想親口聽聽陳新甲的說辭。這當然難不到陳新甲,他口齒便給,將一場他見都沒見過的戰鬥說得驚心動魄,還加上了許多文學修辭,聽得崇禎皇帝不住拍案驚歎。   陳新甲說完後,崇禎皇帝歎道:「真難為陳愛卿親臨作戰,身涉險地,有愛卿這樣捨身為國的忠臣,真乃我大明之幸。」   陳新甲心情激盪,有皇上這番話,那就是無比光明的前程,他雙目一紅,又從椅子上站起來叩頭,他哽咽道:「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以難以報答皇上恩德之萬一。」   崇禎皇帝滿意地坐了下來,看看左邊是楊嗣昌,右邊是陳新甲,雖然國勢多艱,不過有這兩個忠心耿耿的能臣輔助,未必沒有扭轉頹勢的一天。   他忽然想起一事,對陳新甲道:「王將軍現在在你營中?朕意召他前來親自慰勉。」   陳新甲與楊嗣昌互視一眼,陳新甲苦笑道:「回皇上話,此事真是不巧,保定軍情緊急,盧督臣也遣人前來求援,微臣便忍痛讓王將軍率軍前往援助,今日一早,王將軍便領軍走了。」   崇禎皇帝有些失望,歎息道:「還真是可惜了。」   他看了陳新甲一眼:「本來王將軍在你麾下,更能如虎添翼,為國再立新功……罷了,都是大明臣子,不分彼此,王將軍在誰麾下,都是一樣殺賊。」   他看著陳新甲連連點頭:「你能顧念軍情,忍痛割愛,以國事為重,朕很高興。」   陳新甲又是叩頭:「如皇上所言,微臣與盧侍郎皆為大明臣子,微臣愚鈍,卻知此時不是畏怯避戰之時。對於王將軍,微臣雖是非常欣賞,麾下也只有他最勇猛善戰,但軍情緊急,微臣第一個想到便是派他領軍前往。」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讓陳新甲起來,對他道:「朕方才與楊愛卿商議告捷太廟之事,聽聞此次大捷,王將軍奪取了眾多奴賊旗號甲冑?」   陳新甲恭敬道:「正是,王將軍此次大捷,斬首六百七十餘級,其中多員奴賊甲喇章京,分得撥什庫等首領頭目,更有繳獲的賊人甲喇章京大纛與甲冑,餘者旗號無數,微臣皆己妥善保存。」   王斗讓溫達興運送腦袋時,繳獲的各樣旗號也是一樣送到,那打死的甲喇章京祜達,他的旗幟,他的甲冑,王斗知道事關重大,沒有收入自己庫內,而是隨車送到。陳新甲得到這甲喇章京大纛與甲冑後,如獲至寶,嫌大纛不夠破爛,還自己撕扯了一番。   聽陳新甲這樣說,崇禎皇帝更是龍顏大悅,例次戰鬥中,如清兵分得撥什庫這樣頭目的旗號盔甲都難以獲取,更不要說甲喇章京的大纛盔甲了,他興奮地道:「有了這批奴賊首級旗號,告捷太廟時,就更能振奮軍心士氣了。」   ……   從暖閣內出來,陳新甲還是感覺全身輕飄飄的,不過他不時偷看身旁楊嗣昌的神情,面上卻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在陳新甲面前,楊嗣昌當然不會如在崇禎帝面前一樣,而是神情傲然。   一路他似在沉吟,良久,他對陳新甲微笑道:「方垣兄,皇上對你觀感極好,有這批軍功在手,日後在宣大磨練幾年,來日進入閣部,也非難事。」   陳新甲大喜,對楊嗣昌深施一禮:「全賴楊閣老栽培抬舉。」   楊嗣昌緩緩點頭,忽然又道:「你最好再拿些軍功,那王鬥,你要拉攏好。」   陳新甲氣苦地道:「閣老,那王斗雖作戰勇猛,卻太過飛揚跋扈,這樣一聲不響的走了,不將學生放在眼裡啊。」   楊嗣昌淡淡道:「王斗一介武人,不足為意,只需籠絡便可,關鍵是那盧象升……」 第237章 追盧象升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   涿州附近,遼闊的華北大平原上,行走著一行人馬。寒風凜冽,進入這農曆的十一月份,這大明的北方天氣越見寒冷。不過這行人馬仍是精神抖擻,大步而行。   他們以這個世界少見的牽線陣隊列行進,左右前後是撒出幾十里外,到處呼嘯而過的夜不收們。後面是中軍大旗,接著是大隊大隊的騎兵們。身後又跟著一總一總整齊行進的軍士,他們皆以十人一排,每甲每隊前面隊官甲長鮮紅的旗幟飄揚。各人昂首闊步,臉上帶著驕傲的神情,似乎這個世間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   王斗騎在他那匹棗紅色的駿馬上,環顧四下蕭條的原野,出了京師之地,又蓬清兵入寇搶掠。四下已是沒什麼人煙,就算看到一些村落民堡,不是冒著輕煙,就是居民廢棄逃難。   這些地帶,除了城池村落周邊有一些田地外,餘者便是一望無際乾燥平坦的黃土地,所見河流,也乾枯得差不多,風一揚,就捲起漫天的塵土。   這樣的地方,自然不要談何籌措糧草,好在此行自己軍中帶了大量的糧米馬肉,至少這一個多月中,幾千軍士是不愁吃喝了。   他看了看中軍部後面密密麻麻的輜車與炮車,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這些輜重,便是自己軍中的生命線啊。當然了,由於軍中又多了大批的車馬,不可避免地拖累了大軍行進的腳步。   加入現在不再是內線行軍,可說是深入敵境,所以王斗這批大軍出了京師後,每天只走六十里,然後就安營紮寨休息。導致的結果便是從京師到涿州這一百二十多里路中,自己大軍足足走了兩天。   清兵主力十月下旬越過京師,攻克涿州後,然後分三路圍攻保定,攻擊不利後,又越過保定分八路南下,所以王鬥出了京師這幾天來,路上沒有遇到大股的清軍。只偶爾遇到一些小股清騎或是哨探,立時遭到舜鄉軍夜不收及騎兵們的圍攻,一路行來還算順利。   王斗盤算自己過了涿州了,估計再走個兩、三天,就可以到保定,與盧象升會合。   忽然王斗腦中靈光一閃,十一月,十一月了,他怔怔想起一事,問身旁的謝一科道:「一科,今天十一月幾日了?」   謝一科以「姐夫,你傻了?」的神情看著王鬥,道:「將軍,今天是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一日,怎麼了?」   王斗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午時大軍在一條當地名為松林店附近的小河旁短暫休息,王斗召來夜不收百總溫達興,道:「溫百總,有一個事情你派幾個部下去做。你選幾個悍勇可靠的人,快馬加鞭,立時到高陽去,伺機保護城內的孫閣老。」   溫達興二話不說,立時選來四個夜不收到王斗面前。   王斗一看滿意,這四個夜不收便是十月初清兵入寇時哨探有功的龍二,還有那個外號為「板凳」的粗壯夜不收軍士,還有夜不收中被尊稱為虎爺,強爺的二人。這幾人立下大功後,自己曾親自接見,特別是那個楊虎,身在清兵萬軍中,仍面不改色,出色完成自己的任命,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接受了王斗的指派後,四人拍著胸脯保證完成任務,只有「板凳」有些糊塗:「孫閣老是哪一個?」   虎爺眼中光芒一閃,問道:「將軍,可是那前帝師,大學士,曾督師遼東的孫閣老?」   王斗點了點頭,歷史上的十一月十二日,清兵攻高陽城,孫承宗率邑紳家人死戰,最後城破死難,死時年八十,子孫凡十九人,皆力戰從死。因為這個事情,崇禎皇帝又諭旨嚴責盧象升畏敵避戰,讓盧象升更堅定自己戰死疆場之心,自己要盡力嘗試,看能不能避免這一切。   龍二四人一人三馬,攜帶所需的糧草輜重,狂奔去了。   看著四人遠去的身影,王斗希望他們此行順利,或許不久後,自己也會在高陽城下與他們相會。   ……   西北方向又滾滾傳來煙塵,一個夜不收奔到溫達興面前稟報幾句,溫達興臉上露出喜色,對王斗道:「將軍,留守易州流井寨的乙部甲總甲隊隊官沈士奇來了。」   王斗臉上露出笑容,流井寨是保安州通向華北大平原的第一個據點,王斗非常重視,留守了一隊人馬看護。前幾日戰鬥中,自己軍中戰死了四十多人,受傷一百一十餘人,三十多個傷勢較重的傷員已經安排進入京城休養,餘者傷員仍是隨軍。   就算這些人傷勢不重,大寒的天氣,加上幾天顛簸,當中有些人傷勢轉重,出現高燒,說胡話等症狀,再隨軍下去怕是危險。正好快進入淶水地界,就將留守流井寨的軍士換來,這些傷員轉移到流井寨去好好調養,順便將戰死軍士的骨灰衣冠帶回去。   很快的,約兩隊人馬一百多人前來,他們整齊列隊大軍之外。成功搶走吳爭春女人的隊官沈士奇,離隊大步向王斗這邊而來,他身旁隨著千總韓仲,把總鍾顯才二人等人。   沈士奇身披鐵甲,背上插著隊官旗幟,人高馬大,凶神惡煞,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善類。不過他凶光四射的眼眸看到王斗時,立時轉為恭順,恭恭敬敬地上前拜見王鬥。   王斗很高興,他領軍進入京畿以來,約損失了兩隊兵,不過有這些人馬的補充,自己這三千幾百人,又恢復完整了。   王斗微笑讓他起來,詢問近期流井寨的事情。   沈士奇恭敬回答:「將軍,小的留守流井寨,自上月的下旬,韃子大軍搶掠涿州,易州,淶水等地來,每日都有大批的百姓逃入寨內。粗粗估算,這半個月來,流井寨已經收容了近萬災民,盡數送往了保安州境內。」   「韃子流騎也曾攻打過流井寨,被留守的兄弟擊退,斬首二十餘級,小人接到將軍的夜不收傳令後,立時稟報了州城的韓千總。小人前來時,韓千總又從州城調了一隊老軍防守流井寨,又有兩隊新軍協守。另一隊新軍隨小人前來。」   「韓千總言,他在保安州與林大人日夜操練士卒,五千新軍,很快可成。還有州城的老夫人,大夫人,小夫人等,也日夜盼望著將軍得勝回歸的消息,夫人們還托小的帶給將軍書信。」   說著他恭敬地交給王斗幾封信。   保安州的事宜,密切都有夜不收報於王鬥得知,不過從沈士奇得知韓朝與新軍之事,王斗還是很高興。等新軍練成,連帶留守州城的韓朝等人,自己在保安州就有六千大軍,連身旁的三千多人,共可使用八千多人,世事大有可為。   又聽聞沈士奇提到母親鍾氏,妻子謝秀娘等人,接過信一看,內中字體娟麗秀美,母親鍾氏與謝秀娘不識字,一看便知道是紀君嬌代寫。鍾氏與謝秀娘信中內容較為樸實。   不過紀君嬌信中所寫卻頗為癡纏,信箋後面,還附有一首小詞:「彼之水兮,見君水上。思君默默,終日難忘。彼之沚兮,見君沚上。思君悠悠,終月難忘。彼之洲兮,見君洲上。思君寂寂,終生難忘……」   看著手上的幾封信,王斗不由有些癡了。   ……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三日,保定府城。   作為府城與保定鎮城所在地,保定城池周十幾里,城牆非常高厚,城有四門,均建有甕城。保定城建時為方形,不過由於城西南又向外凸出數百米,並略呈弧形,往北又呈直線,形狀似靴,保定城又有靴子城的稱號。   鎮城內,有巡撫保定等府、兼提督紫荊等關、兼管河道的巡撫一員。又有保定車營等多營數萬兵馬,一起防守這有著拱衛神京,為天下第一要鎮之稱的雄偉城池。   不過此時在雄偉的城池下,卻到處是纍纍血痕,離城不遠,還滿是被毀壞的戰車與長梯。各青磚城牆上,更佈滿傷疤,城樓諸多地帶己被焚燬。原來城池周邊多村鎮居民,也皆被戰火焚燬一空,居民逃避。   城南數里,離清苑縣不遠,紮著一片的營帳,在營帳外面,盧象升一動不動,望著地平線上那高高的保定城池,心中憤怒無比。自己領軍前來援助,解了保定之圍,未料清兵退後,保定巡撫張其平卻緊閉城門,不讓自己大軍一人進城,更以城內無糧為由,拒不提供糧草,只命人從城上扔下幾千兩銀子,讓自己大軍去買糧吃。   可笑,清兵過後,這保定城周邊所有村落城鎮都是空無一人,上哪去買糧?自己領宣大三鎮一萬多官兵從京師出來,本來糧草就極為不足,將士們飢寒交迫,只希望到保定後有一頓飽飯吃,卻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得不到滿足。   現在軍中所餘的糧草,只能讓將士們每天吃一餐稀飯。今日盧象升己下令軍士們四處去挖樹皮草根了,想不到自己一腔熱血,卻是這個結果。   這些日盧象升每天與將士同甘共苦,軍士們雖有怨言,卻沒有一個人逃離。越是想到這裡,盧象升越是心如刀割。他已經上書兵部,要求供給糧草,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反響。   看著遠處的保定城,盧象升忽然心中掠過一首詞:「我行保州塞,御河直其東。山川猶有靈,佳氣何郁蔥。顧我巾車囚,厲風轉秋蓬。瓣香欲往拜,惆悵臨長空」。   這是當年文天祥被胡元掠到保定城的感慨,保定雖美,有江南之色,不過與當年的文天祥一樣,盧象升內心同樣灰暗。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他的親將陳安過來,低聲道:「督臣,楊贊畫回來了。」   盧象升精神一振,他派楊廷麟前往清苑縣要糧,不知會有什麼好消息。 第238章 勝利會師   楊廷麟年近五十,舉止中頗有文人的孤傲之色,一大蓬鬍鬚一直垂到胸前。   盧象升一見到他,就期盼地道:「伯祥,如何了,清苑知縣可願給糧?」   楊廷麟臉上滿是憤恨,搖頭道:「清苑知縣左懷璧以城內無糧為由,拒絕供給糧草。愚兄持你手諭嚴詞斥責,他卻是絲毫不理,愚兄也無可奈。」   盧象升呆呆地站了良久,心知保定巡撫張其平與清苑知縣左懷璧揣摩到大學士楊嗣昌之意,是要斷絕自己這隻大軍的糧餉了。自奉旨勤王后,他不畏懼與清兵作戰,但來自朝臣內部的掣肘,卻讓他心力交瘁。   楊廷麟憤恨良久,撫鬚沉吟:「明公,為今之計,只得移兵畿南三府,明公久在大名,當地百姓頗有忠義之心,加之境內未十分殘破,籌措糧草當也便利。待我軍養精蓄銳後,再與東奴決一死戰。」   盧象升搖了搖頭,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對楊廷麟道:「伯祥,你且與我前往真定,與當地撫按乞糧,我旦悉兵乘死以為報國!」   楊廷麟急道:「大人,萬萬不可,我師正當饑疲,對上勢銳之敵,難免凶多吉少,還是移駐畿南為好。」   見盧象升神情不動,他又待苦勸,正在這時,二人忽見營帳北面煙塵滾滾,有幾騎狂奔過來,二人相顧疑惑,哪來的幾騎兵馬?   營盤內的哨騎也是迎了上去,很快的,盧象升親將陳安,興奮地領著幾個王斗軍中夜不收匆匆而來。   為首一個隊官,卻是王斗軍中的夜不收李有德,他滾鞍落馬,領著幾個部下大步過來參拜盧象升,他高聲道:「督臣,我保安州數千大軍已然度過鮑水,很快便到保定!」   「將軍言,他隨軍帶來了大批的糧草,請督臣千萬不要亂跑,靜待將軍的車馬來臨!」   盧象升驚呆了:「王斗來了,還帶來了大批的糧草?」   ……   很快的,王斗來臨,還隨軍帶來了大批糧草的消息傳開,立時在宣大三鎮官兵中引起轟動。   王斗驍勇善戰,在京師東郊曾斬首二百二十餘級,這個眾人是知道的。也知道分兵時,王斗被分到了新任宣大總督陳新甲的麾下,他怎麼會來保定?這個眾人暫時顧不上,只知道王斗帶來了大批的糧草,這一萬多官兵就有救了。   隨著這爆炸性的消息傳開,立時密密麻麻的宣大官兵湧到帳柵北邊向那方張望。得知消息的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都是帶著自己親將,匆匆忙忙地趕到盧象升身旁,個個神情興奮無比。   從昌平到京師東郊,又千里迢迢到保定的大同鎮總兵官王樸,身上華麗的盔甲都暗淡了不少,往日俊朗的臉色也頗為憔悴,顯然這些天跟著盧象升,吃了不少苦。   他更找了機會客氣地對李有德道:「這位將軍。」   李有德曾遠遠見過王樸,知道他是大同鎮的總兵官,眼下卻對自己如此客氣,心下又是驕傲,又不敢怠慢,忙施禮道:「不敢勞動王軍門如此稱呼,敢問軍門有何要事?」   王樸親切地道:「王將軍隨車前來,敢問攜帶了多少糧草?」   周邊眾人也是豎起耳朵旁聽。   李有德內心快速盤算了一下,由於從高麗莊奪取了不少車馬,又有四百匹繳獲的韃子戰馬拖拉,攜帶的糧草,已經接近四千石,加上那些處理過的馬肉等。估算可以供宣大三鎮一萬多人馬,還有自己的三千多大軍半月之食。   不過王樸等人不知道的,就在離保定城不遠滿城境內一個營寨上,王斗還囤積了三千多石糧米,這樣算起來,這一萬三千多大軍,大可以食用一個月。   他驕傲地回答:「我保安大軍隨車攜帶糧草眾多,便是將軍與諸軍門會合後,軍中攜帶的糧草,也可供大軍飽食一月。」   驚歎聲四起,眾人都不知道王斗是如何得到這批糧草的,不過這不重要,關鍵的是有糧來了。   王樸立時對盧象升道:「督臣,末將願立時領軍前往接應王將軍,以防不測。」   楊國柱掃了王樸一眼,道:「督臣,王將軍乃宣鎮兵馬,末將身為宣鎮總兵,願派出親將,立時前往接應。」   盧象升不住點頭,他的心情也是非常激動,王鬥他……如何得到這批糧草?又如何前來保定?他詢問過李有德,李有德只言等王將軍到達後,事情便知。   他哈哈大笑:「諸位將軍都不必爭持了,本督立時派遣陳將軍前往。」   他吩咐幾聲,立時他的親將陳安,領著督標營幾百人馬,隨著李有德等人,滾滾往北面而去。   盧象升等人在營帳前翹首期盼,約一個時辰後,就見在陳安兵馬的陪伴下,王斗大軍整齊而來,雖在行軍途中,卻是旗幟鮮明,隊列齊整,強軍姿態,氣勢逼人。   讓盧象升等人非常高興的,王斗的大軍中,果然隨著好幾百車輛,上面鼓鼓脹脹,想必都是載運著糧草輜重。   王斗從來沒有受過如此歡迎,盧象升,三鎮的總兵官,還有他們的親將們,密密麻麻都是出來迎接,還有黑壓壓趴在帳柵邊興奮指點的宣大官兵們。   王斗來到眾人面前,第一眼便看到麻衣草履的盧象升,還有身後各頂盔披甲的將官們。   王斗跳下馬匹來參拜,盧象升神情有些激動,忽然他臉一沉,喝道:「王鬥,你可是私自逃離陳公麾下?」   王斗趴在地上一語不發,盧象升語氣頗為嚴厲,他只是一動不動。   他身旁的三鎮總兵也是猜測王斗私自前來,他們都是勸慰:「王將軍對督臣飽含忠義之心,他千里運糧,鞍馬勞頓,還是進營說話吧?」   盧象升看著王鬥,全軍陷入絕境,只有王斗千里領軍來援,還帶來了軍中急需的糧草,他這番心思,可說極為難得。盧象升心中感動欣慰,也不忍斥責,他讓王鬥起來,輕歎道:「王鬥,你太莽撞了,陳公現在是宣大總督,日後你回到宣鎮……」   他略一沉吟,道:「罷了,日後本督少不得到陳公帳中走走,解說一二。」   王斗聽他語氣中飽含深深的關切與憂慮,更願為自己賣臉面到陳新甲面前解說,微笑道:「督臣不必擔憂,末將臨行時,曾給陳督留下了六百五十七級斬獲的奴賊首級,想必他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責怪末將?」   「又斬首六百五十七級?」   眾人都是驚駭地看著王鬥,盧象升也是不敢相信,他瞪著王斗:「王鬥你是說,本督領軍南下時,又有大股奴賊進犯你處,所以你斬獲如此之多?」   王斗微笑道:「也不是,軍中糧草不足,末將便領軍前往張家灣搶掠韃奴所得。途中遇敵,血戰後便有這些首級斬獲。奴賊潰逃後,我大軍繼續前往張家灣,搶得了這些糧草,將首級給陳督臣後,末將便領軍南下了。」   盧象升等人面面相覷,盧象升身旁的楊廷麟,本來一直撫著長鬚,此時差點將自己幾根長鬚扯落,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眼前這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年輕將官,口中喃喃輕歎:「絕世猛將,大明之幸……」   宣府鎮總兵楊國柱沉聲問道:「王將軍,你路上所遇奴騎,約有多少人馬?」   王斗估算了一下,說道:「奴賊披甲兵,連上未披甲的奴賊,約有萬人左右。」   場中各人一片安靜,良久,楊國柱說了一聲:「王將軍的勇猛……」   他搖了搖頭,卻又說不下去,如果他不相信王斗所說的話,那這些糧草又從哪來?楊國柱更看到王斗軍中一些輜兵們,雜七雜八地披著繳獲的韃子盔甲,更證明他所言不虛。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與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都是吁了口氣,與身旁的親將交換著眼色,然後又將目光死死瞪在王斗身上。   那王斗為籌備糧草,敢以三千兵主動進攻大股奴賊,還在野戰中獲勝,斬獲如此之多,這種軍功是隱瞞不住的!大明一顆燦爛的將星已經崛起,此戰後,王斗必將轟動朝野,光芒無法遮擋。或許王斗領軍南下時,朝廷不定已經在謀劃如何宣揚此次大捷,就算王斗有私自領軍南下行為,也會有意無意被眾人忽略,並且找出各種理由來解說。   虎大威微笑地看了一眼楊國柱,王斗有功,自己這個老友自然跟著水漲船高,虎大威內心為楊國柱歡喜。王樸則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楊國柱,宣府鎮境內有如此猛將,那楊國柱沾光了。   盧象升面朝北方,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口中喃喃不知說了幾句什麼,他轉身朝向王鬥,看著他柔聲道:「好了王鬥,你路途辛苦,這便進營歇息吧。」   他親自攜起王斗的手,讓他走在自己身旁,幾個總兵還有參將們,則是跟隨在後面。   ……   王斗大軍浩浩蕩蕩進入營內,他們個個營養良好,精神飽滿,每個人都身披精良的甲冑,外面還有鮮紅的翻羊毛大衣。在這寒冬天氣,又保暖又精神。與營內各衣甲破爛,臉有菜色,精神疲憊的宣大官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過看到王斗的大軍滾滾進來,各人臉上只有興奮與感激,卻沒有絲毫的嫉妒之色。很多人更對著隨軍前來的那幾百車輛指指點點,相互興奮地議論著。   王斗軍中又斬首六百五十七級的消息此時己飛快傳遍營帳各地,不知從哪裡傳出一個聲音:「王將軍威武。」   這個聲音立時引起一片回應,一個個雜亂的聲音最後匯成一片:「威武!威武!威武!」   宣大三鎮一萬多將士,都朝王斗這隻大軍歡呼。 第239章 聖旨到   王斗高呼:「大明威武,督臣威武,眾軍門威武。」   盧象升與他身後的楊廷麟都是看著王斗不住點頭,楊國柱飽含風霜的臉上也是放光。   王鬥勇猛能戰,卻不驕不躁,懂得將自己這個上官擺在前面,真是難得。更難得的是他這份忠義之心,明知道有可能得罪陳督臣,仍是毫不猶豫,領軍前來追隨盧督臣。   有這樣的部下,是盧督臣之福,自己之福啊。他更堅定了拉攏王斗為自己親信的念頭。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也裂著嘴笑著,眉歡眼笑地看著高呼不停的王鬥。宣府參將張巖也是暗暗感慨,王斗能聲名鵲起,決非僥倖,自己雖是宣府參將,對王斗這個游擊將軍卻不能小看。   虎大威頻頻點頭,只有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看著楊國柱又羨又妒,自己怎麼就沒有這樣的部下呢?   良久,如雷般的「威武」聲才慢慢弱下來。   盧象升環顧四周,王斗麾下的軍士們,皆個個面帶驕傲之色,他對王斗微笑道:「軍士可用,王鬥你領虎狼之師,又有如此大捷,我宣大將士對奴賊畏怯之心大大減少。現在軍中糧草充足,本督尋思不久便可尋奴決戰,挫其氣焰。」   很快的,王斗所有人馬車輛都進入營內,盧象升親自查看各車輛的糧草,他臉上滿是歡喜與驚歎,特別看到那些馬肉,更是大喜。忽然他覺得糧草有點少,似乎不足一萬幾千人一月之食。楊國柱等人也看出這個問題。   他詢問王鬥,王斗道:「督臣不必憂慮,末將在保定府某地中,還儲藏有一批糧草,約有數千石,合計起來,大軍食用一個月,決對沒有絲毫問題。」   盧象升一怔,隨後明白過來,他搖了搖頭,瞪了王斗一眼:「你的隨便出境走走,走得還真遠。」   王斗左顧而言他,道:「督臣,將士們饑寒日久,還是將糧草發下去吧。」   方纔盧象升與王斗之言,楊國柱,虎大威,王樸等人都是聽到耳中,這二人的話,有點……那王斗……這事暫時不管,隨後各人聽到王斗之言後,卻都是緊張起來,盧象升沉吟道:「王鬥,這些糧草……」   王斗抱拳施禮道:「一切請憑盧督臣與楊軍門指派。」   楊國柱沉聲道:「督臣,王將軍千里運糧,他本部的官軍,自然需先留足一個月的糧草,那些肉食,也應大部歸他麾下才是。」   盧象升緩緩點頭,楊國柱的提議合情合理,王樸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   盧象升道:「自該如此,這些糧草,本督便分發下去,定公平分派,不會短了各鎮將士的衣食口糧。」   ……   「分糧了,分糧了。」   宣大三鎮將士一萬多人,紮下的營盤可說巨大,直有連綿看不到邊的感覺。不過此時這巨大的營盤內遍地都是歡聲笑語,各鎮中負責糧草的將官,領著自己營中的軍將,興高采烈地將一袋袋糧米扛回去。   飢餓這麼久,終於到了今天,可以痛快地吃頓飽飯了。還有大量的馬肉,今天也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口吃肉。   「來來來,這位兄弟,您扛好了。」   鍾調陽負責軍中糧草物資,他指揮部下輜兵們,不斷發拔著車馬中的糧草。雖然自己軍中糧草不斷減少,不過那些指揮的輜兵們,個個還是意氣風發,看著那些感激涕零的友軍們,他們心中充滿了優越感。   王斗軍中將士都知道大人在保定府,真定府等地囤積了大批的糧草,到了這些地方,大伙肯定不會餓肚子。一面各人又感慨將軍的明見萬里,未卜先知,早早的,就囤積了這麼多的糧食,讓大軍沒有饑寒之憂。   看著絡繹不絕,密密麻麻的各鎮搬糧將士,他們臉上那種興高采烈的神情,盧象升歎道:「慚愧,跟隨本督這麼久,將士們今日才得以飽餐一頓。」   此時己近中午,各鎮官兵搬糧回去後,立時迫不及待的生火造飯,營盤各地騰起了裊裊的炊煙,隨風飄來了一陣陣飯菜及肉食的香味。各地不時騰起陣陣歡笑,等眾將士吃到熱騰騰的飯菜,還有鮮美的肉湯,甚至大塊的馬肉後,很多人都是怔怔地流下淚來。   在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內,三鎮總兵及各人親將,都是圍坐帳中,他們顧不上說話,個個狼吞虎嚥,帳內呈現一片奇異的咀嚼聲。   王斗坐在楊國柱的下首上側,他慢慢吃著口中的飯,緩緩嚼著馬肉,偶爾喝口肉湯。又不時抬頭靜靜打量帳中各人的吃像。他前面的楊國柱,頭埋下後就沒有抬起過。看看身旁的郭英賢,雙手抓著一塊肥膩巨大的肉塊,只恨自己吃得太慢。還有宣府參將張巖,已經沒有絲毫沉穩的樣子,咬牙切齒,紅著眼,只是與一塊巨肉作著搏鬥,不時還用袖子擦一下流下的鼻涕。   對面的大同鎮總兵官王樸,雙手濕漉漉的各抓著一塊肉,左咬一口,右啃一口,吃得不亦樂乎。他的頭盔已經取下,不時有幾根髮絲飄到臉前,王斗看他瀟灑地後甩頭髮已經幾十次了。   已經沒人顧得上在盧象升面前裝斯文,包括盧象升自己一樣都是狼吞虎嚥,他為父守孝,沒有吃肉,不過香甜的高梁米飯,眨眼間就有四、五碗下肚,案上擺的茶水,也飛快地換了一壺。   他下首的楊廷麟啃著一塊肥膩的馬肉,吃得滿嘴都是油,一邊自言自語:「怪事,老夫往日怎不覺得這馬肉竟是如此美味。」   帳內吧唧吧唧的咀嚼怪聲響了良久,各人總算才恢復了一點神氣,有了大明高級將官的樣子。   盧象升朗聲一笑,舉壺倒了杯茶,站起身來道:「今日王將軍千里來援,帶來了軍中急需的糧草,又新近大捷,斬首六百七十餘級,大漲我軍心士氣。來,眾將,讓我們舉杯王將軍乾一杯。」   帳中各人都忙倒了一杯茶,轟然而起,大聲道:「為督臣賀,為王將軍賀。」   眾人一飲而盡。   盧象升哈哈大笑,坐了下來,他目光炯炯環顧眾人:「現我軍中糧草充足,待將士休養數日,我全軍萬餘將士便獻血誓師,尋奴主力作戰,痛擊敵寇。」   眾人齊聲大吼道:「殺敵報國,痛擊敵寇。」   王斗也隨眾人吼了幾聲,然後坐了下來。   不過他觀各人大吼的背後,卻隱隱各有心思,當然是心存畏懼之心,畢竟清兵勢大,而且威名赫赫,這上萬軍士與清兵硬碰硬,怕宣大各將官背後存有看法。   而且此時各將官閥化日益明顯,強敵面前,很多人都有保存實力的心思。就算虎大威,楊國柱這種歷史上忠義雙全的人物,不可避免也有這樣的想法。對這些將官,領軍文官的控制力已經不斷下降,以盧象升在宣大的威望,其實也存在這個問題。更重要的,他的督標營被陳新甲抽去一大半,餘下的天威軍數百人,卻是這一萬多人中實力最弱的一方。   果然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很快起身道:「督臣,奴賊勢大,我萬餘將士與奴相比,還是兵力太過弱小,此時與奴決戰,是否還早了一些?」   盧象升皺了皺眉,確實他現在對各鎮總兵,往往只能以忠義激勵,卻不敢過份嚴責,怕激出意外變故。   他溫言道:「王總兵,奴賊肆虐大明各地,百姓早盼望王師於倒懸,挫虜之凶鋒,結束這擄焚禍害之苦。我等身為大明臣子,當不惜萬死以報國恩,豈能畏懼虜騎勢大而不敢言戰?」   他看了王斗一眼:「王將軍大捷之事,已然證明我將士只需飽含報國之心,同樣可以與虜騎以重挫,他們並沒什麼可怕的。」   王樸乾笑一聲,神情有些訕訕地坐了下來。   楊國柱與虎大威沉吟不語,盧象升有些期盼地點名王斗:「王將軍,你有何看法?」   帳內各將,除了三總兵外,就是王斗被點名到,可見盧象升對王斗的器重與期盼。   聽到盧象升的聲音,一雙雙目光都是投到王斗身上。   王斗站起身來,拱手道:「督臣,末將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盧象升道:「王將軍請講。」   王斗道:「如王軍門所言,虜騎勢大,我宣大官軍饑疲日久,此時與奴決戰,確實言之過早。不若多派哨騎,探聞哪處有小股敵軍,我宣大萬餘將士便雷霆攻擊,一方可除其騷擾之苦,一方也可練軍。待將士調養過來,再無畏怯之心,如此可尋奴騎大軍作戰。」   王斗的話剛完,王樸就拍案叫絕:「妙啊,王將軍所言極有道理,年紀輕輕的,就有名將風範,難得,難得。」   他對王斗豎起了大拇指,臉上一副非常佩服的神情。   楊國柱看了他一眼,也起身鄭重道:「督臣,末將也認為王將軍所言持重有言,我宣大官兵只有萬餘人,又饑疲日久,此時尋奴大軍決戰,確實不到時候。」   帳內眾人都這樣說,特別取得兩次大捷的王斗也贊同穩重為妙,盧象升皺起眉頭,他沉吟良久,緩緩道:「也罷,就讓將士休整數日,哨探所聞,慶都縣內有一股奴賊,其眾不過數千,三日後,我大軍便移師慶都,將這股奴賊盡數消滅。」   說到這裡,他一掌拍在案上,啪的一聲巨響。   聽聞那裡的清兵只有幾千人,王樸放下心來,自己宣大官兵一萬多人,還有王斗這樣的猛將在,有什麼好怕的?他首先吼道:「當隨督臣鞍下,殺賊立功,報效朝廷。」   帳內各人都是一片聲的吼,見軍心可用,盧象升非常高興,他正要說什麼,忽然一個親衛急入帳內,向他稟報幾句。   盧象升吃驚地站起身來:「京師來使,有御旨帶到?」   帳內各人都是驚動,盧象升急忙整理衣冠,領著諸將出帳迎接。各人還沒走出帳外,就聽外面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聖旨到,盧象升,楊國柱,王斗接旨!」 第240章 賜,寶劍盔甲   王斗隨盧象升到了帳外,就見外面站了一個神情高傲的太監,身後跟著幾個錦衣衛,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又有十幾個身伴駿馬的京營戰士,個個甲冑齊全,繫著鮮紅的披風大氅。   見盧象升等人出來,該太監又喝了一聲:「盧象升,楊國柱,王斗接旨!」   事且從權,此時也來不及擺什麼香案供品,以盧象升為首,眾人都是跪拜下去接旨,營中所有的將士,也都單膝下跪,一片聲的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野肅然,該太監從旁邊一個錦衣衛手中取過一個黃綢包裹的錦盒,內中一個朱漆描金盤龍匣子,他從匣內小心翼翼取出以黃綾暗龍封套的聖旨,高聲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奴賊禍國,百姓塗炭,凡我臣民無不切齒,今聞兵部右侍郎盧象升實力殺賊,石橋大捷,朕心甚慰!擢盧象升為兵部尚書,賜尚方寶劍一柄,金廂犀束帶,織金胸背麒麟圓領各一,內帑銀五百兩,又賞功銀牌二十副,以供陣前獎功之用……」   盧象升趴在地上,早已是泣不成聲,激動無比。   王斗趴在楊國柱的身後,聽到前方盧象升的動靜,也是暗暗為他歡喜。   隨後聖旨又褒獎了楊國柱,賜駿馬與銀兩,還有皮弁冠服一副,紵絲五疋,王斗感覺前面的楊國柱身體不住顫抖。隨後他精神一振,聖旨提到自己了:「……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勇冠三軍,斬首千級,力挫凶胡氣焰,朕心欣然!賜寶劍盔甲各一,內帑銀二百兩,通傳三軍萬民,奉以為式……」   那太監又講了一大堆,最後總算念出:「欽此!」   王斗等人站了起來,高吼謝恩,盧象升更是顫抖著雙手,恭恭敬敬接過聖旨。   他又一一接過尚方寶劍,花銀、蟒緞等賜品,每接一物,盧象升都是叩頭謝恩,那太監將諸物交接完畢,滿面笑容地對盧象升道:「盧大人,恭喜了。」   盧象升忽然熱淚奪眶而出,只覺這些天自己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他哽咽道:「公公請在營中稍待,盧某這就上表謝恩,還勞煩公公帶回京師去。」   那太監道:「好說,好說。」   在盧象升匆匆進入帳內後,他負手在營中左顧右盼,看到營內各將士眉歡眼笑,很多人差點要跳起來,他哼了一聲。雙目停在王斗身上,矜持地道:「這位便是王將軍吧?」   王斗抱拳施禮,微笑道:「有勞公公垂詢,末將正是。」   那太監雙目在王斗身上掃視良久,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王將軍兩次大捷,京師內已是傳揚開來。聖上傳令將斬首的奴級在西市疊成京觀,附繳獲奴旗甲冑等物,每日觀者如雲,咱家想去觀看,都擠不進去。將軍可謂是名揚四海了。」   王鬥心下大喜,不過還是道:「此皆賴盧督臣與楊軍門虎威,末將不居功。」   那太監嗯了一聲:「不驕不躁,將軍前途不可限量。」   周邊一干眾人皆以無比羨慕的神情看著王鬥,楊國柱站在王斗身旁,內心同樣歡喜,也羨慕非常。百戰留名,這是一個武人最高的期望,自己這個總兵沾了王斗的光,被皇帝傳旨嘉勉,還賞賜了駿馬銀兩等物,不過內心實是盼望與王斗一樣威風揚名。   虎大威為楊國柱和王斗高興,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則是極為嫉妒地掃了楊國柱一眼,只可惜自己鎮下沒有王斗這樣的勇將。又頗為眼熱地看看皇帝賞賜給楊國柱的駿馬,那馬渾身火紅,神駿無比,自己在大同鎮內,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駿馬。   看楊國柱愛不釋手的樣子,與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圍著馬匹左轉右轉,還不時裂開大嘴直笑,終於冷哼出來。   ……   很快的,盧象升出來,將一封表文交給那太監,那太監滿面笑容,轉身走時臉上卻隱隱有不快之色。   王斗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由,自是盧象升沒給他謝儀的事情。此次崇禎皇帝賜給盧象升內帑銀五百兩,給楊國柱三百兩,給自己二百兩。當下王鬥將那個銀匣悄悄遞給盧象升的親將陳安,讓他將銀子轉交給那太監。   陳安拍了拍自己額頭,感激地看了王斗一眼,匆匆抱著那個銀匣追太監而去,王斗看到他們說了幾句什麼,就見那黑沉著臉的太監轉怒為喜,喜盈盈地抱著銀匣出營而去。   盧象升精神仍在激動之中,沒有注意到這個事情,不過虎大威,楊國柱,王樸等人卻是看在眼裡,楊國柱更是連連點頭,臉上露出讚許的神情。   盧象升興奮地召帳內各將慰勉訓話,讓他們回營招集將士彙集,自己要當眾宣讀皇上的聖旨。   王斗的舜鄉軍在東面紮營,此時在王斗身邊的只有他親將謝一科,還有一干護衛,方纔之事他們自然都看到眼裡,個個得意洋洋,莫以為榮。   王斗回到自己營地,招集眾將,將御旨嘉勉,通傳三軍的事情一說,眾人都是沸騰。斬首大捷的事情終於皇帝知道了,還如此嘉獎,眾人都高呼皇上聖明。   在眾人的圍觀下,王斗還換上了皇帝親賜的盔甲寶劍。盔甲精良無比,內有絳衫,寒暑都可穿著。外面的甲葉,每一片都經千錘百煉,光芒閃閃,可說是一套鋼甲,輕便合身,防護力又極強。盔甲外面還有紅綠衣袍,鮮艷無比,再繫上披風大氅,佩上削鐵如泥的御賜精鋼寶劍,讓王斗整個人看去上精神無比,看得下面一干眾人直嚥口水。   王斗自己擺了幾個造型,感覺不錯,可惜沒有相機,不能將自己英姿保存下來給後世的子孫瞻仰。   ……   宣大三鎮一萬多人全部彙集到營外西向,在前方臨時撘起的高台上,盧象升站在台上高聲宣讀聖旨,在他的身後,密密站著一干軍中幕僚贊畫。一掃往日的頹勢,盧象升神采飛揚,他的聲音遠遠傳揚開去。   台下似乎鋪滿大地的軍士都是看著他的方向,每個人臉上精神振奮,皇帝御旨嘉獎的消息對他們鼓舞太大了。大地無聲,除了盧象升抑揚頓挫的聲音外,便是陣陣如狼嚎般的寒風呼嘯聲。   當聽到聖旨中對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王斗的通傳三軍嘉勉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看向王斗這邊。有了這道聖旨,宣鎮王將軍的大名,將傳揚四海。   王斗靜靜站著,身旁刀槍如林,旌旗如雲,特別一干舜鄉堡的軍士們,更是個個挺胸凸肚,站得筆直,每人臉上,都滿是驕傲自豪之色。聽著盧象升的聲音,還有那萬眾矚目的目光,王斗暗暗呼出了一口氣。   自己改變了命運,讓生活變得多姿多彩,也改變了盧象升一部分命運,未來如何,自己能掌握嗎?   不知什麼時候,盧象升的聲音停止了,從軍中某地發出了一個聲音:「萬歲!」   立時這聲音匯成山呼海嘯的一片,滾滾逼近王斗身旁。   王斗不假思索,隨眾人振臂高呼:「萬歲、萬歲、萬歲!」   ……   當日盧象升精神抖擻,在高台上大聲訓話勉勵,還與眾將歃血為盟,定要痛擊虜寇,王斗也喝下了一大碗的血水。   當場盧象升還將皇帝賞賜給自己的銀兩紵絲分賞給了將士,自己沒留下一兩。   眾軍氣勢高昂,不過念在宣大官軍饑疲日久,這一萬幾千大軍還需在保定城下休整數日。似乎保定巡撫張其平聽到皇帝傳旨嘉勉的消息,邀請宣大官軍入城歇息,還派人送來糧二百石,豬羊十頭勞軍。   盧象升將糧草豬羊收下,對張其平的入城邀請,卻是冷冷的沒有理會。   他己決意南下,找尋清兵作戰,連日來,都是招集各將議事,商量迎戰敵寇之事。   每次王斗都是到場,他現在是宣大軍中的名人,皇帝譽其勇冠三軍,通傳嘉獎,這種榮譽稱號,不是隨隨便便都能得到的。每次王斗走到營外,所遇各人,或是崇拜,或是仰慕,或是嫉妒,或是不服氣,更有多人躍躍欲試想挑戰的樣子。   對於想挑戰的人,王斗當然沒有理會的興趣,自己長於軍伍,勇冠三軍指的是指揮打仗的能力,可沒有興趣與誰單挑。雖說論起單挑王斗也不怕,好久沒跟人打架,手有點癢,不過現在身份地位不同,不能再與以前當小兵一樣。   王斗每到各處營帳,各人也都是笑臉相迎,一是王斗千里送糧,各鎮將士心下感激,二來王斗兩戰兩捷,斬首近千的實力,也贏得了眾人的尊重,軍中便是如此,兵強馬壯,捷報不斷,自然讓人景仰。   與各將迎來送往的同時,王斗也發現各軍中好東西不少。   以盧象升的督標營為例,雖然現在只餘數百人,不過卻裝備了大量精良的鳥銃與三眼銃,還有自生火銃一百門,魯密銃一百門,更有紅夷大炮五門,門門都是六磅炮。   自生火銃與魯密銃王斗還在努力研究,督標營中卻裝備了這麼多。聽盧象升的親將陳安講,魯密銃督標營中已經使用好些年,新造出來不久的自生火銃,軍中也使用了一年多。   魯密銃射程一百五十步,銃口雖小,臨敵百步,破甲能力卻很強。王斗也取了一隻魯密銃觀看,銃身沉重,果然是雙層銃管,而且打造精良,沒有質量的憂慮,盧象升在宣大苦心經營幾年,魯密銃就是其中一個成果。   對魯密銃,陳安自然非常珍愛,不過提起自生火銃,陳安也無奈言道,該銃雖然比鳥銃便利許多,不需火繩,但同樣有很多缺陷,此次軍中攜來一部分,只是作為臨敵戰場檢驗之用。   督標營中各將士,論起個人武勇,恐怕自己軍中也只有夜不收可比。   王斗暗暗慶幸,幸好軍中作戰,可不是靠個人之勇。   幾日後,盧象升領宣大將士一萬三千多人,浩浩蕩蕩離開保定城下,找尋清兵作戰。 第241章 友軍兇猛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慶都境內。   正值隆冬苦楚,寒風裂膚,離唐河不遠的一片樹林內,正靜靜潛伏著幾個王斗軍中夜不收。他們個個大襖氈帽,普通民戶打扮。幾人的身旁,還停著多匹騾馬,馬嘴都上著嚼子。   此時他們正機謹地對四處張望,過了唐河,往南不遠就是定州城。往北方向,幾十里外就是慶都城,再往北過去不到百里,就是保定城。如此遠的距離,他們當然看不到慶都城與保定城。   極目四顧,似乎天地中除了麥田就是河流,除了河流就是麥田,幾乎每隔數里就有一個村莊。這慶都便是後世的望都縣,西面太行山遠望在際,境內平原坦蕩如砥,土肥水美,在保定府內素有「珠泉萬斛之鄉」的美稱。   不過此時寒冬蕭條時節,似乎到處都是一片黃黑顏色,騎著馬匹,不在官道上行走,凍得堅硬的麥田也非常好走。不時可看到一些裊裊輕煙騰起,那當然不是炊煙,而是清兵四處肆虐焚燒村莊的痕跡。   幾日前,幾個夜不收哨探到大隊大隊韃子兵有離開慶都,前往定州的跡象。不過這不等於慶都境內就沒有韃子兵,昨日幾人路過城東南的堯母祠時,就看到那裡聚集了數百正白旗的韃子兵,當時就有幾十人追上來。   幸好幾人一人三馬,那些韃子兵哨探跑不過他們。殺了個回馬槍,抓了一個韃子步甲兵,將他活活剝皮後,才略洩幾人被苦追數十里的心頭之恨。   見周邊沒什麼動靜,一個夜不收忍不住對一人道:「李頭,這天寒地凍的,鬧一口怎麼樣?」   他從懷裡掏出自己的煙斗,拿出火摺子,很想美美地吸上一口。   「不可,防止煙火洩漏我等蹤跡。」   那李頭嚴厲地制止住他,隨後他歎了口氣:「我們隊中的嚴兄弟,就是如此被韃子哨探發現並擒獲的,我們發現他的屍體時……那個樣子,真慘……」   他語聲有些哽咽,眾人都是沉默下來,夜不收是個危險的工作。自今年秋王鬥出兵來,軍中已經有約十個夜不收的傷亡。更可怕的是,如果哨探時落在韃子兵手上,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們隊中的夜不收嚴功,是個活潑開朗的年輕人,唱得一手好山歌,向是隊中的開心果,沒想到前幾日就這樣去了。   這李頭便是夜不收隊官李有德,是個比較沉穩的中年人,崇禎九年他與謝一科,溫達興等人哨探立功後,入了王斗的法眼,從一個普遍的夜不收升為隊官。   李有德此時手上正玩弄著一個巨大的手雷,也就是後世手榴彈的原形,不過個頭大了些,有人腦袋那麼大,引信點火。沒辦法,黑火藥的手雷,不做大點根本沒有威力。   這麼大個的手雷當然不能用來野戰,怕炸死友軍的機會比炸死敵人的機會大多了,一般明軍用來守城之用。   舜鄉堡並沒有製造手雷,該手雷是一個友軍留給李有德的,王斗大軍與宣大官兵會合後,為了下一步的戰爭準備,各營眾夜不收四出。李有德奉游擊將軍王斗之令,同樣親自出馬,領著幾小隊夜不收出外哨探。   這幾天中,他與督標營的陳瑛兄弟合作頗為愉快,這陳瑛年紀與李有德相仿,都是三十二、三歲。與李有德保安州當地人氏不同,這陳瑛卻是遼東人氏。   他與韃子兵有血海深仇,輾轉入關後,投到了盧督臣麾下充任家丁近衛,他的身手讓李有德佩服不已,騎射不用說,一把幾十斤重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一條非常勇猛的漢子。   更重要的是,二人很有共同語言,李有德外表沉穩,內心世界卻是豐富,做夜不收最怕就是落入敵人之手,所以身陷絕路時,只要有一絲機會,眾夜不收都會選擇立刻自盡,死法不同,各有妙法。   李有德沒事總是在想,如果自己身陷絕境時,該選擇哪種自盡之法呢?想了很多種他都不滿意,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不壯烈,不浪漫。直到他看到陳瑛馬匹包裹中攜帶的巨大手雷後,才眼前一亮。   用陳瑛的話來說,如果他身陷絕境時,就點燃手雷,就算自己死,也要拖幾個韃子墊背。   李有德也認為不錯,點燃手雷,連帶自己,連周邊的敵人們,一起化作肉雨。煙火中夾帶橫飛的血肉,很淒涼,很有詩意。當下他向陳瑛討要了一個手雷,陳瑛慷慨地分給了他一個。   他一邊玩弄著手雷,一邊尋思,今早他與陳瑛幾人分頭哨探,眼見會合的時辰到了,陳兄弟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忽然一個夜不收低叫道:「李頭,東面有動靜……韃子……」   立時眾人都跳了起來。   ……   煙塵滾滾,十數騎正在曠野上狂奔追逐,箭矢的破空聲與異族難懂的喝罵不斷傳來。   陳瑛不斷加鞭,催動馬匹,如風馳電掣般往前狂奔,只要跑到前面那片樹林,那邊有保安州幾個兄弟在,自己就安全了。在他前面,隨同出哨的兄弟余貓兒正一聲不響的策馬狂奔。   他回頭張望,身後那十個韃子騎兵仍是緊追不捨,他們一身純白的棉甲,卻是韃子正白旗的哨騎。他們一邊大聲喊叫,一邊還張弓撘箭,不住射來。   聽到後面的破空風聲,陳瑛知道有一根利箭正朝自己後心射來,他雙腳一用力,猛地撲到身旁另一匹馬上。   「嗖」的一聲,又有一隻利箭射到,陳瑛又跳回了原來的馬背。   他在狂奔的兩匹馬上來回跳躍,時而蹬裡藏身,身形非常靈活,那些韃子兵發出的利箭,始終射不到他身上。   眨眼間又狂奔一里,胯下的駿馬已經拚命吐氣,幸好王將軍給了督臣一百匹戰馬,他們這些出哨的家丁,才可以一人雙馬。這些馬兒匹匹健壯,可以承受長時間的奔馳。再看韃子那邊,他們的追勢似乎弱下來了。   忽聽蹄聲急促,陳瑛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韃子馬甲兵又狂追上來,陳瑛看這個韃子與其餘幾個韃子拉開了很大的距離,暗暗叫聲好。他取弓撘箭在手,在呼嘯奔馳的馬背上,那馬匹四足騰空的那一刻,他猛地回過頭。   他身子似乎完全扭轉,「嗖!」,他一箭射出,正中那馬甲兵的面門。   那韃子一聲慘叫,滾落鞍馬。   好,幹了一個!   「咻!」   陳瑛又是回頭一箭,又一個韃子兵眼睛中箭,往後摔飛出去。   「嗖嗖……」   陳瑛己奔到樹林前面,從裡面射出一片箭雨,那些追到近前的清兵立時四、五個摔落馬下,一根勁弩還穿透了一個清兵步甲的頭顱。   樹林內呼嘯策馬衝出幾個明軍,餘下三個清兵見勢不妙,立時拔馬回頭逃跑。   「忽!」的一聲,一根套馬繩如鬼魅般飛來,準確套在一個清兵的頭上,繩套剎那收緊,那清兵一下向後被扯落馬下。他的坐騎嘶鳴一聲,遠遠的逃離開去。餘下的兩個清兵更不回頭,策馬狂奔回去。   與他們同樣的,李有德等人接應得手後,也不停留,呼嘯往反方向狂奔而走,這片樹林不可久留。   那個清兵就這樣被眾人狂拖而行,在一片不知名的樹林內停下來時,他血肉模糊的己不成人形,頭盔早已掉落。   他掙扎看去,眼前八個人,個個普通明國百姓打扮。不過看他們的馬匹裝備,定是明軍中精銳的夜不收。看這些人眼露凶光地看著自己,他心生寒意,正要掙扎起身,忽聽一聲大喝,一個明軍的拳頭重重打在他的小腹上,這清兵雙目突出,呵呵有聲。   接著那個明軍大步過來,他滿臉橫肉,聲音如指甲刮過鐵板一樣難聽。他獰笑用滿語道:「狗韃子,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爺爺就給你個痛快!」   一把扯住他的金錢鼠尾小豬辮,將他提了起來,該清兵也算粗壯,沉重的身軀全靠一根小辮支撐,鮮明地解說了什麼叫千鈞一髮。該清兵被拖在馬背後不知多少里,早已口鼻流血,滿臉塵土。加上這樣被扯起來,只覺自己頭皮都要被扯落了,厲聲慘叫。 第242章 有王斗在身旁才安心   李有德道:「大牛,這韃子就交由你審問了。」   那滿臉橫肉的夜不收興奮地道:「放心吧李頭,俺大牛肯定好好侍候他,俺保證,這韃子連他娘偷了幾個男人都會倒出來。」   他臉上閃過一陣殘忍的味道,掏出一把生銹的小刀,抓住那清兵的金錢鼠尾辮扯到一邊。很快的,那邊就傳來淒厲的長嚎,間中夾著大牛的陣陣怒聲喝罵。   陳瑛看了那邊一眼,好傢伙,這保安州的兄弟折磨起韃子來比他們督標營的兄弟狠多了。直到這個時候,李有德才有機會詢問陳瑛:「陳兄弟,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陳瑛搖了搖頭,隨後又怒罵一聲:「鱉犢子,兄弟失手了,五個弟兄,折損了三個。」   他長歎一聲:「當場戰死兩個,還有一個兄弟被擒去,怕是……」   他恨恨地在身前一顆大樹上打了一拳,虎口破裂仍不自知。   這是個壯實的中年人,身材不高,但非常結實,頭上皮帽,身上厚厚棉袍,打扮就如遼東一帶的居民。他的口音也與保安州的口音有些區別,幸好出征在外,大家多說官話,因此交流起來基本沒有問題。   他臉上滿是風霜苦楚,裂開一道道口子,眼中似乎總在跳動熊熊怒火,身上背著巨大的步弓箭囊,身旁的馬匹上,鞍上還掛著馬弓與一把巨大的斬馬刀。   在他的身旁不遠,還站著一個隨同出哨的督標營家丁余貓兒,一個相貌非常普通的人,撒在人群中定然分辯不出來。他同樣穿著棉袍,頭戴一頂沉舊掉毛的皮帽,束著手站在一旁,就如一個畏縮的老農一般。   他看上去像有四十多歲,不過聽他自己言,他還不到三十歲,同樣一口遼東口音,臉頰右邊一道大大的傷疤,似乎是被利箭擦過。他平日寡言沉悶,難得說幾句話,不過小老鼠似的雙目中,總在閃動著狡詐殘忍的光芒。   此時余貓兒站在大牛身旁看他拷問那個韃子,看大牛用一把生銹的小刀將那韃子的肉一塊塊割下來,聽他欲死不得的嚎哭聲,他有些氣喘,似乎興奮得不能克制自己。   聽了陳瑛的話,李有德也是默然,他道:「我等從軍當日,便料定會有這樣的結果,勇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總比病死在床榻上要強……」   他說了幾句,想起自己折損的兄弟,眼中也是蘊含淚花。   李有德不願多提此事,與陳瑛道:「幸好我等哨探幾日,也摸清了前方韃子兵的情況。定州方向,是韃子鑲白旗一路的軍隊,由賊頭多鐸與阿巴泰統領。往高陽而去,賊頭多爾袞統帶正白旗的韃子兵,主攻高陽、饒陽、武強等地。還有賊頭岳托,帶著正紅旗的韃子兵,主攻武邑、棗強、衡水等地,這個情報,我等要盡快傳遞給盧督臣等人得知。」   此時那個俘獲的清兵已經被大牛折磨死了,李有德吩咐砍下他的首級,剝下他的盔甲,留下一具光光的無頭屍身在樹林內。臨行上馬時,陳瑛伸出自己的右手,對李有德道:「李兄弟,很榮幸能與保安州的兄弟共同出哨作戰。」   李有德的大手與陳瑛握在一起,幾人相互擁抱,拍著對面的肩膀大笑。他們爽朗的笑聲遠遠傳揚開去,似乎呼嘯的寒風都不能掩蓋他們的笑聲。   ……   此時的慶都境內,浩浩蕩蕩行著一列人馬,大部分是騎兵,一萬多人,又是以行軍陣列展開,那片紅色盔甲與旗幟的海洋,似乎有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感覺。   前鋒,中軍,中部,後路,大明傳統的行軍隊列。一行人馬中,楊國柱與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走在最前面,為前鋒,還打著一桿「前軍司命」的大旗。   隨後是盧象升的督標營,宣府參將張巖的兩千軍隊,王斗的保安營合為中軍。再後是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的正兵營為中部,最後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為後路。   每路相隔不到一里,皆以數馬一排的隊列穩健行進,旌旗一桿跟著一桿,井然有序。   昨日大軍從保定城下起程,今日到達慶都境內,每日行軍不過六十里。騎兵日行百里是常態,說起來,大軍行進的速度倒被王斗與張巖的軍隊拖累了,畢竟他們軍中大部分都是步兵。   不過王斗認為宣大軍隊保持日六十里的行軍速度還是有益的,宣大官軍饑疲日久,雖將士休養了幾日,不過軍士與馬匹還是非常疲累。如果現在大軍每日狂奔個二、三百里,幾千人只有數幾百人到達某地,就談不上行軍嚴整,保持軍勢的完整肅然了。   每路大軍的後面,便是他們密密麻麻的騾馬輜重,一般每個總兵的營中,都攜帶大量的營帳、拒馬、火藥、虎蹲炮等物。王斗運來糧草後,各營的後面,還跟著大量的糧草車馬。   這些輜重,也不可避免地拖累了大軍行進的步伐,宣大各鎮的將士,已經餓得苦了,雖說現在自己營中的糧草不足半月之食。不過無論如何,這些糧草,一定要攜帶身旁才安心,行軍速度拖累就拖累吧。   盧象升精神抖擻地騎在他的五明驥上,回頭讚許地看了王斗的軍隊一眼,那些軍士,可說個個都是好兵啊。他們跟在王斗的中軍大旗後面,十人一排,一總一總的整齊行進,從保定城下出來,他們的隊列就始終這麼嚴整,連那些輜兵也不例外。   這些人可大部分都是步兵,還人人身披沉重的甲冑,行軍幾日,沒有一個人掉隊不說,行軍隊列,始終保持那麼嚴整!說十人一排就十人一排,每排望去一條直線就一條直線。   長途行軍,連三鎮的騎兵們都不能做到如此,數馬一排的隊列已經有些歪歪扭扭,王斗後面的宣府參將張巖,他軍中騎兵還好,不過有一半為步兵,眼下他們的行軍隊列已經稀稀拉拉,很多軍士都是無精打采地拖著疲憊的身軀,吃力地跟上。   僅觀行軍陣容,王斗麾下軍隊之強,在宣大三鎮中,可說己穩穩排在首位。   盧象升讚歎不已,對王斗越看越愛,可惜王斗的身份軍職不夠,不然調入鎮城內為各鎮操練兵馬,為大明訓練出一隻隻如舜鄉軍一樣強悍的軍隊。   其實王斗也注意到這個問題,各鎮正兵營中,論起個人勇力,單打獨鬥,那些營兵大部分都比自己舜鄉軍強。遺憾的是在軍紀,令行禁止,還有戰陣的配合方面,他們卻是遠遠不如自己的舜鄉軍。   而在戰鬥中,堂堂正正的戰陣配合卻是最重要的,個人武力,倒是排在末位。所以明末軍隊作戰只靠少數家丁,勝時一轟而上,敗時潰敗千里。   造成這個局面,王斗估計各鎮軍中剋扣軍餉是其一,還有平日疏於或難以訓練也是其一,各營中驕兵悍將,兵油子太多了,想整頓也非常難,例來大明各軍中只見逃兵,難得有個願意留下當兵的,都當寶貝一樣看待,誰願意對這些人下狠手處理?   幸好自己操練的全是新軍,避免兵油子的現象,自己的軍士也不需要發餉,便宜好用,批量化生產。如果讓王斗統領一隻鎮城的營兵,他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時早過了譜陽河,離慶都縣城不遠,南方滾滾傳來煙塵,地平線上似乎有幾十騎朝這邊狂奔過來。   立時三軍騷動起來,自從進入慶都後,路上已經陸陸續續遇到一些清兵哨探,每次這一萬多人都是嚴陣戒備。沒辦法,清兵對宣大官兵的心理壓力大太了。   盧象升喝令全軍勿動,違者斬首,又立時派出自己督標營的哨探前往巡弋查看。很快的,各營夜不收及督標營哨探傳來消息,這幾十騎,是出外哨搶探的舜鄉軍夜不收及督標營兄弟回來了,還帶回了重要的情報。   盧象升大喜,很快的,在各營夜不收的簇擁下,李有德、陳瑛等人滾滾回到盧象升的中軍部,向盧象升與王斗等人稟報此次出哨的成果。他們其實只有八人,不過王斗軍中夜不收,向每人三馬,造成他們聲勢浩大,騰起的煙塵,有如幾十騎逼來。   盧象升看後情報後,喜形於色,傳令三軍匯合紮營,又通知各鎮總兵將官到自己大帳商議軍務。立時各營兵馬停了下來,就地挖壕,修築營壘,一片的人叫馬嘶。   ……   在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內,頂盔披甲的三鎮總兵及各人親將,圍坐帳內看盧象升喜悅地揚著手中一封情報。   「哨探所聞,慶都境內,有一股奴賊,人數千人上下,由奴正白旗一甲喇章京統領。定州境內,有鑲白旗奴賊數千人,奴酋多鐸、阿巴泰統領。高陽境內,有奴賊數千人,奴酋多爾袞統帶……」   各將官都是聚精會神地聽盧象升說話,特別是大同鎮總兵官王樸,更是羨慕地看了楊國柱一眼。   各營夜不收出哨,都是畏懼地縮成一堆,根本不敢展開。如此重要的情報,卻是宣府鎮下將官王斗夜不收與督標營的家丁所獲,他們宣府鎮又記下一功,身為總兵的楊國柱自然有所分潤。   「敵情已然明朗,現在慶都、定州、高陽各城都有遣來求援之人,本督想聽聽眾將的意思,我宣大將士,該迎戰哪一部奴軍,救援哪一座城池?」   歷史上清軍如入無人之境,便是各地孤立作戰,沒有援軍,便是城池再堅固,也有被攻破的一天。此時清軍數路南下,到處都是求援之人,雖然不指望盧象升這部軍隊會否去救援他們的城池,但死馬當活馬醫,附近城池的官兵聽聞宣大這部兵馬來臨後,還是一波波發來求救人員,每一波之人哭訴一個比一個慘。   盧象升每一處都想救,只恨分身乏術,麾下兵馬太少,將士們敢戰的決心也淡薄了點。雖說有王斗大捷的榜樣在前,但餘者三鎮將士,還是需要一場勝利鼓舞一下。   盧象升的話讓眾將好一陣沉吟,依他們的想法,當然只救慶都為好,這裡的清兵不過千人,自己一萬三千大軍,還是吃得下的,特別軍中有勇冠三軍的王斗部存在。至於定州與高陽,那邊的韃子兵人數還是多了些……   王斗對定州與慶都沒什麼概念,如果要救援,只能救最緊要的,那便是高陽了。不管怎麼說,那裡是孫承宗的所在之地,自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老人家戰死。   當下他起身道:「督臣,楊軍門,末將願領麾下兵馬,前往高陽,以解孫閣老之圍。」   眾人都是一驚,盧象升與楊國柱還沒有說話,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已是道:「萬萬不可,奴賊勢大,王將軍以區區數千兵迎戰大敵,可謂凶多吉少,本軍門又豈忍心見王將軍送死?」   他誠懇地對盧象升道:「督臣,兵分則弱,救援之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笑話,舜鄉軍這樣一隻強軍不放在身邊,王樸怎麼會安心?王斗要領軍離去,那是萬萬不可。   楊國柱也不願意王斗離開自己身邊,他溫言對王斗道:「王將軍,你且坐下。」   他對盧象升道:「督臣,末將也以為王將軍忠勇之心讓人佩服,然奴賊勢大,萬萬不可起分兵救援之念。」   虎大威沉吟良久,道:「我宣大兵馬,可先解慶都之圍,慶都至定州不遠,解了定州之圍後,我等可全師前往高陽,以解孫閣老之困。」   王樸拍案叫絕:「虎軍門所言,當是老成謀國之言。」   盧象升也下了決心,以宣大官兵目前情況,還是畏懼之心較多,分兵救援,確實不成。還是先消滅慶都的敵軍,扭轉將士們的畏敵怯戰情緒後,再作計議。希望定州與高陽的守軍,能堅持到自己援兵的到達。   正在這時,忽聽帳外警報聲不絕,一個親衛匆匆衝進大帳,對盧象升稟報道:「啟稟督臣,南向數里發現奴賊一部,約有千人,正朝我宣大營地而來。」   帳中各人都是驚動,大同鎮總兵官王樸跳了起來,喝道:「奴賊有多少人?」   得到千人的肯定回復後,他冷哼一聲,威風八面地對盧象升抱拳施禮道:「督臣,末將願領軍出戰,將這股奴賊殺個片甲不留!」 第243章 很刺激,很陽剛,很男人   王斗與盧象升等人上了營內的臨時望樓眺望,極目遠望,似乎南邊隱隱有一大股煙塵往這邊而來。   大地震動,那股煙塵越來越近,終於眾人看到一大片白色的旗幟飛舞而來,旗幟下面,儘是身披白色盔甲的騎士,隱隱可見各人盔頂上火紅的盔纓飄揚。旗幟中,還有一桿格外大的白旗隨風飄舞,如鶴立雞群般的醒目。   盧象升哼了一聲:「奴賊正白旗的軍士!」   「他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區區千眾士卒,就膽敢來窺探我們的營地?」   盧象升身旁各將都是隨之發出一陣冷笑,對營外的千餘韃子不屑一顧。有盧督臣在此,有勇冠三軍的王斗在此,自己宣大官軍一萬多人,膽壯心齊,還會怕區區一千個韃子正白旗的軍士?   其實也不能怪那些清兵太猖狂,大明官軍數量多是多,不過敢出城野戰援助的很少,出城後旁觀看戲的更佔了很大部分,真正與清兵肉搏血戰,刀刀見肉的少。經常有數萬明軍旁觀數千個韃子兵搶掠搬運財帛而不敢妄動的情況。   這股清兵其實也是來試探的,如果這股明軍還是如老樣子,旁觀尾隨不敢戰的話,他們便要回到慶都城下,繼續將那縣城攻下來,盡取其中財帛子女。   比這股正白旗軍隊更猖狂的是那些呼嘯而來的哨探,這些人個個身材粗壯,馬術嫻熟,他們狂聲大笑,繞著營地的幾十步外奔馳,時不時還朝營內射來箭矢。   這麼近的距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驕橫與滿帶戾氣的臉容,他們盔上飄揚的紅纓,棉甲上綴銅鐵泡釘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大冷的天氣,他們與胯下的馬匹都是不時吐出濃濃的白氣。   盧象升朝遠處眺望,那大股的正白旗騎兵已經在營外不到兩里處停了下來,擺出一個迎戰的陣勢。   盧象升怒目沖那股清軍凝視良久,沉聲對各人道:「眾將這就回營挑選敢戰騎士!」   他猛地戳指營外清人大軍,厲聲喝道:「盡隨本督出戰,一鼓而滅此朝食!」   ……   隨著號鼓聲響起,很快一隊隊宣大騎兵彙集到營外,最後獵獵旌旗下,彙集有數千人之多。營外一片鮮紅的明軍盔甲,戰馬按納不住騷動,一聲聲嘶鳴起來,最後匯成一片金戈鐵馬的氣勢。   那些在營外洋洋得意的正白旗哨探沒想到明軍竟敢出戰,都是不約而同吃了一驚,個個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他們不敢在營外停留,飛奔了回去。   明軍中傳出一片嗤笑,越來越響,最後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數千人的大笑似乎掩蓋過了寒風的呼嘯聲。   王斗也是出戰,身旁的謝一科親自扛了他的大旗,還有一干旗手護衛們,也是緊緊隨在王斗身旁左右。在王斗的身後,李光衡領著他的四百騎兵,也是滿臉的興奮之意,已經迫不及待想殺敵了。   在王斗的左邊,便是宣府鎮總兵楊國柱,領了自己的一千騎兵。王斗右邊,宣府參將張巖,領了自己五百騎兵。在盧象升的督標營騎兵右側,便是大同鎮總兵官王樸與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各一千騎兵。   編製方面,宣大三鎮基本相同,一營一個中軍,兩個千總,麾下各幾個把總,然後管隊,甲長,各有認旗,一目瞭然。各人隊下最基本一甲十二人中,甲長都是身插背旗,手持彎刀,身後四人為弓刀手,再四人為鉤槍手,隨後二人為鎲鈀手,最後隨著一個火兵,手持大棒,用來敲擊敵人的馬頭。   不過此次宣大入援軍隊,各鎮總兵正兵營如果有帶來三千人的,就算全部是騎兵,其中至少有近千人是騎馬的輔兵雜役。受戚繼光的影響,明軍騎兵火器化比例較高,估計每軍其中有千人為火器隊的騎兵,最後一千人才是殺手隊的騎兵。這些人大部分中,又為各總兵將官們的家丁親衛。   所以盧象升傳令騎兵出戰後,各鎮的總兵官,便將自己的家丁與殺手隊騎兵拉出來。這些人都是職業軍人,個個久經戰陣,騎兵的待遇又好,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彪悍之色,個個只是握緊手上的兵器。   他們看著對面清兵殺氣騰騰,雖說各人營中馬匹日差贏使較為瘦弱,這些天缺乏糧草也餓得狠了,對面韃子兵很多人一人雙馬,不過對面不過上千韃子兵,能戰的估計只有數百人,己方幾千騎兵,壓也要將他們壓死了。   大好的軍功就在眼前,這些明軍騎兵們,個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想殺敵了。   四千多騎兵好大的一片盔甲旗海,火紅的漆甲,飛揚的翎羽,還有密密旌旗,如林長槍,似乎要刺破雲霄,一種勢不可擋的氣勢向外綿延開去。那邊的清兵顯然也怔了一下,沒想到明軍不但敢出戰,一出來還這麼大的陣勢,猶豫著倒不敢再逼上來。   各將總兵將官領軍出營後,便各人帶一些親衛彙集到盧象升的大旗下,盧象升督標營近千人,此次帶了五百騎兵出戰。在他的身後左右,各將都用不屑的眼神看著對面的清兵。   王樸經過幾日休養,又恢復了自己的俊朗風彩,盔甲又重新恢復了華麗,他策騎馬上,輕蔑無比地瞟了一眼對面的清兵。   他右手大力一抖自己鮮紅的披風大氅,讓它隨風飄舞,又瀟灑地甩了甩自己盔上紅纓,對盧象升抱拳施禮,高聲叫道:「督臣,末將願率大同的兒郎們出戰,斬將奪旗,探敵酋首級回來稟報佳音!」   「好!」盧象升大聲叫好,身旁各將也是同聲喝彩。   軍心可用,盧象升自然不會打擊士氣,他高聲道:「王將軍,本督便在此為你掠陣,靜候佳音!」   他大喝一聲:「來人,為王將軍斟上一杯壯行酒!」   立時身旁一個親衛上來,倒上滿滿一碗酒,盧象升雙手接到,親自遞到王樸的手上。   王樸接過酒碗,一仰頭,一碗酒全部灌入口中,倒有一大半灑落衣襟。   王樸高聲叫道:「痛快!」   他猛地將酒碗摔落地上,又重重一甩盔上紅纓,讓王斗擔心他的頭盔甩飛出去,幸好沒有。   王樸滿臉豪情,對盧象升抱了抱拳,一言不發,拔馬就走。他一手控韁,一手提著一根馬槊,領著幾個親衛,一路放馬狂奔,滾滾跑回自己的軍陣內,寒風中,就見幾人隨風鼓到極點的鮮紅披風。   堪堪離自己陣前幾步,王樸猛地提韁,戰馬嘶鳴中,他的坐騎幾乎四蹄後傾騰空。不過王樸仍是單手抓著馬韁,另一隻手抓著馬槊,加上舞動的披風大氅,好一個躍馬橫槍的雄姿。   王斗歎為觀止,這種嫻熟的馬術,他自認便辦不到。   王樸在自己陣前策馬奔跑,提槍大呼:「我大同軍!」   「威武!」   「我大同軍!」   「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密密探出的都是槍林,大同鎮的軍士們,士氣被王樸鼓動到極點。   「兒郎們,殺奴啊!」   王樸雙目圓睜,手上馬槊指著對面的清兵方向,聲嘶力竭地叫道。   「萬勝!」   王樸一馬當先,提著馬槊衝在前面,上千大同鎮騎兵隨著王樸衝出軍陣,蹄聲滾滾轟響如雷,以浩蕩的氣勢衝向對面的清軍。   「殺奴!」   大地似乎在抖動,大同鎮的騎兵一洩千里,以王樸為首,排成緊密的陣勢,往清兵陣中直衝而去。那邊的清兵似乎有些騷動,沒料到這部明軍如此彪悍,忙派出數百人迎戰。   很快的,兩股騎兵便衝撞在一起,便是遠遠的,也可以看到他們的慘烈的戰景。王鬥心中熱血沸騰,這種騎兵的作戰,一騎飛奔,身後萬騎跟隨的情景,太容易讓人氣血上湧了。   他們的作戰,與步兵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形。   便是遠遠的,王斗也可以看到王樸捨死忘生的戰鬥場面,雖說這傢伙歷史上有惡跡,不過能做到一鎮的總兵,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啊。自己萬不可小瞧天下的英雄,王斗暗暗告誡自己。   盧象升也是看著那邊激烈的苦鬥,他看王樸始終奮戰在前,在他的鼓舞下,大同鎮的明軍們也是奮勇作戰,沒有一個人膽怯後退。盧象升極為欣慰,不住點頭。   看王樸陷入苦戰,那邊的清兵們,隱隱有後退的跡象,軍陣這邊,傳來陣陣的歡呼聲,最後匯成一片雄壯的「萬勝!」聲。王樸的奮勇作戰,便是對宣大三鎮的軍士,也是鼓舞極大。   盧象升見清兵便要敗退,大喝道:「今日便盡數消滅這股奴賊,將士們,殺賊報國的時候了,隨本督殺啊!」   他巨大的呼嘯聲,似乎壓過了呼嘯的寒風,又是一片萬勝聲響起,餘下的幾千宣大騎兵,都隨在盧象升的身後,滾滾往前衝去。   ……   盧象升一馬當先,他仍是麻衣孝服,騎在那匹神駿非常的白色戰馬五明驥上,手中幾十斤重的精鐵大刀只是指向前方。在他身後,數千匹戰馬彙集成奔騰的鋼鐵洪流,只是滾滾向前。   戰馬奔馳,鐵蹄聲似乎撼得地面都在劇烈抖動。飛馳的戰馬上,王斗同樣飛舞著他的鐵精長槍,吶喊奔馳。似乎從自己任防守官來,他就沒有身先士卒過了,這鐵精長槍打製成後自己還沒用過。第一次這樣萬馬奔跑的沖在自己騎兵最前面,緊隨盧象升的身後,王斗感覺很刺激。   這種主將衝鋒在前的打法雖然舜鄉軍不提倡,不過不可否認,這種打法很陽剛,很男人,冷兵器時代,這種行為對軍心士氣的鼓舞,也是無與倫比的。 第244章 敵方的重視   王斗挺著自己的鐵精長槍,吶喊著沖在舜鄉軍騎兵最前面,他一身御賜的盔甲,閃閃發亮,加上飛揚的披風大氅,威風不可一世。   他身後的謝一科扛著王字大旗,同樣興奮地大叫,不過他還是不時看看前面的王鬥,擔心他一個失足,摔落馬下,那自己的姐姐就要守寡了。   王斗身後的各個護衛,更是小心翼翼,目光投在王斗身上,比投在別的地方多得多。   數千宣大鐵騎,以盧象升為首,滾滾前衝。前方的清兵早就逃跑了,他們此次只是來試探,並不是真的想戰。很顯然,他們這次的試探捅出了大簍子。   這股清兵當然不會跟明軍死叩,見明軍大部衝來,立時下令鳴金收兵。跟王樸纏鬥的那股清兵,接到號令後,也是拔馬就跑。王樸等大同鎮騎兵雖然疲累,不過眼前這個追擊的良機,哪肯放過?   見身後大股援軍衝來,各人更是膽壯心齊,王樸身上臉上滿是鮮血,看上去有些猙獰,他大呼道:「兒郎們,追擊,殺奴!」   他用力一揮馬槊,催動戰馬,又是率軍直追上去。   蹄聲如雷,從空中望下去,地面追逐奔馳著數千匹戰馬,形成好大一股煙塵。跑在最前面的,便是未戰的那個正白旗甲喇章京,他們數百匹馬跑得飛快,馬上的騎士們,還不時跳躍換著馬匹。   隨在他們身後的,是稀稀拉拉,不成陣形的數百匹馬,不時有人掉隊滾落,正是參戰逃跑的那數百清軍騎士。   緊追他們身後的,是一大股旗色盔甲通紅的明軍騎士,正是王樸率領的大同鎮騎兵們。最後便是數千匹戰馬轟隆隆追來,密集的馬蹄敲擊聲,似乎震得大地都在抖動。數千匹馬最前面,盧象升揮舞精鐵長刀的身影分外醒目。   很快的,前面便是慶都縣城,城上守軍們,見兩大股韃子兵敗退逃來,看也不看城上各人一眼,馬不停蹄的,就往城南方向逃得遠遠的,無不是目瞪口呆。   他們還沒回醒過來,就聽蹄聲震耳欲聾,一大股明軍狂追而來,為首一個將軍,高大俊朗,一身華麗的盔甲,鮮紅的披風大氅隨風飄舞。他整個身子幾乎在馬上站起來,一手控韁,另一隻手的馬槊似乎要刺破雲霄,他雙目深沉,只是一聲不吭的領軍追擊。他身後一大片旗幟,還有同樣個個面沉似水的明軍騎士們。   堪堪轉過城牆,那將軍猛地一喝:「將士們,殺奴啊!」   一揮手中的馬槊,身後一片暴喝聲同時響起:「殺奴,殺奴!」   雖然很多人的馬匹已經累得口吐白沬,氣喘如牛,不過無數的大同鎮將士,還在隨在那將軍的身後滾滾追去。   城牆上爆出一片歡呼,看著那明將遠去的英姿,守城的知縣與當地官兵感慨:「好一個常山趙子龍。」   他們的感慨聲還沒落,又是一大股明軍騎士狂追而來。   ……   眾將士回營後,營內是一片的歡天喜地,此戰共斬首清兵三百五十餘級,繳獲清軍戰馬三百八十多匹,還有盔甲刀槍輜重無算。回到營地後,盧象升立時為出戰的大同鎮將士慶功,不說大同鎮將士人人歡喜,大同鎮總兵官王樸也是洋洋得意。   這些軍功首級,大部分是算在他的頭上,而且是硬打硬的韃子首級,不再是以前的殺良冒功。說起來,王樸領軍出戰時,只斬首清軍一百餘級,餘者的大部分首級,都是追擊所得。盧象升與王樸等人追過慶都縣城不遠後,就不再追擊敵人,畢竟清軍的馬匹更為優良,眾人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此戰王樸麾下傷亡二百餘人,幾乎高達二成,還大部分是他的家丁們,讓王樸心痛不已,好在有這些軍功在手,王樸認為還是值得的。同時他麾下還累死了兩百多匹馬,正好繳獲的清軍戰馬,盧象升大部分補充給了他。   「今日大捷,我宣大將士,又斬首三百餘級,本督己捷文飛報聖上,料想聖上聞報,定會歡喜無比。今日之戰,卻是王總兵率大同將士捨生忘死,奪得首功,餘者各將一樣奮勇作戰,故有此獲。來,眾將,為今日之捷乾一杯!」   帳內各人一起舉杯,人人歡喜,雖說軍功大頭被王樸分去,不過各人頭上也分到幾十顆腦袋,每人都有收穫。更重要的是,今日大勝後,宣大將士中存在的畏敵怯戰情緒扭轉不少。   王樸興奮得滿臉潮紅,他洋洋得意,高聲叫道:「這都是督臣教誨有方,末將等才記得盡忠報國的道理!」   盧象升滿意地大笑,他說道:「從王將軍始,又到今日大捷,說明我大明將士只需含捨身報國之心,那些虜騎,也沒什麼可怕的!」   眾人高聲道:「忠勇無畏,殺敵報國。」   隨後帳內一片歡騰,大捷過後,眾人都是放浪形骸起來,大口喝茶,大口吃肉。   王斗看著與眾人杯來迎往,叫鬧不休的王樸也是微笑,一頭雄獅帶領一群綿羊,可以勝過一隻綿羊帶領一群雄獅,有盧象升身先士卒的激勵,加上自己榜樣的鼓舞,糧草的充足,歷史上的慶都之捷盧象升只斬首一百餘級,今日更是上升到了三百餘級。連王樸這樣的逃跑將軍,都敢奮勇作戰了。   王斗感慨,大明的官軍,也非不能戰,只可歎……   他這邊沉吟,盧象升又高聲道:「今日大捷,解除慶都之圍,趁此銳氣,我宣大官軍在慶都休整一日,明天便拔營前往定州,解除定州圍困,還需鼓起餘勇,繼續前往高陽,以解孫閣老之圍!」   鐵甲一片鏘鏘作響,眾將都是站起身來,高叫道:「願隨督臣麾下,殺賊報國,不惜此身!」   盧象升高聲叫好,正要說什麼,忽聽外面吹吹打打一片聲音,正往營寨這邊而來。隨後一個親衛衝進帳來,高聲叫道:「稟報督臣,慶都知縣,率領城內一干鄉紳百姓,挑著豬羊酒米,說是前來勞軍。」   盧象升微笑,今日自己率軍解除慶都圍困後,慶都知縣,曾有親自出城相謝,沒想到現在更是勞軍來了。   聽外面鞭炮鑼鼓聲不斷,吹打的聲音越來越近,環顧帳內各將,都是喜形於色,歷來百姓見兵就逃,這種自發前來犒賞太少見了,各人心理都是暖暖的。盧象升笑道:「慶都百姓勞軍,眾將,這就隨本督出營相候,軍民同歡。」   ……   當日營地中一片歡騰,慶都一個小縣,送來的糧草不可能很多,只有幾百石,還有數十頭的豬羊。不過慶都百姓發自內心的感激,他們真誠的感謝聲,還是讓宣大將士們心裡暖洋洋的。很多人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身為官軍,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慶都知縣,還熱情邀請盧象升入城駐紮,被盧象升婉言拒絕了。當晚盧象升在營帳中設宴款待慶都知縣一行人,還破例許可眾將喝點酒。宴上,慶都眾鄉紳對大同鎮總兵官王樸讚不絕口,連誇他有常山趙子龍的風彩,聽得王樸笑得合不攏嘴。   宴後,王斗滿面笑容地回到自己的營地中,又招集千總韓仲,溫方亮,還有一干把總,中軍官們慶賀。宴席上,除了韓仲外,餘者各人都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看得王斗滿心的疑惑。   終於,在溫方亮的眼色下,謝一科站起身來道:「姐夫,今日之戰,我與眾位兄弟,可對姐夫您有點看法。」   王斗眉頭一皺:「看法?」   現在王斗在舜鄉軍中,可謂說一不二,威權日重,沒有任何人敢置疑他。第一次聽說麾下將士對自己有看法,王斗有些意外,他沉聲道:「一科,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不要遮遮掩掩的!」   見王斗眼中猛然冒出銳利的光芒,雙目如鷙鷹般瞪著自己,謝一科內心也是打鼓,他暗暗瞪了溫方亮一眼,心想:「這傢伙夠奸的,將自己推出來,自己在背後看好戲!」   他咳嗽一聲,鼓起勇氣,唯唯諾諾地說道:「便是今日姐夫出戰,衝鋒在最前面。這個事情,姐夫本來可以交給韓千總,或是溫千總,或是李把總去做的,又何必衝鋒在前?萬一姐夫有個意外,我姐姐怎麼辦?」   他說完這些話,雖是大冷的天氣,也是冷汗涔涔而下。   溫方亮站起身來,嘻笑道:「將軍,謝兄弟說得有理,我舜鄉軍上下將士,都願為將軍效死,您又何必搶了兄弟們殺敵立功的機會呢?」   謝一科將自己隊中一個護衛推出來,道:「姐夫,這是我們軍中小兵的看法,您可以聽聽。」   他回頭瞪了一個縮在一旁的護衛一眼,叫道:「大頭,你出來,將你的肺腑之言與將軍說說。」   那個被稱為「大頭」的護衛期期艾艾地出來,沖王斗恭恭敬敬地叩了幾個頭,仰臉說道:「小的說的都是心裡話,將軍在保安州為小的們分田分地,讓家人過上安樂日子,小的們都是心裡感激。但同時又心下不穩,擔心這種好日子哪天就沒了,就如今日一樣。」   他說道:「小的們願意為將軍戰死,但萬請將軍保重好自己身體。您萬金之軀,身繫保安州數萬軍民所在,像今日這事,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小的們如何向夫人交待?更別提,小人們在保安州家人由誰撫恤照料,田地可能保住?」   他道:「萬請將軍今後不要輕涉險地,殺敵的事情,便交由小的們去做吧!」   說到這裡,他又是重重叩頭,很快的,他額上便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帳人所有人也是跪下道:「將軍萬金之軀,萬請保重身體,不要輕涉險地!」   王斗呆了一呆,他這才感覺到,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身旁已經形成一個牢固的利益集團。這個集團以自己為首,他的一舉一動,都身繫集團的安危所在,榮辱與共。是啊,將士們可以戰死,只要有自己在,他們的家人就有撫恤,還有田地,可以過上溫飽體面的日子。   缺了他們,集團還可以運轉,而自己卻不能出任何意外,否則圍繞自己身旁的一切,保安州所有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在現在部下們的心裡,自己的性命,已經重過他們的一切了吧。   王斗歎了口氣,確實,舜鄉軍平日的訓練與戰鬥,都冷酷嚴謹得像個機器人,一切按部就班。與個人武勇,主將個人鼓舞式的戰法格格不入。或許從今天起,如今日這種痛快淋漓的戰法,是不可能出現在自己身上了。   王斗沉聲道:「眾將請起!」   ……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下午。   唐河邊上,此時正值隆冬時節,寬約百米的河面上已經結冰,不過冰厚卻又不厚,人馬車輛都過不去。沿河的船隻已經被清兵燒燬,要從慶都到定州,只有當地一座稱定州橋的石橋可以通行,不過眼下這座石橋,已經被鑲白旗的清軍勞勞佔據防守。   圍困定州的鑲白旗幾千大軍,聽聞哨探回報,還有慶都境內那股正白旗的敗兵稟報後,非常意外。這股自慶都前來的明國援軍有一萬多人,與別地明軍不同,他們大部是騎兵,還敢打敢拚,由明國兵部尚書盧象升親自帶領,夾著新勝的銳氣滾滾前來,軍勢非同小可。   鑲白旗的多鐸、阿巴泰二人都很慎重,特別聽聞他們軍中,還有各地明軍傳得沸沸揚揚的勇冠三軍王斗部所在,更是不敢怠慢。鑲紅旗的杜度哨騎已經滾滾傳遍各旗,遇到明國王斗部時,務然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該部明軍非常勇猛,特別是火器犀利,他們已經吃了大虧,連八旗蒙古在內,留守通州的三旗軍士,已經折損了一千三百多個勇士,還大部是披甲兵,可謂損失慘重。因為王斗部勝利的鼓舞,京師各地很多明軍已經蠢蠢欲動,杜度等人留守通州,感覺頗為吃力。   關於王斗的事情,多鐸等人從擒獲的明軍士兵中,已經證明了此事,京師眼線傳來的消息,王斗部確實斬獲甚眾,旗中勇士的頭顱,還被明國皇帝下令疊成京觀,每日觀者如雲。   有鑒於此,多鐸、阿巴泰二人商議後,防守定州橋的,便是鑲白旗中最精銳的數百巴牙喇兵,務必將這股明國援兵,堵塞在慶都境內。 第245章 定州會戰   宣大一萬多官兵,一大早從慶都縣城起程後,於當天的下午,到達了唐河邊上。   定州石橋,有清兵精銳軍士防守,盧象升早就下令停止行軍,他頗為意外,沒想到清兵也會據險而守。他下令在唐河邊不遠的一處堅硬河灘曠野上排兵佈陣。   然後眾將隨在他的馬後,都是舉目向對面的定州方向看去。遠遠的,似乎可以看到定州城雄壯的身影,定州城三面城池,一面環水,向有河北重鎮,天下要衝之稱,城牆修得頗為堅固。當地有滕驤衛的指揮使,還有守牧知州一起駐守城內。   在那城池的周邊,隱隱可以看到一大片白色鑲紅旗號的營帳,那邊圍困定州的清兵,便是清國鑲白旗的軍隊,首領為鑲白旗旗主多鐸與饒余貝勒阿巴泰。   寒風沿著河灘席捲過來,吹得各人的衣衫旌旗獵獵聲響,呼嘯刮過臉上,有如刀割一般的痛。定州這個地方,處於半濕潤半乾旱地帶,冬季向來寒冷、乾燥、少雪,在大明的小冰河時期,天氣就更冷了。   寒風中,盧象升等人一動不動,良久,盧象升冷笑道:「奴賊負險而守,看似明智,實則蠢笨。我宣大軍中火炮火銃眾多,區區一座石橋,又豈能阻止我大軍行進的步伐?」   「今日便攻下石橋,集師定州城下,再與奴賊決一死戰!」   他喝令王斗部出戰,又命令火炮掩護轟擊。   ……   督標營中五門沉重的紅夷六磅炮被推到岸邊,黑壓壓的炮口,對準了岸對面的敵人。王斗軍中的炮隊隊官趙瑄毫不示弱,也將自己軍中的佛狼機火炮推了多門出來。百米寬的河道,以軍中大佛狼機的射程,可以霰彈覆蓋壓制對岸。   在火炮手們忙活的時候,王斗的數千軍隊,則是靜靜地列隊密密麻麻的火炮之後。   可以看得很清楚,在石橋的對面,擺有多層的拒馬,橋上還鋪滿了鐵蒺藜,似乎沿著石橋河岸的周邊,還挖有多道的壕溝。清兵這種陣勢,很讓人看不懂。   不管他們如何佈置,以力服人,火炮火銃開路便是。   比起王斗軍中佛狼機火炮子銃裝填方式,督標營的紅夷大炮略有不同,前膛裝彈,使用彈托群子,大彈一個,用木紅布包裹送入腹內。隨後又送入一包十二個小彈。他們調整炮口的方向也是使用曲柄與螺桿,不像佛狼機火炮使用木枕。   督標營中的炮手,似乎也頗為精良,訓練有素,不過王斗看他們火炮瞄準時,還使用比較原始的視差法,用眼睛與大拇指估算距離。王斗軍中的炮手,則是大量火炮實射後得出的經驗心得。   只是目前這種霰彈射擊,倒不需要怎麼估算炮彈落點距離,火炮放平了打就是。   看趙瑄指揮著炮手,不時瞪眼瞧著督標營的友軍,一副好勝公雞似的神情樣子,王斗不由莞爾。看雙方炮手們已經佈置完畢。五門紅夷大炮炮手們轉動著曲柄,將炮口降低,努力對準了岸那邊大片的清軍與拒馬。   其中一門紅夷大炮,就擺在橋口不遠,黑壓壓的炮口,對著橋那端的拒馬上,可以隱隱看到,拒馬那端清軍巴牙喇兵銀光閃閃的水銀甲,還有他們背上舞動的桿旗。   「開炮!」   似乎同時間一片震耳欲聾的炮響,一大片的煙霧騰起,一個個呼嘯的炮彈,滾滾向對岸砸去。特別是那幾門紅夷大炮,一炮打出十幾個大小炮彈,場面更是壯觀。   炮彈擊發後,王斗等人都是凝神觀看炮擊的成果。很遺憾,對面的清兵雖然起了一陣騷動,卻大體無事。對岸的河灘之地可能地表較為鬆軟,炮彈著地後跳躍性不高,除非直接命中,否則殺傷率差了點。   明顯的,這些火炮的炮彈想要準確打中小小的拒馬目標,還是困難了點。似乎還有很多清兵躲藏在壕溝之內,佛狼機火炮的霰彈射擊,對他們也沒起什麼作用。   只有橋頭不遠的那門紅夷大炮出了成績,六磅重的大彈直接將拒馬打塌一大片,那顆炮彈砸飛拒馬不說,還直接跳躍奔入後面不遠一個巴牙喇兵的胸膛內,將他的身體破開一個巨大的血洞。餘者十幾個小彈四下橫飛,在堅硬的橋面上蹦跳,直接打了一條血路。   「將佛狼機拉到橋上去!」   趙瑄歡跳著,在他的命令下,在友軍的注視下,幾個舜鄉軍炮手,推著一門沉重的佛狼機火炮上了橋頭,在對面鑲白旗巴牙喇兵恐懼的目光中,他們從容不迫地上了霰彈子銃。   「開炮!」   趙瑄驚天動地的喝令聲中,一個炮手猛地點燃了火炮。   「轟!」的一聲巨響,大面積的鉛丸鐵彈,直接將橋對面的幾道拒馬掃平,伴著一大堆橋那邊清軍巴牙喇兵們的慘叫,還有他們滾爬回跑的身影。   「火銃手,上!」   王斗一聲喝令,韓仲麾下丙總甲隊隊官田啟明一揮手中長刀,立時一隊火銃兵撲上了橋頭,隨後一隊隊的火銃兵又在他們身後列隊,靜待自己的參戰。   橋面只可並排行走五個火銃兵,該隊火銃兵上了橋頭後,立時手持火銃,一伍一伍的跟上。前面清兵沒有射來弓箭,他們就清除橋上的拒馬與鐵蒺藜,前方百步,或是數十步外出現清兵的身影後,他們就在橋上射擊,一伍一伍的火力不斷。   清兵弓箭遠遠的對他們沒有什麼威脅力,他們的火銃,卻可以在幾十步外擊破他們的重甲。那些清兵,就算以巴牙喇兵之猛,一批一批衝來只有送死的份。很快的,田啟明隊下火銃兵,就佔領了定州橋。   眼前一亮,前面是開闊的平原,一條平坦的官道,順著定州橋直通往定州城下。從石橋兩邊散去,離河岸幾十步外,各挖有幾道的壕溝,似乎先前的清兵們,就是躲避在壕溝內閃過炮擊。   不過眼前的官道上,倒是沒有挖取壕溝。佔領定州橋後,田啟明立時以橋頭方圓為要點,設立防護之地,以刀盾兵盾牌掩護,不斷射擊前方兩邊衝來的清兵們。   他們的火銃,有利地阻擋了清兵的衝擊,隨後一隊隊的火銃兵跟上來。隨後,又是一輛一輛的戰車推上來,這個橋頭地點,已經勞勞佔據住了。   ……   離定州橋幾百步外,這裡有一大股的清兵聚集在此,好大的一片紅白旗幟海洋。旗幟中,高高豎立著三桿巨大的織金龍纛,龍纛的主人,一個為鑲白旗旗主多鐸,一個為饒余貝勒阿巴泰,另一個為鑲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   聽著,看著那邊的硝煙與吶喊撕殺聲,還有隱隱傳來震耳欲聾的火銃聲。多鐸與阿巴泰不動聲色,那巴牙喇纛章京臉上的橫肉則是不住抖動,明軍的驍勇,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纛章京粗粗估計,這短短一戰,自己營中的巴牙喇勇士們,已經傷亡快上百了,但明軍還是步步攻進,麾下的兒郎們,只是在作無用的抵抗。   良久,鑲白旗旗主說道:「七哥說的不錯,那王斗確是勁敵,對該部明軍,我們確不可心存小視之心。」   饒余貝勒淡淡道:「該部明軍火器犀利,其實沒什麼可怕,明軍中火器精良的也有多部,便如恭順王他們,不也降了我們大清?可怕的是該部作戰的果敢,紀律的嚴明,從上將到小軍,均有決死奮戰之心,這是迥異於別部明軍不同所在。」   多鐸年輕的臉上有些不服氣,他道:「如此說來,該部明軍便無敵了?以後我們大清國的勇士,遇上王斗部的明軍,難道還要繞道走不成?七哥所言,太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   阿巴泰道:「明將王鬥,被明國皇帝譽為勇冠三軍,鑲紅旗主便是輕視之下吃了大虧。確實遇上王斗部後,我們需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萬不可輕敵,以免折損旗中勇士!」   鑲白旗旗主道:「那依七哥所言,以後遇上王斗部,該如何作戰?」   阿巴泰沉吟良久,道:「與王斗部野外作戰,難以找尋他們的破綻,只能發揮我騎士所長,不與他們正面對決,待他們彈盡糧絕後再作處理。」   隨後他臉上現出黯然之色:「可歎現在王斗部歸明國尚書盧象升統領,盧象升麾下多騎卒,王斗有了倚仗……也難……」   多鐸不說話,他年輕氣盛,對阿巴泰的話並不以為然,他臉上有另外一層憂慮:「明國盧象升部現在兵盛,一萬數千大軍,我們鑲白旗在定州城下只有五千人,披甲人不到二千,向高陽的十四哥求援,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派來援軍……」   此次清兵入寇,除了皇太極與他兒子豪格的兩黃旗外,含八旗蒙古在內,餘者各旗清兵都出動了,還有數萬的輔兵跟役。不過清兵主力自保定後兵分八路攻掠城池,鬧到現在,卻是每一處,每一路的兵力都攤薄了。   以前他們欺負明軍不敢野戰,不過遇到真正敢戰敢拚的,卻又無可奈何,驚覺自己兵力過於弱小。多鐸只希望高陽城下的多爾袞,派來的援兵能快速到達。   阿巴泰忽道:「十五弟,依為兄之見,我們還是撤到高陽,與奉命大將軍會合為好,該部明軍氣盛,我們無需與他們對決。」   阿巴泰的話反激起多鐸的傲氣,對這個兄長,他一向不放在眼裡,此時聽了他喪氣的話,更是高聲叫道:「撤退?在我大清國勇士的眼中,何曾有過撤退一詞?明軍雖有萬餘,然我大清兵興起後,哪一次不是以寡擊眾?我五千鑲白旗勇士,大可殺得對面的明軍片甲不留。」   他臉上現出冷笑:「勇冠三軍?不能正面對決?明日本王便與盧象升與王斗正面對決,將他們這勇冠三軍的稱號,狠狠甩落馬下。也讓他們瞧瞧,我大清國鑲白旗的厲害,讓他們膽寒氣喪,從此不敢再興與我正面作戰之心。」   看著多鐸那張年輕狂傲的那張臉,阿巴泰內心發出一陣冷笑:「蠢貨!」   ……   金鼓聲響起,守橋的鑲白旗巴牙喇兵,如潮水般的退下,隨後彙集在多鐸的大旗下,以嚴整的軍勢,慢慢退回了自己的定州大營內。王斗率領舜鄉軍,順利地佔領了定州橋,橋頭上,他迎來了滿面笑容的盧象升等人。   當日下午,盧象升率領一萬三千多宣大軍士浩浩蕩蕩通過了定州橋,在離清軍大營數里外的唐河上流紮下了營地。當地的定州知州與滕驤衛官兵聞聽援兵到來後大喜,連日送來了勞軍的物資糧草。   當日傍晚,盧象升招集各鎮將官,連夜商議軍務,而在清軍大營內,多鐸當晚沒有盼來援軍,接到的卻是一封多爾袞的手令,讓多鐸盡拔大軍前往高陽,速速撤離定州城下,氣得多鐸將手令撕個粉碎。   他已經下定決心,明日一早,便出營與對面的明軍決戰。   ……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十日。   天氣仍是寒冷,一陣接一陣的勁風掃過,冰寒刺骨。   從一大早起,明軍與清兵的滾滾大部,便出了自己的營地,彙集在自己營房前面列陣。從敵我雙方的對面看去,遍野都是對方的旌旗與戰士。   王斗回頭看了自己的左右身旁一眼,自己軍陣的兩側,密密麻麻的都是戰馬與朱漆盔甲結成的友軍陣形,浩浩蕩蕩的火紅旗海似乎看不到邊。在盧象升的軍陣佈置中,他與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宣府參將張巖結成中軍,宣府鎮總兵楊國柱為左翼,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為右翼。王斗部的舜鄉軍為前軍。   對面的鑲白旗清兵似乎有正面對決的打算,以勇冠三軍,前後兩次大捷斬首近千級的王斗部為前軍主力,眾人都沒有異議,王斗也無所謂。如此佈置,兩翼與中軍騎兵眾多,自己兩側與後方都頗為安全,自己在軍陣前面,也可放心作戰。   看對面滾滾的清兵大部,白色鑲紅旗幟的海洋似乎望不到邊,隱隱可見三桿高高豎立的巨大織金龍纛。王斗騎在自己那匹棗紅色的駿馬上,深深地呼了口氣。   這是今年自己出戰後與友軍配合的第一場大會戰,對面是鑲白旗的清兵主力,鹿死誰手,不得而知。不過王斗知道,今天這場戰鬥,自己定會給對面的清兵一個難忘的教訓,他有這個信心!   王斗的元戎車,已經成為了盧象升的指揮戰車,他的那輛望桿車,同樣架立在盧象升中軍旗手不遠處,上面的舜鄉軍旗手,可以隨時傳遞清兵軍陣的動向。對王斗的心意,盧象升自然是卻之不恭。   他站在戰車上,極為欣慰地看著前軍王斗的軍隊,自列陣後,他們就在寒風中嚴整而立,沒有人稍動一下,從千總到小軍,無不如此。就算看不到他們的神情,也可以想像到他們臉上的鎮定之色。   反觀自己身旁的督標營軍士與大同鎮的軍士,個個臉上露出緊張的神情,畢竟清兵威名日久,特別是野戰無敵,雖然他們只有五千人,自己有一萬三千人,前些日還經過一場勝利。不過如此不結車陣,不依屏障,直面與清兵作戰,很多宣大的將士們,還是克制不了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王斗部的勇冠三軍之名,名副其實啊,有王斗的舜鄉軍在,是大明之福!盧象升感慨了一下,下令身旁的旗手揮動旗號,立時前軍中軍,左右兩翼,一片的將旗呼應,如林的槍戟升起。   盧象升心中豪情湧起,今日一戰,定要給奴賊一個重重的打擊,讓他們從此以後,不敢再小視自己的大明官軍。他的心神飛往高陽,定州之戰後,自己便可鼓起餘勇,再解高陽之圍了。   聽聞低沉的號角聲響起,對面的清兵大陣,已經在緩緩推進,他們密密槍林,紅白的旗幟海洋在慢慢變大。已經可以看到他們馬上騎士白色外鑲紅邊的盔甲,還有盔上飄揚的紅纓。   他們一聲不言,只有陣陣沉重的馬蹄踏地聲傳來,氣勢雖然沉悶,但卻有一股勢不可擋的味道。盧象升聽身旁的將士們傳來粗重的喘氣聲,冷哼了一聲,說道:「傳本督號令,迎上去!」   中軍大旗又是舞動,隨著旗號,宣大軍士的大陣一頓,四個軍陣合成的大陣同樣緩緩移動起來。無數的三鎮戰士,催動自己的馬匹,持著自己武器旗幟,控馬前進。軍官們的喝令聲不時傳來,讓部下注意保持行軍陣列的嚴整。   在前軍方向,舜鄉軍三千數百戰士同樣列陣前行,他們無論火銃兵還是長槍兵,都將自己武器持靠肩頭,如牆而進。與友軍軍陣前行數步或是十數步,就要略略停下整頓不同,舜鄉軍一路前去,軍容軍陣始終保持嚴整。他們數千人行走,只聞一片整齊的踏步聲。王斗部訓練有素,陣令森嚴,可見一斑。   王斗策馬行於自己軍陣上,此次作戰,王斗軍中所有的騎兵已經變成步兵,所有的騎卒連同各部輜兵們,全部變成火銃兵。統統算起來,軍中約有一千五百人的火銃兵,分為三排,每排五百人,展開了一個極大的正面。   三排火銃兵後面,又是三排的長槍兵或是刀盾兵,餘下的夜不收還有旗手鼓手們,則變成了王斗的中軍。對王斗的軍陣安排,盧象升,楊國柱等人頗為憂慮,認為王斗軍陣過於單薄,僅僅六排軍士,恐怕有被清軍突破的危險。而且現在王斗軍中的火炮等物,已經安排到兩翼去了,更是分散了舜鄉軍的火力。   王斗堅持自己的軍陣安排,認為這樣可以最大發揮自己火銃的威力,他估計清兵承受不了自己三排火銃的打擊就有可能崩潰,就算不崩潰,自己還有三排的長槍兵,還是抗得住的,這樣的軍陣安排,最合適不過。   在王斗的堅持下,盧象升也贊同了王斗的陣勢安排,反正中軍兵力多,如果王斗部不濟,安排援兵還是來得及的。   ……   從空中望下去,兩邊黑壓壓的旗海在慢慢靠近,最後,雙方在距離各自一里的地方停了下來。 第246章 光挨打不能還手   這麼近的距離,雙方的情況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在清兵大陣中,一桿最大的織金龍纛下,鑲白旗旗主多鐸,身披鎏金盔甲,威風凜凜地騎坐在一匹駿馬上。   看清楚對面明軍的佈局後,多鐸不可克制地爆發出一陣冷笑:「久聞盧象升擅於用兵,此戰竟如此愚蠢輕敵?」   他看得很清楚,明軍的中軍及兩翼都沒有問題,不但各由一個總兵率幾千騎兵護衛,還有大量的火炮。如果己方攻擊他們的兩翼及中軍,確實難以討到好處,不過前軍……   那裡只佈置了王斗的幾千兵,而且只排了六排,三排火銃兵,三排長槍兵。是盧象升托大還是王斗托大?就算王斗部火銃再厲害,那薄薄三層火銃,能擋住自己軍中犀利的弓箭手,還有死兵銳兵們的下馬結陣衝擊嗎?   怪不得多鐸信心滿滿,比起騎戰,清兵確實更擅長步戰,明筆記《頃見新略》有言:「謂奴步善騰山短戰,馬兵弱。葉赫馬兵最悍,步兵弱。故奴畏北騎,北畏奴步。葉赫白羊骨輩曰:『我畏奴步,奴畏我騎,力相抗也,技相敵也。』」   清兵作戰,主力中有五、六成的輕甲弓箭手,多半是軍中步甲或是輔兵,這些人遠戰用箭,近戰使用牌刀等短小兵器。除了這些人外,軍中還有四、五成的重甲長槍兵,基本便是軍中精銳的馬甲,步甲了。   這些人長短兵器配齊,不過列陣而戰時,卻是個個使用長槍大戟。他們的結陣衝擊,明軍悲劇性的火器根本難以擋住,加上訓練鬆懈,肉搏能力遠遠不如對方,所以清兵下馬步戰時,罕有衝不破明軍軍陣的。   王斗部雖然厲害,但如此佈置,還是看得多鐸直搖頭,對方不但軍陣單薄,而且除了火銃外,連火炮都沒有。如此說來,整個明軍大陣,倒以王斗部兵力最為薄弱。這樣也好,正面對擊,堂堂正正列陣而戰,野地打垮王斗的軍隊後,就可以大挫明軍士氣!看看,連勇冠三軍的王斗部都抵擋不了自己大軍的攻擊,談何別部?   今日之戰後,或許八旗大軍的入掠,就不會再遇到抵抗了。   想到這裡,鑲白旗旗主多鐸又是爆發出一陣大笑,他轉頭對身旁的阿巴泰道:「七哥,我看王鬥不過如此,盛名之下其實難負啊。」   阿巴泰沒有回應多鐸的話語,只是凝神看著對面的王斗大軍,眼中露出深思的神情。   見阿巴泰沒有回答自己的話,多鐸不滿地哼了聲,在他的喝令下,號角聲響起,一股股的清軍出陣而來。   崇禎九年時,阿巴泰領鑲白旗軍隊攻擊舜鄉堡時,曾有折損一部分。不過這幾年中,倒也補充回來。此時的定州城下,鑲白旗五千清兵中,有約兩千的披甲兵,曾有巴牙喇兵四百餘人。不過昨日守橋之戰中,鑲白旗的巴牙喇兵白白折損了近百人,現在只餘三百多人。   在多鐸號令下,大股大股清軍出來,在陣前排成密集的陣形。最前面的,是約兩千的弓手,內中除了旗中五百善射的步甲外,還有約一千五百的旗中輔兵。   這些輔兵同樣是各牛錄的丁壯,他們身上披著棉甲,雖說不如那些別著兵丁刀,雲梯刀,背著盾牌,身著鑲鐵棉甲的步甲兵,但也是從小習練弓馬,作戰能力趕上得明軍的普通營兵,甚至更強些。   在兩千弓手的後面,又是一千身披雙層重甲的清兵,這些人大部分是旗中精銳的馬甲,步甲兵,個個手持八旗長槍或是虎槍。只待弓手射破王斗部的明軍後,他們就結陣衝擊。   最後是五百的重騎,不但每個士兵身披兩層重甲,個個手持長槍,便是馬的身上,也罩著厚厚的鑲鐵棉甲,跟隨在這些步兵身後。最後還有二百多的巴牙喇兵,一色的水銀重甲,手持鐵柄長刀或是長槍,策馬跟隨在最後面。   多鐸一口氣押上近四千人,可見他正面突破明軍軍陣的決心。不過除了那些步兵在金鼓聲中緩緩而去外,那些騎兵們,還是己方的陣前游離,一方面跟在步兵後面相機而動,一方面也防止明國軍陣的兩翼騎兵,趁己方中軍空虛加以攻擊。   ……   清兵步騎緩緩逼來,在這定州城外的曠野上,在這呼嘯的寒風中,王斗看著他們靜靜而來。大戰將要來臨,王斗緩緩呼出了一口氣,看看身旁的軍士們,個個咬緊牙根,不過眼中都露出堅定的神情,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舜鄉軍已經與韃子兵交手多次,他們沒什麼可怕的,各人都是這樣安慰自己。   盧象升站在元戎車上,看周邊靜靜無聲,只有各人拚命的吸氣與喘氣聲,清兵的攻勢已經很明顯,他們的主力步兵,就是攻擊王斗部的前軍所在,不過他們的騎兵攻擊方向不明。   盧象升與清兵作過戰,知道他們的騎士非常飄忽難防,有可能攻擊前軍位置,也有可能攻擊兩翼所在。他目光看向王斗的前軍方向,見他們還是靜靜無聲,保持軍陣的肅然,不由點頭。再看看兩翼的楊國柱與虎大威部,已經各自出動數百、千人騎兵游離兩翼周邊,希望他們可以護好王斗部的兩側所在。   看清兵密密麻麻的逼來,形成好幾波的攻勢陣列,盧象升猛地喝道:「擊鼓,傳令王將軍的前軍迎戰。」   幾乎是同時的,雙方軍陣中激昂的鼓點都是響起,王斗喝道:「前進!」   立時王斗部的數千舜鄉軍,又是列陣如牆而進,看對面的清兵中,他們黑壓壓的旗號也是壓過來。前方密密層層的弓手後面,又是一層接一層如林的長槍,還有各人隊列中密密麻麻的白色鑲紅旗號。   「前進!」   雙方越接越近,整齊的踏步聲中,對方的盔甲兵器,飄舞的紅纓大氅,甚至各方戰士臉上那種扭曲猙獰的神情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止步!」   中軍鼓點停了下來,在離清軍約不到二百步的地方,王斗喝令停止,立時舜鄉軍整齊的踏步聲停了下來。   王鬥傳令:「火銃手,檢查火藥!」   早在列陣之時,舜鄉軍的火銃兵們,早已裝填好了自己的定裝紙筒彈藥。此時在軍官們此起彼落的喝令聲中,密密麻麻的舜鄉軍火銃兵們,取下銃口的木塞,再一次仔細檢查自己火銃的子藥情況。   「點燃火繩!」   一片的火摺子點燃聲響。   「前排預備,準備射擊!」   密密麻麻的火銃翻下,舜鄉軍前排五百個火銃兵,都是將黑壓壓的銃口對準前方而來的清兵們。   對面的清兵陣列還在密密推進,他們的兩千弓手同樣分為四排,最前面的,便是那善射的五百鑲白旗步甲兵。弓手的後面,一千清軍重甲長槍兵,則是一百人或二百人一排,排成了密密麻麻好多層,每人手持長槍大戟,凶神惡煞,就待前面的弓手射開明軍的口子後,他們便結陣衝殺。   從空中看下去,兩邊黑壓壓的人頭越接越近。一百五十步,同樣形成寬闊正面隊形的清兵還在大步前進。已經可以看到,對面的明軍個個身披鐵甲,如此,以他們的弓箭威力,他們要進入五十步內,才對敵軍有致命的殺傷力。   很快就近一百步,對面的明軍還沒有射擊,讓這些清兵有些意外,在這些人的印象中,明軍鳥銃質量不行,容易炸膛,冬季寒風呼嘯中,也往往難以點燃。特別他們的作戰意志低下,己方還沒有進入射程就胡亂開火。   軍中已經多人聽聞明國王斗部的故事,可以看出,該部明軍確實與眾不同。到了現在,還在耐心等待,無有一人稍動。他們的戰士也個個目光堅定,確實是訓練有素,戰令森嚴。而且還敢不依托拒馬戰車等物就與他們正面對決,真是難得。   不過這又如何,沒有一隻明國軍隊,可以擋住他們大清兵的強弓勁箭。   ……   不知死活的鑲白旗弓箭手還在大步前進,前排的五百舜鄉軍火銃兵們,一邊持銃穩穩瞄準他們,一邊眼角餘光注意著自己火銃上的火繩不要熄滅。   眨眼間那些弓手進入百步,他們臉上的驕橫之色,還有大冷天呼出的濃濃白氣已經可以看見。百步了,這些僅身披棉甲,或是身披鑲鐵棉甲的清兵已經處於自己火銃的打擊之下。   王斗呼出了一口氣:「大屠殺,開始吧!」   他一聲喝令,立時身旁中軍位置一個號手吹響了嘹亮的天鵝聲!   兩個千總,各個把總,各個隊官們,都是不約而同地將手中長刀前指,眾人大喝:「射擊!」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響起,前排火銃手齊射,舜鄉軍長達數百米的戰線上,騰出了一道長而濃密的硝煙地帶。   前方密集的清兵弓手,身上棉甲激出道道血霧,瞬間就倒下一大片。很多人中彈後,表情似乎呆了一呆,隨後回醒過來,淒厲地滾倒在地慘叫。   如一陣狂風刮過一樣,對面的清兵弓手一陣騷動,很多前排的弓手有人呆若木雞,有人回頭就跑。   他們身後兩排的清兵弓手,則是開始拚命射來利箭,不過這麼遠的距離,箭只威力弱小,對面的火銃兵只需低頭,用八瓣帽兒鐵尖盔抵擋飛來的箭矢便可。一些人胸口身上中箭,卻射不破他們的精鐵胸甲。有幾十個火銃兵臂上中箭,悶哼退下。   前排的火銃手射完後,立時退到第三排後裝彈,在對面清兵恐懼的目光中,第二排數百火銃兵,又是上前幾步。他們抬起火銃,黑壓壓的對準了對面的清兵。   「放!」   大股的硝煙噴射而出,前方又是倒下大批的清軍弓手。   清兵更為混亂,光挨打不能還手,看身旁一個個弓手倒下,這種心理壓力太大了。況且前排弓手倒下一大片後,餘下的都是鑲白旗中的輔兵們,他們的作戰意志,可沒有披甲兵們那麼堅定。   明軍兩次火銃齊射後,眼見己方弓手存在崩潰的現象,清軍陣中傳出撤退號令,立時這些弓手集體吁出一口氣,紛紛向兩邊散去,露出他們身後一排一排的重甲長槍兵們。   密密層層的長槍大戟翻起,在寒冬中閃著耀眼的光芒,一波波身披重甲的清軍長槍兵,吶喊著挺槍衝來。 第247章 誰人可掠其鋒芒   密密層層的清軍重甲長槍兵吶喊衝來,他們十尺長的八旗長槍,八尺長的虎槍,個個槍尖雪亮,成片挺起,耀出一片奪目的光芒。這些人個個甲冑厚實,身材粗壯,如此不要命的衝來,似乎夾著一股勢不可擋的氣勢。   舜鄉軍兩次火銃齊射後,前兩排的火銃兵已經退到第三排後裝彈。以舜鄉堡定裝紙筒彈藥的便利,舜鄉軍嚴酷的訓練,只是短暫時間,這兩排火銃兵已經裝填好自己的紙筒彈藥。   第三排火銃兵又密密舉起他們的火銃,原地瞄準了那些衝來的重甲清兵們。   「放!」   暴喝聲響起,又是大陣震耳欲聾的火銃密集射擊聲。   大片硝煙騰起,大股大股挺著長槍大戟的清軍重甲兵翻滾在地。七、八十步的距離,舜鄉軍的火銃,已經可以破開他們的重甲,便是火器命中後沒有穿透他們的甲冑,火銃彈丸的巨大衝擊力,也足以將他們盔甲後的身體震得筋折骨斷。   「放!」   該排火銃兵射完自己的火藥後,立時快速後退,一直退到長槍兵的身後去。原先的第一排數百火銃兵又是密密層層舉起他們的火銃,對準衝近四、五十步的清軍不留情地扣動板機。   火銃的暴響聲不絕,各人的火繩點燃自己火門內的引藥,一股股閃亮的火光冒起,接著化為銃口道道猛烈噴出的煙火。最後匯成一大片震耳欲聾的火銃齊射聲。   那些身披重甲的清兵身上冒出團團血霧,這種四、五十步的距離,舜鄉堡火銃已經沒有什麼甲冑不可破。大片中彈的清兵,一個個摔滾在地,他們捂著自己的傷口,痛不欲生地嚎叫起來。   不知這些清軍重甲槍手悍勇還是愚蠢,舜鄉堡火銃手兩排齊射後,他們已經傷亡數百人,原本密密麻麻的陣列為之大空。不過餘下的清兵重甲們,還是瘋狂地挺槍衝上來。很多人跌跌撞撞衝鋒的同時,小腹下還跟著一根長長的腸子。   與原先一樣,這排火銃兵射完自己的彈藥後,立時快速後退,一直退到長槍兵身後的火銃兵後面去,緊張地裝填起自己的定裝紙筒彈藥。陣中最後那排火銃兵,在軍官們的喝令下,數百人又是舉銃瞄準十幾步外瘋狂衝來的清兵們。   「放!」   大股硝煙騰出,震耳欲聾銃響中,又是一大股的清軍重甲翻滾在地,更直接有幾十個挺著長槍大戟的清軍重甲被打飛出去。一些人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丟棄兵器,尖叫著往回逃跑。   剩下的人紅著眼,聲嘶力竭嚎叫著猛撲上來。   「殺!」   最後那排火銃兵潮水般退下,舜鄉軍軍前密密層層的長槍挺起,同樣閃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陣中的三排舜鄉軍長槍兵們,全部挺起自己的長槍,前排槍手,對衝到近前那些稀稀拉拉,已經瘋狂的清兵重甲們舉槍就刺。槍戳入肉的聲音不絕,彼此悶哼慘叫不斷響起。   清兵重甲經過舜鄉軍三排火銃的打擊,可說傷亡近半,餘下的很多人身上也帶著傷,加上軍中大批軍官士兵的傷亡,又很多人逃跑,衝到舜鄉軍長槍兵面前的只有一小半人。   他們原本森然,密密層層的軍陣早已不成陣形。特別各人那股血勇之氣早被打擊了一大半。   就算餘下的人瘋狂,又哪是舜鄉軍的對手?各舜鄉堡長槍兵密密麻麻挨在一起,不需顧念自己兩側,只需往前刺就好。他們鋒利的長槍整齊刺出,又迅速地收回,再整齊刺出,每一片如林長槍探出,都收割著面前清軍重甲的生命。   他們幾乎都是幾根長槍攻擊面前一根清兵長槍,就算身旁有人倒下,身後立時有人補上,前排密密麻麻的長槍兵,始終人數不變。   槍兵們整齊的吶喊聲不斷,彼此長槍戳來戳去,雙方被刺中的戰士身體軟軟倒下,滾熱的鮮血流出,濕潤了乾燥寒冷的大地。   殘酷而血腥的戰鬥並沒有持續很久,眨眼間那些清兵重甲又傷亡近半,看著面前仍是堅定的明國軍士,他們手中的槍尖還不時滴落自己兄弟的鮮血,慢慢的,餘下的清兵眼中瘋狂之色散去,隨後各人露出極為恐懼的目光。   眼前的槍林仍是密密層層,旗中的勇士,已經傷亡一大半了,仍是不能稍稍打破他們的軍陣。很多人再也抑止不住內心的恐懼,尖叫著向後逃跑。一些人狂叫衝來,隨後被舜鄉軍槍兵一個一個戳死在地。   王斗站在中軍位置,透過寒風仍沒吹散的火銃煙霧,可以看到那邊很多清兵已經被打蒙,一些人抱頭亂竄,一些人則是丟棄兵器,尖叫著往回逃去,餘下的人則是呆若木雞,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斗冷笑一聲:「奴賊潰敗了!」   這股清軍重甲的強悍出乎王斗的意料之外,一直堅持到傷亡一大半人才崩潰。又或許是他們的慣性思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吧,等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王斗冷哼了一聲:「傳令,結陣行進!」   中軍鼓點聲響起,立時所有的舜鄉軍們,又是個個站得筆直。他們前排持槍,後排持銃,長槍火銃如林,伴隨行軍鼓點,整個陣列開始緩緩移動,便如一個活動的城堡般。   「前進!」   舜鄉軍結陣而行,如牆逼來,他們面前的清兵們,無不後退,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迎戰,稍挫鋒芒。   「前進!」   舜鄉軍氣勢勇不可擋,他們所有軍士,都是挺槍持銃,臉上帶著驕傲的神情。這天下間,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清兵鑲紅旗不能,鑲白旗不能,餘者各八旗兵,同樣不能!   ……   「敗了?……」   看著前方狼奔豕突,潮水般敗退下來的旗中戰士,清軍陣中龍纛下的多鐸失魂落魄。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他鑲白旗中的重甲勇士,強弓箭手,正面對決,竟完全不是明國王斗部的對手。   他看得很清楚,方纔的戰鬥,已經稱不上戰鬥,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殺,只不過反過來,今日被屠殺的對象卻是自己。自杜度傳來消息後,還有昨日的定州橋之戰,多鐸也知道王斗部很強,卻沒想到強到這個地步。   他們的火銃手果然非常厲害,自己旗中的弓手,完全不是他們鳥銃手的對手,根本就是站著挨打。不但如此,他們的長槍手也非常厲害,自己的重甲勇士冒著彈雨衝到近前後,最後的結果卻是被殺得潰散。   為什麼會這樣?多鐸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鑲白旗完了。旗中精銳,在方纔的戰鬥中毀滅大半,以後自己回到大清境內,八旗中還有自己說話的份嗎?   可笑剛才自己還信心滿滿,嘲笑盧象升、王斗不知兵,看來愚蠢的是自己啊。他的熱淚不可克制地流下來,哽咽道:「七哥,悔不聽你昨日之言!」   阿巴泰沉重地歎了口氣,方纔的戰鬥他也看在眼裡,旗中一千重甲勇士完了,那可是全旗的精華啊。兩千弓手傷亡也不小,而且再無戰心,以後看到明國王斗部的旗號,這些人恐怕要望風而逃了。幸好旗中五百重騎勇士,還有派上去的二百巴牙喇兵沒有參戰,否則損失就更大了。   方纔大量的旗中弓兵向兩翼後方散開,阻擋了這些重甲的攻擊路線,多鐸還為之暴跳如雷,此時他倒是慶幸,這些旗中最精銳的勇士沒有派上去,多少保留了一些血脈種子。   他似乎有些慌了神,呆呆地問阿巴泰道:「七哥,現在該怎麼辦?」   阿巴泰掃了多鐸一眼,說道:「鳴金收兵,趕快讓勇士們退下來吧!」   他歎了口氣,明軍那邊多騎兵,他們會放過這個追擊的好機會嗎?恐怕今日之戰後,那些敗退下來的勇士們,又有許多要倒在明軍騎兵的馬刀長槍之下了。   ……   在明軍的戰陣中,防守左翼的是宣府鎮總兵楊國柱,方纔的戰鬥場面,宣鎮正兵營官兵都是看在眼裡,個個張大嘴合不攏的表情。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喃喃自語:「他娘的王鬥,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卻始終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語形容自己的心情。楊國柱也是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舜鄉軍仍在結陣前行,不斷收割敵人的生命,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王斗部火器犀利,戰陣森嚴,此戰後,恐天下間無人再敢掠其鋒芒。」   他歎氣的同時,也在心下思索,這場戰事後回到宣府鎮,自己該如何對待王鬥。   在軍陣的右翼,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也是緩緩呼了口氣,歎道:「好個驍勇的王鬥,老楊有福啊。」   中軍大軍中,各人或是呆若木雞,或是滿臉不可思議,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則不住的吸氣。盧象升站在元戎車上,剛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他雙目蘊含淚花,仰天長歎:「勇冠三軍,勇冠三軍,有王斗在,我大明之福啊!」   他臉一沉,前方的清兵正在潮水般潰敗,盧象升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他喝道:「傳我將令,兩翼及中軍所有騎兵,追擊!」   ……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初十日,鑲白旗軍隊大敗,多鐸率領餘部逃回營寨後,死守營地不敢外出。第二日天沒亮,他就領軍悄悄離開了定州,全師前往高陽。軍中大部分輜重,還有掠獲來的人口財帛全部放棄了。   多鐸到了高陽後,看弟弟狼狽的樣子,多爾袞大吃一驚,明白定州戰情後,他先是暴跳如雷,對多鐸好一陣鞭打,又聽他的哭訴,瞭解該戰的前因後果後,多爾袞沉思良久:「饒余貝勒說得不錯,以後遇到明國王斗部,不要與他們正面對決,需發揮我騎士所長。」   十一日,聞聽盧象升率領大軍前來,多爾袞主動領軍離開了高陽城下。   十二日,一騎狂奔進京師永定門,一路上,該騎士揮舞手中一份捷報,聲嘶力竭地叫道:「大捷,大捷,盧尚書定州大捷,斬首奴賊一千七百九十餘級……」   他這一路奔來,立時全城轟動,捷報由內城一直送入皇城,又送入宮城之內。當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歡呼雀躍地送上捷文時,崇禎皇帝顫抖著手,這張薄薄的紙片,他卻感覺重若千斤,自己差點抓握不住。 第248章 獻捷太廟、賀表如雲   收到捷報後,崇禎皇帝與內閣先是不敢相信,前不久的慶都大捷,盧象升報斬奴級三百五十八顆,各人認為還靠譜,事後兵部的驗功人員也證實了這一點。不過這定州大捷,斬首一千七百九十五級,這個……   內閣,兵部,錦衣衛等大批的官員,都奉崇禎帝之命前向高陽,事後果然核實為真,立時京師全城都轟動了,所有茶樓酒肆的說書人,都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口沬橫飛,將一場大戰說得活靈活現,大大誇張一番。在他們口中,大捷主角盧尚書與游擊將軍王鬥,已經儼然變為三頭六臂的怪物。   崇禎皇帝連日朝議,百官賀表如雲,十六日,在重兵保護下,那一千七百九十多顆清兵鑲白旗的腦袋運到了京師。整個京師沸騰,圍觀的民眾將沿途街巷擠個水洩不通。崇禎皇帝下令將斬首的首級仍於西市原來首級旁邊疊成京觀,每日觀看的京師百姓,不半夜排隊,都擠不到自己容身的位置。   十八日,崇禎皇帝獻捷太廟,全城狂歡……   十九日,從乾清宮暖閣出來,走到門口,楊嗣昌臉上的欣喜之色立時消失,他神色陰沉,喃喃對天空說了一句:「不能讓盧象升再這樣下去。」   二十一日,乾清宮暖閣之內,崇禎皇帝看著一封山西來的塘報皺眉不已:「奴賊西趨山西,太原危急?」   他將塘報扔於案上,負手在閣內來回踱步,楊嗣昌在下首恭敬站著,只是目光隨崇禎皇帝的身影不時移動。   良久後,崇禎皇帝下定決心,對楊嗣昌道:「雲鎮重地,不可有失,朕意令盧象升督師馳援,楊愛卿以為如何?」   楊嗣昌恭敬道:「皇上,現奴賊大部南下真定,兵情緊急,盧尚書知兵勇猛,這個要緊關頭,卻不可離開翼中。」   他神情似在沉吟,半晌他道:「盧尚書麾下,有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王總兵作戰也算勇猛,慶都大捷,便是他血戰所獲。有王總兵馳援太原,料想定可萬無一失,解除太原百姓的恐慌。」   崇禎皇帝緩緩點頭,卻又有另一層憂慮:「盧象升麾下,不過官兵萬餘,王總兵走後,他部下兵力恐怕有所不足。」   連番大捷後,盧象升現在在崇禎皇帝心目中可是非常重要,僅次於楊嗣昌的存在,捷報傳來後,他已經連番下旨對盧象升與王斗嘉獎。還準備讓兵部傳令盧象升南下,繼續阻截清兵,再立新功。   楊嗣昌微笑道:「皇上不必擔憂,盧尚書麾下,有勇冠三軍的王斗部所在,又有宣府鎮總兵與山西鎮總兵,精銳主力不失。」   他說道:「此次定州大捷,便是王將軍野地浪戰,堂堂擊潰奴賊大部,有如此猛將伴在盧尚書身旁,皇上大可放心。」   提起王鬥,崇禎皇帝也是臉上含笑,清兵入寇來,光在王斗手上斬獲的首級,已經超過了兩千級。如此軍功戰績,明中葉以來,或許只有戚少保才可與王斗相提並論。他已經盤算此戰結束後,自己該如何嘉獎王斗了。當然,王斗現在如此年輕,便有如此高厚的軍功,該如何升賞,崇禎皇帝也是頭痛。   「再且。」   楊嗣昌又道:「高監軍己領數萬關寧大軍南下,劉閣老,陳總督,同樣率領萬餘精兵南下,到時真定府內便有五萬精銳。兵力方面,可稱優足。」   聽楊嗣昌這樣說,崇禎皇帝更是放心,而且楊嗣昌所言持重,確是老成謀國之言,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很快,兩道聖旨便從京師內發出,一道給盧象升,一道給王樸。   ……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高陽。   高陽傳為顓頊故都,北為白洋澱與安新縣,境內大部為平原,土地肥沃,向為生齒密集之地。只是該地冬日特別寒冷,好在境內溫泉地熱較多,所以讓一干駐紮的宣大官兵不會那麼難熬。   「姐夫,今日去無影山泡個澡怎樣?」   從高陽縣城剛出來,迎面一股要命的北風,吹得王斗臉色泛青,嘴唇透紫。   「這天寒地凍的鬼天氣!」   王斗暗罵了一聲。   他剛才又接到孫承宗的邀請,前往孫府赴宴,自解高陽之圍後,聽盧象升說起王斗的戰績,孫承宗對王斗喜歡得不得了。孫承宗早得王斗援助之誼,王斗派出的龍二,虎爺等四個夜不收,在幾日的高陽保衛戰中,斬獲甚多,受到全城的景仰。   這些人卻是游擊將軍王斗派來的,此次定州大捷,王斗隨盧象升領軍來援,孫承宗對王斗更是欣賞,多日商邀王斗前來說話。雖每次孫承宗也叫上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等人,不過各人都知道,孫閣老邀請的正角才是王鬥,對王斗都是又羨又嫉。   定州大捷後,盧象升領軍在高陽城下休整了多日,由於定州繳獲眾多,雖留下大部救濟定州災民,全軍糧草還是足供一月之食。高陽居民士紳也是每日犒勞不斷,加上數日就有一道御旨嘉勉前來,宣大全軍上下,個個都是心情暢快,藉機在高陽城下好好放鬆放鬆。   王斗同樣如此,不過他也沒閒著,定州之戰後,他部下傷亡近百人,損失這些士卒,讓王鬥心痛不已。死難的戰士,化好骨灰,收好衣冠,受傷的將士,則好好放入高陽城內休養。   對這個事情,盧象升與孫承宗頗為重視,孫承宗更親自將各部受傷的將士接入自己府中,安排下人好生護養。經過這十餘日的精心護養後,各鎮受傷的將士,基本傷勢痊癒,活蹦亂跳的又可以作戰了。   對孫承宗,王斗也是滿懷敬佩,老人家鐵面劍眉,鬚髯戟張,聲如鼓鐘,年近八十,仍是精神矍鑠。他久鎮遼東,每每與他會談,都讓王斗受益非淺。   聽了謝一科的話後,王斗頗為心動,那無影山在高陽城的西面數里,離王斗部紮營之地不遠,向有「天上有關臨勝境,日中無影落瑤壇」的美譽,山上有蒼山,洗馬池等溫泉,遠近聞名。   反正現在閒也是閒著,這等酷寒天氣去泡個溫泉澡,也是一樂。   聽聞王斗答應,謝一科歡呼雀躍,他騎在馬匹上,對王斗道:「姐夫,我們舜鄉軍出戰以來,立下了這麼多功勞,您說戰後皇上會給我們什麼嘉獎?」   王斗沉吟,現在自己是署衛指揮使,就算自己年輕,資歷淺,不過世職上連跳個三、四級,實授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再充任宣府鎮某一路的參將應該沒問題。各部下也是跟著水漲船高。   又或許副總兵,總兵,王斗搖了搖頭……   一行人馬匹快速,很快便到舜鄉軍的營地前,便是當地一個人稱趙家莊的地方,相傳明時趙姓人家自山西遷來建村,故留此名。(清後因佐收賦稅,易名趙家佐。)   該莊南面就有一條河流,飲水方便。   來到自己的大營前,卻見盧象升親將陳安早在轅門前等待,他與身旁幾個護衛,個個皮襖皮褲皮帽,包裹得像個粽子似的。大冷的天氣中,各人口中與身下的馬匹,都是呼著濃濃的白氣,那些馬匹還不時騷動幾下,將鐵蹄在堅硬的表土上磨動著。   見到王鬥,陳安滿面笑容,在馬上行禮道:「王將軍回來得巧,末將奉督臣之令,正要到營中去尋將軍呢!」   王斗也是在馬上回禮,道:「不知督臣前招末將,有何要事?」   陳安笑道:「與往日一樣,盧督臣招集各鎮將士,專請王將軍授課講業呢。」   王斗微微一笑,他幾次三番斬首大捷,自然引起各將的普遍關注,誰不想自己麾下如王斗部一樣驍勇善戰,不斷立功?各人先是私下拜訪,特別是宣府鎮總兵楊國柱近水樓台先得月,連日宴請王鬥,詢問心得。接著大同鎮總兵官王樸趕到,同樣親熱邀請王鬥,旁敲側擊,就是想套出王鬥得勝的秘籍。   最後在各將強烈要求下,盧象升專門招集各將,邀請王斗前來好好講課。   依各人的猜測,有人認為是王斗火器之利,有人認為是王斗軍紀森嚴,訓練有素,莫衷一是。其實王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的戰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其實王斗也認為自己火器犀利是一部分,不過這不是最主要的。王斗軍中使用的武器,不過是大明幾十年前的老貨色,明軍中比自己武器先進的大把,便是盧象升的督標營,已經使用自生火銃與魯密銃,自己軍中就沒有。   關鍵是火器質量可靠。這其中原因複雜,涉及關係眾多,不過以各鎮總兵之尊,也沒什麼解決不了的。他們身為總兵,要打制幾百上千門精良火銃,其實不是問題。歷史上徐光啟耗費了大量的銀錢,傳門請西洋匠師打製出大批精良的火銃火炮,卻沒有發揮什麼作用。   各方掣肘,戰略失誤是其一,各軍中紀律敗壞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各鎮總兵的正兵營中,至少基本的糧餉可以保證,遺憾的是他們軍中兵痞,兵油子太多,這些人的存在,便難以做到舜鄉軍的軍紀森嚴,如臂使指。   別的不說,便如戰鬥中象舜鄉軍那樣堅持進入射程再開銃,各人就沒辦法做到。如此一來,再精良的火器,也發揮不出威力。要如舜鄉軍一樣,各總兵首先要裁倒大部分部下,這又是各人辦不到的。   最後,王斗也不看好他們光拿餉,沒有歸宿感的軍隊。有十分餉,就有七分忠誠,有五分餉,就有三分忠誠,沒有糧餉,一遇開戰就逃跑,老油了。軍閥思想加上驕兵悍將,願意打硬仗才怪。 第249章 王樸離去、南下真定   王斗與陳安來到督標營的營房,便是當地南圈頭一帶。從南圈頭到魏家莊,沿著孝義河兩岸,宣大三鎮軍士紮下了好大一片營地,連綿旗號似乎望不到邊。   王斗來到總督行轅時,這裡正吹吹打打送走一批前來勞軍的鄉紳百姓,盧象升意氣風發,率領三鎮總兵及各將官目送他們遠去。他還不忘對眾將教導:「……只要我大明官軍一力殺賊,盡心報國,百姓便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各將都是諾諾稱是,看見王鬥過來,盧象升喜道:「王將軍來了?」   他身後各人也是親熱地與王斗寒暄,大同鎮總兵官王樸更是高聲叫道:「王將軍,兄弟與眾位軍門,都在翹首以待,等待王將軍的解惑授道呢。」   王斗忙道:「不敢不敢,該是末將向各位軍門討教才是。」   一一與各位總兵拱手見禮,眾人擁進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去,繼續討論前幾日的話題。   各人一至同意,王斗軍隊驍勇能戰,其實武器盔甲不是主要問題,各人鎮中整個鎮的官兵不敢說,至少各家正兵營內,要做到甲冑器械精良,其實問題不大。   王斗更趁機向盧象升討要一部分先進的自生火銃與魯密銃,希望回去後好好研究研究,盧象升慷慨地答應了。至於陣法,各總兵書房府邸內,哪家沒有收攏一大把的兵書?就算有人不識字,各家麾下,少不了參謀贊畫,他們將官家族出身,也有自己的戰陣心得,這個也不是問題。   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沉吟道:「如此說來,便是士卒與操練的問題了。」   王斗道:「虎軍門所言極是,戚帥曾有云:兵在於貴選,將有章程,兵有額數,餉有限給,其法惟在精。所以他老人家選用士卒,向為鄉野老實之人,而不用城市游滑之人,如此士卒操練,軍士便於畏於軍法,遵守章程,作戰時便可如臂使指,可當堂堂大陣。」   以上王斗之言,都是戚繼光練兵精華心得之一,渾河之戰,戚家軍戰至最後一個人,他老人家所言,自是金玉良言。   眾人都是沉吟,王斗之意,他們也明白,各人知道自家事。各營軍紀敗壞,兵不成兵,畏戰做逃兵還好,殺良冒功更是大把,兵痞佔了一大把。這些人或許有人武勇不錯,不過他們存在軍中,卻是弊大於利。   如依王斗之言,這些人都要裁了,那各人營中幾千人,只會餘下數百人,兵源缺乏是一點,這裁下的人如何安排?再次招募軍士,糧餉何來?   王斗道:「可讓他們開墾田地,現大明各處荒地眾多,卻不缺乏屯田之所。」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問道:「屯田之資何來?」   王斗微笑道:「卻要朝廷想方設法。」   各將都是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色,王斗軍中各士卒營養良好,這自然是王斗有大把錢糧的緣故。王斗以前不過是衛所千戶或是守備,朝廷不但不發糧餉,還要收稅,他卻有能力裕養出那麼多強悍的軍士,想必有他自己撈錢的門路。   此事只可意會,不可言談,這個妙方,是王斗自己建功立業的核心絕學,他不可能說的。不過在座各人,能做到一鎮總兵的,誰沒有兩把刷子,誰沒有自己撈錢的路子?僅靠朝廷拔下的糧餉,他們能養活自己的家丁嗎?   王斗之言,倒是為各人打開了一條新的思路。有王鬥成功的榜樣在前,或許各人可以試試。   盧象升當然知道王斗練兵錢糧是哪來的,瞪了王斗一眼,王斗只裝沒看到。   ……   其實王斗對各將所說的,早對盧象升說了,很多事情對王斗簡單,站在盧象升這個位置上,卻是複雜無比,往往讓他有心無力。他暗歎了口氣,正色道:「好,現在眾將議事。」   立時帳中各人都是坐得筆直,盧象升道:「定州大捷後,京師振奮,聖上連連御旨嘉勉,各營將士,也是士氣高漲。現奴賊大部南下真定,趁此銳氣,我宣大軍結束在高陽的休整。本督決意,明日便班師前往真定,以解彼處百姓倒懸之苦。」   鐵甲鏘鏘,眾人都是站起身來高叫:「願隨督臣鞍馬,殺賊報國,再立新功。」   定州大捷後,宣大三鎮將士,對清兵的畏怯之色,可說一掃而空,軍心士氣,達到高峰。   盧象升也很滿意:「定州之捷,證實奴賊色厲內茬之本性,只要我大明官軍勇於殺賊,他們的頭顱,便是我們的軍功。眾將,青史留名,就在當日,諸君努力!」   一片聲的大叫:「殺賊報國,殺賊報國!」   王斗也是隨著眾人高叫,在定州大捷的鼓舞下,已經越來越多的明軍敢於出城野戰襲擊敵人,現在軍情樂觀。此次清兵入寇,比歷史上艱難得多。   正在這時,卻見一個護衛急入帳內,向盧象升稟報。   盧象升滿面笑容地站起來:「又有聖旨來到,眾將,這就隨本督出迎!」   ……   在中軍大帳外,又有一個太監向盧象升等人宣讀聖旨,除了嘉勉之外,便是催促盧象升立時率兵前往真定。   這個早在盧象升的意料之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聖旨的後面,還提到山西軍情緊急,要盧象升分出一部分兵馬,讓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率領他的本部麾下,立時回援山西,以解太原危急。   盧象升呆了一呆,還是立時接旨領命。王樸也接了聖旨,還有一道兵部的檄文,接到聖旨的時候,他的表情很奇怪,隨後沉痛地過來,向盧象升叩拜告別,他哽咽地道:「督臣,末將走了,可惜不能再鞍前馬後,追隨督臣殺敵了。」   盧象升眼中隱隱現出淚花,親自攙扶王樸起來,溫言對他說道:「將軍不必如此,你回援山西,也是一樣為國效力,倒不一定要跟隨本督麾下。」   他交待王樸:「無論將軍到了哪裡,都需記得忠義報國的道理。」   王樸哽咽道:「督臣教誨,末將記下了。」   他與楊國柱與虎大威拱手而別,二人也滿是歎息,無論他們以前如何看不起王樸這種花錢買來官位職務的紈褲子弟,但這些時日的並肩作戰,多少有些戰友情誼,臨別之時,二人都是依依不捨。   離別時,王樸也拍了拍王斗的肩膀,歎道:「可惜不能再與將軍並肩作戰,此戰後,若將軍到了大同,兄弟必將倒屣相迎。」   王斗鄭重地與他施禮而別,不論王樸在歷史上如何不堪,至少目前這場戰事,他表現得有板有眼,值得自己尊敬。同時他心下浮起陰影,各人只道山西危急,兵部調王樸回援合情合理,只有王斗知道此事可能是楊嗣昌在背後搞鬼。   楊嗣昌這個人,頗有政治與軍事才幹,只是目光短淺,心胸狹隘,報復心極強。他與盧象升只不過政見不同,就如此處心積慮,因私人意氣而不顧大局?可歎可惜啊。   當日王樸便領軍拔營而走,留下一大片空蕩蕩的營寨,宣大軍士眼見軍中兄弟又少了幾千人,原本高漲的士氣不免低落一部分。盧象升又招集全軍將士激勵,才讓落下去的士氣回升一些。   王樸走後,盧象升所率領的只有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還有王鬥,宣府參將張巖等人,兵馬約在一萬。第二日一早,在孫承宗率領的全城鄉紳百姓歡送下,盧象升領軍離開了高陽。   離開路上,王斗頻頻回望高陽縣城,此次離開高陽前往真定,前途莫測。讓王斗安慰的是,在昨晚自己鄭重要求下,孫承宗總算願意離開高陽城前往保定,解除了王斗內心一個隱憂。   歷史上清軍圍攻高陽城前,孫承宗的好友蔡鼎,還有茅元儀等人,都勸說孫承宗到保定避難,或者乾脆到南方去,孫承宗都婉言拒絕了。最後他以八十高齡,率全家子侄及高陽百姓奮起抵抗,最後六個兒子、二個侄子,十二個孫子侄孫全部殉國。或許是此次清兵圍困的感慨吧,孫承宗不忍拒絕王斗的好意,最終答應了王斗的請求,保存此有用之身。   王斗總算放心地離開了高陽,雖然自己力量有限,但大明的忠義之士,自己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一個樸素的願望。   ……   從高陽城到真定府城近三百里,盧象升,王斗等人一直往南而行。   此時清兵已經深入真定府的衡水、棗強、贊皇、臨城、高邑等地。雖一路上遇到不少清兵大股小股敵人,不過畏於這只軍隊的威名,各清騎只是遠遠旁觀,並不敢靠得很近。所以一路行來,雖不時有一些小股的接觸戰,總體行軍順利。   念於軍中有大批的糧草輜重,盧象升等人都有過痛苦挨餓的經歷,知道兵荒馬亂的,籌備糧草極為不易,有銀都沒地方買,軍中攜帶的糧草,就是這隻大軍的生命線。   所以兵部塘報雖催得很急,盧象升還是聽從了楊國柱等人的意見,穩重行軍為妙,大體全軍一天行軍六十里到七十里。   幾天後,也就是在崇禎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這天,盧象升,王斗一行人,全軍到達真定府城之下。 第250章 高起潛的拉攏   真定府,在今河北正定縣之南,又稱常山,傳為趙子龍的故鄉,明時與京師、保定並稱為「北方三雄鎮」。在石家莊崛起之前,這裡一直是冀中繁華的大城,自古便有「花花真定府,錦繡太原城」之說。   滹沱河從城南不到兩里處流過,境內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堪稱千古名城。王鬥,盧象升等人到達真定府城時,城外已經密密麻麻佈滿旌旗營帳,高起潛早一步帶了近三萬的關寧大軍到達真定府下,適合紮營的地方都被他們佔遍了。特別是順著滹沱河兩岸,更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地。   王鬥,盧象升等人只得接著關寧大軍營地,在滹沱河的更下游紮營。好一陣忙活後,總監軍高起潛,還有真定巡撫等人聯名送來信貼,邀請盧象升與宣大各將入城敘話。   盧象升領著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宣府參將張巖,宣府鎮游擊將軍王鬥,還有各人的親將護衛等,浩浩蕩蕩到達真定府東向城門外。   沿著城門官道前的幾百步,這裡早擠滿了圍觀的軍將百姓,還有高起潛領了關寧各總兵將官們,與真定巡撫一起在城門外相迎。   盧象升,王斗等人到達時,立時引起轟動,無數的百姓擁擠過來,朝王斗等人指點歡呼。   「看啊,那就是定州大捷的盧督臣。」   「看,那就是王鬥,連戰數捷,勇冠三軍的好漢……好年輕……」   「那些便是山西鎮,宣府鎮的將官們,個個儘是威武……」   「有這些好漢在,就不用怕韃子了。」   一聲聲歡呼傳來,無數的真定百姓,都向宣大將官們歡叫。他們的心思很簡單,誰能殺韃子,不騷擾百姓,護衛他們平安,他們就會真心為他們歡呼。   盧象升滿面笑容,在馬上對百姓連連拱手,意氣風發。   餘者各將,也是個個昂首挺胸,王斗看看身旁的宣府參將張巖,楊國柱中軍親將郭英賢一眼,看他們都是一副儼然威武的樣子。就連郭英賢這個平日大大咧咧的人,此時也是分外嚴肅。   在「三關雄鎮」的石匾之下,看盧象升等人不遠,高起潛與真定巡撫已是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高起潛仍是頭戴嵌金三山帽,身穿簇錦袍服,腰上玲瓏玉帶,他虎虎有力過來,要不是面白無鬚,外人定會認為他是一員猛將。   他遠遠就對盧象升大笑,尖細的聲音響起:「盧督臣虎威,定州大捷,朝野振奮,漲我大明軍心士氣,咱家為盧督臣賀喜了。」   盧象升微微一笑:「高總監有心了。」   看高起潛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他也是心下痛快,當日高起潛與自己分兵後,可想過有這一日?自己連戰大捷,高起潛卻屢戰無功。今日相遇,盧象升感覺心下大大出了一口氣。   高起潛與盧象升寒暄幾句,殷切地噓寒問暖,又為他引見真定巡撫與城內各鄉紳官員,眾人好一陣迎合。隨後高起潛眼睛一亮,大步向王斗走來,尖聲笑道:「這位便是勇冠三軍的王將軍吧?咱家便是在軍中,也聞聽王將軍的大名。」   他親熱地攜起王斗的手,上下打量王鬥,讚道:「好一條漢子,怪不得能連挫虜賊,飽得皇上讚譽。」   王斗感覺周邊無數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被高起潛這樣握住手,他的手心又濕又滑,王斗有種雞皮疙瘩豎起的感覺。他不動聲色脫開手,微笑施禮:「高監軍過譽了,末將有禮。」   高起潛親熱地扶起王斗:「王將軍不必行此大禮,請起。」   他又抓住王斗的手,對身後不住打量王斗的關寧各將笑道:「王將軍聲名鵲起,早在昌平之時,卻是無緣相識,今日正好為眾將引見一下。」   他一一介紹,王斗不住抱拳見過那些總兵將官們,當日這些將官在昌平正眼也不瞧王斗一下,此時卻是對王斗頗為重視。自是王斗連連軍功大捷,被皇帝傳旨嘉獎,還譽為勇冠三軍之故。更得高起潛親自介紹,不同的時間,這待遇可說是天差地遠。   不過引見時,各人也是神情各異,薊鎮總兵白廣恩對王斗「嗯」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果真是少年英傑,王將軍之名,這些時日真是如雷貫耳了。」   密雲總兵唐通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有王將軍這樣的豪傑在,我等卻是老了。」   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對王斗斜眼相睨,玉田總兵曹變蛟雖對王斗哈哈大笑,不過眼中明顯流露出不服氣的神情。   只有山海關總兵馬科對王斗讚不絕口。   一圈下來,王斗感覺心下壓抑,這些關寧將官,個個幕氣與驕橫之氣太重。便是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與玉田總兵曹變蛟,雖歷史上這二人值得自己尊敬,不過他們的神情明顯對自己不服氣,不友好。   論起好相處,王斗遇到的總兵將官中,倒以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山海關總兵馬科為最,不過這二人卻是有名的逃跑將軍。   盧象升看高起潛在眾人面前,公然對自己愛將示好,眼中露出不悅的神情。   高起潛之後,真定巡撫一班人又是對王斗連連讚譽。   好容易結束後,看高起潛似乎有讓王斗跟在他身後的意思。盧象升不動聲色上前一步,王斗趁機退回楊國柱身後,楊國柱回頭讚賞地看了王斗一眼。   ……   寒暄之後,眾人進城,真定向有「花花真定府」之稱,雖明末亂世,城內仍是繁華,各樣商號雲集,街上所見,儘是各樣高牌與幌子。在通往巡撫衙門的街道上,已經擠滿歡呼迎接的民眾。   這些人都是自發聚集,看盧象升等人受歡迎的樣子,高起潛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隨後又滿臉笑容地為盧象升指點城中景物。   接風酒宴設在巡撫大堂內,華燈初上,酒宴非常的豐盛,宣大將官放開肚皮吃喝,席上,向王斗敬酒的人不斷。只有盧象升想起城外雲集的災民,很多百姓預求飽飯而不得,這酒宴卻是如此的奢華,頗有不悅之色。   按高起潛的意思,這酒席一直要進行到深夜,不過盧象升無心進食,看宣大將官吃飽喝足後,便率領眾人匆匆回營。   當夜,一眾信使悄無聲息進入王斗的營地之內。   ……   王斗讓謝一科送走高起潛的心腹信使後,回身冷笑了一聲,那高起潛算什麼東西,也來拉攏自己,暗示自己拋棄盧象升,投向他的陣營?自己會稀罕他的銀錢財帛嗎?沒錢沒糧,自己不會去清兵那邊搶,要他高起潛的東西?   王斗站在寒夜之中,憶起歷史上高起潛的資料,初為司禮監太監,被大太監魏忠賢排擠調到直殿監灑掃。在魏忠賢被除掉後,高起潛與曹化淳、王德化等人深得崇禎皇帝寵幸,出任掌印太監,崇禎五年開始登州監軍,後又到寧、錦監軍。   高起潛自稱知兵,通軍事,其實卻是怯丑不敢戰,惟割死人首冒功。觀其任事成果,典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鼠輩。崇禎十七年,李自成逼近京師,高起潛在赴寧前道上棄關而走,南明福王時召為京營提督,後亦降於清國。   王斗冷笑不已,這樣的貨色,也值得自己投靠?想起白日他那冷冰冒汗的手心,王斗就惡寒不已。   王斗其實對閹人並不存偏見,閹人中,大太監王承恩等人,王斗就頗為敬佩。反觀高起潛,杜勳之流,自己只有鄙視。他王斗雖不才,卻也不屑與其與伍。   明末問題是整體問題。皇族,文人,武人,閹人,商人,這幾個大階層,都對明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論哪個階層,只要忠義報國的,王斗都敬佩,反之,王斗都鄙視。   自己寧可給英雄牽馬,也不給孬種當爹。   當然了,今晚的拒絕,王斗還是頗為婉轉,只推說自己歸屬盧督臣麾下,沒有兵部調令,自己不能擅離職守。不過就算這樣說,想必高起潛得知自己拒絕的消息後,也會恨自己入骨吧。   王斗也無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   果然第二日盧象升再招宣大各將進城議事時,王斗敏銳地察覺到高起潛雖仍對自己滿面笑容,不過眼中隱隱含有陰寒之色。王斗微笑從容,並不畏怯與他對視,倒讓高起潛有些意外。   當日會議沒有結果,盧象升提議合兵出擊,以壯聲勢。高起潛卻言盧督臣連連大捷下,虜賊已是喪膽,正是分道夾擊,擴大戰果的時候。堅持各領自家大軍,分道迎戰。   會議不歡而散,議上盧象升提到宣大軍隊的糧餉問題,真定巡撫只以府道錢糧緊張,正在努力籌措為由,應付了過去。   回到宣大營地中,盧象升頗為憂慮,軍中雖攜帶有糧草,不過只足半月之食。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些糧草用完成,這一萬大軍的吃飯問題如何解決?萬萬不可再讓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了。   盧象升在帳內沉吟,宣大各將也是在下首皺眉,難道糧草問題,又要倒退回當日在昌平的局面去?   王斗看著帳內皺眉的各人,暗歎一口氣,起身對盧象升道:「督臣,糧草問題,末將倒可解決一二。」   他說道:「末將在真定府行唐縣境內,積有一批糧草,估計四千石,連上軍中現存的糧草,可供全軍食用一個多月!」   虎大威,楊國柱等人都是又驚又喜,一個個目光都是看向王鬥。早在保定府下時,王斗就說他在保定府內存有糧草,沒想到在真定府境內,他同樣擁有存糧。   盧象升怔怔地看了王斗半晌,心下驚喜的同時,也湧起一種對王斗高深莫測的感覺,每每他都有奇招妙法,化解軍中難題。   盧象升心下更浮起一個念頭:「難道王斗深謀遠慮如此,早就估算會有這場戰事,所以早早準備?」   「他不會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 第251章 許月娥之事、清兵謀議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初一日。   一大早,宣大營地就騷動起來,各營中密密麻麻的車輛騾馬預備就緒,準備出發前往行唐。   有了糧草就好辦事,關係到全軍的吃飯問題,昨日得到王斗消息後,盧象升等人迫不及待,就想將王斗儲藏在行唐境內的糧草押解回營。從行唐到真定府距離八、九十里,就算各車滿載糧草,兩、三日之內便可回歸。   此時清兵大部南下,宣大軍隊又雲集行唐不遠,按理說清兵阻截糧草的可能性不大。不過盧象升等人都是慎重,王斗軍中除了營部輜重隊,各部下輜重隊外,王斗還讓李光衡領了四百騎兵沿途護衛。   各鎮除了派出自己的輔兵騾馬外,盧象升更是抽調自己督標營四百騎兵,還有楊國柱與虎大威,同樣抽調出幾百家丁騎士,都由自己中軍親將帶領,力保糧草到來萬無一失。   這時間進入大明的農曆十二月,更是北風呼嘯,冰寒刺骨,人一走到屋外,便凍得直打哆嗦。各人頭臉都是包得嚴嚴實實,裸露在外的肌膚,有條件的,都是塗上厚厚的油脂,防止被風吹裂。   糧草押運,主要由王斗軍中輜重把總鍾調陽主理,他卻沒有如各營輜兵輔兵一樣將頭臉包裹得像粽子,身上鐵甲,身後繫著大紅披風,站在寒風中任憑吹拂,只是呼著濃濃的白氣,不斷指揮營中各輜兵加緊出發準備。   王斗對鍾調陽與李光衡交待:「表兄,李把總,糧草之事,便拜託二位了。」   鍾調陽鄭重地道:「將軍放心吧,定會萬無一失。」   李光衡也豪邁地道:「就算有韃子截取糧道,末將也會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那邊的宣府鎮總兵楊國柱也是對自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交待,郭英賢裂著嘴笑道:「哈哈,最好有韃子來,殺個痛快。」   人叫馬嘶,各營輜重車輛,還有護衛的騎兵們,絡繹不絕地出營,王斗與盧象升等人一直送到營外。冬日的真定雖然蕭條,卻有一種蒼涼的美感,看著前方那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盧象升,王斗等人,都希望他們此行順利。   ……   初二日,幾個夜不收策馬奔入舜鄉軍的營中,當王斗接到夜不收百總溫達興遞上的情報時,他正與各將在帳內商議軍務。   王斗軍中的夜不收,行軍時放出幾十里,哨探時放出幾百里是常事,接到這封來自讚皇境內的情報後,王斗細看良久,神情似在沉吟。   溫方亮在下首試探道:「將軍,是什麼事?」   王斗微笑道:「便是當日舜鄉堡逃軍許月娥之事,她有消息了。」   將情報遞給溫方亮觀看,帳內各人一聽都是興奮,其實許月娥之事,在舜鄉堡算是熱門話題。她的身世淒涼,不過在舜鄉堡學到本事後,卻是做了逃軍,跑到真定府贊皇縣做起山大王來了。   她其情可憫,然其法難容,今年上半年時,王斗接到韓朝傳回許月娥的消息後,就命令韓朝將許月娥逮捕,部下視情況或收編,或剿滅。不料許月娥飄忽不定,韓朝等人一直找不到她的確切下落,此事便不了了之,沒想到現在又得到許月娥的情報。   看著手中情報所寫,溫方亮大驚小怪地道:「不得了,這小娘子不得了。」   韓仲一把搶過他手中情報,睜大一雙牛眼細看,隨後也是嘖嘖道:「這小娘子,了不得哦!」   帳人各人傳看,都是嘖嘖稱奇。   情報上言,許月娥己將自己的馬賊部下改名為「殺奴軍」,在境內與騷擾的清兵幹了幾次,斬殺近兩百人,整個贊皇一帶都是轟動,人人盛傳。當地官府聞報後,有意收編許月娥全軍,並給出了高官厚祿,當地知縣與衛所將官,更是親自拜訪,不過許月娥沒有意動。   情報上還收集一些秘聞,言許月娥利用自己騎兵與熟知當地地形優勢,頻繁伏擊襲擊小股清軍,足跡遍佈元氏,高邑,臨城一帶,成果豐富。抓獲的俘虜中,有多人被活活剝皮。「殺奴軍」中還有一種奇怪的折磨人方法,便是使用鳥銃的火繩將清兵俘虜的小腿活活鋸斷,堪稱駭人聽聞。   「殺奴軍」並不要首級,他們將清兵折磨死後,便將他們釘在各大樹上示眾,並在他們的胸脯肚皮上刻上「許月娥」三個血淋淋的大字。當地一些膽大的官兵也因此多出一條生財之道,便是找尋各地死去的清兵屍體,然後砍下腦袋回去邀功,這可是硬打硬的韃子首級啊。砍個幾顆回去,就能陞官發財了。   因此許月娥等人在當地官兵中風評極佳。當然,這些官軍並不敢動那些清兵的屍身,仍讓他們掛在樹上,否則「殺奴軍」牽怒他們,他們可是想要自己的腦袋。   這能打行事又狠辣,使許月娥成為贊皇縣一帶讓人敬畏的存在,「許娘子」之名遠近傳揚,說一不二,儼然一方霸主。   「哼!」   情報傳到鎮撫官遲大成手中,他細看情報後,重重地哼了一聲,立時中止了各人的興奮議論與竊竊私語。   遲大成冷然道:「從我保安州學了本事,卻跑到外面去做山大王,耀武揚威,成何體統?」   溫方亮嘻笑道:「遲鎮撫,許小娘子也算是個苦命之人。她一個弱女子,能做到這一步,很難得。」   帳中各人都是稱是。   遲大成還是冷冷道:「軍紀律法如山,我保安州不論男子還是女子,均需嚴守軍法。如果人人都學許月娥一樣,學了本事就做逃兵,我保安州何以為軍?」   溫方亮尷尬地笑了笑,不再說話,這遲大成在舜鄉堡以古板聞言,與他爭論只是自討沒趣。   王斗沉默良久,說道:「遲鎮撫,依我保安州軍紀,對許月娥該如何處罰?」   遲大成不假思索地道:「抓捕回來,重責三十軍棍,沒收田地,全家驅逐出保安州境。」   說到這裡,他呆了一呆,眾人也是恍然察覺,似乎這裡面有漏洞,相關的軍法條律,好像對許月娥這種情況處罰不力。   遲大成對王斗鄭重施禮,道:「將軍,我保安州軍紀律法,頗需增復修補之處,這是下官失職,待戰後回到保安州,下官這就增補。」   王斗緩緩點頭,環視眾人道:「許月娥曾為我舜堡逃兵,依我保安州軍律法紀,需做相關懲戒。她麾下諸多殺奴勇士,本將有意收編,誰願前往?」   遲大成起身道:「下官願意前往。」   王斗點頭道:「好,遲鎮撫,此事就交於你了。」   遲大成鄭重施了一禮,然後筆直坐下。   帳中很多人都擔心地看著他,這老傢伙,古板不知變通。不要到了許月娥寨中,當著她部下的面要打許月娥軍棍,被一干如狼似虎的馬賊撕成碎片。   ……   就在初二日下午,衡水。   城池周邊,密密麻麻佈滿了清軍營帳,各色旗號飄揚,連衡水城內,都飛舞著清兵正白旗的旗號。   從十一月下來,清軍連續攻陷衡水、武邑、棗強、巨鹿、雞澤、元氏、臨城等座城池,他們的兵鋒,已經遍及真定府,順德府,廣平府等地。無數的百姓家園被毀,子女財帛被擄掠。   原本的大明衡水州衙,此時已經插上一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寬闊的大堂之內,坐滿了身著鎏金盔甲的清將,各人頭盔取下,儘是鐵青發亮的前額頭皮,腦後也均甩著一根細長的金錢鼠尾豬尾辮。   密密麻麻身著水銀盔甲的正白旗巴牙喇兵在堂外巡視,大堂之內,傳來一陣接一陣的高聲說話聲。那些話,如果是明人百姓當然聽不懂,因為他們說的儘是滿洲語。一種阿爾泰語系,源自蒙古人,傳自西方人,不論語言還是文字,都與中原漢人完全不同,與北宋女真人的漢系方塊字,也一樣不同。   眾清將中,正白旗旗主,奉命大將軍多爾袞,與正紅旗旗主,揚武大將軍岳托分坐上首兩旁。下首左側,八旗滿洲各旗主,鑲白旗旗主多鐸,鑲紅旗旗主杜度,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等人傲然而坐。下首右側,則是八旗蒙古各旗主分坐。   「我大清兵所向披靡,入關兩個月來,深入千里,攻佔明國州縣數十計,殺明國守備、千總以上將吏百人計,俘獲人口財帛數十萬,如此大捷,自崇德元年後我大清勇士又可飽掠而歸。」   說話的是多爾袞,他的話,引起在場各清將一片嚎叫。   坐在多爾袞右旁的岳托也是矜持而笑。還有下首的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自認資歷年長,自然不能與在座小毛頭一樣喜形於色,也是輕撫自己鼠鬚,緩緩點頭。   「趁此大捷,我大清勇士需鼓起餘勇,繼續南下,再揮師山東,攻破濟南!」   多爾袞的話又讓眾人興高采烈。   隨後多爾袞的話讓眾人安靜下來:「可慮的是,明國兵部尚書盧象升,已經領軍南下。同樣明國監軍高起潛,也率領數萬關寧大軍,集於真定府城。」   「高起潛不足為慮,不過盧象升頗為善戰,麾下更有明將王斗……」   堂內一片寂靜無聲,王斗連連打破八旗滿洲鑲白旗與鑲紅旗,更有八旗蒙古二旗,打得諸旗筋斷骨折,元氣大傷,也讓余旗心寒。便是上月盧象升與王斗領軍前往高陽時,連多爾袞都不敢觸其鋒芒,主動避開。 第252章 王斗此人必除   一片安靜中,八旗滿洲鑲白旗饒余貝勒阿巴泰忽然站起身來,對多爾袞,岳托等人道:「奉命大將軍,揚武大將軍,諸位王爺。盧象升,王斗等明國軍隊南下,末將認為必須極為重視!」   他正色道:「末將更認為,此二者必除,否則我大清勇士飽掠所得,恐難以運送出關。」   鑲白旗旗主多鐸也是道:「饒余貝勒所言極為有理,盧象升,王斗等部到了真定,料想很快南下,他們虎視在側,亦步亦趨的跟隨,什麼時候奮起一擊,這情況……實是堪憂。」   多鐸以前對大明軍隊不屑一顧,不過定州大敗後,到現在他仍是心有餘悸。對王斗等宣大軍隊的重視,比起阿巴泰來,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八旗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也道:「饒余貝勒與豫親王所言在理,那王斗部火器犀利,驍勇敢戰。他部下步卒多悍勇,敢於堂堂對決。盧象升,楊國柱等人便倚仗他的勢頭。楊國柱,虎大威等明國總兵麾下多騎卒,彪捷輕靈不輸我軍,王斗部也有倚仗。他們步騎結合,可正面對決,又可遠擊……望眼明國上下,便是宣大部對我軍威脅最大。」   八旗蒙古正紅旗旗主恩格圖與鑲紅旗旗主布顏代均道:「如杜王爺,豫親王所言,那明國王斗部非同小可,現在他們南下,我等需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   多爾袞急招各旗主議事,便是杜度、恩格圖、布顏代等人遠在通州,也是急急趕來。說起王鬥,三旗旗主在通州與之交過手,自然是慘痛記憶在心頭。   各人你一言我一語,都認為盧象升,王斗等人南下,需慎重以待。聽他們這樣說,就算餘者各旗沒有與盧象升、王斗等人交過手。但有這八旗滿洲與八旗蒙古四旗的前車之鑒,他們不小心也得小心。   岳托歎道:「自崇德元年來,雖有饒余貝勒對王斗此人的告誡,我等卻是認識不足,算算前後折損在王斗部下的勇士性命近三千人,這些勇士……」   他搖了搖頭:「都是我等輕敵大意,終釀苦果。」   八旗蒙古正黃旗旗主阿代說道:「比起崇德元年,此次我大清兵雖攻掠順利,不過比起上次戰事,還是艱難許多。現在敢於抵擋襲擊我部的明國軍士越來越多,如果不將王斗部打破,如饒余貝勒所言,末將也擔憂我大清勇士所得,難以運送出關。」   王斗現在可說成為大明軍士武勇精神的象徵,在他連連大捷的鼓舞下,越來越多的明軍敢於出城野戰,阿代等人的擔憂不無道理。如果王斗再取得幾場大捷,此次入關的清兵,有身陷泥潭的憂慮。   多爾袞輕咳一聲,立時眾人都安靜下來。   多爾袞緩緩道:「如諸位旗主所言,明國盧象升,王斗部南下,我等均需慎重。且,王斗此人,本王必除之!」   「如任他坐大,我八旗勇士一旗一旗被他打殘,將士們望風披靡,還何以為戰?」   八旗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顏代唯諾地道:「睿親王所言,是要與明將王斗強攻硬戰?……這,血戰過後,末將恐……」   阿巴泰又是起身,他神情嚴厲,環視眾人道:「眾位旗主,崇德元年時,那王斗只是明國一個小小防守官。當日本貝勒因懼折損數百勇士而城下退兵,未料王斗因此坐大。」   「成為游擊將軍來,我各旗勇士,折損在此人手中己高達兩千餘人。戰後不可避免,那王斗勢力又會高昇,他日他任明國參將,副將,總兵時,與之對陣,我大清勇士還要折損多少?三千,五千,或是一萬?」   「如此下去,我大清國八旗還在嗎?如睿親王所言,再是血戰艱難,王斗也必除之!」   各人都是一片沉默,布顏代也是羞愧地坐了下去,同時心下不滿,他們蒙古人投靠滿洲人,只是因為附翼後可以入關大撈好處,不是為了作炮灰打硬仗而來的。   此戰後,布顏代要好好考慮一下,再依附清國,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雖說皇太極將女兒嫁給他,不過一個滿洲女子比起自己旗中的勇士前途,誰輕誰重,一眼便知。   多爾袞看了布顏代一眼,對杜度與多鐸道:「豫親王、安平貝勒,你二人與王斗此人交過手,你等說說,對陣王斗此人,該如何著手?」   杜度仔細思考一陣,拱手道:「回奉命大將軍,王斗所部,火器極為犀利,加上他們軍紀森嚴,所以他們火器威力可以發揮到最大。末將在通州攻打其車陣時,根本逼不近其部幾十步內,只是白白折損將士。」   他建議:「我大清兵入關來,繳獲明國火炮不少,可以利用繳獲的火炮攻掠王斗陣地。」   他遺憾:「可惜恭順王沒有入關,否則他軍中火銃火炮眾多,當可與王斗部對陣。」   多鐸道:「確實,王斗部火銃極為犀利,他們的火銃,射程遠,威力大。特別戰陣森嚴,他們火銃手可嚴陣待我勇士進入射程後再作戰,我大清的強弓勁箭,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   「除了火銃手,他們的長槍手、刀盾手也極為悍勇,我旗中重甲勇士結陣而戰,根本攻不破他們的戰陣!」   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不服氣地道:「如此說來,那明將王斗便無懈可擊了?我大清兵騎射無雙,就發揮不出我們的優勢?」   「比如騷擾,截斷糧道,如此不行嗎?」   饒余貝勒阿巴泰道:「盧象升等人頗為持重,軍中糧草,都攜帶身旁,糧道根本無從斷起。就算他們軍中只能攜帶一個月的糧草,可歎我大清兵現在兵分數路,反被他們各個擊破,我等掠獲所得,源源不斷作為他們軍中糧草供應。」   「定州之戰便是如此,我鑲白旗大軍,辛辛苦苦,從定州等地掠獲了大批糧草輜重,最後反成他們的繳獲戰利品。至於騷擾,盧象升軍中萬人,大部分為騎卒,糧草攜帶身旁,又從何騷擾起?我八旗騎士,根本發揮不出所長。」   眾人都是一片沉默,良久,多爾袞若有所思道:「看來與王斗部作戰,只能盡量避開其正面鋒芒,攻掠其友軍兩翼。最後防效太祖高皇帝渾河之戰,多用戰車火炮,以十倍兵力源源不絕攻打,如此方有勝算。」   他決心己下,環視各人道:「王斗此人必除,宜早不宜晚,本大將軍決意,南下大軍盡數會合,選一適當時機,地勢。以數萬精兵,雷霆之勢,將盧象升,王斗諸部一鼓而滅,諸位王爺有何高見?」   他雙目炯炯,只是掃視各人。   杜度,阿巴泰,多鐸等人都是站起身來,慷慨激昂,贊同奉命大將軍的看法。反正以後攻打王鬥,主力不可能是他們,何樂而不為?八旗蒙古各旗主作為新附軍炮灰,這等戰略戰術大事,自然沒有他們插口的餘地。   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有些猶豫,不過見多爾袞目光掃來,他還是起身贊同。   或許是因為父兄的悲劇命運,所以濟爾哈朗平日處事極為小心,更似乎給人一種軟弱聽話的感覺。面對咄咄逼人,權力慾越來越強的多爾袞,他總是選擇服從。   皇太極早搶得了八旗滿洲的兩黃旗,還讓自己兒子豪格擔任正藍旗旗主之位,此時父子二人正領兵在山海關外牽致,並未入關。看入關的幾個旗主都贊同自己的意見,多爾袞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最後問揚武大將軍岳托道:「揚武大將軍意下如何?」   見多爾袞如此獨斷專行,事情都決定了再聽自己的意見,岳托有些不悅。   此時岳托身為揚武大將軍,掌管入寇的清兵右翼兵馬。不過數年前,因為在皇太極面前的驕慢無禮,岳托被奪去了貝勒之位,降為貝子,還罰銀五千兩。雖年前皇太極又恢復了他的貝勒之位,不過岳托還是穩重了許多,頗有喜怒不形於色的味道。   面對咄咄逼人的多爾袞,他也不願正面交鋒,惡化二者的關係。加上他岳托身為貝勒,爵位低了多爾袞二等,此次入寇的清兵人馬,事實上以多爾袞為尊。   岳托心中不悅,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緩緩道:「奉命大將軍所言極有道理,王斗此人可謂為我大清國心腹之患,除去此人,宜早不宜晚,本大將軍也是贊同!」   ……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初三日,真定府,宣大營地內。   近午,整個營地又是騷動起來,在各營哨探的傳聞下,無數的軍士高聲叫道:「運糧的兄弟回來了。」   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也是驚動,從營外看去,果然蕭條的曠野中,密密麻麻的車輛騾馬,頂著寒風,正往營地這邊而來。盧象升撫掌大喜:「太好了,有了這些糧草,軍中將士,便沒有饑寒之憂了。」   從行唐縣到真定府不過八、九十里,各人估計運糧大軍兩日內就可回來,沒想到花了三日時間。可能途中有所波折,不過總算順利。眾人迎出營外,很快的,滿滿載運糧草的車輛騾馬便絡繹前來。   看隨行載運的糧草,王斗說的四千石根本沒有問題,盧象升滿面笑容,只是以寵溺的目光看著王鬥。虎大威,楊國柱等人滿臉喜悅,看向王斗的眼中都滿是讚賞感激。   從王斗領軍到昌平後,眾人承王斗的情真是太多了。   終於,滾滾的輜重車輛到了營外,整個營地一片歡騰。所有人的都是眉歡眼笑,看那些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輜兵們將裝滿糧食的車輛浩浩蕩蕩趕入營內,有了這些糧草,至少這一個月中,軍中便不愁吃喝了。   出外押運糧草的鍾調陽,李光衡,陳安,郭英賢等人下了馬匹,大步過來向盧象升,王斗等人覆命。王斗看鍾調陽幾人短短兩、三日之中,臉上便被寒風吹開一道道口子,有些人盔甲上似有刀痕箭傷,大冷的天氣,出門在外,實是辛苦。   看他們樣子,似乎與清兵作過戰,不過他們精神都很好,便是各營輜兵輔兵們,也是個個精神抖擻,滿臉歡笑。   盧象升親自攙扶起他們,歎道:「諸位將軍辛苦了,路途可是順利?」   此次運糧雖以鍾調陽軍職為低,但糧是王斗儲藏的,所以各將中,隱隱以鍾調陽為首,他高聲道:「回督臣話,末將等一路順利,只是到了新樂地界,遇到一股奴賊騷擾,耽擱了一些時辰。」   郭英賢裂著嘴笑道:「哈哈,一千多個韃子兵,披甲兵數百,也想騷擾我們的運糧車隊?老郭與李將軍,陳將軍他們一陣好殺,這一千多個韃子兵,便跑得遠遠的,再也不敢過來。」   眾人都是笑起來,雖有這個小插曲,不過此次運糧還算順利,盧象升吩咐各將趕快進營歇息。不過他隨後看到鍾調陽,李光衡的保安州軍士後面還卓立著數百人,不由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王斗此時也看到鍾調陽身後,站著一個俊朗非常的年輕將官,一身精鐵盔甲披在身上,繫著大紅披風,肅立寒風中一動不動,顯得英武無比。這將官王斗認識,卻是當日自己親自接見過的高尋,在韓朝部下任乙總丙隊的隊官。   王斗早從韓朝那得知,真定府行唐縣境內的糧寨中,韓朝令自己麾下隊官高尋留守,還從流民中挑選了三百個青壯歸他統管訓練。此次留守任務完成,高尋便領自己幾百兵,與鍾調陽一起,前來與王斗大軍會合了。   此時王斗看高尋身後近四百人,以隊為列,個個排列得整整齊齊,他們三隊長槍兵,兩隊火銃兵,雖說盔甲不足,但至少軍容隊列嚴整,很多人臉上頗有彪悍之氣。   王斗不由緩緩點頭,他們中的隊官甲長之人,自然是以原來隊中老兵充任,不過短短幾個月中,原來的青壯新兵,能訓練到現在這個樣子,足可見高尋之才。 第253章 巨鹿   在王斗召高尋前來說話時,高尋滿臉激動之色,他大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朗聲向王斗拜倒:「末將保安州甲部乙總丙隊隊官高尋,見過將軍。」   他身後所有軍壯,全部拜倒。這些軍壯除了原來保安州的老兵外,餘者各人,早在行唐縣糧寨聽多了老兵們對保安州游擊將軍王斗的崇譽,也知道自己的妻小就是送於這位將軍治下,此時得以拜見,個個都是激動。   一干小軍中,那楊姓男子楊時啟也是隨同拜下,這幾個月中,他早對高尋敬若神明,真心崇拜。此時見這位在行唐境內呼風喚雨的人物,在那位將軍面前卻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不由暗暗瞠舌。   他偷偷打量王鬥,這位眾人口中耳熟能詳的大人物很年輕,還不到三十,高大的身軀上披著一副精良無比的盔甲,每一片都閃閃發亮,竟是一套非常罕見的鋼甲。他繫著披風大氅,腰佩一把黑金色的利劍,臉上雖帶著和藹的笑容,舉手投足間卻極有一股威嚴氣度,讓人油然心折拜服。   伴在他身後頂盔披甲的各將,也個個威武,身上儘是精良的鐵甲,繫著大紅披風,神情威嚴氣派。這些人簇擁著王鬥,更如眾星捧月一般。   楊時啟此時已是聽聞,游擊將軍連戰大捷後,得到皇帝通傳三軍的嘉獎,身上那副盔甲寶劍,就是皇帝御賜之物。想到這裡,楊時啟狠狠地看了一眼王斗身上的盔甲,不由自主地嚥了一口口水。同時又心下興奮,跟在這樣的將軍麾下,將來建功立業,只是等閒。   王斗微笑地扶起高尋:「高管隊辛苦了,起來吧。」   高尋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高聲道:「末將不辛苦,末將謝過將軍。」   站起身來,又是立得筆直。   甲葉鏘鏘作響,他身後所有軍壯,齊聲道:「謝將軍。」   也全部站起身來,仍是個個整齊肅立。   盧象升眼前一亮,這數百軍壯,儘是好漢,還操持這麼嚴整,還有那個俊朗的將官,長身玉立,堪稱傑出之材。   他問王斗道:「王將軍,這些軍士是?」   王斗微笑道:「回督臣,末將在真定府儲糧後,便留守一隊軍士駐守,又選了幾百個流民操練……這位便是留守的隊官高尋。」   「高尋,快快見過盧督臣,還有楊軍門。」   高尋大喜,游擊將軍如此抬愛,竟給自己引見盧督臣與楊總兵,他大步上前,沉穩地拜見二人。   盧象升非常歡喜,讓高尋起來後,他上下打量,歎道:「真是一條好漢。」   又看了看那四百肅立的軍壯,讚道:「儘是好兵。」   雖不知他們戰技如何,僅憑這軍容,經過幾次血戰後,想必就可誕生出諸多合格彪悍的軍士。   隨後他疑惑地看了王斗一眼:「這位壯士,只是管隊之職?」   王斗微笑道:「等高管隊立下軍功後,末將便會給他提一提。」   盧象升無語地搖了搖頭,楊國柱,虎大威等人眼中都露出暴殄天物的神情。高尋這樣的人材,放到各人軍中,至少都是把總,千總之類的軍職,在王斗軍中,只是一個小小的管隊。   同樣各人又感慨,王斗謀劃如此之深,不但未卜先知似的到處儲糧,及時彌補軍中糧草不足。麾下人材還如此之多,區區一個管隊,竟可操練出如此嚴整的軍士,窺一斑可見全豹,這王斗勢力掩藏之深……   ……   眾人歡喜地進營,有了糧草,將士們沒有憂慮,就可以安心殺敵了。這些糧草又是宣府鎮游擊將軍王斗儲藏運輸前來,各營將士除了感慨感激之外,對王斗的種種不可思議之處,也是好一番議論。   糧草分配由盧象升主持,王斗沒有異議。分完糧草已是正午,飢腸轆轆的各將便在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內用膳,糧草充足,戰情理想,眾人都是好一片歡騰。   用過午膳後,王斗回到自己營地,高尋等四百新來軍士,早由營部輜重官鍾調陽安排妥當,還為他們分下了新的盔甲帳篷。連戰大捷後,王斗從清兵手上繳獲的各樣盔甲達三千副,還有各樣帳篷輜重也是眾多。   所以這幾隊新軍,每一甲至少都分到一頂帳篷,每人或鐵甲,或鑲嵌鐵葉的棉甲,都各有盔甲到手。分到帳篷盔甲,這些新軍們都是歡喜,個個愛不釋手。當然了,由於王斗軍中已經有好幾百人身披繳獲的敵軍盔甲,外人若不看他們旗號,恐怕會將他們誤認為韃子兵。大敵當前,王斗也顧不上這麼多,有盔甲披總比沒有盔甲好。   新軍到後,接下來,便要面臨殘酷的戰事,雖說這些行唐境內新軍訓練好後,也由高尋領著參加過幾場剿匪之戰,不過接下來面對如狼似虎的韃子兵,很多人還是心下不禁惴惴。不過軍中有這麼多百戰百勝的老兵兄弟在,看他們個個對韃子不屑一顧的樣子,各人內心也總算安穩一些。   王斗讓高尋暫時歸自己中軍直領,將他營地安頓好後,又招高尋前來自己中軍大帳中說話。   「韓千總令末將留守時,曾留下繳獲刀槍數百把,火銃一百門,子藥若干,又言末將可取用庫中糧米五百石。有了這些糧草器械,末將便在行唐寨中操練留守的三百青壯,幸不辱命,將他們操持有些樣子。」   高尋繼續恭敬道:「操練數月後,末將便領新軍在行唐,靈壽,新樂,曲陽等地剿滅匪賊,打破了幾個寨子,將食用的糧米補足。總算不會誤了將軍的大事。」   王斗聽得不住點頭,可以看出,高尋是個人材,麾下幾百將士,被他操整得井井有條。這些練好的新軍,再與清兵打個幾仗後,他的部下許多人中,就可以成為合格的軍士。   此次出戰來,自己部下損失不少,前後共有兩百多人傷亡,幸好有源源不斷的兵力補充,自己部下才得以保持出兵前的編制完整。現在有了高尋的加入,麾下將士,不減反增。   他沉吟半晌,說道:「你部下軍士中,拿出一隊的人補充到各部中去,餘下的人,便算為一總。」   他看著高尋道:「你總中的鎮撫官與撫慰官本將相繼任用,高尋你暫時為該總的試把總,仍歸於韓朝千總麾下。總下所有的隊官,也皆為試職,待立了軍功後,本將再將你等由副轉正。」   保安州軍中一總有四隊,三總為一部,高尋新總設立後,韓朝麾下,便有四個把總了。現在保安州編練新軍不少,或許戰後回去,很多千總的麾下,都要添設新把總了。   聽了王斗的話,高尋抑止不住內心的激動,他朗聲說道:「末將謝過將軍厚愛,末將一定盡心戮力,以報答將軍的大恩大德。」   說到這裡,他又是重重叩頭,熱淚不可抑止地流下來。   帳人各人神情各異,很多人都在感慨高尋的官運。   王鬥將高尋扶起後,高尋恭敬退下,站在大帳右側的最下首去。他知道舜鄉軍中竟爭激烈,陞遷頗難,自己才來舜鄉軍不久就得以高昇試把總之位,肯定很多人心下嫉妒。不比中軍部的李光衡,他的女婿是千總韓仲,本身又是保安州世襲百戶,加上訓練騎卒得力,他任把總沒人會說什麼,不過自己……   高尋暗暗發誓,自己一定會努力作戰,多立軍功,堵住各人悠悠之口。他會讓所有人知道,自己任把總是實至名歸。他表面鎮定,心下卻是一陣陣激動,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   宣大營中運來大批糧草,人叫馬嘶,瞞不過相隔不遠的關寧營地,更瞞不過真定城中的高起潛等人。   「什麼,盧象升營中運來大批的糧草?」   高起潛猛地站起身來,直直瞪著眼前稟報的人。   那人道:「回總監,奴才的消息千真萬確。他們運載糧草的車輛騾馬眾多,奴才等粗粗估計,他們運來的糧草高達數千石,估算連盧象升營中所餘,那些糧草足供他們食用一個多月。」   高起潛不可相信:「他們哪買來的糧?」   他很清楚,保定府與真定府各官吏揣摩到楊閣老與自己的意思,都是拒絕向盧象升所部供糧。各府道的庫糧盡被徵用,統一由高起潛調配,連各城中商行米鋪同樣如此。大城如此,各城外鄉鎮各堡,這兵荒馬亂的人煙蕭條不用說,高起潛料定盧象升便是有銀子,也買不到糧草,沒想到……   那人道:「回總監,盧象升他們的糧草卻不是買的,而是從行唐方向運來,奴才等探聞,似乎宣府鎮的游擊將軍王鬥,很早就儲藏了一批糧在那裡。」   高起潛臉上陰晴不定:「王斗……」   ……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初四日,在真定府百姓的歡送下,盧象升領宣大將士誓師南下,一萬餘將士浩浩蕩蕩,途經欒城,趙州,寧晉,隆平等地。所遇清兵,無不避其鋒芒,沿途有攻掠城池的清人,同樣在得到軍情幾日前主動退讓閃開。盧象升,王斗等部一路南行,沿途竟無一戰,那些清國軍隊,直有望風披靡的味道。   初五日時,高起潛也領大軍南下,他們卻是從西南向的贊皇、高邑、臨城等地南行,同樣沒有遇到任何抵擋。所有清兵佔據的城池,全部放棄了。關寧大軍順利收復多座城池,高起潛洋洋得意,連連向京師報捷。   王鬥心中卻是湧起不安的感覺,那些清兵,不會那麼畏怯不堪戰。   初八日,宣大軍隊進入巨鹿,王斗無限感慨湧上心頭,巨鹿……   當日近午,一萬大軍路過巨鹿縣,那縣城早被清兵燒光了,空無一人,殘破無比。城內所有水井,也盡數堵塞,根本不能歇息紮營。大軍再往南行了數里,在曠野中要停下來生火造飯,略作歇息時,王斗接到幾批夜不收的哨探情報。   看完手中情報,王鬥神情凝重,他匆匆趕到盧象升身旁:「督臣,有沒有感覺到,近日我大軍周旁窺探的奴賊越來越多?我們不能再往南而行了。」 第254章 防線   在盧象升身旁,楊國柱,虎大威,張巖,王斗等人聚成一堆,王斗手中拿著一張簡易的巨鹿周邊地形圖。   「哨探所聞,巨鹿之北面,南宮,新河。東面,廣宗,威縣。南面,平鄉,曲周。乃至西面隆平,柏鄉等地都出現大股奴賊。他們意圖很明顯,便是針對我們宣大部而來。」   「巨鹿周邊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敵情洶湧,督臣,楊軍門,虎軍門,張參將,我等要早做計議。」   盧象升心頭一緊,很快鎮定下來,冷笑道:「十月時,本督統率五萬精銳,欲與奴賊主力決戰而不得,如今他們找上門來了。原來這些日奴賊望風而逃是個詭計,也罷,就在這巨鹿之地,與他們決一勝負。」   楊國柱久經軍伍,這些時日宣大軍隊又連戰連捷,雖四面都有清兵,他神情並不緊張,只是沉吟道:「虜賊行軍,疾如驟風急雨,料想這一、二日之內,他們便會合圍上來,我等要選個好地勢,以逸待勞,以免臨敵措手不及。」   虎大威道:「西邊數里便是蒿水河,河水寬闊,足夠全軍飲水。我等可在河邊紮營立寨,豎立堅城。軍中糧草眾多,火器充足,我大軍背水而戰,盡磨虜之銳氣後,高監軍援軍也會到來,如此前後夾擊,我軍勝算極大。」   盧象升等人緩緩點頭,虎大威之言,也說到王斗的心裡去,不愧是久經戰陣的老軍伍,一眼便想出最穩妥的方法。   盧象升下令往西北急行軍,各營士卒雖隱隱聽聞四面有韃子大軍圍上來,不過這些時日宣大軍隊打出銳氣,自信心空前高漲。眾人雖驚不恐,只是有序地往西北而去。   ……   很快,一萬將士便到達蒿水河邊,果然河水寬闊,波濤洶湧。雖沿著河的兩岸,都結有厚厚的冰層。不過河水中心,只有不斷翻滾的冰凌,人馬車輛都無法通行。   一條沙土官道一直通往河的對面去,從官道飛跨河的對岸,架著一座雄壯的石橋,便是當地人稱為蒿水橋的橋樑。舉目望去,兩岸都是一望無際的黃土曠野,除了一些樹木或是極目所見殘破的村莊外,什麼都沒有。   「便在此紮營。」   盧象升雙目深沉,在他的傳令下,宣大各營將士,紛紛從各自的輜重車輛下取出營帳,絡繹不絕地紮起營來。很快,連綿的營地便慢慢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在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內,王斗與宣大各將聚在一起商議軍務,各人各抒己見,關於營寨如何防守,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王斗連戰連捷,又有運糧之恩,在此時的宣大各將中,有著崇高的威望。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游擊將軍,但所有人的,包括盧象升,楊國柱等人在內,都非常重視王斗的意見。   「督臣,諸位軍門,諸位將軍,末將以為,我們營寨四周,盡可設立拒馬、木欄、土牆等物,不過沒必要營地四周都挖上壕溝,把我們自己困在裡面。」   王斗認為,大軍作戰,不能光死守不出擊,可守可攻,方能最大打擊敵方士氣與銳氣。   「末將以為,我軍火炮的所有前方,大可不修土牆,只在火炮前方十數步挖一道丈餘深壕溝便可,讓奴賊衝擊的兵力,直接籠罩在我們的炮火之下。每一門火炮的兩側數十步,可修一座土牆,大半人高,安排密集的火銃兵,可射殺前方奴賊,也可掩護炮手作戰。」   對這些火銃兵的防線,王斗也有妙法,不是在營寨前方挖出一道深深壕溝圍住自己,而是在前方六十步,剛好在自己火銃有效打擊範圍之內,敵方弓箭殺傷力之外,連挖幾道深深的壕溝。   挖出的泥土,就在壕溝前砌成小牆,牆不高,半人或是小半人高。清兵騎兵或是步兵遇到這些壕溝矮牆,可以阻礙他們前進的步伐,又讓他們無法藏身掩護。   當然,每段壕溝之間,都會留出一道道十幾步,二十幾步的空位,方便清兵們的衝鋒,也直接造成他們的衝鋒兵力擁擠,己方也可利用有限的兵力,給敵人造成最大的火力殺傷。   這之間的土牆空段,木柵戰車什麼都不設,只各設立佛狼機火炮,虎蹲炮一門,兩旁又有密密麻麻的火銃兵掩護。戰時策略,佛狼機火炮先開炮,接著是虎蹲炮,如果這一波敵軍還不崩潰,再用火銃。   這之間只架兩門炮,移動方便,營內的軍士出擊也方便,可以讓他們從壕溝間的空位不斷進行反衝鋒。   「待奴每一波攻勢氣餒後,我宣大騎卒或是步卒,便從這些空隙出擊,挫奴之氣焰。」   「如此可守可攻,督臣,諸位將軍,我們軍中糧草充足,子藥眾多,士氣高漲。利用我們軍中火器的優勢,就在蒿水河邊,將奴賊數萬大軍的血,全部流光!」   說到這裡,王斗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這聲巨響,將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嚇了一跳,他們從王斗的構想中回醒過來,各人暗暗呼了口氣,心中都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狠,好辣!任誰遇到王斗這樣的對手,都會深深心寒,幸好他是大明將官!」   盧象升欣慰地看了王斗一眼,王斗的謀劃可說盡善盡美,將己方的長處發揮到最高點。王斗已經說明通州之戰的經過,各人都深深相信,有王斗部火炮與火銃的協助,營寨的防守,可說萬無一失。   不過隨後王斗又說了一句:「當然,孤立無援乃軍中大忌,幸好高監軍他們已領數萬大軍南下,我們可向他求援,等敵之銳氣盡挫後,高監軍的數萬關寧大軍,可給敵之雷霆一擊,或許,此次入寇的奴賊,可一鼓而平。」   歷史上在巨鹿圍住盧象升的清兵有三萬人,不知這次會來多少,王斗有寡不敵眾的憂慮。他在保安州雖有五千新軍,不過那些新兵蛋子從沒打過硬仗,連匪都沒有剿過,他們大部前來,只是添亂罷了。加上從保安州到巨鹿有千里之遠,路途莫測,糧草供給也非常困難,所以從保安州發援兵的念頭被王斗生生打散,只能指望高起潛了。   歷史上高起潛見死不救,不過這次與歷史不同,有宣大軍隊一萬人堅守,並不需要高起潛等人打什麼硬仗,只需他們在清兵精疲力竭的時候發起一擊,或許就可以全滅崇禎十一年這次入關的所有清兵。   這種天大的功勞,這麼巨大的誘惑,他應該會來吧。   ……   盧象升也是皺眉沉吟,情報傳來,高起潛已經領軍到了任縣,離巨鹿與雞澤都不遠。想起自己與高起潛過往的經歷,高起潛會不會來,盧象升心裡也沒什麼把握。   不過國戰當頭,又有一鼓而平奴賊的良機,高監軍應該會拋棄二人之間的狹隙,率領關寧援軍前來。想到這裡,盧象升寫了一封親筆書信,派了幾個護衛,騎坐快馬,讓軍中贊畫楊廷麟親自前往任縣。   王斗的謀劃可說沒有任何問題,盧象升帳中的參謀贊畫們,已經將各將商定的防線圖形畫了出來。   仍是王斗守營寨正面,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守左翼,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守右翼,王斗麾下的佛狼機火炮,援助兩翼一部分。盧象升為中軍,麾下近千人,加上宣府參將張巖兩千人,充任各營援軍預備隊,又兼守蒿水橋。不過各人都認為,清兵應該會玩圍三闕一的老把戲,蒿水橋這一帶,不足為慮。   商議完畢,眾人出了盧象升的中軍大帳,這時王斗營中的夜不收百總溫達興卻是匆匆而來,他雙目紅腫,神情極為悲通。在王斗印象中,這個硬漢向以凶神惡煞,或以暴虐的目面示人,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   王鬥心中湧起不妙的感覺,沉聲道:「溫百總,是什麼事?」   溫達興單膝下跪,向王斗遞上一封情報:「夜不收隊官李有德,傳回了重要情報。」   隨後他低聲道:「李隊官途中遭到大股奴賊哨探攻擊,李隊官掩護隊中軍士回營,他自己卻是力戰而死,為國捐軀了。」   王斗呆了一呆,問道:「他的遺體……」   溫達興聲音低沉:「回來的夜不收兄弟稱,李隊官被敵圍困,引爆了隨身攜帶的手雷,與敵同歸於盡。他的遺體,卻是收不回來……」   王斗無力地閉上眼睛,這是自己軍中戰死的第一個隊官級將士,還是軍中最精銳的夜不收隊官,損失可謂極大。王斗周邊的楊國柱,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等人都是安慰地拍了拍王斗的肩膀。   盧象升此時也出了帳外,王斗與溫達興的問答,他都聽到耳中,他長長地歎息:「勇士征戰沙場,馬革裹屍,這些大好的兒郎,本督戰後定要向朝廷上書,為他們請恤嘉獎。」   王斗定了定神,對溫達興溫言道:「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溫達興拱了拱手,無聲地退下。   走了幾步後,他的眼淚不可克制地滾滾而下。   王斗看了看手中的情報,將情報轉於了盧象升手中,盧象升看後哼道:「巨鹿北面,有奴正白旗大部逼來。東面,有奴正紅旗大部逼來。南面,有奴鑲藍旗大部,又有餘者奴旗,八旗蒙古諸旗。看來他們志在必得,要將我們宣大軍士一網打盡。」   他喝道:「傳本督將令,各營將士,加緊修築營防!」 第255章 合圍   盧象升軍令傳下後,眾軍一起動手,就地挖壕修牆。   首先的,繞著營地外圍一百幾十步,先挖壕溝,壕溝挖起的土,就地砌成土牆。如王斗所說的,主牆大半人高,可以掩護火銃手,弓箭手射擊便可。密密麻麻的軍士們還去河裡挑水,澆在土牆上,使之成為極為堅硬的冰牆。   寒風刺骨,很多軍士的手都是凍得青腫,嘴唇臉蛋,也是高高腫起,鎬子用力揮在凍得堅硬的土地上,只能擊出一道淺淺的坑洞。幸好紮營之地靠近河邊,像如此堅硬的地面還是較少,挖壕修牆較為順利。   雖然天氣惡劣,眾軍士還是幹得熱火朝天,或許是因為大敵將要來臨,又或許是盧象升等高級將領親自激勵。盧象升不顧楊國柱,王斗等人的勸阻,親自舞動鎬子刨土,就算一雙手被凍裂了,凍得青紫了,還是奮力不休。   他麻衣孝服的極為顯眼,對軍心士氣的激勵驚人的大。在他的帶動下,王鬥,楊國柱,虎大威,張巖等人同樣找來了鋤頭,隨在盧象升身旁奮力挖坑。有將官們的帶領,全軍士氣高昂,在上萬將士的努力下,只到了下午,相關的壕溝土牆設施便成。   有如平地起了一座巨城,如眾將原先所規劃,一條已是結冰的半人高土牆圍繞營地三面。   土牆之間,留出許多空位,或放置火炮,或供營內軍士出擊。土牆的前方,同樣挖了諸多不連貫的壕溝,挖出的泥土,同樣砌成半人高或是小半人高的小牆,用水澆上,使之堅硬無比。   王斗防守的正面土牆最長,考慮到戰事可能不是一日兩日,需要持久耐性,他只暫時佈置了韓仲一個千總防守,餘者各人作為預備隊。   現在王斗軍隊中,一個千總兵額一千二百二十五人,不過內中有一個七十人的千總炮隊,一個一百三十六人的千總輜重隊。部中還有夜不收十一人,部中各官及護衛、旗手、鼓手、醫士、匠工等數十人。   營部又有自己直領的夜不收兩隊,營部輜重隊三百人,營部炮隊一百五十餘人,營部各官護衛等近二百人。還有騎兵隊四百人,相關騎兵輔兵二百人。現在更多了高尋領來的一總兵力三百多人。   不論是千總部下,還是營部輜重隊,那些輜兵們,同樣配製火銃可以作戰,每個騎兵及相關的輔兵們,同樣配製火銃。還有營內餘者各人,那些人雖可作戰,不過不到最後關頭,王斗當然不會讓他們上。   王斗防守的土牆雖長,但由於前方壕溝有諸多障礙物,清兵可供衝擊通過的地方不多,王斗認為光憑韓仲部下幾百火銃兵,幾百長槍兵,已經足以應付。就算清兵的攻勢增強,自己慢慢添加援兵便可。   在王斗的正面,佈置了趙瑄的營部炮隊,共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三十門虎蹲炮,火力空前。餘者的兩個千總炮隊,各佛狼機中型火炮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十門,虎蹲炮十五門。全部支持到楊國柱與虎大威的兩翼中去。他們的騎兵營只各攜帶了三十門的虎蹲炮,火力方面,有所薄弱。   盧象升的督標營五門紅夷大炮,暫時也佈置在王斗的正面。其實這些火炮,都是可以快速移動,哪一面需要火力支持,就可以快速推到哪一面去。現在宣大各營同心協力,倒也不分彼此。   ……   除了營地外圍一百幾十步外,圍繞眾軍帳篷外二十步,同樣砌了一道結冰的半人高土牆。土牆間同樣留了諸多空處,放置火炮等物,只是沒有再挖壕溝,作為宣大軍的第二道內圍防線。   在盧象升的中軍營帳周邊,則是在要緊處擺上王斗帶來的三百八十輛戰車,每輛戰車右邊的轅條上,也插上了防護的挨牌。作為最後的防線。在這裡面的帳篷內,生了眾多的爐火,還有準備大量的熱水等物,作為傷員的救護之地。很多重要的物質,也儲存在這裡。   如此安排,可說是井井有條,防線呈立體化,這都是出自王斗的構想,讓盧象升等人歎為觀止。而王斗軍中隨行的醫士最多,他們在王天學的帶領下,個個精神抖擻,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到傷亡的救護準備工作去。   經過全軍努力,蒿水橋邊防禦體系宣告完成,盧象升,王斗等人巡視後,都極為滿意。   王斗更有信心,如果仍按歷史上清兵來了三萬人。他們硬攻的話,宣大軍中糧草火藥足以支撐一個月。如果他們強硬攻打一個月,幾萬清兵的血,將在蒿水河邊流光。   如此,就算不要高起潛的雷霆一擊,入關的清兵精銳盡失,八旗也算毀了,未來的歷史也將改變。   王斗也仔細看了楊國柱與虎大威的防務,他們的騎兵營,除了一千輔兵多著冷兵器外,餘者騎兵火器隊與殺手隊各一半,火器隊中使用三眼銃較多,他們鳥銃的質量不知道怎麼樣。看他們軍士信心百倍的樣子,而且有自己千總炮隊的支持,中軍部還有大量的援兵,應該可以守住兩翼。   就算他們火力不足,王斗也可以考慮調自己一部分火銃兵過去支援。   第二道內圍防線正面上,那輛高高的望桿車已是豎立,一個旗手站在刁斗上眺望,周邊十幾里內的敵情都可看在眼中。在望桿車不遠,王斗原本的指揮戰車元戎車也是立在不遠,幾米高的檯面,車的四周還有護欄挨牌,用來指揮作戰再好不過。   此車暫時歸盧象升使用,這裡離前方土牆一百幾十步遠,什麼清兵的利箭也不可能射到。更不要說前方作戰又在幾十步外,離得更遠了。除非,他們有火炮。不過火炮在幾百步外射擊,那麼遠的距離,想打中一座戰車,也是非常渺茫的事。   由於元戎車歸盧象升使用,王斗只好在自己防線後面粗粗砌一個幾米高的土堆高台,用來指揮前線的作戰。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清兵來臨了。   不過不論是望桿車上的旗手,還是四處散開的夜不收們,暫時都沒接到有清兵大部來臨的消息。   勞累了一個下午,眾人也是疲倦,盧象升下令全軍生火造飯,很快防線營帳各處炊煙裊裊,歡聲笑語不斷響起。軍中糧草充足,還有大量的馬肉乾肉等,臨戰關頭,自然是讓大伙放開肚皮吃。   大冷的天氣,又是勞累過後,吃著熱呼呼的米飯肉塊肉湯,眾軍都是精神起來,喧嘩聲一陣陣的響起。   在王斗的中軍大帳內,他同樣招呼各軍官們聚餐,幾張矮几拼成一張大桌,桌上爐火中燒著幾鍋沸滾的馬肉。那馬肉切得很薄,加點老薑加點鹽,熱呼呼的燙著嘴吃,非常美味。   十幾個千總,把總,還有百總溫達興,王斗親將謝一科等人圍成一圈。各軍官都是吃得大呼小叫,你爭我奪的。眾人的頭盔都是取下,隆冬時節,很多人竟吃得滿頭滿臉的汗。   陣陣狂笑不斷從帳內響起,此時卻是韓仲與楊通鬥嘴,韓仲大笑道:「老楊這傢伙,有眼不識泰山,當年在火路墩時,老鐘頭要讓將軍去耕田。將軍是什麼人物?當然不肯了!老楊不知趣,還要在旁多嘴。這不,生生被將軍打落了門牙,要不是楊大嫂子勸阻哀求,恐怕今日老楊就坐不到這裡了。」   他得意地道:「哪像我老韓,當日就是機靈,早看出將軍不是非凡人物,立生報效之心,所以現在成了千總。老楊啊,這察氣觀色方面,你可要向我老韓多多學習。」   在王斗的宴席中,向來沒有什麼等級尊卑之分,楊通與韓仲當年也是一個火路墩的兄弟。   聽韓仲這樣說,楊通不甘示弱,得意地笑道:「將軍這一拳打得親切,我是疼在嘴裡,暖在心裡……這就叫不打不相識,英雄惜英雄,在座諸位,也不是誰都能讓將軍打落門牙的,不是?」   楊通裂了裂嘴,果然兩顆門牙不見,還兀自得意洋洋。   看他樣子,眾人又是一陣狂笑。   楊通與韓仲這種鬥嘴常有,二人也很樂意在眾人面前透落當年自己與王斗在火路墩之事,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說實在,韓朝,韓仲,楊通,齊天良,高史銀等人當年與王斗在火路墩關係,常常讓軍中各將官嫉妒。   因著這關係,各人只要不犯什麼大的錯誤,在王斗身旁地位便穩如泰山,這是餘者各人所沒有的優勢。   看著這二人,王斗微笑地搖了搖頭,這兩個活寶。不過說實在,王斗也很珍惜當年自己與韓仲等人的舊識關係,這種患難與共的記憶真的很珍貴。   眾人中,高尋坐在桌旁右首最末,他不時陪著眾人大笑,韓仲,楊通往日與王斗的關係,也讓他極為羨慕。這是游擊將軍最核心的圈子,或許自己要極力努力,才可以融合這個圈子去。   ……   就在帳中等人歡暢大叫時,忽聽外面傳來了手銃的示警鳴響,立時眾人都是靜了下來,從對方的眼神中,各人都看到一個信號:「韃子兵來了。」   王斗等人出了大帳,來到外圍防線空地中。隨著手銃的示警鳴響不斷,宣大各營將士都是驚動,陸續有將官軍士出帳而來。盧象升,楊國柱等人也是驚動,都是出帳前來。   一批批的明軍夜不收狂奔回來,接著望桿刁斗上的旗手也是傳來旗號,營地的四面八方,都有發現大股的清軍騎兵。   接著大地隱隱顫動,最後更是劇烈抖動起來,似乎同一時間的,四面的天邊盡頭,都探出了如洋一般的旗號。數不盡的清軍騎士狂奔而來,黑壓壓無邊無沿,他們放馬狂跑,鐵蹄的聲音震得各人內心隱隱顫動。   看那飄舞的旗海,無邊無際的戰馬,王斗長吸了一口氣。看這架式,來臨巨鹿的清兵,比歷史上只多不少,他們來了多少人?不會入關的清兵全部集到這吧? 第256章 滿江紅   大地似乎一直在抖動,望眼周邊如海一般圍上來的清兵浪潮,宣大將士都是臉有驚容:「這韃子兵,也來得太多了吧?」   盧象升,王斗等人也是神情凝重,奴賊勢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好在大軍已經作好萬全準備,奴賊上來,眾人安心作戰便是。   蹄聲不知響了多久,慢慢才弱下來,那騰起的大股煙塵也飛散開去,露出周邊密密層層各色旗號,還有身著各樣盔甲的清兵騎士。他們聚在數里外,密密麻麻,不知將宣大營地圍了多少重。   在營地正前方幾里外,這裡豎立著多桿巨大織金龍纛,其中一桿龍纛下面,清國正白旗固山額真,睿親王,奉命大將軍多爾袞正騎在一匹神駿的戰馬上對宣大營地眺望。   他在身旁身後,圍滿了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各旗的旗主,還有各旗中的貝勒王爺。眾人依自己旗色,身上盔甲也有所不同,或全白,或鑲白,或全紅,或鑲紅,但無一不是甲冑精良,胯下馬匹也是神駿無比。   多爾袞眺望良久,若有所思地道:「他們紮營防範好快,該部明軍果然是只勁敵!」   在他身旁不遠,八旗蒙古正白旗旗主伊拜叫道:「奉命大將軍,要不要讓各旗勇士先發起一波攻擊,挫其銳氣?」   多爾袞搖頭道:「不可輕敵,待我六萬大軍聚齊,糧草,輜重,火炮,戰車,還有擄來的明國百姓到達後,再源源不斷的攻打,不給其喘息機會。現在傳本大將軍之令,各旗勇士就地安營紮寨,營地務必牢固,做好萬全防備!」   在多爾袞的傳令下,宣大營地四周的清兵就地挖掘立寨,慢慢的,連綿的營地出現在宣大軍士的眼前,似乎從任何一個方向看去,都是一眼看不到邊際的清軍帳篷,各色各樣的旗海飄揚。   望桿車上的旗手不斷傳來旗號,清軍營帳,以東面十里外的漳水河邊為多,還有緊靠宣大營地蒿水河的上流與下流也有不少,只有西面蒿水河對岸那邊的營地似乎會少一些。   宣大軍士靜靜地注視著清兵紮營,看他們人叫馬嘶的,大隊大隊的輔兵跟役迎著寒風,出外挑水造飯,一片異族的口音喧騰。慢慢夜幕降臨,清軍營地中,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最後匯成一片通明的燈海。加上宣大營地中也是燈火通明,從空中望下去,便如巨鹿周邊出現幾個巨大的不夜城一般。   當夜盧象升又招集各將議事,盧象升極力打氣。議事完後,盧象升又叫住王鬥,讓王斗陪他到處走走。盧象升身旁跟著親將陳安,王斗身旁也只跟了謝一科等幾個親衛,一行人默聲不響,只是在營地周邊到處巡視。   整個宣大營盤已是戒備森嚴,各營巡視的兵丁不斷,口令喝叫聲不斷響起。除此之外,各帳周邊安靜無人,只有帳前星星點點的燈籠火把發出暗淡的光。   宣大營地的外圍防線中,這裡各營也安排了大批的守夜人員,安插在地面的一排排木桿上,掛著層層的燈籠,在寒風中不時抖動,也照亮了周邊的地界。為了防止清兵偷營,除了這些守夜人員與燈籠火把外。圍著宣大營地的三面地面上,還撒滿了密密層層的鐵蒺藜,各要緊地帶,也布上了拒馬。   這個時代想要偷營其實很不容易,夜盲症多不說,冷兵器時代的旌鼓旗號更失去了作用。小股人偷襲還好,大股軍隊偷襲,純屬添亂。所以清兵想偷宣大軍隊的營地極難,與之相同的,宣大軍想要偷襲清軍營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王斗與盧象升來到營地外圍防線,看著對面清軍營地密集的燈海,王鬥心神有點恍惚,似乎有點回到後世,面對城市燈海的感覺。   一行人在營地外圍轉了一圈,最後來到蒿水河邊,對面同樣是清軍營地隱約的燈海,連著天上的繁星,似乎分不清哪個是天,哪個是地。   隆冬的寒夜冰冷徹骨,這河邊風更是大。王斗身上披著盔甲,直有冷到骨子裡去的感覺。有時一股寒風吹來,王斗不由自主全身哆嗦,更不時聽到周邊各人牙齒上下相碰的聲音。   大明的北方,真冷,王斗的靈魂是個南方人,雖這副身體壯健,幾年下來,他還是不怎麼適合北方隆冬的酷寒。   在這河邊黑夜中,盧象升,王斗等人看到一處燒著一堆火,幾個人圍著火堆蹦蹦跳跳,其中一人還不時拋撒紙錢,口中唸唸有詞:「歸來吧,歸來吧……」   盧象升親將陳安大步過去,很快他回來稟報道:「督臣,是家丁營的陳瑛、余貓兒等人為保安州死去的李有德兄弟作法超度,白日時曾有報經督臣許可。」   盧象升點了點頭,眾人靜靜地看著督標營的陳瑛,余貓兒等人蹦蹦跳跳,不可笑,卻是肅穆無比,王斗的眼圈忽然有些濕潤。   不知過了多久,陳瑛等人散去,盧象升披著大氅,只是望著河對面的清營燈海一動不動,良久,他忽然問道:「國勤,本督召你入衛,你後不後悔?」   他雖為王斗親自取了表字,卻很少這樣親熱稱呼他,似乎在人前待他更為嚴厲。突然聽盧象升這種親熱的口氣,王斗怔了一怔,隨後微笑道:「有什麼後悔的,跟隨督臣殺賊,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盧象升輕歎道:「你本可不來的,你在京師東郊,通州之地早有了軍功,前景光明。跟隨在陳督麾下,也不會如眼前這樣陷於重圍,前途莫測!」   王斗朗笑道:「督臣對末將有知遇之恩,援引之情,末將雖個武人,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陷於重圍便陷於重圍吧,正好殺賊殺個痛快!」   盧象升喃喃說了句什麼,歎道:「你雖是武人,卻比大多文人更懂忠義的道理。吾輩飽讀聖賢書,不如你的多了。」   隨後他又說道:「待此戰奴賊退後,本督便要再向皇上上疏,懇請回家丁憂。家嚴去世,為人子女不能伴在身旁守孝,實為大不孝。」   王斗安慰道:「自古忠孝難兩全,督臣不用太自責了。」   盧象升默默點頭,隨後裹緊身上的大氅:「北地還是太冷了,真懷念江南的景致。」   他轉頭對王斗笑了笑:「日後本督回到常州,若國勤你到宜興來,本督定當倒屣相迎。」   王斗笑道:「如此說定了,有機會末將一定上門蹭飯。」   周邊各人都是笑起來,盧象升也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   當晚,王斗睡到三更時,忽然聽到周邊傳來隱隱的篳篥聲,那是清營中傳來的,就如四面楚歌一樣,或許是清兵用來瓦解宣大軍的鬥志。篳篥聲幽然神秘,若隱若現地迴盪在夜空之中。   王斗聽了一會,乾脆坐了起來,他心潮澎湃,明日戰事定是艱難無比,自己苦心孤詣,能改變巨鹿的命運嗎?   往事一幕幕出現在眼前,從舜鄉堡火路墩一直掙扎到現在,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了,王斗歎道:「明日,便決一死戰吧!」   他靜靜想著,不知想了多久,王斗又沉沉睡去。   ……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初九日。   一大早,清營的號角就響個不停,從早到晚,似乎都有大股大股的清軍來到,彙集到昨日來臨的大軍中去。他們在周邊密密紮營,繞著宣大營地附近,圍個裡三重,外三重。   當日還是沒有戰事,不過很明顯的,清兵已經打定一鼓全滅宣大部的主意。情報已經很明顯,宣大營盤的東面,北面,南方,都有大股的清兵聚集,只有河的西面會少一些。   這也不是多爾袞他們疏忽,而是用心更為險惡,利用圍三闕一的戰術,看似給宣大軍隊留一條向西的逃路,讓全軍起求生之心,從而削弱死拼之志。盧象升,王斗等人可以肯定,西面方向肯定有大股伏兵。就算沒有伏兵,只要宣大軍一退逃,全軍毫無鬥志,清兵三路合圍尾追,宣大部能逃生的,肯定十不存一。   這日的一天裡,王斗與盧象升等人都向清營眺望,估算不斷到達的清軍人馬。王斗估計此次圍困的清軍,至少比歷史上多了一倍,王斗冷笑:「要不輕視無比,要不重視過頭,多爾袞等人,有病!」   十二月初十日。   這日陽光明媚,天氣不錯,不過風顯然比昨日更大了一些,寒風不時呼嘯而來,將旌旗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約巳時初刻,清營的號角聲又起,就見各營密密麻麻的人馬出來,最後合成密不通風的一片,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從三面方向,黑壓壓的向宣大營地湧來。   清兵終於要開戰了,所有的人,都是呼了口氣,盧象升來到外圍防線中間,對著營地數面,對所有將士拜了數拜,大聲激勵。他朗聲道:「吾與將士,共受朝廷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   所有人都是歡叫,王斗喝道:「兄弟們,將那些矮矬韃子殺個片甲不留!」   眾人都是大笑,盧象升也一樣笑了起來。   密密槍林豎起,保安州軍中,不知誰率先唱起舜鄉軍軍歌《滿江紅》:「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王斗慷慨激昂的接口:「……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盧象升同樣大聲接口:「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唱的人越來越多,慢慢軍歌匯成雄壯的一片。從盧象升到王鬥,到楊國柱,到郭英賢,到虎大威,到張巖,所有的將士,都在大聲歌唱。這一刻,眾人沒有畏懼,不再害怕。 第257章 血海(上)   明軍雄壯的歌聲遠遠傳揚,那些三面逼來的清兵聽到,很多人都是神情凝重,該部明軍與眾不同,大伙真得小心。   在正面逼來的清軍旗海中,清國奉命大將軍多爾袞與揚武大將軍岳托的織金龍纛在寒風中不住翻騰。跟在二人旗號後面的,除了他們眾多家奴護衛外,又跟著二旗巴牙喇纛章京的龍纛。龍纛後面,一色都是銀光鐵甲,胯乘駿馬的巴牙喇兵。巴牙喇兵的後面,才是二旗密密麻麻的阿禮哈超哈營戰士。   「那些尼堪在唱什麼?」   八旗滿洲正紅旗巴牙喇營牛錄章京譚拜聽到前方甲喇章京布顏圖的嘀咕聲,他冷笑了一聲,布顏圖滿洲大字都不識一個,更不要說聽得懂漢文了。他能得到巴牙喇甲喇章京的位子,所仗不過一身蠻力罷了。   譚拜自小修習漢語,對面的明軍唱什麼,他當然知道。看身旁巴牙喇兵很多人臉上仍露出驕橫的神情,他卻對將要來臨的戰事謹慎非常。對面那股明軍,是自己作戰生涯中最大的勁敵,萬萬不可小視,譚拜暗暗提醒自己。   他永遠忘不了幾日前他率營中巴牙喇兵追逐那明軍夜不收的情形,逼入絕境後,他從容下馬。轉過身來時,手上一顆巨大的手雷正在點燃,手雷爆炸的瞬間,那明軍臉上那種平靜的表情永遠鐫刻在他的心中。   當時撲上去的幾個巴牙喇兵當場被炸死炸傷,橫飛的血肉,落在譚拜的臉上,身上,現在想起來,他還是心有餘悸。   譚拜此人,在歷史上並不是個普通的角色,滿洲塔喇氏,正白旗人,清天聰五年隨從圍困大凌河,祖大壽遣百餘騎突圍而出。譚拜與當時的牛錄章京布顏圖追斬三十餘人,獲馬二十四匹。清天聰八年,授世職牛錄章京。   此後幾年中,譚拜立功甚多,今年這場清兵入寇中,譚拜隨從岳托麾下,入牆子嶺,攻豐潤,還攻破明太監馮永盛諸軍。此後幾年內,譚拜率巴牙喇兵屢次立功,先後擊敗明總督趙光抃、范志完,總兵吳三桂、白廣恩諸軍,以功進三等甲喇章京。順治三年,譚拜擢兵部尚書,從肅親王豪格西討張獻忠,屢破張獻忠兵,順治四年,又調吏部尚書,殲張獻忠。   雖然譚拜現在是八旗滿洲正紅旗巴牙喇營中最慎重,最清醒的一個,不過與大部分滿洲人一樣,他外相並不好,身材不高,不過頗為粗壯,一張嘴,就是滿口的黃牙。   他身上同樣披著精良的水銀鐵甲,策馬隨在潮水般的清軍陣營中,滾滾向對面的明軍營地逼去。   ……   清軍步騎密密層層逼來,黑壓壓的旗號隨風翻滾著,他們越來越近,五里,四里,三里,二里。   二里時,三面潮水般的清軍陣營停了下來,號角聲響起,他們的陣形分開,無數密密麻麻的盾車推了出來。那些盾車中,前面一排排,儘是那種精良的盾車,有車輪,有擋板,裹著厚厚的牛皮,潑上了水。後面的盾車,則用粗木捆紮在一起,成為粗糙的木盾。這種木盾,崇禎九年時,阿巴泰曾在舜鄉堡下使用,未想此時又故伎重演。   密密麻麻的清軍輔兵跟役推著層層的盾車、木盾上來,在他們身後,跟著黑壓壓的弓箭手。隨後又跟著密密層層的各旗重甲,手持大盾,右手上握著粗重的短兵器。最後又是無數胯騎駿馬的清軍馬步甲與巴牙喇兵。   他們三面合圍上來,暫時看不出他們主攻的是哪一面。   宣大軍士嚴陣以待,看那些密密層層的清軍盾車,可以想像等會將有一場惡戰,各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清軍又行了半里,如巨雷般響動,一陣陣炮彈的呼嘯,往清軍營地中而去。這個距離,安排在舜鄉軍防線中督標營的五門紅夷六磅炮已經可以打到,只需高高仰起炮口便可,而且舜鄉軍還專門為這些大炮疊了一個高台。   呼嘯聲中,一個個滾燙的數斤重鐵球砸落,紅夷炮的大彈或是砸進清兵盾車中,或是砸進清軍人群中,在堅硬的地面蹦跳翻滾,直接帶出一條血路。隨炮打出的十幾個小彈更是四下亂竄,一個個清兵慘叫滾倒在地。   清兵的盾車與士兵陣列實是太密集了,想打不中都難。紅夷大炮遠距離密集殺傷效果還是不錯,就是太重了。僅這六磅炮,連炮身在內,火炮全重已經超過了一千斤,長途跋涉較為困難。   督標營那些炮手,在自己炮隊隊官的指揮下,從容不迫地開炮,裝彈。這些炮手平日在督標營精心供養,平日的訓練也是經常進行。雖然他們的發射成果在王斗看來還略不理想,不過不可否認,他們是現在大明軍中有數的精銳之士。   每門炮旁的炮手不斷用視差法估算距離,在他們的報數號令聲中,另一個炮手則不斷用曲柄與螺桿調整著炮口。在他們的瞄準射擊下,一輛輛清軍盾車被打爛,陣列中的清國戰士血肉橫飛。   明軍猛烈的炮火,讓前面而來的清軍陣營中起了一陣陣騷動,似乎身旁的盾車絲毫不能帶給他們安全。不過在各清將的彈壓下,還是冒著炮火不斷前來,很快便進了一里。   王斗有些可惜,其實如果火炮質量過關,每門火炮都有幾個熟練的炮手,那火炮的發射頻率遠高於火銃的射擊。就算舜鄉軍使用定裝紙筒彈藥,他們打了六發子藥,火炮其實可以射擊八發。不過此時的火炮鑄造工藝比起後世還遠遠還不行,火炮射擊幾輪後就得停射散熱,清理炮膛,否則火藥極易自燃。   特別是紅夷大炮,連續發射不得超過三次,每發射四十發後還必須暫停一小時,以使炮管冷卻。各方面操作要求都太高,否則極易造成炸膛事故。   本來清軍進入一里,正是紅夷六磅炮的有效殺傷距離,此時這幾門炮卻是斷斷續續發射,威力大減。   ……   看著仍是密密層層上來的清軍盾車,一直瞪眼瞧著那些紅夷炮手發射的趙瑄臉上露出傲然之色,喝道:「大佛狼機準備!」   在他的喝令下,舜鄉軍防線的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一齊黑壓壓地調起炮口,與此同時,似乎宣大軍三面防線都傳來此起彼落的喝令聲:「火箭準備!」   「放!」   如一聲聲巨雷炸起,宣大營地三面都騰起一股股濃厚的煙霧,鋪天蓋地的火箭呼嘯著,帶著煙火軌跡,有如驟雨疾風般向整個清軍陣地撲去。明軍中精良飛槍、飛刀、飛劍等大火箭,三十發裝,燃後可去三百步。百虎齊奔等大火箭,一百發裝,燃後更可達一里有餘。   作為督標營,還有兩鎮的總兵,楊國柱與虎大威軍中都攜帶大量的火箭,王斗支援了二者大量的火炮。他們同樣支援了王斗大把的飛槍、飛刀、百虎齊奔等大火箭。而且作為三鎮的主官,他們的火箭裝備,不用說,大部精良。   一聲聲炸響如雷,舜鄉軍火銃兵們,多人充當火箭手,他們爬坐在土牆上,一人瞄準,一人點火。每一筒火箭飛射出去,都是三十根,或是一百根箭矢呼嘯而去。   似乎是鋪天蓋地的箭雨籠罩了清軍陣地,科技的力量,是遊牧民族不可想像的,他們或許要數千上萬人齊射,才可造成這樣的箭雨。就算密密疊疊的清軍舉起盾牌,仍不斷有人或馬中箭滾倒在地,更不要說那些推著盾車沒有舉盾的清兵輔兵跟役了。   火箭如雷的發射響中,驚動許多清軍戰馬吃驚跳躍起來。清兵前層那些盾車上,更是如刺蝟般扎滿飛射過來的火箭箭矢。   那些清兵輔兵跟役一片片倒下,許多盾車停止下來,一些輔兵恐懼之下,拔腿就往回跑。這些逃兵無一例外,都被當場斬殺。隨後又有一片的清軍輔兵從陣後上來,補上了這些推車的人手。   「開炮!」   密密層層的清軍盾車冒著炮火,又推近三百步之內,在紅夷六磅炮,飛槍、飛刀火箭等鳴響中,在趙瑄聲嘶力竭的喝令中,舜鄉軍陣前十五門佛狼機火炮一齊開火。同時間的,宣大營地另兩面也傳來了佛狼機火炮的轟鳴齊射聲。   ……   火炮的齊射威力果然是大,十幾個鐵球一齊打出後,王斗又看到對面一片人叫馬嘶,清軍陣地好一陣混亂。   戰果不錯,王斗暗暗點頭,現在自己軍中糧草充足。彈藥方面,就算今日惡戰到晚,火箭至少可以使用五日。火炮彈藥,也可以使用十天、半個月。至於火銃的定裝紙筒彈藥,戰事最激烈,一個火銃兵一天怕也打不到十發。以軍中的定裝紙筒彈藥庫存,打完這次清兵的圍攻,甚至一直打到他們退出關外都沒有問題。   在王斗中軍部不遠的盧象升指揮大營中,盧象升也是頜首讚許。奴賊還沒衝到陣前,僅這數波打擊,就大挫他們銳氣。   「該部明軍,果然是只勁敵!」   兩里外的清軍大陣中,這裡用土堆木料造了一個數米高的巨大高台。高台上,多爾袞與岳托站在織金龍纛下,只是對著陣前眺望。聽著多爾袞若有所思的話,岳托也是同樣點頭:「雖有大量的戰車遮擋,不過勇士們還是傷亡不小,他們的火炮火箭太猛烈了。幸好我們也繳獲了大量的明軍火炮火箭,俘虜了不少明國炮手,正好派上用場!」   他神情振奮:「只要再過數日,我大軍從通州繳獲的那兩門數千斤紅夷大炮就可運到,介時攻破明軍宣大營地,就更有把握了!」   多爾袞緩緩點頭,他傳令部下:「將火炮拉上去,讓勇士們繼續迎上去,接著試探!」   「放!」   面對那些繼續迎上來密密的清軍盾車,趙瑄再次喝令開炮。   舜鄉軍陣前一陣顫動,大股硝煙騰起,十五門佛狼機火炮又是齊轟,震耳欲聾的炮響中,又是幾架清軍盾車被打翻在地,餘者的炮彈,更是跳開一道道血路。   看到舜鄉堡火炮齊射的威力,那繼續指揮自己紅夷六磅炮開炮的督標營炮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正在這時,忽然看到三面圍來的清軍盾車中,閃開一條條通道,接著王斗等人更吃驚地看到,清軍中推出了多門的佛狼機火炮,甚至其中也有紅夷六磅炮,三磅炮。更有眾多的清兵們,同樣舉起密密麻麻的大筒火箭。   清兵中竟然也有火炮火箭,大大出乎宣大軍士的意料之外,很多人都是不知所措。隨後各營將官緊急喝令遮蔽防護。王斗也緊急傳令各土牆後的刀盾兵們,用自己的盾牌去保護那些開炮的炮手們。   清兵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炮響,接著如雷的火箭發射聲響起,一顆顆炮彈,同樣呼嘯往宣大營地中砸來。還有一陣陣箭雨,同樣咆哮而來,眨眼間便到了宣大軍的面前。   舜鄉軍好多個來不及遮掩的炮手,直接被火箭射飛出去。督標營幾個炮手,也同樣被利箭射翻滾倒。一顆顆鐵球,呼嘯地砸在宣大營地中,或打在宣大軍外圍防線中,或直接射進內圍防線帳篷去,打得到處一踏糊塗。   王斗就看到身旁的火銃兵或是長槍兵,不斷被跳躍的炮彈帶中,血肉模糊,斷手斷腿。甚至有一個長槍兵,直接被一顆斜掃的炮彈帶飛去頭顱,無頭的屍身噴出一道道血霧,轟然倒在地上。一炮紅夷炮的炮彈甚至砸到了盧象升的中軍指揮部身旁,將簇擁在他身旁的護衛打開一條血路。   除了這些炮彈,密密麻麻而來的火箭也給宣大軍造成不小的傷亡。火箭直射的威力大,在清軍的射線中,明軍有土牆遮護,內中的情形看得不是很清楚,土牆缺口處那些明軍炮手是個很好的靶子。除了對準這些人直射外,餘者使用火箭的清兵們,則是一個個點燃火箭大筒,抬高仰角,對整個宣大營地進行覆蓋射擊。   密密麻麻的箭雨而來,舜鄉軍長槍兵中,人人身披精良全身鐵甲,箭矢從空中落下,很多人身上都插了好幾箭。這些人還好,箭矢大多破不開他們的鐵甲。不過那些火銃兵們,只是身著胸甲,又沒有盾牌保護,很多人雙臂中箭,悶哼倒下。   舜鄉軍外圍防線中,到處是鮮血,還有傷員們的哀嚎,特別是那些被炮彈掃中的傷者,樣子更是奇慘。很多箭矢甚至落在王斗的身上,他的盔甲上,就插著好幾根。   王斗看得目齜欲裂,清軍這一番打擊,己部損失不少。以舜鄉軍的紀律森嚴,這措手不及下,都不可避免出現一陣陣騷動,想必餘者二面的明軍,傷亡更是巨大。   王斗緊急派人去盧象升的中軍營討要一部分盾牌,給自己沒有接戰的火銃兵遮掩使用。一大片宣大營地核心防線的醫士們,在盾牌兵的重重保護下,也冒著箭雨出來,將那些傷者一個個抬到營地後面去。   王斗更大聲傳令:「炮手,將韃子的火炮打下去!」   「火箭手,將韃子的火箭打下去!」   王斗喝令聲中,火箭陣陣的炸雷聲響,舜鄉軍中充當火箭手的火銃兵們,從土牆的空間中,不停向清軍陣地發射火箭,雙方好一陣對射。   大明內地的火箭畢竟不能與九邊宣大軍中的火箭相比。他們軍中最多只有飛槍、飛刀、飛劍等三十發裝的大火箭,質量上也不能相提並論,特別與三鎮中最精銳的火箭裝備相比。他們很多火箭鳴不響,燃後最多三百步,而且殺傷力就弱小了。   舜鄉軍這邊的百虎齊奔大火箭,每一捆便是一百發裝,射程更遠,威力更強。每一次巨雷炸起,便是一陣陣呼嘯的箭雨而去。加上全軍重視,己方有了防範遮護,這一番對射,定時將那些清軍火箭手壓了下來。   ……   趙瑄憤怒無比,措手不及下,自己的炮手又損失了多個,還好每一門炮身旁,還存有一、二個炮手。他躲在土牆之後,鎮定地估計算對面清軍火炮的方位,快速計算數據距離,在他的傳令下,十五門佛狼機火炮又是一齊調整炮口。   督標營那五門紅夷六磅炮,每門炮身旁同樣存有幾個炮手,在那炮官的喝令下,他們也是快速調整。似乎借鑒了舜鄉軍的齊射心得,該炮隊傳令不得火炮獨自射擊,聽他號令一陣開火。   對面的清軍火炮約有三十門,大部分為佛狼機中型火炮,射程威力與舜鄉軍的佛狼機中型火炮差不多。其中有五門為紅夷三磅炮與三磅炮,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繳獲來的。   在方纔的那次齊射後,那些被俘虜的明軍炮手,又手忙腳亂裝填起彈藥來。這一下子,他們的素質,就與督標營炮手及舜鄉軍炮手區別出來,很顯然的,他們並不能與督標營與舜鄉軍的炮手相比。   這些被俘虜的明軍炮手,他們並不明白土牆後明軍的情況,只是對準營地亂射罷了。又知道先前的炮擊後,對面明軍的炮手肯定瞄上了他們,更是個個神情慌亂,裝填速度更慢。   「放!」   舜鄉軍陣中,五門紅夷六磅炮,十五門佛狼機一齊怒吼,噴出大股硝煙。   這麼長的時間,對面那些被俘虜的明軍炮手卻還沒有裝填好彈藥,一大片鐵球呼嘯砸來,夾著幾十個亂飛的小球,頓時將那些炮手打得血肉橫飛,甚至將那些火炮當場打壞一小半。   身旁那些炮手的慘樣,看得餘下的炮手膽戰心寒,在那些盾車後的清軍威脅下,他們又無奈地裝填射擊。好容易餘下的火炮相繼開火後,卻又是一片炮手的慘叫。   佛狼機這東西,裝添最需慎重,雖後裝填子銃裝填快速,不過母銃對合必須緊密。否則火氣急洩出來,那種滾燙的氣體,輕則將身旁炮手燙成重傷,重則當場死亡。   這些被俘虜的明軍炮手,平日就疏忽訓練,此時心慌意亂下,裝填子銃合格的,更是找不出幾個。多門佛狼機火炮火氣外洩,最正常不過。   那些被燙傷的炮手正滾在地上慘叫,忽然轟的一聲巨響,如平地起了一聲驚雷,周邊一大片的清軍及被俘虜的明軍炮手被炸得血肉橫飛,卻是一門紅夷六磅炮的炮手裝填不合格,心慌之下,填入了太多的火藥。那火炮當場炸膛,炸死了周圍一圈的人,連幾架清軍盾車都被掀翻在地。   清兵那邊的情形,看得舜鄉軍這邊一陣大笑,此時趙瑄等人的火炮又再次裝填好彈藥,二十門火炮再一次齊射,清軍那邊的火炮,徹底地啞了。   巨響聲也驚動了陣後的多爾袞等人,聽聞前方的情形後,多爾袞沉思一會,淡淡道:「那些擄獲的明國炮手不堪用,看來以後要與明軍炮戰銃戰,只得使用恭順王營中的炮手了!」   「不過明國那些火箭還是不錯!」   他傳令清軍盾車繼續迎上去。   ……   三面的清軍盾車密密合圍,一層接一層,不知道他們使用了多少戰車遮掩。二百步了,清軍越來越近,宣大軍中齊射炮擊已是停了下來,趙瑄已經下令軍中所有火炮換上霰彈。   督標營那五門紅夷六磅炮,也同樣換上霰彈。比起佛狼機火炮,他們霰彈裝填八公斤,裝填量更大些。霰彈射程在二百多步。這幾門紅夷六磅炮,已經從高台下推了下來,移動到幾個土牆的空缺處去。   該督標營炮官已經與趙瑄商議好了,等會大伙來一次霰彈齊射,給對面的韃子兵,搞一次狠的。   一百五十步,猛然清軍大陣中,傳來了激昂的戰鼓聲,無數的清兵發出一聲吶喊,轟隆隆推動戰車,旌旗一下子全部高舉,立時黑壓壓如烏雲一片。三面清兵合圍,有如浪濤一般,鋪天蓋地向宣大營地急衝而來。   「兄弟們沉住氣,聽我號令,待韃子兵近些再開炮!」   趙瑄躲藏在土牆後上蹦下跳,一邊緊張地瞪著牆對面的清兵,看他們如海洋一般衝來的戰車旗號。大冷的天氣,他都不由頭上冒汗。   舜鄉堡防線中,土牆空缺處的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還有三十門虎蹲炮,全部炮口放平。各個炮手們,在刀盾兵們盾牌的保護下,也是緊張地看著衝來的清兵們,一邊豎起耳朵,等待著趙瑄的號令。   王斗舜鄉軍的防線雖長,不過只有五條可供清軍衝鋒的十數步寬平坦通道,餘者土牆前面,都是一道道的壕溝及矮牆。這些土牆的缺口,至少都架著一門佛狼機火炮及一門虎蹲炮。正中有兩條略為寬闊的通道上,還架著兩門佛狼機火炮及兩門虎蹲炮。餘者火炮前面,沒有通道,只有幾道深深的壕溝。   守護土牆的韓仲部下數百火銃兵們,他們分為三排,前排火銃兵們,密密層層的將火銃架在土牆上,緊張地看著衝鋒前來的清軍盾車。王斗如此佈置,大多數火銃兵們,都將作為通道兩旁的側射火力。出於右手射擊的習慣,王斗早已下令,等會開戰時,缺口右手旁的火銃兵,一率朝左面射擊。   負責防守的千總韓仲看著牆外清兵衝擊的威勢,也是捏了一把冷汗,他一邊吸氣,一邊來回叫道:「小子們,穩定住了,待炮隊的兄弟開炮後再打!」   眨眼間清兵密密麻麻的戰車衝近一百多步,似乎有一群群清兵弓箭手從戰車後出來,手持繳獲的明軍火箭筒,拿著火摺子,就要對土牆缺口處的炮手點燃射擊。   「開炮!」   趙瑄聲嘶力竭的叫喊中,大地一片顫動,大股大股凌厲的硝煙騰起。震耳欲聾炮響中,舜鄉堡防線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五門紅夷六磅炮一齊開火。   有如刮起一陣巨大的狂風,密密麻麻的鉛丸鐵彈咆哮聲中,幾輛清兵精製的戰車被打得翻滾在地,身後層層跟著的清軍弓手或是輔兵跟役,大片大片被掃倒在地,每個人身上,無不現出密集的血洞。   如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除了這些通道外,餘者清軍戰車推動到土牆前的六、七十步就再也推動不進。在這裡,他們遇到了明軍矮牆壕溝的阻擋。那些清兵弓手,從戰車兩旁閃出,拚命向土牆後的舜鄉軍火銃兵射擊,還有些人不斷鳴響了繳獲來的明軍火箭。   密密層層身披重甲的清軍刀盾手,從矮牆後沖跳而去,無一不是掉落矮牆後深深的壕溝之內,裡面尖銳的木刺,立時將他們刺成肉串。由於宣大軍進行戰場遮蔽,清兵靠近不了防線,對明軍佈置瞭解不多。誰知道矮牆後面還有一道深深的壕溝?   這種矮牆壕溝,壕溝還好填,土牆想跨越則極難,特別是馬匹更難,這種連續跨欄可說是高難度動作。便是想將矮牆挖開,這種堅硬無比的土牆,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量。或許可以燒熱水化開,不過顯然的,對面明軍不會讓他們氣定神閒地燒開水。   一波波衝來的清兵實在太多,很快的,他們就將前面一道壕溝快填滿了,內中的人不用說,全部被踏成肉泥。   幾道壕溝不斷滾落填上摔滾的清兵。這些拚命爬牆越溝的清軍重甲,一個個被舜鄉堡火銃兵打死在土牆前面。他們滾熱的鮮血流出來,在幾道矮牆之間,形成一塊血肉之地。 第258章 血海(下)   似乎洶湧的海浪遇到堅硬的礁石,從空中看下去,密密層層而來的清兵都被阻礙在舜鄉軍那條長長的土牆壕溝前面。在這土牆方圓,密佈了濃密的硝煙,火銃陣陣轟鳴,火炮震耳欲聾的聲音不斷響起。   舜鄉軍陣前只有五條較寬較為平坦的通道,這幾條通道上,擠滿了人……一股股的清軍重甲舉著盾牌衝來,他們最大的敵人,首先是土牆缺口處不知什麼時候開炮的佛狼機火炮與紅夷六磅炮,那是最大的惡夢。   隨後是火銃,還是從右面側射過來的,他們有重甲,有大盾,但是,擋不住那些明軍火銃手的重彈。密集的人群,幾十步的距離,那些明軍火銃手似乎不用怎麼瞄準,只要開銃,就有一個清兵重甲身上冒出大團血霧,踉蹌摔倒在地。   還好明軍右擊的火銃,正好是清軍的左手。各人緊緊握著大盾,擋住自己身體。雖然這大盾不能給各人提供多少保護,但至少提供一些心理安慰。不過,土牆每道缺口的左手側,至少有一大排的明軍火銃兵對他們身體露出的空位上射擊。他們還兼顧對土牆前方爬牆越壕而來的清軍發動攻擊。   每條通道十幾步,就算清兵擠得再密,每一排衝上來的人,只能二、三十人,後面一排排跟上來的人,就算再著急,也擠不上來,除非前方的人死了……清軍雖有優勢的兵力,但根本就展不開。   這狹窄的通道上,擠著這些人,要面對明軍佛狼機火炮不定時的齊轟,還要面對明軍數十把的火銃,還有虎蹲炮……   他們冒死衝近二、三十步後,突然便是虎蹲炮一聲巨響,衝在最前的幾個人,直接被打飛出去,隨後跟上的人,也無不是血肉模糊,血流披注。又或許的,再衝幾步,明軍的佛狼機炮或紅夷大炮忽然霰彈響起,這些擁擠衝來的清兵們,便直接被打通一條血肉胡同。   舜鄉軍陣地中,正面兩條通道最為寬闊,各寬二十五步,算成後世的米,約近四十米。   在這兩條通道上,趁土牆缺口處的明軍火炮剛剛齊射完成。該處指揮作戰的正白旗一個甲喇章京喝令大批的輔兵跟役推著約十輛的精製戰車,前方五輛,後方五輛。每輛戰車的後面,跟著大群的清軍弓手及重甲。   他們要趕在明軍火炮再一次射擊前衝過通道,所以人人吶喊衝鋒,那些推車的輔兵們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戰車推得飛快。各輛戰車的旁邊,那些弓手持強弓利箭,不斷地對土牆後的舜鄉軍火銃手壓制。   雙方好一陣互射,那些清兵弓手果然厲害,他們衝近四、五十步後,很多舜鄉軍只露上半身或是一個頭,而且例次與清兵作戰,他們也懂得如何躲避利箭,保護自己。不過還是許多軍士面門或是雙目中箭,慘叫著再也不出來。   但土牆後面還是不斷有明軍火銃打來,戰車越是推近,火力越是兇猛,似乎他們增加了援兵。他們火銃從側面射來,不斷有沒防護措施的推車輔兵及弓手被打翻在地,使他們的車推得越來越慢,加上地上殘留前波衝鋒清軍的屍體,更是阻礙了他們的推進。   一個不留意,時間已經過去好久,他們都沒注意到,前方的舜鄉軍火炮又再次裝填好了彈藥。由於這個通道寬闊,所以舜鄉軍佈置了兩門佛狼機火炮,兩門虎蹲炮,什麼時候又推過來一門紅夷六磅炮,全部裝填上霰彈。   三十步,那些戰車還在努力前進,那些清軍弓手也忙於與舜鄉軍對射,卻不料霹靂響動,而且連響數下,震得人的耳朵似乎都聾了。接著大片的彈雨鋪天蓋地而來,那股衝擊波,當場多輛戰車殘破翻倒,十輛戰車後面的清兵們,也滾落了一大片。地上一堆人淒厲的長嚎中,餘下的人連滾帶爬的逃了回去。   ……   圍攻的清兵還是太多,通道只有五條,好像堰塞湖要尋找出口,餘者的人,迫不及待從第一道矮牆處跳進去。矮牆不起眼,卻想不到後面有壕溝,從舜鄉軍土牆後看過去,密密麻麻爬牆跳牆的人,好多已經摔進壕溝內了。   一個不留神,下面已經有多人墊底掙扎,特別那些被尖銳木刺刺成肉串的清兵,更是捂著透體而出的木刺,發出陣陣不似人聲的嚎叫。後來的人,雖大多不會再被尖銳的木刺刺傷,不過他們身披沉重的甲冑,摔進壕溝裡,想踩著自己旗中戰士的屍體,或是不理身下沒死戰士的大叫爬出壕溝來,可不是容易的事。   壕溝挺深的,似乎兩面還潑了水,非常滑溜。最初死去那些人的鮮血,已經在酷寒的天氣中快速結冷,更增加壕面的溜滑,想爬出來很難。各人還要小心頭上有人再摔下來,壓在自己身上。   而且壕溝矮牆不止一道,就算他們努力,吃力地爬出壕溝,迎面又是一道矮牆,再是壕溝,再摔進去,吃力地爬出來,迎面還是矮牆,又是壕溝……該死的明人,在這裡至少挖了七、八道壕溝,砌了七、八道矮牆,幾乎每隔十步,就有一道壕溝矮牆。而且距離計算得很刁,便是奮力一跳,從矮牆後蹦過去,十有八九,還是會摔落在壕溝之內。   那些重甲兵連爬數道壕溝矮牆,就算不死,也個個累得氣喘吁吁,況且,明軍也不會從容不迫任他們爬牆……   土牆後黑壓壓的銃口不斷冒出火光,一個個正在氣喘吁吁爬牆的正白旗清軍重甲,就被彈丸打翻在地。他們發出各異的嚎叫,或沉重地摔進身前的壕溝內,或是向後摔倒在堅硬的地面上。   這些人多半一時不死,很多人拚命掙扎,大聲痛叫,或有極為悍勇之人,捂著自己傷口,提著兵器,再次跌跌撞撞撲來。最後他們終於無力,或再滾進前面壕溝內不動,或撲倒矮牆空地上死去,偶爾身體抽搐一下。   ……   「啪啪啪啪!」   一陣火銃的轟鳴,在土牆後面舜鄉軍火銃手的歡呼怪叫中,又有一片的清兵重甲被打翻在矮牆各間。這樣射擊太妙了,那些爬牆跳壕的清兵根本毫無反擊之力,現在又沒箭矢射來,各個火銃兵氣定神閒,就像在打靶子一樣。   這些清兵重甲個個提著大盾,還有沉重的兵器,就是身上沒有步弓箭矢。因為進攻前清兵大部認為重甲兵身後有大批弓手掩護,他們沒有必要攜帶箭矢。事到臨頭,各人才發現錯了。   不比攻打高高的城池,後面的弓手可以向上隨意射箭,掩護己方戰士前進,不過前方明軍的土牆……   土牆只有明軍大半人高,清兵大多矮壯,牆高約與清兵個子相等。不計摔落壕溝中的清軍,此時各道矮牆之間的平地上,已經佈滿了爬牆過去的清軍重甲們,阻擋住了後面清軍弓手的視線。   他們根本看不到幾十步外土牆後面明軍的情況,只看到前方旗中戰士密密麻麻的身體人頭。在這後面射箭,絲毫射不到明軍頭上,百分百會射到自己人身上。   第一道矮牆盾車旁似乎有一個清軍弓手太著急了,拿著一個繳獲來的明軍火箭筒,對著前方就是打出一捆火箭,幾十根箭矢呼嘯而去,結果射翻了前方爬牆的一批清軍重甲,沒想到死在自己人手中,他們死不瞑目地撲倒在地。該弓手張目結舌的同時,也被身旁督戰的一個正白旗牛錄章京憤怒地砍翻在地。   「舒坦,舒坦……」   從土牆後看過去,前方視線一目瞭然,那些半人高的矮牆,還有深深的壕溝,只會阻礙清軍行進,卻絲毫影響不了韓仲麾下火銃兵們的視線。他們一排接一排上前,各人仔細瞄準各道矮牆間密密麻麻,但又移動緩慢的清軍重甲兵。   找到各自目標後,各人確定瞄準,扣動板機,很少有人打不中的。   「打靶啊!」   各個火銃兵歡笑著,一排排上前射擊後,退下,裝填好定裝紙筒彈藥,然後又上前。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響了好幾次,土牆後騰出一道道硝煙,匯成濃密的一片,隨後快速被呼嘯的寒風吹淡。不知不覺間,韓仲麾下,連輜兵在內的四百多個火銃兵,已經打了四輪的火銃,打了一千幾百發彈藥,平均每人打了三、四發。   此時的各道矮牆之間的平地,不計掉落壕溝內死去或是沒死的清軍重甲,短短時間內,已經橫七豎八躺滿了密集的清軍屍體,那些死去的人,無不是神情各異,或睜大眼睛,或滿臉不甘,或眼中深深的恐懼與不可思議。   腥紅的血觸目驚心,各人體內滾熱的鮮血淙淙流出,溫暖了乾燥冰冷的大地,然後流出的鮮血匯進各道壕溝之內,迅速結冰,增加了各處的滑溜。諸多沒死的清軍傷員,厲聲嚎叫,到處掙扎爬動著,身受彈丸重傷,又是隆冬的酷寒天氣,更增加了他們的痛苦。   終於,那些清軍回醒過來,他們不再凶神惡煞地吶喊爬牆前行,而是驚叫著往回跑去。有道是前進容易後退難,他們又需爬過幾道壕溝矮牆才能回去,很多人慌不擇路,摔滾進壕溝內半天爬不出來。   舜鄉軍對他們後背好一陣射擊,讓這些逃跑回去的人十不存一。   ……   盧象升歎為觀止,他站在高高的元戎車上,舜鄉軍防線的情形一目瞭然,舜鄉軍火炮齊射的威力讓他大開眼界。更讓盧象升難忘的是這種矮牆壕溝的防禦工事。   看似簡陋矮小,卻發揮難以想像的威力。潮水般撲來的清兵似乎只是來送死,連他們最具威脅力的弓箭手也絲毫發揮不出來。如此工事,真不知道王斗腦子是怎麼想出來的。   他的中軍親將陳安在旁歎道:「王將軍,真乃奇才,如此防線……」   他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   沖在最後面幾道矮牆,但逃跑時處於最前方的各旗重甲們逃回自己盾車後面後,個個仍是雙目發直,心有餘悸。幸好有那些衝在最前面的戰士墊背,他們才能逃回來。   太可怕了,明軍這種防線,真是惡魔才能想出的方法。各旗各強悍的勇士,個個無奈地成為了他們的靶子,光挨打不能還手,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太讓人心顫了,而且明軍的火銃也太厲害了,什麼重甲也擋不住,以後就是打死,各人也不會再去衝擊這種矮牆壕溝了。   堰塞湖的洩洪缺口又終於堵住,除了舜鄉軍刻意留出來的幾條通道外,餘者進攻矮牆壕溝的清軍,在身後火銃的歡送下,都是密密麻麻的艱難逃回,間中還不斷的仆倒滾落。   終於,他們逃回後,似乎要出先前那口悶氣與恐懼,這些重甲們狂呼大叫著,喝令盾車後的弓箭手們出去射箭。   箭矢呼嘯,好大一片箭雨沖土牆後的舜鄉軍而去,同時一聲聲巨雷炸響,許多清軍弓手們鳴響了從明國各州縣中繳獲的大筒火箭。對這些清軍的箭矢,土牆後的舜鄉軍都是躲藏得好好的,他射任他射。   反正那些韃子兵再衝過來,各道矮牆壕溝間,又佈滿他們密集的身影,有這些人遮蔽,後面那些韃子弓箭手失去效用,各人又可以從容不迫地打靶了。   箭矢躍過土牆,不斷射落舜鄉軍外圍防線中,這些清軍弓手射出的箭矢,這六、七十步遠,早失去了威力。就算從空中落下,王斗軍中鐵甲長槍兵有全甲保護,火銃兵們,或躲藏在土牆後,或豎起宣大營地支援的盾牌,也是渾然無事。至於那些火箭,一射幾百步,從空中穿過舜鄉軍的防線,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王斗站在土台上,身旁的護衛們,用盾牌為他抵擋空中密密落下的箭矢。   看那些用盾牌遮蔽的火銃兵們,王斗暗想,看來給火銃手們只配胸甲,還是有所不足。戰後回保安州後,還是給火銃手們配上全甲。自己輜重部中有多副繳獲的清兵盔甲,等今日戰事結束後,多找些鐵甲,鎖子甲出來,給火銃兵們再披上,減少他們的傷亡。   「痛快,痛快……」   舜鄉軍正面的防線已經安靜不少,在營地西面河邊,防守蒿水橋的督標營戰士警惕地看著橋對面的清軍,他們仍是沒有絲毫動靜。不過宣大營地餘者楊國柱與虎大威防守的兩翼仍是戰事激烈。   從空中望下去,喊聲如雷,密密麻麻的清軍正如潮水般衝擊兩翼的土牆與矮牆壕溝。土牆的後面,冒出了一陣陣火銃與火炮的響聲,大股大股的煙霧騰起。   在宣府鎮總兵楊國柱防守的左翼,土牆後面,密密麻麻佈滿了正兵營中的火器隊戰士。楊國柱的正兵營戰兵兩千,其中一個千總的火器手,一個千總的殺手隊。似乎此時大明軍中預留預備隊的觀念不強,楊國柱的火器隊千餘人全部押上,不過他們分為五列不斷射擊。餘下一個千總的冷兵器手,全部佈陣火器手身後,隨時支援拚殺。   作為正兵營戰士,他們還全是騎兵,所以楊國柱軍中人人有甲,不是鐵甲就是棉甲,他們的甲上塗漆,一片火紅顏色。很多人鐵盔上還有翎羽,寒風中一片揚動。   激戰中,各個戰士早忘了徹寒的天氣,只是大聲吶喊撕殺著,一陣一陣鳥銃或是三眼銃的鳴響。   楊國柱的軍中,有鳥銃三百餘桿,餘下的都是三眼銃。沒辦法,除了王斗軍中,各營的鳥銃普遍存在容易炸膛,寒風天氣難以點燃發射的毛病。最重要的是,鳥銃比三眼銃貴多了,買一桿鳥銃,可以買好幾桿三眼銃了。   不比王斗軍中所有的火器都是自己打製,楊國柱等人的鳥銃與三眼銃大多是向工部與各庫房的太監們採購,買一桿火器可以買好幾把刀槍了。火藥等也貴,用完還要購買,所以比起火器,加上糟糕的質量,此時大明各營軍中,都普遍願意使用冷兵器。   不過楊國柱的麾下畢竟是正兵營,所以火器化程度還是非常高,達到一半。因為性價比原因,營中三眼銃比鳥銃多也可以理解了。   在楊國柱防守的土牆防線,潮水般衝來的清軍同樣遇到與舜鄉軍相同的問題。各道矮牆壕溝處爬牆過來的清軍重甲,遮擋住了後面清軍弓手的視線,讓這些火器手,可以從容不迫地射擊。   密密層層的三眼銃架在土牆上,正兵營的三眼銃手一手拿著火煤,一邊瞄準射擊。他們將火煤往銃後面的藥眼上一點,轟的一聲巨響,就是一道火光射出。火煤再一點,又是一聲巨響,發射速度非常快。甚至有的三眼銃藥鍋共享,點燃後三根銃管的彈藥會同時射出。   三眼銃有效射程三十步,就算這些爬牆過來的清兵身著重甲,幾步,十幾步內,三眼銃仍然可以打破他們的甲冑,讓他們一個個翻滾在地,像打靶子一樣毫無危險。   平時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可以殺死的一個韃子兵,眼下卻這麼輕易一個個倒在自己眼前,各人的歡呼怪叫聲不斷響起。   密集的銃聲與硝煙中,楊國柱身披鐵甲,繫著大紅披風,親自領著自己大群家丁到處巡視,看到潮水般的清兵受阻自己土牆之前,他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歎道:「從來沒有打過這麼痛快的仗,真想不到這矮牆壕溝有如此威力!」   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也是在旁裂著嘴笑著,此時眾人站在土牆之後,王斗支援的溫方亮麾下炮隊隊官正下令一次齊射。   在楊國柱等人視線中,右邊不遠一條通道上,一門佛狼機中型火炮與一門虎蹲炮相繼開火,打得那些衝來的清軍哭爹喊娘,留下一片殘肢後,餘下的人,連滾帶爬跑了回去。   郭英賢吸著氣道:「好厲害的火炮!」   楊國柱對舜鄉軍的火炮齊射威力也是暗暗吃驚,幸好王斗支援了他這些火炮,才將那些清兵勞勞擋在通道外。不過很快後,眾人又發現一群手持重盾的清兵重甲瘋狂衝了上來。   此時楊國柱陣中的火炮連續打了幾輪,需停下來稍事散熱,清理炮膛。土牆兩旁的鳥銃手與三眼銃手拚命向這群清軍射擊,卻不能擋住他們前進的腳步,很快他們就要衝進土牆內。   郭英賢喜道:「好傢伙,終於上來了!」   他高聲對楊國柱請命道:「軍門,末將願帶麾下將士,將這些奴賊盡數趕出牆外!」   楊國柱看著自己愛將,也是高聲道:「好,郭將軍你便率幾隊家丁,將這些衝進的奴賊,殺個片甲不留!」   郭英賢領命,提了自己的長柄大刀,召了幾隊的家丁,威風凜凜地咆哮道:「將士們,隨我殺奴!」   ……   舜鄉軍陣地前,那些吶喊射箭的清軍弓手都是喪氣地停了下來,土牆後的明軍頭都不冒,他們就是射了再多的箭,也是浪費自己的體力與箭矢。不知不覺的,各人都是停了下來,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些進攻通道的清兵也早已停止下來,或各人躲在戰車後,退得遠遠的,或向通道兩旁盡量避開。通道缺口處的明軍火炮與土牆兩側的火銃太犀利了,他們連沖了四、五次都被打了回來。   正面明軍只有五條通道,每條長六、七十步,寬十餘步。此時各條通道上,到處是殘破的戰車,還有被火炮打得破爛的己方勇士屍體,遍地的斷肢斷腿,還有各人流出的腸子,處處腥紅的血跡讓人心驚。   在各條通道上,還有許多身受重傷的清兵傷員躺在地上呻吟,卻沒人敢上前救護他們。這些人痛苦地躺在地上等死,隨風傳來他們一陣陣無助的哀求與呻吟聲。   清軍步騎還是密密層層地圍在舜鄉軍陣地前,不過他們都是一片安靜,各人只聞己方旗號隨風翻滾的聲音。還有兩翼不時傳來的喝殺聲與火銃火炮聲響。   陣陣硝煙與嗆人的血腥味傳來,在嚴寒的冬日分外刺鼻。寒風也呼嘯起來,很多清兵全身哆嗦起來,或許是恐懼,又或許是激戰下體力消耗極大的原因。   他們面面相覷,前面的明軍陣地便如刺蝟一般,又尖又利,根本無從下手。己方雖有密密麻麻的盾車,卻是派不上什麼用場。初日的進攻便如此,以後還怎麼打?   「這些尼堪,太……太……」   八旗滿洲正紅旗巴牙喇營牛錄章京譚拜,又聽到身旁甲喇章京布顏圖的嘀咕聲,他們這些巴牙喇兵在後面押陣,還沒有接到命令上前作戰。不過各旗勇士的慘樣,也是讓旗中眾巴牙喇兵心寒不已。   怕是再悍勇,面對這樣的明軍陣地,也絲毫派不上用場吧?眼前的明軍陣地,他們的防禦與作戰方式,都大大超出眾人的認知之外,眾人不知道該如何應用,不知如何下手。對未知事物不解,讓他們內心湧起陣陣恐懼,眼前低矮的明軍防線,在眾人眼中,忽然變得固若金湯起來,似乎永遠不能打破一樣。   正在舜鄉軍陣外清兵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大陣多爾袞那邊傳來尖利的鳴金收兵聲音。頓時那些清兵們鬆了口氣,推著戰車,三面都有如潮水般的退下去。   看他們敗退,明軍陣地中爆發出一片歡呼,李光衡站在王斗身旁興奮地道:「將軍,要不要末將領麾下騎士,前往追擊衝殺一番?」   王斗微笑道:「他們只是初次試探,還沒有力竭,不到出擊的時候!」   在全軍歡呼聲中,盧象升也是哈哈大笑前來,在王鬥,楊國柱等諸位將官的伴隨下,視察了宣大營地三面。   眾人就見圍著土牆矮牆周邊,到處是清軍鐵硬的屍體,還有一片片寒冬中已是凍結的鮮血,血泊中,不時傳來沒死清兵們痛苦的呻吟。那些密密死在壕溝內的清兵們,身上混合著泥土與鮮血,一具具屍體形狀各異,早結成硬硬一團。   各條通道上,更是一片狼藉,斷頭斷腳,殘肢內腸遍地,一不留神就會踩上。這裡一處處血跡更是濃密,讓人望之心驚。更別提那些殘破的戰車與到處丟棄的清軍兵器及旗號了。   看著眼前這一切,眾人都是深深呼了口氣:「慘烈……」 第259章 對策   眾人看向清軍那邊,他們大部退回二里之外,仍是密密層層聚在那邊,戰車旗號陣列森嚴,不攻擊,也不退回營寨內。或許是休整,又或許是商議對策。   此時己近正午,盧象升傳令打掃戰場,中軍部生火造飯,犒勞將士。   密密麻麻的宣大軍士出來打掃戰場,其中也有一些清軍哨騎上來。不過他們畏懼宣大軍的火器,而且宣大軍也有不少騎兵夜不收散在外面,那些清騎似乎不願多事,並不敢靠得太近。   王鬥,楊國柱,虎大威三部軍士,各自打掃自己的陣地,收繳散落地上的清軍兵器旗號,砍下他們首級,剝下他們的盔甲等。經過上午的激戰後,王鬥命令溫方亮的部隊接手韓仲的防線,讓他的部下們出去打掃戰場。   韓仲麾下的將士們,都是帶著勝利的喜悅與自豪,嘻嘻哈哈地打掃起戰場。   「可惜了,好多腦袋打碎了。」   韓仲意氣風發的同時,也不時嘀咕著。   他麾下的將士們,密密麻麻在各矮牆壕溝間搬運清軍屍體,順手給沒死的清軍傷員補上一刀一槍。各矮牆壕溝間的清軍屍體還好,不過幾條通道上許多清軍身體被打得碎爛,包括頭顱在內。   通道上一攤一攤的血肉零件,不能證明那就是清軍腦袋,軍功損失不少,讓韓仲痛心疾首。他在幾個護衛的伴隨下,到處巡視呼喝,讓部下手腳麻利些。   寒意逼人,夾著一股一股股難聞的血腥味,刺鼻的硝煙味還沒完全散去,吸入肺中,讓韓仲連打幾個噴嚏。周邊甲葉鏘鏘聲不斷,雖然天氣極冷,但各軍士呼著濃濃的白氣,還是熱火朝天地忙活著,一邊各人興奮的議論聲傳來。   「韓千總,壕溝內的韃子屍體不好搬啊?」   幾個手腳凍得青腫的軍士向韓仲抱怨道。第一道矮牆壕溝間的清軍屍體填得頗滿,雖然他們的屍體硬挺,又匯合了結冰的鮮血,結成牢固的一團,不過搬運還是容易。   只是餘者幾道壕溝,那高高的壕溝滑溜,下面還有許多尖銳的木刺,跳入壕溝之內,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眾人看各道壕溝間有多具清軍屍體,橫七豎八,死相各異,或被火銃打死,或是摔入壕溝內被刺成肉串。   「笨啊,你們不會找一些長鉤來嗎?再向兄弟部隊借一些鉤鐮槍來。」   韓仲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一邊感慨自己的聰明。   那些軍士回醒過來,七手八腳地去找長鉤了。   王斗在各將官的陪同下,靜靜地站在一條通道上,腳下滿是清兵的內臟與血跡,還有他們一條條散落的大腿小腿,手掌手臂之類的東西。無一例外的,全在酷寒的天氣中凍成硬硬的一塊,混著鮮血,與地面泥土勞勞沾凍在一起。   寒風瑟瑟,王斗站在血肉戰場上一動不動,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有寒風不時撩起他鮮紅的披風大氅。   周邊不時傳來將士們興高采烈的打掃場戰聲音。他們將一具具清軍屍體搬入土牆防線內,所有的兵器旗號皆是收拾,還有各條通道上殘破的戰車也是推入土牆內。   不管怎麼說,這些殘破的戰車,劈來生火取暖也是好的。保持通道順暢,方便那些清兵再次衝鋒也是一個考量。   一具具清軍屍體搬入土牆內,慢慢堆得有如小山一般。   「應該有好幾百顆首級,上千副盔甲……」   王斗聽到身旁各將官的議論聲,他在防線外走了一圈,又回到土牆內。在屍堆的旁邊,鍾調陽輜重隊的輜兵們,不少人拿著短斧,有如屠夫砍豬一樣,將那些清軍的腦袋一顆顆砍下,又剝下他們的盔甲。   營部的鎮撫官員們,則是拿著文冊,登記首級繳獲。   最後統計出來:「將軍,此戰我軍共斬首五百七十五級,盔甲一千餘三十一副……」   畢竟死去的許多清兵都是重甲,他們除有鑲鐵棉甲外,內中多著鎖子甲。這些盔甲雖被火銃火炮打破,不過修補後還是可以使用的。到了現在,王斗已經從清兵手上繳獲了盔甲四千多副。   周邊各人都是眉歡眼笑,特別是韓仲,更是裂開大嘴直笑。區區一戰,又有如此繳獲軍功,真是賺大了。   自己正面防線就斬首這麼多,王斗估計清軍實際傷亡更大,畢竟兩翼的軍隊,也肯定有所收穫。而且遠距離作戰,還有許多被火炮火箭打死打傷的清軍戰士。只是那些傷員屍體,肯定被撤退的清軍搶回去了。   那些繳獲的盔甲兵器,王斗吩咐收入庫房內,同時又對鍾調陽吩咐,將以前修補好的盔甲,選出一部分甲冑出來,給軍中所有的火銃兵們披上,增加他們的防護力。   ……   王斗軍中所有的火銃兵,騎兵,輜重兵,由於披著胸甲,所以可以在外面再穿一件紅棉羊毛大衣。那些身披全甲的長槍兵們,則各人有一件保暖的紅棉羊毛大氅。   或許是因為對韃子盔甲的排斥,又或許激戰時怕誤傷自己人,所以各火銃兵,選擇增加盔甲時,大都選取了鎖子甲。畢竟滿洲軍的盔甲軍服雖沿用明軍式樣略加改良,不過還是有所區別的。特別各旗盔甲外沿鑲嵌的白邊,紅邊,更是韃子兵的醒目標誌。   鎖子甲可以有效的防護弓弩的射擊,還可以防禦揮砍類利器的攻擊,只是防不了利劍長槍猛刺。不過火銃兵們最大的威脅,還是清軍的弓箭,近戰有長槍兵兄弟們保護,不足為慮。   而且披上鎖子甲後,還可以同樣穿上紅棉羊毛大衣,寒冬中保持身體的溫暖。如果披上餘者韃子棉甲,畢竟軍中輜重攜帶的羊毛大氅不多,沒有舜鄉軍自己的標誌,誰知道打紅眼時,軍中兄弟會不會對這些披著韃子盔甲的兄弟大打出手?   軍中各火銃兵興高采烈地領取鎖子甲等盔甲,軍中的傷亡數目也是統計出來,此戰舜鄉軍共傷亡了一百二十多人。大多為箭傷,清軍發射的大片火箭,措手不及下,諸多身著胸甲的火銃兵臂上中箭,這些人多為輕傷。   不過在戰時,清軍戰車猛攻通道,也有十幾個火銃兵面門中箭,傷勢較重。最嚴重的是清軍打來的火炮,有三十多個長槍兵或是火銃兵被跳躍翻滾的炮彈帶中,或當場死亡,或斷手斷腿。   這種嚴寒的天氣,重傷殘肢的人,怕是很多人性命保不住了。王斗領著將官看過傷員逝者後,心情沉痛,等清兵圍攻結束後,不知還要死去多少戰士啊。   炊煙裊裊,各營的輜兵造好了飯菜,大戰過後的宣大防線又是騰起陣陣歡聲笑語,眾人圍著火堆,放開肚皮吃喝起熱呼呼飯菜來,一邊興奮議論著方纔那場戰事。   王斗被召到盧象升的中軍大帳,這裡,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已是到達,各人都是喜形於色,顯然上午那場作戰,各人斬獲不少。一見王斗的面,楊國柱中軍親將郭英賢就叫道:「王將軍,我正兵營斬首二百三十四級,你保安軍中,斬首多少?」   王斗微笑道:「末將斬首五百七十五級。」   郭英賢吸了一口氣,嘟嚕了聲:「好傢伙……」   楊國柱與虎大威也是意味深長地互視一眼。   ……   在帳中,盧象升看著各營匯報上來的戰果,滿臉笑容,防線三面斬獲不少。王斗斬首五百七十五級,楊國柱斬首二百三十四級,虎大威斬首二百一十二級,這裡已經斬首一千餘級,盧象升估計清軍實際的傷亡人數更多。   雖各營合起來也有五百多人的傷亡,其中戰死兩百多人,畢竟在清軍火炮與火箭的打擊下,各營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不過眼下各營有了防護意識,又有牢固的土牆防線陣地,守住陣地完全沒有問題。   各將一邊商議軍務,一邊大口吃喝,其間眾人對王斗的防禦工事讚不絕口。在這種工事下,清軍優勢兵力完全展不開,己方軍士如一面倒的屠殺。今日一開戰就有如此成果,像王斗所說的,將清兵的血在宣大營地前流光,完全可行。   盧象升也對王斗讚許了幾句,接著大聲激勵各將:「今日初戰,奴賊銳氣己失,只要我軍勞勞守住陣地,不消幾日,奴賊大軍就會力竭,消耗怠盡。介時高公公領大軍雷霆一擊,數萬奴兵可一鼓而除,我大明除去此心腹大患,東事無憂矣。」   眾人更是一片歡笑,宴中,王斗趁機向盧象升與各將討要一些面具。其實各頭盔下的鐵製面具向是明軍的制式裝備,各面具貌相猙獰,有如鬼怪。因為王斗認為面具阻礙視線,而且自己麾下火銃兵有了防護箭矢的經驗,所以沒有打制裝備。不過眼下看來,這鐵製面具還是有必要裝備一部分。   對王斗的討要,盧象升與各將都是慷慨,現在大伙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當是同仇敵愾之時。所以王斗拜別出來時,已經要到了共四百副鐵製面具,各營中的後勤將官,很快就會將面具送到王斗軍中。   ……   在此時的清軍大陣中,卻是氣氛沉悶,一片片的清兵生起火堆,悶聲不響的喝水,吃著乾糧。在多爾袞的織金龍纛下,各旗旗主,還有旗中各貝勒等重要人物,都是圍聚他身旁,個個不發一言。   各旗的傷亡已是統計出來,嚇了眾人一跳,今日區區一戰,全旗已是傷亡近達二千人,其中各旗勇士戰死人數,更高達一千多人,這些人中,很多還是各旗的重甲兵,這傷亡真是太大了,怪不得各人心情悲痛,一語不發。   多爾袞臉上沒有表情,在攻打宣大營地各旗主的匯報下,一張粗粗的宣大軍佈防圖已是出現在眾人眼前。看著這張草圖,眾人都是吸了口冷氣,阿巴泰道:「好毒辣的戰陣防線,我敢肯定,這種營寨的防守陣式,定是那明將王斗所想。」   多爾袞道:「經過我軍試探後,明國營大軍的營寨防守已是清楚,三面土牆圍繞,高約一人。有平坦通道五條,餘者都是矮牆壕溝,跨越不易。正面約有大小火炮七十五門,火炮火銃犀利,再觀旗號,料想定是明將王斗防守。兩翼一為明總兵楊國柱,一為明總兵虎大威,各有大小火炮六十門!」   「正面五條通道中,各寬十餘步到二十餘步,前方土牆缺口處,設有大小火炮兩門或是四門。餘者處的火炮,土牆缺口各寬二、三步,炮手可以隨時躲避身旁護牆之內。這些火炮的前面,沒有設立矮牆,只有數道壕溝!」   「除了這些火炮外,余處的土牆前方,便是一道道的矮牆壕溝,明軍設立銃手防護。由於土牆缺口固定,所以他們的火炮也是固定,我軍若要攻擊,便可以從矮牆壕溝處進攻,避開他們的火炮!」   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今日領著自己旗中戰士,還有八旗蒙古正白旗與鑲藍旗進攻虎大威防守的右翼,就算他們沒有遇到正面王斗的強力打擊,但今日攻擊後,還是心有餘悸。   他說道:「奉命大將軍,明軍土牆低矮,我大軍攻打時,後方的箭手根本不能掩護前方勇士們的衝擊。如要強射,只會射到自己戰士的身上!」   多爾袞道:「所以,我們要將土牆後的壕溝填上!」   他沉吟道:「寒冬天氣,那幾道矮牆堅硬如冰,料想挖開極難。不過矮牆不高,只需壕溝填上,我各旗勇士在箭手的支援下,還是可以攻破明軍土牆的。」   眾人心中湧起一股寒意,只怕光填那些壕溝,又不知道要流多少旗中勇士的血。第一道壕溝還好,各旗戰車可以一直推到第一道矮牆前面,各旗輔兵將土袋扔進壕溝內便可,但餘下幾道壕溝……   阿巴泰說道:「我軍中多木盾,那些木盾雖然粗重,但多個勇士合力,還是可以抬過一道道矮牆,一直推進每一道壕溝之前……」   不過說到這裡,他也明白,就算這樣,最終要填上幾道壕溝,不知要付出多少旗中戰士的鮮血。畢竟明軍土牆缺口眾多,土牆後面,還有道道缺口,都會有火力打出。各旗勇士填壕時,不知道要傷亡多少人。   揚武大將軍岳托沉吟了半晌,看著那張宣大軍佈防草圖,說道:「除了五條通道,還有矮牆壕溝外,明軍餘下的缺口火炮前面,只有數道壕溝,填上或為容易。」   多爾袞仔細看了佈防圖半晌,道:「這些火炮前方的通道寬只有數步,只得容兩輛戰車或木盾前行,前方有火炮,兩側有火銃射來。恐勇士傷亡也會不少。」   各人都是沉默下來,半晌,八旗滿洲鑲白旗旗主多鐸叫道:「我們為什麼要與明軍硬拚?我們也可以挖壕,留一部分兵力看守,餘者繼續出去掠獲。或我軍大部圍上他們幾個月,困死,餓死他們!」   多爾袞對弟弟喝道:「愚蠢,如果兵少,如何圍困?王斗等明將的戰力你也領教過,留個一、兩萬人,你以為可以圍住他們?他們要決戰,要突圍,又如何?大軍圍困數月……數萬大軍糧草何來?我軍深入明國境內,不速戰速決,等過數個月,明國皇帝已經調遣他們全國援軍來了,介時我大軍在宣大營地前銳氣盡失,想我八旗勇士盡數留在關內嗎?」   他嚴厲地掃視各人:「有盧象升,王斗在,我八旗大軍就不得順利劫掠,不談他們日後危害,便是此次掠獲所得能否運出關外都不得而知。所以盧象升,王斗必除。但我六萬大軍補給困難,遲則生變,所以只得畢其功於一役,在半月之內,將宣大營地攻下。我軍兵力眾多,只要將壕溝填上,攻入土牆之內,滅除盧象升與王斗等人,只是早晚之事!」   多鐸被多爾袞說得垂頭喪氣,暗暗後悔剛才自己發言。   八旗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顏代忽道:「其實填取明軍幾道壕溝,並不一定要我們勇士上陣,我大軍各處營地,擄獲的明國百姓眾多,可以押解他們上陣填壕!」   多爾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一干烏合之眾,讓他們面對明軍的火炮火銃,如果人少還好應付,若是押上數千、上萬人。那些明國百姓定會潰散,如果他們沖了回來,堵住我們戰士進攻路線不說,還極有可能會衝散我們自己的陣形。若是明軍藉機全力反攻追擊,我大軍恐怕……」   各旗旗主都是看向布顏代,似乎懷疑他的用心,面對各人目光,布顏代只是諾諾稱是。   阿巴泰沉思一會,說道:「或許可以押上一部分明國百姓作為試探,人數千人,看看明軍反應,人少了,我大軍也好控制。」   多爾袞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後厲聲道:「午後我大軍便發起攻擊,佯攻正面,牽制明將王斗兵力,猛攻兩翼,以一波波源源不絕的攻勢,狠狠殺他們銳氣。通州運來的紅夷大炮很快到達,料想用不了幾日,定會攻下明人陣地!」   「我八旗所有勇士,都需奮勇向前,有敢退縮者,定斬不饒!」 第260章 看誰狠!   午飯後,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宣府參將張巖等人援助王斗的鐵製面具已是送到。   一共四百餘副,王斗正好分派給接手防線的溫方亮部火銃兵們。這些火銃兵興致勃勃,拿著鐵製面具左看右看,然後各人戴上。立時王斗面前出現一群閻王殿的惡鬼,他們相互瞪著眼,只有面具後面傳來他們沉悶的嘻哈聲。   眾火銃兵普遍反應戴上面具後看東西不利落,反應遲鈍了許多,不過卻沒人脫下。上午那場戰事,韃子兵專射人面門,兄弟總中多人中箭,那種慘樣,讓他們暗暗心驚。   現在好了,有了鐵製面具,各人頭上八瓣帽兒鐵尖盔(外沿寬闊,有點類似二戰英軍頭盔,具體見劉德華《三國誌之見龍卸甲》中頭盔樣式,與八瓣帽兒鐵尖盔極像。)身上內著鎖子甲,再套上精鐵胸甲,最後穿上保暖的紅棉羊毛大衣,那就萬無一失了。   王斗軍中連輜重兵在內,全軍都有精良盔甲,在大明軍中裝備算是豪華。   到了這個時候,兩里外久久沒有動靜的清軍大部終於有了動靜,號角聲中,他們的戰車旗號又是密密層層推來。三面合圍,黑壓壓的如海洋一般望不到盡頭。   盧象升的中軍部傳出號令,下令全軍防備,王斗的中軍部也是同樣發出號令,立時在土牆後烤火戲鬧的溫方亮部下,迅速列陣整隊,開始激戰前的防務準備。   舜鄉軍訓練嚴格,反應快速,很快的,溫方亮便領軍嚴陣以待。   他麾下三個把總,每個把總兩隊火銃兵,由各總的總副統領。各個把總則領總內長槍兵與刀盾兵,在火銃兵身後押陣防備。三總火銃兵、長槍兵與刀盾兵近千人,密密麻麻的鐵甲戰士列隊土牆之後。   眾軍皆身著紅棉羊毛大衣與紅棉羊毛大氅,一片令人振奮的火紅顏色。   在這些戰士身後,溫方亮領著自己護衛,部中夜不收,鎮撫官員,旗手金鼓戰士,加上千總輜重隊合近二百人,在千總中軍部指揮戰事。他一系列的號令發下去,陣中一片的聲響動靜。   部中鎮撫官員領著各巡視旗們,也是開始巡弋防務。如有各總防線不足,軍士畏怯等情況,鎮撫官都有權當場嚴懲。相關的責任軍官也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各總的總副們不斷發出命令,讓各隊火銃兵檢查自己銃內的子藥裝填情況,除了火繩不點燃外,餘者的火藥,現在就要裝填好。各隊的隊官、隊副們,也是仔細檢查自己隊內軍士情況。   舜鄉軍各樣戰事條例早深入人心,平時訓練嚴格,如此一級壓一級,使得王斗指揮軍隊,如臂使指,得心應手。在他的軍隊中,可說不需要什麼名將,只需按條例穩妥打仗便可。   ……   如上午一樣,當清軍又行了半里後,舜鄉軍防線內的高台上,督標營的五門紅夷六磅炮又是開炮,炮彈的陣陣呼嘯聲而過。   吸取了舜鄉軍火炮的經驗,該炮隊的隊官每次下令自己的幾門火炮齊射。每次五顆大鐵球,幾十顆小鐵彈同時咆哮出去,炮擊的成果比上午更為顯著。直打得清軍陣中一片狼藉,死傷慘重。   清兵有盾車保護,有了上午躲避明軍炮火的經驗,但四下亂飛的鐵球,帶出的血路殘肢,還是造成了他們一陣陣的騷動。   進入一里之內時,宣大營地三面又傳來一聲聲巨雷響動,到處煙霧騰騰。射程可達一里的一窩鋒,百虎齊奔等大火箭,又是呼嘯而去,形成有若鋪天蓋地的箭雨。   不比人力射出的箭矢,大多只有陣中前幾列戰士受到威脅,火箭高飛深入,不論前列後列都不可避。火箭又以亂飛聞名,你不知道它是直飛還是拐彎,又或是從空中而來,方向莫測,人人自危。   而且火箭發射聲如巨雷響動,心理素質差的馬匹往往吃驚跳躍,不願向前。   不過有了上午的經驗,這些攻來的清兵們,每個人身上,手上,都盡量找些防護之物。所以這幾波的火箭射擊,除了驚動許多清軍戰馬外,造成的傷亡卻不怎麼大。   百虎齊奔等大火箭射擊不久,宣大營地又傳來更為猛烈的聲響,那是三面佛狼機火炮,飛槍、飛刀、飛劍等火箭的轟擊發射聲,清軍許多馬匹更是劇烈騷動起來。   頂著宣大軍密集的炮火箭雨,清軍總算推近到三面陣前兩百步左右,就停下來不動。而且他們一波波戰車分得更開,顯然是為了避開土牆後各道缺口處的火炮射擊。   看他們停在那邊久久不動,宣大軍士都是疑惑,王斗站在舜鄉軍中軍部的高台上,也是猜測清兵的用意:「難道……」   很快答案揭曉,清兵陣中傳出一片喧嘩與哭喊,接著大群明人百姓被鞭打驅趕前來。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衣衫襤褸,挑著土擔,抗著泥袋等物,腳步踉蹌。稍一緩慢,她們身後的清兵就是狂鞭抽來,將她們打翻在地。   看她們越來越近,溫方亮部下的火銃兵都是傻了眼,趙瑄也是呆呆地看著那些百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宣大兩翼的防線也是靜了下來,顯然遇到相同的情況。   清兵押解擄獲的百姓攻城,王斗在舜鄉堡曾有遇過,不過眼下情況不同。他將身旁的夜不收百總溫達興召到眼前,低聲吩咐道:「你準備一下,等會率夜不收出擊,多抓一些奴賊回來。」   溫達興沉聲領命,立時吩咐部下夜不收們準備,每人準備好馬匹兵器,備好套馬繩。   隨後王斗匆匆去尋盧象升,卻見盧象升已是匆忙過來,面沉似水。他的身旁,還跟著神色匆匆的楊國柱與虎大威,顯是兩翼防線,也遇到相同情況,他們專門來向盧象升稟報。   盧象升,王斗等人來到土牆後,那些百姓被鞭打前來,只離第一道矮牆壕溝數十步,可以看到她們臉上那淒楚畏懼的神情。透過那些百姓身後,還可以看到後面躲躲閃閃的清兵們。他們不住喝罵,手中皮鞭不時揚起,每一鞭下去,都圈起一片血雨。那些被打的百姓罵喊聲更為淒涼。   看到這種情形,王鬥,盧象升等人都是憤恨無比,王斗沉聲道:「督臣,不驅散這些百姓,我宣大營地有被攻破的危險。」   盧象升慘然搖頭:「本督怎忍心向百姓下手?」   楊國柱與虎大威互視一眼,神情都是著急,如果他們軍中獨自遇到這種情況,早下令開炮開銃了。不過有盧象升在前,誰又敢私自承擔屠殺百姓的惡果?   虎大威忽道:「末將觀那些百姓身體粗壯,極有可能是奴賊所扮,殺之無妨。」   盧象升搖了搖頭,那些百姓是不是清軍所扮,他一眼便知。與眾將不同,他並不在意御史的彈劾,只是不忍心向百姓下手。不過不忍心向百姓下手,他們添上壕溝又該如何?   楊國柱道:「或許我們可挑選射術、箭術上佳的軍士,射殺奴賊,阻擋他們靠近。」   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這種方法作用可說微乎其微,沒什麼效果。   盧象升牙關緊咬,幾次要下令開火,卻又忍住。   那些百姓畏畏縮縮的靠得更前,很快就要到壕溝前面。面前密密麻麻的明軍火炮火銃,讓她們害怕無比。一個女子似乎是某地的大家閨秀,長相秀麗,不過此時卻是頭髮散亂,形容憔悴無比。   像她這種姿色的女子,自然逃不過清軍的蹂躪。她身上只餘一件單薄的內裳,在寒風中不住哆嗦。她小腳女子,雙手吃力地抱住一袋泥土,神情麻木,蹣跚地前行。   忽然她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她身後一個清兵立時劈頭蓋臉的皮鞭抽下,她滾在地上痛哭。   她叫道:「殺千刀的韃子,你們殺了我吧……」   「……殺了我吧……」   她淒楚的聲音遠遠傳揚,聞者無不落淚。   王斗越眾而出,對牆外大叫:「外面的父老姐妹們,左右是個死,不若與韃子拼了。我,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向你們保證,戰後定會為你們設廟祭祀!我王斗向你們保證,一定會殺更多的韃子兵,為你們報仇。」   他對身旁的溫方亮喝道:「準備開火。」   溫方亮低聲道:「將軍。」   王斗厲聲道:「準備。」   溫方亮傳下命令,立時土牆後前排的火銃兵密密麻麻的準備,點燃了手中火銃的火繩,黑壓壓的銃口瞄準向外。牆外的百姓個個痛哭,在身後清軍的鞭打下,猶猶豫豫地前來。   「放!」   有如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土牆前排的舜鄉軍火銃兵一齊開火,立時前方的百姓身上冒出一團團血霧,一個個摔倒在地。震耳欲聾的火銃聲中,那些百姓先是呆若木雞,隨後齊聲驚叫:「官兵開火了。」   身披重甲的清兵都要在舜鄉軍的火銃齊射下崩潰,更不要說這些沒有受過絲毫訓練,沒有任何保護能力的百姓了。   她們驚恐叫著往後衝去,身後清軍的皮鞭與刀槍,絲毫不能阻止她們潰散的步伐。那些清兵將她們一個個砍翻在地,隨後這些人又被大群逃來的百姓踩翻在地,人群中傳出一個尖利的聲音:「姐妹們,都是死,與韃子拼了。」   在她們瘋狂攻擊與裹脅下,她們身後的清兵們,也不得不往後逃去。   盧象升痛苦地閉上眼睛,隨後他高呼:「開炮,開銃,有任何事,都由本督擔著!」   蹄聲如雷,溫達興領著數十個夜不收,從一條通道內衝了出去,見土牆內滾滾騎兵追出,那些百姓更是恐慌得四散而逃。從清軍戰車陣地到土牆之間的兩百步內,遍地都是她們的身影,間中夾著眾多的押解清兵軍士。   見這些人潮水般的衝回來,清軍大陣中,射出一波波的箭雨,不分敵我,全部射翻在地。   溫達興等人的馬蹄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他們在馬上左右開弓,一個個清軍被他們射倒在地。或是刀掠槍刺,一個個清兵在他們身旁滾落。間中,他們的套馬繩又如鬼魅一般,一根根準確套在人群中各個清兵頭上。   繩套套住那些清軍後,他們也不停歇,任他們狂拖馬後,直接策馬往另一個通道奔去,間中不時提起身旁一個個奔跑逃命的百姓女子。溫達興也一個矮身,提起地上先前那個被鞭打的女子。   很快的,空地中那些百姓或是自己軍士被射開一條條通道,清軍陣中奔出一些哨騎,不過溫達興等人出去快,回來也快,他們很快全部從另一條通道全部返回。   這些清軍哨騎奔上來,土牆後的舜鄉軍火銃手一陣猛射,他們人仰馬翻,留下一些屍體及傷員後,又遠遠的奔了回去。   ……   這下子兔起鶻落,盧象升,楊國柱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溫達興等夜不收已經回來了,除擒獲數十個清軍外,還救回了近兩百個大明女子。   盧象升大喜,看各個馬上或驚魂未定,或喜極而泣的被救女子百姓,他連聲道:「快快,將這些百姓放下馬來,好生安置。」   王斗補了一句:「督臣,這些女子安置後需好生排查,防止內中混有奸細。」   盧象升讚許地點了點頭,吩咐自己親將陳安,領人將這些女子送入營帳之內,他們特別關注先前被鞭打的那個女子。她由溫達興馬上放下後,卻是圓睜雙目,早已氣絕。   盧象升長歎一口氣,臉上滿是痛苦之色,王斗也是恨極。   那些被擒獲的清軍被馬後拖回來後,有些人當場氣絕,有些人吼聲如雷,他們一個一個被土牆內的長槍兵勞勞擒住捆綁。一個清軍似是八旗滿洲正紅旗的分得撥什庫,他吼聲如雷,拚命掙扎:「下賤的尼堪,我要殺了你們……」   溫達興呆呆看了一陣自己救回來的那個女子,看她死不瞑目的神情。猛地搶過身旁一個輜兵的火銃,重重一托,砸在這分得撥什庫的頭上。那分得撥什庫頭盔早已掉落,立時頭腦開花,血漿四射。溫達興手中不停,一直將他頭顱砸成一堆肉泥,還是用力砸著。   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在旁看呆了眼。   王斗喝道:「節省使用!」   溫達興領著夜不收們,從幾十個捆綁得像麻花一樣的清兵中選出十人,他們一語不發,將這十個清兵脫得光光,取來木架。用粗大的鐵釘直接釘入他們的手腳,將他們釘在木架上。或直接拉起他們的手腳,一刀砍斷,然後將他們綁在木架上。   酷寒的天氣中,這些人個個被赤身裸體豎立在高高木架上,嚴寒的冬日,還有肉體上的極大苦楚,讓他們個個不似人聲的嚎叫,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那些沒有被選中的清兵,看同伴的慘樣,很多人當場嚇得尿褲子。   盧象升皺了皺眉,對王斗道:「國勤,你……」   王斗平靜道:「督臣,奴賊驅我百姓攻壕,我將士需要激勵士氣,此舉也可洩奴軍心。」   他高聲對牆外喝道:「爾等胡兒,敢驅我百姓攻壕,便是如此下場!」   溫達興站在王斗身旁,用滿語大聲翻譯,他聲音遠遠傳揚。   臨末,溫達興又大喝一聲:「看我百步穿楊的箭術!」   他回頭一箭,正中木架上一個清兵的右眼,射得他更是大聲哭叫與掙扎。   舜鄉軍一片歡叫,清軍陣地那邊,則是一片鴉雀無聲。   盧象升一語不發,往自己中軍部而去。   楊國柱與虎大威心中湧起寒意,二人互視一眼,匆匆前往自己防地。   ……   在清軍陣地那邊,多爾袞,岳托,阿巴泰等人隱隱看到前方的情形,再聽聞部下的回報後,個個都是臉色鐵青。那王斗如此狠辣,此次己方驅使明國百姓攻壕,可說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非但目的沒有達到,反被王鬥將了一軍,士氣大落。   多爾袞怒極反笑:「好一個王鬥,本大將軍真是小瞧他了。」   在多爾袞身旁,八旗滿洲鑲白旗旗主多鐸緊咬著牙齒,一語不發。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似在沉吟。餘者各旗旗主,特別是八旗蒙古各旗主們,臉上都是露出畏懼的神情。   阿巴泰看了周邊各人一眼,告罪道:「都是末將失策,崇德元年時,末將曾在那明將王斗堡下使過此策,也是如眼前情形!」   多爾袞沉聲道:「不怪饒余貝勒,本大將軍沒料到在盧象升前面,王斗也敢如此,真是膽大妄為之極。」   他雙目射出銳利的寒光:「傳我命令,進攻。以午時定計,大軍猛攻兩翼,佯攻正面,直到日落之前,我大軍一波波攻勢永不停止。我倒要看看,那王斗等人可承受我大軍雷霆攻勢到幾何!」   在多爾袞命令下,他身旁的鼓手敲響了巨大的戰鼓,聽到鼓聲,停在宣大陣外二百步的黑壓壓清兵們,同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他們推動戰車,狂叫衝來。 第261章 填壕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不斷,似乎整個宣大營地的土牆周邊,都被濃密的煙霧所籠罩。   寒風雖然刺骨猛烈,卻沖不散那陣陣刺鼻的硝煙與血腥味。就在這蒿水河邊,明清兩邊的戰士們,都在捨生忘死地撕殺著。使用大明百姓填壕的計策失敗,那些八旗士兵,只得使用盾車與粗製的木盾,還有自己的血肉之軀,去與土牆後的大明火銃兵抗衡。   事先清兵己有計議,避開明軍的火炮通道,主攻各面的矮牆壕溝,首先的,先要將土牆前的數道壕溝填上。   上午的進攻後,他們已經有了經驗,營地各面放置火炮的五條通道前面,他們所有的戰車木盾,都是避得遠遠的,至少停在二百步之外。雖然明軍的紅夷六磅炮與大佛狼機火炮還不時發射實彈,將這些盾車打爛,不過比起那可怕的霰彈,清兵傷亡的人數大大減少。   而且說實在,宣大軍的諸多火炮,也裝填霰彈嚴陣以待,防止清兵們從通道上衝進來。只有舜鄉軍陣地中那五門紅夷六磅炮,時不時的打上幾炮。   激昂的戰鼓聲中,密密麻麻身著各色盔甲的清兵聚在矮牆壕溝前面,他們在層層蒙上皮革的戰車保護下,各旗的輔兵跟役們,不斷從戰車後閃出,將手中的泥袋不斷拋進第一道矮牆的壕溝之內。   土牆後的舜鄉軍火銃兵們,不斷瞄準這些人開銃,將從戰車後面閃出的人一個個打翻在地。戰車後面的清軍弓箭手們,拚命的掩護射擊。不過第一道矮牆離土牆七十步距離。這個距離,清軍箭矢威力不大,射不破他們胸間鐵甲,身上中個幾箭也無所謂。便是箭矢射在各人手臂上,同樣破不開內中的鎖子甲。   射向各火銃兵手臂的箭矢較少,大多射向各人胸間與面門,起初有些火銃兵,見清軍箭矢射向自己面門,還下意識地一閃。不過各人面上中箭後,那箭矢卻是無力落下,根本射不破他們的鐵製面具。   有時巨雷般的聲音響起,一些清軍弓手鳴響他們從大明各處取來的大筒火箭。有了上午的經驗,眾軍都知道韃子手上有火箭,聽到聲音,快速往牆下一縮,就可以躲過那幾十根亂飛的火箭。   畢竟清兵瞧不上大明的火箭,所以他們軍中使用的火箭不多,發射頻率不高。   眾火銃兵慢慢放下心來,除了火箭,對射來的箭矢理也不理,只是專門的瞄準,看準一個韃子兵,扣動板機。他們火銃打了一排又一排,一個個僅著棉甲的弓手及輔兵跟役被打翻在地。   這些人被後面躡手躡腳跟來的輔兵們抬下去,地上撒滿他們的鮮血,還有他們痛苦之極的哭喊嚎叫聲。   矮牆前的那些密集戰車,同樣被打得啪啪聲響,皮革木屑飛揚。這些位於前排的戰車,儘是那種精良的盾車,有車輪可以推動,前方有擋板,裹著厚厚的牛皮鐵皮,甚至潑上水增加防護力。不過那些蒙著厚厚鐵皮與皮革的擋板,在舜鄉軍火銃的打擊下,還是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大洞。   ……   第一道矮牆後的壕溝還是好填,付出一定的傷亡後,進攻王斗防線的八旗滿洲正紅旗岳托部,還是用土袋將內中滿是鮮血內臟的該道壕溝填上。   立時各道精良的盾車後面,那些用粗木捆紮一起,或是用幾塊厚門板釘成一塊的粗糙大盾,在那些正白旗的輔兵們用撐桿合力推舉下,過了第一道矮牆,密密麻麻推進第二道矮牆壕溝之前。   從土牆這邊看過去,整個防線前面,清兵相繼推過來的木盾,有好幾十塊之多,木盾後面,也不知道跟了多少人。   清兵幾十塊粗糙木盾推過來後,各條通道不同的矮牆壕溝前面,立時每幾塊成狐形,防止兩側的火力打擊。隨後在這些木盾的保護下,密密麻麻的輔兵跟役們挑著土擔,用泥土將原先那道壕溝填實踩平。為防止明軍再將壕溝挖開,他們還挑來了水,灌入壕溝之內,使其凍得堅硬如鐵。   不但如此,為防止明軍在這兩道矮牆之間的平地上再挖壕溝,正紅旗一個甲喇章京,還指揮那些挑水的輔兵在地上潑上了水,真是煞費苦心。也幸好蒿水河就在旁邊,所以他們有這麼多水來潑,也不知要安排多少挑水的人手。   甲喇章京還試圖指揮人將第一道矮牆挖開。不料那道土牆砌成後,四周都澆上了水,冰凍得堅硬無比,就如厚厚的水泥牆一般,想挖開,實在艱難。   有人建議潑上熱水,使其鬆軟,被甲喇章京否定了。燒熱水需要多少人手不論,寒冬天氣,這熱水潑上後,只會快速冷卻結冰,使該道矮牆凍得更結實,更堅硬。   眼下有如此成果,甲喇章京還是滿意的,只要循序漸進,一步步,終會推進到幾十步外的土牆邊上。   ……   清兵快速填好第一道壕溝,讓防守的溫方亮頗為意外,他披著精製鐵甲,繫著大紅披風,加上身形高挑,看上去就像一個俊俏非常的小生,又帶著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他府上多位小妾,就是被他這樣吸引的。   不過此時他滿臉憂色,只是在護衛的簇擁下,從土牆外看著清兵的動靜。   他身旁的火銃兵們,在各總各隊將官的指揮下,一陣陣向土牆外的清兵射擊。   現在各人多半是自由射擊,不時有木盾兩旁閃出填壕的清兵輔兵及射箭弓手被他們打中。這個距離,便是身著重甲的清兵也不能抵擋舜鄉軍火銃手們的射擊。更不要說那些輔兵與弓手們,他們大多身著沒有鑲嵌鐵葉的棉甲,只要中彈,便是身上激出一大股濃厚的血霧,痛不欲生地翻滾在地。   舜鄉軍火銃威力強勁,打得那些木盾屑木橫飛不說,有時還打破木盾粗木間細縫薄弱之處,將木盾後的清兵打翻在地,給他們造成諸多不安全感。   不過雖然舜鄉軍震耳欲聾的火銃聲不絕,清兵也算傷亡不斷,不過他們的推進還是堅定。到了這個六十步的距離,清軍弓箭手的威脅略為增強,等他們近了五十步,甚至四十步、三十步時,那他們弓手威脅更大了。   「韃子變狡猾了,有耐性了,想出這個笨法。推進雖慢,卻很有效果,該如何阻擋他們的推進呢?」   溫方亮在默默內心的想。   不知什麼時候,王斗也來到他的身旁,同樣想著這個問題。   ……   舜鄉軍正面防線如此,宣大營地楊國柱與虎大威防守的兩翼更是嚴重。   二人營中各有千人的火器手與冷兵器手,其中三眼銃佔了大半。那些三眼銃,有效射程不過三十步,現在清兵不像上午那樣冒失衝來,而是在戰車木盾的重重保護下填壕。   矮牆壕溝七道,各人的三眼銃,至少要在清兵填上三、四道壕溝後才有射擊威力。還是針對清軍輔兵與跟役的。便是在三十步,三眼銃對披著棉甲的清軍弓手威脅力也不大。   而近了三十步,清軍的弓箭手,對他們威脅反而更為巨大。   下午進攻的清兵也比上午聰明多了,絲毫不進攻那些有火炮防護的平坦通道。也不進攻那些只有壕溝,沒有矮牆的陣中佛狼機火炮與虎蹲炮防守的缺口小處。   眨眼間陣前清兵就填了兩道壕溝,層層木盾,又向第三層矮牆壕溝進發。二人營中的三眼銃手都是大眼瞪小眼,個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也是憂慮,只是命令軍中鳥銃手射擊。   不過二人營中使用的鳥銃,這寒風一陣一陣的刮來,很多鳥銃手火門內的引藥老是被風刮走,那些鳥銃手連扣幾下板機,鳥銃都不能放響,急得他們出了一身冷汗,只好趕緊從身上的火藥罐取出引藥再填上。   出現這種情況,還是依壕而戰,如果是野外結陣,那就完了。身旁軍官焦急的喝罵催促聲不斷響起,讓他們更是心慌意亂。   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防守的宣大營地右翼防線,一個鳥銃手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連續從鉛袋內取出鉛子塞入銃管之內,還不忘用搠杖使勁捅它幾下。   他鳥銃的引藥多次被風刮走,這次總算引燃了。火繩點著火門內的引藥,一蓬火光冒起,然後一聲巨響,只見該鳥銃手滿頭滿臉的血,捂著頭臉淒厲地大叫,他裝填入銃管的火藥太多,內中鉛子更塞了不知多少顆,鳥銃當場炸膛了。   可憐的鳥銃手眼球都被炸出來,看他的慘樣,周邊一些鳥銃手面如土色,對手上的鳥銃瞧了又瞧,射擊更猶豫起來。那些三眼銃手,更慶幸沒有使用鳥銃。   一直沉默眺望土牆外敵情的虎大威被驚動,他讓身旁幾個家丁,還有營中一個醫士,將那鳥銃手抬下去醫治。那鳥銃手被抬下去的時候,對著虎大威這邊連連哭叫:「軍門,小的對不起您啊。」   他的中軍親將虎子臣,是他本家一個侄子,游擊的銜職,矮壯的身體,披著一副鐵甲,孔武有力。他焦急地奔上來,對虎大威叫道:「軍門,韃子在填第三道壕了,這樣下去不行啊。」   他牙一咬,恨恨道:「不若讓末將領些人馬,出去衝殺一陣。」   虎大威喝道:「不可,依壕緊守,兄弟們的性命,不可胡亂折損。」   他略一沉吟,對虎子臣道:「你去向督臣求援,求他調一些火銃手上來,督標營有上百桿魯密銃與自生火銃,當可在寒風中作戰。」 第262章 前景不容樂觀   虎大威讓虎子臣去求援後,很快的,盧象升遣千總楊國棟前來支援,帶來了鳥銃手兩隊人,魯密銃手與自生火銃手各一隊,合計火銃兵兩百多人。   督標營此時存火銃兵四百餘人,一半為鳥銃手,餘者為魯密銃手與自生火銃手。楊國柱與虎大威都向盧象升緊急求援,盧象升中軍部雖還有宣府參將張巖近二千人,但張巖軍中的火器連兩個總兵都不如。盧象升只得將麾下火銃兵一拆為二,分別支援楊國柱,虎大威二人。這些火銃兵到達後,有利扭轉了兩翼的形勢。   督標營的鳥銃,火藥池上同樣有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寒風天氣可以作戰。而且這些鳥銃射程與舜鄉軍火銃一樣,破甲能力雖稍有不如,但一樣精良,決沒有炸膛的危險。   督標營的鳥銃手們,同樣訓練嚴格,平日耗費大量的火藥彈丸實彈射擊,論戰鬥力,比兩翼正兵營的鳥銃手強多。其實督標營原有鳥銃手一千餘人,不過分兵時,大部分給陳新甲搶去。   除了鳥銃手外,盧象升分別支援兩翼的魯密銃手也頗為厲害,他們使用的魯密銃火門裝置也有特異之處,寒風中可以作戰。魯密銃雖然銃身沉重,但破甲能力出眾,有效射程更可達一百五十步,而且準確性非常高,幾乎可與後世的步槍相比美。   對於嚕密銃,王斗當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想搞出幾桿來當狙擊槍使用,在大明很多軍隊中,卻已經普遍使用。早在天啟年間,當時的工部一口氣發給山海關二千桿嚕密銃,內中除了幾桿嚕密銃不合格外,餘者大部精良。   這是個可怕的數字,證明大明批量生產優質火炮、火銃能力的強悍。便如各樣佛狼機火炮,清國一直到洋務運動前都無法掌握這種高科技,但在大明各軍堡,只是很普遍的火器罷了。   在王斗看來,大明並不是輸在武器裝備是否先進上,各方面的政治因素更多。而且明末各鎮軍閥化,加上糟糕的後勤腐敗,都大大影響了各樣先進火器的推廣。   火器兵需要系統嚴格的訓練,各方面的保障都是個複雜的問題。而冷兵器手,隨便拉來一些壯丁,發給刀槍棍棒,就可以打仗了,又可以向外吹噓自己有雄兵多少萬,在朝廷心目中佔據重要的位置,何樂而不為?   ……   盧象升除了支援兩翼一部分的鳥銃手與嚕密銃手外,還各有一隊的自生火銃手。自生火銃便是燧發槍,寒風中作戰更沒有問題,在督標營火銃手的緊急支援下,兩翼的清兵在向第三層矮牆壕溝進發時,便遇到了極大的阻力。   兩翼共四百多個督標營火銃兵,不斷瞄準清兵木盾後閃出填壕的輔兵跟役們,將他們一個個打翻在地。楊國柱與虎大威正兵營的弓箭手們,也在旁拚命協助射擊。此時兩翼的清兵們,已經推近到了土牆前五十步,他們的弓箭手,給土牆後的明軍造成很大的威脅,雙方好一陣互射,互有死傷。   臨近傍晚時,清軍退兵,在王斗的防線中,清軍填了兩道壕,推近到土牆前五十步的距離。而在兩翼的楊國柱與虎大威防線,他們則填了三道壕,推近到土牆前四十步的距離。   鳴金收兵後,清軍潮水般退了回去。退兵時,他們將自己傷亡戰士的屍體也帶了回去,使得宣大軍不知打死打傷他們多少人。他們退走時,那種粗糙的木盾,則是留在各道矮牆壕溝之間。   似乎他們並不畏懼明軍將那些木盾拖走毀滅,想必他們營中,這種粗糙的木盾要多少有多少。   戰後打掃戰場,將清軍遺留的木盾全部拖回來當柴燒後,王鬥,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緊急商議軍務。   對清軍這種戰法,各人都想不出什麼好方法,火炮要嚴守通道,無法妄動,看來,只得依壕血戰了。宣大軍還是有地形優勢的,清軍的每一步推進,都需付出比明軍更大的傷亡,就看誰的戰鬥意志更強,更能挺住自己軍中流血傷亡了。   當晚,盧象升,王斗等人還審問了那些俘獲的清軍俘虜,不過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   一大早起,清軍又一次潮水般湧來,他們以精良戰車為掩護,冒著宣大軍隊的炮火逼近矮牆壕溝後,果然又一次推出密密層層的木盾出來。   昨日他們填好的幾道壕溝,道道平實堅硬,極難挖掘,為了保持軍士體力,盧象升下令放棄了。沿著填好的壕溝,眾多清軍粗糙的木盾,合力抬過一道道矮牆,一直逼近到未填的矮牆壕溝之前。   戰火在這幾道矮牆壕溝之間點燃,猛攻舜鄉軍正面防線的清兵不少,他們盔甲顏色各異,似乎分別來自八旗滿洲或八旗蒙古各旗的弓手輔兵們。   他們藉著木盾向土牆後舜鄉軍火銃手射箭,掩護跟役們的填壕。一批人射得力疲後又換上一批,一波波弓手似乎不會斷絕。   這些密集善射的弓手給舜鄉軍造成不小的威脅,關鍵是他們人數太多。不提清軍中輕甲善射的弓手們,便是他們各旗中的輔兵,雖然沒有獲得披甲資格,但同樣從小習練弓馬,作戰能力也不差。   面對清軍密集的弓手,王斗已經將韓仲與溫方亮兩個千總的火銃兵全部押上。只留下營部輜重隊,高尋一個把總,騎兵們,還有夜不收等千多人作為預備隊。   從早上到下午,清軍猛烈的攻勢一直不停,他們人數眾多,可以不斷換下人馬歇息吃飯,然後換另幾波的人上前攻擊。而且箭手們射擊時,各旗的重甲兵們,則是守護在各木盾的兩側,防止明軍從通道內衝出來,突襲各道矮牆之間的弓手們。   清軍一波波猛烈的,不斷絕的攻勢讓王斗吃驚不小,他軍中預備隊眾多,可以不停換下疲憊的將士們歇息。他們猛烈的攻勢也不能動搖自己軍隊作戰的決心,就不知道兩翼的守軍能不能承受這種巨大的壓力。   下午,正面進攻舜鄉軍防線的清軍們,終於又將一道壕溝填上,層層的木盾,推近到離土牆前四十步。   比起明軍的弓箭,滿洲人與蒙古人的弓力較弱,不過七斗,有效射程七十步,只有在進入五十步才對目標有明顯殺傷力。要破對手的甲冑,皮甲,棉甲,鐵甲等,更要拉近三十步、四十步左右。不過他們箭矢的箭鏃極長,其形如鑿,箭頭還用馬糞等浸泡過,射入後難以取出不說,毒素蔓延,還容易失去性命。   近了這個距離,清軍的弓箭對舜鄉軍火銃手威脅大增,他們的箭又狠又準,一波波凌厲的箭雨過來。許多舜鄉軍火銃手紛紛中箭。他們火銃雖然猛烈,但論起射速與準確性,卻遠遠不如清軍的弓箭們。   舜鄉軍的火銃手,現在人人有八瓣帽兒鐵尖盔,眾人身上還有胸甲,內中有鎖子甲,就算一些人中箭,大多射不破甲冑。便是甲冑被射破,箭矢入肉也不深。對這些軍士,王斗還是下令扶下去歇息醫治。   清兵波波猛烈的箭雨不停,他們弓手人數實在太多了。土牆後面的舜鄉軍火銃手們,只得個個頭趴得更低,打完一銃後,就趕緊低下頭,躡手躡腳的退到後面裝彈。   舜鄉軍躲避弓箭已經很有心得,一半的人還有鐵製面具,不過呼嘯的波波箭雨過來,還是有軍士躲避不及,一些沒戴面具的人紛紛面門中箭,還有一些人頭盔被射落射穿。   雖說如此,土牆後的舜鄉軍火銃還是不斷打來,他們火銃震耳欲聾的聲音似乎沒有斷過。   從清兵這邊看去,土牆前面濃密的硝煙密集一片,連呼嘯的寒風都不能將它們吹淡,也影響了清軍弓手這邊的視線。硝煙內中一道道猛烈的火光冒出,打得清兵這邊木盾的碎屑飛揚。   連兩部輜兵在內,韓仲與溫方亮麾下兩個千總火銃兵近千人,都連續不斷的朝土牆前的清兵們攻擊。不時有清軍弓手,還有填壕的輔兵跟役被打中翻滾在地,雙方的傷亡不斷擴大。   似乎感於舜鄉軍猛烈的銃火,進攻正面防線的清兵推進緩慢下來,但他們波波箭雨不停,那些跟役們,還是不斷的扔泥填壕,讓土牆的舜鄉軍不敢掉以輕心。   正面的戰事膠著下來。看著眼前激烈的戰事,王斗外表平靜,其實內心暗暗著急。戰事似乎艱難下來,從昨日下午到今天下午,到了現在,自己軍中火銃手的傷亡已經高達兩百多人。   而且從昨日下午起,清軍雖然傷亡同樣不斷,但死的大多是各旗填壕的阿哈、包衣等類的奴才炮灰。他們的重甲兵,甚至各旗中披著鑲鐵棉甲的弓手傷亡不大,這樣拼消耗下去,前景不容樂觀。 第263章 火力對拼   「啪」的一聲,督標營一個火銃手扣動板機,他手中沉重的魯密銃噴出一道凌厲的火光,與鳥銃相差無幾的彈丸急射而出。   魯密銃手雖然射完就趕緊低頭,躲避迎面撲來的幾根利箭,但他眼角餘光中,還是看到對面一個韃子弓手胸口激出一道長長的血箭,向外摔飛出去。   魯密銃破甲能力真不是蓋的,那韃子弓手雖穿著鑲鐵棉甲,但身體卻被他打了個對穿,前後兩個洞,後面的洞比前面大,決對不要想活。魯密銃手暗暗歡呼一聲,躲在土牆後又是緊張地裝彈。   如果是明軍中精良的鳥銃手或是魯密銃手,其實他們的火銃裝填步驟與舜鄉軍沒什麼兩樣。該魯密銃手身著鑲鐵棉甲,身上背著一個裝滿發射藥的火藥罐,又有一個裝滿火門引藥的火藥罐。   最後還背著一個裝滿彈丸的鉛子袋。不論是火門引藥還是發射藥,都是以銅管為之,每一管恰好裝滿一銃之藥,平均等份,唯一缺乏的,就是合為一個定裝紙筒彈藥。   他熟練地從自己火藥罐中取出一管發射火藥,將火藥傾倒入銃內,赫然同樣是顆粒火藥。倒藥時,魯密銃手習慣成自然,用拇指、食指圍住銃口,防止火藥撒出,放銃後無力不遠。   隨後魯密銃手快速將搠杖取出,往銃內築了幾下,將火藥築實。又從鉛子袋內取了一顆鉛丸,用綿紙包裹裝入,用搠杖送到銃底。最後魯密銃手從自己裝滿火門引藥的火藥罐內取出一管引藥,卻是更細小的顆粒火藥,倒入火門池內,將蓋子蓋上。   魯密銃手動作飛快,他忙完這一系列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一切完畢後,他輕敲了敲火眼,吹了吹火繩,又躡手躡腳地魯密銃架在土牆上。   他靜心凝氣,輕閉左眼,用右眼覷視火銃的後照門,對著前面的照星,又瞄準一個韃子弓手。作為督標營的火器手,眾人對舜鄉軍所取得的成績是不服氣,他們要證明督標營才是宣大軍中最精銳的戰士。   此時魯密銃手瞄準的那韃子弓手矮壯無比,滿腮的虯髯,身上披著藍色外鑲紅邊的棉甲,顯然是韃子鑲藍旗的軍士。他口中呼著濃濃的白氣,在射了數箭後,似乎再次射出的箭矢已經疲軟無力。   在這寒冬的天氣,體力消耗是極大的,特別開弓射箭,全身力量更是消耗飛快。這也是火銃優於弓箭的一個地方,需要的體力頗少,只需有扣動板機的力氣就行。   仔細瞄了一會後,魯密銃手果斷扣動板機,「啪」的一聲,彈丸穿透那韃子弓手的右胸,將他斜斜射翻出去。   那鑲藍旗弓箭手也活該倒霉,本來他這波弓手射了數箭後,就可以退下,換上身後等待的另幾批弓手。不料這弓手連射六、七箭後,意猶未盡,還想射最後一箭,最後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急速而來的彈丸穿透他的身體,從他後背透出,鑲藍旗弓箭手連連後退數步,最後摔在身後的矮牆上,慢慢滑落下來,留下一片滲人的血跡。他睜大雙目,眼中滿是不可相信的神情,他想說什麼,最後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就這樣默默死去。   魯密銃手又一次打翻一個清軍弓手,引來了一片瘋狂的報復箭雨。對面明軍的鳥銃手,特別其中有幾十人,真是一個可怕的存在。己方的勇士已經有多人死於他們的銃下,都是一穿兩個眼,整個身軀被他們打透,那是什麼火銃,如此厲害?   魯密銃手打完這銃後,再次縮到土牆下半天不露頭,不過一雙手又是快速忙活起來。他身旁一個自生火銃手衝他豎起了大拇指,二人相互裂嘴一笑,不過雙方都戴著鐵製的面具,卻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魯密銃手對自己成績還是滿意的,他們這一隊支援宣府鎮總兵楊國柱的魯密銃手,不提別人,單從昨日下午起,他就至少打死打傷了四個韃子兵,別的兄弟也斬獲不少。   他們的表現,證明了督標營火器手的精良素質。優秀火器從來需要優秀的士兵配合使用,才可以發揮最大威力。督標營中的士兵個個火器操作熟練,加上裝備優良,自然形成強大的戰鬥力。   這兩天的戰鬥中,督標營的自生火銃也大顯身手,不需要火繩,寒風天氣可以作戰,比起鳥銃、魯密銃等火器來,作戰步驟大大簡便。使用這種火銃,不累贅,令人產生一種輕鬆的感覺。   不過也有毛病,扣動扳機時,食指需要的力量太高,大大影響火銃的瞄準與射擊。而且燧石擊發後,經常點不燃引火藥,需要連扣幾下板機,這真是要命。很多自生火銃手大罵不已,都盤算今日之戰後,回營將火銃換回鳥銃或是魯密銃。   ……   魯密銃手打翻一個清軍弓手,引來一大片瘋狂的報復箭雨。其實這片箭雨,放眼整個宣大營地左翼防線,只是漫天箭矢中微不足道的小部分。甚至盧象升支援楊國柱的兩百火銃手,他們發射的彈丸,同樣只是左翼明軍發射彈丸的很小部分。   此時楊國柱的左翼防線,已經是明軍三眼銃彈,火箭等與清軍弓箭的力拼消耗了。   到了這個時候,清軍箭雨瘋狂,明軍同樣打紅了眼。下午時,進攻兩翼的清軍,已經分別將他們層層的木盾,推近到離土牆三十步或二十步的距離。   這個距離,清軍的重箭,已經可以破開楊國柱與虎大威正兵營軍士們的甲冑。一個個鳥銃手,三眼銃手,或是弓箭手被他們的利箭射倒在地。清軍的重箭破開他們的棉甲,鐵甲,或是鐵製面具,一直深深射入他們的體內中去。   清軍波波攻勢非常猛烈,他們雲集在兩翼的弓箭手非常之多。如果說進攻舜鄉軍正面防線的清軍弓手有數千人的話,進攻宣大營地兩翼的清軍則分別達到萬人以上。他們分成多批,似乎攻勢永不斷絕。   到了這個程度,楊國柱與虎大威已經將營內的冷兵器手盡數押上了,他們營內的冷兵器手,各隊有弓刀手,鉤槍手,鏜鈀手等軍士。每個軍士身上,都攜帶有弓箭。這些人押上後,午時那些火器手才得以喘息口氣,稍稍歇息吃飯。   震耳欲聾的三眼銃聲,火箭聲響個不停,楊國柱左翼土牆這一帶的範圍,全部被道道騰出濃厚之極的煙霧所籠罩。   營中戰士密密層層的三眼銃架在土牆上,各人銃口不斷冒出火光,「轟轟轟轟」巨響聲不斷。三眼銃出名的響,比爆竹響多了,銃口冒出的硝煙也是出名的多。   而且,三眼銃的射速也非常快,絲毫不會輸於清兵的弓箭,火煤往銃後的藥眼連點幾下,就是轟轟幾顆彈丸接連噴出。或者藥鍋共享的三眼銃,只要火煤一點,就是三根銃管的彈藥同時噴出。   二、三十步距離,明軍三眼銃對那些無甲填壕的清兵跟役,或許披著鑲鐵棉甲射箭的清軍弓手同樣有巨大的威脅,而且彈丸密集,量大,有鳥銃不能比的火力優勢,打得對面的清兵一個個撲倒在地,血流成河。   就算對面的清兵沒有被三眼銃彈打死,不論弓箭手,明軍還使用了密集的火箭。   火箭鳴放時的炸雷聲響個不停,在楊國柱左翼的土牆前面,火箭的呼嘯聲似乎沒有斷過。飛槍、飛刀、飛劍,一窩蜂,百虎齊奔等大火箭,始終驟雨疾風般向前方數十步的清軍木盾撲去。   射得他們的木盾有如刺蝟,每一波火箭響起,便將所有敢露頭的清軍弓手或是扔泥的輔兵跟役射翻射飛出去。 第264章 側射   發射大火箭同時,兩翼明軍還不斷發射引火箭意圖燒燬清軍的木盾。   此次入衛,楊國柱與虎大威軍中都攜帶不少引火箭,箭頭塗上油脂可以點燃,箭桿有火藥可以發射推進。兩翼軍中的鏜鈀手,都將這種引火箭架在自己的鏜鈀上,點燃發射出去。   二、三十步的距離,那些清軍木盾多是一人多高,兩人多寬的大個目標,無有不中者。不過木盾大多使用砍伐來的粗木捆紮而成,每根粗木都有人的大腿小腿之粗,又濕冷青翠,雖然寒風陣陣,卻很難將木盾燃著燒著。   只有火箭射中那些使用幾塊厚門板釘成的木盾時,那些木盾才熊熊燃燒起來,寒風陣陣刮來,火光中夾著濃密非常的煙霧,嗆人無比。躲避在木盾後的清兵們,無不慌忙後退,閃到餘者的木盾身後去。   每一塊燃起的木盾,都會引起周邊一片混亂。但這種木盾太少,還是不能改變清兵步步推進的大局。   「軍門,從側面開炮吧。」   楊國柱凝神眺望土牆外敵情的時候,支援他的舜鄉軍韓仲部炮隊隊官向他大聲建議。   幾條通道上架著的火炮,最大威力當然是從正面射擊,阻止大股清軍沿通道的進攻。不過眼下清兵顯然學乖了,只從矮牆壕溝處進攻。如此一來,通道上的火炮就成為擺設。不過依隊官的觀察,通道上的火炮可以從正面射擊,當然也可以從側面向矮牆壕溝的清軍射擊,阻擋他們前行。   聽了隊官的話,楊國柱中軍親將郭英賢眼前一亮,楊國柱卻是沉吟:「各道上的火炮皆是嚴守正面,如果妄動開炮,奴賊趁機衝上來,將士們只得使用刀槍,血肉搏戰,將他們驅趕出土牆。」   兩翼的明軍只有四條平坦通道,餘者土牆前面,同樣是道道矮牆壕溝。從土牆內望出去,幾十步外就是清軍層層木盾,這些木盾掩護了身後的弓手或是輔兵們。從木盾間空隙看出去,約每隔一個時辰,木盾後的清軍盔甲顏色就換了一批,不斷更換生力軍。   清兵已經填好了三、四道壕溝,在臨近各條通道的矮牆平地前,那邊成狐形豎立了塊塊高大粗糙的木盾,每塊木盾,都用粗木支撐。木盾的後面,還聚集了大批的清軍重甲掩護。   顯然清兵考慮了可能從通道側面打出的火銃火炮,或者明軍可能從通道內衝出來,突襲各道矮牆之間的弓手輔兵們。   不過以霰彈的威力,集中幾門炮猛轟,就算那邊成狐形豎立了多塊粗糙的木盾,還是可以給木盾後的清軍造成不小的傷亡。當然了,通道內的火炮側面齊射後,就要考慮另一面的清軍重甲趁機衝上來了。   「能打死多少算多少,總比火炮擺在這成為廢鐵強吧?」   郭英賢叫道:「韃子如果從通道衝進來,末將領著兄弟們將他們趕出去就是。」   確實,清軍越逼越近,躲在側面木盾後的重甲還不斷暗箭往通道射來,那些炮手雖有盾牌手掩護,最後還是不得不避到旁邊的土牆後去,留下幾門火炮放在那裡派不上用場。   聽了郭英賢的話,楊國柱終於下定決心。   ……   此時在舜鄉軍正面防線,王斗與營部炮隊隊官趙瑄同樣想到這個問題。   清軍層層木盾已經推近離土牆四十步,由於清兵不從各條通道上進攻,趙瑄的數十門火炮都是閒下來。看著清兵步步逼來,趙瑄同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經過仔細思考後,他向王斗建議火炮從側面射擊:「將軍,末將以為,我通道內的火炮,可以從缺口處進行側射,射殺矮牆壕溝內的虜賊。」   王斗與身旁各中軍將官都是沉吟,王斗道:「火炮轟擊後,彈丸射到矮牆上,可否會反彈回來,誤傷自己兄弟?」   趙瑄一怔,他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沉吟半晌,道:「應該不會吧,我舜鄉軍中,每條通道寬都在十餘步或二十餘步,將各門火炮移到通道最右面或最左面轟擊,有了這個距離,就算射出的彈丸遇上矮牆反彈,也未必能彈回這麼遠。」   他說道:「而且,我軍中各門火炮炮車高度都與矮牆差不多,彈丸打出去,反彈機率還是少的。」   王斗點了點頭,這也是一個方法。也罷,作戰不能只靠火銃兵殺敵,長槍兵與刀盾兵應該派上用場了。火炮射擊後,料想清軍肯定會從另一側趁機衝上來,就用軍中的火銃兵與長槍兵,讓清軍在各條通道前源源不斷流血吧。   趙瑄得到王斗同意後,也是興致勃勃喝令炮手準備,小心無大錯,先試驗一下。   正面兩條通道各寬二十五步,分別佈置一門紅夷六磅炮,兩門佛狼機火炮,兩門虎蹲炮。在趙瑄的指揮下,立時一門門火炮被推到缺口的最右面。   先將那門紅夷六磅炮推到最前,對準了數十步外左側的清軍木盾群,那邊每道矮牆平地之間,成狐形豎立了多塊高大的木盾,也不知道內中躲藏了多少清軍重甲。   眼見明軍好久不見的黑壓壓炮口對準這邊,木盾後的清軍重甲騷動起來。他們當然明白明軍霰彈的威力,都是個個往木盾後面或是矮牆內中躲得遠遠的。   而矮牆右側的清軍重甲見有機可乘,在一個正白旗甲喇章京的喝令下,各軍官此起彼落的喝叫聲響起。各人作好準備,待火炮射擊後,立時從通道正面直衝而入。   在該通道幾門火炮的身後數步,鍾調陽領了營部輜重隊近百個火銃兵,以每排三十餘人,列了三排火銃兵嚴陣以待。在火銃兵後面,韓仲麾下把總楊通,親自領了總內的長槍兵分成三排守護殺敵,總內數十個刀盾兵分佈兩側後面。   「彭!」   舜鄉軍陣前停了好久那驚天動地的火炮聲再次響起,那門紅夷六磅炮首先開炮,在濃厚而凌厲的硝煙中,密密麻麻的鐵珠彈丸疾射而去。數十步外左側矮牆的清軍木盾群立時倒了一片。   就算這些木盾後面都有粗木支撐,不過這數十步面對火炮霰彈的猛烈射擊,還是有大片的木盾被打翻在地。木盾後諸多的清兵重甲被彈丸波及,慘叫著翻滾在地。   如狂風吹過,面對鉛丸彈雨的咆哮,左側矮牆的清兵們驚叫著離這塊地方遠遠的。不但如此,諸多彈丸射到矮牆上,在幾道矮牆間來回回彈,形成一片亂飛的彈幕,給那邊的清兵造成更大的傷亡。   趙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王斗也點了點頭,側射效果不錯。而且火炮轟擊後,彈丸射到矮牆上雖有回彈,卻遠遠波及不到缺口這邊的舜鄉軍們。只是霰彈轟擊的散面大,只得一門門的火炮側射,否則彈雨定會波及土牆內的自己人。   大地又開始一陣一陣的顫動,紅夷六磅炮轟擊後,通道上餘下的兩門佛狼機大小火炮,還有兩門虎蹲炮相繼推上開火。震耳欲聾的炮響接連響起,一股又一股密集的鉛丸向矮牆左側咆哮而去,打得那邊的清軍木盾一面面翻倒在地,到處一片狼藉。   那邊的清兵狂叫逃竄,很多人來回亂奔,不知該如何是好。也有一些人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倒也躲避過彈雨。看他們這樣做有效果,立時那邊密密麻麻都是伏在地上有樣學樣的清軍重甲們。   高呼吶喊聲響起,密密麻麻的清軍重甲已是從矮牆右側的木盾後閃出,揮舞著兵器,吶喊衝來。   看這些人的盔甲顏色,卻是多爾袞正白旗內的重甲兵們。該條通道寬二十五步,三十七米,每排擠了三十個正白旗重甲兵,看他們前後衝上來人數竟達到七、八排,兩百多人。   衝在最前面的幾排正白旗重甲們,個個手持粗大的盾牌,其中好些人手中的大盾牌,竟是精鐵所製。高一米,寬半米,厚度達五毫米。這種盾牌沉重無比,怕有三、四十斤重。   面對這種大鐵盾,怕是以舜鄉軍的火銃,也難以射穿打破。除了這些人的大鐵盾外,餘者正白旗重甲兵,同樣個個手持粗大盾牌,皆是硬木外裹厚厚皮革,防護能力也非同小可。他們左手持盾,右手上持著大刀短斧,個個凶神惡煞,只是狂叫衝來。   除了這些人外,身後幾層的正白旗重甲們,披著兩層重甲,或手持鐵柄長刀,或持八旗長槍與虎槍,同樣狂吼而來。   「放!」   通道口的炮手早躲得遠遠的,缺口兩側的火銃兵也撤離一部分,換上刀盾兵防守。見清兵狂吼而來,鍾調陽果斷喝令射擊,立時前排那三十多個嚴陣以待的火銃兵,扣動了自己的板機。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響起,數十門火銃的彈丸擊打在清軍持著的盾牌上。那些鐵盾防護力果然強,三、四十步外,雖有幾面盾牌被擊中,中彈部位也深深凸陷下去,卻沒有被打破打穿。   不過他們旁邊一些清軍持著硬木外裹皮革的厚重盾牌,則是紛紛被擊來的彈丸打裂打破…… 第265章 肉搏   「放!」   前排的火銃兵飛快從兩邊散開,第二排火銃兵站在原地對那些衝來的清兵扣動板機。   這一波射擊打破更多的清軍皮盾,更有幾個正白旗的重甲兵被打破甲冑,向後摔倒出去。   第二排退下,第三排火銃兵繼續射擊,此時清軍已經衝近十步之內。這個距離,便是清軍的鐵盾,也被舜鄉軍輜兵的火銃打開一個個大洞。更有十餘個清兵慘叫著撲倒地。   第三排輜重隊火銃兵急速撤退,此時正白旗重甲們已經衝上來,忽忽聲響,那些盾牌兵的身後扔來一大波什麼東西,有鐵骨朵,有飛斧,還有標槍等物。   與他們一樣的,土牆缺口處楊通總內的刀盾兵,第二、三排長槍兵們,同樣投擲出大片的標槍。慘叫聲響起,雙方的戰士們,紛紛被標槍等物投中。   銳利的標槍,將一個個清軍或舜鄉軍們釘死在地。站在三排長槍兵身後的把總楊通,見一根標槍對自己迎面而來,趕緊一閃。他身旁一個護衛,被忽忽而來的一個鐵骨朵打落頭盔,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雙方的陣列都稀疏了一些,顧不上多想,楊通大喝一聲:「抬槍!」   「殺!」   立時三排倖存的長槍兵條件反射,個個側身握槍而立,口中還大聲吶喊一聲。   舜鄉軍長槍兵每日練的就是一招,刺!兩個步驟,第一步,抬槍,第二步,突刺。他們每日反覆練習這兩個動作,從成軍到現在,已經不知道抬槍多少次,刺了多少萬次,熟得不能再熟,便是在睡夢中,下意識的也可以做到標準之極。   他們的長矛近戰可以破甲,並不是印象中的紅纓槍,而是矛頭很長,如一個很尖銳的錐子。一排排森嚴的軍士挺槍而立,非常的震撼人心。   「刺!」   「殺!」   眨眼間清軍衝到陣前,舜鄉軍們紅著眼,前排數十根長槍用力突刺而出,波波巨響與刺中各人的慘叫聲響起。   對清兵們舞來的盾牌與揮來的刀光中,這些長槍兵並不躲閃,他們平時的訓練,就是比誰眼力好,速度快,在對方武器砍中自己前先刺死對方,講究的是誰慢誰先死。   論眼疾手快,在舜鄉堡中訓練過的軍士們,很多人在數十步外衝刺就可以刺中靶上目,喉,心口等要害位置,軍中技藝上等軍士,下等軍士便是如此劃分來的。   對那些清軍的刀盾兵,他們或是跳牌而來,或是滾地而來,或是閃牌而來,舜鄉軍長槍兵理也不理,他們眼力極好,長槍快如閃電,看中清軍們的缺檔,舉槍就刺。   一寸長一寸險,長槍優勢比起盾牌大刀就好在這裡,除了一些長槍被盾牌擋住外,餘者的清軍刀盾手們,他們的大刀還沒有砍中對面的明軍。幾根長槍已是帶著凌厲的風聲直刺入他們的心口,腰側,或是眼睛,咽喉等要害部位。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起,舜鄉軍的長槍破開那些清軍的甲冑,深深刺入他們的體內。這種隆冬天氣,各人一被刺中,就全身劇烈的抽搐起來。在對方的長槍鬼魅般收回後,這些被刺中的人,就感覺全身力氣忽然消失了,哆嗦著跪倒在地。   數十根滴血的長槍又是如毒蛇般刺出,前面倖存及隨後而來的清軍重甲盾兵,又有多人被長槍刺入,他們以不可思議的神情倒下。   舜鄉軍條例,如果幾根長槍前方只有一人,那除了正面長槍正面攻擊外,餘者幾根長槍側擊。那些清軍盾兵幾乎都是單打獨鬥,他們怎麼防得住幾根長槍不同的方向刺來?   不斷有清軍盾兵衝上前來被刺死,最後他們個個恐懼,將各自的盾牌舞得虎虎生風,水滴不進。   舜鄉軍長槍兵並不理他們,他們配合著步法,時而整齊前進,時而整齊後退,注意長槍不要架老,始終讓面前清軍處於眾人長槍威脅之下。   看他們保持堂堂之陣,根本沒有興趣單打獨鬥,讓這些清軍重甲憋屈無比,只覺自己一身高超的武藝完全發揮不出來。   也是,論單打獨鬥,除了舜鄉軍中的夜不收們,這些清軍重甲個個比舜鄉軍厲害。奈何舜鄉軍這種陣法作戰,沒有勇者,沒有怯者,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他們又有什麼方法?   此時正白旗重甲們已經源源不斷湧進來,能作戰的,也就是前面兩排人。他們前面擠不進,便分別向土牆缺口兩側湧去,與舜鄉軍刀盾兵們激烈交起手來。   而眨眼間,衝來正面的清軍重甲盾兵已經傷亡二十多人,發覺盾兵不是明軍槍兵的對手,這些重甲盾兵閃開,露出他們身後的重甲槍兵們。這些清軍槍兵挺起自己的長槍大戟,一排一排,咬牙切齒慢慢逼來。   同時的,三排舜鄉軍長槍兵也是慢慢逼上去,雙方惡狠狠地獰視著,彼此長槍越逼越近。   猛然他們發一聲喊,舉著各自的長槍拚命刺過來。雙方的慘叫聲接連響起,長槍入肉的聲音不斷。這種列陣而戰,長槍互刺,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除了拚命將對方刺倒外,根本沒有別的出路。   雙方都是披甲重兵,防護精良,然而長槍互刺過來,根本沒有任何甲冑可以擋住對面破甲長矛刺入自己體內。   如此交擊非常殘酷,雙方拚命互刺一陣後,眨眼間,雙方前排的槍兵就各自倒下一大片。   這些屍體或傷員的鮮血汩汩而出,在寒冬的地面散發出騰騰熱氣。看到這樣殘酷的情形,清軍那邊許多人露出猶豫恐懼的神情,一下子傷亡這麼多,這真是……   而且如此列陣而戰,一身武藝展不開,除了刺只能刺,就算死去也是平淡之極,默默無聞。連個槍花都不能施展玩耍。還有,對面的明軍怎麼這麼不怕死?按理說如此殘酷的搏戰,那些明軍應該就地崩潰才是,怎麼他們……又上來戰了?   看到前方沉默而又殘酷的戰鬥場面,楊通臉上的肌肉也是不住抖動,第一波長槍兵對戰,自己總中槍兵傷亡太多了。前層四十多人,一下子陣亡二十多人,餘下的也是人人帶傷,折損大半。   他咬了咬下唇,一揮手,鼓點聲又再響起,立時前排的槍兵們退下,換為第二排的人列隊向前。再看對面的清軍槍兵們,同樣前排退下,換上了第二排的生力軍。   雙方咬牙切齒,舉著長槍又是慢慢逼近。 第266章 唯有堅持   雙方又是一陣互刺,然後各自又倒下一片的人,看著對面仍是鬥志昂揚的大明長槍兵,正白旗重甲們膽寒了。   眨眼間他們已經身死、重傷八、九十人,攻進土牆來的正白旗重甲兵,差點折損過半,餘下的很多人身上也帶著傷。饒是他們自認作戰勇猛,面對那些戰鬥殘酷冷靜有如機器人般的明國槍兵,還是克制不了內心的恐懼。   他們畢竟是強盜,窮凶極惡也要看對象,遇到更殘酷,更凶狠的對手,他們崩潰了!   他們狂叫著往土牆外逃去,對他們的潰敗,將戰局都看在眼裡的王斗並不意外。   不說舜鄉軍平時嚴酷無比的訓練,軍士們的作戰都是下意識的,更重要的是舜鄉堡嚴明的賞罰制度。敢有任何臨陣退縮者,脫逃者,皆斬!而且他們死後還要蒙受極大的恥辱,家口田地被沒收,全家被趕出保安州。如果他們戰死或戰傷,則終身撫恤,家口一輩子衣食無憂,陣亡者還可年年享受香火的供奉。   該如何選擇,想必出兵前軍士們已經思考清楚,而且不管怎麼說此次入衛,還有一份保家衛國的大義在面前,多少有一些正面激勵士氣的作用。   看那些正白旗的清兵狂叫逃跑,王斗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追擊的好機會。   立時溫方亮奉王斗之令,親自領了麾下數百個長槍兵及刀盾兵們,沿著該條通道追殺出去,正白旗的重甲兵都潰敗了,在兩側矮牆壕溝處還在放箭填壕的各旗弓手及雜役們也立時潰散,同樣狂叫著逃命。   溫方亮一直領軍追殺了數百步,直到追到清軍大陣面前,那邊密密層層布了不知多少萬的清軍,他們才回轉回來。   ……   盧象升站在中軍部高高的元戎車上,宣大營地三面防線一目瞭然,看到正面防線清軍潰敗的情形,他不由感慨王斗部戰力的強悍。   各面火炮射擊後,營地三面都有清軍重甲突進來,依牆防守還好,正面搏戰時,兩翼僅數百清軍勢如破竹,一直深入防線之內。還是兩鎮的總兵親自上陣,領著家丁們拚命搏殺,才將這些突進土牆來的清軍們趕將出去。   能趕出去已經很不錯,想如王斗部一樣再追殺數百步,實在是不可能。   此時已是午後,因為正面攻勢的潰敗,清軍為防生變,很快下令鳴金收兵,他們潮水般退回營寨,留下遍地狼藉的戰場。   宣大軍出來打掃戰場,從昨日下午到今日下午,王斗估計三營將士殺死殺傷清人不少,不過此次的首級收穫卻很少。   因為清軍的屍體,傷員,還有散落的兵器旗號都被他們自己收回去了,只餘最後一波攻擊時,舜鄉軍殺得正面攻牆的清軍潰敗,又追殺數百步,才砍到了兩百多顆腦袋。   其中一百多顆身著盔甲,餘者穿著皮袍棉襖,留著小辮,屍體上只有一把簡陋的兵器,顯然是隨軍的阿哈等奴隸雜役。   楊國柱與虎大威的兩翼,楊國柱砍到了三十多顆腦袋,虎大威砍到了二十五顆清軍腦袋,都是從留在土牆內的清軍屍體中砍來的,至於土牆外的清軍屍體傷員,那就不用想了。   確實,野戰或守城時,想斬獲對方軍士首級,真的很難。如果不是無可挽回的大潰敗,一般各方戰死戰傷將士的屍體傷員,都會被他們自己搶回去。除非那些不可搶回的敵軍屍體,其首級腦袋才會成為對方的戰利品。   明軍大多據城而守,不敢野戰追擊,除了攻上牆的清軍屍體,還有城下幾十步內的屍體外,一般餘下的屍體傷員們,都會被清軍自己搶回去,或火化,或運回鄉。戰時搶回己方戰士的遺體,在清人軍法中可是大功,如果運屍回鄉,更可得對方家產一半。   雖然舜鄉軍在宣大軍中斬獲最多,不過王斗卻高興不起來,僅僅這幾天的戰事,自己部下傷亡已經高達三百餘人。單單方纔那場肉搏戰,短短時間內,死在對方標槍與長槍下的舜鄉軍高達六十餘人,還有數十人受傷。   如果激烈的戰事再持續幾天,自己軍中士兵還要折損多少?   算起來,從京師東郊之戰到定州之戰,加上現在,王斗入衛以來,軍中士兵先後傷亡人數已經在五百人以上。他的優勢只不過有源源不斷的人馬補充罷了。   前幾次傷亡兩百多人,都經過補充。不過此次被圍,卻沒有人員再過來補充,死一個少一個。   更讓王斗擔憂的是兩翼的守軍可否堅持住,如果他們頂不住潰散,河邊這一萬人……   ……   打掃打戰場後,盧象升又下令生火造飯,犒勞將士。   不過集中在盧象升中軍大帳中的各將都是陰著臉,氣氛沉悶。   楊國柱與虎大威飽經滄桑的臉上滿是沉痛,他們清點自己軍中將士後,都是嚇了一跳。從昨日下午激戰到現在,二人軍中,楊國柱傷亡近達五百人,虎大威傷亡也在四百多人。   雖然二人軍中傷亡人數,陣亡的只是小半,各約一百幾十人,餘者大多中箭暫時失去戰鬥力。不過這天寒地凍的,隨便一個小小傷口,都有可能讓這些人失去性命。最終受傷的人中,可能有一半的人活不下來。   二人各兩千戰兵,如此高的傷亡率,嚴格來說,他們的正兵營已經被打殘了,如果換成別的明軍,或是野地浪戰時,大伙早崩潰,爭先逃命去了。   楊國柱與虎大威清點人數後,都從輔兵中補充了一些人進入戰兵隊。不過那些輔兵多是衛所的軍戶,他們補充進來,更進一步降低了軍中的戰鬥力,二人也沒有辦法。   在場眾人各懷心事,宣府參將張巖一直位於盧象升的中軍部沒有參戰。當然從明日起,他也不能再置身事外,楊國柱提議他軍中兩千人,各分出一部分協防左右兩翼,虎大威表示贊同。   王斗嚴守正面,壓力極大,想必已經分不出兵馬,他又戰功卓著,麾下驍勇善戰,自然沒人搶他的兵。   張巖區區一個參將,平日不顯山露水的,自然不能違抗兩個總兵的提議。   王斗看他仍是威嚴立坐,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張巖道:「我軍作戰已是五日,敵眾我寡,援兵不至。督臣,兩位軍門,王將軍,不若我們從蒿水橋往西面突圍吧,那邊敵少,以我宣大軍的驍勇,當可衝出重圍。」   盧象升,楊國柱等人還沒有說話,王斗已是道:「督臣,萬萬不可!我將士堅守營寨,全憑一股銳氣。若是一退,軍心鬥志盡失,敵騎數萬窮追,後果不堪設想!」   這張巖真是暈了頭了,不比堅守城寨,這一退突圍,定是全軍逃命,重演松山之戰的翻版。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軍中多騎兵,或可快速逃離。自己與張巖營中多步卒,能逃得性命的,定然十不存一。   而且全軍這一逃,恐慌之下,糧草輜重盡失,便是盧象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短暫逃離,這大寒的天氣,飢寒交迫的,他們軍中的騎兵同樣會大片凍死,累死,餓死。餘下的軍士,能活的也是少數。   這也是多爾袞等人圍三闕一的險惡用心,所以雖說有蒿水橋可以往巨鹿西面撤退。不過王斗等人始終不敢動這個念頭,唯一道路,血拼,讓多爾袞等人知難而退。   或許援兵到來,解除圍困。   主動撤離,想也不能想。   盧象升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厲聲道:「奴賊雖是勢大,然我軍堅守營寨,未必沒有存活的希望。我軍雖然損失大,但奴賊損傷更大,如王將軍所言,堅守營地,與敵最大殺傷,待高監軍援兵到後,我軍內外夾攻,奴賊定可一鼓而除,我大明再無東事之憂。」   他環顧眾人:「此為捨身報國之時,眾將均需勇猛殺敵,若敢言後退怯縮者,本督當請出尚方寶劍,就地正法。」   張巖大驚,跪伏在地,諾諾稱是。   盧象升喝斥後,又對眾人好一番鼓勵,老實說大敵當前這類陣前斬將,他也只得說說。   大明到了現在,文貴武賤的局面早已不在,特別對各有實力的將頭軍閥們,各文官早從以前的隨意指使變成低聲下氣甚至委曲求全。以盧象升在宣大的威望,也只得盡力激勵各將殺敵,澆滅他們心中保存實力的想法。   楊國柱與虎大威是老軍伍,當然明白撤退突圍的禍害。撤退就是全軍覆沒,堅守,就算戰死一半人,至少還可保留一部分軍中種子,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得指望高起潛了,各人都議論起關寧援軍何時會到達。   王斗靜靜聽著眾人議論,內心卻是憤恨,足足五天了,他不相信高起潛等人沒有接到求援消息。他們還在旁觀?在他們內心中,黨同伐異就如此重要,黨爭勝過一切國事?   孤軍被困,最怕就是外界沒有消息,又算高起潛等人作個姿態,也可以極大鼓舞軍心,連這個都不願意?   ……   在宣大營地東面,清軍密密佈下的營帳,一直從漳水河邊綿延到營地前數里。   似乎望不到邊際的營帳旗海中,在多爾袞的豪華火炎金頂大帳內,濟濟滿帳的清將正在議事,一個個八旗滿洲及八旗蒙古的旗主們,正將他們旗下的傷亡人數報上來。 第267章 紅夷大炮   在巨鹿圍困宣大營地的清軍中,有八旗滿洲正白旗,正紅旗,鑲白旗,鑲藍旗的全部軍隊。八旗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與八旗蒙古正紅旗旗主恩格圖留守通州,不過他們已經派遣一部分軍士,押解幾門巨大的紅夷大炮,很快就會到來。   除了這些八旗滿洲軍隊外,清營中還有八旗蒙古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鑲白旗、正藍旗、鑲藍旗、鑲紅旗的全部軍隊。還有外藩蒙古三旗軍隊,十幾個東北、蒙古高原等降附小部落。   此外還有兩萬多的阿哈雜役,如果這些人算上,圍困宣大營地的清兵計有六萬四千多人。   今日攻打宣大營地,多爾袞的正白旗領外藩蒙古喀喇沁部,八旗蒙古正白旗、鑲白旗,還有一些東北降附小部落,也就是後世的布特哈八旗一部分,加上三千多的阿哈等雜役攻打王斗正面。   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領本旗大部軍士,外藩蒙古土默特右翼,八旗蒙古正黃旗、鑲黃旗,一些降附小部落,加上四千多的阿哈等雜役攻打楊國柱左翼。   岳托的正紅旗大部,領外藩蒙古土默特左翼,八旗蒙古正藍旗、鑲藍旗,加上四千多的阿哈等雜役攻打虎大威防守的右翼。   八旗滿洲鑲白旗旗主多鐸沒有出戰,領軍留守大營,督促旗丁雜役等製造器械,四處掠獲糧草輜重等。   「今日之戰,我各旗勇士傷亡八百八十七人,其中披甲人一百八十四人,旗丁一百二十八人……」   這是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的稟報。   岳托作為揚武大將軍,理論上與多爾袞平起平坐,自然沒必要向多爾袞稟報什麼,不過他也向眾人通了氣:「……各旗勇士傷亡七百五十三人,其中披甲人一百二十四人,旗丁九十四人……」   多爾袞神情平靜,聽完各旗的傷亡數字後,心下還是鬆了口氣,還好,八旗滿洲與八旗蒙古的勇士傷亡數目不大。這仗,還可以繼續打下去。   今日之戰,他正白旗領數旗攻打王斗正面,各旗傷亡人數近千人,不過披甲人與旗丁傷亡人數合起來不到三百人,損失雖大,但對多爾袞來說,還可承受。   也怪不得多爾袞這樣想,他們八旗軍的結構有些特別,大體為阿哈、披甲人、旗丁三種。   阿哈即奴隸,或為漢人、或為朝鮮人,或是東北各部落中人。這些人無甲,甚至有些人連兵器都沒有,隨軍出戰時,他們一般只是作為雜役或炮灰使用,或餵馬造械,或填取濠溝,或挖掘城磚使用。   每次隨軍人數雖多,有時可達數萬人,不過並不列為清國軍隊人數。這些人是清軍輔兵中最大頭,由於這些人家小留在後方,他們如果逃跑,家小就別想活命,由不得他們不賣命。   而披甲人多為東北各降人部族,民族多樣,多為黑龍江與松花江流域的鄂倫春人、錫伯人、鄂溫克人、索倫人、達斡爾人、赫哲人、苦夷人等,滿洲人稱他們為野人,多從各個山地河流搜羅而來。   由於這些人戰力強悍,所以他們是清軍中炮灰的主要對象。死兵在前,銳兵在後,該處死兵,很多便是這些部族中人。由於戰事頻繁,這些被充為炮灰的東北部族兵,到了後面,很多部落都消失了。   便如赫哲人,明中葉時,還是幾萬人口的大部落,到了滿清入關後,全族死得只餘幾千人。一直到了後世,全球赫哲人的總人口不到三萬人。這便是東北炮灰部族的典型代表。   他們雖號稱死兵重甲,其實也是奴隸兵,沒有自由,不可逃跑,否則就是全部落等著被剿滅的下場。   披甲人地位高於阿哈,最後才是滿蒙八旗的旗丁們。   八旗以牛錄為單位,三丁抽一,一丁披甲,餘者為散丁。這些披甲兵中,一部分為巴牙喇兵,餘者為步甲、馬甲兵。戰時披甲旗丁為主力,餘者旗丁作為普通士兵使用,大多要隨軍出戰,上陣撕殺。   皇太極時改革軍制,設立巴牙喇營,阿禮哈超哈營,噶布什賢營後同樣如此。   在八旗制度完善後,清軍與明軍交戰,向來第一波先驅漢八旗作戰,第二波驅蒙古部落兵作戰,第三波驅東北各部落兵作戰,第四波驅蒙古八旗作戰,最後才是八旗滿洲的軍隊上陣。   雖然現在清國八旗蒙古與八旗漢軍的結構還不怎麼完善,不過驅使炮灰雜役攻城攻壕作戰,八旗滿洲各旗主們已是極有心得。   今日激戰下來,看似八旗軍一天就傷亡二千五百多人,其實近達二千人的傷亡都是軍中雜役。軍中外族披甲人,甚至滿、蒙八旗的旗丁傷亡人數較少。   對八旗來說,那些雜役無足輕重,只要從大明等地擄獲了人口,要多少有多少。至少披甲人,消耗完了,再去深山老林子抓就是。只要旗丁大部不失,那些部落還不乖乖就範?   昨日下午清軍攻打營地,各旗傷亡人數上千人,今日激增到二千五百人。算算初次進攻宣大營地的傷亡人數,幾天下來,圍在巨鹿的八旗軍傷亡己高達五千多人,其中旗丁的傷亡人數也超過一千人。   加上通州與定州等地八旗滿洲鑲紅旗、鑲白旗等折損的兵馬。單單死傷在宣大軍手中的清兵們,已經接近八千人。對於八旗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損失的人馬中,八旗滿洲鑲紅旗與鑲白旗已是傷筋動骨。鑲紅旗連帶兩個八旗蒙古,最終折損人數一千三百多人,大部分是披甲人與旗丁。不算雜役,多鐸的鑲白旗損失了一千多披甲人與旗丁,幸好近千的重騎與巴牙喇兵保住。   也是多爾袞等人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多驅炮灰雜役攻濠,所以連日攻打宣大營地來,旗丁們的傷亡人數才增長不那麼快。但可以肯定的,最終要消滅盧象升,王斗等人,此次入關的八旗軍,滿蒙正牌旗丁傷亡人數恐怕要超過三千人。   此次入關的清兵,八旗滿洲五旗約三萬多人,加上八旗蒙古、外藩蒙古兩萬多人,連上各降附小部落,總兵力在六萬多人。還有近三萬的雜役,號稱十萬。   到了現在為止,清軍傷亡己近一成,依他們傷亡承受不足百分之六的能力,其實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   ……   各旗傷亡數目統計完後,在場眾人都是一片沉默,八旗滿洲各旗旗主都在心疼自己旗中戰士的傷亡。雖說這幾天死的大部分是各旗雜役及炮灰。不過就算各人披甲旗丁與未披甲旗丁死傷幾百,都讓他們受不了。   作為炮灰的披甲人及雜役們在帳內根本沒有代表,自然輪不到他們發言。外藩蒙古與八旗蒙古各旗主們,也是心下暗暗憤怒,那些膽小如鼠的滿洲人,打仗只會躲在後面,讓他們這些大蒙古勇士前去送死,作為成吉思汗的後代,他們當然不幹!   他們入關是來撈好處,不是與明人拚命來的。   要拚命,就讓那些滿洲人去拼好了!   不過八旗滿洲勢大,他們主力仍在,各旗主雖在心內誹謗,面上各人只是作深思、沉吟、沉痛狀。   對於蒙古人的想法,多爾袞當然心知肚明,特別是八旗蒙古,更是出名的首尾兩端,有好處才上,沒好處閃得比誰都快。可恨自己滿洲人還要極力籠絡他們,皇太極幾個女兒更是全部賠出去。   看他們的神情,顯然這幾日殘酷的戰事已經讓他們膽寒了,看來還得靠自己滿洲勇士啊,多爾袞內心感慨了一陣,先開口道:「今日作戰,我大清國勇士已經攻入明軍壕牆之內,兩翼的明軍,更是差點潰散。他們膽氣己失,只要我們乘勝追擊,繼續猛攻兩翼,攻破明國宣大營地,只是這一兩日之間的事。」   鑲白旗旗主多鐸,立時附合哥哥的話:「不錯,明軍銳氣己失,只要我軍乘勝直上,調集精銳猛攻兩翼,兩翼一破,明將王斗數面受敵,他部下再驍勇能戰,也一樣回天無力。」   「良機到了!」   多鐸最後總結道。   一個頭戴皮盔,內穿柳葉明甲,身材矮壯的中年蒙古將領瞥了多鐸一眼:「豫親王是不知道那明將王斗的厲害,今日下午,我軍已經攻入他的防線,結果被殺得潰敗。看他守護正面防線還有餘力,如果他派出援兵支持兩翼,那又該怎麼辦?」   此人面目焦黃,大餅臉,小眼睛,典型蒙古人相貌,卻是外藩蒙古喀喇沁部的固山額真古魯思轄布,他不敢對多爾袞怎麼樣,但聽多鐸這樣說,卻忍不住出言諷刺反駁。   聽他這樣說,各外藩蒙古與八旗蒙古眾旗主都是在一旁看好戲。   多鐸一瞪眼,正要說什麼,多爾袞已是接口道:「多稜貝子不必擔憂,明日作戰,我大清兵繼續重兵猛攻正面,定讓那王斗分不開兵來。」   他雙目掃向多鐸:「明日作戰,豫親王隨本大將軍一起攻擊王斗壕牆。」   多鐸一呆,只得起身領命。   他坐下後,心中暗暗叫苦。多爾袞這兩日讓他留守大營,早招來怨言無數。看來今後幾日的激戰,自己想避戰保存實力,是不行了。   他在定州損失慘重後,只得將旗中一部分未披甲旗丁抬為披甲戰兵。又將一部分雜役抬為未披甲旗丁,勉強將旗中阿禮哈超哈營的軍士名額補足,不過這其中的戰鬥力,自然遠遠不能與以前相比。   多鐸早吃夠了王斗的苦,明日這一戰,這個……   多爾袞繼續道:「而且,明早從通州運來的幾門大將軍炮就會到達,火炮轟擊下,那王斗怕是自身難保。」   聽多爾袞這樣說,眾八旗蒙古旗主都是興奮起來,他們早嘗夠了明軍火炮的虧,也讓對面的那些明軍們,嘗嘗火炮的厲害。 第268章 看他們的血,有多少來流   多爾袞趁熱打鐵,道:「諸位王爺,盧象升與王斗已然失去銳氣,只要我大清兵再雷霆一擊,明國宣大營地必破。」   他雙目炯炯:「此次入口,放眼明國上下,只有盧象升敢戰,而那王斗被譽為勇冠三軍,殺傷我大清兵眾多。只要這二人一死,明人軍心士氣盡失,再無抵抗之軍,我大清兵定然所向披靡。」   他道:「二人一死,明國宣大部盡滅,我大清兵便可以盡情劫掠。擄獲了人口財帛,不論諸位王爺損失多少,料想皇上都會給諸位加倍補償。」   多爾袞此言一出,各個外藩蒙古及八旗蒙古的旗主都是眼睛發亮,奉命大將軍說得極有道理。   不說多鐸又是大聲贊同,就是岳托,濟爾哈朗也是出聲支持多爾袞的言論。他們雖然不滿多爾袞的跋扈,不過作為八旗滿洲的成員,見自己的盟友八旗蒙古現出猶豫的神情,他們此時只得站在多爾袞這邊。   軍中傷亡這麼大,各人都是騎虎難下,如果不攻破宣大營地,為今後順利劫掠提供保障,那這些日各旗的傷亡,都是白費了。更重要的,他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岳托道:「明國監軍高起潛領軍到雞澤己有三日,離巨鹿不過數十里,他們會不會趁我大清兵急攻宣大營地,從背後對我們發起一擊?」   多爾袞不屑地道:「他們有這個膽子嗎?哨探所聞,高起潛的關寧軍在雞澤高牆深寨,一副堅守的態勢,恐怕更擔憂我大清兵對他們發起一擊吧?」   在場各清將都是一陣大笑,話雖如此,多爾袞還是與岳托等人商議防範設伏之事。   ……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上午。   今天的清軍營地似乎久久沒有動靜,一直到了午時初刻(上午十一點),清營中終於有了動靜,號角聲中,他們又密密麻麻出來,彙集整隊,忙了半個時辰後,從三面黑壓壓合圍過來。   與往常不一樣,他們密密的戰車推進到二里時,便停止不動。王斗等人吃驚地看到他們從陣後推出四門火炮,雖然遠遠的看不清楚,但還是可以看到那幾門火炮的巨大。   王斗驚疑不定,趙瑄面如土色上來向王斗稟報,依他估計,清軍那四門火炮,兩門是紅夷十二磅炮,更有兩門是紅夷二十四磅炮,射程都在兩里之外,自己軍中的紅夷六磅炮與佛狼機火炮,根本打他們不到。   趙瑄喃喃道:「韃子從哪弄來的這幾門火炮?」   他叫道:「我知道了,定是從通州還有宛平運來的,韃子那邊定有京營的炮手。」   他恨恨不已,明末朝廷督造的紅夷大炮質量優良,不過沒有過硬的炮手,操作不當也會炸膛,便如前幾日清軍的火炮一樣。大明有操作紅夷炮經驗的只有九邊軍隊,京營炮手與和投清的孔有德部。   如果真有投敵的京營炮手操作,幾門紅夷大炮轟擊過來……   韓仲,溫方亮等人都是焦急地圍在王斗身旁,王斗看清兵那邊火炮圍著一堆人,忙忙碌碌在裝填彈藥,看來離發射不遠。王斗猛然喝道:「傳令營中的輜重兵們,快速用布袋盛土,佈於防線之內,若是有木筐之類,也全部盛滿土,同樣佈置。」   王斗猛然想起後世防禦實心滑膛彈的手法,此時的火炮,最怕就是跳彈之類,至於土牆壕溝,要轟就任他們轟好了。那低矮的土牆,如果他們轟得到的話。   在王鬥傳令下,營中所有的輜兵們,都是緊急運作起來,王斗同時派人傳告盧象升,楊國柱等人,讓他們派人協助。   同時王斗還下令自己營中所有軍士,都躲藏到兩道土牆身後去。立時王斗與自己中軍部躲藏在第二道土牆之後,韓仲與溫方亮部中所有軍士,都是躲藏在第一道土牆之後。   盧象升在王斗的勸說下,也下了元戎車,與他一起躲藏在第二道土牆之後。各營的輔兵們,得到王斗的消息後,也拚命挖土盛袋起來。軍中有筐之類,也全部找出來裝土。   有如地動山搖,清軍那邊一顆炮彈呼嘯而來,重重砸在舜鄉軍第一道防線的空地中,二十餘斤重的大鐵球擊打在堅硬的地面上,用力彈起,直衝而去,將第二段土牆衝擊出一個大大的缺口。   那鐵球餘威不失,滾跳回來,將密集聚在第一道土牆後的幾個舜鄉軍長槍兵、火銃兵小腿滾斷。   淒厲的慘叫聲響起,王斗緊咬著牙齒,喝令中軍部醫士將他們抬下去救護。略略等了半刻,就聽清軍那邊一陣陣炮響,接著便聽幾十顆鐵球相繼而來,竟是清軍的紅夷大炮使用了彈托群子,每大彈一個,伴著十幾個小彈。   這些炮彈呼嘯而來,不斷砸在舜鄉軍前后土牆防線,還有各道矮牆壕溝上,密集的鐵球在地面跳躍翻滾,不時有舜鄉軍士被炮彈帶中。清軍的彈丸還打入營帳裡面,將內中帳篷打得一塌糊塗,有的帳篷甚至焚燒起來,核心防線也有好幾輛戰車被打得碎裂,內中一些醫士陣亡受傷。   營內忙著填土裝袋的各營輔兵們,也不斷被炮彈滾中帶倒,他們驚叫著到處逃跑,隨後又被激彈來的炮彈帶中。   韓仲緊緊躲在土牆之後,見清軍炮火不斷,他罵了一聲:「這幫鮮貨兒,有完沒完?……」   話音剛落,一顆二十餘斤重的大鐵球砸在他身旁的土牆上,那堅硬的土牆立刻被打塌一大片,韓仲滿身滿臉的土逃了開來,卻見旁邊一個護衛半截身子已經被炮彈打沒了。   「轟」的一聲巨響,架設在一條通道上的一門紅夷六磅炮被一顆紅夷十二磅炮的彈丸砸中,立時那門火炮當場砸癱,鐵球夾著炮架炮輪亂飛。   「奴賊聲勢好大,我將士傷亡不小……」   清軍幾十顆大小鐵球連續過來三波,才暫時停了下來,顯然炮膛發熱,需要停下來散熱一會。   王斗與盧象升站起身來,眼前景色如人間地獄一般,兩道防線的地面,到處是鮮血殘肢,軍士們的慘叫聲聲響起。那些受傷的軍士,被鐵球帶中的,無不是身死骨折,傷勢極慘。   清軍有了遠距離大威力火炮,看來這仗,是越來越難打了。王斗估計清軍僅僅這幾輪火炮發射,已經造成己方軍士一、二百人的傷亡,餘者各營輔兵不知多少。   特別這種炮擊對士氣打擊極大,還好舜鄉軍平時訓練嚴格,將士雖受不小創傷,這輪炮擊還不至於崩潰。   聽了盧象升的話後,王斗沉默一會,說道:「奴賊有紅夷大炮,我軍雖措手不及,但只需在各處安設泥袋土筐,擋住他們彈丸翻滾,還是可以避免軍士傷亡的增大。」   盧象升緩緩點頭,二人靜靜看著場地,各營密密麻麻的輔兵們,已經顧不上爭救傷員,在將官們的喝令下,都是爭分奪秒,將填上土的泥袋土筐,佈於防線的各處。找不到袋子筐子的,各人還將帳篷扯下來,用來捆裝泥土。   性命關頭,各人動作極快,很快的,舜鄉軍兩道土牆之間的平地上,就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泥袋土筐,不但如此,在全軍第二道土牆之後,同樣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泥袋。通道上的一門門火炮,也同樣推到土牆後面去。   楊國柱與虎大威那邊,雖然沒有遭受炮火的打擊,不過有備無患,他們同樣準備了大量的泥袋土筐。   沒過多久,清軍的火炮又呼嘯而來,立時各人又趕緊趴下,特別那些輜重兵與各營輔兵們,更是緊緊地將自己身體趴伏在各泥袋土筐之後。一波波大小鐵球相繼而來,不斷有前后土牆被他們打塌。那些大小鐵球激射在土牆前後的空地上,更打得布屑泥土飛濺。各人的驚叫聲不斷響起。   好一會後,清軍炮火停止,還好,有那些泥袋土筐的緩衝,那些彈丸跳躍不起來,清軍火炮聲勢雖大,只要不被火炮當場打中,軍中死傷人數卻比先前大大減少,軍士情緒快速穩定下來。   王斗呼了口氣,放下心來,盧象升心有餘悸的同時也安心不少,幸好有這些泥袋土筐,敵方犀利的炮火威力大大減少。   眾多的醫士出來搶救傷員,看他們將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傷員抬入營內,盧象升身後的陳安等人都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   場中一片安靜,只有傷員們被抬入時的淒厲叫喚,寒冬天氣,這些被火炮彈丸帶中的人,恐怕……很多軍士都是緊咬牙關,光挨打不能還手,實是憋屈。   寒風仍是呼嘯,帶來了刺骨的寒意,天氣越發冷了,很多軍士頭臉包裹得嚴嚴實實,仍是凍得全身發抖。這大寒的天氣,怕有零下幾十度吧?   干冷的空氣中,不時飄揚著一股股濃厚的血腥味,還有淡淡的硝煙味。   一片安靜中,久久凝視前方不動的盧象升忽然道:「國勤,看來保安軍士要退居第二道防線了。」   王斗立時明白這個問題,舜鄉軍第一道防線,兩道土牆空中間佈滿了泥袋,地面滿是障礙,除了火銃兵外,舜鄉軍引以為傲的列陣而戰己失去了效用……   王斗道:「督臣所言極是,放開第一道防線,讓奴賊進來,這地面滿是泥袋障礙,他們衝勢緩慢,我軍依牆而射……」   他被清軍的紅夷大炮打得一肚子的火,冷笑一聲:「奴賊有火炮,我們有火銃,就看他們衝進來後,有多少血來流。」   盧象升看向王斗:「奴賊從正面衝進來,要防止他們衝入兩翼攻擊。」   王斗道:「督臣放心吧,兩道壕牆相隔不過一百多步,奴賊衝進來的大軍,盡在我火炮火銃打擊之下,他們衝不進兩翼。」   ……   號角聲響起,此時除了正面的敵人,兩翼的清軍已經潮水般從兩里外湧來,盧象升緊急招楊國柱與虎大威前來商議軍務,告知他們正面防線的戰術,免得他們以為正面防線崩潰,影響他們軍中的軍心士氣。   王斗除了讓鍾調陽的輜重營多備泥袋土筐外,還傳令韓仲與溫方亮前來商議安排,讓韓仲部下火銃兵防守第一道土牆,溫方亮與餘者騎兵火銃防守第二道土牆。各人麾下長槍兵也盡數撤到第二道土牆之後。   如果正面清軍進攻,韓仲部下火銃兵假意抵擋一會,就全部撤退到第二道土牆,集中營內所有火銃兵,給敵最大的殺傷,隨後長槍兵與刀盾兵追殺。   不多久,兩翼傳來猛烈的火炮火銃聲音,顯然楊國柱與虎大威與清軍交上了手。   在舜鄉軍正面防線,清軍又一輪的炮擊後,終於他們的號角聲響起,潮水般的清軍推著戰車,吶喊衝來。在戰車後面,又是密密麻麻的清軍雜役,用小車載著諸多的木盾等物,急推而來。   看清軍衝來,王斗放下心來,吩咐鍾調陽的輜重隊,將第二道土牆後的泥袋土筐收拾開來,重現平坦的地面。那些泥袋土筐都集中一起,在清軍下一次炮擊時使用。   依王斗的吩咐,第一道土牆防線,除了韓仲部的火銃兵外,餘者火銃兵們,全部集中在第二道土牆之後。   王斗軍中每個千總連上輜重兵在內,共有火銃四百六十六桿,兩個千總就是九百三十二桿。又有營部輜重隊三百餘桿火銃。騎兵連上輔兵們,也有火銃六百桿。高尋總內,也有火銃一百餘桿。如此全軍共有火銃一千九百餘桿。   就算去除方纔,還有這些天火銃兵的傷亡人數,全軍也有一千六百多桿火銃可以使用,等會集中一起,給那些衝進來的清兵們一點顏色看看。   除了火銃兵外,兩個千總的長槍兵與刀盾兵,也是整齊列隊火銃兵之後。   王斗的中軍部位於後面。離他身後不遠,就是盧象升的中軍部,盧象升又登上了元戎車,指揮宣大全軍作戰。他身邊不遠望桿車的旗手,也是站在刁斗上,不斷傳遞著清兵軍陣的動向。   除此以外,督標營只餘四門的紅夷六磅炮,還有舜鄉軍的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還有三十門虎蹲炮紛紛推回。   比起第一道土牆,第二道土牆有四條大通道,此外一、二步寬的小缺口同樣不少。這些通道缺口,都與第一道土牆錯開,火炮推回後,便佈於土牆處的各個通道缺口處。   所有火炮,全部填上霰彈,各炮兵們憋著火,盤算等韃子兵進來後,搞一次齊射,給他們來一次狠的,看他們還敢不敢用紅夷大炮轟擊俺們。 第269章 舒服了吧   很快的,正面的清軍就衝近一里半,讓他們奇怪的是,往常明軍猛烈的火炮火箭卻沒有發射,再衝兩百步,仍是如此。   兩里外的清軍大陣有一個高台,在這裡,豎立著八旗滿洲正白旗、鑲白旗、八旗蒙古正白旗、鑲白旗,外藩蒙古喀喇沁部幾桿巨大的織金龍纛。   在高台兩旁後面,浩浩蕩蕩的都是清軍人馬,其中以八旗滿洲正白旗的旗號盔甲為多。   本來八旗滿洲合計三百一十個牛錄中,正白旗四十八個牛錄,鑲白旗五十個牛錄,就是八旗人數最多的兩個旗,便是皇太極領的兩黃旗,人數也沒有多爾袞兄弟多。   此次入關,以多爾袞兄弟旗內兵馬最多,雖很多旗丁留守清國,但兩旗出兵合計還是有一萬五千人,其中披甲旗丁五千人,二人旗中還各有數百的巴牙喇兵。   與宣大軍交戰後,兄弟二人中多鐸損失較大,不過多爾袞旗中披甲旗丁與未披甲旗丁共只損失數百人,根骨仍在。昨晚軍議後,多爾袞知道不能再驅使八旗蒙古與外藩蒙古攻戰,需要他們自己身先士卒了。   因此兩白旗的幾個甲喇章京分領一部分兵馬,滿洲兵在前,蒙古兵在後,以多波次向舜鄉軍正面營地進攻。此外還有兩白旗的巴牙喇兵,緩緩跟在後面,識戰情而定,發起決定性的攻擊。   往日還沒衝近一里,明軍的火炮火箭已是猛烈發射,此時一聲不響的,倒讓多爾袞等人有些不習慣。   多鐸有些疑惑:「難道王斗部的明軍,已經在我炮火的轟擊下潰散了?」   多爾袞與身旁的阿巴泰都是沉吟,幾個八旗蒙古的旗主笑道:「豫親王所言極有道理,一向是他們火炮轟擊咱們,這下我們轟他,這措手不及下,那王斗軍中傷亡慘重,就此潰散也有可能。」   多鐸更是猜測:「說不定王斗火炮已經盡數被我大炮炸散。」   阿巴泰搖了搖頭:「王斗詭計多端,不可輕敵。」   眾人沉默下來,只是凝神眺望前方的情形,不多久,第一個波次的清兵在層層盾車的掩護下,已然衝到舜鄉軍的矮牆壕溝前,前方激烈的吶喊與火銃聲開始響起。   探馬滾滾回來報告:「……明軍各條通道上,不見他們的火炮,他們射來的火銃,己比昨日薄弱許多……」   「明軍似無力抵擋,我大清兵可一鼓攻入濠牆之內。」   立時多鐸等人已是議論開,多鐸道:「我就說,王斗火炮已然被盡數炸散,我各旗勇士有盾車遮護,他們的火銃,自然無用。看來他們已被炸破膽子,就要潰敗了。」   幾個八旗蒙古的旗主贊同多鐸意見,阿巴泰直搖頭:「那麼容易潰敗,就不是王斗了。」   他說道:「依我猜測,王斗部卒在我大將軍火炮的轟擊下,損失較大,無力防守第一條壕牆,於是退入第二道壕牆之內。昨日正白旗勇士攻入壕牆內時,曾有看到明軍後又有一道壕牆防線。」   多爾袞下定決心,說道:「王斗應該還不到潰敗的時候,不過先前數輪火炮轟擊,料想他軍中傷亡慘重,已是無力防守。他銳氣己失,我大清兵能攻下他第一道壕牆,同樣能攻破他第二道壕牆。在我炮火轟擊下,他又能退到哪裡去?不論他們設了多少道壕牆,都會被我大軍一一攻破!」   他一連串的發下攻擊命令,激昂的戰鼓聲又是響起,似乎同時間,前方鋪天蓋地的吶喊聲響起,潮水般的清兵向舜鄉軍第一道土牆通道處猛撲而去。   ……   這幾日清軍攻打的舜鄉軍壕牆長四百步,後世六百米的漫長防線,其中五條通道,每條通道間隔八十步。   今天攻打宣大營地,多爾袞的正白旗領外藩蒙古喀喇沁部主攻三條通道及相關矮牆壕溝。多鐸的鑲白旗領八旗蒙古正白旗、鑲白旗攻打其中兩條通道及相關矮牆壕溝。   兩白旗各出動兩個甲喇的兵力,每個甲喇軍陣前後相隔一百餘步,加上相關的蒙古兵近萬人,還有雜役四千多人,合計一萬幾千大軍。可見多爾袞波波不絕打下王斗陣地的決心。   先前清兵衝到舜鄉軍陣前時,密密層層的盾車,還是如昨日一般避開各通道缺口。   只有他們的雜役們,在身後清兵的威脅驅趕下,恐懼地抬著一面面用粗木捆紮的沉重木盾,越過一道道矮牆,將木盾擺放在還沒有填好的各道矮牆壕溝前面。   這其中,他們被舜鄉軍火銃兵打死打傷不少,那些雜役如果慌亂後退,立時身後射來利箭,將他們一個個射翻在地。   老規矩,木盾安好後,兩白旗還有幾個八旗蒙古的重甲護住兩翼,餘者弓手掩護雜役們填壕。不過看到各條通道處已經沒有往日的火炮身影,他們也不免疑惑,探頭探腦。   在接到旗內上官的傳令後,各道矮牆壕溝之間的清兵退了回去,彙集各自甲喇的盾車後面,略為整隊安排。   後方大陣響起激昂的戰鼓聲音,他們猛然高舉旗幟,在盾車的掩護下,一隊接一隊,高聲吶喊向各條通道衝來。   「這幫鮮貨……」   清兵潮水般衝來,到處是黑壓壓的旗號盔甲,還有轟隆隆的戰車。   看見他們衝鋒威勢,韓仲不由大罵一聲,不過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異族鋪天蓋地的吶喊聲中。   很快清兵湧入各條通道之內,在他們前面,至少都是三輛精製盾車,正面兩條通道上,更有五輛盾車並行。每輛盾車後面,都是高舉盾牌,手握刀斧,身披重甲的正白旗與鑲白旗軍士們。   這些重甲兵的身後兩側,還有眾多的輕甲弓手往土牆上的舜鄉軍射箭,掩護盾車的前行。第一波衝入通道的,最少一個牛錄數百人。隨在他們身後,密密麻麻又是一個牛錄接一個牛錄的兩白旗戰士。   「撤!」   韓仲大叫一聲,引韃子兵進來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沒必要留在這裡了。   在他的喝令下,立時他部下數百個火銃兵,快速往第二道土牆內跑去。跑回去的時候,這地面滿是泥袋土筐,還有凝固溜滑的鮮血,很多人匆忙之下,不免絆倒滑倒,身旁的火銃兵們忙扶起他。   眨眼間,他們就消失在第二道土牆之內。   很快那些清兵跟著衝進來,隨後他們遇到麻煩。   那些雜役們推的盾車,往土牆內推了數步後,就再也推不動了,地面到處是泥袋土筐。   正面那條通道上,從幾輛盾車後面閃出幾十個正白旗軍士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極為矮壯,滿腮虯髯,臉上佈滿傷痕。他身上極鼓,胸前有護心鏡,盔上黑纓,身後高高背旗,卻是一個披了三層重甲的正白旗分得撥什庫。   他提著重盾,右手上拿著一把巨大的半月短柄斧,東張西望,眼前土牆間空無一人,只有身前百餘步又有一道土牆,牆後什麼人影動靜都沒有。這道土牆之間,遍地都是泥袋土筐,讓人極不好走,那些明人,在搞什麼鬼?   容不得他多想,身後的勇士們已經源源不斷湧進來,他們或披雙層重甲,手持長槍大戟,大刀巨斧。或身著鑲鐵棉甲,拿著弓箭,都是兩白旗的重甲兵與輕甲兵。   隨在他們身後,還有一些未披甲的旗丁們。   一路沒有遇到任何打擊,順利得讓人不敢相信,不過攻進來,就沒什麼可怕的了。不管第二道土牆後有什麼,看樣子明軍已經潰敗。或許再進入第二道土牆,就可以看到他們慌亂逃命的身影。   只是片刻中,土牆內己佈滿了從各條通道內湧進的兩白旗清軍與蒙古軍,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向第二道土牆奔去。   分得撥什庫一聲嚎叫,手中的半月短柄斧一揮,立時他那隊清兵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往土牆那邊奔去。他們果然不可小看,前方似乎沒有危險,不過他們仍是重甲盾兵掩護在前,輕甲弓手隨在兩側,張弓撘箭,時刻保持著警惕。   不過遍地的泥袋土筐,如果要警惕地往四面前方觀看,有些保持戰鬥隊形的清軍戰士不免絆倒,跌了個狗吃屎,大損他們大清國勇士的形象。   源源不斷湧進土牆內的清兵們,一路磕磕碰碰,在這橫向六百米,縱向近二百米的空間內,黑壓壓往第二道土牆湧去。   ……   「進牆來的清兵,怕有幾千人吧?」   舜鄉軍這邊,靜靜的只聞寒風的呼嘯聲,王斗向土牆外張望了一下,外面黑壓壓的都是兩白旗的盔甲旗號,看他們或慢或快逼來,各人離土牆只有五、六十步了。   「是時候了!」   王斗看了看周邊的舜鄉軍們,土牆後靜靜蹲著四排火銃兵戰士,由於軍中現有一千六百多個火銃兵,而這第二道土牆寬只有三百餘步,不到五百米,還要去了四個通道,諸多缺口,空間有限,所以王鬥將火銃兵分為四排射擊。   此時他們靜靜躲藏土牆之後,新進牆的韓仲部下火銃兵同樣如此,他們靜靜蹲在第四排。   此外四條通道,諸多缺口後的火炮,也全部移入土牆之內,全軍偃旗息鼓,就是等待清軍入甕,眼下他們終於來了。   王斗看了看火銃兵身後的長槍兵與刀盾兵們,此時他們也是整齊列隊,嚴陣以待。   火炮彈藥填好,各人手中火銃子藥也早已裝填好,火繩也點燃了,一切準備就緒!   王斗猛地看向謝一科,重重點了點頭,謝一科也是神情激動無比,他驚天動地大叫一聲:「擊鼓!」   舜鄉軍激昂的戰鼓聲響起,立時全軍吶喊,所有的火銃兵們,全部站了起來。前排的火銃手,黑壓壓的將自己火銃架設在土牆之上,所有的火炮,也全部從土牆邊推出。   在那些清兵集體大吃一驚時,趙瑄聲嘶力竭地叫道:「開炮!」   大地劇烈抖動,驚天動地的火炮齊射聲響起,督標營四門紅夷六磅炮,舜鄉軍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三十門虎蹲炮一齊開火。   大股大股濃密的硝煙騰起,整個土牆周邊似乎被煙霧籠罩,無數的鉛丸向土牆前的清兵咆哮而去,無論他們穿了什麼甲,持了什麼盾牌,都沒有絲毫的作用。   長達數百米的土牆前面,那些清軍如風吹麥穗般倒下一大片,各人身上,無不是血肉模糊,佈滿密集的血洞。   更有數十人被打得直飛出去。   督標營的四門紅夷六磅炮,霰彈射程在二百多步,便是舜鄉軍的十五門佛狼機火炮,霰彈射程也在一百多步。二十五門小型佛狼機銅炮,霰彈射程也近百步。   兩道土牆之間,不過一百多步,大部分火炮直射過去,可以將整個空間打透。那些清兵密集湧來,從這頭到那頭,無人可以躲避,直接從頭到尾,被打通一條條血肉胡同!   火炮聲剛止,密集如爆豆般的火銃聲又是響起。 第270章 最後一戰   兩道土牆的空間內,到處是狂叫亂喊的清兵們,他們大部分潮水般的往後逃,特別那些跟在身後的八旗蒙古軍,更是個個跑得更快。也有一部分人被打蒙了,尖叫著不知該往哪裡跑,又或找個什麼東西遮掩一下。   「放!」   第四排火銃兵已是上前對他們射擊,那些亂逃的清軍胸前或後背冒出一股股血霧,踉蹌著摔倒在地。餘下的人磕磕絆絆,拋棄手中的兵器,抱頭只想快一點逃出這塊恐怖之地。   不過到處的泥袋土筐,又或地面橫七豎八的戰士屍體,還有不時踏上的大灘殘肢鮮血,都讓他們覺得這地面是如此難走。很多人被絆得摔倒在地,隨後無數雙大腳從他們身上踩過。   被踩的人放聲大叫,掙扎著要爬起來,但劈頭蓋臉的大腳仍是不住踩來,直踩得他們說不出話來,頭臉身軀被踩爛為止。   第一道土牆的五條通道擠滿了人,或許人的心理下意識都是走大門。不過大門只有五道,又都有盾車擋道,想逃跑的清兵太多了,造成各通道擁擠如同罐頭裡的沙丁魚,很多人被活活擠死或是踩死。   通道前許多輛盾車更是被著急的人群掀翻在地。   也有機靈些的清兵,從土牆上翻牆而出,從舜鄉軍這邊看過去,密密麻麻都是爬牆之人。隨後尖叫慘叫聲不斷傳來,顯是爬牆的清兵摔入牆下的壕溝之中,那邊的壕溝都沒有填上,深深壕溝內的尖銳木刺,有他們好受的。   看著潰逃的清兵,王斗深深呼了口氣,他看向身旁的韓仲與溫方亮,淡淡道:「追擊吧!」   二人臉上都露出興奮的神情,嗆啷啷聲響,各人抽出自己的佩刀佩劍,喝道:「兄弟們,隨我殺奴!」   吶喊聲響起,數百舜鄉軍長槍兵與刀盾兵隨在二人身後追去,看他們密密麻麻追來,土牆內的清兵更是嚇得慌不擇路,個個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連滾帶爬只是拚命逃跑。   不斷有舜鄉軍追上他們,刀砍槍刺,將他們一個個殺死在地,這其中也有一些舜鄉軍絆倒。不過那些清兵毫無抵擋之心,或是尖叫逃命,或是跪地求饒,沒有一個人敢回頭作戰。   韓仲興奮過猛,踩在一堆血淋淋滑溜溜的大腸上,那堆東西在酷寒的天氣中已經結冰,如踩在西瓜皮,香蕉皮上一樣,韓仲向前猛撲出去,剛好撲在一個鑲白旗清軍馬甲的身上。   那馬甲不知哪來的兒量,尖叫著甩開韓仲的身體,有如神助一般,爬起身來就是一連串的跨欄動作,然後猛衝過對他來說是一人高的土牆,他跳過土牆後,外面一聲巨響,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鮮貨兒,跑得倒快……」   韓仲在身旁護衛的攙扶下,有些尷尬地爬起身來,繼續領軍追擊。很快土牆內的清兵就不多了,隨後大股大股的舜鄉軍直追出土牆之外,追殺那些清軍潰兵,並驅趕他們衝擊身後大陣。   ……   韓仲與溫方亮追殺,王斗領火銃兵仍在第二道土牆後不動。   鼻中一股股濃厚的硝煙味與血腥味,王鬥口中呼著濃濃的白氣,向牆外看去,兩道土牆之間佈滿死相各異的清軍屍體,他們或趴在地上,或趴在泥袋土筐上。   更多被火炮打爛的清軍殘肢,伴著地面一攤攤血跡。與清軍屍身一樣,都在寒冬中快速結冰硬挺。   那些頭盔、兵器,旗號更散落得到處都是,看他們密集的屍身……   「應該有打死一千多個韃子兵……」   王斗聽到身旁各軍官的輕聲議論。   「此波奴賊損失不少。」   不知什麼時候,盧象升來到王斗身旁,他臉上表情很精彩,他的中軍親將陳安也在旁拚命吸著氣。   他們往更遠處看去,在那邊,溫方亮與韓仲已經追殺出土牆頗遠,那些清軍潮水般潰敗回去。   「差不多了,鳴金收兵吧。」   王斗自言自語了一聲,又對盧象升道:「督臣,奴賊大挫,肯定惱羞成怒。末將以為,我等要做好他們火炮轟擊的報復準備……」   ……   此波攻擊為正白旗與鑲白旗一個甲喇的大部兵力,還有一部分的八旗蒙古軍。兩白旗的甲喇章京驅趕麾下大部分阿禮哈超哈營戰士攻入土牆之後,起初一切順利,二人與餘下的清兵正要進入土牆之內。   隨後,他們聽到如雷般的火炮及火銃聲,正在驚疑不定,他們就看到甲喇內大批戰士驚恐地奔逃回來,特別以那些蒙古軍叫聲最大。他們砍了好幾個潰兵,都阻擋不了他們潰敗的姿勢。   隨著更多的人逃出來,他們也不得不往後逃命。在那些舜鄉軍追殺出來後,他們更是崩潰了,爭先恐後往後面逃去。   在他們這片軍陣的一百幾十步外,列著兩白旗另兩個甲喇的滿洲軍及蒙古軍,見他們潰逃回來也不客氣,密密麻麻的弓手對著他們射出波波利箭,敢衝擊他們軍陣的,全部射翻在地。   那些潰兵回醒過來,往兩邊逃去,更重要的是,明軍陣內,傳出鳴金收兵的聲音,這股要命的潰敗才慢慢停止下來。   離土牆兩里外的清軍大陣中,看到前方的情形,再聽到緊急軍情傳報後,多鐸、多爾袞等人目瞪口呆,多爾袞的臉皮不斷抽搐,他猛然發出一陣失常的大笑,笑中帶淚:「好一個王鬥,好一個王斗啊!」   ……   全軍面前,多爾袞將潰逃的兩個正白旗與鑲白旗甲喇章京頭顱斬下,還有數百個逃兵,全部裝入布袋用馬蹄踏死。看著面如土色的各人,他冷冷道:「攻下明國宣大營地,斬殺王鬥,就在今日!」   以多爾袞的織金龍纛為首,大陣中密密層層的清軍旗號推進,一直推進到一里,他陣中那兩門紅夷十二磅炮,兩門紅夷二十四磅炮,更是抵近轟擊。   清軍的陣勢王斗看得清楚,他與盧象升商議,打定了主意,堅守第二道壕牆,等清軍進來後,再集中火力,給他們最大殺傷,看誰流的血更多,誰能堅持到最後。   清軍大陣推進一里後,似乎有更多的人調往兩翼,潮水般不斷猛攻,此外他們的火炮,開始不斷對舜鄉軍陣地發射。   每波幾十顆大小鐵球呼嘯而來,都有如地動山搖,兩道堅硬的土牆,不斷被幾十斤重的鐵球砸塌。之間的泥袋土筐,更被擊打得拋落空中,中間泥土飛揚,伴著片片布屑木條。   激飛的塵土還夾著股股濃密的血霧,那些清軍屍體,不斷被擊中的炮彈帶起,殘肢鮮血亂飛。   呼嘯而來炮彈不斷打入營帳之內,更多的帳篷被打塌,核心防線更多的戰車被打碎,內中糧草輜重被損壞。還有越來越多的醫士傷員傷亡。似乎沒地方是安全的。   在舜鄉軍第二道土牆後,除了地上堆滿泥袋土筐外,清軍發射火炮間隙,眾軍士還拚命的挖掘壕溝,將營地之內挖了一道又一道,然後很多軍士躲到裡面去。當然,這也要看運氣,如果鐵球當場砸在身上,便是躲藏到壕溝內也沒辦法。   清軍兩門紅夷十二磅炮,兩門紅夷二十四磅炮不斷發射著火炮,一波接著一波,大體每三波停歇一刻鐘,讓炮膛散熱,顯然那邊的清軍炮手有明白人。   作為盧象升的指揮車元戎車已經被砸爛了,望桿車還在,不過刁斗上的舜鄉軍旗手不斷冒著冷汗,身下兩輛戰車如果被打中,從幾十米高地方摔下來,他恐怕……   雖然有土牆,泥袋土筐,還有壕溝的阻擋,舜鄉軍與督標營戰士傷亡不大,不過這種心理壓力太大了。呼嘯過來的鐵球如果砸中人,那還不如當場死了的好。   王斗與盧象升躲避在第二道土牆之後,看著一發發炮彈從頭上呼嘯過去,也忍不住心驚。更讓他們擔憂的是兩翼軍情,那邊的喊殺聲一陣緊接一陣,也不知道兩翼的楊國柱與虎大威在清軍猛攻下,能不能抵擋住。   終於,清軍的火炮停止了,王斗估算他們每門火炮已經發射二十餘炮,應該要停下來散熱半個時辰,否則紅夷大炮就會炸膛。   王斗與盧象升站起身來,眼前一片狼藉,又聽清軍戰鼓聲響起,前方大聲吶喊,似乎正面所有清兵都在衝鋒,他們一波波如潮水般向舜鄉軍防線湧來。   看著前方黑壓壓人海,王斗吸了口氣,多爾袞不會將所有兵力都壓上了吧?   身旁的盧象升靜靜道:「國勤,生死存亡,就在今日,看來奴賊欲滅我等而甘心!」   他的口氣很平靜,臉上滿是決然之色。   王斗還沒說話,卻聽兩翼的喊殺聲越來越響,忽然楊國柱一個親兵渾身浴血衝過來,對盧象升焦急稟報道:「督臣,張將軍已然戰死,奴賊大部湧入,楊軍門與郭將軍正與敵血戰,末將營中,急需援兵。」   王斗一驚:「宣府參將張巖戰死了?」   與此同時,虎大威中軍親將虎子臣也是急衝而來,對盧象升緊急道:「督臣,右翼大股奴賊湧入,我營力有不逮,請督臣速速支援。」   盧象升猛地對王斗道:「國勤,此處就交於你了,本督親自領軍支援兩翼。」   王斗死死拖住他:「督臣,末將可調部分兵力支援,督臣不必親涉險地!」   營地周邊黑壓壓的人潮湧到,一片鋪天蓋地的生硬漢語聲響起:「殺王鬥,殺王鬥,殺王斗……」 第271章 援兵   王斗令韓仲領麾下千總兵力支援楊國柱左翼,令李光衡領騎軍戰輔兵六百人,高尋總內三百餘人支援虎大威右翼。溫方亮千總部,鍾調陽營部輜重隊守護正面。   盧象升身旁,王斗領自己護衛,還有營部夜不收與他天威軍餘部站在一起,盧象升已經在做最後準備,他的親將陳安為他仔細套上盔甲,外面仍是麻衣孝服。為防有失,盧象升還將自己總督大印綁在手肘之後。   王斗也在做最後準備,戴好自己的八瓣帽兒鐵尖盔,身上精鋼盔甲,雙手戴上鐵手套,左手又持一個厚重的皮盾,右手拿好自己的精鐵長槍,將有可能妨礙殺敵的披風大氅拋到一邊去。   自崇禎七年後,好久沒有上陣搏殺,王斗沒有絲毫害怕,反覺全身熱血沸騰。   盧象升手上拿著他那把幾十斤重的精鐵大刀,聽三面喊殺聲越來越近,對王斗微笑道:「國勤,今日你我並肩殺敵,共同作戰!」   王斗道:「能與督臣一同殺賊,是王斗之幸!」   盧象升哈哈大笑,凝視王斗:「國勤,盧某最幸運的,便是在宣府鎮認識了你。」   王斗同樣深深看向盧象升:「王斗來到大明,最幸運的,同樣是結識督臣。今日便是戰死,我王鬥,無悔!」   二人伸出手來握在一起,都是哈哈大笑。   周邊眾人同樣歡笑。   「好兄弟!」   他們相互擁抱,陳安與溫達興擁抱,謝一科與陳瑛擁抱,龍二與余貓兒擁抱,這一刻,他們放開自己心懷,不再掩飾自己情緒。他們的大笑聲,蓋過周邊的喊殺聲。   ……   排銃巨響聲響起,數十個身披藍色外鑲紅邊盔甲的鑲藍旗重甲滾倒在地,與此同時,牆外一波重箭射來,一片舜鄉軍火銃手悶聲後退。   楊國柱的左翼防線,濟爾哈朗的大批鑲藍旗軍士,還有隨在後面幾個八旗蒙古軍,已經密集湧入。密密層層盾車從第一道土牆各通道推入,隨在各盾車身後兩旁,還有大量手持重盾的各旗重甲,張弓撘箭的各旗弓手。   楊國柱的宣府鎮正兵營已經退入第二道土牆死守,清軍大波箭雨射來,楊國柱軍中鳥銃手、三眼銃手傷亡慘重。昨日支援的督標營火器手也是不斷倒下。兩營戰士大部分有鐵製面具,身上或鐵甲,或皮甲,或鑲鐵棉甲,但在這麼近的距離,都沒用。   眾多清軍重甲還從四條通道猛攻,楊國柱與中軍親將郭英賢率家丁在通道處與敵血戰。   第二道土牆各條通道擠滿了人,敵我雙方都有,火炮早失去作用。楊國柱正兵營所有殺手隊一隊隊列於通道之後,用自己的腰刀,鉤鐮槍,棍槍,鏜鈀與敵激烈搏鬥。   到了這個時候,正兵營的輔兵們也是一隊隊揮舞自己兵器上前,楊國柱親領餘下不多的家丁到處支援。雙方拼的就是血,看誰更能消耗支持下去。   楊國柱已經不知道自己軍中傷亡多少,或許全軍已經有一千幾百人傷亡,戰士們已經超強度發揮,再也支持不下去,全靠楊國柱領家丁堵塞死戰,防線岌岌可危。   韓仲領軍堪堪趕到,他麾下數百火銃兵上前一輪猛烈射擊,三排火銃過去,清軍措手不及下,土牆前密密麻麻的清軍弓手被打死打傷兩百餘人,他們連滾帶爬的逃回去,猛烈攻勢為之一窒。   韓仲麾下的長槍兵與刀盾兵還快速接手各條通道的防務,他們刀盾兵擲出一片標槍,將湧進來的一批清軍盾兵、槍兵釘死在地。數隊長槍兵挺著自己長槍猛衝過去,立時將各條通道已經湧入的清軍重甲趕了出去。   楊國柱大大鬆了口氣,幸好王斗支援,否則他的左翼就崩潰了。   此時濟爾哈朗已經進入土牆親自指揮,在他喝令下,清軍很快回過神來,他們略為調整,第二道土牆前沒有壕溝,他們盾車密匝匝推近十幾、二十步。在乙部火銃兵又一輪射擊時,那些在盾車掩護下的輕甲善射弓手一波波密集箭雨過來。   雙方互射,舜鄉軍火銃威力雖強,但在射速上,卻比不過清軍的弓箭。如此近的距離,清軍利箭勁可貫穿重札,他們箭只又準又狠,陸續有舜鄉軍銃手被他們勁箭破開盔甲,射翻在地。   有些舜鄉軍火銃手臉上沒有面具,面門中箭,這麼近的距離,便是有鐵製面具的軍士,同樣沒有遮護作用。他們面具被射開後,或許還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韃子弓箭兇猛,剛剛鬆了口氣的正兵營與督標營火器手,在楊國柱喝令下,又鼓起餘勇,紛紛湧上前去。   雙方打紅了眼,左翼防線完全被濃密的煙霧籠罩,喊殺聲震天,間中夾著亂飛的箭矢,舜鄉軍火銃巨大的轟鳴,三眼銃驚天動地的響聲,魯密銃與自生火銃的聲音,還有火箭鳴響之聲……   「老楊啊,看來今日我們真要壯烈了。」   看著部內軍士傷亡不斷,醫士們已經搶救不過來。通道土牆處的清軍攻勢一波比一波猛烈,從土牆外看出去,外面又是黑壓壓的人海,清軍兵馬似乎無邊無際。   韓仲臉皮跳動幾下,對身旁的楊通感慨道。   韓仲平日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今日卻說出這樣的話,可見事態的危急。   楊通站在韓仲身旁,昨日之戰後,他總內的兩隊長槍兵已經廢了,火銃兵也損失不少。他一個把總三百多人,兵額缺失眾多,卻無處補充。   聽了韓仲的話,楊通輕鬆地道:「死便死吧,我楊通平日不怎麼樣,死的時候能像個男人,也不枉來這世間走一遭。」   他說話時表情很平淡,語氣同樣平靜。   聽了他的話,韓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發覺,往常總是在人前點頭哈腰的楊通,此時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勢。   韓仲忽然覺得自己不瞭解楊通。說起來,雖與楊通同為一個火路墩出身的老人,韓仲平日卻不怎麼看得起楊通,特別喜歡拿他被王斗打落的兩顆門牙說笑,此時韓仲發現,自己錯了。   他感慨地拍了拍楊通的肩膀,道:「兄弟,我們爛命一條,能隨將軍混到眼下這個身份,就算死,也值了!」   他回頭望了王斗的中軍部一眼,豪邁地裂嘴大笑:「只要將軍不死,我們在保安州的婆娘與小崽就有人照料,死後我們還可進褒忠祠,年年有人香火供奉……值了,值了!」   他放聲大笑,對楊通伸出自己手:「好兄弟!」   「好兄弟!」   楊通的手同樣撘上。   二人相視大笑,聲音遠遠傳揚開去。   ……   高尋張弓撘箭,「咻!」的一聲,一隻勁箭射出,正紅旗巴牙喇牛錄章京譚拜不可相信地摀住自己咽喉,慢慢跪倒在地。他身上有精良的水銀鐵甲,脖子上還有護具,不過都沒有擋住前方射來的一隻利箭。   譚拜慢慢跪下,日後清國的兵部尚書,吏部尚書,屢破明軍趙光抃、范志完,吳三桂,白廣恩諸軍,又殲滅張獻忠部的譚拜就這樣默默死去。臨死時,他看到前方那個俊朗無比的明國將官,正不斷射出利箭。   他的箭術神乎其神,一個個旗中巴牙喇兵被他射翻在地。在他身旁,還有一個身材魁梧的明國將官,咆哮如雷,揮舞手中一桿大槍,一個個旗中戰士,被他或挑或拍死在地。   「想不到我這樣死去……」   這是譚拜臨死前最後一個念頭。   高尋與李光衡拚命搏殺,高尋兩隊火銃兵協防虎大威右翼土牆,此外還有李光衡的騎兵們,也是分出一半,手持火銃依牆而射。餘下的騎兵們,則手持長矛腰刀,在各通道與清軍搏戰。   與楊國柱左翼一樣,虎大威已是退守第二道土牆,他軍中同樣傷亡慘重,無力再戰。因為有李光衡與高尋生力軍加入,才堪堪止住崩潰最後一刻。不過清軍太多了,在盾車的掩護下,一波一波的猛攻。   支援的舜鄉軍傷亡極大,特別是高尋,他麾下多為新兵,雖然這些天參與巨鹿營地防守,軍士心理上對清軍沒多少恐懼之情,但作戰技翹還是差了些。支援後,高尋麾下兩隊長槍兵,兩隊火銃兵,很快折損近半。   在右翼防線,已經是以虎大威,高尋,李光衡為首的軍官在各條通道與敵血戰,不過清兵太多,殺退一波,又換上一波。   虎大威全身浴血,他的麾下將士已經很多人戰死,好容易將眼前這波正紅旗巴牙喇兵殺退。他對李光衡叫道:「李把總,奴賊勢大,我軍寡不敵眾,需再向督臣求援。」   李光衡苦澀地搖了搖頭:「督臣還有將軍那邊,已經抽不出援兵了,現在正面防線,不到兩千人,末將恐……」   虎大威呆了一呆,這個老將慘烈笑道:「也罷,我虎家世代為大明盡忠,今日便戰死在這吧!」   ……   在楊國柱左翼防線,楊通與韓仲戰死了,臨死時,二人臉上滿是輕鬆的神情,特別是韓仲,還保持著裂嘴大笑的樣子。二人身上傷口屢屢,滿是密集的箭矢標槍,或是被砍斷的槍桿,鮮血浸透衣甲。   二人表情很從容,很安詳,並沒有什麼痛苦與悲傷之意。在他們前面一條通道上,由副把總自動升任為把總的沈士奇勢若瘋虎地與敵搏戰,另一條通道上,楊國柱與中軍親將郭英賢也在拚命戰鬥。   在他們身後,剛自動升任為千總的鍾顯才抱著二人的屍身,在嗚咽痛哭。看著前方仍是不斷湧來的清軍人海,他喃喃道:「真沒有援兵了嗎?」   看大股清軍湧入,沈士奇等人力有不逮,鍾顯才猛地抽出兵刃,撕心裂肺地大叫:「兒郎們,殺奴啊!」   大波的舜鄉軍隨在他身後,眾人都是聲嘶力竭地叫著,他們目光堅定,他們沒有害怕,他們那排山倒海般的喊叫聲如春雷般滾過大地。   ……   在舜鄉軍正面防線,大批的正白旗與鑲白旗清軍也是湧入,他們以層層盾車為掩護,進入第一道土牆通道後。前方排了五、六層的密密盾車,用來抵擋炮火,然後驅使大量的雜役收拾土牆內的泥袋,不理會他們慘重的傷亡,為盾車的前進提供順暢的道路。   舜鄉軍的火炮齊射,並不能將這些盾車全部打爛,而且沒有架設火炮的地方,他們盾車還是不斷推進,快速逼了上來。如兩翼防線一樣,那些盾車推近到十餘步後,他們箭矢齊發,給舜鄉軍火銃兵帶來嚴重的傷亡。   他們弓手眾多,又有盾車掩護,正面防線僅餘的數百門火銃,根本不能擋住他們前進的步伐。大量的清軍盾兵向各通道湧來,王斗下令趙瑄領營部炮手後退,護住寶貴的炮兵力量。   隨後雙方便在各通道展開一系列的肉搏戰,爭奪戰,不斷有清兵湧來,然後被趕出去,再湧入,再趕出去。   盧象升已經與王斗親自搏戰,盧象升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不知劈死多少人。王斗一手持槍,一手持盾,他左手盾牌擋住清軍劈來的長刀重斧,然後右手長槍刺透他們的身體,或是重重鐵槍拍下,將他們拍成肉餅。   「痛快,痛快!」   眼前通道上的屍體已經密密層層,不知多少是清軍的,又多少是明軍的,遍地鮮血橫流。   又一波的清軍被殺退,王斗與盧象升相視一笑,王斗對盧象升豎起了大拇指,誇他厲害,文臣領命,身先士卒,作戰又如此勇猛,難得,異數。   盧象升同樣哈哈一笑,對王斗豎起了大拇指,他身上滿是鮮血,不知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敵人的。   他手持長刀,威風不可一世。   清軍似乎膽寒,猶豫不敢進,而在這時,王斗也接到鍾顯才通報:「韓千總與楊把總戰死!」   王斗眼睛一紅,見牆外猶豫良久的大股正白旗重甲又是湧到,他大聲吶喊,急衝而去。   「保護將軍!」   謝一科與王斗的護衛們,奮不顧身護在他的兩側,對護衛們來說,他們可以死,但將軍不可以死。他們死了,家小還有將軍照料,但將軍死了,那就一切全完了。   盧象升同樣舞著大刀衝上來,在他的身後,他的親將陳安緊緊跟隨,還有掌牧官楊陸凱,家丁陳瑛等人。他們心思與王斗護衛一樣,他們可以死,但督臣不可能死。   「殺!」   「殺!」   「殺……」   不知道殺了多久,殺了多少波,王斗護衛一個個倒下,謝一科身上不知道出現多少道傷痕,鍾調陽也重傷倒地。盧象升身旁,陳安戰死了,楊陸凱戰死了,陳瑛也戰死了。   他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最後全身無力,被清軍幾根長槍刺入體內。陳瑛奮起餘力,手上長長斬馬刀將面前一個鑲白旗重甲劈成兩半。他哈哈大笑:「爺夠本了,爺殺了十幾個韃子,爹,娘,大姐,二姐,小妹,你們看到了嗎?狗兒給你們報仇了……報仇了……」   他大笑死去,臉上仍帶著笑容。   「殺!」   王斗手上盾牌一個橫掃,將左側一個正白旗分得撥什庫掃得吐血飛去。手中鐵槍猛地砸下,將面前一個清兵砸成肉泥,他的長槍又猛地刺出,將一個鑲白旗牛錄章京與他身後一個馬甲刺成肉串掛在槍上。   王斗身邊不遠,盧象升大刀大開大合,一個個清兵被他劈成兩半,血霧飛揚……   ……   一里外的清軍大陣中,多鐸面如土色,他喃喃道:「傷亡大太了,勇士傷亡太大了……這,這還要打下去嗎?……」   他身旁各旗主同樣如無人色,特別是各八旗蒙古旗主,更是雙目發直。   多爾袞面色鐵青,他咬牙切齒道:「繼續攻上去,一個甲喇一個甲喇的填上,眼下是申時中刻,日落之前,一定要攻下宣大營地!」   他有些瘋狂:「吩咐各旗,將營中巴牙喇兵全部派上去,敢有後退者,全部殺掉,全部殺掉……」   正在這時,忽聽明軍營地爆發出一陣歡呼:「萬歲!」   接著多爾袞聽到無數的八旗軍驚呼:「明國援軍來了!」   似乎無數的清軍都在騷動:「左側大營,左側大營……」   多爾袞猛地回頭,不由呆住了,只見那邊的清軍營地上,正爆發出一片火海,濃煙沖天。更讓他驚住的是,那邊滾滾衝來不知多少騎兵,他們勢如破竹,從左側的清軍陣中直衝而來,所向披靡,沒有人可以阻擋。   多爾袞就見左翼兵馬不住潰逃,強攻之下,那邊的清軍早已力竭勢盡。此時見明軍援兵到來,立時一口氣洩了,人人恐懼逃命。那波人馬越衝越近,似乎可以看到,衝在最前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火紅的披風飛揚。她策於馬上,手中長槍直指。隨在她身後,又是大股大股呼嘯的騎兵們。   多爾袞喃喃道:「不可能,他們怎麼會有援兵,明國敢戰的,只有盧象升與王斗二人……」   多鐸焦急道:「奉命大將軍,明國援軍來了,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馬,快退回營地吧,謹防有變!」   多爾袞臉色變了數變,最終歎了口氣:「退兵!」   ……   宣大營地一片歡呼,在這最艱難的時刻,突然有援兵到來,無不振奮。攻營的清兵人人恐懼,更聽到鳴金收兵的聲音,立時如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王斗也是歡喜大叫:「督臣,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他看向盧象升,呆了一呆,身旁的盧象升臉色慘白,似乎站立不穩,他低聲道:「王鬥,扶我……」   王斗搶上一步,扶住盧象升的身體。接著王斗全身發冷,他赫然看到盧象升心口上插著一根長槍,槍桿雖是折斷,但那槍頭已是深深刺入體內。   王斗道:「督臣,你這……你這……」   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想去拔出槍頭,卻又不敢。   盧象升終於挺不住,他坐了下來,對王斗強笑道:「馬革裹屍,戰死沙場,這正是我渴求的,王鬥你不必傷心……奴賊大部仍在,你要堅持下去……」   他頭上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全身抽搐起來,顯然支持不住。   忽然他想起什麼,一把抓住王斗的手,焦急地道:「國勤,國勤,你要答應我,答應我……」   說到這裡,他卻是沒有說下去,已是氣絕。   王斗再也忍不住,雙目湧出熱淚:「督臣……」   他伏在盧象升屍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第272章 是我的失誤   周邊各人圍攏過來,見盧象升死去,無不失色,個個跪倒在地。   督標營此時只餘一小半人,主官只剩下千總楊國棟一人,他們拜伏在盧象升屍身周邊,個個擂胸大叫,特別是楊國棟,更是悲痛不可抑止。   腳步聲響起,卻是兩翼的楊國柱與虎大威趕到,看到眼前情形,呆了一呆。楊國柱顫抖著手撫上盧象升的屍身,看到胸前那根致命的槍刺。網巾麻衣上鮮血淋漓,身上不知多少傷口,唯有這根長槍要了盧象升的命。   楊國柱的手越發顫抖,他眼中淚珠滾滾而下:「督臣……」   他高聲叫道:「督臣……」   拜在盧象升身前,放聲大哭,場中將士,皆是落淚。   戰馬的嘶鳴聲響起,一匹神駿的白馬跑來,卻是盧象升的愛騎五明驥。白馬跑到盧象升身旁,用鼻子嗅了嗅,又用嘴巴拱了拱盧象升的身體,見他始終不動,白馬發出一陣悲鳴,揚開四蹄絕塵而去,遠遠的不知去向。   所有人,都是呆呆地看著五明驥跑遠。楊國棟雙膝向前,為盧象升收整遺體,他將盧象升浸透鮮血的麻衣脫下,那塊總督大印還綁在肘後。看到這個情形,他又是大哭。   王斗怔怔地站著,楊國柱與虎大威協助楊國棟收整盧象升遺體,不知什麼時候,溫方亮悄悄地來到王斗身旁。他身上同樣傷痕屢屢,走路都有些踉蹌。   溫方亮低聲對王斗道:「將軍,韓兄弟與楊兄弟遺體運來了。」   王斗猛地看過去,卻見沈士奇與鍾顯才抱著二人屍身前來,嗚咽地拜在地上:「將軍……」   二人高聲痛哭,王斗雙目發直,他慢慢走到韓仲與楊通屍身前面,顫抖著手撫上二人的身體,慢慢的,他淚珠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最後淚如雨下。   在王斗身旁,李光衡也是泣不成聲,他指著韓仲屍體罵道:「……你這渾小子,怎麼就這樣走了?你走了我家女兒怎麼辦?她今年才十七歲啊……」   他眼淚縱橫,身旁的高尋等人只是不住勸慰,王斗站起身來,忽然他一個踉蹌,站立不穩,身旁的溫方亮與孫三傑等人忙上前扶住王斗的身體。   溫方亮哭道:「將軍,韓兄弟與楊兄弟為國戰死,人死不能復生,將軍要保重身體……」   他想勸說什麼,最後卻是哽咽,難以出聲。   腳步聲響起,一個聲音高聲道:「將軍,下官領軍來援,僥倖趕到。」   隨後他驚叫,聲音顫抖:「啊,韓千總,楊把總,還有這……督臣,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人都死了……」   卻是鎮撫官遲大成,他圍繞幾人屍體驚叫,有如世界末日。   王斗看到遲大成身後不遠,那土牆通道上又站著一群人,為首一個女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她披著皮甲,繫著大紅披風,用帕巾包著頭,手上拿著一根長槍,正是許月娥。   王斗慢慢平靜下來,見他看來,許月娥上前幾步,拜伏在地:「月娥領軍來遲,望將軍恕罪。」   她身後眾人一齊趴伏在地,王斗看了她良久,沉聲道:「許娘子請起。」   許月娥謝過王鬥,站起身來,她身後各人也是一同起身。   面前的許月娥容色比初見更為堅毅,舉手投足中多了一股自容與自信。她持長槍靜靜而立,寒風鼓起她的披風大氅,頗有一種英姿颯爽的味道。她神色間隱隱的驕傲與從容,比起當日在靖邊堡與舜鄉堡的潦倒,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王斗目光掃去,許月娥不由自主低下了頭。在她身後兩旁,同樣有幾個披著皮甲的女子,似乎作為她的貼身護衛,便是當日舜鄉堡同一批逃軍,見王斗看來,她們個個避開雙目,神情不安。   在許月娥身後,還站著幾個粗壯的漢子,個個身上披著盔甲,似乎是繳獲自清軍的甲冑。他們看向王斗的目光有些好奇,眼中更透著桀驁不馴,他們眼睛在許月娥與王斗身上打轉,似乎奇怪大當家的為何對眼前這個明將如此恭敬。不過他們沒說什麼,只是不住看著許月娥的眼色,顯然許月娥在他們心目中威望極高。   在第二道土牆外面,還有一千多個粗壯漢子,他們打扮各異,或穿著棉襖皮袍,或披著盔甲,手上武器更是五花八門。個個或牽戰馬,或普通馬匹,或牽騾馬,打量周邊眼神頗有些肆無忌憚,見土牆周邊遍地鮮血與屍體,破損的戰車與兵器旗號更是散落滿地,無不是齜牙咧嘴,長吸短氣。   不過他們雖然桀驁,卻沒有人說話,列隊也頗有樣式,頗有軍伍味道。   王斗打量許月娥良久,他身後的溫方亮,鍾顯才,高尋等人同樣看向許月娥那邊,眾人神情各異。在土牆內,眾多宣大官兵也是看向他們,眼中透著好奇,來援的竟不是官兵……那領頭的女子是誰?   楊國柱與虎大威也是來到王斗身旁,楊國柱道:「王將軍,此女是誰?」   王斗道:「軍門,這位是許月娥許娘子,當日,她曾在保安州舜鄉堡。」   楊國柱看看許月娥,又看看土牆那邊的眾馬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虎大威在旁低讚一聲:「好一個女子,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王斗沉聲道:「許娘子,這位是宣府鎮總兵官楊軍門,這位是山西鎮總兵官虎軍門,你快來拜見。」   許月娥走上前來,對楊國柱與虎大威拜倒:「保安州舜鄉堡軍婦許月娥,見過兩位軍門。」   楊國柱道:「許娘子請起,你領一干義士前來救援,忠肝義膽,本軍門定要向朝廷上書,以為表彰。」   許月娥神情不動,淡淡謝了一聲。   王斗問道:「許娘子,你領多少兵馬來援?」   許月娥拱手道:「回將軍話,月娥領殺奴軍一千五百員自讚皇縣出發,實到一千三百餘人。」   「殺奴軍?」   楊國柱與虎大威互視一眼,虎大威沉吟道:「好像聽過。」   王斗道:「許娘子遠來救援,實是辛苦。」   他吩咐了一下,輜重營把總鍾調陽身受重傷,便由高尋與鎮撫遲大成將許月娥等人領進營去,安頓好後,再說後面之事。許月娥謝過王鬥,吩咐了幾聲,立時土牆外的馬賊們喧騰起來,在宣大官兵的注目中,他們牽著馬匹魚貫而進。   許月娥對王斗等人拱了拱手,在鎮撫遲大成等人的帶領下,往營地內部而去。她身後各女看也不敢看王斗一眼,躲躲閃閃,跟在她身後去了。   王斗看那些跟進來的馬賊竟都是精壯的漢子,他們每個人身上血腥味極濃,顯然久經戰事。亂世中能活下來、而且壯大的馬賊,其實多半富有作戰經驗,否則早就被同道或是官兵剿滅,他們欠缺的只是紀律。   不過眼前這些馬賊組織性不錯,真不知道許月娥是如何操持出來的。   在場宣大官兵也看出來了,這些援兵多半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甚至連民團義勇都不是,極有可能是哪個寨子的刀客馬賊。不過有援兵到就好,特別他們解了方才清軍之圍,又聽聞這些人是奉王將軍之令前來救援,所以各人對他們極為歡迎。那個為首的女子,更是眾人議論的對象。   楊國柱對王斗道:「王將軍,這些……這些民間義士如能招安,我大明又多一部敢戰勇士。他們的安頓一定要妥善,缺乏什麼,可報於我與虎軍門知道,定要讓他們安心留在營地。」   王斗道:「軍門放心,末將明白。」   ……   此時天色快晚,收整好盧象升等人的遺體後,眾人顧不上傷感,都是趕快打掃各自戰場。清軍屍體兵器已經顧不上收拾,各營收殮自己戰死將士屍體,救護傷員,統計傷亡數目,晚上再一起商議事務。   「直到今日,全軍共傷亡一千八百七十五人,其中,戰死殉國者一千一百三十四人,重傷三百五十二人,輕傷三百八十九人……乙部千總韓仲戰死,乙部乙總把總楊通戰死……營部夜不收隊官李有德戰死,營部輜重把總鍾調陽重傷,中軍親將謝一科重傷……全營戰死隊官十人,戰死甲長二十三人,伍長四十五人……」   王斗中軍大帳內,在剛回到宣大營地的鎮撫官遲大成沉痛的聲音中,讓人心驚的傷亡名單從他口中一一報出。   帳中各人陰著臉,氣氛沉悶。這個名單意味著整只舜鄉軍傷亡過半,元氣大傷,如果不是守營之戰,還有舜鄉軍獨特的堅韌,這只軍隊早崩潰了。   「依我舜鄉軍軍律,各部各總各隊主官陣亡,各副官一率自動接任正職。鎮撫司名單如下,原乙部甲總把總,副千總鍾顯才接任乙部千總之職。原乙部乙總甲隊隊官,副把總沈士奇接任乙部乙總把總之職,原……原……」   「名單擬定,請將軍裁決。」   王斗沉聲道:「准!」   「千里運屍艱難,除了戰死的韓千總,楊把總,餘者將士遺體,只得就地火化。收取骨灰,腰牌,重要衣冠遺物回鄉安葬,靈牌供奉褒忠祠之內。」   「准!」   後事由鎮撫遲大成一一安排後,帳中各人又是沉默下來。   王斗沉默良久,緩緩道:「是我王斗對不起大家,如果不是我領軍入援,軍中也不會戰死這麼多兄弟。」   他眼中含淚:「是我對不起他們。」   溫方亮道:「將軍何錯之有?將軍慷慨無畏,我等陷入重圍,這是奴賊狡詐,加之勢大,這不是將軍的錯。」   遲大成沉聲道:「將軍千里援救督臣,忠義之心,感天動地,只可恨朝廷……」   他慘笑:「我軍陷入重圍多日,舉國無援,只有一部馬賊來援,哈哈,這真是千古奇談。」   以遲大成的性情說出這話,可見今日之事對他的觸動。   李光衡一直默默坐著,此時他出聲道:「韓仲他戰死,死得其所,這不能責怪將軍。」   王斗緩緩搖頭:「是我的失誤。」   眾人各人看著他,都不明白王斗錯從何來,各人只以為王斗是傷心太過的緣故,都是紛紛勸慰。 第273章 決定離去   王斗沒有多提此事,在眾人勸慰下,他又問起了鎮撫遲大成關於許月娥之事。   遲大成道:「下官於初二日前往贊皇,不料許娘子行蹤飄忽不定,一直過了多日,下官才遇到許娘子本部,勸說她報效朝廷。又聞聽宣大官兵被圍巨鹿,下官便反覆思量解圍之策。我等兩日前便到巨鹿周邊,但奴賊勢大,圍困甚厚,我等也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今日,才抓住良機,可惜還是來遲一步……」   說到這裡,他歎息不已,連連搖頭。   他奉王斗之令,前往贊皇招安許月娥之時,除了隨身帶著兩個隨從外,還有兩個夜不收。在許月娥寨中住了數日,對許月娥之事探聽已經詳盡。   「崇禎十年,許月娥七女離開舜鄉堡逃往保定府,隨後前往真定府,在元氏境內,救了贊皇縣虎威寨馬賊首領虎勁烈一行。感於許月娥救命之恩,虎勁烈認其為義女,隨之上山。」   「此後數月中,許月娥隨虎勁烈到處劫掠,由其作戰勇猛,所取財帛又盡分部下,自己不取一文,在寨中威望日著,頗得眾賊之心。崇禎十年末,虎勁烈在臨城縣與一部楊姓馬賊火拚身受重傷,不久死去,臨終遺言以許月娥為首領。其寨原有七個小頭領,皆隨虎勁烈多年部眾,不服許月娥任其首領。」   「虎勁烈死後五日,許月娥以宴請為名,設下伏兵,盡殺七人,眾賊凜服,遵其為頭領。許月娥掌控虎威寨後,擄來眾多女子與各賊為妻,又倣傚舜鄉堡立下等級尊卑,分寨中各人三等。一等戰兵,各賊皆有甲有馬,有妻有子,原額三百人,以舜鄉堡其法操練,地位最尊,財帛享受最厚,其部由許月娥親領,為許月娥心腹部眾。」   「二等普通軍士,各賊裝備不定,妻口不定,若戰力出眾,家有妻小,可挑選進入一等。餘者為民,皆為各地投奔流民百姓,或是擄來人口,若在寨中時日漸長,可選拔為軍,家口衣食飽飯。所以在虎威寨中,人人爭搶為軍,更渴求為許月娥之心腹。」   「崇禎十一年初,許月娥滅臨城縣楊姓馬賊部眾,聲勢更張,投奔之人不斷,部眾達千餘人,一等戰兵五百人。崇禎十一年三月,許月娥立下軍律,不再劫掠真定府境內之民,並四處剿滅境內馬賊,收其財帛糧米,得當地官府鄉紳讚許。」   「四月,許月娥在贊皇,臨城,元氏,內丘等地徵收保護費,該地鄉民,過路商賈,必需每年向許月娥山寨繳納一定糧米財帛。作為交換,許月娥許諾免其馬賊、流寇、甚至官兵騷擾,讓其安心耕種經商。」   「保護費?」   王斗呆了一呆,又聽鎮撫官遲大成道:「當地官府意圖剿滅許月娥部,然其在太行山據點眾多,當地民眾多有通風報信者,官府剿滅數次,皆是鎩翦而歸,只力圖招撫。」   「此次奴賊入寇來,許月娥改其部為殺奴軍,殺傷奴賊眾多,聲勢喧然,官民敬畏,投奔人等更多。當地百姓只知許月娥,不知官府多矣。」   遲大成道:「下官奉將軍之令收編,然許月娥似無此意,下官觀其心機極深,所圖者大,不是甘居人下之輩。便是勉強收編,留其在側,弊大於利。」   溫方亮冷笑一聲:「好個許小娘子,在贊皇搞得有聲有色,末將等倒是看走眼了。」   高尋此時已是轉正,位居把總之位,列座在帳,顧盼自雄。他沉吟良久,對王斗拱手道:「將軍,末將以為,許月娥此女必除。此女雖身世淒慘,然我舜堡對其有恩。她不念恩情,學了一身本事,反跑到外面自立據點,影響極壞。我舜鄉軍皆是良善畏法之人,有其先例在前,難免人心各異。」   鎮撫官遲大成道:「軍以律法為重,按舜鄉軍日前軍律,逃軍抓捕後重責三十軍棍,沒收田地,家口驅出舜鄉堡。本官到虎威寨後,許月娥己當眾領責三十軍棍,事後再處斬其人,有礙律法公正。」   「她此次領軍救援,總歸念我舜鄉堡的香火之情,解了最危急軍情,算是恩義相抵。許月娥麾下以其馬首是瞻,我宣大軍現在仍陷入重圍,任何影響士氣的舉動皆為不智,兩位軍門也不會答應。便是事後處斬許月娥,也有卸磨殺驢之舉,對將軍聲名影響極壞。」   「當然,前車之鑒,不可不防,軍中律法有漏洞,此為下官失職。回舜鄉堡之後,下官有意修訂軍法,凡逃軍皆斬,沒收田地,家口押入舜堡各礦山服役十年,以儆傚尤。」   王斗搖了搖頭:「許月娥。」   想起當日在幸莊見到許月娥的情形,還有她的殺子,在靖邊堡與舜鄉堡種種往事,似是歷歷在目……良久,王斗緩緩道:「許月娥之事,便如遲鎮撫官所議,此事不再提起。」   「我軍傷亡極大,相關善後事宜,各將需妥善處置,今晚便連夜整編軍隊,各部有軍士缺額的,都整遍為完整的總隊。日後回到舜鄉堡,再重新編製,補足兵額。」   他環顧眾人,沉聲道:「諸君,此為我舜鄉軍生死存亡關頭,諸君都需努力,同心協力,共度難關。」   鐵甲一片鏘鏘作響,帳中所有人都是站起身來,高聲叫道:「追隨將軍,同心協力,共度難關。」   王斗又恢復了神采,在場各將也有了主心骨,人說哀兵必勝,雖說此戰舜鄉軍傷亡極大,盧督臣也戰死,但反激起眾人同仇敵愾的決心。   ……   王斗當夜來到楊國柱的中軍大帳內,在這裡,他將與虎大威,楊國柱等人商議宣大軍隊今後的命運。盧象升戰死,沒有了主心骨,各人心下彷徨。   不過宣府鎮,山西鎮,還有督標營幾個部分人馬中。以宣府鎮的人馬最多,而楊國柱又是宣府鎮總兵,所以眾人中隱隱以他為首,就連虎大威,也是一樣來到楊國柱大帳內議事。   而在各個將官中,王斗也是極為重要的人物,他軍職雖低,但麾下驍勇能戰,以戰力來說,他的軍部,隱隱又是全軍的主心骨。   各營重要的將官都到了,王斗拉上溫方亮,還有新任千總鍾顯才。楊國柱方面,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還有部下兩個千總到達。虎大威也帶了兩個千總到來,督標營只餘千總楊國棟一人。還有宣府參將張巖部下,也有兩個千總來臨。   帳中氣氛陰沉,不說各營巨大的傷亡數字,就是盧象升戰死,主將陣亡餘者皆有罪。就算王鬥,楊國柱等人突出重圍,日後也不知道會面對朝廷什麼樣的處罰。   往日各人有兵在手就無事,可歎眼下各部傷亡慘重,便是立下再大的功勞,宣大軍在朝廷諸公眼中,恐怕已經無用。這就是明末武將的悲哀,打了再多的敗仗,只要有兵在手,就是有功無過,朝廷要大力籠絡。沒兵了,打了再多勝仗也沒用。   各營傷亡數目已經統計出來,督標營原本八百人中,傷亡五百餘人,楊國柱的宣府鎮正兵營,共傷亡一千四百多人。虎大威的山西鎮正兵營,共傷亡一千三百多人。兩個總兵各人營中三千人,傷亡近半,特別家丁死傷眾多,算是廢了。   更慘的是宣府參將張巖部下,他營中兩千人,傷亡六百餘人,主將更是戰死。王斗看到帳中,張巖部下兩個千總極力向楊國柱靠近,楊國柱也有意吞併這部人馬,對二人大加籠絡。   如果吞併張巖的人馬,那楊國柱的實力,便又補足。而在各人眼中,許月娥來援的兵馬算是王斗部下,雖說那些人是馬賊,總歸是人馬不是?所以算起來慘烈的搏戰後,楊國柱與王斗的兵馬無損,說話聲音最大,只有虎大威頗慘,人馬無處補充去。   盧象升戰死後,督標營主官只餘千總楊國棟一人,他已經表明,戰後也不想再回到陳新甲的督標營去。他營中雖只餘三百餘人,然個個都是可作為精銳家丁的好漢,所以楊國柱與虎大威都對他極力拉攏。   楊國棟還沒想清楚加入哪方陣營,他打算等盧督臣的後事辦理了再說。   此時眾人便是商議宣大軍去與留的重要問題。   楊國柱與虎大威有意突出重圍,離開巨鹿,帳中各人也是紛紛贊同:「原等我宣大軍隊守留蒿水河邊,是為了裡應外合,一舉擊潰奴賊大部。然堅守數日,舉國無援,連遠在數十里外的高起潛也不來救援。」   「如今督臣戰死殉國,我等傷亡慘重,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不錯,我等仁至義盡,這仗,不能只靠我宣大部一隻來打。」   眾人七嘴八舌,都是要走,不過又擔憂突圍時會不會遭到清兵的追擊,導致全軍覆沒。   楊國柱對王斗道:「王將軍,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是好?」   帳中各人都非常重視王斗的意見,聽楊國柱這一問,都是靜了下來。   王斗也決定走,留在這裡沒意思,他道:「楊軍門,虎軍門,諸位將軍。自巨鹿之戰後,我宣大全軍傷亡五千六百餘人,依末將猜測,圍在我們周邊的奴賊應該也在傷亡萬人之上,其中披甲奴兵不會少於五千。奴賊色厲內茬,不脫賊寇本性,如此大的傷亡,料想他們內部紛鬥,已是膽寒。特別奴酋多爾袞兩白旗,傷亡應該更大,無力再驅各奴旗作戰,此時突圍,正是良機。」   他說道:「我軍還余足夠糧草,軍中又有戰車數百輛,火炮眾多,只要以謹慎之態,野地結為堅固車營前行,料想奴賊不敢追擊。」   他道:「明日我軍休整一日,若奴賊不敢攻寨,便是他們勢盡無力,我等可從容而退。」   楊國柱與虎大威點頭,虎大威道:「我軍退時,可三軍縞素,一為督臣致悼,二以哀兵之勢,更有突圍把握。」   王斗道:「哀兵必勝,虎軍門所言極是。然末將以為,督臣之事可暫不外報,震懾奴賊。」   王斗的話得到楊國柱等人的贊同,接下來的要點,突圍後往哪退卻休整?   自從入衛來,宣大軍跟在盧象升身旁,朝中事事掣肘,糧餉不供給,援兵不發給,現在宣大軍中傷亡眾多,更要防止餘部明軍心生歹意,吞併各人兵馬。   王斗道:「今日許娘子來援,其部位於贊皇山寨,地勢險要。我等可先至贊皇,休整數日,再致保定府滿城。末將在那裡儲藏大批糧草,足供全軍飽食。再至易州某地,末將同樣儲藏有大批糧草。我軍一邊休整,一邊靜觀局勢發展,介時再作定議。」   帳中各人都是點頭,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 第274章 三日後退兵   王斗從楊國柱的中軍大帳出來,天色己晚,刺骨的寒夜中,四面清軍營地的燈火又是亮起,不過比起數日前密集的燈海,已是暗淡不少。特別左側的清軍營地,那燈火更是灰暗。   「該走了。」   望著對面的清軍營地,王斗默默的想。   當晚王斗睡在帳中,卻久久不能入睡,數年來的一幕一幕出現在自己眼前,如電影一般的,從自己腦海中不斷掠過。最後定格在盧象升與韓仲等人的屍體上。   臨死時盧象升神情從容,或許戰死沙場,對他來說是個更好的結局吧?不過韓仲與楊通等人……   王斗癡癡地想了很久,不知什麼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他低低道:「韓兄弟,楊兄弟,對不起……」   ……   在此時的清軍營地中,也是無人入睡,各營中受傷將士的哀嚎不斷傳來,在黑夜中份外淒慘。在多爾袞的大帳內,眾人也是久久無語,沒人發出一言。   傷亡數目,已是粗粗統計,今日一戰,各旗傷亡數字一萬兩千多人,其中披甲人與旗丁傷亡近五千人。如果算上各旗與宣大軍交手來的屢計,各旗上下,已經傷亡兩萬餘人,披甲人與旗丁近六千人。   入關的清兵號稱十萬,已經折損二成的人馬,特別以多爾袞的正白旗損失最為嚴重,披甲人與旗丁,傷亡兩千餘人。多鐸的鑲白旗,又損失近千的披甲人與旗丁。   與王斗交手以來,他損失與多爾袞相近,怪不得他失魂落魄,不發一言。   其實清軍回營後,也明白了宣大軍所謂的援兵,只不過一部民團義勇罷了。不過今日如此慘重的傷亡,各旗都是心驚肉跳。一個甲喇一個甲喇的填上,然後不斷傷亡退下,那股氣,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了,特別聽聞明國援兵到來後,立時眾人就洩氣了。而且這鼓氣,再也提不上來。真論拚命,遊牧民族的膽氣永遠沒有中原文明族類氣壯。   更讓眾人膽寒的是,明國援軍來了,以後他們還會不會源源前來?這是場中所有人擔心的。   八旗蒙古正紅旗旗主恩格圖第一個出聲道:「不能再打了,旗內勇士傷亡太大,再打下去,我們族內勇士就折光了,特別明國援軍到來……」   他看了多爾袞一眼,說道:「奉命大將軍曾說明人不會有援兵到來,現在他們來了,誰知道後面還有沒有?別的不說,光在雞澤,可是有近三萬的明國關寧大軍。本貝勒還聽說,明國宣大總督陳新甲,又領近兩萬的明軍在保定府一帶象狼一般窺視。如果他們圍上來,我們還在巨鹿死打下去的話,怕被他們包圍全滅。」   他的話,引起餘者八旗蒙古旗主的共鳴,他們紛紛稱是。   外藩蒙古喀喇沁部固山額真古魯思轄布更是不客氣地道:「如果要打,就奉命大將軍前去打好了,我多稜貝子旗中勇士折損嚴重,已是無力打戰。」   聽了古魯思轄布的話,多爾袞暗暗憤怒,同時又無可奈何,心下暗暗後悔。   本來他與弟弟多鐸兩白旗在八旗中實力最厚,此次入關,軍力也最為雄壯,不過這幾日,特別是今日血戰下來,兩白旗實力折損嚴重,五千披甲旗丁,損失過半。   他們八旗內部的爭鬥是激烈的,實力受損後,往日對他恭恭敬敬的人,此時便陰陽怪氣起來。特別這古魯思轄布,就在昨日,還對他點頭哈腰,今日就換了一副臉色。   「蒙古人靠不住。」   這是多爾袞的心聲。   憤怒歸憤怒,後悔歸後悔,多爾袞卻沒有辦法,原以為攻下盧象升與王斗營地,殺死二人,更能提高自己的威望與地位,回去和皇太極抗衡。現在不要說抗衡了,多爾袞更擔心回去後皇太極會怎樣收拾自己,為他兒子豪格掃清道路。雖說兩白旗大部仍在,皇太極不敢殺他,不過自己兄弟二人在八旗內地位下降是顯然的事。   聽了古魯思轄布的話,多鐸也是對他怒目而視,古魯思轄布傲然坐著,理都不理他。   八旗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顏代更對岳托道:「揚武大將軍,我們還是退兵回到關外吧,反正我們也搶了十幾萬的人口,還有大量的畜牧銀兩,總算不會空手而歸。」   餘者各八旗蒙古旗主眼前一亮,都是叫好,紛紛向岳托進言。   不知不覺,此次入關清軍的主導權,已經往岳托這邊傾斜。   岳托心中暗喜,他昂然而坐,說道:「眼下還不到退兵出關的時候,我大清兵劫掠不多,總得再往各地打糧,收穫足夠再回去。」   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也是贊同岳托的意見,恩格圖擔憂:「要打糧搶掠更多,就要分兵擄獲。就怕盧象升與王斗等人虎視在側,我等又被他們各個擊破。我們辛辛苦苦搶來的東西,成為他們的戰利品,最後我們損兵折將,空手而歸。」   帳中各人都安靜下來,顯然這個問題是他們深深擔憂的。   多爾袞之所以要集兵滅盧象升與王斗後快,最重要的考量也是這一點。   濟爾哈朗沉吟良久,說道:「這個事情不必擔憂,我大清兵血戰多日,不是沒有收穫,雖然損失嚴重,想必盧象升,王斗等人更是傷亡慘重,他們應該無力尾隨。明國能戰的只有盧象升一部,我大清兵雖然在巨鹿損傷不少,不過對上別的明國軍隊,還是所向披靡的。」   話是這樣說,他也不敢確定,口氣有些猶豫。   岳托強笑道:「鄭親王所言有理,盧象升,王斗等人,定然無力尾隨。當然,我們要吸取教訓,兵馬不要分得那麼散,就算打糧少一些,也要防止被盧象升等人趁虛而入。」   帳中各人又沉默一會,鑲白旗旗主多鐸見自己似被眾人遺忘,忍不住道:「諸位王爺好像忘了幾十里外,還有高起潛的關寧大軍在。他們可有幾萬兵馬。他們跟上來怎麼辦?」   岳托微笑道:「高起潛不足為慮,我等在巨鹿與宣大軍血戰多日,他們的兵馬都不敢稍稍動彈,他們沒這個膽氣。」   他說道:「不過關寧軍也必須解決,我大清勇士在巨鹿損兵折將,士氣低落,如能打個勝仗,擊潰明國高起潛部,就可大大提升我大清勇士士氣,讓更多的明軍喪膽。」   恩格圖等人放下心來:「只要不去打盧象升,打王斗就好。」   最後岳托對多爾袞道:「奉命大將軍,本將軍以為我大清兵在巨鹿休整三日,三日後我們退兵,奉命大將軍以為如何?」   多爾袞不動聲色,道:「明國援軍己到,攻打宣大營地無益,將士們是該養精蓄銳,再分道打糧。」 第275章 突圍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   這日沒有陽光,狂風大作。冒著刺骨的寒風,一大早,宣大軍士又出來打掃戰場,雖然地上散落的清軍屍體眾多,各人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之意。軍中兄弟傷亡慘重不說,特別盧督臣戰死,宣大軍何去何從,連上官們都是茫然惶恐,更不要說那些普通的士兵了。   各人只是盲目的收整屍體,收繳地上的兵器旗號,遠處的清軍營地也沒有動靜,連散落在外的哨騎都非常少。   各營負責自己的陣地收拾,在舜鄉軍陣地,許月娥的殺奴軍也是一樣協助收拾,這些馬賊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慣了。這些時日,也頗與清軍幹了幾仗,不過看到舜鄉軍戰場的情形,才發覺以往自己的陣仗,真是小巫見大巫。   濃厚的血腥味還沒有消去,看著遍地乾硬的清軍屍體,還有到處零碎的手腳殘肢,幾道土牆壕溝前似被鮮血浸透了,他們不住發出驚歎:「真爺們……」   「這幫官兵真是漢子。」   「你們沒聽說嗎?這些官兵的首領將官,就是被大明皇帝譽為勇冠三軍的游擊將軍王鬥,論起殺韃子的本事,可不是胡吹的。」   「我王老五自認悍勇,比起這些軍爺,就像個孫子。」   「先前還不明白大當家的為什麼要來援助狗官兵,現在明白了,這趟,該來啊。」   「是啊,來得值……」   在馬賊們的竊竊私語,還有敬畏的目光中,舜鄉軍們仍是沉默地收拾。他們將散落地上的兵器旗號收好,將清軍屍體堆成一堆,剝下他們盔甲後,又將他們首級砍下。   一群一群的人圍著屍堆砍腦袋,龍二坐在一具光溜溜的無頭清軍屍身上,正揮舞著手中的利斧砍頭,猛然察覺身旁站著一個人。他回過一看,卻是督標營的家丁余貓兒,他束著手,呆呆地看著龍二的動作。   「是余兄弟。」   龍二平日不怎麼說話,不過對上熟人,還是很熱情的。雖然二人不同軍營,籍貫也不同,一個山西人,一個遼東人。不過昨日龍二與余貓兒擁抱後,就拿他當自己人。   「兄弟怎麼幹站著?坐。」   環顧四周,沒有凳子,龍二拖了一具無頭的清軍屍體過來:「將就下吧。」   余貓兒坐了下來,龍二又取出自己珍貴的煙斗,點著了火:「來一口?」   「怎麼好意思抽你的?還是用我的吧。」   余貓兒掏出自己的長長煙桿,推讓一陣後,二人彼此交換,各坐在一具屍體,一邊砍腦袋,一邊叼著煙斗嘮叨。   龍二:「余兄弟,督臣他老人家去了,你有什麼打算?」   余貓兒停了下來,沉悶良久,茫然道:「鱉犢子……真不知道,督標營的兄弟現在各有各的打算,陳兄弟又死了,俺也不知道跟誰去……」   龍二熱情地道:「來舜鄉軍吧,以你的身手,我龍二向溫百總保舉,準是一個夜不收。」   余貓兒道:「……也好,等督臣身後事辦了,我就到保安州去尋你。」   「就這樣說定了。」   王斗在寒風中靜靜站著,一動不動,在他身後,各將官同樣肅立不動。在王斗身後不遠,許月娥一樣默默站著,寒風拂起她的髮絲,鼓起了她的披風大氅,發出嘩嘩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鎮撫官遲大成過來向王斗稟報:「將軍,共統計奴賊首級三千一百五十六顆,繳獲盔甲五千二百七十二副,繳獲銀兩五萬七千五百四十二兩,此外繳獲奴賊刀槍旗號……」   王斗靜靜地聽著遲大成稟報,連上昨日,還有前些天的戰績,便是以上在巨鹿斬獲的清軍首級數目,其中一大半是清軍披甲兵。他們身上的盔甲,便成為王斗的戰利品。如此算來,王鬥出戰以來,從京師到定州,到巨鹿,已經從清軍手中繳獲盔甲七千多副。斬首數目超過五千。   清軍士卒,普遍都有私藏銀兩的習慣,他們在大明各地擄獲後,每人身上至少都私藏十幾、二十兩銀子,搜他們身後,這些銀子便歸舜鄉軍所有。   王斗點了點頭,說道:「許娘子,你領軍前來救援,本將足感盛情,我給你盔甲五百副,銀子五千兩,弓箭,刀槍一千副。」   許月娥對王斗深深施了一禮:「月娥謝過將軍。」   ……   當日宣大軍都在休息整編,經過整編後,王斗兩個千總,只各一個滿編的把總,餘者把總,不是整編為一隊,就是兩隊。營部輜兵,炮兵,騎兵,夜不收,同樣缺額嚴重,一樣整編。   輜重營把總鍾調陽重傷,王斗令鎮撫官遲大成代管輜重隊,與醫官王天學一起照料傷員。中軍親將謝一科重傷,王斗令溫達興領餘下夜不收,暫時充為中軍護衛。高尋,李光衡,麾下軍士整編後,同樣伴在中軍部。   宣府參將張巖的部下,這天全部加入了楊國柱的正兵營。一天之內,遠處的清軍營地一直沒有動靜,看來如王斗所說,他們傷亡慘重,已是無力進攻,突圍正是良機。   「兩位軍門,從巨鹿到隆平八十里,只需過了陸唬河,除了官道,四面多河流田渠,奴賊追擊圍困不易,我軍便安全了。從隆平往西到唐山,然後我們順邸水上前到臨城,再往北而行,便進入贊皇縣山地,莽莽群山中,我軍可從容休整。」   「最可慮的,便是從巨鹿西向陸唬河這六十里地,我軍需嚴守軍心,不可恐慌,更不可潰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在楊國柱的中軍大帳內,在商議突圍之事時,王斗如此建議。   楊國柱與虎大威都是老將,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眾人詳加商議,最後決定以王斗的舜鄉軍與許月娥殺奴軍墊後。虎大威為前軍,楊國柱為中軍,數百輛戰車隨在中軍處,還有眾多的車馬,同樣載運糧草與傷員。各軍前後呼應,若是野外遇敵,立時全軍匯合結為車營。就算走得慢些,也要每一步走得踏實。   最後楊國柱道:「今晚三更造飯,明早天一亮,我們就出發。」   ……   宣大軍數千人戰死,除了一些重要軍官外,這幾千人遺體不可能運回家鄉,也找不到木柴火化,只得收拾他們的衣冠遺物,運回家去造個衣冠塚。第二道土牆內挖了幾個巨大的大坑,幾千戰死的宣大軍,全部放入大坑內安葬。   天氣陰寒,在高高壘起的墳墓前面,全軍肅立,舜鄉軍火銃兵鳴響了自己火銃。   火銃聲響中,低沉的軍歌響起,在河水上空迴盪。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土爭先。」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大明各地軍隊,普遍以屈原的「國殤」為軍歌,舜鄉軍中,同樣人人會唱這首歌。歌聲中,所有人泣不成聲。鍾顯才號啕大哭,李光衡想起韓仲戰死,也是淚如雨下。   看著數千人齊聲痛哭,許月娥的殺奴軍都是動容,在旁長吁短歎,許月娥也是默默無語。   王斗已經不會再流淚,他在心裡默默道:「兄弟們,走好!」   ……   十四日。   天微亮,所有營帳已是收好,裝放於大車騾馬之上,所有不能走動的傷員,也全部安放於車輛之內。盧象升,韓仲,楊通等人的遺體,同樣用專門大車載運。盧象升的車馬周邊,更由督標營餘下的軍士們護衛。   全軍數千人個個頂盔披甲,穿戴整齊,只等一聲令下,就突圍出發。   在全軍面前,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站在前面,楊國柱向眾軍鼓動,這個老將聲色俱厲:「督臣死了,我們也沒必要留在這裡。我們的身旁,便是奴賊數萬大軍,大家要想活著回鄉,就要保持行軍肅整,不可恐慌。只要過了陸水,我等就可活命,行軍途中,眾軍不得喧嘩,不得擅自脫離,若有違者,立時斬首!」   眾人咆哮如雷:「謹遵軍門之令。」   「突圍,突圍,突圍!」   「回鄉,回鄉,回鄉……」   數千人舉起自己兵器,齊聲怒吼。   望著呼喊的數千人,王斗與楊國柱、虎大威滿意地互視一眼,軍心可用。   「督臣,我們走。」   王斗來到盧象升的車馬面前,深深地看了盧象升的屍體一眼,又看向楊國柱,二人點了點頭。   楊國柱喝道:「出發。」   虎大威的前軍先行一步,從蒿水橋而過,往對岸而去。接著是楊國柱領的中軍,密密麻麻的車輛火炮,同樣從蒿水橋而過。最後是王斗的舜鄉軍押後。前軍,中軍,後軍,整齊行進,用不了多少時候,整個蒿水橋右岸營地便為之一空,便如這幾日激烈的戰事,只是一個深深的夢縈。   在蒿水橋左岸,沿著河的上下游,扎有一些清軍營帳,似乎出於圍三闕一的考量,這邊營帳不多,而且在橋的正中位置,還留有一個兩里寬的空地,全軍悄無聲息從空地而過。   似乎沒料到明軍突圍,而且這天微亮的就出發。直到虎大威的前軍過去,兩旁的清軍營地才回醒過來,立時他們的號角聲響起,一些哨騎從營地內逼了出來。   宣大軍一片騷動,楊國柱立時傳令:「敢有任何慌亂逃散者,斬!」   又令自己中軍親將郭英賢,率領一部分家丁迎上去,虎大威同樣如此。那些清軍哨騎不多,只敢遠遠的圍在外面。而兩側營地越來越多的清兵被驚動,紛紛出營而來。   此時王斗後軍也過了橋,見左岸的清兵不多,放下心來。騎兵要組成衝鋒陣形,需要整隊,最少需要花費半個時辰。而且沒有人數規模,在嚴整的步兵面前就是菜。   只要右岸的清軍大部沒有追上來,逃出這塊地方,只是時間問題。   左岸的清兵也看出這一點,快馬傳騎,往多爾袞,岳托等人的營地奔去。 第276章 倉皇逃竄   「盧象升,王斗退了?」   匆匆集結於岳托營中的各清將都是不可思議,隨後他們相顧喜形於色,岳托更是大笑:「太好了,看來前日之戰,宣大軍也是傷亡慘重,他們無力再守,今日主動退卻,我大清兵無憂矣!」   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同樣微笑:「我大清兵所向無敵,便是明國最能戰的盧象升,王斗等人,也不能阻擋我大軍鋒芒,消息傳出去,看明國還有誰敢戰!」   幾個八旗蒙古旗主狂叫:「盧象升,王斗逃跑,這下我們出去打糧,再不怕有人跟隨了。」   鑲白旗旗主多鐸叫道:「這就樣讓他們跑了嗎?我們應該盡起大軍,立刻追擊。」   多爾袞沉聲道:「揚武大將軍,各位旗主,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明軍退卻,定然人心惶惶,此時追擊,正是良機。」   岳托看了多爾袞一眼,咳嗽一聲:「漢人兵法有言,窮寇勿追。他們軍中多火炮戰車,也不知道有多少糧草,如果我們追得緊了,他們就地防守,安營紮寨,又是一個巨鹿之戰,我們已經折損不起了,還是持重為上,先探聽清楚。」   他問八旗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顏代道:「顏代額駙,明軍退卻時陣勢如何?」   布顏代的兵馬正是駐紮在蒿水左岸,此時匆匆前來稟報正是其人,他道:「揚武大將軍,奉命大將軍,各位旗主。盧象升,王斗等人退卻時,軍勢嚴整,前軍,中軍,後軍,井井有條,不像是潰敗的樣子。」   「末將看他們仍有好幾千人,軍中車馬眾多,像是載有大量糧草,火炮也不失。末將的意思,還是不要逼得太緊。從巨鹿過去數十里,都是一馬平川,無法設伏,只好強攻。野地他們結成車營,想要攻破極難。末將與安平貝勒在通州時,就吃過王斗車營的苦頭,折損了一千多人馬,如果強攻的話,王斗等人拼起命來,我大清兵恐怕又要死傷幾千人。如揚武大將軍說的,還是持重為上。」   他這話說出口後,各八旗蒙古旗主臉上都有膽怯之意,都是不贊成追擊,只要盧象升等人退走就好。   古魯思轄布高聲道:「不要多事了,盧象升,王斗等人走了就好,反正他們傷亡慘重,以後也無力攻擊我們。我們還是商議下如何打糧,多掠些財帛人口回去。」   他更叫道:「如果奉命大將軍要追擊的話,就與豫親王去追好了,漢人兵法說的,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多稜古魯思,可不會那麼魯莽。」   多爾袞大怒,站起身來,對古魯思轄布喝道:「放肆,多稜貝子,你在用什麼口氣與本大將軍說話?」   「你對我如此無禮,你以為本大將軍不敢處罰你嗎?」   他心中怒發如狂,往日各旗以他為首,因為兩白旗旗丁受損眾多,這幾日多爾袞兄弟在各旗中地位極速下降。別的不說,往日議事,各旗主都是集於他的帳中,這兩日卻是換到岳托的正紅旗大帳內。還有那些蒙古旗主,以往對他恭恭敬敬,眨眼間,就換了一副嘴臉。這怎麼不讓心高氣傲的多爾袞氣憤?   聽古魯思轄布對他如此不敬,他再也忍不住,起身暴喝出聲。   看多爾袞鐵青著臉,古魯思轄布嚇了一跳,多爾袞心狠手辣,雖是實力受損,卻也不是他這個小小的外藩蒙古旗主可以惹的,不由心下暗暗後悔。   見兩人黑了臉,各旗主紛紛出來打圓場,岳托勸道:「我們滿蒙一家,區區言語之失,不要損了我們兩家的和氣。」   他對古魯思轄布喝道:「多稜貝子,你太過份了,還不快向奉命大將軍賠罪?」   古魯思轄布提著心,趕緊向多爾袞謝罪,多爾袞哼了一聲,盤算著回到清國後,將來如何收拾這個蒙古蠻子。他要讓眾旗主看看,他多爾袞有能力與皇太極抗衡,不是誰都可以對自己登鼻子上臉的。   岳托對多爾袞道:「奉命大將軍,這樣吧,我們派出一部分兵馬尾隨,如果有機可乘,我們就上前攻擊。如果明軍軍勢嚴整,我們就不要輕舉妄動。」   多爾袞淡淡道:「罷了,如各旗主所言,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為好,以防盧象升等人狗急跳牆,反噬回來。」   多爾袞明白岳托的心思,他因兩白旗實力受損而上位,自然不願意看到自己兄弟再立功勞。如果追擊得勝,自己威望又豎立起來,那是岳托,濟爾哈朗等人不願意看到的。   往日全軍攻打盧象升,王斗等人都極為艱難,派出一部分兵馬有什麼用?裝裝樣子罷了。反正盧象升,王斗等人退卻,已經對自己大軍形不成威脅。自己就忍一忍,先解決別的問題。   他道:「盧象升,王斗部已經不足為慮,他們敗退,我大清兵軍心大振,趁此銳氣,我們解決高起潛的關寧軍再說。」   聽了多爾袞的話,帳中各人都精神起來,對陣盧象升與王斗讓他們心有餘悸,不過對上高起潛等人,他們可不怕。   ……   當日下午,雞澤。   行轅內,高起潛拿著一本書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在他的下首兩旁,關寧各將在輕鬆地閒聊著。他們在聊天氣,聊風景,聊女人。就是沒人聊到幾十里外的巨鹿戰事,似乎那邊的清兵與宣大軍被人遺忘了一樣。   一個親衛走入堂中,向高起潛稟報,說盧象升軍中贊畫楊廷麟再次求見,高起潛淡淡道:「不見,就說咱家身體不適,今日不便見客。」   那親衛去了,高起潛冷哼一聲:「這個楊大鬍子,三番五次來糾纏咱家,真是煩不勝煩。」   他嘀咕一句,又繼續看書,拍案叫絕:「書中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古人就是說得好啊。」   密雲總兵唐通在下首奉承一句:「高監軍學識淵博,末將欽佩。」   高起潛志得意滿嗯了一聲,又搖頭晃腦看起書來,唐通與薊鎮總兵白廣恩互視一眼,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方纔高起潛親兵的話,他們當然聽到,不過面上,只當沒聽到。從初八日起,楊廷麟奉盧象升之令後,就緊急前來求援,還帶來了盧象升的親筆書信,高起潛看都沒看,就扔到一邊去。   巨鹿的軍情,唐通等人當然知道,不過面對楊廷麟的憤怒,高起潛只是打著哈哈。監軍大人不願出兵,他們這些部下總兵,當然更不願意動彈。不是開玩笑的,巨鹿那邊至少有六、七萬的清兵,誰又敢去。   楊廷麟勸不動高起潛,便在關寧各將身上打主意,整日磨破了嘴皮子,就是想說動幾人出兵救援。楊廷麟說得好,以宣大軍為磨盤,將攻營的奴賊鮮血磨盡,他們趁勢發起一擊,就可一鼓而滅入寇的清兵,立下不世之功。   唐通等人只是聽聽罷了,他們早已看穿高起潛與楊嗣昌的心思,怎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再說了,不提清兵勢大,他們畏懼害怕。便是如楊廷麟所言,真能一鼓而滅入寇的清兵,他們也有自己的心思。   其實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與玉田總兵曹變蛟曾提議出兵,不過被山海關總兵馬科一番話堵了回去:「……嘿嘿,兩位軍門,如果奴賊滅了,那我們關寧大軍還有在遼東存在的必要麼?到了那時,遼東每年的銀錢糧米,朝廷還會撥給麼?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恐怕接下來的,便是朝廷拿我們開刀吧?……」   馬科的話當然不會這麼直接,不過內中的意思便是如此。聽了馬科的話,王廷臣與曹變蛟猶豫了,他們再有忠義之心,也要考慮整個遼東將門集團的利益。   是啊,眼下是有機會將入關的清兵全滅,但滅了之後他們怎麼辦?以後他們遼西軍閥集團還有在大明存的必要麼?他們以後如何向中央政府要錢要糧?那海量的銀兩與糧米,還有可能到自己手中麼?況且別的總兵不出兵,靠自己二人的軍隊,巨鹿那邊幾萬的清兵,他們吃得下麼,所以二人猶豫了。   高起潛不動,關寧軍樂得不動,由此形成了一個奇怪的靜坐戰爭。幾十里外,盧象升與王斗的宣大軍隊與清兵浴血奮戰,幾萬的關寧大軍卻在一旁看好戲。這便是大明軍閥勢力的作派,以後大明還將形成一個又一個的軍閥勢力。   明末這些淪喪的文人與武人集團,便如王八對綠豆,大哥不笑二哥。他們對上百姓如狼似虎,對上清軍則貪生怕死,陷友軍危亡而不顧。眼睜睜地將大明拖向淪亡的邊緣,只為保住自己小小的私利。   今日是例行的議事,高起潛看了一會書後,正要讓眾將散去,忽然一個哨探夜不收如喪考妣的衝進來,嚎叫道:「監軍,監軍,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高起潛很不滿意,尖聲道:「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那夜不收道:「盧督臣……盧督臣戰死了,巨鹿的宣大軍隊,已經往西面突圍。」   如一聲巨雷般,堂內各人「轟」的一聲議論起來。   高起潛眨巴眨巴眼睛:「盧象升死了?」   他厲聲喝道:「你從哪聽來的?」   那夜不收道:「小的在巨鹿周邊哨探,途中遇到突圍的宣大軍王斗部,他軍中夜不收百總溫達興,親口與小人說的。」   夜不收道:「他還說,不但盧督臣死了,宣大軍還損失慘重,無力再戰。他們突圍走後,奴賊大部可能前來攻打雞澤,要監軍早做準備。」   高起潛目瞪口呆,堂內也是鴉雀無聲。   正在這時,忽然又有幾個全身浴血的夜不收衝進堂內,一連聲的道:「監軍,奴賊數萬,正往雞澤而來,今日就會到達。」   高起潛再也按納不住內心的恐懼,重重跌坐位上。   玉田總兵曹變蛟急忙道:「監軍,奴賊大部前來,我們必然堅守營寨,嚴加防範。」   高起潛猛地站起身來,他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尖叫出聲:「快走,快走,快走!」   ……   高起潛一馬當先衝出城內,數萬關寧大軍匆匆拔營,倉皇逃竄。 第277章 如殺一狗爾!   「關寧軍遇伏,全軍潰散?」   十四日傍晚,宣大軍全軍到達陸唬河旁邊,出乎意料的,一路平安無事。清兵並沒有追擊,只遠遠派出一些哨騎監視。全軍到了這裡,那就安全了,劫後餘生,眾人歡聲笑語起來。   傍晚紮營時,王鬥,楊國柱,虎大威等人便聽到這個消息。   消息是王斗軍中夜不收傳來的,溫達興恭敬地向三人稟報:「正是,兩位軍門,將軍,夜不收兄弟們探來的消息。多爾袞,岳托等奴酋,盡起麾下兵馬前往雞澤,高監軍率軍本欲西逃,不知為何,竟往東走。離雞澤二十里時,遇奴兵伏擊,全軍大潰,高監軍下落不明。」   楊國柱與虎大威歎了口氣:「異數啊。」   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叫道:「看他們敢不救援,這下遭報應了吧?」   楊國柱喝道:「郭將軍,友軍損難,怎可如此興災樂禍?本軍門雖氣憤關寧軍不救,然國事糜爛如此,卻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郭英賢嘀咕了幾句,摸摸頭不說話。   王斗靜靜坐著不說話,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歷史上高起潛擁兵不救,聞盧象升兵敗身死後,一箭不發就率數萬關寧軍倉皇逃竄。與此次一樣,他們要往西逃,卻往東走,結果遇伏大潰,高起潛隻身而走,歷史重演,高起潛還是一樣的蠢。   兩個老將長吁短歎,虎大威道:「友軍劫難,可歎我宣大軍自身難保,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王斗道:「虎軍門所言甚是,國事糜爛如此,不是我等可以回天的。還是依原計劃,到贊皇休整,日後局勢如何,再看吧。」   ……   雞澤東面的原野上,到處煙塵滾滾,數不清的關寧騎兵到處而逃,他們慌不擇路,使勁抽打馬匹,只想讓自己逃得快些。在他們身後,身著各色盔甲的清軍騎兵追奔逐北,更造成那些關寧軍的恐慌。   「我軍大捷,未想到明國關寧軍,如此不堪一擊!」   原野上列著一片清軍旗海,在幾桿織金龍纛下,多爾袞,岳托等人相顧大笑。   不費吹灰之力,就輕鬆擊潰關寧軍,盡得他們糧草輜重。雖關寧軍以騎兵為多,殺傷不眾,不過經此大勝,自巨鹿之戰後低落的清軍士氣,又再次提升到極點,他們又恢復了對明軍的無比輕視。   而且追逐的鑲白旗旗主多鐸,還帶來了一個消息,讓岳托、多爾袞等人震動不已。   「盧象升死了?」   多鐸叫道:「正是,兩位大將軍,本親王追擊關寧殘部時,擒獲了明總兵唐通部下一個親軍千總。他交代,正是高起潛得知盧象升身死消息後,這才驚恐率軍而逃,未想中了我們大清兵的埋伏。」   「怪不得宣大軍要撤兵,原來是盧象升死了。」   多爾袞若有所思。   多鐸叫道:「太可惜了,如果上午盡起追兵,定可一鼓全滅王斗部下,現在晚了。」   岳托臉色有些難看,今早多爾袞兄弟力主追擊,是自己壓下,現在王斗殘部逃得遠遠的,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多爾袞看了岳托一眼:「罷了,事情過去,就不必再提了。」   他掃了在場各旗主一眼,他們都躲開自己目光,神情間畏懼不少。多爾袞心下滿意,盧象升身死,在各旗主中,自己威望不知不覺提升不少。自己又掌握了全軍的主導權。   多爾袞對岳托道:「揚武大將軍,盧象升死,王斗傷亡慘重,關寧軍潰敗,明國再無敢戰之兵。趁此銳氣,我們需好好商議一下分兵劫掠之事。」   岳托恢復了平靜,說道:「不錯,明國畿南殘破,我們是要好好想一想,接下來到哪裡去掠獲。」   ……   傍晚時宣大軍在陸水旁紮下營地,深挖壕溝,砍伐樹木,結下堅固營寨。天色放黑時,陸續有一些關寧潰兵逃到營地前面,哀求收容。從雞澤到巨鹿五十里,從巨鹿到陸水旁邊又六十里,這些關寧潰兵輜重全失,長途拚命奔逃下,連人帶馬,個個又累又餓,特別這種寒冬的天氣,更是分外難以忍受。   宣大軍早對高起潛還有關寧各軍恨之入骨,理都不理。那些關寧潰軍要進入營地,不留情的一陣火銃打過去,打得他們驚叫逃跑。最後還是楊國柱起了憐憫之心,吩咐營中扔出去一些糧米,至於這些人要進入營地,那是堅決不許。   這些關寧潰兵又是慚愧,又是憤怒,大罵而去,黑夜中也不知道他們逃哪裡去。   老規矩,營盤中,王斗的營地還是位於正面,舜鄉軍的戰力早得到全軍的肯定,有他們頂在前面,楊國柱與虎大威等人才安心,更不用說王斗還得到許月娥等千餘生力軍。   王斗同樣吩咐部下謹守營地,有任何敢衝擊營盤的,一率射殺。那些關寧潰兵鬧了半夜,才慢慢平靜下來。天快亮時,王鬥得到夜不收百總溫達興的緊急通報,讓王斗睡意全無。   「你是說,得知了高起潛的下落?」   王斗冷冷地掃了溫達興一眼。   在王斗銳利如鷙鷹般的目光下,溫達興跪伏在地,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他恭敬道:「正是,軍中的夜不收兄弟,龍二,楊虎,趙強幾人,在陸水北面的韓家塞地帶,發現了高起潛等人,他身旁只有幾個服侍的帖身太監,此外再無旁人。」   王斗道:「很好!」   他在帳內負手踱步,微笑地看向溫達興:「溫百總,我要你隨本將去幹一件事,你敢還是不敢?」   溫達興氣喘如牛,隱隱知道王斗要他去幹什麼事,他知道良機就在眼前,絲毫沒有猶豫,連連叩頭:「小人的命,早就是將軍的。小人願為將軍效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斗親手扶起溫達興,含笑道:「非常好,此事了後,你就是我舜鄉軍中的夜不收千總,麾下精銳夜不收千餘人!」   溫達興大喜過望,連聲道:「多謝將軍栽培,末將一定對將軍盡心戮力,報答將軍的大恩大德。」   ……   數十騎奔出舜鄉軍營地,都是王斗軍中最精銳的夜不收。他們出營後,直往韓家塞地帶奔去,天微亮時,一行人趕到了一個破廟前面。幾個夜不收正在破廟前東張西望,正是龍二幾人。   見王斗等人奔到,他們忙迎了上來,王斗下了馬,沉聲道:「在裡面嗎?」   龍二恭敬道:「回將軍話,高公公等人,正在裡面。」   王斗點了點頭,大步走上前去,溫達興對手下喝道:「守住廟的四面。」   他領著幾人隨王斗進去,進入破廟,就見高起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正在廟內來回走動,他神情憔悴無比,早沒了往日的風采,頭上嵌金三山帽早沒了,身上簇錦袍服也滿是泥土,斑痕屢屢。   聽到腳步聲響,他轉頭看來,見是王斗進來,不由大喜,慌忙迎了上來:「王將軍總算來接應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啊。」   王斗微微一笑,高起潛顧不上王斗沒有向他行禮,連聲道:「有吃的嗎?有喝的嗎?咱家餓死了。」   王斗回首示意,溫達興喝令部下夜不收們,拿出飲水乾糧,遞給高起潛等人。   高起潛與幾個太監狼吞虎嚥起來,從昨天下午起,他們就沒有吃喝。又奔跑了一個下午晚上,這大寒的天氣,各人都是飢腸轆轆。龍二幾人攜帶的乾糧,根本不夠他們吃的。   高起潛狼吞虎嚥好一陣後,才稍稍平靜下來,他眉歡眼笑,高聲對王斗道:「王將軍救援之恩,咱家一定會向朝廷稟報,給將軍大大的表彰。」   王斗只是靜靜看著窗外,並不理會高起潛的言語,他沉默良久,緩緩出聲:「高起潛,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高起潛大怒,王斗敢膽直呼其名,對他如此不敬。他身旁幾個太監也是尖聲喝斥。隨後高起潛看看左右,略略平靜下來,今時不同往日,還是脫身後再說,到了那時,自己定會給王斗好看。   他制住手下幾個太監的喝斥,忍氣吞聲道:「將軍有什麼話就問吧。」   王斗仍是看著窗外,平靜地道:「你大軍僅在數十里之外,我宣大軍與奴血戰,你為何不救?」   高起潛尷尬道:「奴賊勢大,咱家也需謹慎從事,未想事情演變如此,盧督臣更以身殉國,咱家也是愧疚。」   王斗轉過身來,凝視高起潛良久,他緩緩搖頭:「真不知你豬腦袋是怎麼想的,我宣大軍與敵血戰多日,數萬奴兵已是筋疲力盡。你只需領數萬關寧大軍給敵雷霆一擊,此次入寇奴賊便可一鼓而平!」   「這麼大的功勞你都不要,寧願坐觀局勢糜爛如此?你,還有楊嗣昌等人,在你們心目中,黨爭真如此重要,急欲滅盧督臣與我等而後快?」   「放肆!」   高起潛尖聲怒吼,聲音都變了調:「王鬥你膽敢如此無禮,你個卑賤的武夫,這樣說道本監軍與楊閣老,本監軍一定要上書朝廷,治你的大罪!」   他咆哮如雷,全身顫抖,一連聲的吩咐手下備馬,他更指向王斗的鼻子:「好你個王鬥,你等著瞧,看咱家……」   說到這裡,他怔怔呆住,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在那裡,一把利劍刺透他的身體,滴血的尖刃從後背透出。   王鬥神情冰冷,刺穿高起潛的,正是他那把御賜寶劍。   高起潛滿臉不可思議,他呆呆看向王斗:「咱家是朝廷監軍,你敢殺我?」   王斗冷冷道:「我王鬥殺你,如殺一狗爾!」   他轉動利劍,在高起潛腹內攪動,高起潛雙目突出,口中血塊不斷湧出。他身材魁偉,掙扎著想去抓王斗的臉,卻怎麼也抓不到。在王斗抽出利劍後,他轟然倒地,只是雙目圓睜,滿臉的驚懼與不可思議之色。   尖叫聲響起,高起潛身旁幾個太監見王斗突然將高起潛殺死,無不是驚叫逃散。   溫達興喝道:「殺了他們!」   搶上一步,將一個太監的頭顱劈飛,餘下的夜不收紛紛上前,將四散而逃的幾個太監追上一一殺死。很快,高起潛隨從便死個乾淨,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溫達興等人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無不是臉若死灰。   王鬥神情不變,他取出一塊軟布將劍中血跡拭擦乾淨,然後還劍入鞘。他吩咐道:「仔細檢查,不要存有活口,挖幾個大坑,將高起潛等人埋了。」   溫達興唯唯領命,他不敢看向王斗的眼睛,領著眾夜不收忙開。他們仔細檢查現場,排除周邊的人煙痕跡,又在幾個太監心口上再捅幾刀,防止他們死得不徹底,連高起潛等人的馬匹也全部殺了。   仔細檢查後,溫達興領人親自挖坑,將高起潛等連人帶馬全部埋了,直到確認滴水不漏後,溫達興才向王斗覆命。   此時天色己亮,王斗領著眾夜不收悄無聲息的離去。   四周沒有任何動靜,只餘寒風不停呼嘯,似乎破廟周邊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第278章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天雖亮,還是一樣的陰沉,天上甚至飄下一些雪花,越來越大。寒風撲面,溫達興等夜不收都是將頭臉包個嚴實,手上也戴著厚厚的羊毛手套。饒是如此,各人還是凍得直打哆嗦。   王斗策於馬上,沒有感到絲毫寒冷,相反,他心中熱血沸騰。   他臉上陰霾盡去,露出歡暢的笑容,策馬越奔越快,眼見碎瓊亂玉,天地間一片白茫。他心中豪情湧起,猛然一聲大喝,胯下駿馬更是長聲嘶鳴,風馳電掣急奔而去。   溫達興等人策馬急追,他們行蹤隱於風雪之中,寒風鼓起他們的披風大氅,只若隱若現出一抹鮮紅。   踏破風雪,王斗回到軍營之內,營中很多習慣早起的將士已經起床,圍在帳外篝火談笑。見王鬥過來,紛紛起身施禮。   王斗與將士們打著招呼,看王鬥神情歡暢,身後的夜不收們則臉色怪異。各軍士奇怪的同時也心下安定,只要將軍始終保持鬥志,他們就有了頂樑柱,主心骨。   新任乙部千總鍾顯才一身甲冑,領著幾個護衛在營內到處巡視,寒風吹得他的披風大氅嘩嘩作響,原本白淨的臉也凍得青腫。出戰這些月來,他圓乎乎的臉消瘦不少,顯出幾分堅毅與俊秀出來。   見王斗從營外回來,鍾顯才忙迎了上來,牽住王斗的馬韁,輕柔的道:「將軍若要巡營,吩咐下來便是,何必勞動將軍親自出巡?天寒地凍的,小心凍壞身子。」   他瞟了王斗一眼,又低下了頭,語氣中透著深深的關切,似乎還有一絲心疼。   王斗微笑道:「不礙事。」   他拍了拍鍾顯才的肩膀:「顯才,大冷的天氣,你也要注意保暖。」   他看了看營地:「吃早飯的時間到了,你去通知你部下幾個把總,一起到我帳內用膳。」   鍾顯才身子一縮,低聲應了聲,急步去了。   再次集在王斗帳內的高級軍官換了幾張生面孔。韓仲戰死,鍾顯才上位。他的高昇加上楊通戰死,乙部空出兩個把總官,分別由沈士奇與陰宜進擔任。   陰宜進曾為楊通總內甲隊隊官,兼任總副,也是個百戰老軍。楊通戰死,他上位,他空出的位子,由他隊內隊副接任。   還好丙部千總溫方亮與部下孫三傑等三個把總皆在,讓王斗不會過於傷感。不過王斗中軍部謝一科與鍾調陽重傷,如果二人挺不過去,王斗面前又要少幾張熟悉面孔,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王斗一一看向各人,鍾顯才等人傷感中也帶有歡喜,舜鄉軍中竟爭激烈,此次大戰軍中兄弟傷亡眾多,也因為如此,他們才有上位的機會。戰爭帶給各人的感受,真是複雜難明。   王斗看下首的沈士奇昂然而坐,臉上的橫肉因為過於激動而不斷抖動著。他雙目掃過在場各個把總官,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神情,又看看鍾顯才與溫方亮,顯然在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坐到他們的位子。   這是個比韓仲與高史銀更為暴虐的傢伙,對敵的狠辣,可與溫達興有一拼,也曾毆打欺凌過甲部現任把總官吳爭春,還在情場爭鬥中取得勝利。不過在吳爭春奮發圖強後,沈士奇失意了一段日子,每次他見到吳爭春,都必須向這個往常自己瞧不起的人下跪施禮,別提心中多鬱悶。不過現在不必了,不知二人再次相見時,沈士奇會是怎樣的得意。   王斗再掃過遲大成,高尋,李光衡,趙瑄,溫達興等人,各人皆是沉默。溫達興接觸到王斗目光時,神情更為恭敬,又隱隱有一股難以壓抑的喜悅。高尋靜靜無聲,不過掃過各人時,雙目卻發出銳利的光。   這些皆是桀驁不馴之人,也只有王鬥,才可以勞勞壓服他們。   良久,王斗微笑道:「吃飯吧。」   首先舉筷,見王斗眨眼間幾碗飯下肚,各人放下心來,將軍恢復了鬥志,他們也一樣有了信心。而今日王斗似乎神情特別歡暢,往日陰霾一掃而空,又讓眾將暗暗奇怪,將軍有什麼高興的事?   ……   飯後楊國柱,虎大威派人相請王斗議事,隨後宣大軍拔營。   按預定的目標,幾千大軍過了陸水,先到隆平,再轉往西面的唐山。再沿著汦水到達臨城,最後進入贊皇境內。沿途州縣道路無人,宣大軍並不進城,只在野外行軍,一路平靜無事。   三日後,全軍到達贊皇與元氏交境一處山區,後世北蘇陽鄉一帶,在槐水一條支流河邊悄悄紮下營來。   進入臨城,贊皇境內後,果然處處見許月娥的影響力,當地的各寨民堡,遙見宣大官兵前來,無不緊閉門戶。只有許月娥的殺奴軍前往喊話,他們才轉變臉色,恭恭敬敬送來一些糧米豬羊勞軍,看得楊國柱與虎大威感慨不已。   而進入贊皇這塊地方,從北蘇陽再往上行,似乎便是許月娥其中一個軍寨,名為徐樂寨。再往河流而上,還有眾多的村落寨子,在河的兩岸居住耕種。依遲大成說的,許月娥類似的寨子眾多,特別在贊皇及樂平之間的山地上,密佈著她的巢窩。人說狡兔三窟,許月娥在這片地方,不知有多少個窟。特別許月娥的虎威寨,更在楊家嶺那個險要的地方。   許月娥請王鬥,楊國柱,虎大威幾人入徐樂寨歇息休養,王斗等人也不推辭,各帶一些親兵護衛入住。餘者的宣大軍隊,則在寨外的河流兩岸密密紮營,全軍休整。   到了贊皇,全軍的心氣也定了下來,只管安心休息,平復心神。   當晚在寨內,王斗與楊國柱,虎大威幾人也仔細商議這只軍隊的前途去向問題。   屋內只有楊國柱,虎大威,王斗三人,王斗一系列出眾的表現,已經贏得兩個老將的肯定。甚至王斗隱隱成為這只軍隊的主心骨與士氣保障。王斗的每一句話,都要讓楊國柱、虎大威仔細思量。在二人心中,全軍總兵以下的人物,只有王斗有資格列坐位上。   此時屋內一片安靜,楊國柱與虎大威久久無語,二人都對未來感到茫然害怕,主帥戰死,他們該何去何從?如果到保定去尋劉宇亮,陳新甲等人,是有了領兵主官,可是,在得知盧督臣身死消息後,朝廷會如何處罰自己呢?因為前途未知,所以恐懼,二人都下意識避免提及與陳新甲會合之事。   王斗也在想這個問題,巨鹿之戰,雖三人有大把軍功在手,而且有寡不敵眾的原因,不過朝廷往往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損兵折將,主將戰死,這是事實。   而且王斗考慮更多,歷史上盧象升戰死後,楊嗣昌還進行一系列的刁難,使盧象升殉國後不能入土為安,遺體暴露腐朽達八十日之久。更有多人被楊嗣昌拷打而死。此後幾年也不得追封撫恤,王斗要避免這一切,使得天道神明,無枉忠臣。   不過眼下灰頭土臉的現身,就算有大把的軍功在手,恐怕也難以得到想要的結果。   王斗深思良久,不是沒有機會,現在宣大軍敗,關寧軍潰,清兵定是所向披靡,國事一片糜爛。在國事灰暗中,如果出現一場激動人心的勝戰,力挽狂瀾,定使得全國矚目,清人膽戰!   夾著這耀眼的光芒,還有原本大量的軍功,王斗等人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復出。如此,王斗也可以與楊嗣昌做交易,還盧象升應有的榮耀與歸宿。   想到這裡,王斗的心神慢慢定下來,他道:「兩位軍門,末將想來想去,我宣大軍還要再打一場勝仗才好。」   楊國柱深深地看向王斗:「王將軍仔細說說……」   ……   該如何再打一場勝仗,這需要適當的良機,良機出現在什麼時候呢?王斗深深沉思。   他在思索時,許月娥正在屋內忙個不停,她親自為王斗鋪床疊被,又端來一盆熱騰騰的洗臉水,銅盆上擱了一塊雪白嶄新的面巾。忙完後,她對王斗道:「將軍,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王斗默默點頭,看著許月娥慢慢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許月娥忽然回身對王斗道:「將軍,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王斗一怔,隨後沉聲道:「許娘子,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   許月娥立了良久,默默退了出去。   ……   宣大軍在贊皇休整,在夜不收們探聽下,各地情報不斷傳來。   巨鹿之戰後,盧象升戰死的消息在大明各地傳得沸沸揚揚,宣大全軍下落不明。與宣大軍一樣的,關寧各將也像全部失蹤一樣,沒有一個總兵有消息傳來,總監軍高起潛更是音信全無。   盧象升死,高起潛隱,大明能戰的軍隊全部敗亡,海內震動。自請督察軍情的首輔劉宇亮到保定後,聞盧象升死,關寧軍潰,驚恐無人色,急往晉州躲避,晉州知州閉門不納,劉宇亮連忙逃往天津。   在這個形勢下,清軍乘勝長驅直入,分陷寶坻、平谷、武清等地,明軍望風而逃,京師震動。二十日,崇禎帝急詔洪承疇與孫傳庭率軍入衛。   聽到夜不收傳回的情報後,楊國柱與虎大威相顧歎息。   十二月底,臨近年關時,出哨的溫達興回來,帶回一個重要的情報。   「韃子主力,正集師往山東前去。只留下韃子正紅旗看管通州及涿州掠來的人口財帛。末將等到涿州時,那邊仍日夜往通州運送掠來的畜牧糧米。末將等粗粗估計,韃子兵留在涿州的財帛人口仍多,估算最少有掠獲來的人口十餘萬,糧米數十萬石,牛馬豬羊二十餘萬頭,黃金白銀,珍寶緞匹不計其數,怕有百萬兩之多。」   王斗淡淡道:「你說是,現在通州及涿州的奴賊,只餘奴賊正紅旗一部兵力?」   溫達興肯定道:「回將軍,正是。」   王斗環視屋內各人,舜鄉軍各將,此時都聚在屋內,各人臉上皆有喜色,這個消息,來得太好了。   王斗大笑出聲:「送上門的人口財帛,不要,會遭天譴的!」   他喝道:「溫百總,你立時通傳留守保安州的韓千總,保安州的新舊軍隊,老軍,留守一個把總,新軍,留守兩個把總。餘者軍士全部調出,聚於易州,靜待我大軍會合。」   溫達興高聲領命,溫方亮笑道:「有我舜鄉軍在前,韃子兵也敢分兵擄獲?這不,他們辛辛苦苦擄來的人口財帛,將為我舜鄉軍做嫁衣。」   屋內眾人皆是狂笑。 第279章 願領軍在側,隨之殺奴   「兩位軍門,此為千載難逢的良機,涿州若勝,朝野振奮,我宣大軍便可光明正大復出。況且……涿州有奴擄獲積儲之大批財帛畜牧,我等取之,也可恢復補充我等折損的軍力……」   王斗與部下各將仔細商議,又派遣夜不收急速前往保安州後,他立時去找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   對王斗來說,涿州這場戰必打,不說他需要這場勝利,便是保安州的糧米庫存,也只能支持到明年上。有了這些銀兩糧米,自己就可以輕鬆幾年。而掠來十餘萬人口,也可以壯大自己力量。此戰勝後,自己勢力己成,天下無人可制。   王斗拉攏楊國柱二人,只考慮形成一個利益集團相互奧援罷了,畢竟二人是兩鎮總兵。如果他們不幹,自己也會單獨干。   聽了王斗的話,楊國柱與虎大威也很吃驚,兩個老將互視一眼,楊國柱道:「國勤,你探來的消息可是真實?東奴在涿州與通州只守留正紅旗一部兵力?」   王斗道:「千真萬確,這是末將夜不收探來的情報。奴酋岳托身染疫病,無力出征,便率奴部正紅旗留守二地。依情報估算,正紅旗在巨鹿折損後,披甲奴兵應該不會超過三千,未披甲旗丁不會超過四千,餘者東奴萬餘雜役,不足為慮。他們還要分兵留守兩處,兵力更為單薄。」   王斗道:「我宣大軍可攻涿州,若通州奴賊來援,我軍以逸待勞,圍點打援。若他們不救,我軍一鼓而滅涿州之敵,盡取其人口財帛。多爾袞等奴兵遠在山東,千里之遙,救援不及,待他們趕到,我軍早勝利而歸。」   楊國柱與虎大威互視一眼,都是心動。此戰如果勝利,那前景無比光明。此次的戰事對二人感觸極大,如果沒有財帛回去補充軍力,恐怕二人在朝廷再無地位可言。   歷史上盧象升死後,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差點被斬,還是洪承疇與孫傳庭為二人求情,才僥倖逃過一命。他們身為一鎮總兵,大明種種弊端內情,都是深知肚明,靠朝廷撥下的糧餉,二人想壯大軍力那是萬萬不可能,眼下良機就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心動。   楊國柱有些猶豫:「此戰勝後,那些人口財帛……」   王鬥心中暗讚一聲,還沒開始打,楊國柱就想到戰利品的分配了,能當上總兵的,果然是有兩把刷子。   王斗道:「依情報估計,僅在涿州東奴擄獲的黃金白銀,珍寶緞匹就有幾十、上百兩萬。這些銀兩,末將盡數留給兩位軍門,末將只要人口,糧米與牲畜。」   楊國柱與虎大威有些驚訝,對他們來說,牲畜不重要,他們又不屯田,牛羊要賣出還要花費大把的手腳。糧米嘛,運回鎮城極難,至於人口,他們要來幹什麼,多幾萬張吃飯的嘴?   所以在他們心目中,戰利品中那些銀子排在第一,想當然王斗也是如此,誰不愛錢呢?沒想到王斗毫不動心,一口就將白花花的銀子全拋棄了,他的內心在想什麼……   楊國柱微笑道:「那怎麼成,至少也要給國勤留下三成。」   王斗謝了一聲,銀子現在對他不是很重要,不過還是需要一些的。想到戰利品豐厚,兩個總兵都興奮起來,他們盤算著打點朝廷上下後,各人各分幾十萬兩銀子,回去可以拉出一大批兵馬了。   虎大威想得更多些,他道:「東奴主力雖前往山東,不過對陣兩州之奴,我宣大軍兵力似乎有所不足……」   巨鹿之戰後,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營中各傷亡一千幾百人,戰死者各近千人,這些日在贊皇靜養整編,虎大威整編出一千五百人,楊國柱吞併了張巖部下後,整編出三千人,皆一色的騎兵。   王斗軍隊經過整編後,那些輜兵全部充入戰兵隊中,也有一千七百多人,督標營也存三百人。   然後各人營中還有好幾百的輕重傷員。他們傷勢痊癒後,便是軍中作戰骨幹。所以對這些傷員,各人都不願輕言放棄。理所當然的,他們需要靜養,大寒的天氣不可能隨軍,更不可能上陣搏殺。   所以宣大方面估算兵力只有六千五百人,連上許月娥部,也不過七千多人。對陣岳托的五、六千旗丁,還有他們旗內的萬餘雜役……雖說宣大軍現在對陣清兵己毫無畏懼,不過楊國柱二人也不願再次將自己兵力拚個乾淨。   對二人的憂慮,王斗沉思良久,道:「末將在保安州,還有五千大軍,可盡數調出,兵力方面,兩位軍門不必擔憂。」   楊國柱與虎大威大吃一驚,楊國柱道:「國勤是說,你在保安州還有五千如你部下如此強悍的兵力?」   王斗搖頭:「戰力有所不足,不過跟在大軍後殺敵沒有問題。」   二人驚疑不定,對王斗看了又看。   不過王斗這樣說,二人就放心了。天大的誘惑就在眼前,楊國柱與虎大威都不願放過。   當下三人仔細商議,從贊皇到易州等地六百多里,軍中輜重眾多,如果隨同行軍,會大大拖累行軍速度。時機稍縱即逝,需得爭分奪秒,王斗還要趕到易州對幾千新軍進行整編。所以三人議定,由王斗與楊國柱先輕裝而行,只帶數日乾糧與行軍帳篷,然後虎大威與督標營押運營中的輜重,火炮戰車等物,隨後跟來。   那些傷兵就留在贊皇休養,等他們傷勢痊癒後,再招集他們回歸。軍中糧草已是不多,不過王斗在保安州滿城某地,還存有幾千石的糧草。王斗趕到保定府時,會傳令留守滿城糧寨的乙部一隊兵馬,讓他們將寨中積存的糧米,交於虎大威押運。   王斗還在淶水儲藏有大批糧草,王斗己傳令保安州的新軍前來不必攜帶糧草,如此可以大大加快他們的出發速度。不出意外的,等王斗等人到易州時,韓朝己率軍在那裡等待。   估算虎大威帶著糧草輜重行軍,一天只能走五、六十里。王斗與楊國柱日行百里,空缺的這幾天中,王斗可將軍隊全部整編完畢。等虎大威等人趕到後,全軍集合,對涿州之敵發動雷霆攻擊。   王斗的謀劃井井有條,毫無漏洞,楊國柱與虎大威都挑不出毛病,只得讚許。   王斗走後,楊國柱與虎大威相顧無語。   良久,楊國柱歎了一聲:「未想到王鬥心氣如此之大,往日有盧督臣在,他還,然現在……」   虎大威也是深深歎了口氣:「王斗謀劃之深,令人驚懼。他在保定府,真定府多地積有糧草,似乎早預料到會有這場戰事一樣。特別他對銀錢毫不在乎,他想要什麼?」   ……   戰事商定後,宣大軍忙碌起來,日期己定,全軍明早出發。   臨行時,王斗去寨內盧象升的靈堂前祭拜,宣大軍自出巨鹿到隆平後,就給盧象升找來一副上好的棺木,將其裝殮進去。同時的,王斗還找來幾副棺木,同樣將韓仲,楊通等人收殮好,此時二人的靈堂就設在鄰屋,每日舜鄉軍將士都前來祭拜。   王斗給盧象升上香後,看著他的棺木久久出神。他希望在涿州大捷後,朝野振奮,然後自己護送盧象升的棺木進京,讓全城哀吊,還盧象升應有的榮耀。   他靜立良久,心中祈禱:「督臣,您在天之靈,護佑此戰大捷。」   在王斗靜立時,督標營幾個軍將同樣肅立在旁,他們以楊國棟為首,人人披麻帶孝,向每一個進來祭拜上香的人還禮。王斗走出靈堂,腳步聲響起,一個人跟了出來,低聲道:「將軍請留步。」   王斗回過身去,卻是督標營的千總楊國棟,他眼睛通紅,神情憔悴。   自盧象升戰死後,他每日痛哭,壯實的身子都消瘦不少。歷史上盧象升戰死後,楊國棟書寫塘報,稟明巨鹿之戰事實。楊嗣昌要他更改,楊國棟堅決不改一字,最後被楊嗣昌找機會除去,倒是個忠義雙全的人物。   王斗對楊國棟也頗為敬重,道:「原來是楊千總,不知有何要事?」   楊國棟走上前來,對王斗深施一禮:「將軍,您千里來援,不惜身陷死地,忠義之心,末將感佩無己。末將己與營中兄弟商議過,等督臣身後事了,末將便與營中兄弟前往保安州,還望將軍收容。」   王斗大喜,親手扶起楊國棟:「有勞楊千總投效,我王斗必定善待你等。」   ……   與楊國棟約定後,王斗又前往韓仲與楊通的靈堂前上香,望著二人的棺木,往事一幕一幕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靜立良久,又前往看望軍中大小傷員,此戰舜鄉軍輕重傷員七百多人。不過從巨鹿到贊皇,先後又有兩百多人死去。餘下的人傷情穩定下來,有望痊癒。   不過王斗不敢怠慢,還是讓這些人留在贊皇安心養傷,此時便安頓在徐樂寨之內。楊國柱與虎大威等軍中受傷將士,同樣如此。許月娥已經向王斗等人保證,就算宣大軍離去後,一樣會安排各寨婦孺,好生照料這些人等。   謝一科與鍾調陽負傷後,一樣留在寨中養傷,此時位於同一個屋內。二人已經知道王斗要領軍攻打涿州的消息,謝一科道:「姐夫,我要隨你前往。」   鍾調陽也道:「將軍,末將傷勢無礙,可以隨軍前往。」   王斗搖頭:「一科,表兄,你們的傷情不可長途勞頓。我已經失去了韓兄弟與楊兄弟,不想再失去你們。安心留此養傷,等傷勢痊癒後,再率兄弟們回轉保安州。」   二人還要說什麼,王斗眉頭一皺,喝道:「你二人敢不聽命?」   二人只得唯唯領命。   王鬥出了屋來,站在寨牆上眺望,寒風凜冽刺骨,王斗凝神不動,只往河流下游看去。那邊密密麻麻都是軍中營帳,夕陽日落,各營騰起裊裊炊煙,一片嘈雜。   往河流上游看去,那邊雞犬相聞,河的兩邊,皆是村落寨子,卻是許月娥收容的各地村民流民。王斗看得出神,這時聽到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將軍。」   王斗回過頭去,卻是許月娥看著自己,她站在那裡,仍是披著皮甲,繫著披風大氅,寒風不時吹起她的髮絲。見王斗看來,她下意識地低下頭,隨後又抬頭看向王斗:「將軍明日要走?」   王斗點了點頭:「許娘子,這些時日,多勞你的盛情款待。」   他看著許月娥的俏臉,這張臉堅毅許多,風情更盛,雙目也更為銳利,從她目光中,王斗可以感覺她內心的桀驁不馴。不過接觸到自己目光時,仍不由自主的躲閃,顯是自己在她心中積威仍重。   王斗沉思良久,道:「你我曾為一莊鄉鄰,也曾同一個軍堡共事,王某臨行時有幾句話與你說。」   許月娥道:「將軍請講。」   王斗道:「我知你心思大,你所作所為我不想過問,不過有兩點你須謹記。一,不可投奴,二,不可降李闖諸賊,否則我王斗必取你項上人頭。」   許月娥全身一顫,趴伏在地:「月娥記住了。」   王斗凝視她良久,手緩緩抬起:「許娘子請起。」   許月娥對王斗叩了幾個頭,抬頭看向王鬥,神情堅定:「此次將軍出戰,月娥願領軍在側,隨之殺奴。」   王斗眉頭一皺:「誰跟你說這個消息的?」   許月娥道:「是義父?」   王斗道:「哪個義父?」   許月娥語氣中有一絲驕傲:「宣府鎮總兵官,楊軍門。」   王斗大吃一驚,回頭卻見楊國柱與虎大威站在自己身旁不遠,王斗忙過去拜見。   楊國柱讓王斗免禮,然後看向許月娥,臉上滿是欣慰:「許娘子她巾幗不讓鬚眉,本軍門深為讚賞。她有意招安,本軍門心生愛才之心,便認她為義女。」   他對王斗道:「國勤,我知月娥曾是你堡中之人,對你頗為敬畏……嗯,你不可虧待於她。」   王斗呆了一呆,轉頭看向許月娥,她已是站起身來,靜靜看著牆外。她背對眾人,看不清她臉上神情,余見她被寒風鼓到極點的披風大氅,還有被風吹拂得零亂的秀髮。 第280章 下一個目標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凜冽的寒風呼嘯掃過整個京師,再過幾天就大年夜了,不過整個京師上下沒有絲毫節日的喜慶。壞消息不斷傳來,這幾天湧入京師的災民越來越多,官府賑濟不及,每天都有大量的百姓在寒風中凍餓死去。   乾清宮之內,崇禎皇帝緊鎖著眉頭在批閱奏章,短短時日,他的臉色又蒼白了許多,皺紋白髮更多。   戰情直轉而下,宣大軍與關寧軍相繼敗亡,朝野震動,大明已無力阻擋清兵的攻勢。眼睜睜地看著一座座城池陷落,卻沒有人有任何辦法。崇禎皇帝雖然更勤勉地處理政事,卻發現自己完全是在做無用功,他心力交瘁,深深泛起一種無力的感覺。   此時崇禎皇帝皺著眉頭看著幾份奏折,卻是關於內閣首輔劉宇亮的。   清兵入寇,劉宇亮自請督察,陳新甲等各鎮勤王兵馬跟隨,剛到保定,劉宇亮就聽聞盧象升戰死,關寧軍潰敗,內心驚懼交加。他的大軍再過安平縣,又聽聞清兵將到,與陳新甲相顧無人色,急忙到晉州躲避。   晉州知州陳弘緒閉門不納,劉宇亮大怒,傳檄令箭,否則便將軍法從事。陳弘緒不理,還傳話給劉宇亮:「督師之來以禦敵也,今敵且至,奈何避之?芻糧不繼,責有司,欲入城,不敢聞命。」   劉宇亮無可奈何,領軍避往天津,一邊上書彈劾。崇禎皇帝下旨逮治陳弘緒,晉州州民為陳弘緒鳴冤訟闕,願以身代者千計。看到這些奏折,崇禎皇帝又猶豫起來。   他將奏折扔到案桌上,恨恨道:「劉宇亮終是無用,徒增擾民。內閣會辦事的,還數周延儒與楊嗣昌。」   他傳了一份旨意,將晉州知州陳弘緒鐫級調用,又下旨對劉宇亮嚴加喝斥,隨後呆呆地坐了半晌。終是掛念軍情,吩咐一個太監去將大學士,禮部尚書楊嗣昌請來。   很快的,楊嗣昌進來,恭恭敬敬地上前拜見崇禎皇帝,隨後靜靜趴在地上。   每次看見楊嗣昌,崇禎皇帝都很安心,他柔聲道:「愛卿起來。」   楊嗣昌又叩了頭,這才站起身來,等待皇帝的說話。   崇禎道:「東虜兵鋒現至何處?」   楊嗣昌道:「回皇上,東虜主力己匯於衡水,棗強等地。內閣議定,虜賊有由德州直入山東之意,微臣己傳檄山東巡撫顏繼祖率兵扼守,當可防範虜騎深入。」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道:「山東重地,不可有失,特別濟南府內有德王封邑,要小心防範。」   楊嗣昌恭敬領命。   崇禎皇帝沉思半晌,說道:「盧象升,高起潛諸部,還沒有消息嗎?」   聽到崇禎的話,楊嗣昌身軀一顫。   雖傳出消息,巨鹿之戰後,盧象升與高起潛戰死,不過兵部與當地官員一直沒有找到二人屍體,所以不能判定二人是否戰死。不但如此,宣大殘部與關寧殘部同樣下落不明,倒是有人看到一些關寧軍在野外遊蕩,不過那幾個總兵官一直沒有現身。而宣大軍全部,更是音信全無,便如全軍失蹤了一樣。   與歷史不同,此次的巨鹿之戰,楊嗣昌不可能將責任都推到盧象升頭上,否則不可避免要扯到高起潛身上,特別……盧象升軍中贊畫楊廷麟,到處大叫大囔,說巨鹿之戰之所以敗,是因為高起潛見死不救的緣故。他從地方上一直喊到京師之內,言盧督臣血戰而死,高起潛畏罪潛逃,已經有一些御史風聞準備彈劾。   對高起潛的下落,楊嗣昌也是懷疑,這個太監當然沒有血戰殉國的勇氣,畏罪潛伏的可能性很大。高起潛不現身,他對盧象升的一系列後著就不能施展。加上沒有找到二人屍體,這事情就一拖再拖下來。   聽聞崇禎問話,楊嗣昌福靈心至,內心已經有了決斷,高起潛是否死不重要,盧象升肯定死了,此事該了了。   他道:「回皇上,地方風傳,盧督臣與高監軍力戰殉國。巨鹿之戰時,我大明官兵不過四萬,而東奴兵馬接近十萬,寡不敵眾下,宣大軍與關寧軍敗亡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崇禎沉默地坐著,他的心中,也認同楊嗣昌的說話,大明軍隊的戰力,還是不能與清兵相比。楊嗣昌當時言攘外必先安內,極力避免與清兵決戰,否則主力一旦敗亡,自己的幾萬能戰之兵盡數隕落,果然事實如此。   良久,崇禎皇帝說道:「盧象升與高起潛戰死,他們部下那些官將呢?難道就這樣一直躲藏嗎?」   他語氣中蘊含強烈的怒意。   見天子發怒,楊嗣昌暗暗心驚,他叩頭道:「皇上,微臣以為,宣大軍與關寧軍之所以躲藏,是因為戰失主將,他們畏懼朝廷降罪,所以遲遲不敢現身。此國家危急之時,能保存一些兵馬也是好的。所以微臣認為不若朝廷下道聖旨,赦免諸鎮將官的過錯,他們感恩之下,更會竭力為朝廷效力。」   依歷史上,盧象升戰死,高起潛存活,且關寧主力不失,所以楊嗣昌可以趁機將一切罪責推到盧象升頭上。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盧象升與高起潛二人皆下落不明,盧象升有罪,高起潛同樣有罪。   如果議定盧象升血戰有功,高起潛同樣有功,此舉楊嗣昌也可以討崇禎皇帝的歡心,國家有文臣血戰殉國,皇族的忠心奴才,同樣如此,比畏罪潛逃這個罪名更好交待,皆大歡喜。   而軍失主將,要懲戒宣大軍,關寧軍同樣需要懲戒,這牽涉的局面就大了。關寧那幫驕兵悍將,搞個不好,他們去投清兵,那楊嗣昌罪責就大了。而且要懲治宣大各將,新任宣大總督陳新甲也不會同意。   對楊嗣昌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善後,畢竟他雖是禮部尚書,還管著兵部的事,事情追究起來,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對大明此時的軍將問題,崇禎皇帝也是深深瞭解,知道追究下去,恐有激起各鎮將官變故之憂。   他起身緩緩踱步,良久,他壓住心中怒火,說道:「也罷,朕便下道聖旨,赦免他們的過錯。巨鹿之戰,東奴勢大,兩地官兵也算非戰之罪。便如宣大軍中的游擊將軍王鬥,屢計斬首兩千餘級,他的忠義武勇,朕深為之讚賞。只是如王將軍這樣的精兵強將太少,對上東奴大部,終是寡不敵眾。還需多練精兵。」   楊嗣昌心念電轉,快速明白過來,王斗的勇冠三軍稱號,是崇禎皇帝親封的。質疑懲罰王鬥,就是質疑皇帝當初的決斷。所以不管宣大軍如何,王斗崇禎皇帝肯定是要保住的。   楊嗣昌道:「皇上所言甚是,王將軍通州大捷,定州大捷,所戰無有不勝。便是巨鹿之戰,微臣聞王將軍多有斬獲。只可歎我大明如王將軍這樣的勇將精兵太少,確實要多練精兵。」   他道:「現我大明兵多而不精,自奴入寇來廷臣多請練邊兵。臣也以為練兵之議可行,可抽練各鎮精兵,便如宣府、大同、山西三鎮,共有兵十七萬八千八百餘人,可令三總兵各練萬人,總督練三萬。以二萬駐懷來,一萬駐陽和,如此東西策應,可保宣大不失。其餘授鎮監,巡撫以下分練,僅宣大三鎮,便數萬精兵可得。」   對楊嗣昌的反應快速,崇禎皇帝深感滿意,他道:「不但宣大三鎮要練兵馬,遼東、薊鎮、延綏、寧夏、固原等地一樣要練精兵。練兵之事,朕便交於楊卿主理,待奴退後,立時著手進行。」   楊嗣昌忙跪下謝恩,對皇帝的信任厚愛,他深深感激。不過要練兵,便要增加稅額,增大天下百姓的負擔,楊嗣昌識趣的沒在此時提起這個問題。   崇禎皇帝又問起洪承疇與孫傳庭的入衛兵馬。   楊國柱回道:「洪承疇,孫傳庭接旨後,己星夜率五萬勤王大軍前來,不過路途遙遠,恐要再過二十餘日才會到達京師。」   崇禎皇帝哼了一聲,當日洪承疇與孫傳庭在潼關大敗李自成後,他就急切盼望二人能陣斬李自成等人,最好將他們擒獲獻俘。最後二人奏疏傳來,官兵大捷,流寇全軍覆沒,不過沒有找到李自成等人的屍體。   在洪承疇二人勤王的路上,崇禎皇帝又得到李自成等人騷擾靈寶縣的消息,當時崇禎皇帝大怒,差點下旨將洪承疇與孫傳庭逮捕進京治罪。最後憂慮如此作為,可能會將這只勤王大軍瓦解,所以才按納下心中的怒火。洪承疇才能出眾,崇禎皇帝有大用,不過對孫傳庭,崇禎皇帝不會輕易饒恕。   對皇帝的心思,楊嗣昌當然心知肚明,而且他與孫傳庭之間也有深深的矛盾。   楊嗣昌初任兵部尚書時,為了推行他的「四正六隅」全面圍剿方略,增兵十二萬,加派軍餉銀近三百萬兩。孫傳庭對此持有異議,認為連年征戰,民力疲竭,此舉未必能收到預期效果。當時大明彙集各處巡撫上報的招兵募馬數額時,唯獨孫傳庭奏疏未送到,楊嗣昌乘機發難,孫傳庭上疏申辯,你來我往,兩方早結下深深的怨隙。   此時楊嗣昌敏銳地察覺到皇帝對孫傳庭的不滿,他心下暗喜,或許繼盧象升後,孫傳庭又是他對付的下一個目標。   ……   楊嗣昌恭敬地告退出來,走到閣門之外,他若有所思:「王鬥。」   在乾清宮之內,崇禎皇帝又恢復了緊鎖的眉頭:「洪承疇,孫傳庭領軍入衛,京師無憂。只是東虜橫行各地,蹂躪州縣,我大明上下,就如此坐視虜騎肆虐不成?」 第281章 合兵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軍門,前方就是洨河,今晚我軍可在洨河邊上營宿。」   今天一大早,王斗與楊國柱領軍先期出發,數千大軍直過贊皇與元氏,臨近傍晚時,到達了離欒城不遠的洨河邊上。算算今天全軍共走了一百二十多里路,對這個行軍速度,王斗與楊國柱深感滿意。   「是要讓將士們好好歇息。」   楊國柱回首看了身後的大軍一眼。這滴水成冰的大寒天氣,每個將士的臉上都是凍得青紫,特別楊國柱身後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他不住呵著白氣,但口中呼出的濃濃口氣,轉眼間便凍結在鬍鬚上,讓他嘴邊白花花的一片。   寒風凜冽,如刀子似的掃過身體,這個天氣穿著盔甲就是受罪。所以連舜鄉軍在內,宣府鎮所有的將士,都是將盔甲負於身上,特別是正兵營的戰士,更是將盔甲放於自己的馬匹之上。   反正有夜不收四處哨探,便是有大敵來臨,眾軍也完全來不及披上自己的盔甲。   除此之外,各人都將自己包裹得像粽子,能找到的御寒之物,全部穿在身上,頭臉也是用布巾裹個嚴實,力求不將自己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之中。不過天氣實在太冷了,楊國柱與王斗都擔心長途行軍下,軍中將士可否會疲累凍傷,造成軍士非戰鬥減員。   今天的行軍速度已經讓楊國柱與王斗非常滿意,特別舜鄉軍的良好狀態,更讓楊國柱讚不絕口。他的正兵營全部有馬,不過一天下來,人馬還是疲憊。反觀王斗的舜鄉軍,走了一百多里,似乎還人人存有餘力,由不得楊國柱不感慨。   王斗知道經過那場殘酷之極的巨鹿之戰後,軍中倖存下來的將士個個脫胎換骨,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已經達到了他們所能達到的巔峰狀態,加上在贊皇休整十餘日,有眼下理想狀態也不足為奇。   不過王斗還需謹慎,他知道此時因疾病、水土不服、天氣等原因造成軍隊減員現象常有。這些倖存下來的軍士,個個都是軍官種子,自己可不能因為嚴酷的天氣長途行軍,造成軍隊折損。所以除了軍中所有醫士隨行外,王斗決定除了今日,餘下的路程日行百里便可,保持將士們充足的體力與精神狀態。   不是沒有先例,宋初高粱河之戰,趙光義率宋軍連續行軍十日,每日均行百餘里,到達目標後立即投入攻城連續十三天。他們的對手,遼軍騎兵同樣有出眾表現,六天行軍一千二百里,傍晚到達幽州城便與宋軍交戰。   當然明人素質不能與宋人相比,兩漢時漢族男子平均身高一米八,唐宋時一米七,到了明清時只有一米六。此時的西方諸國,男子平均身高更是下降到一米五五,在身體素質上,東西方均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過就算如此,如果六天行軍都能保持這樣的成績,在大明戰史上也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事。   ……   王斗與楊國柱下令紮營後,舜鄉軍與正兵營立時忙活起來,從隨軍馬車中取出帳篷。這些馬車,除載運全軍數日糧草外,餘者便是載運行軍帳篷,每隊數十人合用一頂。   夜不收哨騎們早將適合紮營的地方偵探完畢,大軍按選定之地紮營便是。紮下的也只是一個簡易的槍營,營帳周邊插上長槍,以繩索相連為線,然後在一些要點上撒上鐵蒺藜便是。連營地四周的壕溝都沒有挖,更不用說那土木混合的寨牆木牆了。   這樣簡易的營地當然要冒一些風險,不過為了節省軍士體力,加快紮營拔營速度,爭搶行軍時間,這個險必須冒。只是為了防止疫病產生,營地內的排水溝與廁所挖建不少。   軍士們忙著紮營時,楊國柱與王斗則在營地周邊到處巡視,看舜鄉軍行整快速,不消多長時間,一個完善的營地己出現在眾人眼前,眾軍士住進暖和舒服的帳篷內,圍著灶火,大聲談笑喧嘩起來。滾燙的熱水與食物,很快驅趕了他們身體的寒意,讓他們更加精神起來。   反觀楊國柱的正兵營,這紮營的速度就慢了許多,這些正兵營的戰士,單兵能力出眾,又經巨鹿之戰後,他們個人武力更達到了自己的巔峰。不過那種散慢的紀律性還是改不過來。   而且經友軍見死不救後,各軍士為大明盡忠的心也更淡,特別那些整編進正兵營的原宣府參將張巖部下,很多人更是垂頭喪氣。此次出戰,還是楊國柱許下了諸多好處,他們才願意前來。哪如王鬥,一聲令下,他麾下的軍士就毫不猶豫的跟隨。   楊國柱看王斗不斷的對軍士噓寒問暖,所到之處士氣高漲,不由若有所思。他商請王鬥到自己帳篷說話,王斗的兩個千總溫方亮,鍾顯才也是跟在身旁。   「軍門,今日我軍行進一百二十餘里,路途順利。明日我軍直過欒城,行軍近百里,午後可到達無極紮營。後日,我大軍從無極到定州,行軍不到八十里紮營,讓將士們早早歇息,好好過個大年……」   「大年初一,我大軍從定州起身,直過慶都,完縣,一直到達滿城,行軍一百三十餘里。在滿城,我大軍補充糧草,休整半日。初二日下午到初三日下午,我大軍從滿城直到易州,行軍一百二十餘里,與末將保安州援軍匯合,就地休整,靜等虎軍門輜重大部到達。」   楊國柱點了點頭,王斗的路線安排有條不紊,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這個老將便是端坐帳內,身上同樣披著厚實的鐵甲,他身旁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一樣甲冑打扮。凝視王斗半晌,楊國柱道:「王將軍,我正兵營皆騎卒,所以日行百里無憂,你舜鄉軍皆步卒,這寒冬天氣長途行軍,軍士可否會掉隊折損?」   王斗道:「軍門不必擔憂,將士們士氣高漲,僅行軍數日,應該沒有問題。」   郭英賢羨慕地叫道:「老王啊,真不知你的兵是怎麼練出來的,那些個好兵,就是我老郭看在眼裡,也是喜歡無比啊。」   一場大戰下來,郭英賢己與王斗稱兄道弟,口氣也換成非常親熱的:「老王。」   聽郭英賢這麼說,王斗下首的溫方亮與鍾顯才臉上都露出得意的神情。   見楊國柱期盼的目光看來,王斗道:「軍門,郭將軍,其實末將的練兵之法,早在高陽時,末將便與督臣,還有三位軍門言過,要使軍士令行禁止,便要淘汰軍中兵痞油軍,重新編練新軍,否則軍紀律法只是一紙空文。」   王斗的練兵之法,在他連場大勝下,不但盧象升,還有楊國柱,虎大威,王樸等人早已千方百計探詢過。王斗知道隱瞞不了,早大方地將自己心得與眾人分享過。   按王斗的說法,選入他舜鄉軍的軍士必須有幾個條件。一,必須是保安州軍戶戶籍。二,必須家有保安州分下的田地。第三個更為奇怪,必須成家立室,家有妻口,沒有老婆的人是不能選入軍隊的。   其實說白了,舜鄉軍便是一隻地主自耕農組成的同鄉同宗軍隊,還隱性的以各軍妻女為人質,加上流水線似的嚴酷訓練,公正的賞罰制度,所以這只軍隊越打越強。   還有一點王斗沒說出來,這個世界也很少有人看明白,便是舜鄉軍的文化程度在大明是最高的。進入舜鄉軍,第一要點便是強迫識字,這一點王鬥著重要求,不能熟背軍例,便是軍棍侍候,軍官加倍。   新兵訓練後,大多能熟背軍中各項條例,遇到什麼樣的情況,便知道什麼樣的反應。雖軍中沒什麼飽學之士,但也保證了舜鄉軍中沒有文盲,對軍官下達的命令可以更好領會,最大程度達到如臂使指。   加上軍中武力等級制度,便是軍官大規模戰死,也可以依條例快速重組。   如此軍隊,營養普遍良好,賞罰制度有效,訓練組織程度化高。比起大明普遍的奴隸兵,榮譽感,軍紀全無,組織度與指揮系統如同虛設,自然鶴立雞群般醒目,想不出頭耀眼都難。   便是清兵,組織化程度,也遠遠不如舜鄉軍。   當然,在王斗的舜鄉軍中,也難出名將,但以這只軍隊出眾的整體戰力,以力破巧,完全可以將一切名將掃在腳下。   對王斗分享的練兵心得,楊國柱等人隱隱明白,不過又覺得內中似乎迷霧重重,楊國柱擔憂完全按王斗說的去做,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風險,最後連自己的優勢都放棄了。   王斗一張口,自己正兵營就要去了一大半人,種種後果隱憂,是楊國柱不能承受的,良久,他歎了口氣:「要將大部士卒裁去,本軍門又怎捨得?」   ……   崇禎十二年正月初三日。   申時初刻,王斗與楊國柱的大軍己過易州,到達當地一個人稱白馬裡的地方,雖是寒風刺骨,雪花撲面。但王斗卻非常興奮,幾千大軍行軍數日,將要到達保安州通向華北大平原的第一個據點,流井寨,一個位於易州與淶水交界處的堅固營寨。   到達那裡,數日的艱苦行軍便劃上句號。   前方煙塵滾滾,卻是親自出哨的夜不收百總溫達興奔來,他帶著幾個夜不收一直奔到王斗面前,他滿面笑容,在馬上高聲叫道:「將軍,前方數里,韓千總己率兩總兵力前來接應。」   王斗滿臉喜色:「韓朝來了嗎?」   環顧左右,皆面有喜色,楊國柱也非常歡喜,二人下令加快行軍。   很快大地上兩部兵力越來越近,終於會合,他們爆發出一陣陣「萬勝」聲音,那些出戰的軍士,與留守的軍士緊緊擁抱在一起。   經過六天的強行軍,王斗與楊國柱率軍日行百里,全軍到達易州之內。 第282章 整編   韓朝此次奉命出戰,老軍領了甲部乙總與甲部丙總,把總分別是高史銀與吳爭春,中軍把總黃玉金留守。新軍留守兩個把總,保安州共留守一千餘人,餘者全部調出,共計五千大軍。   此時隨韓朝來迎接王斗的,除了高史銀與吳爭春外,還有甲部鎮撫官黃仕汴,甲部撫慰官李金珮。數月不見韓朝,他舉止更為沉穩,不過臉上隱現悲痛之色,顯是知道了自己弟弟戰死的消息。   他上前拜見王鬥,王斗扶起了他,歎道:「韓兄弟你來就好,可惜韓仲兄弟他……」   韓朝眼一紅,沉聲道:「從軍當日,末將就知道有這一日,韓仲他死得其所,將軍不必難過。」   王斗沉默地點點頭,又讓韓朝去見溫方亮等人。   溫方亮與韓朝擁抱:「老韓,你來就好。」   韓朝鄭重向溫方亮施了一禮:「溫兄弟,這幾個月中,你隨將軍出征在外辛苦了。」   溫方亮道:「跟隨將軍左右也沒什麼,只可惜……」   他歎了口氣,安慰地拍了拍韓朝的肩膀。   鍾顯才上前拜見韓朝,韓朝不敢怠慢,往日鍾顯才是韓仲的心腹,眼下鍾顯才接了韓仲的位子,二人職位上已經平等,以平級之禮相見。還有見到高尋時,往日的管隊官己成為把總,都讓韓朝感慨軍中格局已經大不一樣。   最後韓朝與李光衡相見,想起韓仲的死,二人都是沉默無語。高史銀與吳爭春也上前與眾軍官相見,想起韓仲與楊通的死,就連高史銀都沒什麼話。只有沈士奇意氣風發,目光屢屢掃過吳爭春的臉,更主動上前與吳爭春見禮,吳爭春面無表情,二人以平級相見。   王斗還讓韓朝拜見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前來接應的這些保安州官兵楊國柱都看在眼裡,與自己中軍親將郭英賢不斷交流著眼色。   這兩總兵馬,雖然強悍度有所不如王斗身邊那些軍士,不過這兩總兵馬大部分經歷過崇禎九年的舜鄉堡戰事,也是一等一的強軍,戰力趕得上自己正兵營的戰士。有這些人加入,王斗如虎添翼,實力直逼自己麾下軍馬,或許整體戰力早已超過。   更不用說王斗在流井寨之內,還有四、五千的新軍,他的保安州之內,應該還留守不少兵馬。如此算來,王斗麾下兵馬,已經大大超過自己這個總兵。   王斗區區一個游擊將軍,就有如此實力,此人隱藏之深,隱隱讓楊國柱感到害怕。   對出戰這批兄弟的水準,韓朝也是印象深刻,這些人經歷數月殘酷戰事,特別在巨鹿之戰後,能倖存下來的將士,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個體,極為優良的軍官種子,看得讓人羨慕眼紅。   以往韓朝的甲部是王斗麾下最精銳部隊,眼下部下戰力恐怕不如溫方亮與鍾顯才麾下兵馬,就看游擊將軍未來如何調整編製了。   ……   韓朝的兩總兵馬與王斗大軍匯合,高尋總內的兵馬也集合到韓朝麾下去,大軍滾滾向前,往流井寨而去。   流井寨位於後世的馬頭水庫附近,從流井寨開始,沿著河的兩邊,在後世的東波,黃巖,甩水等地,建滿了密密麻麻的營寨,更多倉庫糧儲等物。此時從流井寨厚實的寨牆寨門開始,一直到前方幾里,沿著道路兩旁,已經擠滿了舜鄉堡新軍,他們近五千人全部擠在路旁向王斗等人歡呼。   王斗身旁伴隨著遲大成,溫達興,李光衡幾個軍將,領夜不收與營部騎軍,楊國柱的中軍大旗同樣高高飄揚。他們領軍先行,身後是一隊隊頂盔披甲的舜鄉軍與正兵營戰士。   隨著旗幟在人潮中穿行,那歡呼聲越來越響,最後有如驚天動地。   每個出戰軍士,都將胸膛挺得高高的,享受著新軍們的歡呼。   道路兩旁的新軍們,向王斗爆發出一陣陣歡呼,目光中掩飾不住的崇拜。   王斗就是他們的主心骨,是他們家人在保安州更好生活的保障。幾個月的軍事訓練時,教官們灌輸的也是向王斗效忠的信念。王斗每一次得勝的消息傳來,都在保安州上下引起一片歡騰,王斗等宣大軍下落不明消息傳來,保安州上下同樣失魂落魄,他們的利益已經與王斗緊密相連,榮辱與共。   楊國柱策馬行在王斗身旁,同樣關注這批新軍,他們穿著鴛鴦戰襖,頭戴紅笠軍帽,每個人身上都披著鮮艷的紅棉翻羊毛大氅,或手持火銃,或手持長槍,個個精神無比。   這些軍士,放在楊國柱眼中都是合格的兵員,想必涿州之戰後,他們中間又將誕生一大批精銳戰士。   對王斗擁有的戰力,楊國柱只有深深感慨。   他已經不想過問王斗本為保安州游擊將軍,為何在這保定府內會有如此據點?王斗的崛起己成為事實,今後在宣府鎮內如何與王斗相處,是楊國柱必須考慮的問題。   王斗騎在馬上不斷前行,看沿途那些歡呼新軍們樸實崇拜的目光,內心深處同樣火辣辣的,一種強烈的自信與自豪感湧上心頭。這些新軍同樣是他的心血,是實現自己理想目標的重要保障,他做到了……   ……   當日楊國柱與王斗的軍隊便在流井寨紮營休整,靜待虎大威後續大軍到來。從流井寨往山區進去,一直到東檯子等地,建滿了各樣的營房倉庫,足以將萬餘大軍全部安頓下來,在溫暖的房屋內安心休息,避過數日嚴寒天氣。   流井寨各地,還積有大量的糧草,足以保障這隻大軍衣食無憂。   當天晚上,王斗為楊國柱接風洗塵後,他招集自己麾下所有高級軍官議事。   屋外天寒地凍,要命的北風吹個不停,不過廳內卻是溫暖如春,幾個通紅的爐火燒著,炭木不斷發出霹啪的聲響。廳內濟濟一堂,王斗軍中所有把總及以上的軍官全部到達。   千總韓朝,麾下高史銀,吳爭春,高尋三個把總。   千總溫方亮,麾下孫三傑,鄭宗輝,范善卿三個把總。   千總鍾顯才,麾下田志覺,沈士奇,陰宜進三個把總。   中軍營部官謝一科與鍾調陽受傷,留在真定府養傷,趙瑄隨虎大威押運火炮輜重前來,只餘遲大成,溫達興,李光衡幾人。   出戰的人中,一些熟悉的面孔不見了,換上一些新人上來,如高尋,沈士奇,陰宜進等人,他們接過前任的位子,或許內心豪情激動更多於傷感吧?軍隊便是如此,老人不斷去了,新人不斷上來,來來去去,世事難料。   此時是韓朝在說話:「將軍征戰通州,定州諸地,每次捷報傳來,全州皆是振奮。特別將軍被皇上下旨嘉勉,勇冠三軍,更是上下沸騰,全州莫以與榮。只是巨鹿之戰後,將軍了無音信,軍民百姓無不著急萬分,特別將軍府的老夫人,太太,還有……紀小娘子,日夜求神念佛,只希望將軍安然無恙。」   韓朝道:「幸好在去年臘月二十五日,夜不收消息傳回,將軍安然無恙,老夫人等才放下心來。不過末將知道軍情重大,所以將軍之事,還沒有向外部透落。」   「臘月二十八日,末將接將軍緊急出兵傳令,立時率舜鄉軍前來,保安州到流井寨這數百里山路,便是沒攜帶糧草輜重,數千大軍,也是昨日方才到達。」   王斗聽母親鍾氏,妻子謝秀娘,紀君嬌等人對自己的掛懷,也是心情激動。不過面上他將這種情懷掩蓋下去,他點頭道:「韓兄弟做得對,我大軍到達易州之事,還不到向外部透落的時候,一切等打下涿州再說。」   他說道:「此次出戰,雖斬獲眾多,我大軍也折損了一千五百個兄弟,幸好舜鄉新軍操練出來。山西鎮總兵官虎軍門,還有營部的趙兄弟再過數日才會到達,趁著這幾日的時間,我等將大軍整編完畢。」   接下來在場各將商議整編之事。   流井寨留守了三隊軍士,一隊老軍,兩隊新軍。連流井寨軍力,韓朝領來兩總老兵計六百四十八人,新軍四千五百餘人。   這些新軍,操練時只是臨時任命一些精壯之人擔任頭目,並沒有確定軍職,所以舜鄉堡雖編練新軍十六個總,合計五千二百餘人。到達流井寨的新軍也有十四個總,不過這十四總新軍都將全部被打散編入各部老軍之中,加快他們的成長。   王斗身旁現有出征將士一千七百餘人,分屬兩個千總,還有營部各官。王斗決定擴大各個千總編製,往常舜鄉軍三總為一部,王斗決定擴大為四總為一部,每個千總麾下四個把總。   日後王斗還要將自己軍隊編制人數再調整一下,比如一總四隊改為五隊,單獨列出一個刀盾隊。還有各隊、各總兵額旗手護衛等細微變化,由於時間急迫,只得戰後回到保安州再說了。   此外王斗還將提升三個千總,溫達興,鍾調陽,李光衡,還有一個把總,謝一科。   至於留在贊皇境內的五百傷員,等他們傷癒回歸後,這些劫後餘生的勇敢戰士將全部調入營部,由王斗直轄。通州之戰受傷的一百餘人,同樣如此。 第283章 看來真得學習王斗之法了   王斗要擴大各軍官麾下編製,大伙自然是舉雙手贊成。新軍補充進各總各部沒有問題,殘酷操練數月後,他們基本養成服從上官命令的習慣,特別王斗在舜鄉軍,在保安州威望一言九鼎的情況下,又有誰敢反對?   唯一一點,便是新練的諸多新軍,大多是從去年真定府與保定府二地流民中編選而來,很多人宗族,語言,習俗不同。別的也罷,就是這個語言,北地口音雖然相近,更沒有南方複雜(往往一個村就有好幾種方言),但其實也算十里八鄉不同音,很多人一輩子沒說過官話。這些人相互對話,或許要說得慢些,再加上仔細聽,那才勉強聽得懂。   雖然在舜鄉堡他們狠補了幾個月的官話訓練,但軍中還是天南地北,各樣口音大集合。舜鄉堡幾個月的新軍訓練時,都是任命他們中有威望的人帶領訓練,現在要打散混編,恐怕以後的上官命令傳達,是個重要的難題。   這也是古時軍隊老鄉管老鄉,族長管宗親,上級一般不跨級向下干預的緣故。單單這個語言習俗,就讓無數的名將頭痛欲裂。這個時候王斗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只盤算以後在保安州好好推廣大明官話。   整編後數日便要出戰,軍士們的武器裝備是個問題,這些新軍一半為火銃兵,一半為長槍兵。他們前來時,每個人身上只有鴛鴦戰襖與紅笠軍帽,基本上沒有盔甲。王鬥出征之時,將舜鄉堡所有盔甲搜刮一空,連韓朝麾下的老軍都沒有盔甲。這幾個月中,舜鄉堡一共打制鐵盔鐵甲不到二百副,只分給軍中一些軍官使用。   好在王斗與清兵作戰以來,一共繳獲清軍盔甲七千幾百副,雖送給了許月娥五百副,營部輜重車隊還存有盔甲近七千副。其中有鐵甲,有鑲鐵棉甲,還有鎖子甲等,雖盔甲顏色各不相同,遍佈清軍各旗,好在這些出戰軍士都有紅棉翻羊毛大氅披在身上,可以明顯地區分敵我之別。日後這些繳獲的盔甲運回舜鄉堡後,再吩咐工匠好好改造一番。   如此一來,王斗在流井寨軍隊近七千人,可人人披上盔甲,最大限度保護他們的性命安全。   只是這些盔甲隨在虎大威等人押運的輜重大軍前來,要每人分下盔甲,也要靜待數日之後。   ……   崇禎十二年正月初四日,下午。   昨日下午王斗與楊國柱到達流井寨,經過近一天的休息,時日無多,趁虎大威等人還未到達,王斗與眾將抓緊時間整編軍隊。   天氣仍是酷冷,冷風劈面貶人肌骨,流井寨右首的北河上結了厚厚的堅冰,此時在寨後五里處的河川平地。一千七百多出征軍士,還有五千多保安州援軍靜靜列陣。   雖然天氣極寒,眾軍皆是一動不動,很多人手臉凍得發紫,不過還是手持長槍火銃靜靜肅立。隨王鬥出戰倖存的那一千七百老軍不用說,個個昂首挺胸,身上還盡披著自己的盔甲,韓朝麾下軍隊不甘示弱,同樣站得筆直。還有那些新練的新軍們,在這種嚴肅氣氛的刺激下,憶起自己在舜鄉堡苦練的情形,也是個個努力站得挺直。   天地無聲,數千人一聲不響,只聞寒風吹動各人軍服及軍帽紅纓的聲音。這種森嚴的陣勢,看得不遠處的楊國柱與郭英賢等人臉色發白。隨王鬥出戰的強悍軍士不說,那些來援的保安州新軍,竟也有如此軍勢嚴整。聽王斗說,他們大部只操練數月。這些人雖然很多人沒上過戰場,但僅觀這種「氣色」,打個幾仗後,未來定是一等一的強軍。   看這裡王斗部下已經近七千人,一色戰兵,保安州還有不少兵,未來也皆是虎賁之士,他的實力太可怕了。楊國柱長長地對身旁的郭英賢歎了口氣:「王斗說得對,是得操練新軍啊。」   郭英賢臉上青紫,被寒風拉開一道道口子,嘴邊鬍鬚更是白花花一片,他吸著鼻涕,只是使勁點頭。   今日王斗整編軍隊,楊國柱連忙帶著自己中軍親將郭英賢,還有營內幾個千總,把總趕來觀看,美其名曰「視察」,楊國柱的心思王斗明白,不過自己部下實力,已經沒有必要再對他隱瞞。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將自己軍力大大方方展現出來,更可增加自己應得的尊重與威赫力。所以放在別的營頭忌諱的事情,王斗還是任由楊國柱等人站在一旁觀看。   首先由甲部千總韓朝開始整編補充兵力,按新編製,各千總擴編為四個把總,韓朝留守了一個把總在保安州,帶了兩個把總出來,還有新任把總高尋歸他麾下。如此韓朝部下,只有高尋一總需要補充兵力。   巨鹿之戰時,高尋總內折損了一半的兵員,還折損了兩個隊官,六個甲長,十七個伍長。折損的軍頭軍官早由總內老軍升任,這些經歷生與死考驗後的老軍們,便是一個普通的小兵,也足以擔任總內伍長,甲長甚至是隊官之職。而且這些殘酷戰事後倖存下來的新任軍官,他們對戰場的認識更為深刻。以後他們或是帶兵,或是訓練,帶出的部下水準都將非常高。   損失的軍士,則開始從新軍中補充。由鎮撫遲大成親自拿著兵冊點名,高尋總內每隊每甲需要補充多少軍士,便報出多少軍士。   靜靜肅立的四千五百多新軍聽到自己名字後,手持自己長槍或火銃,從陣列中一個個出列,懷著各樣心情,將高尋總內空缺一甲一甲,一隊一隊的補滿。   不可挑選,不可抱怨,一切依照兵冊名單。   這些新軍到達高尋總內後,便由高尋領著他們回轉自己營地,盡快相互熟悉。在營地內,各隊各甲的甲長,都需將甲內所有軍士名字記在自己腰牌背面,以後他們要時刻知道,自己十個部下叫什麼名字,誰強誰弱,性格特點等,一一明瞭。   而每一隊的隊官,自己的腰牌背面,則記下幾個甲長的名字,他也需明白自己部下幾個軍頭的具體情況。   最後高尋總內各甲各隊補充完畢後,所有兵員匯合成冊,整理三部,一部留在總內,一部遞於千總部,一部遞於王斗營部。   甲部補充完兵力後,便相繼為乙部,丙部。   溫方亮與鍾顯才麾下,大多傷亡過半,加上受傷的軍士都留在贊皇境內,還有增加一個把總的編制,所以兩部需要補充的兵力各近達千人。   整編中,兩部部內都存一個全由老軍補充的把總,餘者三總,皆由新老軍士參雜匯合。   那些軍官,也全由部內老軍充任,隊官戰死,由隊副或甲長充任。甲長戰死,由伍長或是老兵充任。又考慮功次戰績,甲伍內軍士武力等級情況。這些戰後餘生的老兵們,基本都是合格的底層軍官。   僅一個下午,王斗麾下三個千總,韓朝,溫方亮,鍾顯才的軍隊已經整編補充兵力完畢,共從新軍中補充了兩千多人進去。楊國柱也足足看了一個下午,他粗粗估計,僅王斗麾下三個千總,已經有兵力快達四千人,幾乎與自己在鎮城的兵力相當。   這三個千總中,雖內中新兵不少,不過在那些有豐富戰鬥經驗的軍官帶領下,不出意外的,他們很快就會煥發出強悍的戰鬥力。   如此以舊帶新,不斷壯大兵力,強增戰力的做法,讓楊國柱大開眼界,他深深歎了口氣,心想:「看來真得學習王斗之法了,否則如此下去……」   他搖了搖頭,心中滿是失落,自己雖是總兵,但在帶兵練兵上,卻遠遠不如王斗這個游擊將軍啊。 第284章 是時候了   崇禎十二年正月初五日,王鬥將最後兩千多新軍整編完畢。   此次隨王鬥出戰,軍中還有數百的輜兵,不過由於溫方亮,鍾顯才二部傷亡慘重,他們部中所有的輜兵,已經全部轉化為戰兵。營部輜兵原來有三百多人,現在只餘兩百多人,此次他們也隨王斗前來流井寨,由原來總內一個總副高貴帶領。   雖鍾調陽還在贊皇縣,不過這一日王斗發下命令,升任鍾調陽為千總,高貴為副千總,營部輜重總擴充為戰兵千總,從總內及各部抽選老軍充為軍官,麾下同樣四個把總。由於鍾調陽在贊皇養傷,暫時由高貴代理軍務。   剩餘的一千多新軍全部充為輜兵,任命新軍官,組建了一個新的輜重千總。   王斗考慮再三,任命原來乙部把總孫三傑擔任輜重部千總。   王斗還決定,以後在營部之內,不再設立單獨的千總輜重隊,軍中所有車輛集中營部使用。如哪一部出戰,再派出相應車輛運送糧草輜重。除非有某千總單獨鎮守某地再論。   王斗還發下命令,升任李光衡與溫達興為千總,升任謝一科為中軍把總,調任夜不收軍士楊虎為自己護衛隊隊官,暫時接替謝一科之職。巨鹿之戰後,王斗的護衛隊死傷大半,在贊皇整編數日後,他從各部老軍中抽選人員,總算補足自己護衛隊五十五人的編制。   而虎爺當日獨自前往杜度軍中通話,給王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此有膽有識之人,自己自然要大力提拔。楊虎從一個普通夜不收軍士一躍為護衛隊隊官,引來軍中一大片羨慕與嫉妒的眼神。   李光衡升任千總自是歡喜,不過巨鹿之戰後,他的騎兵總折損近半,雖將騎軍輔兵全部補充進總內,這戰力卻是一下子拖累下來。而且騎兵兵員的補充不是個容易的事,或許在未來很長的時間內,他的千總部內都要保持兵額短缺的情況。   夜不收隊同樣如此,溫達興升任為千總,如願以償,自是極為振奮。   不過營部夜不收原來只有兩隊共一百一十人,出戰幾個月中折損不少,最後只餘六十餘人。贊皇休整時,王鬥將原來兩個千總的夜不收全部調上來與溫達興的夜不收隊合併,再補充進一些老軍充任,才補足營部這兩隊夜不收的缺額。   現在營部夜不收升任為千總部,原來極為出色的夜不收軍士龍二,「板凳」,強爺幾人,都已經升任為隊官,但只各管幾個部下。溫達興身為千總,目前也只有一百多手下。   軍中夜不收,騎軍,炮軍都是高技術兵種,補充兵員向來不易。特別夜不收選拔更為嚴格,夜不收部雖有一千多人的兵額,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補足。   趙瑄此時遠在贊皇,不過王斗同樣任命他為千總,趙瑄原來在保定府便是車營千總,到王斗軍中作為把總使用。出戰幾個月來,趙瑄的炮隊立下不少功勞,王斗升任他為千總,算是對技術人才尊重之意。   與輜重隊一樣,王斗同樣決定在營部之內,以後不再設立單獨炮隊,軍中所有火炮集中營部使用,最大發揮威力。除非某千總鎮守某地再論。   經過這兩日整編,軍中一大批人升職,自是個個歡喜。如此算來,王斗麾下共有韓朝甲部,溫方亮乙部,鍾顯才丙部,鍾調陽丁部,孫三傑戊部,溫達興己部,李光衡庚部,趙瑄辛部八個千總。   看著大廳內意氣風發的幾個千總,高史銀心情有些低落,當日在靖邊堡跟隨王斗的老人中,只有自己一個把總,餘者軍職都高自己一等。不過沒辦法,誰讓此次自己沒有出戰呢?沒有立下軍功,游擊將軍就沒有升職自己的理由。   想到這裡,高史銀臉上的橫肉抖動幾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王斗看著滿堂的千總與把總,經過這兩日的整編,除了那些千總外,許多把總都是生面孔,老人不斷去了,新人不斷上來,未來自己的部下,還會有什麼改變呢?   他目光掃到高史銀身上,這個軍漢神情有些低落,想想自己在崇禎七年與高史銀的相遇也是奇妙。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識,當日火路墩外那個凶神惡煞,意圖殺良冒功的夜不收此時卻垂頭喪氣,為自己沒機會陞官而感到傷心難過。   王斗吩咐各個千總抓緊時機磨合軍隊,加緊訓練,待眾人散去後,他叫住了高史銀。   「高兄弟,此次攻打涿州之奴,你好好表現一下,待回保安州後,你便可與溫兄弟他們一樣了。」   高史銀呆了良久,待王斗走出屋外才回醒過來,他深深施了一禮,聲音都有些哽咽:「謝將軍。」   ……   從初六日到初八日,這三天中,流井寨北河各處平川上滿是訓練號令與火銃鳴放的聲音。整編完畢的舜鄉軍八個千總,近七千軍隊。冒著嚴寒,都在抓緊時間訓練,各部千總、把總們,也是日夜與部內軍士熟悉磨合。   舜鄉軍與正兵營騎兵,夜不收遮蔽了這一帶的營地,無論是官府還是清兵們,都不知道流井寨一帶潛伏了萬餘致命大軍。不過出援的新軍們,都知道了幾日後將要攻打涿州的消息。   很多新軍不免心情忐忑,不過觀總、隊內那些軍官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們多少放下心來。特別那些經歷過巨鹿之戰的舜鄉軍老兵們,更對那些清兵不屑一顧。在他們的帶動下,新軍畏懼的情緒平復,轉而是對戰鬥勝利的渴望。   此次整編,大規模的榜樣就在眼前,無數的老軍升職,戰死戰傷的風險是用,但得勝後的收穫更為巨大,這一切都刺激著那些新軍建功立業的信心。   初九日,上午。   虎大威,許月娥,還有督標營近三千人押著大批輜重到達易州,得到消息後。王斗親率韓朝的甲部大軍,還有幾個千總。楊國柱同樣率領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領著數百人到白馬裡迎接虎大威一行人,將他們迎到流井寨,兩軍會合。   與王斗等人一樣,虎大威此行順利,一路上各州縣關門閉戶,清兵大部又往山東而去,所以路上也沒什麼波折,只是天氣嚴寒,又押解大量的車輛,使一行人走得極慢,幸好全軍安全到達了。   虎大威等人的隨行車馬,有幾百輛馬車與獨輪車,還有大量的火炮帳篷拒馬等物,王斗繳獲的幾千副盔甲,同樣載於各車之上,只有幾萬兩銀子先行運走。虎大威等人從贊皇出發,到達滿城時,將王斗儲藏在那裡的幾千石糧草載運回來,留守的一隊軍士,也補充進趙瑄的炮隊之內,所以使得這行車馬格外的龐大。   當虎大威等人到達流井寨時,全軍沸騰,集於流井寨各處的官軍數目達一萬兩千餘人,兵力足敷使用。夜不收情報傳來,涿州之敵還茫然不知,根本不知大敵窺探在側,是時候對他們發動雷霆一擊了。   王斗安排這些遠道而來的軍士歇息休整,當日下午,王鬥將繳獲的七千副盔甲發下四千餘副,那些來援的新軍人手一副,庫房內還存余盔甲兩千數百副。   每人皆有盔甲入手,那些舜鄉新軍們個個興高采烈。只不過穿上韃子盔甲感覺怪怪的,幸好各人都有紅棉翻羊毛大氅披在身上,可以有效地辨別敵我。   趙瑄剛到流井寨便有意外之喜,自己升任為了千總,自己麾下炮隊改名為辛部火炮千總。不但營部炮隊皆歸他管,便是原來兩個千總炮隊,同樣劃歸他的麾下,自是歡天喜地。   與李光衡,溫達興等人相同,他也將面臨炮手不足的問題,原來營部炮隊加上兩個千總炮隊,合計有三百七十人,內中炮手護衛若干。巨鹿之戰後,各炮隊護衛戰死眾多,炮手只存留兩百多人,很多火炮,已經沒有炮手使用。   出戰幾個月,對於火炮的使用威力,王斗也有自己的心得,他認為此次攻打涿州的清兵,帶上軍中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還有督標營四門紅夷六磅炮便可。餘者的佛狼機小炮,虎蹲炮就不必出戰了。   ……   全軍到達,是時候出擊了,當晚王斗商請楊國柱與虎大威議事,列位其中的,還有許月娥與督標營千總楊國棟。   「兩位軍門,楊千總,許娘子,哨探所聞,奴部正紅旗仍留守涿州,通州二地。雖這幾日奴賊往通州運送不少掠來的人口財帛,不過留在涿州仍多。軍中夜不收業已查明,二地之奴,共有兵一萬五千餘人,披甲與未披甲奴丁不到六千人,餘者皆為雜役。」   王斗攤開地圖:「涿州的奴賊營寨,便位於涿州東向數里的琉璃河邊上,營寨遍佈北辛到豆莊一帶,由奴酋岳托親自守留。我軍中夜不收曾擒獲數個涿州之奴,經拷打審問,他們交待涿州之奴約有八千,其中披甲奴兵一千五百人,未披甲奴兵二千五百人。披甲奴兵中,內還有數百巴牙喇兵,由岳托長子,奴正紅旗巴牙喇纛章京羅洛宏統領。」   「一千五百披甲奴兵中,還有正紅旗甲喇章京,其次子洛洛歡率領的數百人……」   王斗看著廳內幾人,目光炯炯:「只有陣斬岳托,讓他們父子三人皆亡,才可洩我等督臣死難的心頭大恨,所以末將構想……」 第285章 其勢己成,天下何人可制   看王斗在那款款而談,楊國柱與虎大威內心都不是滋味,二人雖身為一鎮總兵,然實力卻不如王斗這個小小的游擊將軍。此次出戰,也將以王斗為主導,二人淪為隨從的下場。   虎大威看著王鬥,內心只是在沉吟,今日他到達流井寨後,便驚訝王斗的佈局。王斗身為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卻在這保定府設有如此堅固的營寨,內中有如此多的兵員,還積儲了大量的糧草。   虎大威親眼所見,加上楊國柱對他言明,他知道王斗光在流井寨已經有兵馬近七千人,來援的許月娥態度也傾向王鬥,算算他麾下已經有八千多人馬,加上王斗在保安州留守的兵力,真不知道他實力膨脹到哪一步……   這麼多人馬,還伸手過界,放在往日的大明,或許是極為忌諱的事,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王斗麾下兵馬越多,朝廷越要拉攏。如果此次他又立下大功,真不知未來會怎麼樣。   考慮到這一點,便是以虎大威,楊國柱二人總兵之尊,也不得不屈節下交。   虎大威看了旁邊端坐的許月娥一眼,心想老楊認許月娥作義女,或許便是出於拉攏王斗的考量。   聽王斗說完他的佈局方略後,楊國柱看向虎大威:「老虎,你覺得怎麼樣?」   山西鎮總兵官沉默半晌,道:「王將軍,我宣大軍一萬餘人,涿州之奴不足為慮,確實可能陣斬岳托父子三人,為朝廷立下大功。只是需考慮到通州之奴前來救援。」   王斗道:「虎軍門所言甚是,通州到涿州兩百餘里,若奴賊騎軍不惜馬力,一日援兵可到,行得慢些,兩日可到。不過也無妨,我宣大軍兵力充足,便是通州之奴全力來援,他們披甲與未披甲奴兵不會超過兩千。對陣六千奴兵,我軍大有勝算。而且通州之奴前來救援,他們通州營寨便極為空虛,我軍可派騎軍前往襲取,或將他們營寨全部燒燬,或佔為己有,讓他們所有掠獲成為一場空。」   楊國柱緩緩點頭,怎麼看,這場大仗都勝算極大,他只憂慮一點:「就怕岳托堅營緊守,然後遣軍向山東的東奴主力求援。」   王斗道:「他們救援不及的,不論是從涿州或是通州,至山東濟南諸地均有千里之遙。他們快馬前去求援,待奴酋多爾袞等人聞聽消息後,至少也要四、五日時日。他們快馬來援,最少又要五、六日。這來回十餘日,我軍早盡滅奴酋正紅旗該部。更不用他們援軍輕騎快進,人馬疲憊無比,不足為慮。」   說到這裡,王斗有些黯然,依歷史上,濟南府肯定被清兵攻破,此時清軍主力正在山東各地肆虐。又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至於岳托堅營緊守……」   王斗冷笑一聲:「若他們不敢與我野戰,奴部正紅旗更不足為慮,我大軍一日便可攻破他們的營寨,讓他們嘗嘗我等在巨鹿之苦。」   楊國柱與虎大威憂色盡去,喜上眉梢,如王斗說的,這確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如能陣斬清兵一個旗主,那真是天大的功勞,不知捷報傳聞後,朝廷會是多麼的激動,又會如何的表彰。盡取清軍擄獲的財帛畜牧後,二人也可大大的撈一把。   二人神情振奮,督標營千總楊國棟也是神情激動,他倒無所謂能獲取多少好處,只要能為盧督臣報仇就好。   許月娥靜靜坐著,內心不知道在想什麼。   ……   接下來幾人商議具體戰術佈局。   王斗道:「明日出戰,末將除在流井寨留守一個千總外,餘者全部出征,計有兵力六千人。」   王斗決定丁部副千總高貴留守,餘者全部出戰,最大限度的鍛煉自己麾下新軍們。   聽王斗這樣說,楊國柱與虎大威互視一眼,區區一個游擊將軍,公然編出八個千總,部下兵力近萬人,這真是駭人聽聞。不過遇到王斗後,二人吃驚太多,已經顧不上詫異,就目前情況來說,王斗兵力越多,此戰越有勝算。   楊國柱道:「流井寨至涿州雖近,不到六十里路途,為穩妥計,我大軍還需攜帶足夠的糧草,以防不測。」   他問王斗道:「王將軍,寨內糧草,可是充足?」   王斗盤算了一會,流井寨各處儲藏糧草約五千石,虎大威從滿城境內運來糧草三千多石,算算可供宣大軍一萬兩千兵馬食用一個多月。   他道:「軍門不必擔憂,寨內糧草足夠全軍月餘之食。涿州頗近,明日我大軍出發,軍中隨車攜帶十日之糧便可。料想不需十日,我軍便可攻破涿州奴軍營寨,十日之糧,已是寬裕。」   其實宣大軍一萬兩千人所需糧草不少,還要加上諸多馬匹吃喝,便是十日之糧,就需隨軍載運糧草兩千餘石。以一輛馬車載運六石糧草計,共需要馬車三百多輛。還需要載運各樣火藥,輜重,帳篷等物,需要的車輛高達五、六百輛。   好在王斗軍中原有三百八十輛各樣馬車,獨輪車。在王斗打下通州的高麗莊時,還奪取了近四百輛各樣車馬,原來用繳獲的四百匹清軍戰馬拖拉。這當然暴殄天物,與盧象升匯合後,他慷慨地從各營抽調了四百匹騾馬給王鬥,那些被用來拖車的戰馬,則匯合到王斗的騎兵總內,讓李光衡管理。   如此算來,光王斗軍中就有近八百輛車馬,加上楊國柱與虎大威軍中也有一批車輛。這些車馬雖在巨鹿之戰折損一些,不過大部仍在,足供全軍使用。   楊國柱點頭,兵力充足,糧草無憂,這一仗是穩操勝券了。   他看著地圖道:「眼下寒冬時節,各處河面結冰,我軍過了淶水後,踱過拒馬河容易。不過盧溝河,琉璃河同樣結冰可行,要防止通州之奴過盧溝河,從琉璃河各處來援,從我軍側翼或是後部發動攻擊。」   王斗與虎大威都是沉吟,拒馬河,盧溝河,琉璃河大多河面不寬,常年的乾旱下,更是河水乾枯。眼下又是寒冬時節,各條河流結冰,不需要考慮各個渡口就可通行。確實要防止通州清兵渡過結冰的河流,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向宣大軍發動攻擊。   不過王斗也從楊國柱的言外中聽出他不願與清兵正面對決,硬戰血拼,想要保存實力的信息。   他笑了笑,說道:「兩位軍門,若我大軍逼近涿州,涿州之奴定然驚醒,有可能會派出騎卒騷擾,我大軍行進安危,便要仰仗兩位軍門了。不論是野戰對決還是攻打營寨,末將義不容辭。待奴敗退後,追擊殘敵,同樣要仰仗兩位軍門。」   說到這裡,王鬥心下歎了口氣,自己麾下騎兵還是太少,要擴大戰果,只能依仗友軍了。   事情便這樣決定,此戰宣大各營安排,王斗舜鄉軍主戰,督標營、楊國柱,虎大威營內騎兵護衛及追擊,至於許月娥的馬賊兵,當然也是用在騷擾與追擊上。   當晚幾人還確定了,若通州的清兵來援,以督標營騎兵,虎大威與許月娥的騎兵趁機襲取通州的清軍大營。   ……   在與楊國柱與虎大威確定方略後,王斗又連夜召集部下各千總議事,安排軍務後,各將離去。王斗看其中韓朝雙目通紅,平靜中卻難掩神情的悲痛。王斗已經知道,在今日虎大威到達後,隨軍帶來他弟弟韓仲的棺木時,韓朝人前平靜,卻靜尋無人處痛哭,悲傷不可自抑。   看他離去的悲慼身影,王斗長長歎了口氣。   崇禎十二年正月初十日,上午,流井堡。   流井堡原是一座民堡,離流井寨約有五里,座落在一片平川之地,堡的北面有一座河流,堡的南面空曠,聚集數萬人沒有問題。歷經多次兵燹,原本富足的流井堡早已殘破廢棄,僅被流井寨當作一個前沿據點。   出征便訂於今日,臨行前,王斗在流井堡前舉行舜鄉軍閱兵儀式,一為檢閱整編成果,二為出征壯威,增強友軍信心。在堡牆上,楊國柱,還有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及營中幾個千總。虎大威與營中各將,督標營千總楊國棟,殺奴軍許月娥等人陪同檢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寒風中靜靜肅立堡外的一個個整齊方陣,王斗軍中八個千總,除了溫達興,李光衡,趙瑄幾人外,餘下的五個千總六千多人,全部參加檢閱。   他們組成的一個個方陣似乎鋪滿大地,這種酷寒的天氣,那陣列卻始終保持整齊,無人稍動一下。這種強軍姿態,楊國柱身旁的中軍親將郭英賢等人早已嘖嘖稱羨,交頭接耳。   楊國柱與虎大威神情複雜,不時低聲議論幾句。二人身旁的督標營千總楊國棟臉上滿是歡喜之色,王斗展現的軍力,震懾了各人,也證明了督標營兄弟投靠不虛。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加入如此強軍中去,楊國棟就忍不住內心的激動。   王斗還看了許月娥一眼,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堡外,看著王斗的大軍,內心不知道在想什麼。   王斗身旁的溫達興,趙瑄等人無不是眉歡眼笑,只有鎮撫遲大成與李光衡幾人會正經些。   王斗對楊虎道:「開始吧。」   楊虎抱拳領命,喝道:「閱兵開始!」   他身旁一個旗手舞動大旗,如同活物一般,堡外那些靜靜肅立的方陣開始移動。從堡上看下去,那些方陣一個個整齊行進,密密麻麻的都是火銃長槍,充滿力量的美感。   堡上各人看得長吁短歎,聽那「萬勝」聲鋪天蓋地,王斗靜靜立著,良久,他對身旁的楊國柱與虎大威道:「兩位軍門,我們這就下去吧。」   他們出了堡門,外面黑壓壓的人海,兩邊儘是舜鄉軍戰士,一個接一個方陣人牆似乎看不到邊。王斗幾人策馬在人牆通道中穿行,身後是諸多的各營將官。   兩面軍士皆投來崇敬目光,看王斗靜靜穿過。不知什麼時候,人群中驀然爆出一個聲音:「萬歲……」   這聲音立時匯合成一片。   「萬歲!」   「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聽著這山呼海嘯般的聲音,楊國柱臉上變色:「其勢己成,天下何人可制?」   王鬥心潮心伏……這就是自己的軍隊。   他縱馬奔馳,在奔到人牆盡頭時,他猛地勒住馬頭,回首看去,朝陽正在高昇,河山壯美。 第286章 王斗的兵不是死光了嗎?   隊伍行進在乾燥的黃土地上,無數的腳步馬蹄踏在路面,激起漫天的塵土。宣大軍隊一萬多人,有一半是騎兵,此外還有近千輛的車馬,載著火炮,糧草,輜重等物,浩浩蕩蕩似乎連綿看不到邊。   王斗回頭看去,軍中儘是紅色的海洋,楊國柱與虎大威的騎兵盡著紅色盔甲,王斗的舜鄉軍外穿紅棉翻羊毛大衣,或披紅棉翻羊毛大氅,也是一片醒目的紅色。夜不收不時來回奔馳,隨時傳遞前面的敵情與路況,為大軍指引正確的行軍路線。   「軍門,前方已是拒馬河,過了河,到涿州不過四十餘里,午後我大軍就可到達奴營之外。」   此次出征,楊國柱親令麾下一千總為前軍,率騎兵一千人先行。餘下他領宣府鎮正兵營兩千騎兵,加上王斗的舜鄉軍六千人為中軍,大批車輛輜重隨在中軍之內。最後虎大威,許月娥,督標營千總楊國棟三千人為後軍。   三軍相隔不到半里,正午,宣大軍己過淶水縣城,從北面直逼拒馬河,浩浩蕩蕩將要踏上涿州的土地。   大軍經過淶水縣城時,城上守兵又驚又懼,不過看城外旗號卻是明軍,略略放心,當地守備派人前來詢問,城外官兵是哪一部的。楊國柱等人懶得理睬,直接從城下揚長而過。   看著身後如雲的軍馬,楊國柱心中蕩漾不休的豪情,聽王斗這樣說,他微笑道:「不錯,過了拒馬河,我大軍今日便可到達奴營之外。」   他道:「不過大軍過了河,我軍行蹤更明,奴賊有所防備,這數十里之路,我軍需要謹慎了。」   宣大軍出征後,聲勢喧然,不再遮掩,陸陸續續的,便在淶水境內遇到一些清軍正紅旗的哨探。   他們立時遭到散佈大軍周邊的宣大軍夜不收們圍攻。這些哨騎大部分被擒獲。或許有一些漏網之魚,不過涿州清兵只能知道有一大股明軍向他們逼來,具體情況不是那麼容易弄明白的。   王斗道:「前軍哨騎過了拒馬河後,與奴哨探接戰越來越多,內中更有奴巴牙喇兵,看來奴賊己有所醒覺。」   前軍許多騎兵是楊國柱的家丁,內有一隊夜不收。王斗軍中夜不收更出名的彪悍,在楊國柱要求下,王斗同樣派出一隊夜不收協助前軍哨探,軍中已經陸續抓獲好幾個正紅旗偵哨。   楊國柱語氣中滿是豪邁:「晚了,他們來不及了。」   他與王斗相顧大笑,楊國柱傳令:「大軍加快步伐,待過了拒馬河,我軍略為休整,然後全軍直逼涿州。」   軍隊潮水般行進,看那浩瀚旗海,漫無邊際的兵馬,王斗同樣豪情充溢胸腹,他仰天長呼了口氣,心底高聲吶喊:「自巨鹿之戰後,我王斗又回來了,回來了……」   ……   涿州。   琉璃河西岸,沿著當地高村堡四邊,扎滿了密密麻麻的八旗滿洲正紅旗清軍營帳。   營帳上飄揚的皆是純紅旗號,上布張牙舞爪的火焰飛龍。不時有一些黑盔紅纓,身披紅色棉甲的清軍快馬從營內奔出,或是一群群衣衫襤褸的大明女子,被強迫押入營地各地,供內中紮營的清兵發洩獸慾。   在清軍正紅旗主力營帳往下,順著琉璃河下游,又佈滿了密集的破舊窩棚。窩棚遍佈周邊十幾里之內,有如平地起了一個城市般。清軍擄獲畿南各地,搶掠來的人口財帛就集中在涿州與通州,其中以涿州為多。   這裡聚集了擄來的十幾萬人口,數十萬石糧米,幾十萬頭牛馬豬羊,還有無數的黃金白銀,珍寶緞匹。周邊十幾個村落民堡,堆滿了清兵擄獲的畜牧財帛。那些押來的百姓,則全部露宿野外。   寒冬臘月,酷寒天氣,又缺衣少食,無數的人凍死餓死。能撘個容身的破舊窩棚已是奢望,便是住於窩棚內的民眾,也是個個形容枯槁,每個人眼神絕望。前途未知,他們只是麻木地活下去。   擄來的百姓每數萬人聚於一處,在他們營地周邊,挖了數道深深的壕溝,壕溝外面,一些看押的清軍布下營帳,不時在周邊巡邏。這些人暴虐無比,動不動進入聚集地施暴,凌辱打罵是家常便飯,女子命運更為悲慘,有姿色的人一個個被拉走,下落不明。   任何敢逃跑的人,抓回後都是活活折磨而死。   許多人忍受不了,便一家一家的自盡。   到處的屍體與垃圾,卻無人收拾。   除了這些八旗旗丁的暴虐凌辱讓人痛恨,那些隨軍雜役同樣讓被擄的百姓恨得牙癢癢。   那些雜役皆為八旗的阿哈奴隸,或為東北部落人,或為蒙古人,朝鮮人,漢人等。他們是八旗早幾批擄獲的各地百姓,出征也作為餵馬造械,填取濠溝等炮灰役丁使用。   但這些人對擄來的百姓沒有絲毫憐憫之心,跟在那些旗丁身後狐假虎威,暴虐凶殘不輸於那些八旗滿洲人,特別那些朝鮮人更為凶殘,操著一口難懂的高麗話到處呼喝。   還有一些雜役操著漢語,那些被擄百姓一率稱他們為二韃子。其實這些雜役外裝與那些八旗旗人沒什麼區別,都是身著滿服,頭上留著金錢鼠尾辮。   崇禎九年黃太極稱帝后,便下詔嚴令境內民眾髮式衣冠皆如滿式,否則便要全家處斬。從那一年開始,清國境內,已經不見漢裝漢服,所有人,與滿洲人打扮沒有任何區別。   看押百姓的清軍,大部分是正紅旗未披甲旗丁,這些人凶殘不用說,那些隨軍雜役為虎作倀,同樣讓人痛恨。   離高村堡清軍營帳不遠一個叫中代屯的地方,這邊圈聚著三萬餘各地被擄民眾,與別的圈聚點一樣,這裡佈滿了胡亂撘建的窩棚。垃圾與死屍遍地,空氣中散發著一股令人令人作嘔的臭味。無數被擄百姓躺在各窩棚之內,似乎只是絕望的等死。還有許多人神情麻木,如行屍走肉般在圈聚點內走動,什麼時候撲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來。   而這個地方,剛剛發生一次騷動。就在方纔,一個正紅旗旗丁率著二十餘個蒙古人,朝鮮人阿哈奴隸,闖進幾個窩棚之內,將幾戶人家的女子拖走,那些人家想要哀求勸阻,當即被刀背棍棒打得血流披注,一人甚至當場被砍死,身首異處。   血腥味仍在清冷的空氣中蔓延,聽著周邊絕望淒涼的哭泣聲傳來,巫大本恨恨一拳擂在身下的土地上,相鄰多日,那幾戶窩棚人家他大多認識,多是真定府一帶的人。其中一個被搶走的女子他更熟知,就在昨日晚上,為了一個粗黑的饅頭,那女子用貞節向他交換了這個食物用品。   外面的韃子每日分發下來的食物稀少,為了活命,被擄來的百姓營中同樣流傳各樣罪惡。巫大本是一個三十餘歲的壯實漢子,滿腮虯髯,相貌兇惡,頗通拳腳。暗地他還有一個身份,大明錦衣衛總旗,鎮守真定府某地,清軍攻陷那座城池後,他也隨軍被擄。憑著自己的身手,在營地內他可以搶到更多食物。   為了這一口食物,周邊許多人圍攏他的身邊,希望求得他的庇護。不過方纔的情形巫大本卻無能為力。如果手上有武器,他或許可以在那些阿哈的圍攻下脫身而去。但卻逃不過外面那些韃子哨騎的追殺,已經有多人用生命證實了這一點。   在巫大本一生中,他有過很多女子,但只有昨晚那個叫凝脂的女子在他心目中佔據重要地位,雖昨晚二人只是交易,但巫大本心中已經忘不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凝脂被一幫二韃子拖走,巫大本只恨自己無能為力,他心中氣極,一口氣悶在心裡,卻不知道如何發洩。   他往地上打了幾拳,恨恨站起身來,呆呆看向身旁一個男子。   那男子對著壕溝那邊靜靜眺望。天氣極寒,一股寒風吹來,似要刺入骨內,巫大本不由全身瑟瑟發抖,他裹緊了自己的羊皮大襖,又跺了幾下腳取暖。反觀那男子,卻在酷寒的天氣中一動不動,寒風早將他的臉吹得青紫,他卻是渾若無事般。   隨男子的目光看去,在壕溝對面的三里處,便是清軍的大營,看男子已經對那邊眺望很久,巫大本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看的,每日不都這樣?   巫大本搓了搓自己凍得青腫的手,那手腳早已發木變僵,似乎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他朝四處地上打量一會,周邊連樹葉枯枝都沒有,想要生火取暖都是奢談。   加上方才凝脂被搶的鬱悶,巫大本終於忍不住,他下意識朝周邊看了一眼,對那男子道:「劉百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等要想個辦法逃離才是。這樣下去,屬下怕我二人不是凍死便是餓死,或者被那些二韃子打死,窩囊啊……」   那被他稱為劉百戶的男子終於轉過身來,陰沉地瞥了巫大本一眼。這男子穿著棉袍,三十多歲,一張平實無奇的臉,可用相貌平平來形容。只是一雙略顯陰鷙的目光,才讓人感覺或許此人不如他外貌一樣好惹。   見這男子轉過身來,巫大本下意識換上一副恭敬的神情,作為男子的下屬,他太瞭解他的作派了,平日一聲不響,卻是心狠手辣之極,他在真定府任錦衣衛百戶,手上不知道沾上多少人的鮮血。   此次他二人被擄來,那些清軍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進入這個圈聚點後,那男子便一直觀察周邊動靜,每日如此,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劉百戶掃了巫大本一眼,又轉回頭去,良久,他說了一聲:「復魁,有沒有覺得,今日東奴大營很不一樣?」   他的口音與巫大本差不多,都是河北一帶的口音,說話時,平淡中帶著一股陰冷的味道。   說完這句話後,他又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或許,我等逃離的時機快到了。」   ……   確實,此時的八旗滿洲正紅旗營帳內一片慌亂騷動,來來往往的偵騎不斷,一個個傳回了宣大軍逼近涿州的消息。   在高村堡內,原本里長的大宅插著正紅旗固山額真岳托的織金龍纛,作為他的行轅駐節之地。自巨鹿之戰後,岳托突然染上重病,已經無力再隨軍出戰,所以他與多爾袞的商議佈局中,便是由他副手杜度統領入寇的右翼大軍,隨同多爾袞一起攻略山東,而岳托留在涿州等地看護擄來的人口財帛。   在涿州多日,岳托越發病重,旗內事務多半交給他的兩個兒子處理,不過今日實是危急,他的兩個兒子不能作主,岳托不得不從病床下來,掙扎處理軍務。   此時他斜依在廳內錦榻之上,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裘外套,他手著捧著一盞熱茶,一邊咳嗽,一邊傾聽旗內巴牙喇營甲喇章京布顏圖的哭訴稟報。   大廳之內,他的兩個兒子,正紅旗巴牙喇纛章京羅洛宏,甲喇章京洛洛歡,還有留守涿州的幾個甲喇章京,牛錄章京同樣聚齊,與岳托一樣,各人同樣凝神細聽布顏圖的訴說。   「奴才折損了二十幾個巴牙喇營勇士,已經可以確認,前來涿州的明軍正是巨鹿大戰後敗逃的明國宣大軍。他們來得非常突然,先前他們一直悄無聲息,一下子便出現在涿州之地,似乎早潛伏在淶水、易州一樣……」   「他們來得太快,所以他們大軍進入涿州後,旗內的哨騎才回醒過來,估算現在離營地不到四十里。更可怕的是,宣大軍兵力眾多,步騎各半,估計不會少於一萬人。而且他們兵仗鮮明,軍勢極壯,戰力不會差於巨鹿那時。」   「看他們打的旗號,內中有楊國柱,虎大威,王斗幾營兵力……」   布顏圖語音顫抖:「奴才仔細哨探明國王斗部,他的兵馬佔了宣大軍一半,應該……應該不會少於六千人。」   只聽嗆啷一聲,卻是岳托不小心將手中茶盞打落地上,隨後他劇烈咳嗽起來。廳內眾人一驚,岳托長子羅洛宏搶上一步,叫道:「阿瑪,阿瑪,您沒事吧?」   他的二兒子洛洛歡也是同樣搶上前去。   岳托沉聲道:「我沒事。」   他揮揮手,立時幾個雜役快速上前,輕手輕腳將地上碎片掃去。廳內各人呆呆看著他們忙活,屋內雖燒有爐火,卻有一股冰寒的味道綿延。各人內心發冷,他們相顧而視,都看到對方臉色極為難看。   岳托也是怔怔坐著,良久,他說了一聲:「王斗哪來那麼多兵馬?巨鹿大戰後,他的兵應該都死光了吧。他一個明國游擊不過三千人,傷亡之後,怎麼又出來六千人……」 第287章 求援   廳內各人面面相覷,自巨鹿之戰後,入寇諸旗都對宣大軍起了畏懼之心,特別對王斗的舜鄉軍,更是心驚膽寒。從通州一直到定州到巨鹿,王斗的三千多兵就讓各旗吃盡了苦頭,八旗滿洲正紅旗同樣折損了很多兵馬,連巴牙喇營甲喇章京譚拜都在巨鹿戰死。   本以為巨鹿大戰後王斗軍傷亡慘重,已是不足為患,至少在此次入寇中不足為患。沒想到宣大軍又來了,王斗軍隊更是越打越強,三千人打出六千人,或許還遠遠不止,這真是讓眾人意想不到。   良久,岳托歎道:「巨鹿大戰後,我大清兵沒有乘勝追擊,盡滅王斗等人,終是養虎為患,後悔莫及啊!」   眾人臉色難看,他的長子羅洛宏同樣鐵青著臉,對布顏圖喝道:「王斗真有六千人,布顏圖你這奴才看清楚了?」   羅洛宏年不過二十三歲,不過滿腮虯髯,看上去比岳托還老似的。他身材粗壯,脾氣極為暴燥,動不動就鞭打屬下,連布顏圖都吃過他的鞭子,旗中各人對他極為畏懼。   看羅洛宏這麼一瞪眼,布顏圖心驚膽戰,忙道:「回貝子爺的話,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奴才哨探得很清楚,王斗部下不會少於六千人。若是軍情有誤,就請貝子爺砍下奴才的腦袋。」   羅洛宏臉色越加難看,看兒子又要發怒,岳托揮揮手,讓羅洛宏閉上嘴巴。大敵當前,更要籠絡屬下,讓他們齊心殺敵。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後,溫言讓布顏圖退下休息,還讓家奴給布顏圖奉上一杯熱茶溫暖身體,讓布顏圖感激涕零。   岳托次子洛洛歡雖只短大哥羅洛宏兩歲,卻頗為沉穩,頗有乃父之風。在正紅旗內,他領了五百披甲兵,還有一千五百未披甲旗丁。此時他沉思片刻,對岳托說道:「阿瑪,諸位大人,軍情定是無誤。王斗之所以有六千人,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隱瞞了兵力。」   「曾有先例,崇德元年鑲白旗的饒余貝勒攻略王斗軍堡時,當時他堡內就有三千兵馬。那時王斗只是明國一個小小的防守官,按例他只能帶三、四百人,卻私自操練了多達十倍的兵力。」   「崇德元年後,王斗升為明國游擊,依他的心機,肯定又多練兵馬。他領兵出戰時,標下軍隊應該不會少於八千或是九千人。三千兵隨他出戰,餘者兵力想必佈置在易州等地,巨鹿之戰後,他一聲不響的,正好挑在我大清兵分兵的時候出現。此人心機謀劃太深了,確是我大清國心腹大患。」   他內心隱隱有一點想不明白,就是王斗為什麼將兵馬佈置潛伏在易州等地,又正好選在這個時候出兵?難道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料定大清兵掠獲後,會將人口財帛囤積在涿州,主力又會前往山東?   越是想不明白,洛洛歡越覺得王斗的可怕,他長聲歎息:「只可惜剿滅王斗的良機不在,現在宣大軍一萬多人前來。連未披甲的勇士算在內,我滿洲正紅旗在涿州兵力不過四千,對陣這些明軍,還有一半是王斗的部下……」   他臉上極有憂色,對岳托著急地道:「阿瑪,只有一條出路,就是讓留守通州的旗內勇士放棄營盤,全軍盡數趕來,再派人向山東的奉命大將軍求援,我等堅守營地,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一石激起千層浪,堂內各人立時議論紛紛,有人讚成洛洛歡的提議,有人不贊成。   羅洛宏對自己弟弟斜眼相睨,平日他就對自己這個二弟看不順眼,身為旗人,卻好漢文漢禮,一點沒有滿洲勇士的豪邁雄風。去年他襲爵多羅貝子,更與自己爵位相同,羅洛宏心中更為不滿。   此時聽了洛洛歡喪氣的話,他大聲喝道:「二弟,你這話是長明軍威風,滅我大清國勇士志氣!不就一萬多明軍?我大清兵以一奉百,就是一千個勇士,對陣一萬個明軍,也可以殺得他們丟盔卸甲。」   他道:「我大清兵長於野戰,短於守城,不在野地擊敗那些明軍,卻是守營挨打,這口氣,讓本貝子如何嚥下?」   洛洛歡臉上陰沉之色一閃而過,聽大哥連明國成語都用反了,他暗暗冷笑,面上卻是平靜。   他道:「不知大哥如何與明軍野戰?通州與定州之戰時,八旗滿洲鑲紅旗與鑲白旗都與王斗等人野戰過,結果卻是折損嚴重,難道大哥要將我旗內勇士都拼光不成?巨鹿之戰時,王斗等人的戰力,大哥也是領教過。」   羅洛宏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喝道:「本貝子當然不會那麼蠢,而是使用我騎軍之長。用明國話來說,就是邀其糧道,絕其關梁,襲其不慮,亂其戰器,追其奔散,玩死他們。」   他叫道:「我騎軍利於奔襲,長於近戰肉搏,宣大軍火器犀利是不錯,但我們並不需要主動攻擊他們陣列。而是揚長避短,待他們擺好陣型,我軍不戰,就在遠處監視。等他們行軍,我軍又擺出攻擊陣勢,他們又不得不結陣。如此數次,他們定是疲憊無比,我軍趁機攻擊,就在這數十里之地,就可以打得他們潰散。」   洛洛歡臉色更為陰沉,口氣仍然平靜:「襲其不慮,亂其戰器,追其奔散?明國王斗部盡為步軍不錯,但大哥不要忘了,明國宣大軍餘下的儘是騎兵,人數在五、六千人之多!我涿州營寨需要守衛,大哥能派出多少勇士騷擾?五百,一千還是兩千?」   「宣大軍餘下的兵馬在巨鹿與我等也是撕殺血戰過的,戰力不可小視,他們就是派出三千騎兵,也可與我殺個旗鼓相當。騎軍一旦混戰,他們再派出一些人纏上來,那些勇士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邀其糧道,絕其關梁?布顏圖甲喇已經哨探得很清楚,此次宣大軍前來,又如巨鹿之戰,定州之戰一樣隨軍攜帶大批糧草,或許足夠他們全軍食用一個月,半個月的,去哪裡邀其糧道,絕其關梁?就算他們只帶半個月的糧草,如果通州的勇士不來匯合,我旗內勇士根本堅持不了半個月。」   此話一出,廳內更是一片安靜,洛洛歡的話讓各人認清一個事實,不是如何殺潰這股明軍的問題,而是關係到他們正紅旗生死存亡的大問題。   羅洛宏口氣雖是豪邁,但在場各人哪一個在巨鹿沒有與宣大軍,特別是王斗軍血戰過?那些明軍的戰鬥力,早讓各人心驚膽戰,羅洛宏的戰術放在平日可行,但宣大軍與眾不同,他們騎兵眾多,自己所有的騎兵優勢,在他們面前都是一場空。   而且自巨鹿之戰後,那種慘烈的戰鬥,早讓各人心有餘悸,下意識的都不想再與王斗軍對戰,更不願意再讓自己部下輕易折損。   廳內餘下的那個甲喇章京與一些牛錄章京內心都傾向洛洛歡的意見。現在宣大軍氣勢洶洶逼來,該快速拿個主意,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他們都看向上首的岳托。   此時岳托也是暴喝一聲:「夠了!」   他看兩個兒子爭得臉紅脖子粗,也是煩惱,他內心同樣傾向次子洛洛歡的意見。宣大軍騎兵眾多,往常清軍貫用的戰術根本行不通,他們又來得突然,只得堅守營地,靜待援軍到來。   其實岳托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放棄涿州所有擄獲的人口財帛,快速撤往通州。但是旗內各人,誰又捨得放棄這些辛辛苦苦掠來的財富?而且岳托也不敢肯定自己率軍撤退後,王斗等人會不會再次追上來。到時自己又放棄通州營地,再逃往別處,然後王斗等人再追上來?只有堅持涿州營地一個選擇了。   他又劇烈咳嗽一陣後,坐直了身體,威嚴掃視廳內眾人:「傳令下去,全軍緊急戒備,督促那些奴才阿哈深挖壕溝,作好一切防務準備。營寨外面看守明國人口的各處勇士也盡數撤回營內,參與營防守護。」   廳內各人都是轟然領命,羅洛宏卻是呆了一呆:「阿瑪,沒有了看押守衛,那些掠來的明國百姓,會不會趁機逃跑?」   岳托道:「大戰之時,情形不明,諒他們不敢逃跑。便是逃跑,這大寒天氣,他們也逃跑不遠。若我軍勝利,事後還可以掠回。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集中兵力守營。」   羅洛宏不死心:「不若我們多驅趕一些明國百姓進入營地,到時也可強迫他們守營,抵擋明軍的銃彈子藥。」   岳托搖了搖頭:「這些百姓守營無益,面對明軍的火炮火銃,他們只會潰敗逃跑,騷亂我等勇士軍心。巨鹿之戰就是前車之鑒,我們不可不防。」   洛洛歡想起一事:「若是宣大軍奪取營外的財帛人口,不對我軍發動攻擊,押著畜牧財帛撤退又當如何?」   岳托冷笑:「如果他們真的這樣,如此貪財好貨的軍隊不足為慮,我大清勇士就有可乘之機。」   他搖了搖頭:「王鬥他們不會那麼蠢的,會有數日的惡戰。」   他吩咐巴牙喇營的甲喇章京布顏圖緊急率人前往通州求援,你看著布顏圖道:「我手札一封,你親自交到守留通州營寨的甲喇和碩特手中,讓他全軍來援,你告訴和碩特,三日之內,他必需領軍來到,否則本大將軍斬他的頭。」   留守通州營寨的正紅旗甲喇章京和碩特部下有披甲旗丁一千,還有未披甲旗丁一千,雜役五千。如果這些人全部趕到,岳托多少有些勝算。說完這話後,他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臨行之前,你讓和碩特將掠獲的財帛糧米盡數燒了,不要留下一顆糧給附近的明軍。」   廳內各人都是面若死灰,此次他們清兵損失太大了,辛辛苦苦擄獲的財帛糧草,全部成為一場空,都怪那些該死的宣大軍,更該死的明將王鬥。   布顏圖重重叩頭,神情悲壯:「奴才一定將手札送到,一定讓和碩特大人領軍來援。」   岳托又吩咐巴牙喇營一個牛錄章京領人前往山東向奉命大將軍多爾袞緊急求援。最後他吩咐長子羅洛宏率領正紅旗巴牙喇營五百人,又有五百披甲兵,一千未披甲旗丁,合成兩千騎兵,前往野外試探,嘗試騷擾逼來的宣大軍隊。   他仔細叮囑兒子:「你領軍出去後,不要與他們對戰,若是無機可乘,便快速回來。」   眾人一一領命,岳托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希望如此佈置,可以擋住王斗等人的進攻吧。」   ……   午後未時中刻,宣大軍到達當地一個叫林家屯的地方,離清軍營地不到三十里,離涿州城同樣不到三十里。   那涿州是大明北地出名的囤糧之地,城池堅固,城西還有暗道可通紫金關、易州,設有守備防守。不過在去年十月下旬,清兵越過京師,由良鄉趨涿州時,涿州城陷,內中百姓財帛盡數被擄獲一空。   清兵退後南下時,明廷又派軍隊佔據防守,內中早已空空,除了官兵外,沒有一個百姓民眾。此時涿州城內有數千守軍,不過只敢龜縮城內,對琉璃河邊的正紅旗清軍,不敢有絲毫攻擊之心。   對涿州城內的明軍,宣大軍同樣沒有理會的興趣,沒有派出任何人前往聯絡。過拒馬河後,他們步伐未曾稍停,浩浩蕩蕩的軍隊,直往琉璃河邊的清軍營地逼去。   到了這裡,周邊窺探的正紅旗哨探更多,不時有宣大軍夜不收呼嘯奔去驅趕,使得他們難以靠近宣大軍周邊十里。特別舜鄉軍的夜不收們,一人三馬,不論戰力還是機動力都非常出眾,便是正紅旗的巴牙喇兵,在他們手上也絲毫討不了便宜去。   不過此時很多夜不收們奔回來,言道前方十里外出現了大股的正紅旗騎兵,王斗與楊國柱互視一眼:「難道清兵要在這裡與我大軍決戰?那就重演定州之戰吧!」 第288章 所謂的騷擾只是一個笑話   很快三軍匯合,整隊佈陣。   哨探所聞,敵情還遠,這就是有精銳哨騎的好處,臨敵不會措手不及,可以從容地排兵佈陣。王斗行軍時,軍中夜不收一向前後左右撒出二、三十里,有這樣精銳哨騎在側,任何敵人突襲都成為一場空話。   便是情況需要,放出幾百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軍中滿是先例,萬曆援朝之戰時,遼東夜不收便跨出國門,直接跑到大同江邊圍觀日軍與朝鮮軍作戰。所見所聞,還繪聲繪色寫就一封極為詳盡的情報。   只可惜軍中精騎少了一些,現在還要靠友軍護衛。王斗希望打下涿州正紅旗營寨後,收穫清軍擄來的馬匹,未來組建一隻最少幾千人的騎兵。   排兵佈陣,需要地形,沒有供大隊展開的地形,不但步兵,就是騎兵行軍也只得保持數騎並列的隊列。這樣的隊列,除了騷擾外,沒有任何有力的攻擊作用。   如果堅陣對決,除了需要選擇適合展開的地形外,還要花費時間組成陣列。有時佈陣所需時間高達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無論步騎皆是如此。   放眼方圓幾十里,只有這一帶空曠,沒什麼河流田地水渠,方便雙方對戰。   宣大軍匯合佈陣,從舜鄉軍到楊國柱、虎大威營中軍士個個都是從容,那是各人血戰後擁有的信心與勇氣。而且清騎還遠,便是他們前來,還需要花時間結陣,可能大軍還要好一會等待。   若是那些清兵只是過來騷擾……宣大軍中六千騎兵不是吃素的。   在宣大軍忙活的時候,正紅旗的清兵也從遠處慢慢逼來,看他們大股聚在一起,隊列散亂,楊國柱在馬上眺望了一會,道:「東奴軍士不到三千,他們不是來決戰的。」   他身旁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呸了一聲:「區區兩千眾,也想拖延我大軍行進的步伐?」   他對楊國柱抱拳叫道:「軍門,待末將領一幫人馬上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楊國柱道:「不急,看看動靜再說。」   虎大威也是贊同楊國柱的意見,持重為上。   慢慢那些正紅旗清兵來得更近,遠遠已經看到他們的黑盔紅甲。他們在宣大軍前方三、四里處停了下來,略略整隊,過不了多久,便有幾隊騎兵呼嘯而來,往宣大營地衝來。   看他們這麼囂張,郭英賢鼻子都氣歪了,再次向楊國柱請戰。   騎兵之戰王斗沒有話語權,許月娥的馬賊兵與清兵對拼想必也凶多吉少,楊國柱與虎大威低聲商議幾句,二人決定兩營各出動五百精騎,給那些清兵一個下馬威。   郭英賢得到出戰命令,興高采烈,他叫道:「哈哈,五個打他們一個,妙極!」   他與虎大威營中一個千總各領五百人衝出陣去,對面的清兵不過衝來五、六隊,二、三百騎兵。   郭英賢二人領一千騎兵,兵力上極有優勢。他們呼嘯而去,最少每三隊圍擊他們一隊人,兩隊左右兩翼包抄,一隊正面主戰。   王斗與楊國柱,虎大威,許月娥幾人聚在一起,騎在馬上遠遠看去,兩面的騎兵快速接近,很快雙方衝撞一起。   對面的正紅旗騎兵仍是五十人一隊,其中二十人披重甲,持戈矛,又有三十人披輕甲,操弓矢。不過此時清軍各隊卻是輕甲兵在前,重甲兵在後,衝近數十步後,那些輕甲弓手箭矢齊發。   楊國柱,虎大威營下騎兵卻是六十人一隊,內中二十個弓刀手,二十個鉤鐮槍手,十個鎲鈀手,五個大棒火兵手。與那些清兵一樣,二營戰士各隊的弓刀手也是一齊射箭。   一陣箭雨來往,雙方隊中都不約而同舉起左臂的臂盾抵擋,不過互相還是有一些人馬撲倒在地。隨後他們擦身過去,用彎刀,用長矛,鉤鐮槍,鎲鈀大棒搏鬥。   騎兵對戰,比的就是手快眼力,往往一個回合就被對方刺落馬下。藉著馬力,甚至不需要花費什麼力氣就可以將對手殺死。就算沒死摔落馬下,亂馬奔蹄中,很快就是被踩成肉泥的下場。   真的拚命,兩鎮總兵正兵營的戰士,武力並不會輸於那些清兵們,就算不能保持一比一的傷亡,那傷亡率也不會超過二比一。更不用說清兵人數太少,三隊明軍夾攻一隊清兵,每兩隊從他們兩翼出現,防不勝防。   一個個明軍被劈被刺於馬下。同樣的,一個個清兵被鉤被刺於馬下,又或被鎲鈀刺死,手上兵器被格飛。又或一個個沉重的大棒藉著馬勢舞來,狠狠敲在他們身上或是馬上。   不斷有人落馬,搏戰血腥而激烈,各方戰士臨死前或是受傷的慘叫隱隱可聞。   雙方纏鬥在一起,很多人已經下馬搏鬥。王斗看到郭英賢同樣跳下馬匹,勢若瘋虎的拚命。他身材粗壯,力大如牛,手上一根鎲鈀舞得虎虎生風,所向無敵。   鎲鈀是格飛對方兵器第一利器,對方戈矛刺來,被郭英賢三尖鎲鈀一叉,然後借勢一扭,對方的戈矛就飛上天空。然後郭英賢鎲鈀狠狠叉去,對方身上就留下三個血窟窿,屢試不爽。   轉眼間郭英賢已經叉死好幾個清兵,見他如此武勇,面前清兵無不退縮。   這邊的宣大軍看得親切,個個都是歡呼,楊國柱身旁的虎大威連聲讚道:「郭將軍如此悍勇,令人見之讚歎。老楊,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你麾下有如此大將,我宣大軍如虎添翼。」   楊國柱臉上頗有自得之色,他身旁的許月娥也是對他施禮:「郭將軍武勇,長我大明軍威士氣,女兒謹為義父賀。」   許月娥的話更讓楊國柱滿心歡喜,他哈哈大笑。   王斗看了許月娥一眼,這娘們平日一聲不響的,沒想到這麼會說話。戰場情形,他同樣看得歎為觀止,這就是冷兵器騎兵搏戰的魅力,每一次都看得人心曠神怡。   不過……觀雙方搏戰,還是以無組織,無紀律性居多。各方戰士騎術與單兵作戰能力出眾,不過作戰時隊形散亂,形不成什麼整體威力,還以個人武勇,特別主將的武勇提升士氣為多。   王斗希望未來自己的騎兵能富有強大的組織性與紀律性,如此就算士兵騎術與單兵格鬥能力不佳,也同樣可以擊敗那些紀律性差,但騎術與武力都極為出眾的對手。   法國人是歐洲最不善於騎術的民族,他們的騎兵與馬匹質量也很一般。但拿破侖的騎兵屢次擊敗驍勇善騎的馬木留克騎兵,就是因為他們騎兵經歷嚴格正規的訓練,作戰始終保持嚴整的隊形,衝鋒時一瀉千里,銳不可擋。   這就是組織與紀律形成的整體力量,在大明,沒有人比王斗更重視紀律了,漢人又是善於騎術的民族,漢唐動輒拉出數萬數十萬的騎兵,王斗希望未來自己手中,有一隻不一樣的騎軍。   可惜他的騎兵訓練不久,馬性不烈,人馬還沒有天人合一,騎兵對沖不到時候,慢慢來吧。   他同樣奉承了楊國柱幾句:「郭將軍精於騎戰,戰後末將倒要向郭將軍好好討教一番。」   見精於練兵的王斗都要向他部下討教,楊國柱更是滿意。   ……   看雙方殺得激烈,奔來逐往,王斗身旁的李光衡看得心癢,連聲向王斗請戰,希望率兩隊兵加入戰場去。   王斗微笑搖頭:「李千總,奴騎支持不住了,他們將要敗逃,沒機會了,下次吧。」   在上千宣大騎兵的圍毆下,那些出戰的二百多清軍騎兵果然支持不住,轉眼間他們傷亡近百人,餘下的紛紛向己方軍陣逃去。佔著人數優勢,宣大軍不過傷亡數十人,他們不依不饒,大叫著策馬追去。   見明軍追來,那些敗逃的正紅旗清兵更是恐懼,拔馬跑得飛快。明軍幾個人打他們一個,這種不公平的戰鬥讓他們滿腹委曲,卻無處評理。對他們來說,此戰明軍不過傷亡一成,而他們傷亡三、五成,實是慘重之極。   看著自己騎兵敗退,清軍大陣中羅洛宏臉色極為難看,果然如自己弟弟說的,明軍騎兵眾多,所謂的騷擾只是一個笑話。看著自家勇士被明軍追上,一個個砍翻刺倒在地,他心如刀割。   好在那些逃命的清兵馬匹眾多,大多數人還能逃得一命。   他身旁一個巴牙喇營甲喇章京叫道:「多羅貝子,要不要再派幾隊勇士接應,攔截撕殺那些明軍騎兵?」   羅洛宏臉色更是鐵青,近千明軍呼嘯衝來,有與自己大陣撕殺的趨勢。他最怕與這些明軍纏鬥,他們大陣中又派出幾千騎兵助戰,那樣騷擾就變成混戰,最後變成決戰。   對方一萬幾千人,自己不過兩千人,戰到最後,正紅旗精華有可能全部消耗在這裡,這是他不願意的。   臨行時阿瑪殷殷交待,千萬不要與明軍對戰,要保存實力。   羅洛宏狠狠咬著牙齒,最終歎了口氣:「他們騎兵眾多,確是無機可乘,我們走吧。」   ……   見清兵敗逃,宣大軍中爆發陣陣歡呼,楊國柱大笑:「傳令,鳴金收兵。」   他喝道:「打掃戰場後我軍繼續行進,酉時之前,我大軍便要到達奴營之外!」 第289章 岳托,你等死期到了!   羅洛宏狼狽地帶著自己騎兵逃回營地,沒有任何騷擾成果不說,還折損了一百多個騎兵,他垂頭喪氣。岳托早料到這個結果,沒有責怪自己兒子,只是嚴令旗內加緊營寨防務。   羅洛宏回來不久,一隊隊明軍騎兵就呼嘯跟來,他們繞著正紅旗營盤奔跑,囂張地舞著刀槍弓箭,對著營寨大聲嘲笑,肆意指點。   這天地真是倒轉過來了,正紅旗諸將個個臉色極為難看,他們大清兵哪受過這等羞辱?一個牛錄章京氣憤不過,向岳托請戰,希望帶一些勇士出去挫挫明軍的銳氣,被岳托嚴厲制止了。   一波波奔來的明軍騎兵越來越多,他們從每股數十人到數百人,最後大地劇烈抖動,天地中一片馬蹄作響,營寨西面出現一片紅色的旗海,旗下滿是黑壓壓的騎兵。他們騰起大片煙塵,那些騎士,就在煙塵中若隱若現。   他們放馬奔來,似乎寨外儘是他們的旗號騎士,明軍如此威勢,讓營寨上的岳托等人無不變色。   岳托身上披著他的鎏金盔甲,他強忍病痛站在寨牆上。看著潮水般的明軍湧來,他心下沉重,今時不同往日,明軍勢大,此次自己滿洲正紅旗可否躲過一劫?   慢慢蹄聲停止,煙塵散去,正紅旗清軍營寨前面不遠,現出了密密層層的明軍騎兵,前後左右不知排了多少。他們旗號不同,大多頭戴鐵盔,身穿紅色盔甲,策馬立在寒風中滿是傲然之色,對營寨上的清兵似乎不屑一顧。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看他們的神情,營寨上的正紅旗清軍無不咬牙切齒。   岳托心中默算,僅在這裡的宣大明軍,就有好幾千人吧?他再向遠處看去,遠處的地平線上,現出一片浩瀚的旗海,一個巨大的方陣整齊而來,他們如一個移動的城堡般逼來,整齊的腳步聲似乎連岳托都能聽到。   方陣黑壓壓前來,那熟悉的戰列與氣勢,讓岳托臉皮不住抽動:「王斗……」   「萬勝」聲中,宣大軍步騎匯合,幾桿大旗高高舉起前來,王字大旗,楊字大旗,虎字大旗,許字大旗,中間一桿盧字大旗份外引人注目。所有士兵舉起自己兵器向大旗歡呼,歡叫聲中,王鬥,楊國柱,虎大威等人來到軍陣的前面。   軍中衝出數百騎兵,往營寨呼嘯而去,很多人馬後,還拖著一些半死不活的清軍哨騎。其中更有幾個正紅旗的巴牙喇兵。那些騎兵策馬狂奔,一些被繩索拖在馬後沒死的清兵大聲哭叫,營寨上的清兵面若死灰,個個又驚又怒。   他們射來一波波箭雨,那些騎兵繞著營寨奔跑呼嘯,猛地幾騎向寨門衝去,領頭的魁偉大漢正是舜鄉軍夜不收千總溫達興。他衝近寨門百步之內,一聲暴喝,手上馬槍脫手而出,那長槍直飛出去,將寨牆上一個清兵刺飛出去。   寨上寨下片刻寂靜,接著宣大軍潮水般歡呼,鋪天蓋地的「萬勝」聲再次響起。   寨上則是拚命射來箭矢,溫達興拔出腰刀,輕鬆挑飛幾根射來的利箭,策馬很快奔出寨牆百步之外。   他奔到自己軍陣前方,迎接全軍的歡呼。他奔馳一會,猛地勒馬,長刀前指,用滿語對寨牆高喝:「岳托,你等死期到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明軍爆發出一陣大笑,王斗與楊國柱互視一眼,也是微笑。   只有寨牆上的岳托等人臉色難看之極。   ……   「聽到了嗎?」   在正紅旗清軍營地南向一些被擄百姓圈聚點,許多人紛紛從自己破舊窩棚出來,往「萬勝」喊叫方向仔細傾聽。聲音雖然隱約,卻也聽得清楚。是大明漢語不錯,而且沒有上萬人同時呼喊,發不出這種巨大的呼嘯聲。   「是官兵。」   「王師來了嗎?」   「我們有救了……」   「看守的韃子、二韃子好像不見了。」   「剛才覺得地面震動,是騎軍的馬蹄。」   無數人激動起來,相互看著流淚。   ……   「是官兵不錯,不知哪一部的軍爺好漢,敢主動進攻涿州的韃子?」   中代屯這個被擄百姓圈聚點離高村堡清軍營地最近,不過三里。往壕溝那邊看去,在琉璃河西面的曠野上,密佈著無數的明軍,他們整齊列陣,步騎交加,兵仗嚴整。   從圈聚點看去,可以看到眾多的大明騎兵圍繞韃子營地呼嘯,往日凶神惡煞,不可一世的韃子兵只敢縮在營地之內,一動也不敢動。這種從未見過的場景讓圈聚點內的百姓又是興奮,又是流淚。   無數的百姓湧到壕溝旁觀看,他們相互哭泣,終於得救了。   巫大本地道:「大人說得不錯,我等脫身時機到了。」   他忍不住流下熱淚。   他身旁那男子仍是一動不動,對著明軍軍陣靜靜眺望。   幾騎明軍往圈聚點而來,他們快馬奔到,個個腰挎勁弓長刀,身背巨大的塗漆箭囊,隨風舞動的紅棉大氅現出精良的胸甲鐵葉,裝備非常出眾。   他們個個一人三馬,為首一個明軍長得極為粗壯,頭戴八瓣帽兒鐵尖盔,他們奔到壕溝前。為首明軍掃視了壕溝這邊眾百姓一眼,在馬上高聲叫道:「某仍大明宣府鎮舜鄉軍夜不收隊官揭一鳳,奉將軍之令前來解救你等。」   「王師到來,秋毫無犯,百姓不必驚慌。」   「將軍有令,你等不可亂動,傍晚之時,王師自會取來糧米救濟……」   ……   兩百步之外,密集的宣大軍步騎列陣正紅旗營地之外,在大陣外側,周邊數里都是呼嘯的明軍哨騎。幾桿大旗下,王斗與楊國柱等人對著營寨凝神眺望。   這個琉璃河西岸的清軍大營扎得頗為厚實,以一個民堡為中心,周邊密佈帳篷,營地四面,圍了一個厚實土木寨牆。寨牆以木料為多,與中原正規的紮營佈局沒什麼區別,四周木牆長短兩排樹幹,緊密排列的長樹幹在外,短樹幹在內。兩排樹幹架著木板,上下兩層,方便士兵巡邏與防禦休息。   寨牆內還有許多高高的望樓,似乎學習宣大軍在巨鹿的佈防,岳托的正紅旗清兵今日趕工出來眾多的壕溝。除了緊靠寨牆四面挖了一道深深壕溝外,沿著營寨前面百步,同樣挖了好幾道壕溝,壕溝之間留了不少通道缺口,各寬十幾步,幾十步。有些壕溝前面,同樣壘了一些矮牆。   似乎時間匆忙,他們的佈局不夠完善,壕溝不多不深,矮牆同樣不多。   不過這種活學活用的精神還是讓王斗笑了出來。   看寨牆上清兵如臨大敵,緊張萬分的樣子,楊國柱身後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叫道:「老王啊,咱們在巨鹿的招式佈防,都讓韃子學去了。」   王斗微笑搖頭:「畫虎不成反類犬,我軍火炮火銃戰車眾多,他們的弓矢不過數十步,防不住我軍的火力。」   他眼中閃出一絲寒光:「野戰不如我,守城更不如我,奴賊黔驢技窮,他們的營寨難守。」   楊國柱與虎大威相視大笑,二人意氣風發,眼下清兵這種畏戰龜縮的樣子讓二人心情大暢,沒想到他們也有這一天。   眾人大笑一陣,楊國柱沉聲道:「我大軍先且紮營,大搜四郊,先將東奴外圍之賊盡數肅清再說。」   ……   宣大軍在各離清軍營寨及中代屯被擄百姓圈聚點西面數里紮營,這裡原有一個名為柳河營的民堡。在堡的西面,就有幾條河流水渠,雖皆是結冰,不過大軍敲冰取水沒問題。   柳河營小堡頗為殘破,裡面空無一人,想必百姓不是逃走就是擄走,就困在野地的幾個圈聚點之內。王斗與楊國柱等人進入堡內時,個個都是驚呆,裡面堆積了如山的糧米財帛,似乎此處便是清軍擄獲物資堆積點之一。   可以想像的,周邊方圓十幾里內的堡壘村落,都是被清兵拿來如此堆放處置。原來裡面應該有一些正紅旗守衛,不過眼下他們全部逃離撤退到大營去。   他們跑了也好,裡面堆放的糧草物資,足以讓全軍放開肚皮吃喝。宣大軍原本隨軍千餘輛車馬,載著糧草,輜重,火藥等物,眼下看來這些隨軍糧草已經使用不上了。   看著裡面如山般堆積的糧草物資,郭英賢不住吸氣,他雙目放光,大叫道:「這些韃子太笨了吧,人跑逃離也不知道將這些糧草財帛燒燬,白白便宜了我等。」   楊國柱艱難地轉移開目光,搖頭說道:「他們不蠢,他們還抱著打敗我大軍的心思。只要我軍一敗,這些糧草財帛復又盡歸他們所有。如果燒了就什麼也沒了。」   旁邊的虎大威與王斗都是點頭,王斗謹慎地道:「軍門,我等要約束部下,讓他們不要貪戀財帛,一切財帛銀兩分取,待盡滅正紅旗奴軍再說。」   看著堡內各處一袋袋的糧米與銀箱,楊國柱與虎大威同樣心動無比,此時聽了王斗的話,他們回醒過來。   楊國柱點頭說道:「確實,軍士貪戀財帛便毫無戰心,若我等搬運財帛離開,奴騎反戈一擊便不堪設想。嚴令軍士不得進入各處堡子村落,就在堡外紮營。各處被擄百姓,也嚴令他們不得亂動,待我軍勝後,再解救他們離開……」 第290章 強攻   宣大軍在柳河堡外紮營,砍伐樹木,深挖壕溝,日落前,一個堅固營寨已是紮成。   炊煙裊裊,整個宣大營地散發出一股飯菜及誘人的肉食香味。這方圓十幾里之內,除了許多堡壘村落,野外還布有多處的馬柵牛柵,裡面關押了不計其數的牛馬豬羊。   宣大軍不客氣的,抓來數百頭牛羊,砍殺了犒勞,全軍放開肚皮吃肉。眾人喜笑顏開,皆道不說打韃子,便是衝著來涿州有這麼多肉吃,這一趟也來得值。   與此同時,在一些戰兵護送下,舜鄉軍的輜重千總還從營內趕出多輛車馬,載著糧米,前往多個百姓點救濟。那些被擄民眾饑寒日久,軍中醫士向王斗建議不可讓他們吃得過飽,以免一些人活活撐死。   王斗點頭認可,先熬些米粥讓他們補充熱量再說。   官兵如約救濟,喝著熱騰騰的米粥,加上得救的喜悅,各處百姓點無不沸騰。那些拉糧的輜兵全員享受明星的待遇,無數的百姓向他們叩頭謝恩。對於官兵嚴令他們不可亂跑亂動,他們也規規矩矩的照做。   只有一些青壯在舜鄉軍輜兵們的督促下,去圈聚點外撿一些乾柴枯枝,燃起一個個火堆,讓內中的百姓度過寒冷的冬夜。輜兵的車輛中還拉來不少被褥衣服,讓百姓們披上御寒。   殺千刀的韃子,連各州縣百姓的衣被碗筷都搶,那些搶來的被褥衣胞堆積在各個堡內,正好拉來一大堆給百姓們御寒。   見軍爺們考慮這麼周到,百姓更是感激振奮,他們紛紛向舜鄉軍輜兵打聽,他們是官兵中哪一部的,特別打聽他們主將是誰。他們回去後好給軍爺們供奉長生牌位。   王斗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這些百姓全部拉回保安州,早吩咐那些輜兵對上百姓們神情要親切。那些輜兵心神領會,此時他們更是大吹特吹,言自家將軍便是皇帝親封,勇冠三軍的宣府鎮保安州游擊將軍王鬥。   他老人家奉命入衛後,從京師打到通州,從通州打到定州,從北到南打一圈後,又打回涿州。所到之處韃子無不望風而逃,不敢稍稍對戰。想必此次攻打涿州的韃子兵,不需要多長時間,就可一鼓將他們全滅。   很遺憾,百姓中很少人聽過什麼勇冠三軍的舜鄉軍,王斗名字更是少人聽過。他們得救後還心下惴惴,擔心官兵不是韃子的對手。如果官兵敗退,他們又要被韃子擄獲去韃子窩了。   但聽這些軍爺說得這麼肯定,而且他們還敢主動進攻涿州的韃子兵,那些韃子也乖乖的縮在營地內不敢亂動。確實與別處望風而逃的廢物官兵與眾不同。喝著熱呼呼的米粥,披著被褥,烤著溫暖的火堆,雖冬夜仍與往日一樣酷寒,但眾人心中都燃起了無限的希望,當日很多人一夜無眠。   ……   王斗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出兵前早有協議,那些被擄的百姓,全歸王斗所有。王斗如何救濟安排那些百姓,楊國柱幾人並不參與,只在各個聚集點一些鄉老隨輜兵前來營地拜謝時,他們禮貌性的接見一下。   當夜王斗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商議軍務,正紅旗清軍營寨外圍佈局早已偵測清楚,匯成一張詳細的地圖。   看著這張地圖,王斗等人都陷入沉思。清軍營盤扎得頗大,四面營地,每面寨牆長度都在二、三百步。木牆樹幹排列緊密,前排樹幹還形成一個約大半人高的護牆。營寨前方百步,一些矮牆壕溝。白日見時,那些矮牆壕溝不多不深,不過有可能今天晚上清兵連夜加工,將它們佈局完善。   不過老實說這樣的營寨,對陣冷兵器部隊護守得力,如果楊國柱與虎大威率部下攻打,極有可能傷亡慘重,難以攻下。不過舜鄉軍攻打,情況便大為不同。   出兵前已經說定了,由王斗主攻,楊國柱與虎大威等人護衛在側,此時看二人的眼神,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王斗沒說什麼,仔細與各人商討攻寨之事。   「我軍圍三闕一,圍住三面攻打便可……」   楊國柱定下了整體戰略。   「他們應該沒有火炮……」   虎大威沉吟。   巨鹿之戰時,清軍主力因為攻打宣大營地,不得不從通州等地調來一些繳獲自明軍的紅夷大炮。現在這些火炮應該或隨多爾袞大軍攻略山東,或是就地拋棄。   岳托留守涿州,因為他們精於野戰,便是有膽大的明軍前來攻打,在野外就能擊敗他們,根本想不到要在營中佈防火炮。他們更沒料到宣大軍突然逼近,想必現在琉璃河邊的岳托軍隊,不但沒有火炮,便是連投石機都沒有,只得靠弓箭防守。   他們的弓箭,五十步才有殺傷力,要破舜鄉軍的鐵甲,更要拉近到二、三十步。而舜鄉軍內一大半都是火銃兵,百步就能殺敵,七、八十步可破重甲,還有幾十門的火炮。怎麼看都勝算極大。   就算清軍設有一些矮牆壕溝,此次舜鄉軍隨軍的獨輪戰車就有二百二十輛,每輛戰車前方或是右邊的轅條上,都可插上防護的挨牌,有效防止弓箭的射擊。   以火炮火銃的猛烈射擊掩護,刀盾兵與長槍兵強攻,很快就能攻破他們的營寨。   聽了王斗的話,楊國柱與虎大威等人更為振奮,王斗詢問屋內的督標營千總楊國棟:「楊千總,你督標營的四門火炮,子藥還可使用到什麼時候?」   王斗軍中佛狼機火炮彈藥眾多,便是在流井寨休整時,軍中火銃火炮的彈藥都得到有效的補充。一些火銃兵手上火銃射擊數十次後,也更換了新的火銃。王斗只擔憂督標營餘下的四門紅夷六磅炮,彈藥剩餘不多。   楊國棟道:「末將營中四門火炮,如果激戰,每門開個二十炮,子藥還可以使用兩日。」   王斗點頭:「兩日已是足夠。」   楊國棟對虎大威與楊國柱施了一禮,對上王斗時神情更為恭敬:「兩位軍門,王將軍,末將請戰,明日願率督標營的兄弟,隨舜鄉軍兄弟一起攻打奴營。」   王斗頗為歡喜,督標營戰力不錯,雖然現在只餘三百人,但個個都是好漢,所留大半還是火銃兵。他們使用的自生火銃與魯密銃,門門精良,寒風天氣可以作戰,魯密銃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準確性高,破甲能力強,王斗早已渴望。   他們使用的自生火銃就是後世的燧發槍,王斗同樣渴望。有督標營歸附自己,自己麾下軍力如虎添翼。楊國棟請戰,顯是打定歸附自己前搞個投名狀的主意。   看楊國棟的作派,虎大威與楊國柱神情複雜,他們千方百計拉攏楊國棟,楊國棟毫不動心,看樣子卻要歸順王鬥。王斗的軍力本來就膨脹到極點,有了楊國棟歸附後,實力更壯,未來之情形……   楊國柱身後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也是遺憾地裂了裂嘴,只有靜靜坐著的許月娥目光在楊國棟與王斗臉上轉了轉。   ……   「將軍,末將願領總下軍士,作為第一波攻打賊營的先鋒。」   在楊國柱中軍大帳內,方略大局己定,眾人商議結果,王斗領舜鄉軍及督標營主攻清軍營寨正面,虎大威與楊國柱等人圍在兩翼,只徉攻,不主攻。包抄圍困兼護衛王斗兩側後部之用。   明日出戰後,柳河堡營地由楊國柱部留守三百人,舜鄉軍留守輜兵三百人,虎大威與許月娥也各留守百餘人便可。這數里之地,便是有人偷襲營地,宣大軍騎兵眾多,完全救援得及。   戰略己定,王斗回到自己營內,招集部下軍官議事。   高史銀首先站起來請戰,臉上橫肉不住抖動,眼中滿是渴望,回去後能不能升任千總,就看這一仗了。隨後各將也是紛紛請戰,戰意昂揚,特別以韓朝神情最為堅決。   軍心可用,王斗也是滿意,此戰他麾下共出動七個千總,只有鍾調陽的丁部由副千總高貴留守流井寨。自己出戰幾個月來,韓朝的甲部一直留守保安州,他部下多為老軍,崇禎九年也多與清兵惡戰過,整編後論整體實力,以韓朝部下最強。   是該讓他們主攻,更好磨練。自己要抬舉高史銀,這首波之戰,自是非他莫屬。   他微笑肯定了各將的戰鬥決心,又著重揚了高史銀幾句。   他指著桌上的地圖說道:「明日之戰,我軍主攻寨門及兩側一百五十步間的奴營地帶。滿洲正紅旗奴兵倣傚我等在巨鹿佈防,在寨前挖了數道壕溝,壘了一些矮牆。壕溝之間,留了三條通道,以寨門那條通道最闊,約寬二十步,餘者各寬十步。」   「他們東施效顰,實為可笑,明日我大軍攻營,若他們沒有火炮。我營中火炮便拉近一百五十步、甚至一百步外轟擊,將他們寨牆寨門全部打破……趙千總,指揮炮手作戰,便交由你了。」   趙瑄忙站起身來,這個明軍中的非主流叫道:「將軍放心,末將明日數十門火炮齊發,定讓那些奴賊好看。」   巨鹿之戰後,整個舜鄉軍炮手只餘兩百多人,軍中原來護衛軍士也沒留幾個。流井寨整編後,滿城的那一隊兵也編入炮總護衛,讓趙瑄的部下湊足三百人。   此次拉來佛狼機中型火炮二十五門,一門火炮炮手三人,軍中剩餘的炮手還是供夠使用。總內炮手護衛都裝備火銃腰刀,不需別部千總支持,他們自己護衛能力就己充足。   王斗滿意地點了點頭,讓趙瑄坐下,他續道:「火炮打破奴營寨門木牆後,隨後我軍中鳥銃手在戰車掩護下層層抵近,一直進入奴營之內。進入奴營後,若他們還不潰敗,仍要衝鋒反擊,我軍又以戰車層層推進,火銃手在車後射擊,刀盾兵與長槍兵護衛兩側後部,隨時準備肉搏作戰!」   帳內各人興高采烈,在舜鄉軍猛烈的火器打擊下,各部或許只需付出輕微代價就可攻破營地。   韓朝看著地圖沉思:「奴營三條通道狹窄,戰車要層層推進,需將那些壕溝填上。」   溫方亮向王斗建議:「將軍,明日之戰,可從百姓中選一些青壯出來挖土填壕,節省我軍體力。」   王斗緩緩點頭。   ……   此時的正紅旗清軍營地中,則是一片沉悶,莫名的恐懼在營地內傳揚。營地內一些被擄的百姓女子,驚訝地發現營內原本凶神惡煞的韃子兵對他們客氣了許多。   特別那些為虎作倀的二韃子雜役們,與他們說話時不覺帶上討好的味道,還大力談及同胞情宜,言道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妻女在韃子窩扣留,他們不得不為韃子效力,不過他們內心是痛恨的。   那些朝鮮雜役也悄悄向被擄百姓送去食物,隨便大談宗藩情宜。看這些二韃子前後大變的嘴臉,營內被擄百姓女子都是痛快。   她們已經知道外面明軍的番號,一傳十,十傳百,不久營地內都在悄悄傳揚:「勇冠三軍的王將軍來了,韃子的末日到了!」   高村堡的岳托行轅內也是氣氛壓抑,岳托與兩個兒子,幾個正紅旗甲喇章京,牛錄章京都商議不出什麼妙法來。不說明軍火炮火銃厲害,就是王斗部肉搏近戰能力也非常出眾,明日能不能守住營地,岳托絲毫沒有把握。   日落前宣大軍撤退紮營時,岳托督促營內雜役出來深挖壕溝,疊壘矮牆,也驅趕了一部分營內被擄百姓勞作。   沒想到這些看起來順服無比的明國百姓,趁守軍一個不注意,撒丫子就跑。雖守軍砍殺抓捕回來一部分,不過還是很多人逃離。追捕過程中遇到在外飄蕩的明軍哨騎,又折損一些人手。   岳托氣極,下令將那些抓捕回來的百姓就地處死。   臨死前一個百姓慘笑地指著他們:「韃子,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在地下等著你們!」   這人的話更讓正紅旗清軍寂靜無語,他們再也不敢放那些被擄百姓出去挖壕,一切累活,都壓在那些隨軍雜役身上,讓他們苦不堪言,人心各異。   為了提升士氣與壯大軍力,岳托對數千營內雜役承諾,戰後將他們全部抬旗,回去後他們將不再是包衣奴才,而是他們八旗旗丁的一部分。雖說如此,有沒有效果,岳托卻絲毫不敢肯定。   商議不出應對之法,岳托心下煩悶,他不顧病重,堅持巡視營地,還登上一個望樓,往西面的宣大軍營地眺望。   那邊燈火通明,如同一個不夜城般。與往日不一樣的,南面幾個明國百姓圈聚點同樣燈火星星點點,顯是那邊燒起了大量的火堆。   眼前的情形,便如巨鹿再現,不過雙方位置互換,當日盧象升與王斗眺望清軍營寨時的心情滋味,此時岳托也嘗到了。   冬夜徹寒入骨,望樓上寒風更甚,隨岳托巡營的是他次子洛洛歡,洛洛歡勸岳托回屋歇息。猶豫半晌,他又道:「阿瑪,不若我們放棄所有的人口財帛,放棄營地,明日便撤往通州!」   岳托搖頭:「臨戰撤退,定是軍無戰心,宣大軍騎兵眾多,在他們追殺下,我等凶多吉少。」   他道:「撤往通州,王斗等人一樣會追來。而且涿州我軍敗退消息傳出後,別部明軍也會蠢蠢欲動,還是堅守營地為上。待通州援兵到達,加上我營盤堅實,拖到奉命大將軍援軍主力到達還是有可能的。」   他沉思半晌,對洛洛歡交待:「若是有個萬一,你要千方百計突圍出去,保留正紅旗的種子,也不要想著報仇,安安靜靜過日子便是……」   洛洛歡淚流滿面,抱住岳托的右腳大哭:「阿瑪……」   ……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一日。   一大早,天微微亮,便有一些舜鄉軍輜兵營的人冒著寒風,到各個百姓圈聚點招人:「大軍攻打韃子大營,需要一些挖土民夫及填壕好漢。挖土的,每人烙餅饅頭吃飽,還有鮮美可口的菜湯肉湯。填壕的好漢,更是大塊豬肉、羊肉、牛肉任吃。表現出眾的,更可選入我舜鄉軍中,前途不可限量……有誰願意去的。」   各個圈聚點都是一片百姓高叫:「我去,我去,我去……」   涿州各地糧草眾多,所以昨晚舜鄉軍每隔兩個時辰就施了一次粥,這腸胃養過來後,眾百姓更是餓得不行,特別那些青壯,更肚子嘀咕叫。挖土只需要一些力氣,就可以烙餅饅頭吃飽,還有肉湯吃喝,誰不願意去?   不說那些青壯,就是婦女小孩也爭先恐後,似乎所有百姓都願意前往。   這可難辦了,似乎挖土的人手不需要那麼多,最後輜兵營的戰士從各地選出五千挖土的人,大部分是男子,也有一些是壯婦。不過願意填壕的好漢卻沒有一個,畢竟有可能挨上韃子的箭矢,送去自己的性命。   肉雖然好吃,但自己命更重要,哪個輕哪個重,百姓們心中有數。   「怎麼沒有一個願意填壕的好漢?」   在中代屯被擄百姓圈聚點,看挖土的民夫黑壓壓站了一片,填壕的民夫卻一個都沒有。一個舜鄉軍輜兵把總非常不滿,他叫道:「你們中就沒有一個帶把的人嗎?」   他目光掃去,眾人都是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   把總正在失望,忽然一個粗豪的北地口音響起:「我去!」   卻是一個三十餘歲,滿腮虯髯的壯實漢子走上前來,身旁還有一個相貌平平,雙目陰鷙的男子。二人排眾而出,那壯實漢子道:「小人巫大本,與我家大哥願為王師效力,掘土填壕。」   把總斜眼相睨:「你要想清楚了,填壕時有可能挨上韃子一箭。」   巫大本傲然道:「不就韃子的弓箭嗎?算個屁。」   把總讚道:「好,有種,把兩位好漢帶到一邊去。」   在二人帶動下,紛紛有一些男丁青壯出來,他們豪情萬丈:「巫爺說得不錯,不就是韃子的弓箭嗎?不算什麼。」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活得才痛快!」   「前幾天我老婆孩子就餓死在這裡,我要殺韃子,為她們報仇!」   「俺三年沒吃肉了,終於有肉吃,為什麼不吃?」   一個四十餘歲的男子站出來,一襲長袍,面容清雋,卻是一口山東口音:「小人陳旭,偕同膝下三子,願為王師效力。」   他身後站著三個男子,都是二十餘歲,果然長得與他有點相似。   把總更是歡喜:「好,將這四個好漢請到一邊去。」   陳旭的身後還站著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與一個十餘歲的少女,似乎是他的妻女。見男人要去填壕,他妻子頗為擔憂,拉住他的衣裳道:「官人……」   陳旭柔聲寬慰他的老婆:「沒事的,夫人不必擔憂。」   他歎道:「酥兒早想吃肉,奈何我等被擄,這個年節與正月,每日在這裡忍受饑寒,連粗黑饅頭都吃不上。正好有此良機,捎一些肉食回來與她吃喝。」   聽他這樣說,他女兒陳酥娘不由哭泣,拉住父親的手不讓他去。   陳旭寬慰女兒幾句,他目光深沉:「二弟、三弟死於韃子刀下,我這個做兄長的,早想為他們報仇了。」   他與三個兒子昂然出來。   在他們帶動下,出來男丁青壯不少,算算已經達到五百多人。   把總順利完成任務,帶著這些挖土民夫、填壕好漢回轉宣大營地。   ……   舜鄉軍輜兵從各個百姓圈聚點招到挖土民夫五千人,填壕好漢一千人,六千人分為兩拔聚於宣大軍營外。   招人順利,王斗也是歡喜,安排輜兵營戰士讓他們吃飽喝足。如宣傳的那樣,果然挖土的民夫每人烙餅饅頭吃飽,還加上一碗熱騰騰的肉湯。他們就著肉湯慌忙大吃起來,吃著鮮美的大餅肉湯,很多人怔怔流下淚來。   一些人還趁機在懷裡揣上幾個饅頭烙餅,回去後給老婆孩子吃。至於填壕的好漢人群,舜鄉軍輜兵們抬出了大桶大桶的肉塊,讓他們放開吃喝。   看那些填壕好漢吃得滿嘴流油,個個洋洋得意,再看那邊大桶大桶油旺旺的肉塊,更聞著那撲鼻的肉香味道,許多原本只打算挖土的民夫垂涎欲滴,當場有一千人加入填壕的好漢群中去。   辰時中刻,宣大軍用過早飯,金鼓聲中匯合到營外列陣。   清軍營地早已戒備,岳托領著兩個兒子,更是親自站在堡牆上觀看,見宣大軍很快列陣逼來,一片紅色的海洋旗幟。話說人過一萬,無邊無沿,今日之戰,岳托估計宣大軍出動萬人之上,那人馬似乎黑壓壓的看不到盡頭。   如此兵馬威勢,讓岳托等人臉色極為難看。   宣大軍逼近到正紅旗營地前一里處,隨後他們停了下來,一個精通滿語的舜鄉軍夜不收奉王斗之令出來,他策馬奔到寨門前百步高叫:「營內清兵聽著,我乃大明舜鄉軍夜不收軍士田大壟,我大明天軍命令你們,就地放下武器投降。如敢頑抗,我軍攻入營內,玉石俱焚,悔之晚也!」   岳托等人臉色鐵青,倒過來了,明軍居然玩勸降攻心這一手,往日這是他們清人的拿手好戲,真是欺人太甚。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雖是氣憤,卻不得不忍!   田大壟叫了半天,岳托等人沒有絲毫動靜,田大壟奔回陣內覆命。   王斗冷笑一聲,對身旁的楊國柱道:「奴酋岳托等人,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楊國柱也是冷笑,原本他們也沒打算讓岳托投降,不過攻心之計罷了。   他道:「奴賊不降,我大軍便強攻硬取!」   他喝道:「傳令,大軍結陣前行,直取賊營!」 第291章 破營   可以確定正紅旗清軍營寨沒有火炮,宣大軍分三頭進攻。王斗舜鄉軍與楊國棟督標營攻營寨南面正方,楊國柱攻營地西面,虎大威與許月娥攻營地北面,留東面靠琉璃河處不攻,以為圍城必闕之用。   王斗登上自己指揮戰車元戎車眺望,元戎車台高近三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面的作戰情形,四周又有護欄挨牌,非常安全。上方還有頂蓬,可以防止日曬雨淋,非常不錯。   該車在巨鹿之戰時某些部位被打壞,不過宣大軍撤到贊皇休整又修復補好。   王斗站在戰車上望去,督標營千總楊國棟,舜鄉軍甲部千總韓朝,已經領部下大軍先期逼去,作為第一波攻擊兵力。在他們前方,一百輛獨輪戰車,各由一個輜兵推行,轟隆隆的前進。   這些戰車前方及右邊的轅條上,都插上了堅硬的挨牌,可以有效防護利箭射來。除此之外,王斗還支持了楊國柱與虎大威各六十輛獨輪戰車。   趙瑄的火炮千總,炮手們拖著二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四門紅夷六磅炮跟在大軍後面,這就是王斗第一波先期展開的攻勢。清軍營地正面寨牆長度三百多步,只能許可這些兵力展開。   再看向大陣的右方,四千個民夫正在努力挖土,用各個袋子,甚至衣裳布料裝土,孫三傑領部下輜兵督促。民夫們將布袋裝好,兩千個填壕好漢,肩上抗著泥土,在輜兵引導下,雄赳赳氣昂昂的追在大軍後面。   一百輛獨輪戰車一字排開推進,鼓點聲中,舜鄉軍甲部火銃兵與督標營火銃兵手持火銃密密跟進。隨後又是兩部整行列陣行進的長槍兵與刀盾兵。他們很快逼近到營寨前一百五十步的距離,韓朝喝道:「停止前進。」   「停止前進……」   軍官們此起彼伏的喝令聲中,潮水般行進的韓朝與楊國棟大軍停了下來,黑壓壓的聚在寨牆之前。   韓朝與楊國棟客氣地禮讓一陣,二人越眾而出。韓朝策在馬上,透過前面的戰車,可以看到寨門寨牆上的正紅旗清兵正在嚴陣以待,他們那緊張萬分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丈餘高的寨樓及護牆上的清兵弓手密匝匝,韓朝估計他們一排人數不會超過五百人,畢竟寨牆長度就這麼些。   正對著韓朝前方就是營寨的寨門,結了一個高高的寨樓,設有吊橋。寨門前是一道深深的壕溝,前面有一個寬約二十步的通道,兩邊又是矮牆壕溝。如寨門前這樣的通道,左右還有兩條,臨時各設一個小型的寨門。   這就是清軍的佈置了,楊國棟與韓朝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冷笑之意。   楊國棟長笑道:「話說什麼叫畫虎不成反類犬,本千總此時知道了。」   「我軍火炮眾多,他們以木料結成的寨牆,挨得過我大軍火炮的轟擊嗎?」   韓朝也是微笑:「我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來,他們一切防務,都來不及備齊。如此營寨,不堪一擊!」   他心中豪情湧起,回望了自己軍中戰士一眼,部中火銃兵、長槍兵靜靜肅立,雖然天氣極寒,他們還是站立一動不動,很多人臉上按納不住的興奮與噬血之意。   他這三總軍士,除了高尋的新總外,餘下兩總都是崇禎九年與清兵血戰過的老兵。便是高尋總內的軍官們,也都是巨鹿之戰後倖存的老軍精華。雖新近總內補充進一些編練不久的新兵,但在軍中嚴整的氣氛下,他們的緊張可以忽略不計。   韓朝目光掃過身旁的鎮撫官黃仕汴,他的臉上始終沒有表情,臉頰被寒風吹得青裡透紫,讓他臉色更為可怕。撫慰官李金珮乘騎馬上,這大寒天氣,他三絡長鬚上已是凍出白花花的一片。雖說如此,他臉上卻還保持招牌式的和藹笑容。   這就是韓朝的大軍。   寒風呼嘯過來,捲起他們的紅棉翻羊毛大衣與紅棉翻羊毛大氅,軍中一片耀眼翻騰的火紅顏色。   「開始吧!」   韓朝傳下命令,前方戰車與大軍向兩旁分開,趙瑄指揮他的炮手忽哧呼哧的推著火炮前來,在王斗中軍大陣中,那些拉炮的騾馬早就解開,這幾十門火炮,全靠炮手們用手推來。   在趙瑄指揮下,四門紅夷六磅炮,二十五門佛狼機火炮推到大軍前面,它們一字排開,黑壓壓的炮口,調整放平,對準前方一百幾十步外的清軍營寨。寨牆上的正紅旗清軍毫無辦法,眼睜睜地看著明軍豎起炮口。   趙瑄威風凜凜,身上繫著大紅披風,指揮七十多個炮手忙活,餘者二百多個火炮千總成員,也是人模鬼樣,個個披著紅棉翻羊毛大氅,他們裝備了火銃腰刀,威風八面列隊站在那些開炮炮手的身後。   趙瑄忙活的時候,輜兵們推動戰車,與火炮排成一排,護衛在這二十九門火炮的兩側。   炮手們裝填好了火藥炮彈,督標營的炮手已經歸趙瑄指揮,他們麻利地裝填火藥,送入彈托群子,只有正對寨門的那門紅夷六磅炮使用一個大彈。該門火炮首先試發一炮,一聲巨響,一顆火熱的大鐵球旋轉向寨樓砸去。   韓朝看那顆炮彈呼嘯過去,那寨樓嘩啦啦被打塌一大片,上面的清兵驚叫著滾跳下來,兩邊寨牆上的清兵同樣尖叫著躲避。這麼近的距離,木製結構的寨門寨樓哪擋得住火炮的轟擊?   「開炮!」   趙瑄獨特的聲嘶力竭喊叫聲響起。   一道道耀眼的火光騰起,震耳欲聾炮響中,一波波鐵球向清軍營寨呼嘯而去。特別那幾門紅夷大炮,一炮打出十幾個大小炮子,一群接一群地砸在清軍的寨門寨牆上。   這麼近的距離,火炮放平齊射,準確率驚人,那些木製結構的木牆木門,在炮彈轟擊下,如紙糊般一片一片垮下,一個接一個的大窟窿出現。護牆上的清兵,被打得血肉橫飛……   鐵球砸塌樹幹的時候,炮丸還激穿過他們的身體,讓他們殘肢鮮血亂飛。倒塌四散的木料碎屑,也給他們造成巨大的傷亡,碎屑中夾著濃密的血霧……   疊在兩排樹木之間的木板不時倒塌,那些清兵或是摔落下來,或是連滾帶爬的哭叫跳落下來。   一群紅夷六磅炮的大小彈丸呼嘯而去,正中那用堅實木料製成的寨門。十幾顆彈丸夾著亂飛的碎木,破開寨門直穿過去,將寨門後的清兵打開一道道血肉胡同……   瀰漫的硝煙中,趙瑄的喝令開炮聲不斷。   四門紅夷六磅炮連續射了四波彈丸才停下來,二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則是連續發射六波,軍中二十九門火炮,一口氣打了近二百顆大小彈丸才停止散熱。   白煙散去,眾人看清了眼前的營寨的情形,已經沒有一處木牆完整,到處是殘破塌方的大片窟窿,斷裂的樹幹木板之間,夾著清軍殘缺不全的屍體,他們的身體內臟殘肢,就那樣到處掛著……   轟的一聲巨響,趙瑄嚇了一跳,他仔細看去,卻是寨樓上那搖搖欲墜的沉重吊橋終於摔落下來,勞勞撘在寨門的壕溝之上。   他不由怒罵一聲。   「不堪一擊!」   督標營千總楊國棟冷笑一聲,可以看到護牆上的清兵哭叫逃竄,很多人抱頭想離開這塊危險之地,他們士氣大喪,怕是快要潰敗。他對身旁的韓朝道:「韓千總,看來我大軍不需填壕,由戰車掩護,從三條通道進入奴營便可!」   韓朝雙目深沉,微微搖頭:「奴賊雖是膽寒,不過還有戰力。通道狹窄,我方兵力施展不開,還是依照原定方略,將壕溝填上再說!」   果然二人很快聽到清營內傳來軍官們的怒罵喝令聲音,從塌方處看去,裡面還出現正紅旗巴牙喇兵的身影,他們斬殺了一些逃兵,呼喝監督那些清兵繼續登牆作戰。   韓朝傳令:「民夫填壕,火銃掩護!」   軍官們此起彼落喝令:「民夫填壕,火銃掩護……」   「咚!咚!咚!咚!」   讓人心跳的戰鼓聲響起,戰車層層推進,密集的火銃兵隨在戰車後前行,一直抵達寨牆前第一道矮牆壕溝之間。   「填壕!」   在輜兵千總孫三傑的喝令下,兩千個填壕好漢抗著土包,拚命叫著衝來,將抗著的土包,一個個扔於壕溝之內。兩千個好漢的前面,巫大本與陳旭等人衝在最前,扔了土包後,他們迅速跑回。   巫大本與身旁那男子似乎躲避弓箭心得極高,不過目前他們沒有絲毫危險。以清兵弓箭的射程,他們至少要填上前三道壕溝,清兵的弓箭才會射到他們的身體,更不要說有舜鄉堡及督標營密集的火銃掩護。   他們五百餘桿火銃不斷射擊,打得護牆上木屑橫飛,不斷有清兵慘叫聲傳來。百步之遙,舜鄉軍火銃已經有殺傷力。督標營的魯密銃,射程更在一百五十步,又準又狠。他們五隊人,其中有三隊火銃兵,更擁有上百門的魯密銃,這些穿著紅色棉甲的魯密銃手,打得上面的清兵頭都抬不起來。   火銃兵們交叉斜射,即讓護牆上的清兵不敢露頭,又給中心的民夫們留下填壕的空間。   火銃聲音不斷,白色煙霧已經在寨牆前籠罩,兩千個來回奔跑的填壕好漢,很快將第一道壕溝填滿,此時還沒有一個人中箭。消息傳回,中代屯被擄百姓圈聚點一片沸騰,眾人都在歡叫:「王將軍快要攻破韃子大營了。」   王斗在中軍大陣中看著清楚:「看來正午之時,就可攻破奴賊營寨。」   他又傳令溫方亮出戰,領兵隨在韓朝的後面,待韓朝攻入營寨,他緊隨跟入。   中軍鼓點也是響起,激昂的戰鼓聲中,輜兵們吶喊著將一輛輛獨輪戰車抬過矮牆,獨輪戰車重不到三百斤,矮牆又只有小半人高,不走通道,直接從矮牆處抬過也容易。   清軍壕溝只有五道,每道矮牆之間寬二十步,戰車逼近第二道矮牆壕溝之前時,離營寨不過八十步。此時舜鄉軍火銃兵的火銃,已經可以破清軍的甲冑,更不說督標營的魯密銃,而清軍的弓箭,只在五十步有殺傷力。   舜鄉軍與督標營的火銃手發揮火器的射程優勢,以戰車為掩護,更打得寨牆上的清兵沒有一個人敢露頭。就算反擊,他們寨牆早遭火炮破壞,那箭矢零零散散,沒有絲毫威力。   來回奔跑的填壕好漢,用土包又將第二道壕溝填上,舜鄉軍層層戰車,逼到第三道矮牆壕溝之前,離營寨六十步。   大群的正紅旗重甲與巴牙喇兵從寨門向通道外湧出,正面這寬二十步的通道已經推進十輛戰車,離寨門不過五十步。戰車後,依次排著十排的舜鄉軍火銃兵,每排三十人。   那些正紅旗重甲與巴牙喇兵狂叫衝來,他們手上都持著厚重皮盾,甚至有些人手上還持著鐵盾。   從他們衝出寨門,踏上吊橋那一刻開始,該通道處火銃兵就在戰車後向他們射擊,在震耳欲聾火銃聲中,他們盾牌被一個個打破打裂,隨後他們的重甲被破開,一個個尖叫著滾倒在地。   前排火銃手只管射擊,他們將手中火銃打完後,後排的火銃手立時將手上的火銃遞上來,十排往復,保證這些銃手火力不斷。   他們在戰車後不斷對這些衝來的清軍重甲扣動板機,大股大股的硝煙騰出,在這些衝鋒的清兵看來,前方死亡的長長火光始終不停,他們根本不能衝近戰車二十步之內。   這不寬,不長的幾十步,成了那些清兵的死亡地帶,銃聲中,地面堆積滿了他們死去的屍體與一時不死的傷員……終於,沒有人再衝出來,眼前只聞刺鼻的硝煙味與濃厚的血腥味……   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餘者兩個通道上。   韓朝與楊國棟相視而笑:「奴賊,不堪一擊!」   「移,移,移……」   趙瑄指揮炮手,將二十九門火炮拉到第三道矮牆之前,全部集中在寨門左側位置。   就在這六十步距離,最大限度放低炮口,對前方木牆一輪齊射。震耳欲聾炮聲中,前方一大片木牆掃塌,四處亂飛的斷木碎屑夾著更多的鮮血殘肢。   無數恐懼的清兵從該處寨牆摔落跳下,他們抱頭狂叫奔跑,引起周邊連鎖反應,無人再興抵抗之心。   「他們潰敗了!」   韓朝看得清楚:「傳令,戰車前進!」   戰鼓聲中,三條通道密密層層的戰車推進,隨在戰車後面的,又是潮水般吶喊的舜鄉軍與督標營戰士。   看著密密麻麻的明軍湧進營地,站在營寨中心高村堡堡牆上的岳托面若死灰!   「營寨……這就樣破了?」 第292章 斬殺   「韃子營地攻破了!」   「萬勝」聲中,韓朝甲部舜鄉軍,溫方亮丙部軍隊,還有楊國棟的督標營戰士滾滾湧入清軍大營。   他們的聲音帶動整個王斗中軍大陣,帶動戰場上六千民夫,甚至帶動南邊數個圈聚點的百姓呼喊,十餘萬人一齊喊叫,形成一片山呼海嘯般的「萬勝」之聲。   「營地攻破了?」   接到消息後,進攻營地西面的楊國正兵營,還有進攻營地北面的虎大威與許月娥軍,個個都是不可相信。他們還在營地外面與清軍你來我往,蹭磨磨蹭,未想正面的王斗軍已經攻進清軍大營,這……還不到午時啊。   觀寨牆上的清軍正在敗逃,還有南面傳來如浪潮一般的歡叫之聲,哪還有假的?   楊國柱與虎大威當機立斷,全軍進攻追擊。他們除率軍潮水般從兩面湧入營地外,還派出大股騎兵到東面阻截追殺。   此時王斗陣中還有鍾顯才的乙部,李光衡庚部的四百騎兵,溫達興己部千總的一隊夜不收,餘者已經全部哨探在外。看正紅旗清軍兵敗如山倒,王斗如何不知道乘勝追擊的道理?   他立時喝令鍾顯才、李光衡、溫達興追殺,他對三人吩咐道:「鍾千總你領軍繞到營地東面,佈陣火銃兵射殺潰逃之奴,以長槍兵,刀盾兵結陣衝殺。李千總,溫千總,你二人領騎軍追擊,務必斬得奴酋岳托首級!」   三人興沖沖而去,此時王斗身旁除他營部護衛外,只餘孫三傑戊部近八百輜兵,還有趙瑄辛部三百炮軍收攏回來。不過正紅旗潰敗逃命,王斗卻沒什麼擔心的。   六千民夫,也收攏到王斗陣後,看大軍浩浩蕩蕩攻入敵營,他們相互吸著氣,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之色。王將軍的兵,太……太猛了!往日讓人畏懼如虎的韃子兵,就這樣敗了?聽說那韃子大營內,連二韃子在內,共有八千人。才守這一會兒,就這樣被破了?王將軍的兵,不會是天兵天將下凡吧?   巫大本站在人群中,像要哭出來一般,連聲道:「不是人,不是人啊……」   他身旁的劉百戶沒了從容深沉之色,只是喃喃自語:「如此強悍,如此強悍!」   陳旭看著天空,眼中流下熱淚:「二弟、三弟,你們在天有靈,王將軍為你們報仇了……」   ……   「阿瑪,快走,快走……」   岳托的大兒子羅洛宏與次子洛洛歡狂衝進堡,羅洛宏的水銀甲上滿是血跡,不知是自己,還是明軍的。洛洛歡的頭盔更不見了,腦後的金錢鼠尾披散開來,右臉上似乎還被砍了一刀,鮮血淋漓,形如鬼魅。   「旗內勇士潰散了,明軍不斷湧進,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洛洛歡嘶聲大叫,岳托只是失魂落魄,呆呆地看著堡下營地的情形,那邊……無數的清兵潰逃,他們丟盔卸甲,為了搶到馬匹甚至相互殘殺,也再沒有了包衣與旗丁的區別……   那些阿哈個個大包小包,牽了一匹馬不夠,有人還牽了三、四匹馬。這些往日順服無比的蒙古人,漢人,朝鮮人雜役奴才,對他們的主子大打出手,到處搶奪財物,甚至拿著火把到處亂點,然後狂奔逃命。   旗內勇士,面對潮水般的明軍湧進,也沒有幾個人想到抵抗,寧願將後背留給敵軍,被他們追上一一殺死。更有多人跪地投降,不論他是披甲人,未披甲旗丁,還是雜役阿哈們……一堆堆人跪滿地上,哀求明軍饒命。   眾多從營地內竄出的被擄明國百姓女子,咬牙切齒地撲上去對他們拳打腳踢,拿起石頭或是木棍對他們頭上亂敲。這些人血流滿面,卻絲毫不敢還手,許多人一聲不吭被活活打死在地。   更多潮水般從營地東面逃跑的人,有馬的,無馬的,他們擠得一團。為了搶得逃跑的通道,手上有兵器的人,毫不猶豫揮刀向身旁的旗民同胞砍去……   看著這一切,岳托仰天慘笑起來,自己兵戎多年,縱橫大明各地,想不到會有今日。   「想不到啊,想不到!」   岳托大聲慘笑,厲聲長嚎。   「帶阿瑪走!」   見岳托似乎失心瘋了,羅洛宏與洛洛歡不由分說,架起岳托就走。此時羅洛宏身旁還有一些巴牙喇兵,洛洛歡身旁也有一些甲喇內的披甲兵,匯合約有六、七百人,他們去營地各處馬柵搶奪馬匹,每人搶到一或兩匹。   然後他們護擁著岳托,形成一大股最強悍的逃命大軍,一路撞死踏死無數逃命人群,直接踩開一條血路,往營地東面狂奔而去。他們知道明軍圍三闕一的戰術,此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   韓朝與督標營,還有溫方亮的大軍攻入正紅旗營地,他們仍以戰車層層掩護……每輛戰車後是數排火銃兵,遇到大股敵人,他們便火銃射擊。然後火銃兵的兩旁,又是長槍兵或是刀盾兵護衛,他們不急不徐,層層推進。   開始還有一些正紅旗清兵企圖撲上來拚命,面對舜鄉軍死亡的火銃硝煙,還有如林般的長槍刀陣,他們在留下一具具屍體後退縮了。   隨著戰車的推進,舜鄉軍大部湧入,還有兩面楊國柱與虎大威大軍進入,滿洲正紅旗軍士徹底崩潰,營內已經沒有抵抗,眼前只見無數清兵狼奔豕突的情形。   大局已定,大勝不可避免。   高史銀意氣風發,臉上橫肉劇烈抖動,大叫:「追追追,壓壓壓,壓死他們,哈哈!」   他鼻涕凍得不住往下流仍不自知,只是指揮部下不斷前進,他心中非常滿意,此戰過後,自己這個千總肯定到手了。   甲部另一側的把總吳爭春與高尋會慎重些,仍是指揮戰車層層推進,更大限度壓迫清軍潰敗速度。他們便如後世的坦克,橫碾過一切抵抗勢力,將他們打散,打潰,壓迫他們逃跑。   至於一些細微的殘局,自有隨後跟上來的千總溫方亮丙部軍士收拾。   韓朝甲部與督標營軍士隨著戰車推到營寨正中心高村堡不遠,便見一大股騎兵從眼前往營地東面逃去,他們火銃兵急忙一陣射擊,有近百人馬撲倒翻滾,餘下的騎兵不管不顧,還是往那邊狂衝而去,一路衝撞踏死了無數攔路之人。   「看他們衣甲,逃跑的極有可能是岳托等人!」   督標營千總楊國棟急忙對韓朝道:「韓千總,我部需派出人馬追殺,防止奴酋岳托逃脫。」   韓朝看那股逃命的清軍騎兵一色鮮紅重甲,內中還有巴牙喇兵閃亮的水銀甲衣,似乎還看到內中有人披著鎏金盔甲,應該是岳托無疑,如能斬殺岳托,確實是奇功一件,不過……   他搖了搖頭,說道:「將軍肯定派人在東面截殺,更不要說楊軍門與虎軍門肯定會派軍追殺,他們逃不了的……楊兄弟,我等還是依先前方略,在營內掃蕩殘敵為好。」   楊國棟歎了口氣,斬殺奴酋的大功不能落在自己手上,實是令人遺憾。不過韓朝說得正理,自己決定歸附游擊將軍王鬥,還是依從將軍先前佈局謀劃為好。   ……   鍾顯才領自己乙部軍士列陣正紅旗清軍營寨東面寨門外,這裡如餘者三面一樣,同樣留有三個通道,其餘是矮牆壕溝。岳托這樣設防,本是為了防守有力,沒想到現在成為他們逃命的阻礙。   當舜鄉軍攻進營地南面時,這裡便開始出現逃命的人群,最後更是擁擠出大群的人馬,通道只有三條,密集的人馬想要逃命,當場將三個寨門擠塌。   特別是正中主寨門,那逃跑的人群擠得如罐頭裡的沙丁魚,無數的人被擠死悶死,更有大批逃命的清軍被帶倒在地,隨後腳步馬蹄踏上,將他們活活踩成肉泥。   逃出營地的清軍人馬,對列陣主寨門第一道矮牆左側五十步的鍾顯才乙部看也不敢看一樣,拚命催動自己馬匹,往琉璃河對岸逃去,他們快馬加鞭,只希望自己逃得快些。   乙部火銃兵列成四排,每排一個把總百十人火銃兵,從容不迫地對主寨門逃命出來的人群陣陣射擊,從側面將他們一片片打倒在地。沒有人敢衝上來對他們攻擊,讓這些火銃兵的射擊如同訓練打靶。   乙部四排長槍兵與刀盾兵,兩排護衛火銃兵,兩排轉向這一面,防止百步外這邊小通道的清軍衝上來。   該通道逃跑的清軍人群更為密集,畢竟通道更小,只有十步寬。在他們附近,李光衡與溫達興領騎兵與夜不收們,虎視眈眈立在旁邊,時不時對逃出來的清軍側擊沖砍一陣,加速他們潰敗的恐慌。   而在營地東面的北部,楊國柱與虎大威,許月娥的追兵已經到了,他們的騎兵歡呼大叫,對逃到琉璃河邊的清兵大砍大殺,更多的人追過琉璃河東岸去,對散落原野上的清軍窮追猛打。   兵敗如山倒就是眼前的情形,一大股一大股的清軍湧出營地東面,讓鍾顯才的火銃兵怎麼殺都來不及。最後鍾顯才下令停火,選擇一些有價值的目標射殺。   流井寨整編後,鍾顯才麾下很多軍士是新補充進的新軍,不過今日之戰後,他們的心理快速成熟起來。往日被吹得威名赫赫的韃子不過如此。他們裝填好後自己的定裝紙筒彈藥,鍾千總一直沒有下令再次開火,他們就呆呆地站在那裡等待。   逃出營寨的清軍不小心往鍾顯才那一看,看他們肅整列陣的大軍,都是嚇了一跳,逃都來不及,哪敢起絲毫過來衝陣的念頭?那些可怕的王斗部明軍不衝過來已是謝天謝地了。   看形狀各異的韃子兵不斷從自己前方幾十步外驚恐逃過,卻沒任何人敢衝上來,乙部火銃兵內心豪情膨脹到極點。那些長槍兵與刀盾兵也是摩拳擦掌,盼望自己上陣殺敵的機會。   「射擊!」   鍾顯才總算看到有價值的目標,數百騎清軍狂衝猛撞出來,看他們的衣甲,至少都是韃子正紅旗的巴牙喇兵與重甲兵啊,內中極有可能藏有大人物。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再次響起,在這寨門附近又形成一股長長的硝煙地帶,如此側射火力,密集的彈雨,四排火銃射擊後,衝出來的五、六百正紅旗披甲兵,已經倒下近半的人馬,在這寨門附近形成更多的屍體,傷員及鮮血。   鍾顯才分別看到一個身著鎏金盔甲的人隨著馬匹撲倒在地,似乎吃力地要爬起來,他身旁搶過多名巴牙喇兵要去搶救。鍾顯才猛地回醒過來:「正紅旗奴酋岳托!」   「是岳托,殺死他!」   他的聲音立時匯成一片:「殺岳托,殺岳托!」   密密層層的乙部長槍兵及刀盾兵結陣圍繞過來,那些火銃兵們,同樣抽出自己腰刀備戰。叫聲還吸引了不遠處李光衡與溫達興騎兵夜不收們的注意,更有大股的楊國柱及虎大威標下兵馬凝神細聽。   ……   跑不了了,岳托與自己兩個兒子羅洛宏及洛洛歡都抽出兵器瘋狂搏戰,眼前明軍刀陣槍林密密匝匝,他們與身旁一些巴牙喇兵殺退一股又來一股,身旁一個個正紅旗重甲與巴牙喇兵被殺死,身旁馬匹被刺倒在地。   這種結陣而戰,特別舜鄉軍精於配合技擊之術,就算乙部軍士很多人是操練不久的新軍。面對他們的槍林刀陣,任那些正紅旗重甲兵再悍勇也無濟於事,眼見明軍就要合圍,岳托突然平靜下來,對兩個兒子道:「你們逃出去,不要管我!」   羅洛宏與洛洛歡叫道:「阿瑪,我們一起走!」   岳托搖頭道:「王斗欲殺我而甘心,如果我走,你們就逃不了。」   他只覺得身上搖搖欲墜,他早已病重,此時再經過一番搏鬥,更感覺難以支撐,他猛然吼道:「快走!」   羅洛宏與洛洛歡流著淚,沖岳托叩了幾個頭,揮舞兵器狂衝而去,然後各搶上一匹馬,身旁匯合了一些人,拚命策馬衝殺而出。   看兩個兒子逃去,岳托心下安慰,他奮起餘勇,吼叫道:「我是大清國貝勒,滿洲正紅旗固山額真,你們想殺我,得拿命來換!」   他吼叫著舞刀亂劈,他身上已經數處受傷,全身上下也是鮮血淋漓。身旁僅剩數十人一一死去,正當他將一個舜鄉軍長槍兵劈死,又劈斷幾根刺來的長槍時,猛然聽到一陣吶喊,數根長槍刺破他的鎏金盔甲,深深刺入他的體內。   岳托厲聲吼叫,一舞刀,將幾根槍頭劈斷,卻聽又一陣大叫,數根長槍再次刺入他的體內。   岳托只覺全身所有力氣都消失殆盡,看著身上長槍,他厲聲慘笑起來。   「殺!」   又一波長槍刺來,前後左右刺穿了岳托的身體。十數個舜鄉軍長槍兵用長槍架起他的屍體,他們大聲歡呼。隨著他們的叫聲傳開,戰場上鋪天蓋地的歡呼聲響起:「岳托死了,岳托死了!」 第293章 俘獲   羅洛宏與洛洛歡身旁清兵不足百人,他們拚命衝殺出去,但攔截的明軍越來越多。他們左突西殺,身邊一個個人落馬,卻怎麼也奔不到琉璃河邊。   忽然他們聽到明軍大聲歡叫,洛洛歡更聽懂了那讓他心魂皆散的漢語之聲。   他遠遠看去,那邊明軍用長槍高高舉起一具屍體,屍體上的鎏金盔甲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   洛洛歡淚流滿面,大聲哭叫:「阿瑪,阿瑪……」   羅洛宏也看到了,吼叫著就要拔馬回去,身旁的人死死將他們拉住。   他們一行人落荒而逃,拚死搏戰後,終於奔到琉璃河邊。此時追殺的明軍騎兵已經密密麻麻湧到,冰面滑溜,已經有諸多逃命的清軍步騎摔斷腿腳。   顧不得那麼多了,羅洛宏與洛洛歡奔過琉璃河東岸去,還好除了兩個清軍重甲摔斷馬蹄外,餘者數十人安然無恙。   不過逃到琉璃河東岸時,這邊同樣有一股股明軍騎兵在追殺四散而逃的正紅旗清軍們。手銃與響箭的聲音不斷,那些明軍追騎如群狼一般包抄截殺,原野上逃命的清兵一個個被追上殺死。   羅洛宏與洛洛歡這股逃命的清兵吸引了東岸數百許月娥麾下馬賊兵的注意,這些馬賊正面對決可能不行,但論追蹤可是非常厲害,撿便宜更是出類拔萃,他們追到東岸時,已經收穫豐厚。   看這些韃子的衣甲,內中定有大人物。   「有肥羊……」   他們陣陣呼哨,立時分兩翼包抄上來,不時衝過來刀砍槍刺,從羅洛宏與洛洛歡身邊削去一塊塊力量。   二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減少,卻是無可奈何,他們絲毫不敢停下,也不敢戀戰,只是拚命抽打自己胯下馬匹,希望能跑得更快些。   在馬賊們的分掠糾纏下,此時李光衡與溫達興夜不收騎兵們已經趕到。   「奴賊巴牙喇營的奴兵,聽說奴酋岳托有兩個兒子逃脫,不會就在這其中吧?」   李光衡與溫達興互視一眼,二人哈哈大笑,催動馬匹,同樣兩翼包抄,從側面直擊過去。   溫達興的夜不收不時呼嘯從羅洛宏與洛洛歡身旁幾十步外掠過,他們張弓撘箭,射出一隻隻利箭,讓一個個清兵中箭落馬。   李光衡領著騎兵從另一面衝來,他張開自己的角弓,瞄準一個身著水銀甲的清將,那清將身材粗壯,滿腮虯髯,似乎是正紅旗旗內的高級將領。   「咻!」的一聲,李光衡勁箭射擊,羅洛宏右臂中箭,立時摔落馬下。   洛洛歡驚叫道:「阿哥……」   他要拔馬回來,身旁一個清兵用力拉住他的馬匹:「貝子爺,快走。」   洛洛歡大叫:「阿哥,快上馬……」   羅洛宏忍住身上的劇痛,一把抓住馬韁,正要翻身上馬。   「忽!」的一聲,溫達興拋出套馬繩,一下子套在羅洛宏的脖子上,繩套瞬間收緊,羅洛宏立時感覺呼吸不過來,雙手不由自主鬆開馬韁,拚命抓住脖間繩套,讓自己不要窒息而亡。   他身旁的坐騎嘶鳴一聲,遠遠的逃離開去。   洛洛歡回頭大叫:「阿哥,阿哥……」   他身旁只餘十幾個清兵,擁著他策馬絕塵而去,只餘洛洛歡的聲音遠遠傳來。   ……   羅洛宏感覺脖間的繩套略略鬆開了一些,他猛地從身上抽出順刀,一把將繩套割斷,一個翻滾就要起來。不料一腳忽然重重踹來,正中他的右臂,劇痛之下,羅洛宏手中的順刀不由掉落地上。   接著幾個粗壯的夜不收撲上去,對他拳打腳踢,又將他死死按在地上,兩個夜不收更抓住他的兩手臂用力一扭,將他的雙臂活活扭斷。   羅洛宏厲聲長嚎,他披頭散髮,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明軍:「你們這些下賤的尼堪,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一個明軍大步過來,一個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臉上,打得羅洛宏的右臉高高腫起,更吐出幾顆帶血的牙齒。羅洛宏哪受過這種奇恥大辱?瞪著這個明軍,更是不停吼叫大罵。   看他那要吃人的眼神,那明軍罵道:「你個死韃子,敢拿你狗眼瞪你家爺爺?」   他又重重一拳打在羅洛宏的小腹上,打得他雙目凸出,口中呵呵有聲,一口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出來。   有人說道:「大牛,小心不要將這個韃子打死了!」   那夜不收滿臉橫肉,聲音如指甲刮過鐵板一般難聽,他怪笑道:「放心吧,我大牛有分寸的。」   一個令羅洛宏毛骨悚然的笑聲響起:「看來是個韃子大將,身手不錯。」   周邊眾夜不收道:「強爺明見萬里,看這韃子的衣甲,沒有牛錄章京的級別是不能擁有的。」   溫達興與李光衡策馬過來,二人眺望遠方,許月娥的馬賊兵,還有楊國柱與虎大威營中的騎兵仍在滾滾追殺四散而逃的清兵們,李光衡對溫達興道:「溫兄弟,差不多了,有友軍兵馬追殺,我等還是回到將軍身邊吧。」   溫達興點了點頭,對部下喝道:「將這韃子綁上馬,帶回去再好好拷問。」   數百騎兵與夜不收滾滾回去,過了結冰的琉璃河,就見營地東面仍是歡呼聲不斷,潮水般的舜鄉軍正回轉南面,中間十幾個舜鄉軍用長槍架起岳托的屍體,高高舉著,眾人圍擁著他們進行。   營地東面的地上還跪滿諸多投降的清軍,一隊隊舜鄉軍將他們拉起,驅趕南行。   溫達興等人匯合進歡呼的大軍,遠遠看到岳托的屍體,被勞勞綁在馬上的羅洛宏拚命掙扎,他大聲哭叫:「阿瑪,阿瑪……」   「阿瑪?」   他身旁的溫達興聽得清楚,他先是一怔,隨後放聲長笑。   ……   「斬殺奴酋岳托?」   楊國柱與虎大威、許月娥已經派出大部騎兵追殺,他們自己留在琉璃河西岸,聽聞傳回的消息後,他們匆匆趕到王斗的陣中。就見鍾顯才、李光衡等人已經領著大軍滾滾回來,十幾個槍兵還架著岳托的屍體耀武揚威。   將岳托屍體放下後,王鬥,楊國柱,虎大威等人趕忙圍繞觀看,看他身上的鎏金盔甲,楊國柱沉吟:「應該是岳托無疑,這種盔甲,東奴至少王爺身份才能擁有。」   虎大威道:「要防止奴酋以替身頂代。」   不過隨後再抓幾個俘獲的正紅旗清兵過來辨認,他們跪地哭喊,確認這屍體正是清國多羅貝勒,正紅旗固山額真岳托其人。楊國柱與王斗幾人互視一眼,眼中都按納不住的狂喜之色。   溫達興又傳來喜訊:「將軍,兩位軍門,末將與李千總幸不辱命,擒獲岳托長子羅洛宏。」   王鬥,楊國柱等人更是大喜,五花大綁的羅洛宏被架到王斗等人面前,強迫他跪下。羅洛宏拚命掙扎,只是沖地上的岳托屍體大聲哭叫:「阿瑪,阿瑪……」   楊國柱放聲長笑:「此戰我軍陣斬滿洲正紅旗奴酋岳托,更生擒其長子,巴牙喇纛章京羅洛宏。驚世大功,驚世大功啊。」   這個老將喜形於色,再沒有往日的沉穩之色,虎大威同樣裂開大嘴直笑,此戰功勞……太大了。   只有許月娥深深凝視了王斗一眼,目光掃向了那些俘獲的清軍俘虜身上。   消息傳開,整個戰陣更是一片沸騰,陣中那些民夫相互轉告,不久之後,南方許多圈聚點的百姓紛紛知道,王將軍他們大勝了,僅僅一個上午,就攻破了韃子營地,還砍殺了韃子頭岳托,活抓了他的兒子羅洛宏。他們相互轉告,都是沸騰歡呼,相互流淚,官兵勝了,官兵勝了,他們徹底得救了。   民夫群中那男子劉百戶凝視王斗那邊良久,忽然對身旁的巫大本低聲道:「復魁,我決意此戰後往投保安州游擊將軍王大人,你有什麼打算?」   巫大本一怔,隨後粗聲粗氣道:「大人去哪,下官就去哪,王將軍這樣的好漢,值得我巫大本賣命。」   在另一群人中,陳旭正與一個叫陳晟的男子說話,該男子身材修長,不過略顯瘦弱,臉色黃黑,年不到三十歲。說的卻是一口南地口音,居他自己說是安慶府人,也讀過幾年書,不過兩次考秀才都不中,眼下只是個儒童身份。   他隨父前往通州經商,路上被俘,慈父慘死韃子刀下,前幾日一同被俘的年幼弟弟也餓死了。他對韃子充滿刻骨的仇恨,今日報名參加填壕好漢隊伍。   他似乎很沉默,不過身上那種讀書人氣質卻讓陳旭很有好感,二人因相視而點頭,因點頭而攀談起來。   「……家母十歲就病死,學生在安慶還有一妻一妾,育有二兒一女,幸而此次她們未加跟隨前來,否則也如家父幼弟一般……」   說到這裡陳晟又沉默下來,隨後臉上神情轉為堅毅:「學生決意往投王將軍麾下,誓必誅盡天下之奴,為家父與二弟報仇。」   陳旭道:「我亦有此念,我二弟、三弟死於韃子刀下,我也盡意投入舜鄉軍軍中,殺賊報仇。」   二人相互伸出手,緊緊握在一起,都看到對方眼中堅定的神情。   ……   在大批護衛簇擁下,王斗與楊國柱等人進入正紅旗清軍營地,此時營地內的殘敵已經肅清,敢抵抗的全部斬殺。一群群的明軍將俘獲的清軍捆綁看押起來。   王斗等人直入營地核心的高村堡之內,在岳托的行轅內,大軍還繳獲了岳托的固山額真織金龍纛,另有大批旗號,賬冊等物,高村堡內的金銀財帛更是不計其數。   看著這一切繳獲,王鬥,楊國柱,虎大威等人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過,自巨鹿之戰後的憋屈,哪想過會有如此暢快的一天? 第294章 盡殺!   殺敵繳獲還在統計,不過高村堡內有正紅旗的賬冊,上面詳細登記清軍彙集在涿州的人口財帛數目。舜鄉軍夜不收中多人通滿語,識得滿文。韓朝以前是夜不收出身,軍中第一批哨探就是他帶出來的。   他仔細驗看賬冊後,對王斗、楊國柱與虎大威等人稟報:「將軍,兩位軍門,依奴賊賬冊所記,奴騎共掠到涿州的口數財帛如下:口,十一萬四千六百餘口。糧米豆料,二十四萬五千八百餘石……」   「……牛,一萬八千四百餘頭。騾馬,三萬四千五百餘匹。豬羊,十七萬七千六百餘頭。金,三千二百餘兩。銀,一百一十萬六千餘兩。珍寶緞匹兩萬餘匹。」   他道:「依賬冊所記,通州奴營還有擄獲的百姓近十萬,銀七十餘萬兩,糧米八萬石,牛馬豬羊十餘萬頭。」   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早就笑歪了嘴,楊國柱與虎大威的臉皮也是不斷抽搐,此戰繳獲如此之多,加上陣斬岳托,擒獲其子之功。個人腰包鼓鼓不說,朝廷會如何封賞自己?   他們都是一鎮總兵,署都督僉事的銜職,未來朝廷會升授自己為都督同知,又或是右都督,甚至是左都督?二人再也忍耐不住,都是放聲狂笑起來。   自巨鹿之戰盧督臣陣亡後,二人惶惶不可終日,今日終於心情暢快淋漓,再無抑鬱。   王斗也是一樣大笑,忽然他想起一事:「二位軍門,報捷之事,末將認為還是稍緩數日。」   楊國柱與虎大威回醒過來,確實,他們需要時間將收穫好好整理,至少也得將那些銀子藏起來再說。   三位主將商議財帛瓜分之事,就按賬冊數目所分。   清軍的賬冊上那樣登記,就算有出入,應該也不大。至於清軍首級軍資等物,明日再說。   事先已經說清楚,人口,糧草,豬牛羊都歸王鬥,楊國柱與虎大威猜到王斗的心思,此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馬騾,三人平分,各分一萬一千匹。楊國柱提議將餘下的一千五百匹馬騾給許月娥。   王斗沒有反對,虎大威看了楊國柱與許月娥一眼,緩緩點頭,沒說什麼。   金銀方面,王斗本來說不要,不過楊國柱與虎大威要給王斗三成,王斗就卻之不恭。他得到八千兩黃金,三十萬兩銀子,緞匹七千匹。餘下的黃金、白銀、緞匹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平分,許月娥也得到五萬兩銀子,一千匹錦緞。   三人商議一陣,還各拿出五萬兩銀子,作為共同基金,打通朝廷關節之用。   瓜分完財帛後,三人都非常滿意,相視大笑。   楊國柱端坐位上,似乎有一事難以啟齒,終於,他對王斗說道:「王將軍,今日我軍陣斬奴酋岳托,擒獲其子,來日這朝廷捷報……」   王斗明白楊國柱的意思,微笑道:「今日我軍血戰而破奴營,這是宣大全軍的功勞,捷報上也該如此書寫。」   楊國柱與虎大威鬆了口氣,王斗這樣說就好,其實二人也怕王斗獨吞陣斬岳托的功勞。說實在,今日大戰,確實都是王斗之功,便是出兵涿州,也是王斗給壯的膽子。   特別王斗八千雄兵在手,他的話語權事實己在二人之上,如果王斗硬不讓功,二人也沒有辦法。   聽王斗這樣說,楊國柱感動地點了點頭,歎息道:「大明有將軍在,我宣大諸鎮有將軍在,國之大福,只可惜盧督臣……」   聽楊國柱提起盧象升,屋內眾人沉默下來。   楊國柱振奮起精神,與虎大威互視一眼,說起一事:「王將軍,今日我軍大勝,收穫豐厚,本軍門看就不必再攻通州之敵,以免多生是非。」   王斗看了二人一會,淡淡道:「也罷,就依軍門之見吧。」   他心中歎息:「大好殲滅滿洲正紅旗殘部的機會,就這樣失去了。收穫了豐厚的財帛後,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己無戰心,沒有友軍騎兵的配合,自己也談不上攻掠通州,這就是沒有騎兵部隊的不便。」   隨後他精神起來,自己分到一萬一千匹馬騾,內中至少有幾千匹戰馬,等再分下繳獲的清軍戰馬後,未來最少五千騎軍部隊,自己可以組建。   ……   此時是未時中刻(下午兩點),各營追擊的騎兵有些回來,有些沒回來,具體的戰果還在統計。從早飯後各人一直沒有進食,早是飢腸轆轆。王鬥,楊國柱等人下令生火造飯,先讓全軍填飽肚子再說。   大勝之後,自然要犒勞三軍,繳獲的豬羊眾多,軍中又殺了好幾百頭吃喝。王斗吩咐也給那些百姓吃飽飯,每個圈聚點同樣分下一些肉湯肉食,軍民無不沸騰。   那六千民夫也算是「上過戰場」,王斗打定主意以後將他們編練進軍,所以他們的飯食僅次於舜鄉軍的待遇。軍民吃喝過後,那些百姓仍被嚴令不得亂動。不過六千民夫在舜鄉軍輜兵指揮下,浩浩蕩蕩的前往正紅旗營地內拆帳篷,分發給各圈聚點內的百姓。   進入韃子營地時,巫大本驚喜地發現,官兵從營地中解救出來的百姓女子,出現了凝脂的身影,不管她身上發生什麼事,巫大本已經決定娶她為妻。   在舜鄉軍輜兵們指揮下,各圈聚點的窩棚帳篷便如軍營一樣安排,挖溝排水,挖建茅坑。又收拾各圈聚點內的垃圾死屍等物,深深掩埋。先前已經有許多百姓凍死餓死,王鬥心疼地發現,自己至少損失了好幾千的人口。   除此之外,王斗與楊國柱等人都派出大量人手,到各處再去詳細統計人口財帛。   約到申時中刻,追擊的騎兵終於全部回歸,他們滿載而歸,個個嘻嘻哈哈,他們中追得遠的,甚至追過盧溝河去。當晚在宣大營地時,此戰的收穫全部統計出來,匯合到楊國柱,王斗等人手中。   「此戰我軍共斬首奴賊三千七百五十五級。生俘奴二千七百五十人,內奴披甲人一百八十餘人,未披甲奴丁四百五十餘人,餘下為隨軍跟役。繳獲盔甲三千餘副,戰馬二千餘匹,騾馬三千餘匹,軍械車輛輜重無算。」   又是一個巨大的收穫,如此說來,連隨軍雜役算在內,在涿州的正紅旗清軍八千人,只有一千五百餘人逃脫,其餘六千幾百人或死或俘。就算通州還有正紅旗兩千旗丁,五千雜役,滿洲正紅旗也徹底完了。   清軍士卒普遍有私藏銀兩的習慣,特別他們逃跑時,有可能趁機席捲一些財帛逃走。不過此時的收穫統計時,單冊上卻沒有銀兩等物的統計,可能是被追兵們自己瓜分了。   馬騾數目也應該不對,不過也罷,對友軍的行為,自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三人平分了所有盔甲,馬騾,軍械車輛輜重繳獲,首級王斗也慷慨地平分。   對於這些俘虜如何處置,王斗的意思:「留下岳托之子與一百奴兵獻俘,餘下的人嘛……所有奴丁盡斬,隨軍雜役中,虜地蒙古人,朝鮮人,雜胡盡殺。漢人雜役,由被擄百姓指認,有作惡的,全殺了。餘下的人等,便交由朝廷處置吧。」   楊國柱與虎大威大吃一驚,郭英賢也是深深地裂開了嘴,虎大威顫聲道:「王將軍,這數千人盡數殺了?」   楊國柱勸道:「王將軍,殺俘不祥!」   王斗淡淡道:「沒什麼不祥的,懲惡便是揚善,便是積攢功德。」   他道:「他們入寇的當日,就該想到會有今日,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命運。」   他雙目深沉:「自己選擇的命運啊。」   看王斗輕描淡寫,就決定了數千人的命運,楊國柱不由打了個寒噤。   只有許月娥激動起來,她雙目明亮之極,似乎興奮得全身發抖。   ……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二日,正午。   離宣大營地不遠,地上挖了無數個大坑,兩千三百多五花大綁的被俘清兵押到大坑邊,由舜鄉軍火銃兵對他們執行槍決。勝利來得太快,很多新軍還沒什麼大戰,就用這個機會再讓他們感受一下血腥吧。   被俘的清兵中,除留一百個正紅旗旗丁獻俘外,內中有許多雜役,雜役中很多是漢人,很遺憾,經百姓指引後。他們只留下不到三百略為本份的人。   餘者人等,與那些正紅旗旗丁,蒙古人雜役,朝鮮人雜役,東北各部落雜役一起處死。   離他們不遠,聚攏了黑壓壓一大片被擄的各地百姓,內中不知有多少萬人。他們一片憤怒的喝罵,扔來無數的泥土石塊,這些清兵瑟瑟發抖,個個嚇得臉色青白,全然沒有往日的囂張跋扈,凶神惡煞。   「時辰到,行刑!」   「行刑!」   「放!」   排銃的震耳欲聾聲音響起,數百個清兵被打死在坑前,然後再換上數百個火銃兵。   排銃聲音一陣接一陣,間中夾著那些清兵慘叫或是恐懼的哭喊尖叫聲。   開始那些百姓還大叫殺得好,不過隨著火銃聲音不斷響起,濃厚的硝煙味與血腥味傳來,慢慢他們叫不出來,個個臉色蒼白,望向王斗的眼神中滿是敬畏。   寒風瑟瑟,王斗一直靜立不動,看一排排的清兵被處決,不論他們當場有沒有死,一概由那些輜兵扔進大坑內,集體掩埋。   他身旁的楊國柱與虎大威等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王鬥神情不動,一直看所有的清兵被殺完,輜兵們開始掩埋他們屍體時,王斗看向了天空,陽光明媚啊。   王斗習慣性地瞇起眼睛,寒冬快要過去了,春天還會遠嗎? 第295章 向京師報捷   十二日下午,洛洛歡逃到離通州數十里的亦莊,遇到了通州來援的正紅旗軍隊。   洛洛歡等人逃到大興境內時,慢慢他身邊聚攏了數百人,其中有披甲旗丁,未披甲旗丁,還有一些隨軍的雜役。不過洛洛歡絲毫不敢鬆懈,領著這些人拚命逃竄。   一路風聲鶴唳,經過一天多的逃命後,終於遇到援軍,洛洛歡心情一鬆,當場暈死過去。餘下的人等也是個個虛脫,很多人馬匹口吐白沫,倒地脫力而亡,讓領軍來援的巴牙喇甲喇章京布顏圖等人手忙腳亂。   初十日時,布顏圖奉岳托之令,拿著他的親筆手札到通州向守留營寨的正紅旗甲喇章京和碩特求援。當日下午布顏圖出發時,路上就遇到一些宣大軍哨騎攔截騷擾,一直到十一日的傍晚才到達通州營地。   接到岳托手札後,通州清軍大營也是一片手忙腳亂,對前往救援涿州和碩特沒有意見,更不敢反對,但岳托傳令他將通州所有掠獲的財帛糧米盡數燒燬,和碩特卻是萬分不捨。   在滿洲正紅旗中,和碩特向以貪財好貨聞名,論起行軍打仗,他在正紅旗將官內排名不顯,只因為善於巴結奉承,所以得到留守通州營地重任。留守通州的這些時間裡,他上下其手,早不知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他向布顏圖建議,通州的財帛大可不必毀去,可以守留一部分兵馬看守,並拍著胸脯保證萬無一失。   他的通州營寨內有披甲旗丁一千,未披甲旗丁一千,雜役五千。和碩特認為可以留守二百披甲兵,五百未披甲旗丁,再將兩千隨軍蒙古人,朝鮮人雜役抬旗,這樣通州營地就有近三千大軍看守,附近明軍肯定不敢亂動。   至於他和碩特老人家,領著餘下四千多大軍前往救援,這樣算上涿州大營共有一萬多兵馬。雖不見得可以擊敗宣大軍隊,但堅持營地應該沒有問題。   經和碩特財帛賄賂後,布顏圖也同意他的看法,並答應到多羅貝勒面前,會為和碩特美言幾句。經過緊張的準備後,和碩特在十二日領著他的四千大軍奔出通州。   料想涿州營地糧草眾多,和碩特等人沒有攜帶大軍糧草,只各人攜帶幾日乾糧及一些簡單的行軍帳篷。為了行軍快速,這些正紅旗旗丁不但個個一人數馬,便是隨軍雜役,也大部備有騾馬。   他們行軍果然快速,巳時出發,遭遇到洛洛歡的逃命大軍時,他們已經到達亦莊。   看洛洛歡等人狼狽的樣子,他們目瞪口呆,再聽聞涿州大營被宣大軍攻破,旗主岳托當場戰死,巴牙喇纛章京羅洛宏生死不明,如晴天霹靂一般,他們都張口結舌,面若死灰。   怎麼也沒想到,涿州營地堅固,內中更有守軍八千人,也沒有糧草之憂,堅守十天半個月那是起碼的事,怎麼一日就被攻破了?談不上救援涿州了,洛洛歡又暈迷不醒,他們只得全軍撤回通州再說。   涿州大敗,旗主陣亡的消息傳開,正紅旗這只來援的軍隊人心浮動,一路上不時有一些雜役悄悄離去。等和碩特這只軍隊回到通州時,他出發的四千大軍已經少了好幾百人。   回到通州後,洛洛歡醒來,他一聲不吭,旗內事物全由和碩特與布顏圖商議指派。二人一面收攏那些自涿州逃回的殘兵,一邊拚命向遠在山東的多爾袞主力求援,更隨時做好見勢不妙,就放棄所有掠來人口財帛逃往平谷的打算。   清軍攻破平谷後,在城內留守一千守軍,那邊離關外也近,逃回清國容易。   ……   不說通州的和碩特等人惶惶不可終日,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二日這天,宣大軍處決完所有的清兵俘虜……掩埋前,將所有處死的正紅旗旗丁首級砍下,雜役中蒙古人與雜胡首級同樣砍下,朝鮮人與漢人雜役的首級就免了,牙口不同。   從巨鹿之戰一直到涿州之戰,宣大軍收穫首級不少,不過首級這東西,總是多多益善的,不能浪費。   隨後,宣大軍浩浩蕩蕩回轉流井寨,將涿州清軍營地及附近全部搜刮一空,如水洗過一般乾淨。最後十餘萬被擄百姓,二十餘萬豬牛羊騾馬,二十餘萬石糧米豆料,還有繳獲眾多的軍械輜重隨行,形成一個極為漫長的隊伍。   清兵掠到涿州的車輛不計其數,或是獨輪車,或是大車,或是馬車等,怕有數萬輛之多。這些車輛滿載糧米金銀,除此之外,那些百姓,除了小孩外,不論男女老少,身上都抗著糧包,一趟就將所有收穫帶走。   舜鄉軍派出大量人手負責監督押運,餘者行軍戒備。楊國柱,虎大威營中騎兵,同樣與王斗騎兵夜不收一起,在隊伍前後左右派出大量人手護衛哨探,散佈周邊十數里遠遠驅趕。   任何人等,不論是百姓,還是當地官府衛所人員,一率不准靠近。   那些被擄百姓興高采烈隨隊伍前行,依王將軍說的,他們先到宣府鎮保安州,日後安全了,大伙再做打算。   將軍麾下的好漢們說得對啊:「眼下到處是韃子,還不太平,你們便是歸鄉,萬一再被韃子擄去怎麼辦?而宣鎮極為太平,有我們勇冠三軍的王將軍在,哪個韃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攻打,想再如涿州韃子一樣的下場?」   「再說了,你們的老家被韃子擄後,到處殘破無比,誰知道當地官府會不會救濟?」   「將軍的仁義你們也知道,日日飯粥賑濟,別的不說,一口飯吃還是有的。你們是要活命,還是想餓死,可要仔細想好了。」   「什麼,思鄉心切?這個不必擔心,待日後太平了,你們大可回去看看嘛。」   舜鄉軍的大爺們說得真好啊,跟著王將軍的隊伍,別的不說,至少安全與吃飯問題不必擔憂,大明這個世道,這是最主要的問題。因此大部分百姓想也不想,立時興高采烈的跟隨。   少部分想走的,也被王斗等人以避免洩漏軍情,待稍緩時日為由,強迫帶走。   隊伍過於龐大,物資太多,從涿州清營到流井寨這區區數十里,隊伍足足走了快兩天才到達。   到達流井寨後,留守的軍士都是轟動,軍民雲集在這一帶,淶水守備與易州兵備聽聞大股軍隊到來,都是驚疑不定。宣大軍遮蔽戰場,涿州之戰戰情他們還不明瞭。   他們派出哨騎,或是派出使者詢問,全部被宣大軍擋在外面,更是摸不清頭腦。好在這些官兵不劫掠州縣,也不索要糧草,他們也樂得不於理會,做起睜眼瞎來。   宣大軍到達流井寨後,日夜往保安州方向運送糧米財帛,單單從流井寨開始,沿著東波,黃巖,甩水等地,就建滿了密密麻麻的倉庫糧房,小型的營寨,更是佈滿從流井寨到趙各其這百里處的山地中。   從趙各其經過馬水口,進入保安州境內,同樣的,營寨倉房密密麻麻,足以堆放這些奪來的糧草物資。韓朝等人起初見王斗大力興建營寨,還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眼下各人終於明白了,為將軍的謀劃之深暗暗心驚。   那些人口財帛中,老弱婦孺,糧米豬羊銀兩先運。經過慎重考慮後,楊國柱與虎大威決定自己分到的一萬餘匹馬騾,也先讓王斗部下帶回保安州去,以王斗的人品,想必不會吞沒他們的騾馬,而且那些馬騾需要大量的吃喝草料,正好讓王斗代為照料。   不過分到手的銀子,他們自己找地方掩埋,王斗也不勉強。   經過數日忙活,到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五日這天,至少那些糧米豬羊,已經全部存放入流井寨後方山區的安全地帶,百姓也送走了好幾萬。王斗鬆了口氣,該發捷報了。   這天正午,王斗與楊國柱,虎大威二人在流井寨大廳內吃煮得滾沸的羊肉湯,不時吸溜幾口熱燙的小酒,分外愜意。   大冷的天氣,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穿著棉袍,卻均吃得滿頭大汗,沒有一點總兵的形象。   三人笑聲不斷,心情暢美,以這幾日為甚。   「該發捷報!」   三人心思相同。   「巨鹿之戰時,我軍便斬首眾多,有五千餘級吧?」   虎大威吃得半醉,有些不敢肯定。   王斗點頭道:「虎軍門,末將肯定有。」   王斗手上,就有巨鹿之戰斬獲的三千一百五十六顆清軍首級,想必楊國柱與虎大威手上也不少。   楊國柱道:「我正兵營內,有巨鹿斬獲的奴賊首級近千,老虎那應該也不少。」   「好像有八百餘級。」   虎大威想起來了。   王斗說道:「巨鹿之戰,我宣大軍斬首五千級。涿州之戰,我軍又斬首六千餘級,去除內中漢人及朝鮮人雜役頭顱,正紅旗奴丁及雜胡首級也有三千餘級。我宣大軍巨鹿之戰及涿州之戰的斬首數便合為八千級吧。」   楊國柱道:「我軍還陣斬滿洲正紅旗奴酋岳托,更生擒其長子巴牙喇纛章京羅洛宏,奪得他們盔甲旗號,又有一百奴兵獻俘。如此之捷,朝廷會有什麼反應?」   三人哈哈大笑,都是期待之極。   ……   與楊國柱,虎大威吃過羊肉湯,確定捷報該怎麼寫後,王鬥招來溫達興,將幾封信交給他。   「你派出可靠人馬,這封信,交給宣鎮巡撫紀世維大人。」   「這封信,交給遠在天津的宣大總督陳新甲大人。」   溫達興去後,王斗看著天空久久不語:「督臣,我們快進京了。」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六日,上午。   一波波的宣大軍報捷人員奔進京師,他們舞著手中捷報聲嘶力竭大叫:「大捷,大捷,宣大軍巨鹿,涿州大捷,斬首奴賊八千餘級!」   「大捷,大捷,宣大軍涿洲大捷,陣斬滿洲正紅旗固山額真岳托,生擒正紅旗巴牙喇纛章京羅洛宏,生俘奴賊一百,獻俘闕下……」   「大捷,大捷,宣大軍大捷……」   「大捷……」   一波波的宣大軍報捷騎士奔來,全城轟動,無數人跟著騎士奔跑。   當捷報送到兵部時,眾官員無不是目瞪口呆,一個侍郎回醒過來,拿起捷文,撒丫子就往皇城奔去。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親手接過捷報,哆嗦著朝乾清宮奔去。   一個不小心,他摔倒在地,他敏捷無比,一下子又爬起來狂奔。 第296章 不敢相信   宣大報捷人員進京時,崇禎帝正在乾清宮內發怒,已經有確切消息傳來,多爾袞的主力大軍攻破濟南,德王朱由樞,奉國將軍朱恩賞等城破被俘,城內所有百姓被擄。   不但如此,清軍仍在山東各地肆虐,兵鋒直逼袞州,青州諸府,局勢糜爛如此,清兵如入無人之境。難道大明文官武將,就沒有一個人可以擋住清軍步伐嗎?   「皆是無用之輩,傳旨,將山東巡撫顏繼祖,援剿總兵祖寬、李重鎮逮捕進京,褫職陷籓,處死,處死……」   巨鹿之戰後,聽從楊嗣昌的建議,崇禎帝下旨赦免了宣大軍與關寧軍戰失主將的大罪。關寧各總兵相繼現身,只有宣大軍還沒消息傳來,不知道他們跑到哪裡去。   楊嗣昌已經與關寧各將打過招呼,所以他們口吻與楊嗣昌保持一致,都是巨鹿之戰清兵勢大,他們與宣大軍力有不逮,血戰而敗。在山東軍情危急時,祖寬被任為援剿總兵,奉命支援山東作戰,未想與清兵一戰而潰,兵馬盡失。   此時崇禎皇帝滿腔怒火就發洩到他們頭上去。   天子雷霆大怒,身旁近侍宮女無不戰兢,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出,惟恐殃及池魚。   正在這時,崇禎皇帝忽然凝神細聽,宮城外傳來一陣陣歡呼之聲,聲音越來越響,似乎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在歡叫。崇禎皇帝仔細傾聽,又聽不清楚其中的內容。   他心下疑惑,自巨鹿之戰後,層出不窮的敗仗潰局就讓京師內外一片死寂,是什麼事讓京師百姓沸騰?   他正要派人去看看,正在這時,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一路狂奔過來,他舉著一封捷報大叫道:「皇上,大捷啊大捷……」   見王德化奔過來,崇禎忽然有些心慌:「什麼……大捷?」   「大捷啊皇上……」   「什麼大捷?」   王德化氣喘吁吁,有些語無倫次,終於,他喊叫出來:「宣鎮總兵楊國柱,宣鎮游擊將軍王鬥,晉鎮總兵虎大威報捷:巨鹿之戰,涿州之戰,斬首東奴八千餘級,陣斬正紅旗奴酋岳托,生擒其子羅洛宏……現在全城震動啊皇上!」   崇禎皇帝哆嗦地接過捷文,他將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同樣氣喘吁吁起來。   「這,這……對了,快傳楊愛卿過來見朕。」   王德化奔去後,崇禎皇帝抓著捷文在閣內來回走動,坐立不安。   很快的,楊嗣昌就急急趕來,方纔他前往兵部親自接見那些宣大報捷人員,聽聞皇帝召見後,又匆匆趕來。   他給皇帝叩頭行禮,崇禎皇帝讓他起來說話,又賞了他一個椅子坐。   對楊嗣昌,崇禎皇帝是無條件信任的,清軍攻破濟南,其實楊嗣昌有失略之誤。是他判斷德州為清軍南下之路,傳檄山東巡撫顏繼祖率兵扼守,結果清軍繞開德州,從臨清渡會通河直插濟南城下。   當時濟南城內止有鄉兵五百,萊州援兵七百,雖守軍拒城死戰。但在數萬清兵猛烈攻擊下,城池很快陷落,巷戰死難者甚眾,最後德王與眾百姓被俘。   不過就算如此,崇禎皇帝對楊嗣昌恩寵信任沒有絲毫改變,這讓楊嗣昌感激涕零,在皇帝面前更加恭敬。   看楊嗣昌坐定後,崇禎皇帝將宣大捷報遞給楊嗣昌,焦急地道:「愛卿認為宣大捷文可是屬實?」   楊嗣昌心念電轉,其實宣大報捷人員第一波前來時,他就前往兵部,親自招待那些宣捷騎士,他得到的信息遠比崇禎皇帝為多。面上他恭恭敬敬站起,說道:「皇上,宣鎮與晉鎮兩位總兵還有王將軍,之前曾有幾次報捷,次次屬實!」   「斬首東奴八千級,或許有些虛數……然陣斬奴酋岳托,更生俘其子,事關重大,他們斷然不敢造假。且捷文所言,兩位總兵與王將軍奪得奴酋旗號盔甲,兵部審驗便知。」   崇禎皇帝滿面笑容,在閣內來回走動:「好個楊國柱與虎大威,好個王鬥,之前朕還以為他們畏罪潛伏,怎麼就出現如此大捷,戰下如此大功?哼,涿州大捷,軍心民氣沸騰,看東奴還敢肆虐!」   楊嗣昌整理衣冠,拜伏在地:「賴聖上天威,將士用命,方有如此大捷,臣謹為皇上賀,為大明賀!」   他淚珠滾滾而下,泣不成聲。   崇禎皇帝心下感動,柔聲道:「愛卿請起!」   楊嗣昌趴在地上:「臣死罪,臣不敢起!」   崇禎皇帝奇怪:「愛卿何罪之有?」   楊嗣昌道:「臣有欺瞞君父大罪!」   他道:「皇上下旨赦免宣大,關寧兩軍戰失主將大罪,宣大各將兵致易州之地,曾派使聯絡宣大總督陳新甲,聽任節制使用。臣偵知奴酋岳托設營涿州,又得陳總督奏報,心知宣大軍驍勇,便讓其軍暗伏,以為奇兵之用,僥倖立下大功。然臣未奏報宣大軍下落,有欺瞞君父大罪,請皇上嚴懲!」   說到這裡,他淚如雨下,連連叩頭。   崇禎皇帝目瞪口呆,隨後他哈哈大笑,指著楊嗣昌道:「愛卿你瞞得朕好苦,瞞得朕好苦啊……」   他眉歡眼笑:「卿也是一片為國苦心,軍情文書來往頻繁,難免有洩露之憂,使奴戒備。此戰宣大軍也是出其不意,方有此捷。也罷,下次愛卿不可如此!」   楊嗣昌淚流滿面起來:「皇上慈心寬宏,臣謝恩。」   崇禎皇帝非常滿意,楊嗣昌果有大才,竟指揮宣大軍立下如此奇功,他道:「三位將軍立下大功,依卿之見,該如何嘉勉才是?」   楊嗣昌道:「三位將軍立下奇功,自需好生嘉勉,讓他們為皇上再立新功!」   他道:「不過捷報方至,軍功未驗,微臣以為,還需仔細核驗再做定議。」   他道:「臣願請命親出京師,前往涿州諸地,以為驗功及撫勉大軍之用。」   崇禎皇帝有些不捨楊嗣昌離京,不過看他滿腔熱情,還是點頭道:「也好,卿便出京,代天子嘉勉一干有功之將吧。」   楊嗣昌恭敬出來,走出很遠,還聽到閣內皇帝歡快的笑聲。   他回到內閣,幾個閣臣也是議論紛紛,楊嗣昌可以看出各人隱密的心思。他召來一個心腹官員密語:「你到天津去,讓陳新甲快馬前往涿州,他將來想要入閣,就讓他用心些。」   ……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七日,天津。   此時的天津,不要說城內,便是從運河西岸,一直蔓延到靜海一帶,密密麻麻都佈滿了明軍營帳。陳新甲的宣大軍一萬四千多人,還有關寧軍數萬人,當地一些兵馬,全部彙集於此,形成似乎一望無際的旌旗與營寨。   現在這些兵馬全歸宣大總督陳新甲節制統管,本來天津還有內閣首輔劉宇亮作為督察。不過劉宇亮這人平庸不說,辦事還糊塗。早先他彈劾晉州知州陳宏緒,便引來一大堆麻煩,讓崇禎皇帝下旨訓斥。   他跑到天津後,疏論諸將退縮,奏疏上論及保定總兵劉光祚。清兵渡永定河時值水漲,輜重難過,曹變蛟等人相顧不敢擊,劉光祚恇怯尤甚,劉宇亮彈劾,崇禎帝詔斬劉光祚軍前,正好劉光祚又急報武清之捷,劉宇亮復又具疏為劉光祚乞宥。   崇禎帝下旨斥責,劉宇亮部議閒住,仍論劉光祚死,劉宇亮去後,天津一帶的兵馬,便由宣大總督陳新甲總管。   此時在這些明軍營寨內,卻是起了一陣陣騷動,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開:「宣大軍涿州大捷,斬首八千餘級,更陣斬正紅旗固山額真岳托,生擒其子羅洛宏……」   該消息是從陳新甲鎮標營內傳出來的,正月十五出發,快馬奔了三百多里的舜鄉軍夜不收進入天津總督營地後,不久便傳出了這個驚人的消息。立時這個消息以飛快的速度傳遍天津各處明軍營寨。   所有將兵聞聽後都是不敢相信,斬首八千級啊,這怎麼可能?以大明官兵的戰鬥力,斬首八十級都是難得的勝仗,更不要說還陣斬清國多羅貝勒,正紅旗固山額真岳托了,更生俘其長子羅洛宏……   不可能,決對不可能!   沒有一個官兵相信宣大軍的奏報,各人皆認為他們在浮誇吹牛,而且這牛皮吹得太大了。從關寧各將口中,他們已經知道巨鹿之戰後,隨同盧督臣前往巨鹿的宣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潛逃無蹤,怎麼一下子就出現如此大捷?決對是吹牛。   在關寧營地中,幾個總兵也在山海關總兵馬科的營帳內緊急商議,他們的定論也是不可相信,都認為宣大軍俘誇太過,未來怕是不好收拾。言語中他們皆有興災樂禍之意。   巨鹿之戰時他們見死不救,卻沒有絲毫愧疚之心,在自己潰敗後,反怪宣大軍不與接濟支援,心中深深怨恨。未來可以見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吃點苦頭,他們皆是樂意。   各總兵散場後,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叫住玉田總兵曹變蛟:「小曹將軍,你認為楊總兵等人的奏報,是不是真的?」   曹變蛟道:「某以為……」   他搖了搖頭,終是沒有給出結論。   不過天津明軍營帳所有人都在傳揚竊語,這股騷動在京師使者奔入陳新甲營地後達到高峰,很快各將聽到中軍大帳內傳出點將招集的急促鼓點,眾官兵還在紛紛傳揚:「陳總督的鎮標營似在拔營起寨。」   曹變蛟等人面面相覷:「難道楊國柱,王斗等人大捷之事是真的?」 第297章 向皇太極求援、楊嗣昌前來   當日的山東,濟南府。   濟南城已經飄揚清軍的旗號,沿著城池周邊,同樣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清軍營帳,被強迫押入營地的百姓財帛不斷。   清軍攻破濟南府後,兵鋒直逼袞州,青州諸府,曾猖狂不可一世,不過此時各營中卻蔓延著一股恐慌的氣氛。一個驚天的大消息已是傳遍各營,留守涿州的滿洲正紅旗全軍覆沒,旗主岳托被斬,其子羅洛宏被生擒。   攻破正紅旗營地的,正是明國宣大軍,其中更以他們的剋星王斗部為主力。怎麼也不敢相信啊,巨鹿之戰後,宣大軍狼狽逃竄,本以為他們早不足為慮,沒想到一個突然,給了眾清兵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德王府寬闊的大堂之中,各八旗滿洲旗主與各八旗蒙古旗主沉悶不語,前些日的喜意蕩然無存。   多爾袞的清兵主力攻破濟南府,又大肆掠奪山東各地後,已經擄俘人口二十五萬餘,還有大量的金銀牛馬財帛等物,正在興高采烈時,通州傳來的消息如同當頭一棒,讓各旗主一盆涼水從頭而下,冰冷的感覺透徹全身。   不可思議,不敢相信,這就是各清將現在的真實感受。但消息又真真切切,容不得各人不相信。   與岳托派往通州的求援人馬一樣,他們派往山東的兵馬同樣遭到宣大軍哨騎攔截,或死或擒,消息遣送不出。直到通州守留的正紅旗甲喇章京和碩特等人又派出求援兵馬後,這個驚人的情報才送到多爾袞等人手中。   起初多爾袞等人也不敢相信,不說宣大軍從哪冒出來,便是涿州營地有守軍八千人,內中有旗丁四千人,怎麼可能半日就被攻破?而且入關的清兵死了一個旗主,這是清國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事,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可謂沉重之極。便是回到關外,各人也不知道如何向皇太極等人交待。   不過隨著一波波通州求援人馬來到,多爾袞自己的哨騎也得到一些情報,他們不信也得信!   堂內各人沉悶良久,鑲白旗旗主多鐸猛地跳起來:「在巨鹿的時候本親王就說過,不能放過宣大軍殘部,更不能放過王斗等人,要乘勝追擊,這不,現在釀成後果了吧?」   他咆哮了一陣,卻沒人接他的話語,他只得恨恨坐下。   八旗滿洲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向多爾袞道:「奉命大將軍,揚武大將軍身死殉國,得到這個消息後,明軍定然軍心大振,加上我軍輜重眾多,行軍緩慢,如果他們圍攻上來,我們這些入關的大軍恐怕……」   他的話讓眾人一驚,是啊,入關後,特別是巨鹿之戰後,入關的十萬清兵傷亡高達兩萬餘人,特別滿蒙旗丁損失人數近六千人。各旗都有折損不少兵馬,以兩白旗為多,各旗對宣大軍,特別是王斗軍,內心早已深深畏懼,害怕與他們作戰。   還是趁著巨鹿之戰後的得勝銳氣,他們才再次攻掠山東各地。突然傳來宣大軍消息,滿洲正紅旗覆沒,旗主身死,又折損數千旗丁,不說雜役,入關的六萬戰兵,損失己近達萬人。   這驚人消息傳到,在山東的這些清兵銳氣立刻沒了,餘下的只有深深的膽寒。如果再對上宣大軍,八旗滿洲不論,那些八旗蒙古、外藩蒙古,還有一些降附小部落,他們肯定不敢再戰。   特別正紅旗殘部沒有絲毫戰心,這從他們留守通州殘部拚命求援就可以看出。以膽寒之軍對上士氣如虹的明軍,入關的這些兵馬確實凶多吉少。   聽濟爾哈朗這樣一說,那些八旗蒙古各旗主紛紛叫出來:「我們在涿州的掠獲已經失去了,難道在山東的擄獲又要放棄?我們入關難道是白跑一趟?那我們大蒙古勇士進關來做什麼?」   「確實,奉命大將軍,豫親王,你們要想個辦法!」   「各旗勇士都是折損嚴重,如果沒有人口財帛補充,我們大清國各旗就廢了!」   面對八旗蒙古各旗主叫囔,多爾袞臉上只是冷淡平靜,良久,他說道:「我大清兵擄來的人口財帛當然不能放棄。」   他吩咐鑲白旗饒余貝勒阿巴泰:「饒余貝勒,本大將軍給你五千精騎,你日夜兼程前往通州救援那裡的兵馬,一定要保住那邊的人口財帛。至於我山東各旗大兵,押解擄來的丁口糧米,立時退兵。」   阿巴泰最早與王斗交手,從崇德元年開始,就視王斗為清國大敵,為人也沉穩慎重。多爾袞派他救援,各人都沒什麼話說,快速從山東退兵,也附合各人的心意。   多爾袞安排持重,各人都挑不出毛病,不料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忽然道:「奉命大將軍,本將認為這樣還不夠,應該再向皇上求援,匯合兩黃旗,正藍旗兵馬,才可以保住我大軍所有擄來的財富。」   各八旗蒙古旗主立時紛紛贊同叫好,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快速進入入定狀態,只有多爾袞與多鐸臉色難看。此次入關,多爾袞統左翼兵,多鐸為副。岳托統右翼兵,杜度為副。現在岳托己死,自然以杜度為右翼兵主將,地位與多爾袞相同。   至於皇太極,在兩翼兵進關時,便親領兩黃旗,還有他的兒子豪格領滿洲正藍旗,在山海關外牽制。杜度的建言雖然明為大軍著想,不過對多爾袞來說,卻是暗暗飽藏禍心,他看著杜度,臉色鐵青。   杜度不理,繼續道:「我大軍曾攻佔平谷,打通出關之路,若是皇上親自領兵前來,我大軍更可從容不迫,從喜峰口,青山口,古北口諸地出關,保住所有擄來的人口財帛,為各旗補充損失的丁口財富。」   各八旗蒙古旗主更是轟然叫好,濟爾哈朗也是緩緩點頭,面對眾議沸騰,多爾袞沉思良久:「就依安平貝勒所言,派出兵馬向皇上求援,現在我大軍,退兵!」   ……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易州。   沿著城池下游幾里的北易水河兩岸,已經結滿了宣大軍密集的營帳,此時營地內進進出出的,皆是各地勞軍的官員鄉紳。在捷報向京師發出後,宣大軍就不再遮掩,大搖大擺的現身,在易州附近紮營。   宣大軍大捷消息飛速傳開,如平地一聲驚雷,週遭震動!   大捷之事最初讓眾人不敢相信,不過隨著多渠道傳來為真,附近的易州兵備,易州參將,淶水守備,涿州守備等人,全都飛速趕來,向宣大各將祝賀。甚至保定巡撫張其平,也飛快從近兩百里外的保定府趕來,帶來豐厚的財帛,以為大軍慶賀犒勞之意。   對他們的心思,王斗等人當然心知肚明,宣大軍斬首八千級,隨便分給他們幾十、上百顆,都讓他們享用不盡。便是那些失土陷城的文官武將們,有這些首級在手,也可以保住自己的腦袋!   對方圓百里各州縣百姓鄉紳來說,他們或是真心高興感恩,或是想結交注定名滿天下的宣大各將,所以這種如潮水般前來巴結、慶賀、犒賞浪潮就可以理解了。   似乎一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多奉承感激的話語,從正月十六日這天起,楊國柱與虎大威就紅光滿面,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一波波前來拜訪的人潮也讓他們分身乏術。   「易州兵備、易州參將、淶水守備、涿州守備、定興守備等人可見,保定巡撫張其平,不見!」   這是王斗定下的調子,楊國柱與虎大威也贊同王斗的意思,張其平此人,必死!   對那些拜訪的各地知州,知縣,守備,游擊來說,王斗等人只讓部下接待,不過對於紫荊關參將與易州兵備,王斗與二位總兵卻是親自接待,讓二人大感臉上有光。   得到分給他的三百顆首級後,紫荊關參將感激涕零,與王斗稱兄道弟,對王斗想讓自己解救的百姓從紫荊關借道回保安州的事,他拍著胸脯向王斗保證毫無問題。   有這些首級在手,易州兵備已經可以窺探保定巡撫之位,也是極為滿意。他已經得到禮部尚書楊嗣昌將前來易州消息,借口勞軍或為盧督臣哭靈,每日趕來宣大營地幾趟,更熱情邀請宣大各將進入州城歇息休養。   盛情難卻,對易州兵備的邀請,王斗幾人也進城參加幾次宴會,不過對入城歇息休養之事,還是免了。   見過紫荊關參將與易州兵備後,王斗就借口軍務繁忙不再見客,一干拜訪人員只讓部下接待,此時他在中軍大帳內接見的卻是一個叫劉本深與巫大本的男子。這二人身份不簡單,卻是真定府一錦衣衛百戶與總旗,沒想到自己解救百姓中竟有如此人物,讓王斗深深詫異。   王斗與劉本深說什麼舜鄉軍各人並不瞭解,只有王斗的護衛隊官楊虎聽到帳內拜倒的聲音。   「……下官願為將軍牽馬執鞭,永效犬馬之勞。」   王斗暫時讓劉本深歸夜不收千總溫達興統帶,隨後他招來了甲部千總韓朝,說道:「韓兄弟,我打算給你要個淶水守備的位子,戰後你便駐守淶水,你意下如何?」   韓朝沉吟道:「將軍的意思……」   他拜倒在地:「末將領命,定為將軍看好這保安州出口門戶。」   王斗扶起他,交待道:「韓兄弟,你責任重大,不但要經營好淶水之地,穩固流井寨通道,更要交好紫荊關,易州各將,為我保安州數十萬軍民,打開更多出口要道。」   韓朝深感責任重大,這是王斗第一次外派將員駐守某城,這是將軍對他的器重。至於淶水守備的位子,以將軍的手段,特別這些軍功首級在手,只是等閒之事罷了。   王斗在帳內對韓朝細細囑托,護衛隊官楊虎進來稟報:「將軍,楊軍門與虎軍門緊急遣人前來,言禮部尚書楊大人,宣大總督陳大人車馬己至易州不遠,讓我等作好迎接的準備。」   王斗冷笑:「楊嗣昌,陳新甲,終於來了!」 第298章 銅牆臉皮   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楊嗣昌的車馬儀仗來臨聲勢浩大,除了一系列浩浩蕩蕩的旗牌儀仗開路外,這位有「楊相」之稱的明末權臣車馬旁還伴隨了眾多的親衛隨從。另有一大堆的文官武將,親信幕僚策馬跟在車橋之後。   又有宣大總督陳新甲的督標營兩千人隨軍護衛,接到王斗與楊嗣昌書信後,陳新甲連忙從天津起程,日夜兼程,總算快到房山的時候遇到離京的楊嗣昌一行人。   至於天津的餘下兵馬,陳新甲己令他們隨後起程,移駐畿南及良鄉等地。   在宣大營地幾里之外,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宣府鎮游擊將軍王鬥,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領協麾下各將,又有保定巡撫張其平,易州兵備,紫荊關參將,淶水守備,涿州守備等人一起相迎。   眾人中,保定巡撫張其平臉色極為難看,他從保定趕到易州給宣大軍隊賀喜,王斗等人竟給他臉色看。放在往日,他早彈劾三個武夫大不敬之罪,不過眼下王鬥,楊國柱等人立下奇功,已經沒有人會在乎他的憤怒。   同時張其平心下惴惴,此次清兵入關,他轄內失陷多座城池,不知朝廷未來會如何處置他。恰逢楊閣老來臨,還是好好打探一二,就算花費再多財帛也在所不惜。   車馬儀仗到了迎接各人面前,在眾官員簇擁下,楊嗣昌與陳新甲從車橋上下來,這是王斗第一次見到楊嗣昌。   不可否認,楊嗣昌扮相很好,一身大紅的蟒袍官服,頭戴梁冠,腰繫玉帶,鬍鬚烏黑,雙眼有神,一副精明威嚴的神情。他身旁的陳新甲也是一副儒雅氣度,官容舉止非常出眾。   僅觀相貌,二人都是第一眼就能讓人產生強烈好感的人物。   對保定巡撫張其平等人的跪拜迎接,楊嗣昌不置可否,他雙目掃到了楊國柱,王鬥,虎大威三人身上,掃到了他們身後萬餘虎賁身上,在那裡,楊國柱的正兵營,虎大威的正兵營,還有王斗的舜鄉軍戰士皆是整齊列陣。人馬似乎鋪滿大地,旌旗黑壓壓如烏雲一般,在寒風中獵獵聲響。   他們肅立恭候,靜靜無聲,那股百戰餘生的氣勢,看得楊嗣昌等人震動不已。特別王斗的舜鄉軍,酷寒天氣無人稍動一下,強軍姿態,展示得凜冽盡致,寒風掃過他們的紅棉披風大氅,一片翻騰火紅的顏色。   看著這只軍隊,楊嗣昌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感覺,似乎他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這股力量,是他不能理解的。在這股力量面前,自己便如一隻螞蟻那樣渺小,他們要碾死自己,似乎也如碾死螞蟻一般輕而易舉。   看著眼前的軍隊,楊嗣昌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他身旁的陳新甲也覺得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這是他宣大的軍隊嗎?同時他心下暗暗竊喜,宣大有這只軍隊在手,自己飛黃騰達只在當日。   陳新甲身後的督標營戰士神情同樣複雜,自分兵後,他們隨在新任總督身後,聽聞盧督臣殉國消息傳來,各人無不黯然。也有人慶幸自己不用戰死在巨鹿,不過隨後情形逆轉,宣大軍立下驚天奇功,往日軍中同僚,眼見就要飛黃騰達。   世事難料,莫過於此。   「參見閣老!」   王鬥,楊國柱,虎大威三人推金山,倒玉柱,向楊嗣昌拜倒施禮。   一片鐵甲鏘鏘聲響,萬餘宣大戰士齊吼:「參見閣老!」   他們全部單膝下跪,向楊嗣昌等人施禮,聲如驚雷。   楊嗣昌、陳新甲幾人明顯被嚇了一跳,就連保定巡撫張其平諸人都是面色大變,果然是涿州大捷的虎狼之軍,連這參拜的聲勢都是驚天動地。   楊嗣昌快速回醒過來,他輕咳一聲,快步上前:「三位將軍有大功於國,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他親手攙扶起王斗三人,慰勞備至,沒有一點「楊相」的架子,論雍容風度,確實讓人沒話說。   扶起王斗時,他更是歎道:「這位就是勇冠三軍的王將軍吧?果是豪傑,怪不得能為國立下如此奇功。」   王斗道:「皆賴聖上天威,兩位軍門督臨血戰,三軍將士用命,方能有如戰績,末將不敢居功。」   楊嗣昌不住的嗯嗯點頭,他看了王鬥一會,說道:「聽聞盧督臣曾賜王將軍表字?」   王斗道:「正是,督臣賜末將表字國勤。」   楊嗣昌沉吟:「國勤……」   他親熱地攜起虎大威與楊國柱的手,又示意陳新甲抓住王斗的手,愛憐地道:「國勤,楊將軍,虎將軍,這隆冬酷寒,不可讓將士在野外久待,讓他們速速回營歇息吧。」   雖因盧象升之事讓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對楊嗣昌憤懣,但他如此,還是讓二人露出感動非常的神情,甚至受寵若驚。保定巡撫張其平等人,更在一旁看得極為眼熱。   往營地去的路上,楊嗣昌噓寒問暖,又問王斗等人有什麼困難要解決的。   楊國柱與虎大威輕輕咳嗽,王斗道:「巨鹿之戰後,我軍損傷嚴重,又經涿州之戰,更是兵仗,糧草缺乏,加之解救數萬被擄百姓,急需補給。」   楊嗣昌沉吟,鄭重地道:「確實,宣大將士有功於國,那些百姓也是大明赤子,豈可讓他們忍受饑寒?」   他吩咐保定巡撫張其平等人要妥善解決宣大軍與被救百姓糧草之事,張其平諾諾稱是。   進了宣大軍營帳,楊嗣昌與陳新甲顧不上鞍馬勞頓,立時便要驗看首級軍功,待他們進入營地某處時,個個都是驚呆,眼前如小山一般的清兵腦袋,堆滿了好些個帳篷,其中不知有幾千顆首級。   京師前來的那些官員都是驚歎,楊嗣昌與陳新甲也是驚住了,不過二人最迫切的,還是要驗看正紅旗固山額真岳托的屍體。   隨後他們被帶到另一個帳篷,裡面擺放著岳托的屍體,身上仍穿著他的鎏金盔甲,身上密密麻麻都是槍頭槍桿,臨死前不知道被刺了多少槍。僅看這屍體,就可以想像當時慘烈的情形,特別屍體上槍頭槍桿故意不拔出,更增加現場的震悍感。   看著岳托的屍身,楊嗣昌全身都顫抖起來,身後眾官員都是發出密集的吸氣與呼氣聲。托楊嗣昌的福,他們第一次進入宣大營地核心之處觀看這些首級旗號,個個都是震動無以。   陳新甲更上前撫摸岳托甲冑,又翻看擺在身旁的正紅旗龍纛旗號,顫聲道:「是正紅旗奴酋無疑,是正紅旗奴酋無疑……」   他與楊嗣昌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狂喜之意。   隨後楊嗣昌咳嗽一聲:「三位將軍,聽聞大軍還俘獲了岳托其子?」   眾人驚歎的目光早讓楊國柱與虎大威激動得臉色通紅,聽楊嗣昌這樣說,楊國柱忙道:「涿州之戰,我軍確實俘獲岳托長子羅洛宏,還俘獲正紅旗奴丁一百,隨軍雜役三百餘,皆是妥善看押,末將等領閣老前往。」   看過俘虜的正紅旗羅洛宏等清兵,楊嗣昌,陳新甲等人更覺全身輕飄。很快兵部的隨行官員也檢驗過斬首的首級,一共七千餘顆。這些天王鬥,楊國柱三人分了上千顆首級給周邊各將,不過餘下首級仍多。   看著這些腦袋,楊嗣昌等人又覺不可思議,沒有一顆殺良冒功,皆是真奴首級,宣大軍的戰力真讓人意想不到。隨行官員己在議論,涿州大捷,恐怕自太祖高皇帝開國以來才有。   楊嗣昌此時平靜下來,他看了陳新甲一眼,對楊國柱,王斗三人道:「三位將軍立下驚世奇功,此戰詳情,還是進帳說道。」   他與陳新甲二人,還有楊國柱,虎大威,王斗三人進帳,卻吩咐餘者官員全部在帳外等候。   ……   看楊嗣昌,陳新甲二人出帳好遠,楊國柱、王斗三人還是面面相覷。   虎大威歎道:「怪不得楊大人能入閣,深受皇上器重,怪不得啊。」   王斗淡淡道:「如此銅牆臉皮,想不發達都難。」   楊國柱輕咳一聲:「國勤,慎言。」   他道:「也罷,楊閣老與陳總督要這定略謀劃之功,便給他們吧。」   他歎道:「如此,我等戰失主將之罪皆免,督臣也可扶棺進京,風光追賜撫賞。」   虎大威道:「總算不會吞沒我等軍功首級,日後連升數秩,又有繳獲銀兩在手,不枉我們涿州一戰。」   王斗凝視天空不知多久,說道:「兩位軍門,我們前往督臣靈堂吧,想必楊閣老他們已經準備好哭靈了。」   ……   陳新甲緊跟在楊嗣昌身旁,看一干隨從官員遠遠的,他輕聲道:「閣老,您說,楊國柱、王鬥他們會配合嗎?」   楊嗣昌淡淡道:「不過定略謀劃之功罷了,他們會給的,他們所得更多。」   他道:「不說他們所求者眾,便是……」   他冷笑一聲:「涿州之戰,東奴擄獲的人口財帛銀兩上哪去了?他們絲毫不提,我等心知肚明便是。」   陳新甲道:「聽聞東奴擄獲到涿州的財帛眾多,金銀恐有幾十萬兩之多,牛羊無數……」   他搖了搖頭,語氣中很是可惜。   楊嗣昌神情不動,道:「好了,準備給盧象升哭靈吧!」 第299章 秦軍到來   楊嗣昌與陳新甲的哭靈可謂驚天動地,王斗靜靜看著二人哭靈,他與楊國柱等人的淚水本來已經流乾了,此時觸景生情,也不由潸然淚下。   眾將各官皆是落淚,督標營將兵們更是嚎啕大哭,哭聲傳開,三軍無不淚下。   楊嗣昌與陳新甲二人悲痛不可自抑,看他們有哭暈過去的趨勢,王斗等人連忙勸慰,最後二人一步三回頭,離開了盧象升的靈堂。   再祭拜過宣大軍死難的將士,給韓仲,楊通,宣府參將張巖等人上過香後,楊嗣昌拿出聖旨,向三軍將士宣讀。代勞皇上大力嘉獎宣大將士,賞賜內帑銀五萬兩,錦緞紅絲三百匹,犒勞酒水一百壇,豬羊五百頭,戰後並一體封官行賞。   「……卿等卓著勞績,朕甚嘉慰,已飭吏、兵二部從速論功升賞。眾將須鼓勇再剿逆奴,但有殊勳,朝廷不吝封侯之賞。於戲,凱旋飲至,朕盼所望,欽此!」   詔書宣讀完畢,王斗等人叩頭謝恩,山呼萬歲。   犒賞完畢,宣大軍準備出發,宣大總督陳新甲到來,王鬥,楊國柱等人這只軍隊重歸陳新甲節制,移駐畿南。而且他們還要護送盧象升靈柩進京。更要護送斬首首級,押運一干俘虜的清軍進入京師。   崇禎皇帝有旨,軍功若實,宣大軍隊便得到進京遊行的榮耀,皇帝更要在平台召見有功各將。   禮部尚書楊嗣昌等人剛到,鞍馬勞頓,所以大軍準備一下,明早出發。   陳新甲帶來的兩千督標營軍士就在宣大營地附近紮營,保定巡撫張其平,易州兵備熱情邀請楊嗣昌等人入易州城內歇息,二人頗為意動,比起清苦的軍營,易州城當然舒服多了,不過楊嗣昌最後還是決定留在軍營之內。   新臨的督標營戰士紮好營帳,楊嗣昌在中軍大帳內大擺宴席,宴請山西鎮,宣府鎮各位將官,易州各官將也在座位奉陪。   正當王鬥,楊國柱,虎大威等人在楊嗣昌帳內坐定時,眾人得到一個消息:「三邊總督洪承疇,陝西巡撫孫傳庭領五萬勤王大軍己致易州不遠。」   眾人一下子轟然議論起來,各人神情振奮,又有勤王大軍趕到,將清兵趕出關外更有把握了。   聽到洪承疇、孫傳庭來臨的消息,王斗特意看向上首的楊嗣昌,卻見他與陳新甲互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   楊嗣昌,陳新甲,領著各大小官員軍將,還有宣大軍楊國柱、王鬥,虎大威等人在行轅外迎接。   不久之後,西南方向出現一隻浩浩蕩蕩的軍隊,他們步騎交加,快速往宣大營地而來。在他們大軍前面,打著一桿「洪」字與「孫」字大旗,在一干明盔亮甲衛士的簇擁下,很快離轅門這邊不遠。   王斗已經可以看清馬上兩個文官打扮的人,其中一人穿著大紅蟒服,頭戴六梁冠,年約五十多歲,面目清,鬍鬚與衣飾皆是整潔有理,舉止中一股內斂與和氣的儒雅氣度。   他身旁一個文官同樣穿著大紅官袍,年不到五十,相貌堂堂,四方臉,三絡鬍鬚濃密,顧盼中掩飾不住的驕人銳氣。   王斗猜測那長者便是三邊總督攝河南五省軍事、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太子太保洪承疇。他身旁那個文官應該就是兵部右待郎兼右僉都御史、陝西巡撫孫傳庭了。   僅觀二人外貌作派,王斗便肯定洪承疇是那種飽經世故,城府極深的人,他這種溫文儒雅的容貌舉止一見就讓人心生好感。歷史上便以楊嗣昌的善嫉,也對洪承疇青眼有加。   在世人心中,洪承疇才高識士,謙遜有禮,特別不久前洪承疇與孫傳庭擊敗李自成,打得其僅餘十八騎奔走商洛山,更是名聲大振,頌聲如潮。世人稱之為奇材,大明國之棟樑,只是想不到日後他會成為歷史有名的大漢奸。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若是當時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誰知。」   果是至理名言。   反觀他身旁的孫傳庭,該老兄性格豪放,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又曾活捉高迎祥,聲譽雀起,威名曾蓋過總督洪承疇。他身經百戰,又知兵略,對大明忠誠也沒話說,是個鐵桿的保皇黨。   不過其人銳氣過盛,得罪人無數,更得罪「楊相」楊嗣昌。此時他志得意滿領軍前來,怕等待他的,將是一系列的悲劇。   王斗聽到身前的楊嗣昌輕聲讚了一句:「人言洪九老儒雅謙遜,風範極佳,果不其然。」   陳新甲低聲附合一句,又哼了一聲:「看那孫白谷志得意滿的樣子,不就擊潰了流賊,又沒盡滅。他們功績比起閣老,比起宣大軍差遠了,他們可能斬首奴賊八千級,陣斬奴酋岳托?」   楊嗣昌細不可聞哼了一聲,王斗聽在耳中,感慨孫傳庭的日子不好過了,又看向二人身後的陝西將兵。   人言秦軍苦楚,幹得比驢多,吃得比雞少,果不其然。   這種長途行軍,隨洪承疇與孫傳庭先到的勤王大軍應該只有他們的親隨人馬,餘者將兵斷斷續續,可能在幾天後才會趕到。王斗猜測隨在洪、孫二人身後的將兵,可能只是當地總兵的正兵營或是孫傳庭的撫標營兵馬。   但就看這些標兵,很大部分人無甲,有甲的披鐵甲之人更少,大部分披棉甲或是皮甲,且衣甲沉舊,個個風塵僕僕,馬匹瘦弱,從陝西趕到京畿千里之地,顯然這些兵馬吃盡了苦頭。   他們的口音明顯與宣大軍隊或是關寧軍隊不同,看著眼前的宣大營地,他們明顯鬆了口氣,不斷的「驢球子」、「你媽媽的毛」、「咱老子」等喧騰聲進入王斗等人耳中。   聽到這喧騰聲,洪承疇眉眼略略動了一下,回頭威嚴地掃視一眼,孫傳庭更是喝罵幾聲,立時身後鴉雀無聲,顯然二人在秦軍中極有威望。   很快洪承疇與孫傳庭來到楊嗣昌等人面前,王斗更看清了二人相貌,洪承疇年過五十,卻仍是面容白皙,沒有什麼皺紋,在身體保養上,他與楊嗣昌不相仲伯。   孫傳庭臉上則頗多紋橫,鬍鬚也黑白交錯,越是臨近,他雙目銳氣越盛。   二人快速下了馬匹,領著大批文官武將,以品級大小,文左武右,上前拜見楊嗣昌。楊嗣昌搶上幾步,扶起二人,溫言撫勉,連稱二人剿賊有功,又鞍馬千里勤王,實是辛苦。   洪承疇恭敬還禮,歎道:「只可惜闖賊漏網,諸賊不能一網成擒,學生終是憂心,恐賊又成燎原之勢。」   他的官話中帶著一些閩地之音,他身旁的孫傳庭道:「逆賊高迎祥死,蠍子塊、大天王諸賊潰,陝地只餘闖賊一隻。可歎東奴入寇,秦軍勤王入援,若不如此,我三軍將士早生擒李闖諸賊,為朝廷解此西顧之憂!」   他語中傲氣十足,楊嗣昌眉頭微皺,洪承疇看了孫傳庭一眼,只是拈鬚微笑。   洪承疇又向楊嗣昌施禮:「未想閣老親臨易州相迎,學生等不勝惶恐。」   楊嗣昌微笑道:「也是巧,宣大官兵大捷,斬首奴賊八千餘級,更陣斬正紅旗奴酋岳托,生俘其子。如此驚世奇功,皇上令本部前來易州宣慰,本部也是今日方到。」   一片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洪承疇與孫傳庭也是相顧駭然,二人進入保定府後,隱隱聽聞宣大軍大捷之事,但都不敢相信,此時聽楊嗣昌這樣說,哪還有假的?   孫傳庭搖頭,洪承疇又再向楊嗣昌施禮:「未想宣大官軍立下如此奇功,料想東奴定是聞風喪膽,此次逆奴入寇當可無憂。學生謹為皇上賀,為大明賀。」   他試探問道:「不知朝中哪位大人調度,哪幾位將軍殺敵大勝?」   陳新甲滿臉春風得意,說道:「九老,便是楊閣老廟算如神,下官也略盡綿力,我宣大將士在山西鎮虎大威將軍,宣府鎮楊國柱將軍,游擊王鬥將軍指揮血戰下,方有如此大捷,現首級就在營中,陣斬的奴酋岳托等屍首旗號,也皆藏於營內!」   楊、陳二人身後眾官員皆面面相覷,相互交換眼色,什麼時候,這宣大軍之捷是楊嗣昌與陳新甲廟算謀劃了?不過看二人含笑而立,楊國柱,王斗等人也絲毫不動,他們臉上便沒露出絲毫異狀。   洪承疇更是驚歎,連連向楊嗣昌祝賀,欽佩無己。   楊嗣昌含笑謙虛,又對楊國柱,王鬥,虎大威三人道:「三位將軍,快快上前拜見洪總督與孫巡撫。」   洪承疇扶起三人,連道:「不世之功。」   扶起王斗時,他沉吟道:「這位便是皇上親傳,勇冠三軍的王將軍吧?」   王斗道:「不敢,正是末將。」   洪承疇很注意打量王鬥,孫傳庭也是對王斗看了又看,不過他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身上。王鬥不過一個游擊將軍,雖有勇名,但此次大捷,料想他只是適逢其會,跟在兩位總兵身後撿到大便宜罷了。   正在這時,王斗忽聽到洪承疇、孫傳庭等人身後傳出一陣粗豪的聲音:「驢球子,砍了八千顆韃子腦袋,這等好漢,咱老子姓賀的,倒要上前結交結交。」 第300章 方才自己對王斗輕視了   隨著這聲音,走上來一群頂盔貫甲的陝西武將,為首一中年將官身體極為壯實,身材可用四四方方來形容,臉上滿是油光的橫肉,佈滿縱橫交錯的傷疤,一看這武將,王斗就想起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   他如螃蟹般上來,一身的鐵甲沉舊破損,連披風大氅上都破了幾個大窟窿。他身後各將官似乎也是灰頭土臉的形象代表,個個衣甲沉舊,不說不能與京營將兵鮮亮的盔甲衣飾相比,便是宣大官兵的盔甲服飾,也亮麗了他們幾個等級。   看他們丁丁噹噹的上來,王斗暗想:「跟隨洪承疇、孫傳庭前來,又自稱姓賀,舉止瘋瘋顛顛,這將官不會是陝西總兵賀人龍吧?倒是歷史上有名的人物。」   那中年壯漢上來,對楊國柱與虎大威拱手道:「某,署都督僉事,陝西總兵賀人龍。賊兵送咱老子一個外號:賀瘋子。兩位將軍稱俺老賀也行,賀瘋子也行,都是一家兄弟,隨便叫。」   隨後他身後眾將官也是七嘴八舌向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見禮。   「某,署都督僉事,固原總兵鄭家棟。」   「某,署都督僉事,臨洮總兵牛成虎。」   「末將,陝西副將李國奇。」   「末將,陝西遊擊高傑……」   聽著這幫人介紹,王鬥心想,果然那壯漢就是賀人龍,萬曆年武進士出身,史載其打仗瘋狂不要命,非常的驍勇,農民軍畏之如虎,稱其為賀瘋子。   不過賀人龍這人打仗雖然悍勇,卻也跋扈無比,更是有名的長腿將軍,崇禎十三年時,楊嗣昌圍剿張獻忠、羅汝才,他便從開縣噪歸陝西,以致張獻忠突破重圍,一發不可收拾。   在項城戰役和襄城戰役中,他更兩次拋棄主帥逃跑,導致戰事失敗,兩位督師被殺。   而且賀人龍與李自成、張獻忠都是陝西米脂人,崇禎十三年張獻忠突破重圍後,崇禎帝就懷疑他暗中通敵,密令孫傳庭捕殺。崇禎十五年五月初一日,孫傳庭逮捕賀人龍,將其斬首。   明末軍頭的典型,跋扈難制的代表,如果未來自己與賀人龍並肩作戰,也要小心他撇下自己逃跑。   這幫秦軍將領上前亂轟轟與楊國柱等人見禮,他們中雖有幾人是總兵,不過他們的總兵沒有掛印,沒有稱號,含金量卻是大大不如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   明末總兵多達六十餘人,總兵掛印稱將軍者僅有八人,以「鎮」字為位將軍號者只有二人,便是宣府鎮朔將軍與延綏鎮西將軍。餘者為「征」、「平」字打頭。   以「鎮」字打頭的將軍規格明顯高於「征」、「平」字打頭將軍。歷史上左良玉與賀人龍為搶「平賊將軍」封號,就鬧個不可開交。楊嗣昌可說就是在這將號封號上送命。   楊國柱便是鎮朔將軍,虎大威是征西前將軍,高了賀人龍諸人數等。   賀人龍等見楊國柱二人,需持下官禮。   見禮中,王斗還注意到一個人的名字:「陝西遊擊高傑?」   他雙目看過去,果然見一條大漢站在賀人龍等人身後,雖是強自讓自己臉上露出恭敬神情,但卻掩不住雙目中的桀驁之色。   身在陝西諸將,又隨在賀人龍身後,看來便是歷史上那個高傑了。   傳聞其本為李自成部下,因與李自成之妻私通,事發後索性拐帶該女投降官軍。與白廣恩一樣,二人皆為農民軍降將,白廣恩性情鷙鰲,素不奉約束,高傑更為凶暴。   因為高傑素為李自成切齒,所以大明朝廷屢次派高傑出戰,今後幾年中,他將從游擊一直升為總兵,加太子少傅,蔭一子世錦衣衛僉事。南明時被封為興平伯,列位四鎮之一,與左良玉一般的人物。   王鬥心念電轉,楊國柱已是為賀人龍介紹王鬥。   賀人龍斜睨王斗一眼:「勇冠三軍?」   他桀桀怪笑,呼的一拳,便劈面向王斗打來。   王斗一看他的眼神便有所準備,順過他的拳頭,一個過肩摔就將他放倒在地。   賀人龍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神情似乎有些愣住,不愧為武進士出身,賀人龍一下子爬起來,怪叫道:「好小子,果然是有兩下子,不錯不錯。」   王斗抱拳道:「末將得罪。」   他心下搖頭,自己勇冠三軍的稱號又不是指單打獨鬥,那些將官一見自己便忍不住挑戰,真是無奈。   王斗身後各將皆是臉上含笑,楊國柱也是心下得意,他輕咳一聲:「國勤,不可對賀軍門無禮。」   賀人龍叫道:「無妨,無妨,咱老子姓賀的就喜歡王將軍這樣的豪傑漢子。」   他雖被王斗摔在地上,卻也不以為意,見身後陝西各將躍躍欲試,特別游擊高傑更要排眾而來,他怪叫攔住:「咱老子已經試過王將軍的身手,你們不必上前了。」   見這幫武夫無人臣體,孫傳庭皺起眉頭,他目光掃過賀人龍身上,神情很是不悅。洪承疇卻是呵呵笑起來,拈鬚對陳新甲道:「陳總督麾下有能人哪。」   陳新甲神情矜持,卻掩飾不住語氣中的得意:「王將軍的本事,也不單是在單打對決上。」   ……   方纔楊嗣昌與陳新甲正準備在督標營內宴請宣大各位將官,因為洪承疇等人來到,這宴席被打斷了。此時楊嗣昌便邀請洪承疇等人進帳宴飲,為他們接風洗塵。   對楊嗣昌的邀請,洪承疇是欣然同意,不過孫傳庭卻表示想去先看看宣大官軍斬獲的東奴首級,特別陣斬的奴酋岳托等人。對孫傳庭的要求,楊嗣昌二人也是有心賣弄,表示贊同。隨同前來的秦軍各將,更是迫不及待想看宣大軍的斬獲,當下眾人冒著寒風,進入不遠處楊國柱與王斗等人的軍營內。   一進入宣大營地,賀人龍等人就忍不住嘖嘖稱羨,人說鎮兵富庶,果不其然。不說楊國柱與虎大威的官兵人人有甲,個個彪悍無比,特別那游擊將軍王斗的麾下……更是兵強馬壯!   賀人龍等人吃驚地看到,王斗軍中許多普通長槍兵都身著鐵甲,而且甲冑非常精良,頭上有鐵盔,各人外面還披著上等料子制的紅棉翻羊毛大氅,保暖又精神,威風凜凜。   他們小軍的普通衣甲,放在陝西各將官眼中,也皆是上等貨色,比得起自己將官身上穿的甲冑。看王斗這種奢華浪費的作派,賀人龍等人都是又羨又嫉,齜牙咧嘴。   論盔甲精良華麗,自以京營第一,遼鎮第二,宣鎮第三,不過便是宣府鎮官兵的盔甲,己讓賀人龍等人覺得自己象土包子進城一般,實是感覺面上無光。   往日各人還可用繡花枕頭大草包來嘲笑安慰,不過眼下宣大軍斬首八千級,顯然這種嘲笑理由已經說不出口。   孫傳庭也是越看越驚,一路進入營地,宣府鎮與山西鎮正兵營的將士自是精銳強悍,不過孫傳庭內心隱隱覺得,他們都不如王斗的兵。看那些舜鄉軍戰士,他感覺到一股堂堂氣勢,那種萬人合一,似乎碾壓一切的鋪天氣勢。   他久經兵伍,這氣勢強弱自然一眼便知。   那些戰士臉上的自信與傲氣,也大大超過楊國柱與虎大威麾下的兵。這種傲氣不是那種狂妄,不自量力的傲氣,而是百戰餘生,經歷過一場場血戰得勝後,自然而然產生的自信與驕傲。   沒想到區區一個宣鎮游擊麾下,可以讓自己看到如此吃驚的一幕。孫傳庭忽然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方才自己對王斗輕視了,此戰內幕,自己定要好好挖掘挖掘。   洪承疇也是神情凝重,他目光在楊國柱,虎大威臉上轉了轉,又在王斗臉上轉了轉。   很快的,各人便進入宣大軍營帳中存放首級的地方,看著小山似的清兵腦袋,驚歎聲不時響起。賀人龍不時拿起一個清軍腦袋觀看,鼻中不住吸著鼻涕:「看這牙口,看這臉面,果然是韃子的首級……這麼多,真有八千顆啊。」   他身旁各將都是拚命點頭,他們手上也是拿著腦袋仔細端詳:「辮發不是新剃,相貌也與我們明人不同,確是韃子……」   他們不時對視,眼中滿是駭然之色,殺了八千個韃子,這是多麼巨大的功勞?不是流賊,是滿洲韃子啊。   他們雖不久前擊敗了李自成等人,但在各人心中,這斬殺韃子的份量,可比斬殺流賊高多了。韃子的凶悍,早在大明各將兵心中已是深入人心,便是軍功賞賜,也差了好幾個級別。   自太祖高皇帝起,斬殺韃子一人,普通軍士便升實授一級,不願升者,賞銀三十兩,隆慶年間更是提高到五十兩。而斬殺流賊六名顆,才能升一級,不願升者,賞銀四兩,層次大大不同啊。   洪承疇與孫傳庭也是如進入大觀園一般,在一堆堆清軍首級之間轉動。   看他們迷亂的樣子,楊嗣昌與陳新甲互視一眼,都露出志得意滿的神情。楊國柱與虎大威搽著手,也是嘿嘿而笑,臉上極為有光。只有王鬥神情平靜,不動聲色地察看各人的神情。   再看過岳托的屍體,俘獲的羅洛宏等人,洪承疇與孫傳庭良久無語。   孫傳庭撫摸著岳托屍身上的密集槍桿,口中喃喃道:「奇功,驚世驚功啊!」   洪承疇再向楊嗣昌與陳新甲二人賀喜,楊嗣昌哈哈大笑:「兩位大人,這便隨本部前往帳中赴宴吧。」 第301章 進京   「白谷啊,方纔你魯莽了。」   在督標營大帳內,一干宴飲的武將先行告辭離去,不相干的文官們也接一步而去,留下洪承疇與孫傳庭在帳中與楊嗣昌,陳新甲等人宴飲。   這場酒一直從下午喝到傍晚,洪承疇與孫傳庭才告辭出來,回自己的營地歇息。在北易水河下游,新臨的陝西官軍已經紮好一大片的營帳。   洪承疇策於馬上,眼中掩飾不住的喜意,就在方纔的宴席上,楊閣老向洪承疇透露舉薦他為薊遼總督的意思,從三邊總督到薊遼總督,這官位更重,責任更大,如果幹得好的話,將來入閣拜相也不是難事。   洪承疇心中極為高興,但他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面上還是保持著淡雅從容的樣子。   反觀他身旁的孫傳庭,則是神情慍郁,寡寡不歡,聽洪承疇這樣說,孫傳庭道:「恩師,楊閣老要將秦軍全部留下,用於守衛薊遼。恩師也知道,闖賊未滅,如果秦軍留則賊勢張,無益於邊,是代賊撤兵啊!」   洪承疇拈鬚道:「話雖有理,你也不該如此直言不諱,楊閣老深得皇上器重,你衝撞了他,怕是後果難測。」   孫傳庭堵氣道:「學生就是這性子,有話就說,也不屑於去做那邀媚權臣之事。」   洪承疇心中不悅,好像孫傳庭暗指自己邀媚權臣一樣,他臉上還是淡雅的神情,哈哈笑道:「你呀,就是這種耿直性子。」   再也不提方纔之事。   洪承疇不說話,孫傳庭卻找話說:「恩師,涿州大捷,學生也覓得一些端倪,似乎此戰卻是以宣鎮游擊王斗為正,楊國柱與虎大威兩位總兵不過跟在後面沾撈好處,大出學生意料……」   他深深搖頭:「王鬥不過一遊擊爾,卻有如此戰力,真真不可思議。」   洪承疇也是歎道:「王斗此人為師也曾打探,皇上親封勇冠三軍。慷慨南下赴死,不惜陷入奴軍重圍,只為追隨宣大總督盧建鬥,如此忠勇雙全的人物,歎不得入你我麾下。」   孫傳庭也有同感:「有此等勇將追隨,又可扶柩進京,想必盧建斗就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他語氣中又羨又嫉:「盧建斗不說,那陳方垣何德何能,能……」   ……   王斗在帳中與眾將商議軍務的時候,聽聞孫傳庭來訪,倒讓他有些意外。   王斗主要在帳中安排進京各項事務,前來易州紮營時,他在流井寨留守了鍾調陽丁部與鍾顯才乙部,看護那邊庫房的大量糧米牛羊,同時繼續把大量的財帛人口往保安州運送,隨軍的鎮撫官司調派了一些人手監督押運。   涿州之戰,造成舜鄉軍三百多人的傷亡,特別大部分出現在鍾顯才的長槍兵內,就是因為岳托等人的臨死反撲。鍾顯才留守流井寨,順便讓部內傷亡軍士調養。   所以此時隨王斗前來易州的,便是軍中韓朝甲部,溫方亮丙部,孫三傑戊部,溫達興己部,李光衡庚部,趙瑄辛部等不到五千人。   其中孫三傑戊部約一千三百人,都是隨軍輜兵,一般不上戰場作戰,便是進京後,這些軍士也是留守營地,怕不能享受遊街的榮耀了。這當然讓孫三傑頗為遺憾,不過孫三傑平日為人謹慎低調,對王斗的命令惟命是從,並沒有說什麼。   正在商議,聽聞孫傳庭前來,王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麼晚了,這位陝西巡撫找自己一個游擊將軍做什麼?   孫傳庭打著為盧象升祭拜的旗號前來,督標營千總楊國棟的營地就靠在舜鄉軍旁邊,而盧象升的靈堂,就設在他們營地之中。孫傳庭只帶了幾個隨身親衛,他給盧象升靈牌上香後,又靜靜的看了盧象升棺木良久,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他不語,王斗等人也一聲不吭。   孫傳庭祭拜過盧象升靈堂後,轉身走人,王斗一路相送。   一行人穿過一個個營帳,四下安靜無聲,只有路上不時遇到一些巡邏的兵丁,還有各桿柱燈籠在寒風中吹起抖動聲音。古時軍隊為防營嘯,紮營後夜間都禁止軍士喧嘩與隨便走動,舜鄉軍內同樣如此。   天氣仍是寒冷,雖隆冬酷寒己比去年散了不少,不過這正月時節,北地冬夜仍是冰寒刺骨。   走出轅門,孫傳庭又靜立不動,只是凝視前方。   沿著北易水河兩邊連綿都是營帳,營中各處燈籠或覯火,匯成一片長長的燈海。看著眼前燈火,孫傳庭忽然歎了口氣:「但飲盧公香名,可歎不得一見,再見卻是天人永隔。」   他語中頗有惆悵之意,他說話時略帶山西口音,他本是山西代縣人,說話帶著晉地口音不奇怪。   感慨完後,孫傳庭看向王斗:「王將軍,本撫有一事倒要討教。」   王斗知道歷史上孫傳庭這人氣盛高傲,用這種口氣與自己說話,實是難道,更不用說他一地巡撫之尊。不過雖說如此,他語中也含有一種獨斷與不容置喙的味道,與盧象升的溫和是兩種不同的風格。   藉著燈籠,王斗看到了他眼神中的矜持與渴望,孫傳庭要問什麼,王斗已是明白,他心中暗道:「又來了。」   他施禮道:「巡撫大人有話請講,末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斗的舉止措詞讓孫傳庭略略一怔,他說道:「本撫知巨鹿之戰,涿州之戰,你部下士卒出力甚多,你不過一遊擊,為何部卒如此強悍?王將軍可否為本撫解惑?」   從盧象升到楊國柱,已經不知道多少人向王斗請教這個問題了。   王斗略一沉吟,道:「昔日大人在陝西練兵,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屯田治理,解決兵餉之難。短暫時日內,便招募訓練一隻勁旅,擊潰流賊,擒得賊首高迎祥。」   「末將之法,與大人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比起大人,末將才是班門弄斧,不敢談討教二字。」   孫傳庭驚訝地看著王鬥,王斗是個武將,又在遙遠的宣府鎮,怎麼會知道自己「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的理念?看著王斗款款而談,言語間老而彌辣,這還是一個武人嗎?王斗在孫傳庭心中高深莫測起來。   他重新打量王斗良久,說道:「王將軍仔細說來,不要藏著耶著的。」   王斗微微一笑,說道:「大人在陝地屯田練兵,自是極好,不過也要謹防軍中良莠不齊,士卒編練出來,便讓他們上陣殺敵,以老帶新,強軍便出來了。」   孫傳庭走後,看了這個繼盧象升後的悲劇英雄背影良久,王斗長長地歎了口氣。   ……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九日。   宣大軍隊與楊嗣昌前往京師,隨同前往的,還有洪承疇與孫傳庭的一些軍隊。此時己可公然為盧象升弔唁,護著盧象升的靈柩車馬,宣大三軍犒素,人人披麻帶孝,招魂白幡如林。   一路前往,拋撒的紙錢漫天,白花花落了一地。沿途祭拜官員百姓不絕,宣大軍至房山時,原盧象升身旁贊畫楊廷麟從京城趕到,扶棺大慟。   二十一日,宣大軍過了盧溝橋,到達正陽門之外。禮部官員密集前來,對這只得勝大軍慰勞備至,同時禮、吏、兵三部準備的凱旋慶賀宴席各項注意文書也送入宣大軍中,讓各將詳加準備。   當日,宣大軍營地外,圍觀犒勞的京師百姓如潮。   這日,到達京師的陝西勤王軍同樣在京郊受到慰勞,三邊總督洪承疇奉旨進殿拜見崇禎帝,對於孫傳庭,崇禎帝則降旨不准他入京朝見,孫傳庭非常不滿。   二十二日,一大早。   正陽門內外已經擠滿了圍觀的民眾,還有密密麻麻維持紀律的京營戰士,這日京城萬人空巷,宣大軍大捷的消息早已傳遍城池內外。也知道那些得勝的官軍將要入城宣捷的消息。   因此一大早,甚至半夜三更,為了搶個好位子,百姓們已經起來排隊了,甚至沿街的屋簷上,都是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大家如節日的喜慶一般歡騰笑鬧。   此時在城外,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的部下早已整體列隊,大家都是紅光滿面,將自己的盔甲兵器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個個胸脯挺得高高的,努力站得筆直。   王鬥將御賜的盔甲穿上,閃亮的鋼甲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他騎在那匹棗紅色的戰馬上,如同天神一般威嚴。楊國柱不甘示弱,同樣將御賜的戰馬騎上,火紅的駿馬在陽光下如同一團烈火。   吉時到,禮部的官員示意應該出發了。   王斗三人哈哈一笑,楊國柱道:「進城,讓京師百姓好好看看,我們宣大軍的風采。」   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宣大軍隊浩浩蕩蕩從正陽門進入京城之內。當先是岳托屍體開路,他被高高綁在一輛大車之上,身上穿著他的鎏金盔甲,屍體上死不瞑目的眼神看著大明京師的百姓。   大車上還擺放著他正紅旗各樣龍纛旗號,緊隨在岳托屍車的,又是一車車堆滿清軍首級的車輛,然後,又是一百個被俘獲的正紅旗旗丁,三百個被俘獲的隨軍雜役。   「哇,哇……」   「看啊,那就是韃子頭。」   「看啊,看啊,一車一車的韃子腦袋!」   「看啊,那就是俘獲的韃子兵。」   「哇……」   隨著岳托等人的屍體首級進入,一陣陣震天般的驚呼聲響起,京師百姓大開眼界,怕京城幾百年,也沒有這樣的盛況,看到這麼多的韃子腦袋。特別岳托高高屍身上的密集槍頭槍桿,更是帶來最大的震悍。   潮水般的驚呼不斷,隨後是震天的歡叫之聲,隨在人頭俘虜後的宣大軍滾滾而來。楊國柱與虎大威部下皆是騎馬,而在兩個正兵營戰士身後,王斗的舜鄉軍也是整齊前來,他們馬軍在前,步軍在後,一總一總的整齊行進。   隨著宣大軍的進入,京師百姓都是叫著他們的名字:「好漢,好漢。」   「楊軍門……」   「虎軍門……」   楊國柱與虎大威早已激動得臉色通紅,對周邊百姓不斷拱手。   等王鬥過來時,百姓們的歡呼更是匯成一片:「勇冠三軍,勇冠三軍!」   王斗同樣笑容滿面,騎在馬上對百姓連連拱手。   歡叫的百姓中,還夾著一些讓王斗耳熟的聲音:「將軍,將軍。」   王斗看去,卻是當日送入京師養傷的那數十個舜鄉軍傷員,他們不斷對大軍歡跳。隨後他們在百姓們崇敬的目光中,匯合入了行進的大軍之中,他們個個昂首挺胸,驕傲無比。   隨在舜鄉軍身後的,是督標營戰士押運盧象升棺材前來,無數的百姓向他跪拜,「盧督臣,大忠臣啊!」   ……   宣大軍匯合在大明門之前,在這裡,禁衛軍密密層層拱衛,崇禎皇帝領著群臣早在廣場上等待。   在盧象升靈柩上來時,崇禎帝扶柩大慟,泣不成聲。群臣在旁邊低聲勸慰,要皇上保重龍體。王斗同樣看到楊嗣昌站在崇禎皇帝身後,哭得淚如雨下。   看著這一切,王斗靜靜看向天空:「督臣,您看到了嗎?這一切,是你應得的!」   聲勢浩大的獻捷儀式後,當日,被俘的滿洲正紅旗巴牙喇纛章京,岳托之子羅洛宏被剮於市,一百正紅旗旗丁皆斬。被擄之隨軍漢人雜役,獲救百姓,著有司妥善安置。   當日,京師狂歡! 第302章 翁婿議事   陳新甲,紀世維,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從御花園出來,陳新甲四人仍激動得面色通紅。   昨日皇帝親迎得勝大軍,當日又大擺慶賀宴席,每個閣臣都賞賜有羊酒,君臣大吃慶功酒宴同時,京師百姓也陷入狂歡之中。特別西市疊放首級京觀的地方,更是觀者如雲,想擠個位子都擠不進去。   大明朝廷太需要這場勝利了,太需要提升軍民的士氣民心了,所以在清兵還未出關時,就迫不及待地慶祝大捷,釋放壓抑已久的情緒。也向天下萬民宣示,朝廷是有能力保護百姓的。   相關的有功人員,禮、吏、兵諸部還在緊張商議,該如何封賞才是。不過昨日皇帝己在平台親自接見有功的楊嗣昌,陳新甲,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溫言嘉勉,慰勞備至。   今日又在御花園賜宴,招待宣大一行人——陳新甲,紀世維,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讓陳新甲,紀世維幾人激動得不得了。   說起紀世維,在接到王斗書信後,他立時從鎮城起身,匆匆忙忙趕來京師。打著的旗號,當然便是商議如何安置獲救百姓事宜。涿州之戰,宣大軍上報解救被擄百姓數萬,希望朝廷能指示這些百姓該怎麼辦。   禮部尚書楊嗣昌向皇帝建議,這些獲救百姓,送入宣府鎮內妥善安置,畢竟現在畿南各地仍有東奴肆虐,為了防止百姓重新被擄,送入勇猛無敵的宣大軍鎮內安置是再好不過。   雖然保定巡撫與真定巡撫強烈反對,但他們的反對聲音崇禎皇帝當然沒有理會的興趣。楊嗣昌老成謀國之言,崇禎皇帝深為讚賞,當下同意楊嗣昌的建議,那些獲救的大明百姓,取近道從紫荊關送入宣府鎮內。   不過匆匆趕在路上的宣府鎮巡撫紀世維上疏朝廷,身為大明臣子,朝廷計議決定他當然遵從,不過安置數萬百姓需要大批的糧米救濟,宣府鎮力有不逮,希望朝廷能妥善解決這一問題。   該如何安置百姓,崇禎皇帝召紀世維說話,加上他宣府鎮官兵此次立下大功,身為巡撫的紀世維分潤軍功不少,崇禎皇帝愛屋及烏,今日御花園賜宴,紀世維也有幸列位之上。   從王斗送信到紀世維趕到京師,這數百里之路他今日方到。不過一到就享受難得的榮耀,隨眾人出來時,他仍是腳步飄忽,臉面紅得如喝醉酒一般醺醺然。   「皇上御宴嘉勉,君恩如此深重,我輩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聖恩之萬一啊。」   這是陳新甲在說話。   他走路時還有些踉蹌,那是激動的。   涿州大捷後,這種天大軍功分潤到自己頭上,眼見進京入閣就在當前。   心願快要得償,讓陳新甲如何不激動?   楊國柱與虎大威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王斗微笑。   紀世維也道:「陳大人所言極是,君恩如此深重,我等更需勤勉任事,不負聖恩才是。」   紀世維看向王斗的眼神非常溫和,這小子,當日在鎮城大言還如在耳邊,眨眼間他所言便一一成為事實。在王鬥出征後,他通州大捷與定州大捷的消息傳來,還被皇帝親封勇冠三軍,紀世維就坐不住了。   巨鹿之戰後,王斗沒了消息,紀世維坐立不安,連連派出人馬打探消息。奇峰突起,王斗涿州大捷,立下驚世奇功,又接到王斗書信,紀世維又驚又喜,飛快趕來。   在京師中,他享受到了難以想像的待遇,看著同僚們又羨又嫉的眼神,紀世維心裡美滋滋的,別提多痛快了。更重要的是,如果陳新甲入京,那宣大總督之位……   這一切,都是王斗帶來的,所以別提紀世維看王斗多順眼了。   一行人在太監指引下出來,卻見不遠處一個儀仗過來,當先一個十三、四歲的宮裝少女,王斗覺得有點眼熟,想了想,不正是崇禎十年自己見到的長平公主?   也巧了點,兩次崇禎皇帝御花園賜宴,兩次都遇到了她。   那儀仗過來,陳新甲,紀世維等人都閃到一旁讓路,卻見儀仗停了下來,那公主朱媺娖含笑與陳新甲、紀世維說話,兩個文官忙向朱媺娖施禮,口稱坤興公主。   朱媺娖雙目又掃到楊國柱與虎大威身上:「二位將軍便是宣鎮楊將軍與晉鎮虎將軍吧?本宮便在宮內,也聽聞兩位將軍的威名。」   楊國柱與虎大威大感臉上有光,二人嘴都笑歪了,連稱不敢,上前施禮拜見。   朱媺娖掃了王斗一眼,又快速低下眼眸,向王斗襝衽施禮:「將軍威震敵膽,勇冠三軍,本宮感佩不已,請受一拜。」   比起兩年前,王斗看朱媺娖身子長開了一些,面貌越加的秀麗,不過身子依舊纖細柔弱,他微笑道:「公主多禮了,為國殺賊,是微臣本份。」   朱媺娖神情有些嬌羞,仍向王斗鄭重施了一禮。   紀世維有些吃驚,目光在王斗臉上轉了轉,又在朱媺娖臉上轉了轉。   陳新甲在旁看著,也是眨巴眨巴眼睛。   楊國柱與虎大威驚訝地互視一眼。   ……   出了宮城與皇城,陳新甲與紀世維,楊國柱等人分別,他匆匆忙忙的,不知要到哪裡去。臨行時,陳新甲交待紀世維不要忘了晚上楊閣老邀請夜宴之事,紀世維鄭重答應了。他來京住在驛館之內,處理完被擄百姓之事,便要回轉宣府鎮城。   此時皇城外的大街小巷,仍佈滿了興奮無比的京師百姓,每遇到宣大將士,他們便蜂擁而上,將他們擁入各家茶樓酒肆,慷慨地買單宴請。這兩日宣大將士集體放假,可以好好地在京師內放鬆放鬆,享受榮耀,他們受到百姓們極為熱情的招待,便是在城外的營地中,每日犒勞的鄉紳百姓如雲。   王斗等人出來時,身旁便被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便是各人身旁大量護衛親隨,也擋不住那些熱情的京師民眾。陳新甲走後,虎大威首先向紀世維告辭,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接下來楊國柱向紀世維告辭,很快他也領著親衛家丁閃了,只餘王斗隨在紀世維身後,來到驛館之內。   紀巡撫在屋外張望良久,確定周邊無人,他仔細關上門,對王斗微笑:「王鬥,你很好。」   他親切地招呼王斗在自己身旁坐下,又噓寒問暖一陣,又沉吟道:「未想你涿州如此大捷,想必朝廷封賞下來,你至少也是參將、總兵之位。」   他咳嗽一聲:「老夫生平最寵君嬌這個女兒,唉,也是冤孽,她決意要跟從你,你在巨鹿沒有音信,她差點自盡殉節……也罷了,戰後你回到保安州,便與君嬌成親吧,事端在前,只能聲息從簡,可苦了她了。」   王鬥心下自豪,紀世維終於親自開口同意紀君嬌的婚事了,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換來的。   只是官宦之女不得為妾,平妻也不可,特別紀君嬌之事當時鬧得極大,紀世維更放言出去自己女兒死了。他當然不能大張旗鼓的嫁女,便是前來喝喜酒,也只能打著別的名義。   來京時,紀世維已經與夫人楚氏商議出一個好辦法,便是紀君嬌認文吏中的非主流,王斗好友,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為義父。然後符名啟將義女紀君嬌嫁給王斗為平妻。   符名啟只是吏,不是官,紀君嬌在他名下不算官宦之女,王斗娶其為平妻,附合大明禮制。紀世維苦心孤詣,這一系列的迂迴戰術,只是要將女兒嫁給王斗為妻。   當然這一系列作派外人眼中心知肚明。不過官場上就講究一張表皮臉面,如果哪個官員不識趣,硬說這個女孩就是紀大人的女兒,她沒有死,那就是撕破臉皮,是紀巡撫的生死大敵了,紀巡撫一系列報復將是殘酷無比。   就算如此,以紀君嬌的身份,這當然對她不公平,同時王斗聽到紀君嬌差點自盡殉節的消息,也是心下感動,他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會善待君嬌,不會讓她受絲毫委屈。」   紀世維瞪了王斗一眼:「還叫我大人?」   王斗明白,口稱:「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紀世維扶起王鬥,長吁短歎,這種岳婿稱呼,只能在私下無人之時,犧牲這麼大,只是為了將王斗拉在身邊。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王斗名滿天下,在紀世維內心,自己不過付出一個女兒,就將王斗與自己勞勞捆綁在一起,這是非常值得的。在涿州大捷,接到王斗書信後,這便是紀世維整個家族的共識。   明確了岳婿關係,紀世維臉色更為溫和,同時又雄心勃勃。自己為宣府鎮巡撫,愛婿又是勇冠三軍的猛將,未來宣府鎮就是自己的天下了。甚至有朝一日,整個宣大三鎮都是如此。   他熱切地看著王斗:「聽聞楊閣老曾親至涿州,他有沒有向賢婿透露朝廷將會如何封賞?」   王斗道:「楊閣老前往涿州時,小婿曾向他討要鎮守宣鎮懷隆道東路的差事。」   紀世維略有些奇怪,楊嗣昌肯定會聽王斗的?不過想想王斗這樣的猛將,閣臣誰不想拉攏?楊嗣昌會答應也不奇怪。   他沉吟道:「宣鎮現有總兵楊國柱,你立功雖大,然太過年幼歷淺,那掛印總兵,鎮朔將軍之位暫輪不到你,副總兵又不如實鎮一路為好……不過便是分守參將,你也應該討要宣鎮分守道南路才是。」   「……聖順川東西城、蔚州、廣昌諸地深處宣鎮之內,又土地富饒,那懷隆道東路相臨塞外北虜,崇禎七年與崇禎九年,東奴可是數次從懷隆道邊牆破口而入。」   王斗微笑道:「小婿的兵,最喜歡打仗,我連東奴都不怕,還怕區區北虜?更不用說,邊牆外的蒙古諸部,可有大量的馬匹……」 第303章 合兵出戰   崇禎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清晨。   在盛大的出征儀式後,宣大軍兩萬餘人,還有關寧軍三萬人,陝西三邊援軍五萬人——當然這只是號稱,其實也不過三萬餘人,內中還有大量輜兵。明軍近十萬人,浩浩蕩蕩往通州而去。   這只是官軍兵冊上的數目,隨行還有大量民夫運送糧草輜重,形成浩瀚望不到邊的軍隊數目。   皇上殷殷期盼,希望能趁涿州大捷的銳氣,將入寇奴兵一鼓而平,領軍的洪承疇與陳新甲同樣是躊躇滿志,希望能立下大功,告慰聖恩厚望。出征的官兵雖合為一路,卻分兩部帶領,陳新甲統帶宣大軍與關寧軍,洪承疇與孫傳庭統帶勤王之陝西秦軍。具體戰事由二人統籌商議。   出征前,眾人已經得到敵情戰報,遠在通州的正紅旗殘部,在得到山東來援近萬精騎協助下,已經帶著擄獲的財帛人口,快速向平谷而去。   可以確定,自山東出發的清兵援軍,由滿洲鑲白旗的饒余貝勒阿巴泰統領,他們似乎十七日自濟南出發,在二十二日時,到達了通州敵營,匯合正紅旗殘部,一起往平谷退去。他們押著人口財帛,經過幾天的趕路,已經到達平谷城外。   聞聽阿巴泰這等援兵速度,明軍不由相顧駭然,濟南到通州一千幾百里,他們六日就到?真是駭人聽聞。   王斗倒不奇怪,清軍的機動性在明末算是非常出眾,劉亞洲在《甲申再祭》曾言:「八旗軍如離弦之箭,以每天二百里的速度插向山海關,相當於紅軍搶渡大渡河的速度。而李自成離開北京後,磨磨蹭蹭。北京距山海關四百餘里,大順軍竟走了八天,平均每天三、四十里,結果與清軍差不多同時抵達山海關。如果李自成早一天到,山海關之戰就不是後來那個結局了。」   每天二百里,已經超過美軍在伊拉克的行軍速度,雖然這以累死大批馬匹為代價,但不可否認清兵的快速行軍能力。   敵情所聞,還有山東的多爾袞主力,他們押著擄來的人口財帛,已經快到天津一帶。濟南到天津七百餘里,就算他們十七日出發,十一天就能到達天津,一天走五、六十里,卻是因為有運河相助。   兩股敵軍,該打哪一部,陳新甲與洪承疇都是傾向先擊平谷之敵,解決那邊被擄百姓,然後以逸待勞,想辦法解決到來的多爾袞主力。為慎重起見,他們還咨詢了宣大軍的楊國柱,虎大威,王斗三人,三人也同樣這個意思。   方略己定,大軍浩浩蕩蕩出發,從京師到通州近百里,田地河渠眾多,不適合騎兵作戰。雖然路上也遇到清騎騷擾,襲擊一些運糧民夫,燒燬掠奪了一些輜重,造成軍隊一定驚慌,不過大體順利。   在行軍兩日後,大軍源源不斷到達通州之地,順利收復了空蕩蕩的城池,陳新甲連忙向京師報捷。為了表示征戰的決心,陳新甲與洪承疇不將營地紮在通州城內,而是紮營潮白河東岸,前方就是通州到平谷間一百多里平野曠土。   二十八日傍晚,陳新甲與洪承疇招集各將議事。   王斗趕到陳新甲的中軍大帳時,裡面已經滿是頂盔披甲的各鎮將官,不過這帳內氣氛卻不怎麼好。關寧各將都是對宣大將官斜眼相睨,神情中又羨又嫉,隱隱又含怨恨之色。   顯是怪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在他們巨鹿敗潰後,不與救援接濟,同時又對王斗等人取得的涿州大捷嫉妒無比。   便是宣大各將這一邊,早在京師東郊與盧象升分兵,歸於陳新甲麾下的那些宣大游擊,參將們,也是對王斗嫉妒非常,很多人打著哈哈,說話時陰陽怪氣的。特別宣府鎮的游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神情極為的不服氣。   還有陝西三邊來援的總兵賀人龍等人,也在罵罵咧咧。   出戰的官兵眾多,需要的糧草天文數目,不過京畿殘破,糧草供給就極為困難。通州原本為京師漕糧集散之地,不過城池被攻破後,各處的漕運糧倉或被清軍擄獲一空,或是乾脆被毀,能供應的糧草也少,連上民夫,這十萬大軍的吃喝就成為難題。   僧多粥少,陳新甲將戶部拔給的有限糧草優先供應宣大軍隊,這引起餘部的普遍不滿,關寧軍的待遇僅次於宣大軍,還好。賀人龍等人的陝西三邊軍隊只得到少量糧草,個個都是罵聲載道,滿腹牢騷。   王斗一向打著糧草不求人的主意,所以他從易州到京師後,隨軍就攜帶了一個月的糧草。不過見帳內的氣氛,卻是心下擔憂,這一次出征,兵多將多然心不齊,恐怕情形不會那麼樂觀。   王斗在帳內似乎被冷落了,帳內各將官分為三拔,三處總兵各站一拔,相互打過招呼後就不怎麼說話。   宣大將官這邊雖然楊國柱與虎大威對王斗親切,但兩鎮內的參將游擊們,卻只對王斗禮貌上的寒暄,或者大驚小怪的表示仰慕,神情舉止中卻有意無意保持距離。   不招人妒是庸才,王斗隨便他們了。   好在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虎大威的中軍親將虎子臣對王斗非常親熱,讓王斗內心感到一些溫暖。他與二位將軍也算是生死相依,並肩血戰後結下的戰友情誼。   正當王斗冷眼旁觀時,關寧將官那邊玉田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過來,二人身後都擁著一些頂盔披甲的將領。   二人雖是總兵,但沒有掛印封號,都是以上官禮拜見楊國柱與虎大威二人。特別楊國柱,宣府鎮朔將軍,在滿帳的總兵中,地位最高最崇。   曹變蛟與王廷臣施禮後,含笑與楊國柱,虎大威寒暄說話,特別是曹變蛟臉上,隱隱有一些羞愧的神情,顯然是對自己在巨鹿擁兵不救感到內疚慚愧。   楊國柱與虎大威能爬到總兵的位子上,都是老來成精的人物,自然不會表現出什麼異狀,與曹變蛟二人談笑風生。寒暄一陣後,曹變蛟忽然眼睛轉到王斗身上,他含笑道:「王將軍勇冠三軍,隨楊軍門,虎軍門涿州大捷,本軍門實是欽佩。」   王廷臣也在旁邊叫道:「王將軍,你練的一手好兵,有空教導一下我那些不成器的部下。」   帳中各人耳朵都是豎了起來,楊國柱大感臉上有光,也是呵呵而笑。   王斗微笑道:「兩門軍門過譽了,該是末將向二位軍門討教才是。」   見王斗不驕不躁,曹變蛟對他更是欣賞,為他引見一干部下,隨曹變蛟入衛一個中軍參將,兩個游擊將軍。其中一個叫楊少凡的游擊引起王斗注意,此人年紀不大,不過二十四、五歲,與王斗一樣年輕。   他說話時帶著遼東口音,一身合體的鐵甲,身材修長,外罩披風大氅,更襯得他面如冠玉,儀表堂堂。他向王斗施禮時帶著恬和的笑容,一見就讓人產生好感。   不過王斗總覺得這人不簡單,似乎是個深藏不露,頗有城府的人。曹變蛟對楊少凡頗為喜愛,還簡單向王斗介紹兩句,原來這楊少凡曾是他叔父曹文詔的部下,積功升至游擊,後來才跟隨他曹變蛟。   楊少凡向王斗施過禮後,就靜靜地退到曹變蛟身後去,只是不時拿眼打量王鬥。   正在眾人寒暄中,忽然聽到第三通鼓點響起,眾將忙分左右站好,宣大各將列於左側,最上首是宣府鎮總兵楊國柱。王斗等鎮內將官站在楊國柱身後。再是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最後是關寧各將,至於賀人龍等陝西三邊各鎮將官,則是列於大帳的右側。   ……   「二位督臣,末將願領軍作為先鋒,打下平谷,將裡面的韃子兵,殺個片甲不留。」   陳新甲與洪承疇,並列坐在那尊巨大的鐵案前面,不過陳新甲坐在左側,洪承疇坐在右側。二人都有皇帝賜下的尚方寶劍,各用黃緞繡龍套子裝著,懸掛在案後的屏風之上。   還有孫傳庭,坐在案下首的左側之位,他領援軍到達京師後,卻不得進京面聖,神情鬱怒,雙目銳氣更盛。他坐在位上,雙目在帳內緩緩掃視。   一番軍情商論後,陝西總兵賀人龍首先請戰,隨後陝西各將紛紛高叫要戰,關寧各將也不示弱,爭先恐後願領軍前往。那邊幾千的韃子兵,卻有大量的金銀財帛,誰不想去?涿州之戰,楊國柱等宣大軍撈得盆滿缽滿,他們已是羨慕不已。   軍心可用,洪承疇與陳新甲相視而笑,大感滿意,孫傳庭也是不住點頭。   陳新甲拈鬚微笑,一副珠璣在握的神情,宣大軍已經立功夠多了,再立下去,友軍就該眼紅了。涿州大捷後,明軍銳氣高漲,平谷區區幾千清兵,這場軍功,就讓秦軍與關寧軍去得吧,想必那些喪膽清軍,也是一鼓而平的事。   洪承疇謙讓陳新甲說話,洪承疇的姿態讓陳新甲很滿意,他頗有大量的讓洪承疇訓話決策。   洪承疇心下暗喜,他站了起來,輕輕咳嗽一聲,威嚴地掃視過帳內各將,然後用他略帶閩地口音的官話說道:「東奴入寇,百姓塗炭,凡我大明臣子,無不切齒痛恨。幸賴祖宗之靈,聖上洪福,朝中諸公運籌謀算,我大明官軍才能取得涿州之捷。奴賊已是喪膽,平谷之奴不過數千,當是一戰而竟全功之時,上報君恩,下救黎民,就在此戰!」   他威嚴地訓完話後,然後安排戰事,以陝西總兵賀人龍率本部為前鋒,山海關總兵馬科策應,餘者陝西各將,關寧各將緩緩押上。至於宣大軍隊,留守通州,為大軍墊後,同時防患天津一帶可能出現的敵軍援兵。   見洪承疇的佈置井井有條,陳新甲也是點頭,洪承疇的安排非常沉穩,這麼多軍隊押上,又步步為營,平谷幾千清兵,沒有攻不下的道理。就算他們逃跑,那更好,官兵輕鬆地解救那十萬百姓,奪得敵人擄獲的財帛輜重。   洪承疇安排後,見陳新甲沒有意見,又含笑詢問孫傳庭,問他有什麼意見。   孫傳庭站起身來,嚴厲地道:「明日出戰,各將均需同心戮力,如有貪生怕死,作戰不力之輩,本撫決不寬縱!」   秦軍各將,對這個巡撫還是畏懼的,都是轟然領命,只有關寧各將暗中撇了撇嘴。   賀人龍接了前鋒令箭,高聲叫道:「驢球子,平谷幾千韃子腦袋,咱老子要定了!」   不過隨後他又道:「兩位督臣,有道是皇帝不差餓兵,軍中兄弟可不能餓肚子。」   洪承疇轉向陳新甲,試探道:「陳大人,您看?」   軍中糧草從戶部拔到軍中,都是陳新甲統一分派,此時他微笑道:「將士為國殺賊,本督又豈忍心讓軍將忍受饑寒?便是軍中糧草困難,本督也要想方設法,為出戰的賀將軍,馬將軍諸部,供應足額的糧草。」   聽陳新甲這樣說,洪承疇放下心來,他說道:「明日出征,本督將為出戰的賀將軍,馬將軍親自斟酒壯行!」 第304章 一戰而潰、舜鄉軍虎威   崇禎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日。   一大早,卯時初刻,陝西總兵賀人龍就拔營而去,他領正兵營三千餘人,還有游擊高傑兩千人作為前鋒先行。巳時初刻,陝西副將李國奇領三千人拔營,再是策應的山海關總兵馬科等萬餘兵馬。   他們之間隔了不到半日路程,便是有什麼戰事,相互救援也非常容易便捷。餘下的陝西各將,關寧各將,也將在午後拔營,在洪承疇、孫傳庭親自領軍下跟上。   洪承疇,陳新甲等決心極大,意圖在三天之內,就解決平谷所有的清軍敵人。賀人龍,馬科等人出行時,幾個高級文官在轅門外為他們斟酒壯行,王斗同樣隨在楊國柱身後斟酒,祝願出戰將士旗開得勝。   賀人龍諸人牛氣逼人,對此戰勝利充滿信心,他們率著各自大軍,聲勢滔天離去。他們部下大部分是騎兵。從通州到平谷不過一百多里,又是一馬平川,一般情況下他們一天可到,就算為了慎重,兩天時間行軍也是非常寬裕。   在平谷的敵軍,不過原來留守通州正紅旗披甲戰兵一千,未披甲旗丁一千,就算收攏了涿州正紅旗一些殘兵,他們旗丁應該不到三千人,且大部分驚弓之鳥,沒有絲毫戰心。   那五千雜役忽略不計,有戰鬥力的,似乎便是阿巴泰來援的幾千人。就算如此,平谷清軍不到一萬人,秦軍,關寧軍數萬人押上,沒有打不贏的道理。   賀人龍、高傑前鋒出發後,戰報不斷傳來,他們大軍直過高樓堡等地,沿途不斷遇到敵騎騷擾,但都擋不住他們一擊之合,賀人龍更親報高樓堡陣斬騷擾奴軍分得撥什庫一人,殺死殺傷奴兵數十,秦軍大捷。   消息傳回,通州明軍營地一片沸騰,初戰大捷,陳新甲與洪承疇相視而笑,此時山海關總兵馬科已經拔營去了幾個時辰。看看時近正午,洪承疇與陳新甲招集各將,正準備拔營出發,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   賀人龍、高傑等前鋒軍馬,在孫各莊堡一帶遇伏,全軍大潰!山海關總兵馬科不救,同樣潰逃回來。如晴天霹靂般,在場各官各將都驚呆了。   ……   王斗與宣大各將站在望樓上看去,營地東面的原野上,一大股明軍正策馬奔逃回來,好在他們雖然神情驚慌,然盔甲兵仗旗號不失,正是策應的山海關總兵馬科部下兵馬。   連正兵營在內,他們鎮內騎兵近萬人,分為數批,所有人都在狂奔,沒有一個人回頭。   顧不得責問,陳新甲連忙下令開營,讓馬科的兵馬進入。   驚魂未定的馬科等人進入大營不久,原野上數不清的煙塵騰起,一股股明軍奔逃回來,當先正是賀人龍的前鋒軍馬,他們丟盔棄甲,已經毫無軍伍可言。   在這些潰逃的明軍後面,若隱若現出清軍的無數股旗號,他們緊追不捨,讓那些秦軍前鋒更是慌不擇路,只想讓自己逃得更快些。   「為什麼會這樣?」   陳新甲喃喃自語,他身旁的洪承疇與孫傳庭都是面色鐵青。   「誰去接應賀將軍的兵馬進營?」   孫傳庭喝道。   很快的,賀人龍等人的潰兵就佈滿營地外面,他們皆人馬疲憊無比,繞著營地喝罵哀求,希望明軍開營,讓他們進去,特別以賀人龍的嗓門最大。   只是清軍緊追不捨,一股股吊在他們身後,此時各營自然不能開門,防止那些清軍趁機衝入營地。   受此大挫,士氣如虹的通州明軍立時銳氣全無,如果清騎衝入營地,通州明軍有立時崩盤的危險,只能派出人馬出營接應,擊敗清騎,穩住潰軍。   營地外面的秦軍先鋒哭叫聲不斷,大營不開,他們無處可逃,一個個被清軍騎兵追上砍翻在地,那些追騎見大營明軍無人敢出來相救,猖狂的笑聲更不斷傳來。   透過營地外面的煙塵,望樓上各人還看到亂軍後面一大片清軍旗號嚴陣以待,間中似乎夾著一桿紅色外鑲白邊的巨大織金龍纛,竟是清國饒余貝勒阿巴泰親自領軍追到,看他們旗號,怕是平谷大部分清騎都在這裡了。   身旁陝西,關寧各將都有意無意避開孫傳庭的目光,秦軍中最悍勇的賀人龍部,關寧軍中兵馬最盛的馬科部一戰而潰,他們這些餘部出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連楊國柱與虎大威都是靜聲不語,玉田總兵曹變蛟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他身後那中軍參將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甲,曹變蛟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看身旁各將一聲不響,孫傳庭臉色更為難看。   王鬥心下歎了口氣:「賀人龍雖勇,打農民軍可以,但他們戰力,還是不能與清兵相比。至於山海關總兵馬科,他鎮下兵馬近萬,戰力雖不可小視,卻是有名的逃跑將軍,肯定是見勢不妙,就撇下賀人龍逃跑了,搞得好好的一場出征如同鬧劇。」   孫傳庭又問了幾句,他們身後各將,有意無意都向王斗看來,就連楊國柱與虎大威同樣如此。   雖然他們中很多人對王斗羨慕嫉妒非常,但這場大敗後,卻不約而同想起勇冠三軍的王斗部,似乎各人潛意識中,王斗的舜鄉軍己成為這隻大軍的主心骨。   王斗暗暗搖頭:「受此大挫,通州明軍戰心皆無,如果自己不出馬,這只軍隊以後不要談任何出征。」   正巧陳新甲,洪承疇,孫傳庭三人目光向王斗看來,王斗平靜道:「末將願往,接應賀將軍回營!」   楊國柱立時道:「兩位督臣,孫巡撫,末將也願出營,以為王將軍護翼!」   虎大威道:「末將也願意出戰,接應賀將軍回營!」   曹變蛟慌忙道:「末將願意出戰……」   ……   「哈哈,明軍如此不堪一擊,看來平谷無憂了!」   此時追擊撕殺賀人龍部的,正是滿洲正紅旗甲喇章京和碩特,滿洲正紅旗巴牙喇甲喇章京布顏圖等人。他們領正紅旗披甲戰兵,未披甲旗丁兩千人,合阿巴泰的來援披甲戰兵四千人,以沿途騷擾戰術,在孫各莊堡一帶盡起兵馬攻擊。   賀人龍雖然浴血苦戰,陝西副將李國奇也立時救援,但他們的戰力遠遠不能與清兵相比,短暫撕殺後立時力有不逮。特別他們向山海關總兵馬科求援後,馬科的反應不是救援,而是立時逃跑。   得到這個消息後,賀人龍、高傑、李國奇部下兵馬立時全線潰敗。   清軍緊追不捨,一直追殺數十里,直追到通州明軍大營之下,看大營的明軍主力不敢救援,只是緊閉營門觀望,布顏圖等人更是興奮,自涿州大敗後失去的軍心挽回不少。   「不可輕敵,通州大營有宣大軍的兵馬,特別有明將王斗部在。」   幾桿大旗下,自涿州逃得一命的岳托之子洛洛歡開口說道,經涿州一戰,他的舉止更為沉穩,見身旁興高采烈的布顏圖等人,他便開腔說話。   聽到王斗的名字,他身旁的正紅旗各將兵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此時王斗在他們心中,無疑惡魔一般的存在。他們不約而同看了身後一眼。還好,離他們軍陣一里之外,饒余貝勒阿巴泰數千軍馬正在靜靜列陣,讓他們內心會安定些。   忽然明軍營地號角與戰鼓聲響起,接著明軍潰兵潮水般向兩邊散去,然後追殺的正紅旗清騎驚恐奔逃回來。他們神情害怕之極,似乎前方遇到極為恐怖的東西。   一桿王字大旗出現在洛洛歡等人眼前,數百明軍騎兵追著那些清騎而來。   所有正紅旗清兵都在驚叫:「舜鄉軍,舜鄉軍,是王斗的軍隊……」   洛洛歡震恐望去,那些明軍騎兵滾滾而來,他們一色的八瓣帽兒鐵尖盔,身上紅棉翻羊毛大氅迎風飄舞,特別那桿王字大旗,正是王斗舜鄉軍的標誌。   再看身旁的正紅旗將兵,個個面如土色,舜鄉軍雖只有騎兵數百人,兩千正紅旗清騎,卻沒有一個人有回頭迎戰的心思。很多奔回的清騎直接撇下洛洛歡等人,哭叫著策馬往阿巴泰大陣逃去。   和碩特與布顏圖也是焦急地對洛洛歡道:「貝子爺,快走吧!」   洛洛歡長歎口氣,見軍無戰心,只得領著那些正紅旗追兵,狼煙地往阿巴泰大陣逃去。   營地望樓上的陳新甲,洪承疇,孫傳庭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數百舜鄉軍騎兵追在那些清騎身後大砍大殺,那些清騎慌不擇路,沒有一個人敢回頭迎戰。   眼下戰場形勢,便如賀人龍等人剛才的翻版。   「未想王將軍……竟如此虎威!」   孫傳庭長長歎息,洪承疇也是不住搖頭,只有陳新甲得意,要與奴兵作戰,還得靠自己麾下兵馬!他們身後的關寧各將,秦軍各將則是臉色難看之極。   ……   在鑲白旗巨大的織金龍纛下,阿巴泰靜立不動,他身旁各將旗號複雜。為了支援通州,多爾袞從滿蒙諸旗各抽調數百的披甲戰兵,合成五千援兵,統一由饒余貝勒阿巴泰統領,其中以鑲白旗的披甲兵最多,達到七百人。   此時阿巴泰出戰有四千人,另有一千人留守平谷城池,還有正紅旗一千未披甲旗丁,與五千雜役一起,看管那邊擄獲來的人口財帛。   他們四千人列成一個軍陣,聽聞舜鄉軍出動的消息,他們陣內也是起了一陣陣騷動,好在那些舜鄉軍騎兵沒有逼上來,才讓他們情緒略為平復。不過見自己麾下兵馬對王斗軍的恐懼,阿巴泰還是皺眉不已。   很快的,狼狽逃回的洛洛歡等正紅旗兵馬,跑到了他們軍陣後面,看他們樣子,仍是驚魂未定。   明軍與清軍的潰兵散開,眼前視野遼闊,似乎鋪天蓋地的「萬勝」聲響起,前方曠野上,一個整齊方陣夾著銳不可當的氣勢,如一個城堡般緩緩逼來,看那熟悉戰陣與氣勢,阿巴泰身旁一陣陣騷動:「王鬥,是王斗……」   阿巴泰身旁各個甲喇章京都是道:「饒余貝勒,明軍有所準備,列陣不戰,我們還是走吧!」   「是啊,我們大清國勇士,再不可以白白折損了。」   聽他們七嘴八舌,毫無戰心,阿巴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舉目望去,王斗軍陣整齊逼來,他們軍陣兩旁,還各布有密集的騎兵護衛,觀他們旗號,應該是他的老拍檔楊國柱與虎大威麾下騎兵。在這些騎兵再身邊,又是不斷呼嘯奔跑的數百明軍騎兵,似乎便是王斗部下的騎兵與夜不收們。   而在他們大陣後面,又有滾滾明軍騎兵出營而來,看來明軍在王斗部出戰後,便要在大營之前,以優勢的兵力,與自己追擊來臨的幾千騎兵決戰。   「前進!」   隨著行軍鼓點,王斗部下數千舜鄉軍如牆而進,他們火銃兵在前,長槍兵在後,整齊的踏步聲中,他們的陣列始終嚴整。他們所有軍士,臉上都帶著驕傲的神情,在通州十萬明軍,還得靠他們打仗,定鼎軍心,挫敵鋒芒。   他們大步前進,長槍火銃如林,銳氣逼人,勢不可擋。   楊國柱與虎大威各領部下騎兵護在兩翼,還有曹變蛟與王廷臣,同樣帶著部下騎兵跟隨身後。   見有便宜可佔,秦軍,關寧軍各將,紛紛領著麾下兵馬出營,就連賀人龍也叫道:「驢球子,方才真是喪氣,收拾部下兒郎,隨咱老子姓賀的反攻突擊,將那些韃子殺個片甲不留!」   在王斗軍隊帶動下,方才因賀人龍等失去的通州大明軍心,已經恢復不少,他們個個摩拳擦掌,都想立功。   見出營的明軍越來越多,阿巴泰身旁的各將更是慌亂。   終於,他們聽到阿巴泰冷哼一聲:「不與王斗正面對決,我們撤退!」   各清將鬆了口氣,不斷傳令下去,立時清陣中金鼓聲,還有此起彼落的喝令聲響起:「撤退,撤退!」   數千清騎集體後轉,他們後軍變前軍,以嚴整的軍勢從容撤去。   見清兵敗逃,明軍大營中爆發出一陣陣歡呼。 第305章 王斗為前鋒、大丈夫當如是!   清軍退後,一直到下午的申時初刻,通州明軍各將才集中到陳新甲中軍大帳內議事。   之所以過了這麼久才議事,是因為先前舜鄉軍騎兵斬殺正紅旗清兵百餘人,他們沒去砍割首級,隨後的明軍便爭先恐後的爭搶首級,有些人搶到,有些人沒搶到。   該如何分配這些首級,他們爭搶不休,甚至差一點毆打火拚起來,看他們的樣子,舜鄉軍將士皆有不屑之意。好在對這些首級,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無所謂,最後陳新甲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此事安頓下來。   各將匯合到陳新甲大帳內議事後,又發生一場鬧劇。因為上午山海關總兵馬科不救援自己兵馬,陝西總兵賀人龍火冒三丈,在大帳內追著馬科毆打,打得其口鼻流血,二人差一點拔刀相向。   賀人龍諸人麾下多騎兵,雖上午被清軍擊潰,大部未失。不過損兵折將,又壞了自己前鋒立功的好事,導致這場轟轟烈烈的出征功虧一簣,賀人龍滿腔怒火,當然發洩在見死不救的馬科身上。   此戰罪當然不在賀人龍等秦軍將領,他們力有不逮,也不能怪他們。山海關總兵馬科不救友軍,有「避賊縱敵」之罪,陝西巡撫孫傳庭建議對馬科嚴懲,請出尚方寶劍斬首軍前,最不濟也要奪官免職,看押起來上達天聽。   消息傳出,馬科麾下各將立時噪鼓不休,甚至有嘩變的危險,關寧各總兵兔死狐悲,也是紛紛求情。陳新甲猶豫不決,馬科逃跑回來,部下兵馬不失,陣前斬將實為不測,也非常不吉利。   他悄悄對洪承疇與孫傳庭言道:「我軍雖有小挫,然無大礙,聖上殷殷期盼,還是不要驚憂聖心為妙!」   他己決心喪事辦成喜色,在奏疏上翻雲覆雨,反正有舜鄉軍斬殺的一百餘顆首級,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洪承疇經仔細思量後,贊同了陳新甲的意思。   三個高級文官中孫傳庭官微言輕,陳新甲要放過馬科,孫傳庭也無可奈何。   此事就此決定,陳新甲對賀人龍好一番安慰,又對山海關總兵馬科嚴厲訓斥,責令其戴罪自贖,實際上的處罰卻一個也沒有。   一系列的鬧劇,各將都在一旁興災樂禍的看好戲,只有王斗閉目養神,兩耳不聞窗外事,似乎睡著了一般。   這場轟轟烈烈的出征變成泡影,戰事方略又要重新謀劃。不過與昨日不同,這次陳新甲與洪承疇召集前鋒人手,卻無人再自告奮勇,各將官都是鼻觀口,口觀心,惟恐出言一聲,就被陳新甲與洪承疇派去當前鋒兵馬。   賀人龍的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陳新甲咳嗽了好幾聲,都無人問答。最後帳內各官,各將,目光不約而同看在了王斗的身上。   王斗「睡醒」了過來,對上首三位文官拱手:「末將願領麾下兵馬,作為大軍前鋒,直取平谷奴營!」   看王斗願當先鋒,帳內各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陳新甲含笑點頭,非常讚賞,洪承疇也是臉色溫和,只有孫傳庭緊皺眉頭,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麾下秦軍各將。   不過王斗隨後提出需要一些騎兵隨同前往:「末將麾下多步卒,平谷之奴多騎軍,末將需要一些友軍精騎護衛,以防奴騎騷擾。」   王斗此言一出,帳內各將皆是爭先恐後,不分秦軍,關寧軍,宣大軍,都願同王將軍前往。各人心中再是對王斗嫉妒,依王斗的戰績,再看到午時那些清兵面對舜鄉軍聞風喪膽的樣子,也知道攻下平谷清營只是時間問題。不說這個前鋒首功,便是那邊囤積的財帛金銀,想想就讓人怦然心動。   楊國柱與虎大威同樣請戰,有王斗大軍壯膽,他們不介意再搶得平谷那邊大量金銀財帛。   不過聽到這二人要戰,陳新甲卻是猶豫了,前鋒兵馬不用說,該用通州明軍中最強悍的王斗部。只是白天這場戰事,清軍一直逼到自己通州大營前面,卻讓陳新甲內心有些小九九。   看來看去,通州十萬明軍,只有自己宣大軍楊國柱,虎大威,王斗三人最能戰。   王斗去了,如果楊國柱與虎大威再出征,有個萬一……   陳新甲對楊國柱、虎大威二人笑道:「二位將軍已經立功夠多了,還是隨本督坐鎮通州,護衛大軍糧秣重地吧。」   楊國柱與虎大威只得領命,帳人各將鬆了口氣,轟然笑了起來,隨後他們熱切地看著陳新甲與洪承疇,希望他們能派自己與王斗前往。   將心士氣可用,陳新甲與洪承疇很是滿意,二人低聲商議,盤算派哪只部隊隨王斗前往。   先前聽陳新甲那樣說,王斗知道自己該開口提條件了,楊國柱與虎大威兩個老撘檔不能同往,他可不想陳新甲派出一些逃跑將軍隨往,讓自己這場平谷之戰,落得與賀人龍一個下場。   他拱手施禮:「二位督臣,孫巡撫,關寧將兵中玉田總兵曹軍門,前屯衛總兵王軍門作戰悍勇,忠肝義膽,末將一向欽佩,末將願與二位軍門並肩作戰,共取平谷奴營!」   聽王斗這樣說,玉田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覺得意外,同時又大感臉上有光,二人出列,都是抱拳大聲道:「願隨王將軍出戰,斬將奪旗,探敵酋首級告慰大捷!」   陳新甲微笑道:「好好,三位將軍有此為國之心,本督甚是欣慰!」   他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寬宏大量,王斗是越來越跋扈了,竟自己挑選出戰兵馬,似乎他成了這通州十萬大軍主帥一樣。先前王斗撇下自己去投盧象升,自己忍了。在涿州時,王斗暗中示意要督標營千總楊國棟歸附他的麾下,自己也忍了。   現在自己又忍了,只是為了這替皇上出征的頭等大事,如自己這樣胸襟寬闊的人不多了,陳新甲內心感慨。   他站起身來,高聲說道:「明日出戰,務必大捷,明早辰時,本督親為三位出戰的將軍斟酒壯行!」   ……   當晚陳新甲書寫捷文,筆墨生花,擬畫各軍將士如何與清軍浴血奮戰種種情形,最終旗開得勝,斬首數百級,飛報京師。在陳新甲的筆下,大軍到了通州就有如此大捷,攻下平谷之敵,解決被擄百姓,更是輕而易舉之事。   陳新甲舉人出身,胸中錦繡文章,要寫一份花團錦簇的奏章當然不在話下。奏疏到了京師,崇禎皇帝喜上眉梢,連連下旨嘉勉三軍,京師百姓歡騰振奮不表。   第二天一早,寒風仍是刺骨,前鋒出戰的王斗舜鄉軍,玉田總兵曹變蛟與前屯衛總兵王廷臣部下兵馬,皆是靜靜列陣大營之外,在這裡,陳新甲等人為他們舉行隆重的出征壯行儀式。   出戰的舜鄉軍,計有韓朝甲部,溫方亮丙部,孫三傑戊部,溫達興己部,李光衡庚部,趙瑄辛部等四千幾百人,還有督標營千總楊國棟,同樣帶著幾百兵肅立中軍部位。   他們以總為單位,列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雖然冰寒入骨,所有軍士卻個個挺槍持銃站得筆直,無人稍動一下。他們這種嚴整軍勢,空氣中瀰漫的肅殺氣氛,讓檢閱的陳新甲臉色有些發白,似乎他們流露的氣勢不像是大明的軍隊,感覺非常陌生。   洪承疇與孫傳庭也是看得唏噓不已。隨同策馬在他們身後各將,則是嫉妒羨慕非常。   看陳新甲,王斗等人策馬過來,一個個方陣的聲音響起:「施禮!」   嘩嘩的並槍之聲不斷,一個方陣一個方陣過去,每個方陣軍士動作整齊劃一有如同時完成,前列軍官們抽出他們的佩刀斜指,明晃晃閃著寒光。   他們所有目光看來,一色的八瓣帽兒鐵尖盔,一色的紅棉翻羊毛大氅,似乎形成萬人如一的磅礡力量。被這些如狼似虎的軍士瞪著,騎在馬上的陳新甲感覺非常不安。   他還感覺舜鄉軍似乎多了些,王鬥一個游擊,這裡已經有四千幾百人。他名義下是有一千幾百個輜兵民夫,不過那些輜兵民夫……他們是輜兵嗎?   等到了玉田總兵曹變蛟,還有總兵王廷臣的兵馬面前時,陳新甲才鬆了口氣,找到了一些大明官軍的熟悉感覺。他身後各人,也是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曹變蛟的鎮內兵馬有五千餘人,他正兵營三千人,還有兩個游擊各帶一千多人。他們皆是騎兵,一色鮮紅的對襟棉甲。而且,他們一大半都是火器騎兵,那些軍士,手上都拿著三眼銃。   王廷臣的兵馬不到三千人,此次入衛,就他一個光桿總兵,雖都是騎兵,人數卻不到三千。與曹變蛟的兵馬一樣,他們騎兵大半也是拿著三眼銃。   喝過陳新甲的壯行酒後,王鬥將碗摔到地上,曹變蛟與王廷臣同樣如此!   王斗躍上馬匹,嗆啷一聲龍吟,他抽出自己的御賜寶劍,一聲不響,來到自己軍陣面前。   他緩緩策馬而行,長劍斜指,從一個個方陣前而過,所有舜鄉軍戰士,都是雙目看著王鬥。   長槍頓地聲響起,還有大刀敲擊盾牌的整齊聲音。   「威武!」   「威武!」   低沉又有節奏的聲音響起。   王斗猛然利劍前指,他高呼:「我舜鄉軍!」   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威武!」   「我舜鄉軍!」   「威武!」   「威武!威武!」   雄壯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看他們的軍心士氣,在場所有官將都是看得心醉魂迷。曹變蛟,王廷臣他們麾下的兵馬,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吶喊的舜鄉軍士。   身在曹變蛟陣內的游擊楊少凡歎了口氣:「大丈夫,當如是!」 第306章 無可奈何地退走   王斗與曹變蛟、王廷臣辰時出發,大軍一萬二千餘人,浩浩蕩蕩沿著高樓堡,孫各莊諸地,一直往平谷逼去。   大軍很快過了高樓堡,這是當地一個被清軍劫掠廢棄的民堡,還可以看到戰場的痕跡。顯然昨日賀人龍、高傑的前鋒在這裡與清軍有過一場短暫的拚殺。   大軍毫不停留,仍往孫各莊而去。在這裡,大軍周邊若隱若現一些平谷清兵哨騎,不過他們很快被王斗軍中夜不收趕得遠遠的。根本靠近不了大軍周邊十里。   最遠的舜鄉軍哨騎已經奔到孫各莊一帶,他們傳回消息,孫各莊附近,沒有發現大股的清騎。王鬥傳令大軍腳步不停,浩浩蕩蕩仍往平谷逼去。   行軍的順利,舜鄉軍夜不收的悍勇,讓同行的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歎為觀止。往常他們行軍,軍中哨騎畏懼清人,根本展不開有力的偵察,導致他們行軍前景莫測,屢次中伏,哪能如舜鄉軍這般順利?   而昨日賀人龍之所以會中伏,王斗也敢肯定是他軍中哨探兵馬不行。像王斗的夜不收,一向前後左右撒出二、三十里,隨時稟報各方情形,有這個時間準備,便以騎兵的快速,任何想要突襲王斗軍隊都成為一場空談。   「王將軍,以我等行軍步伐,明日午後,就可到達平谷城下。」   曹變蛟、王廷臣二人與王斗策馬同行,他們麾下兵馬,皆由中軍親將帶領。   回頭望去,王斗中軍大纛數百騎兵後面,是一總一總整齊行進的步軍。平野寬闊,所以他們十人一列,雖個個身著沉重的甲冑,然行軍數十里,還是個個精神抖擻,隊列始終保持嚴整!   「好兵哪。」   二人都是讚歎不已,他們久在軍伍,僅觀這種行軍陣容,可就見王斗軍士部卒的強悍。有這些驍勇善戰的軍士在,王斗能一次次立下奇功也不足為奇。   舜鄉軍步兵後面,是王斗軍中大量的輜重車輛,各樣車輛高達七、八百輛。不論到哪,舜鄉軍一向隨身攜帶半個月、一個月的糧草,這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見王斗攜帶大量的糧草,曹變蛟與王廷臣也樂得不向陳新甲討要,順便減輕自己行軍負擔,王斗也慷慨地讓他們吃自己的。   輜重大部中,趙瑄的炮軍千總也在其中,隨軍二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還有督標營四門紅夷六磅炮。這四門紅夷六磅炮,已經從陳新甲那補充了不少彈藥,足以打個十天、半個月的。   大軍的行軍陣列展得很開,舜鄉軍後面是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鎮內的騎兵,數馬一列並行。這一萬多人步軍,騎軍,似乎有蜿蜒到天邊盡頭的感覺。   「確實,就算奴騎騷擾,我大軍明日到達平谷也是肯定。」   聽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這樣說,王斗回了一句。   道路雖然好走,不過軍中大量糧草輜重,王斗還是決定每天走個五、六十里就算了。平谷的清兵跑不了,除非他們拋下擄獲來的人口財帛,倒不急於這一時半會。   「將軍,我軍從高樓堡出發,又行軍十里了。」   鎮撫遲大成向王斗稟報。   王斗點了點頭,說道:「傳令大軍,就地歇息,一刻鐘後,繼續行軍。」   舜鄉軍律,每行軍十里休息十五分鐘,聽到王斗的傳令,中軍部金鼓手立時敲響了手中的銅鑼。光光的聲音中,從中軍部綿延開軍官們的喝令聲:「停止前進,就地歇息。」   立時行進的大軍如火車般停止下來,軍士們或站或坐,各拿出飲水乾糧,喧嘩熱鬧起來。   身上甲冑齊全,長途行軍還是很累的,每行軍十里休息一次實屬必要,特別在舜鄉軍大部是步軍的情況下。涿州之戰,雖然王斗繳獲馬騾不少,不過很多軍士不會騎馬,以騾馬馱運盔甲,也加重軍中糧草負擔,暫時就讓他們走路吧。   見舜鄉軍休息,曹變蛟、王廷臣身後的騎兵們,也趁機放鬆一下。   王斗與曹變蛟、王廷臣三人也下了馬,略略喝了下水,商談了一下軍務。   三人都認為此次行軍過於平靜,平谷的阿巴泰是清國有數的名將,不會如此安靜放任大軍直逼平谷。舜鄉軍夜不收沒有在孫各莊發現大股清騎,並不代表阿巴泰沒在別處伏有兵馬,想必在午後或是明日,阿巴泰有什麼招就會使出來。   王斗並不擔心,此次隨軍,軍中有近八千的騎兵,阿巴泰的兵馬不多,任他怎麼跳,也改變不了大軍直逼平谷的大局。   很快的,孛羅聲響起,軍士們又起身滾滾前行。   ……   午後,大軍行進到許可莊之地,夜不收來報,在十幾里外的鮑水東岸,發現一股數百人的奴騎,快速往大軍這邊逼來。   曹變蛟哈哈一笑:「平谷的奴賊忍不住了。」   「他們區區數百眾,也想拖延我大軍行進的步伐?」   王斗笑道:「迎擊騷擾之奴騎,就要拜託兩位軍門了。」   曹變蛟微笑道:「王將軍客氣了。」   他傳令部下游擊楊少凡迎戰,在舜鄉軍夜不收指引下,楊少凡領著麾下一千多騎兵,氣勢洶洶的去了。   王斗等大軍繼續前進,連行軍隊列都沒有稍變一下。   隨著大軍前進,夜不收發現周邊騷擾清騎越來越多,他們每股或數十人,或上百人,或數百人不等。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曹變蛟與王廷臣麾下騎兵被一隊隊派出,每發現一股敵人,他們都以優勢兵力迎擊,牢牢將他們擋在前方或是周邊五里之外。   在兩個總兵麾下騎兵被派出近五千人後,再沒有夜不收傳來有清騎騷擾情報,王斗估計阿巴泰平谷的清兵已經派出了三千多人騷擾,不可能再多派兵馬出來。   這區區三千多人,當然不可能對自己這隻大軍起什麼阻擋作用,目前為止,王斗舜鄉軍的行軍陣列仍是絲毫不變。在他大軍身後,還有曹變蛟的正兵營三千騎兵沒有出動。   大軍前進的腳步,不會停止,除非阿巴泰匯合平谷所有清軍,就在這野外與舜鄉軍決戰,這是王斗求之不得的。   ……   當日傍晚,大軍在離馬昌營不遠的錯水河邊紮營,眼見明日就可到達平谷城外,全軍上下歡聲笑語。   大軍紮營時,出擊的兩鎮騎兵也相繼回來,他們個個意氣風發。那些騷擾的韃子騎兵色厲內茬,見他們大股騎兵迎來,根本不敢纏戰,轉頭就跑,反讓他們追在身後好一陣驅趕,很是痛快。   當晚三鎮將官宴飲時,曹變蛟與王廷臣豪情萬丈,只要到達平谷,最多兩日之內,就可擊敗平谷之敵,解救那邊的被擄百姓。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一日,正午。   大興莊附近,鑲白旗饒余貝勒阿巴泰看著遠方緩緩逼上來的明軍陣勢,眼中現出複雜的神情。   他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了,仍改變不了明軍步步逼近的趨勢。王斗等人前來平谷毫無破綻,他們步騎交加,關寧軍的騎兵仗著王斗的勢頭,王斗又依靠他們的騎卒,己方所有的騎兵優勢,在他們眼前都成為一場空。   他派出大量騎兵騷擾,卻連稍稍拖延時日都辦不到,要阻止王斗逼近,只有決戰一條路。   「不過決戰……」   阿巴泰看了看身旁的各旗將領,他們看著前方逼來的王斗等部軍陣,眼中都露出恐懼的神情,特別那些正紅旗殘兵……他們這種樣子,還敢與王斗的軍隊打仗嗎?   「饒余貝勒,不可戰啊,此次入關,我大清各旗勇士已經折損不少,再折損下去,我滿蒙各旗還在嗎?」   「如果不戰,就等著王斗攻下平谷,奪走我等辛辛苦苦擄獲的人口財帛?」   「明國有名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我大清國勇士還在,可以隨時過來奪嘛。」   「忽德甲喇說得不錯,財帛可以再搶,如果我們勇士死光了,那就什麼也沒有了。」   「如果決戰,明軍有一萬多人,特別有明將王斗四千多人。我軍不過六千人,餘者都留守平谷城池內外,這打起來,勝負難測啊。」   「忽德甲喇說得不錯,從通州一直到定州,又到巨鹿,再到涿州,各位大人都與王斗交過手,知道他們銃炮的厲害。這一打起來,恐怕就不是死一千人、兩千人的事。」   「胡勒目,你這個懦夫,你與忽德泰一唱一和,畏敵怯戰到這個地步,真是丟盡我們大清國的臉面。」   一陣尖利的冷笑聲響起:「敖勒甲喇,你那麼能戰,便讓饒余貝勒派你為先鋒,先去與王斗打個一仗吧。」   先前那個粗魯的咆哮聲靜了下來,在場各人也是一片安靜。   良久,一個正白旗甲喇章京道:「我們不與王斗決戰,可退守平谷城池營地,靜待援軍到來。」   那個叫忽德泰的鑲紅旗甲喇章京道:「援軍已經不會到來了,今日上午,饒余貝勒不是接到奉命大將軍傳來的援軍情報?從天津派出的數千援兵,已經被明國總兵楊國柱與虎大威等人擋在香河一線。」   「怕是好幾日之內,他們都不會到達,你們也知道王斗的攻營能力,如果幾天過去……看看滿洲正紅旗……」   他看了臉皮抽搐的岳托之子洛洛歡一眼,歎道:「有王斗在,我大清兵永遠不得分兵。現在主力在天津一帶,我們在平谷的大軍,只能眼睜睜看著被王斗擊破。」   「趁沒有開戰,還是撤兵吧,離開平谷,多少保存一些旗內勇士性命。」   他的話得到在場各清將一致贊同,阿巴泰心下長歎口氣:「什麼時候,我大清勇士對王斗畏懼如此?」   看明軍軍陣仍不斷過來,銳不可當,己方軍將卻無絲毫戰心,此戰凶多吉少。   阿巴泰皺眉良久,斷然傳令:「全軍撤退,離開平谷,前往天津!」   他的話得到身旁各人一陣歡呼。   ……   二月初二日,下午。   阿巴泰領平谷之軍撤退離寶坻不遠時,他軍中迎來了一個氣喘吁吁的正黃旗使者,卻是從喜峰口那邊而來。   聽聞軍情後,使者拍腿痛惜道:「皇上已經入關,饒余貝勒怎麼放棄了平谷?」 第307章 清國最大禍害   「兩位軍門,各位將軍,我等好好商議一下,這些金銀財帛該如何分取才是。」   讓王鬥,曹變蛟、王廷臣三人意想不到,阿巴泰竟不敢迎戰,全軍匆匆忙忙跑了。他們匯合城內外所有雜役,兵馬,拔營匆匆而去。他們怕王斗追擊,輜重在前,精銳騎兵斷後,還在城內外放了一把火,很快被王斗大軍撲滅。   阿巴泰怎麼說也是清國名將,他如此輕易退走,倒讓王斗等人有些疑神疑鬼,派出數千騎兵尾隨好久,確定阿巴泰退走,全軍爆發出一陣陣歡呼。   真沒想到啊,連上雜役,平谷的清軍怎麼說也有一萬二、三千人的樣子,竟連迎戰的勇氣都沒有。   王斗軍隊之威勢,所遇清兵望風而逃,讓曹變蛟等人感慨不已。往常不要說一萬多清兵,便是一千清兵,也經常追在數萬明軍身後猛打,像今日如此順利,代價如此輕微,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都有大開眼界之感。   阿巴泰等人走得匆忙,不說擄獲的所有人口,便是城內外大部分金銀財帛,牛羊糧米,也盡數落在王斗等人手上。有了涿州的經驗,王斗輕車熟路地派出人手統計財帛,安撫賑濟一干被擄百姓。   沿著平谷城東向的獨樂河兩岸,這裡如涿州一樣,佈滿了密集的破舊窩棚,近十萬的被擄百姓,都被捲圍在這一帶。他們缺衣少食,遭受了與涿州一樣的痛苦。   在被舜鄉軍解救後,他們如在夢中,個個喜極而泣。特別舜鄉軍輜兵們運來大量的糧米救濟,還有衣被袍衫給他們御寒取暖時,這些百姓更是號啕大哭起來。   當日舜鄉軍輜兵便在各窩棚處指揮百姓挖溝排水,挖建茅坑,收拾窩棚點內的垃圾死屍等物。百姓們也非常配合,他們喝著熱呼呼的米粥,千恩萬謝地打聽解救他們王師是哪一部,主將是哪一位。   很快的,宣府鎮保安州游擊王將軍的大名便在這十萬被擄百姓中傳揚,不知道多少人記著王斗這個名字,惦記著回去給王將軍供奉長生牌位。   王斗、曹變蛟、王廷臣三人進入平谷城內,住進了內中的守備府邸。昨日這裡還是阿巴泰等清將的駐節之地,現在成為王斗等人的行轅重地。   到了傍晚時,城內外所有收穫已經統計出來,王斗記得自己在涿州時,繳獲的正紅旗賬冊記著通州有被擄百姓十萬餘,金銀七十餘萬兩,糧米八萬石,牛馬豬羊十餘萬頭。   通州被擄的人口財帛運到這平谷,賬冊等物己被阿巴泰帶走,此時粗粗統計:有口約十萬三千餘人,糧米六萬餘石,金沒有,珍寶緞匹沒有,銀有三十五萬七千餘兩,馬騾一萬八千六百餘匹,牛七千餘頭,豬羊八萬八千餘頭。   除了人口外,平谷的財帛數目比涿州時王斗看的賬目少了一些,估計被阿巴泰帶走。不過他們走得匆忙,大部分財帛還是落在王斗等人手上。   收穫如此豐厚,曹變蛟、王廷臣等人無不眉開眼笑,搽著手合不攏嘴。   不過聽聞王斗提議將這些財帛瓜分了,曹變蛟猶豫了一下:「王將軍,此戰大捷,是否將繳獲上報朝廷,看朝廷如何處置?」   王斗還沒說話,王廷臣已經熱切地道:「小曹將軍,解救的百姓,繳獲的牛羊糧米,自然要聽任朝廷處置,不過這銀兩……」   「將士們殺敵辛苦,可不能白來一趟。」   曹變蛟麾下中軍參將,兩個游擊都是點頭,眼中閃動著火熱的光芒,曹變蛟其實非常心動,看眾人的意思,便順水推舟了。   王斗對那些銀子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些人口,糧草,牛羊等物。不過與涿州之戰不同,平谷這些繳獲,瞞不過在通州的陳新甲,洪承疇等人,也無法悄悄運走。   幾萬石糧米,除了留下一部分賑濟百姓外,餘者怕是要被陳新甲等人收歸為軍糧。牛羊人口等物,牛與人口,王斗可以爭取運回宣府鎮,那些豬羊,也肯定要被通州大軍留住吃喝。   當下眾人商議瓜分財帛之事,話語權當然在王斗、曹變蛟、王廷臣三人手上。   能分的便是騾馬與銀兩。馬騾一萬八千六百餘匹,王斗、曹變蛟、王廷臣三人各分五千匹,餘下的,便歸曹變蛟麾下兩個游擊。算起來,倒是曹變蛟軍鎮所得更多。   還有銀兩,王斗三人各分十萬兩,餘下的銀兩,同樣給曹變蛟麾下兩個游擊。   瓜分完財帛,人人喜笑顏開,相視大笑。   又商議一陣捷報該如何書寫,曹變蛟與王廷臣還在仔細推敲,王鬥起身微笑道:「諸位將軍稍坐,待末將去看看那些被擄百姓。」   眾人忙站起身來,曹變蛟歎道:「將軍宅心仁厚,大明有將軍在,真乃國之大福。」   王廷臣點頭附合,他盤算自己分下銀兩騾馬後,未來可擴充多少兵馬,心中志得意滿。   只有曹變蛟麾下游擊楊少凡看著王斗背影,眼中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三日。   聽聞皇太極駕臨寶坻的消息,遠在天津的滿蒙各旗旗主匆匆前往拜見。多爾袞等人到達寶坻時,皇太極己親率兩黃旗,正藍旗援軍在郊外相迎,丘水岸邊佈滿了頂盔披甲的三旗戰士。   多爾袞遠遠的看到皇太極的黃龍大傘,被兩黃旗諸多王公大臣簇擁著。在他們身旁兩側,還佈滿了精良的巴牙喇營戰士與葛布什賢超哈營戰士,軍容整肅,旌旗鮮明。   黃龍大傘下,站著一個年不到五十的大胖子,看到這個大胖子,多爾袞下意識的打了個寒噤。   那胖子便是清國皇帝皇太極,出名的刻薄寡恩,多疑善怒。他登位後,為了給他兒子豪格鋪路,不惜一次次骨肉相殘,先後整死了自己兄長阿敏與莽古爾泰。   八旗各旗貝勒中,阿巴泰,岳托,阿濟格,多爾袞、多鐸、濟爾哈朗、代善等人,哪一個沒挨過他的整?   伴君如伴虎,在皇太極身旁尤其明顯。   來到皇太極身前,出征各旗主都是拜伏在地,以出征的奉命大將軍,睿親王多爾袞為首,他們一個一個輪流上前,屈膝跪在皇太極面前,抱住他的胖腰,自己頭腦左右擺動兩下,皇太極同時鬆鬆地摟抱下各人肩背。   這便是滿洲人最隆重的抱見禮,皇太極雙目銳利而冷漠,待多爾袞等人一一行禮後,他說道:「卿等遠道從戎,良亦勞苦,謂此勞頓之身,朕心憐惜!」   他吩咐賞賜多爾袞白銀萬兩,金盃賜酒,又敕諭清國內外及朝鮮國王,炫耀此次遠征所向無敵,餘者各旗主賞銀賞馬不等。   皇太極越是如此,多爾袞心下越是不安。   這個時候,皇太極似乎才發現人群中不見揚武大將軍岳托的身影,他吃驚詢問,才知道在涿州陣損,不由垂淚道:「未想多羅貝勒如此逝去,朕心悲痛萬分,傳旨,封多羅貝勒為克勤郡王,賜駱駝五匹,馬二匹,白銀萬兩。待大軍搬師回國,再輟朝三天,以示哀悼!」   見皇太極因岳托之死而悲痛欲絕,身旁諸大臣都是勸慰,皇太極也就收淚,面無表情地聽起多爾袞等人此戰匯報。   ……   「王鬥?」   皇太極聽著多爾袞稟報,原本面無表情,雙目似閉非閉,直到聽到明將王斗一系列戰績,從通州到定州,到巨鹿,又到涿州與平谷。所遇各旗,無不在他軍下傷亡慘重,甚至連阿巴泰都不敢迎戰,拋下平谷所有人口財帛逃跑。   入關清兵共擄獲人口四十六萬,其中有二十萬被王斗搶走,甚至揚武大將軍岳托都在他的攻擊下身死殉國。聽到這裡,皇太極忽然睜開雙目,死死瞪著多爾袞。   皇太極身旁三旗的王公大臣,早已克制不住內心驚訝,竊竊私語。   皇太極沉聲道:「王鬥戰陣士卒如何,睿親王你細細道來!」   多爾袞頭也不敢抬,跪在地上仔細稟報:「王斗雖為明國一遊擊,部卒卻有八千人。且個個訓練有素,戰陣嚴整,在我師攻擊下魏然不動。其部火器精良,射程威力強於我師勁箭,勇士箭矢不得進,其銃炮七十步外,便不得不傷重退卻。」   「他們戰力強於遼東張春部,與渾河之浙兵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以我師刀槍箭矢而言,其部八千人,我軍無十倍披甲兵圍之,奴才認為沒有勝算!」   皇太極等人都是動容,特別多爾袞提及渾河之戰的戚家軍。渾河之戰,戚家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給當時的八旗兵造成巨大的傷亡,最後還是以十倍兵力困之,又使用了大量的火炮,才將那些浙兵消滅。   當時的戚家軍不過三千人,八旗兵對陣他們已經極為吃力,現在王斗舜鄉軍有八千人,戰力還比渾河的戚軍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未來清兵對上的王斗不止八千人,而是數萬人,畢竟王斗立了那麼大的功勞,陞官升職,肯定必然。   皇太極挺著自己肥胖的身子來回走動:「真沒想到,昔日我大清戲言笑談之明國小小防守官,卻成為我國最大的禍害!」 第308章 以火器制火器、觀其戰陣   皇太極沉思良久,看向阿巴泰:「饒余貝勒,你最早與明將王斗交手,依你之見,該如何應對王斗兵卒戰陣?」   阿巴泰起身跪下道:「回皇上,依奴才之見,王斗部卒兵仗不輸我,驍勇不輸我,其部又善與友軍配合,步騎相為依仗,我騎軍之長無從發揮。其更有犀利火器,如虎添翼。」   「要擊敗王鬥,奴才認為只有以火器制火器,以同樣犀利之火炮火銃轟開其陣,如此方有勝算!」   「火器?」   皇太極瞇起眼睛。   其實火器在清軍並不稀罕,甚至火炮使用普遍,歷史上松錦大戰時,明清雙方均使用大量紅夷大炮。僅松山一役,清軍就調運炮彈萬顆,紅夷炮四十門,炸藥萬斤。松錦大戰後,屯兵錦州的清軍已經擁有紅夷大炮百門,而關外明軍火炮大多落人清人之手,只有駐守寧遠的吳三桂部,尚存十多門紅夷大炮。   明清火器形勢逆轉,時西洋傳教士湯若望驚呼:「彼之人壯馬潑,箭利弓強,既已勝我多矣,且近來火器又足與我相當,孰意我之奇技,悉為彼有。目前火器所貴西洋大銑,則敵不但有,而今且廣有之矣……」   只是聽阿巴泰的意思,似乎是要讓八旗軍士習練火器。   皇太極還在沉吟,阿巴泰的話已經像捅破馬蜂窩一般,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首先道:「皇上,騎射為我大清立國之本,滿蒙子弟從小習練弓箭,倘若讓他們改習火器,這是本末倒置啊。」   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也道:「我八旗勇士所向披靡,所遇明軍無不喪膽而逃,便是王斗再強,也不過明軍一部,只需加強烏真超哈火器營的炮火足矣。」   餘者兩黃旗大臣紛紛進言,反對讓八旗兵改習火器。   正藍旗固山額真豪格冷冷地看了阿巴泰一眼,冷哼一聲。   皇太極緩緩點頭,他建立清國後,同樣將騎射視為問鼎中原的法寶,多次強調騎射為「八旗根本」,「立國根本」。多次下詔要諸王貝勒親率旗人習射,子弟輩壯者,令以角弓羽箭習射,幼者,以木弓柳箭習射。   精於騎射的旗人不但會被賜酒宴,得獎賞,甚至可以賞頂戴花翎,並享有陪皇帝出巡打獵、騎射的殊榮。那些在考校中落敗旗人,等待則是受訓斥,罰做苦役的下場。   這樣舉國騎射為本的氣氛下,突然讓他們改習火器,這就是要了那些滿蒙旗人的命。   他看向阿巴泰,示意他繼續說來。   阿巴泰有些鬱悶,他話還沒說完,那些兩黃旗的大臣貝勒已經像被踩了尾巴跳起來。   阿巴泰繼續道:「皇上,諸位貝勒,騎射為我大清立國之本,當然不能讓滿蒙子弟改習火器。奴才的意思,可擴充漢軍二旗,將其擴充為四旗或是八旗,增加烏真超哈營的火炮數量,編製訓練火銃軍士,用以對抗王斗部的銃炮戰陣!」   阿巴泰的話說完,場內卻是鴉雀無聲,所有的滿蒙旗主都在交換眼神,擴充漢軍八旗?還成編製的組建火銃部隊?   那些漢軍……他們可以背叛前主人投靠大清,這忠誠與品質方面,當然不必談起。建烏真哈超炮兵營沒問題,但擴充出來八旗,與滿蒙八旗一個待遇,還掌握犀利的銃炮,這個……   他們目光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右側的恭順王孔有德,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等一干漢臣——雖為漢臣,他們的髮辮衣冠卻與滿人沒什麼區別,皇太極登位後,就嚴旨境內所有漢民衣冠髮式皆從滿式,那一年起,清國境內已經不見漢服髮髻。   孔有德不動聲色站著,心下卻暗暗興奮,他投皇太極不久,皇太極就建漢軍左右二旗,由他與佟養性、石廷柱等人分別掌握一隻烏真超哈火器部隊。   由於他的軍隊裝備有大量西洋火器,更有全套鑄彈製藥技術及火炮瞄準知識與儀具,所以孔有德比佟養性更受皇太極的重視。   以往清軍攻陣時,對手明軍火槍性能不佳,士兵戰力不行,所以孔有德部下火銃兵派不上用場,旗軍大多充任炮兵使用。現在有了王鬥,阿巴泰提議擴充漢軍八旗……孔有德心潮澎湃。   他忽然察覺到皇太極目光投向自己,孔有德的神情更恭敬起來。   皇太極聲音響起:「恭順王,若你營內軍士與明將王斗對戰,勝算幾何?」   孔有德出列跪倒:「臣在山東時,殺山東兵如砍瓜切菜,其雖數十萬,也無奈我何,各鎮兵鹹非吾敵,這明將王斗……」   他猶豫了一下,問阿巴泰那王斗火銃射程威力如何,得到回答後,他續道:「臣隨皇上前來三千兵馬,皆一色鳥銃兵,盡數紅夷匠師精心打製,百步可殺敵,當可與王斗一戰,勝算應在六成。」   他很是遺憾:「惜臣營中神威大將軍未曾隨軍前來,否則勝算當在八、九成。」   孔有德說的神威大將軍是一種紅夷大炮,重量接近四千斤,炮彈重十斤左右,這種火炮,他旗內烏真哈超炮兵營有四十門。由於太過沉重,皇太極南下山海關及率軍入關時,都未曾跟來。   依孔有德說的,如果有幾門這樣的火炮,更妙的是四十門都在的話,一字排開,轟也將王斗的軍陣轟開了。   皇太極緩緩點頭,看了阿巴泰一眼:「饒余貝勒所請之事,回朝再議,恭順王退下吧。」   阿巴泰與孔有德起身退下後,皇太極緩緩踱步,良久,他沉聲道:「朕意親往平谷,觀其王鬥戰陣。」   ……   皇太極此言一出,身旁各王公大臣頓時嘩然,不過他們還未說話,多爾袞已是道:「皇上聖明,現我各旗將兵在王斗攻擊下損兵折將,傷師喪膽,便勇若饒余貝勒有兵一萬餘人,面對王斗同等軍將也不得不退讓閃避。然我皇神威,天兵到達,定可給那王斗以重挫,大大壯我大清將士銳心士氣!」   多鐸同樣依附多爾袞的話語,明軍十萬人雲集通州,王斗又剛攻下平谷,消息傳出,他們軍心士氣更旺,如果再不能給明軍以重挫,特別擊敗王斗部,這天津二十五萬擄來的人口,還有大量的金銀財帛,恐怕就難以運送出關,所以皇上親征平谷,實是高明之舉。定可大大振奮軍心士氣。   他們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入關各旗主中,濟爾哈朗、杜度等人都是沉默不語。   那些八旗蒙古各旗主,自然沒有他們說話的份。   皇太極看了多爾袞良久,多爾袞始終是一副恭謙的樣子,皇太極終於出聲:「眾卿這便回轉天津,招集兵馬,三日內在通州與朕之兵馬會合。」   ……   皇太極下令後,入關的各滿蒙旗主就雷厲風行行動起來,當日多爾袞等人便回轉天津。   皇太極的兩黃旗加兒子豪格正藍旗計有三萬餘丁,上萬披甲戰兵,其中又有巴牙喇兵兩千多人,葛布什賢超哈一千多人,計一萬三千多披甲兵。   此次隨皇太極與豪格入關計有三旗旗丁一萬五千人,加上巴牙喇營與葛布什賢超哈營,內有八千多披甲兵。還有孔有德三千漢軍右翼兵隨同,共計一萬八千大軍。   當日,賜號「巴圖魯」,滿洲鑲黃旗三等梅勒章京鰲拜,奉皇太極之令為先鋒,領軍五千前往通州。皇太極隨後拔營,親領餘下大軍浩浩蕩蕩前來,通州一帶立時陰雲密佈,哨騎奔馳。   ……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四日。   二月初一日時,王斗與曹變蛟、王廷臣等人推敲了一個晚上捷報該如何書寫,二日,捷報送往通州。陳新甲聞報大喜,快速向京師報捷。陳新甲同時傳令王斗等人,他意圖親至平谷宣慰百姓。   初四日下午,王斗沒有盼到陳新甲前來的大軍,卻接到陳新甲派出的緊急求援使者。   使者對王斗急道:「奴酋洪太親臨通州,通州危急,請王將軍速速回援!」   曹變蛟等人吃了一驚,清國皇帝來了?   王斗沉聲道:「楊軍門與虎軍門呢?」   使者歎了口氣:「他們迎擊奴酋前鋒鰲拜時,兵馬已經潰散。」 第309章 以逸待勞、聖上天威   曹變蛟與王廷臣聽聞皇太極親臨通州,都有些慌亂,他們不約而同看向王斗:「王將軍,我等該怎麼辦?」   王斗仔細詢問使者,得知通州大營在皇太極猛攻下還未潰散,只不過軍無戰心,陳新甲更領著楊國柱與虎大威退入通州城去。只有洪承疇與孫傳庭留守潮白河東岸,同樣緊閉大營不敢出戰。   王斗三人鬆了口氣,通州大營未潰就好,想想明軍野戰不行,守城守寨還是不錯的,皇太極想攻破營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不過聽使者口氣情形不容樂觀,現在通州周邊已經是清兵的天下,甚至從京師到通州的糧道也已經斷了。如果王斗等人不回援,擊退皇太極的話,通州的明軍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王斗沉思半晌,招來溫達興,吩咐他仔細招待使者,他與兩位軍門好好商議一下軍務。   溫達興看了王斗一眼,領著使者去了。   屋內幾個將官悶坐,曹變蛟猛地站起來:「督臣有令,王將軍,我等便速速回援吧?」   王斗穩穩坐著,他說道:「曹軍門,奴酋之意已經明顯,他們這是圍點打援之策,我等匆匆回援,人馬疲憊,而奴兵以逸待勞,待我行之半路,他們群起攻擊……這後果不堪設想!」   「況且我等走了,平谷十萬百姓怎麼辦?難道又坐視他們落入敵手?」   出乎王鬥意料之外,皇太極也入關來了,看來歷史多少有些改變,這傢伙是個用兵的高手,自己可得慎重。   皇太極使用的是陽謀,不過他的計策用在別人身上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可不行。他想用圍點打援的計策,自己偏不中計,反正通州明軍眾多,就算不能野戰,堅守城池應該沒有問題。   自己一萬多大軍頓兵緊城之下,只要在平谷挫敵銳氣,他們也得無奈退走,平谷與通州就可保住。   王廷臣贊同王斗的意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奴酋洪太這是盯上我平谷大軍,我等不可不防。」   王斗道:「王軍門學識淵博,末將欽佩,就是這個道理。」   曹變蛟臉上神情變幻,最終歎了口氣:「為了平谷十萬百姓,我等便留守城池吧。」   王廷臣似乎有一句話難以啟齒:「陳督臣可是派來使者求援,未來見了諸位督臣,該如何分辯是好?」   屋內眾人沉默半晌,曹變蛟與王廷臣等人都是看向王鬥,王斗抬起頭來,淡淡道:「使者,哪來的使者?末將未曾見過,想必他們路遇奴騎,已然遇害。」   曹變蛟與王廷臣一陣心寒,二人臉色蒼白,用力地點了點頭。   ……   「二位軍門,守城無益,看來我軍還得野地浪戰,堂堂正正擊敗來犯的東奴大軍。」   此時王鬥,曹變蛟等人站在平谷南面的觀瀾門之外,巡視過整座縣城後,王鬥得出這個結論。   曹變蛟與王廷臣神情凝重,也是緩緩點了點頭。   平谷是個土城小縣,城周不過六百丈,城高二丈五尺,四個城門,各有甕城。沿城四面有壕塹,寬三丈五尺,深一丈餘。   這樣一個小縣土城,又歲久傾圮,擺不下幾個人不說。如果消極防禦,聚集在城東接盤門外樂水兩岸的被擄百姓,有重新被清兵搶回去的危險。那王斗就白來平谷一趟了。   「若是野地浪戰,城西迎恩門至錯水河一帶,城南觀瀾門至樂水河一帶,皆非理想浪戰之所。」   曹變蛟久居軍伍,很快得到這一結論。   王斗點頭,平谷縣城被兩條河流夾在中間,迎恩門與觀瀾門各離河邊不到兩里,那之間的小小地帶,自然擺不開敵我數萬大軍的龐大陣勢。更不要說外面還扎滿了大軍的營帳。   「奴從西或是南向而來,也不可能在城北或是城東大戰,雙方要戰,只可能在錯水河西岸大興莊一帶。或是樂水河南岸的辛店,趙莊一帶!」   王廷臣下了判斷。   王斗與曹變蛟都是同意。   曹變蛟更道:「本軍門傾向與奴在辛店一帶決戰,辛店東面為盤山,其山峻險,人跡罕交。北面便為樂水,我軍依山傍水列陣,更為依之勝仗!」   王廷臣沉吟:「若奴要與我在大興莊決戰……」   曹變蛟斷然道:「那我便不戰,只需守住錯水與樂水兩岸,奴不得寸進一步。百姓與財帛集中在城東,他們只得與我在辛店一帶決戰!」   王斗點頭:「曹變蛟不愧為名將,只在這片刻之間,就找到了己方最有利的優勢,大明的將官,不是不能打仗……」   方略己定,三人突然都沒什麼話說。   在沿著平谷城壕塹邊上,種植了榆柳怕有幾萬株。眼下已經是農曆二月了,春天已經到來,護城河與周邊的樂水,錯水諸河已經冰雪散去,柳樹也開始發出鮮嫩的枝芽。   「春天來了……」   王斗有些出神,從去年十月出戰,不知不覺,自己已經離家快半年,好想家啊。   王廷臣嘀咕一句:「就不知奴酋帶來兵馬多少。」   曹變蛟毅然道:「不管奴騎來多少,本軍門不會再像巨鹿那樣……」   他說道:「奴也不是三頭六臂,只要我大明官軍敢戰,某不信他們會死戰不退。」   王斗伸出手:「很榮幸與兩位軍門並肩作戰!」   曹變蛟與王廷臣伸出手撘上,同樣哈哈大笑:「能與王將軍並肩殺奴,實為人生快事!」   ……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五日,下午,通州。   從通州城一直到潮白河東岸的河川之地,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明軍營寨,近十萬明軍佔用營地不少。不過比起前幾日,紮在潮白河東岸的明軍營寨大大減少,只有洪承疇與孫傳庭,領著大部秦軍及一部宣大軍還紮營在此。   在離洪承疇等人的營地約十里,在潮白河的下游地帶,同樣佈滿了密集的清軍營帳,藍底飛龍旗號,黃底飛龍旗號,外鑲紅邊黃底飛龍旗號……飄舞的大多是清國正黃旗,鑲黃旗,正藍旗的旗幟。   不過此時很多清軍營帳人馬大空,因為他們大半隨他們的皇帝,皇太極去明軍營寨前面宣威。   看到清兵大陣滾滾而來,營地內的明軍個個都是緊張萬分,嚴加戒備。好在各人營地裝備有大量的火炮火銃,那些清兵不敢逼得太近。他們在營地外二里處停了下來。   洪承疇與孫傳庭站在望樓上眺望,二人估計隨奴酋洪太前來的兵馬有兩萬餘人,他們列了一個浩瀚的大陣,那人馬旗幟似乎望不到邊際。看清軍的兵馬威勢,身旁的明軍們都發出粗重的喘息之聲。   那些清兵靜立不久,他們軍陣中傳出一陣巨大的呼嘯。   「吾皇萬歲!」   在眾清兵山呼海嘯的歡呼聲中,一個黃龍大傘高高舉起,緩緩越眾前行。皇太極身穿飛龍鎏金鎧甲,在密集的巴牙喇兵及更精銳的葛布什賢超哈兵護擁下,來到軍陣前面。   他的身材肥壯,加上披著沉重的甲冑,壓得身下的駿馬似乎都喘不過氣來。在他馬匹的身後,還伴隨著諸多的三旗王公大臣,以及領軍匯合的多爾袞諸旗主。   朔風吹得皇太極的黃龍大傘獵獵聲響,他揮起手,身旁儘是向他歡呼的將士臣民。   「萬歲!萬歲!萬歲!」   所有的清軍將士,都揮起他們的兵器,聲嘶力竭地向皇太極喊叫。他們排山倒海的「萬歲」聲一浪高過一浪,這種軍心威勢,更看得營寨上的明軍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看著皇太極的身影,多爾袞眼中露出震怖與嫉妒的神情,不過這種神情一閃而過,他恭敬驅馬上前,開口高聲道:「聖上天威,兵鋒所至,明虜望風而散!」   「聖上天威!」   身旁群臣群將,都是異口同聲的開口頌禱。   皇太極哈哈大笑,這個多爾袞,出名的桀驁難制,此次前來通州,竟只帶來一千兵馬,其中還很多不是披甲兵,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不但如此,多鐸、濟爾哈朗、杜度等人,領軍前來的兵馬同樣只有千餘,各八旗蒙古旗主兵馬更少,他們諸旗匯合通州,兵馬竟不到一萬。   看來這些旗主已然生出異心,自己若不震懾,他們眼中可還有自己這個皇帝?此時各人表情盡收眼底,看來在自己軍威震報下,他們已然敬畏。   看著異國皇帝在大明境內耀武揚威,佈兵閱陣,望樓上的洪承疇與孫傳庭都是氣憤難言,孫傳庭道:「恩師,待學生領一部兵馬出營,殺殺奴酋氣焰。」   洪承疇面色凝重:「白谷,奴酋勢大,不可浪戰輕敵,還是謹守營地為上。」   孫傳庭知道洪承疇所言持重,只是看著皇太極耀武揚威,心中這口氣極為難嚥,他歎道:「觀我通州數萬官軍,皆是聞奴色變,難道我大明上下,就沒有一個敢與奴兵搏戰之人?」   洪承疇也是歎了口氣,他想起一事,說道:「陳方垣己派人前往平谷求援,算算也有三日,怎麼王鬥他們還沒動靜?」   他沉吟:「難道求援使者己被奴兵攔截?」   孫傳庭也是凝神細想,他忽然道:「恩師,學生觀王斗此人鷹視狼顧,心思極深……」 第310章 伐明之策、鰲拜前鋒   「鷹視狼顧?」   洪承疇看了孫傳庭一眼:「白谷,王將軍一片忠心之心,抗擊奴賊,無有不勝。為報答盧建斗知遇之恩,更不惜千里赴死。如此忠勇良將,你可得慎言,免得寒了將士之心。」   孫傳庭字歎了口氣:「惜盧建斗不在……」   他不願多提此事:「說來也是可笑,我通州大軍八萬有餘,平谷王斗諸人不過萬餘軍士,竟要去向他們求援,想想實是讓人齒冷。」   洪承疇也是點頭:「通州大軍雖多,卻沒有王斗所部敢戰銳氣,楊國柱,虎大威,有王斗兵馬依仗時如狼似虎。王斗一去,他們立時落敗。他們兩部兵馬合起來也有五千,卻不敵奴將鰲拜同數之敵。巨鹿之戰,宣大軍一萬人抗擊六萬奴軍,他們銳氣去哪了?」   「相同軍馬,曹變蛟與王廷臣在巨鹿潰散逃竄,與王斗攻取平谷,卻不費一箭一矢輕取城池,上萬奴兵落荒而逃。沒了勇冠三軍的王鬥,我大明將士就不能打仗了麼?」   洪承疇的神情有些悲涼。   關寧軍在巨鹿之事,其實洪承疇與孫傳庭已經明白,相互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孫傳庭默然不語,他忽然提高聲音:「大明不能靠王將軍一部兵馬,該練兵了,編練數萬如王將軍一樣強悍的軍士。恩師,學生計議己定,待奴酋退後,學生怎麼也要前往保安州一趟,觀看王斗如何操練兵馬。」   洪承疇點頭:「為師也有此意。」   「爾等明人,可敢一戰?」   數百清騎在營地前耀武揚威,奔馳叫囂,明軍營地卻是一片安靜無聲。看己方士氣低落如此,洪承疇又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孫傳庭看著皇太極方向,也是久久出神。   看明軍情形,清軍這邊更是歡聲雷動,多爾袞忽然又道:「皇上天威所致,明人已是喪膽,數萬之兵不敢一戰。不若我軍揮師西進,攻佔明人京師,皇上當可成就一代霸業,創下高皇帝所沒有的不世之功。」   多爾袞的話讓皇太極身旁各王公大臣都是心動,特別肅親王豪格更是蠢蠢欲動,明軍勢弱如此,雖然他們現在還不能攻佔整個明國,不過取彼京師,盡擄其百姓子女,卻會給明國一個極為沉重的打擊,以後便是來擄獲人口財帛,也更加輕而易舉。   皇太極掃了多爾袞一眼,神情有些陰冷,他緩緩搖頭:「明國氣數未盡,還不到時候。」   他說道:「以明國論之,彼有若一株大樹,根深葉茂,取北京便若伐大樹,先從兩旁砍,則樹自僕。」   他眼中現出深思的神情:「朕曾反覆思維,將來我國既定之後,大兵一舉,彼明之若棄燕京而起,其追之乎?抑不追而竟攻京城,或攻之不克,即圍而守之乎?」   「彼明主若欲請和,其許之乎?抑拒之乎?若我不許,而彼逼迫求和,更當何以處之?倘蒙天祐,克取燕京,其民人應作何安輯?我國貝勒等皆以貪得為心,應作何禁止?」   「種種法法,朕還未深思計定,取明之京師,尚不可為!」   皇太極一番話,說得身旁眾臣更是讚歎不已,連稱聖上高瞻遠矚,實是雄才大略。多爾袞神情更是嫉妒,這種高層次的攻明戰略,是自己所設想不到的,以治國謀國才能論,他與皇太極之間相差甚遠。   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高聲道:「皇上聖明,臣觀今日之勢,彼之明國樹大根深,若是直取京師,時日未至,恐有重演遼皇德光之禍。古有雲,一代君臣必有一代製作。為今之計,聖上唯以歷代先賢為楷模,習聖人典籍,改革典章,漸就中國之制。庶日得了蠻子地方,也不至手忙腳亂。」   這寧完我是皇太極的智囊團核心人物,不止一次出言獻策,極得皇太極依重。   聽了寧完我的話,皇太極肅容道:「寧學士所言甚是,朕自登位以來,定官制,辨服色。嚴詔六部、二院以『明會典』為典章依據,處理我國政務。朕曾思伐明之策,東征朝鮮,西聯蒙古、西藏,以對明國半月圈圍之勢,然此大大不足。朕意卿為弘文院總裁,會同高鴻中,鮑承先、範文程諸卿,譯纂明國『洪武寶訓』諸冊典籍,完善我國伐明之策。」   寧完我感激涕零,深深施禮:「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看二人文縐縐的來來去去,皇太極身旁各旗主都覺得索然無味,在皇帝面前,又不敢流露出來,憋得極為辛苦。只有多爾袞仔細聽著二人問答,眼中露出深思的神情。   皇太極看向身旁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問道:「平谷的王斗等人還沒有動靜嗎?」   圖賴恭敬道:「回皇上,初三日我大兵擊潰明將楊國柱與虎大威,通州明軍便遣使向平谷求援。奴才奉皇上之命假意攔截,放行諸使者離去,想必他們早已到達平谷。」   他有些奇怪:「哨探所聞,王斗諸人仍是按兵不動,並未領軍回援……難道哨探勇士有所疏漏,將他們都攔截下了?」   皇太極搖頭:「平谷的王鬥,肯定有接到救援信使。」   他眼神銳利,冷笑了一聲:「好一個明國游擊!」   他道:「詔,滿洲鑲黃旗三等梅勒章京鰲拜仍為前鋒,領軍五千,直取平谷。我大軍明早拔營,趁此銳氣,全軍逼進!」   一片「皇上聖明」的聲音,多爾袞更道:「觀明國敢戰者,唯王斗一人爾,皇上天威,御駕親臨,取平谷如同探囊取物!」   皇太極大笑起來,只是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   「奴酋兵馬己臨,前鋒為清國鑲黃旗梅勒章京鰲拜,此人在彼國有滿洲第一勇士之稱!」   初六日午時,在平谷守備府邸內,王斗等人便接到溫達興的夜不收情報,鰲拜的前鋒,已經快到馬昌營一帶。清國皇帝皇太極的大軍,今早更從通州拔營,全軍往平谷而來。   府邸內,案桌上擺著一張通州到平谷的簡易地形地圖,王斗、曹變蛟、王廷臣等人圍著地圖觀看。   「哨探所聞,鰲拜的前鋒有五千人馬,一色鑲黃旗之奴,披甲人約有二千餘,其中有巴牙喇兵五百。奴酋洪太,估計有軍二萬餘人,內有數千人持白鑲皂旗(白旗鑲黑邊),攜帶鳥銃,似是降賊孔有德軍馬。又約有七千人旗色各異,似是原入寇多爾袞諸奴人馬。」   聽聞逼來平谷的全部清兵後,曹變蛟與王廷臣鬆了口氣,兩萬五千清軍,在平谷的明軍還是有應付的能力,當然這是因為有王斗大軍在,給曹變蛟、王廷臣等人造成的膽氣信心。   「多爾袞諸奴不足為慮!」   曹變蛟斷然道。   多爾袞等人原聚於天津的主力有好幾萬人,原入關滿蒙十餘個旗主,此時隨軍前來竟不到一萬。想必他們早已被王斗打寒了膽,幾千人隨軍前來,也是奉場作戲情份多,根本不願死戰。說不定還樂於見到皇太極的實力受損。   王廷臣冷哼道:「他們果然來了,目標確為我平谷之軍,幸而我等未回援通州,否則便中賊之奸計!」   「奴軍前來,通州之圍解頓,我軍以逸待勞,可從容不迫迎敵。」   他有些氣憤:「未想孔有德這個亂賊隨行,他帶來數千火銃兵,難道想與王將軍來一場火銃對射?」   「奴賊吃夠了將軍銃炮之苦,也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王斗道:「孔有德沒攜來火炮,不足為慮!」   沒想到孔有德也來了,這個大漢奸降清後受封為恭順王,一直對清國忠心耿耿,戰力不可小視。他帶來的幾千鳥銃兵,想必便是當年孫元化花重金打製出來的精良鳥銃吧?   叛亂降敵後,那些鳥銃也被他帶走。不過孔有德騎兵參將出身,麾下有一隻葡萄牙人訓練出來的犀利炮隊,打炮可以,想與自己玩火銃戰陣,那就是班門弄斧了。   此次他沒有攜帶火炮前來,王斗就讓他好好看看,什麼叫火銃射擊。   不過孔有德的出現,也給王斗敲響了警鐘,隨著自己火炮火銃戰法受到敵方或友方重視,未來面對的火器對手越來越多,自己要有相應改變才是。特別清國方面,皇太極可不是個迂腐的主。   曹變蛟罵了句:「孫巡撫苦心精研之利器,卻成為其助桀為虐的工具,彼之山東礦徒,實是可恨!」   王斗說孔有德不足為慮,那就不足為慮,他沉吟道:「去除多爾袞與孔有德諸人軍馬,計鰲拜前鋒在內,此次東奴主力,便是奴酋洪太與豪格兩黃旗與正藍旗一萬五千餘人。」   平谷的明軍有一萬兩千餘人,對手一萬五千餘人,兵力相差不大。當然,這場會戰也得慎重,多爾袞等人七千兵馬,如果己方打勝了好說,打敗了,他們就是如狼似虎的催命符。   王斗看著地圖:「奴兵前鋒鰲拜,與奴酋洪太主力相距大半日路程,已經快到馬昌營之地。他們百里行軍,人馬勞頓,我師卻以逸待勞,士氣高昂,便在大興莊之地設伏迎截,讓這個清國滿洲第一勇士,大大喪氣!」   屋內眾人都是相顧大笑。 第311章 擊其奔散   「要使奴兵前鋒鰲拜中計中伏,首先我們要遮蔽戰場,隨後派出兵馬騷擾誘敵,或其疲憊,或其狂妄追趕。待他們大部追至大興莊,我師軍陣嚴待,擊其奔散,當可大勝!」   大興莊一帶雖都是曠野谷地,不過所謂的伏擊,並一定軍馬要從某個山地峽谷衝出來。這古時之戰,對軍陣要求極高,不論是步軍對步軍,還是騎軍衝擊步兵之陣,或是騎兵對沖,都需列成嚴整的陣勢,這樣才能發揮最大威力。   以嚴整軍勢衝擊敵散亂之陣,往往勝算極高,這就是所謂的半渡而擊戰術。   鰲拜如果幾千兵追來,亂蓬蓬的不成陣形,佈陣在大興莊一帶的明軍步騎相攻,鰲拜人馬疲憊下定然大敗,最後數千騎兵緊追不捨,讓其全軍覆沒都有可能。   王斗說的是兵法正理,曹變蛟與王廷臣都沒有意見。遮蔽戰場,阻礙敵騎偵哨,當然非舜鄉軍夜不收及部下騎兵莫屬,這兩天他們勞勞將鰲拜哨騎擋在平谷周邊幾十里外,使敵不得窺探,為加強力量,曹變蛟與王廷臣還派出一些家丁相助。   情報早已遮蔽,不過這騷擾誘敵,該派誰去呢?清軍向是騷擾的高手,反騷擾能力出眾,搞個不好,派出騷擾的人馬有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而且要使其深信不疑,派出的人馬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王斗騎兵極少,擔當不了騷擾的重任,只有靠曹變蛟與王廷臣部下騎卒了。   王斗看向幾人,王廷臣一咬牙:「某去。」   曹變蛟麾下游擊楊少凡猛地站起來:「末將也願意前往。」   「好,誘敵重任,便交於王軍門與楊游擊了。」   曹變蛟與王斗都是叫好,最後眾人決定此戰王斗部留守孫三傑戊部輜兵一千餘人,餘者步軍全部出動。平谷的騎兵同樣全部出動,集中優勢兵力,給鑲黃旗的鰲拜前鋒以最嚴厲的打擊。   ……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六日,平谷縣,陳良屯。   午,未時。   遠方的地平線騰起濃密的煙塵,伴隨著一片悶雷似的馬蹄聲,一大片黑壓壓的騎兵向大興莊地帶奔來。這些騎兵大半身著黃色外鑲紅邊棉甲,大片獵獵飛舞的旗幟同樣紅黃相交。   他們黑盔紅纓,身上與胯下馬匹掛著角弓與步弓箭壺,還有各樣的長短兵器,每個騎士臉上盡帶驕橫與戾氣之色。騎士中,還有數百人身披水銀色的鐵甲,卻是清國軍中非常精銳的巴牙喇兵。   這些騎士,正是清國鑲黃旗梅勒章京鰲拜前鋒向平谷逼來的人馬,他們以十人一列的行軍路線展開,幾乎每人都有雙馬,所以雖說只有五千騎兵,卻造成極為浩大的行軍動靜。   行到一片廢棄的村莊旁邊時,忽然騎軍中傳出一個粗豪的聲音,立時這些滾滾行進的清騎停下。他們便是停下,也保持著嚴整的行軍陣列,確是令行禁止,一派強軍風範。   前方數騎滾滾奔來,他們一人數馬,騰起好大一片煙塵,他們奔到一桿大旗下,其中一人滾鞍落馬,向一個魁梧清將打千稟報:「稟報梅勒章京,前方不遠就是大興莊,離平谷不到十里,在大興莊前方,勇士們遇到大股明軍哨騎攔截,不能再前行哨探。」   那清將哼了一聲,他身披重甲,年不到四十,唇上兩抹濃重的鬍鬚。周邊臉頰上,大塊大塊鼓起的油光橫肉,顧盼中,滿是濃濃的煞氣。在他身旁,策馬的儘是身材壯實的巴牙喇兵,他們穩穩坐於馬上,胯下馬匹打著響鼻,身上的鐵葉在寒風中閃著冰冷的光。   這清將正是清國滿洲鑲黃旗三等梅勒章京鰲拜,其伯父費英東早年追隨努爾哈赤起兵,是清國開國元勳之一,二哥卓布泰同樣是清國軍功卓著戰將。鰲拜本人亦隨皇太極征討各地,戰功赫赫,是其深為依重的心腹。   天聰八年,鰲拜授牛錄章京世職,崇德二年,鰲拜為前鋒渡海搏戰,征討皮島,被賜號「巴圖魯」,進三等梅勒章京。就在前不久,鰲拜隨皇太極入關,在通州擊潰明悍將楊國柱與虎大威,皇太極深為喜悅,賚賜甚厚。   已經有消息傳出,皇太極有意擢升鰲拜為鑲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如果此次前鋒再立大功,甚至敘功進三等昂邦章京都有可能。   在鰲拜身旁,是滿洲鑲黃旗巴牙喇甲喇章京准塔,他年在四十餘歲,一雙粗糙的手緊緊抓住韁繩,卻是神情陰冷。當年攻伐皮島時,他與鰲拜同為先鋒,立功甚厚,不過他沒有鰲拜的官運,只從巴牙喇牛錄章京提一級為甲喇章京。如果鰲拜被升為鑲黃旗巴牙喇纛章京,更將是他的頂頭上司。   准塔看了鰲拜一眼:「巴圖魯,尼堪哨騎攔截,可否要多派勇士,看看他們在搞什麼鬼?」   准塔揣摩鰲拜心思,知道他為了炫耀自己的武勇,更喜歡別人稱他為「巴圖魯」,果然准塔此言一出,鰲拜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他驕橫地道:「不必了,那些尼堪不堪一擊,就在通州,我僅用一千勇士,就擊潰了明國楊國柱與虎大威的五千大軍。便是前方有平谷一萬明軍等待,那又如何?照樣打得他們抱頭鼠竄。」   他身旁各清將都爆發出一陣狂笑,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他們隨皇太極進關來,所戰無有不勝,通州幾萬兵馬在他們面前戰戰兢兢,沒有一個人敢出城出寨迎戰,讓隨皇太極入關來的三旗清兵對明軍充滿輕視。又對多爾袞等人在明軍手上折損那麼多兵馬,都是嗤之以鼻。同樣的,他們對平谷的明軍也是漫不經心。   准塔道:「只是平谷的明軍與眾不同,他們中,有明將王斗幾千軍馬。」   鰲拜的狂笑戛然而止,臨時行皇太極叮囑面對王斗的大軍務必謹慎。鰲拜再是狂妄驕橫,皇太極的話他不敢不聽。   而且他前鋒來臨後,也感覺平谷的明軍確是與眾不同,破天荒的,自己派出的哨騎盡被明軍攔截。放在往日,哪有明軍敢攔截他們的哨騎?都是大軍直逼城下,各處情形哨探得一清二楚。   鰲拜略一沉吟,喝令道:「巴特爾,你帶一隊勇士,前去平谷哨探,看看那些尼堪在搞什麼鬼!」   那巴特爾是滿洲鑲黃旗巴牙喇營一個分得撥什庫,不論戰場搏殺還是敵情哨探都非常出眾,他得到命令後,高聲答應,領著一隊巴牙喇兵,就要排眾而出。   正在這時,忽然右方又有幾騎兵馬奔來,他們奔到鰲拜前面,顧不得下馬,為首一個壯達在馬上高叫道:「稟報梅勒章京,右方數里外,發現一股明軍騎兵,他們快速往大軍這邊逼來,人馬約有三百餘人。」   跟著左邊與前方,同樣有哨騎奔回,稟報發現明軍騎兵,人馬都有數百。   最後一股哨騎奔回,說前方又發現大股明軍騎兵,兵馬約有數千人。   鰲拜獰笑道:「這些明狗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攻擊騷擾本巴圖魯的兵馬。」   他喝令道:「換馬,結陣迎敵。」   他軍令傳下後,立時這數千鑲黃旗騎兵匯合結陣,一個牛錄一個牛錄的彙集,組成了適合騎兵作戰的鍥形戰陣。所有的清兵,也全體跳上身旁戰馬,從容不迫地整頓起來。   遊牧民族與漁獵民族的馬匹體力略遜中原馬匹一籌,所以他們行軍多為一人數馬。行軍時乘騎劣馬或是騾馬,餘下的馬匹,則是安放帳篷武器等輜重,作戰時換上戰馬,隨時保持馬匹體力。   這些清兵久經戰陣,雖是長途行軍人馬困頓,又聽聞大股敵軍逼來,卻是絲毫不亂。   很快他們紛紛換馬,組成一個攻守兼備的騎兵戰陣。   不久後,一股股明軍騎兵便奔到離他們不到兩里之處,虎視眈眈地在周邊窺探。見這些鑲黃旗清騎如此快速準備就緒,他們也頗為驚異,停下馬匹整頓起來。   鰲拜在馬上眺望,見四面明軍越聚越多,不過兩面明騎較少,各為數百人,前方黑壓壓一大片,怕有數千騎兵。   鰲拜久經戰陣,僅在片刻間便思慮出應對之法,他喝道:「趁明軍陣形散亂,我軍先攻,擊其奔散。」   他喝出一系列的鑲黃旗將領,左右兩翼各四隊兩百人進攻,其中各還有一隊巴牙喇兵。正面一千人進攻,內有兩百的巴牙喇兵。餘下的三千六百人仍是不動,作為靜觀援兵之用。   此起彼落如狼嚎般的呼哨聲四起,隨著鰲拜佈置完畢,一隊隊清騎出陣而來,他們排成相對明軍更為嚴整的陣式,越來越快的催動馬匹,如風捲殘雲從三個方向掩殺過來。   「韃子來了!」   在清軍的左側地帶,停在這裡窺探的正是曹變蛟麾下游擊楊少凡,他領著自己麾下騎兵七百人,餘下的五百騎兵,則是由軍中一個千總帶領,佈置在清騎右翼騷擾。   見清騎主動進攻,楊少凡等人都是吃了一驚。   那些清騎出動後,先是慢跑,隨後全速加快馬速,數百騎兵皆一片紅黃盔甲顏色,鐵蹄翻騰中,他們如颶風一般席捲過來。人數雖少,聲勢不小。   看著前方清軍湧來,馬頭攢動,蹄聲如雷,身旁的明軍都露出驚恐的神情,楊少凡的心臟也是猛烈跳動。隨後又覺熱血沸騰,似乎全身鮮血都滾燙起來。   他一舞手上的三眼銃,大呼道:「兄弟們,隨我殺奴!」   一馬當先,直衝而去。   「殺奴!」   他身旁明軍齊聲大呼,催動馬匹,保持戰列,隨在楊少凡身後滾滾而去。   很快的,雙方越衝越近,那些鑲黃旗清騎樣子看得更清楚,他們以鍥形戰陣排布,一個個弧形陣列中,中間凹處都是重甲騎兵,他們手持長槍,個個身披鑲鐵棉甲,內中應該還有鎖子甲,就連身下的戰馬,也用棉甲罩得只露口鼻。在他們兩側,還布有手持弓矢的輕甲弓手,那些清騎或是歡聲怪叫,或是一聲不響策馬衝來,臉上儘是殘忍的味道。   馬蹄震響,塵土飛揚中,兩股衝擊的鐵流衝撞在一起。   「殺啊!」   楊少凡大喝一聲,用火折子點燃了手中三眼銃的引繩,與他相同動作的,還有沖在第一排的騎兵們。   轟轟聲響,三眼銃特有的巨大轟鳴聲響起,楊少凡銃內三管火藥齊發。楊少凡此時有兵十四隊,略分為七列衝擊,前方百人持三眼銃開火,形成好一波的密集彈雨。   雖說三眼銃在馬上準頭不高,破甲能力也不強,但近距離彈丸衝擊力不小,這個波次的猛列射擊,還是讓對面好一陣人仰馬翻。與此同時,對面一陣箭雨過來,雙方互有人馬撲倒在地。   楊少凡的三發三眼銃彈似乎擊在一個分得撥什庫的身上,不管有沒有破甲,他都被射得翻滾下馬。楊少凡從他身旁控馬衝過,輪起手上長長三眼銃,一下子砸在一個隨後而來清軍重甲頭上。   楊少凡使用的三眼銃外面還加不少鐵釘尖頭,成為一個三眼狼牙棒,頗為邪惡。他藉著馬力砸過來,立時砸得那重甲腦漿四射。與楊少凡一樣,他軍中不少人都在三眼銃鐵頭外加鐵釘,他身後一個家丁策馬衝來,手上的三眼狼牙棒重重砸在方才落馬,暈頭轉向剛剛爬起的分得撥什庫頭上,一片血霧飛揚。   楊少凡身後騎兵紛紛跟來,他們或手持三眼銃,或手持長槍馬刀,與對面清軍對沖對殺。雙方一個個戰士或被長刀劈落,或被長槍刺落,騎兵快馬作戰,生死只在一眨眼之間。   等雙方衝過後,彼此都有不少傷亡,楊少凡看軍中兄弟少了不少,心如刀割。此戰他雖是誘敵佯攻,卻也非常吃力。特別最後一個波次殺來的鑲黃旗一隊巴牙喇兵,他們馬上馬下搏鬥能力出眾,軍中大部分兄弟死傷都是他們造成的。   楊少凡身上也被劈了幾刀,幸好身著鐵甲,沒什麼大礙。   刀不怕,馬上作戰,最怕長矛。   他們人馬聚在一處,楊少凡身旁中軍千總低聲道:「將軍,還要衝一次嗎?」   楊少凡內心也有些打鼓,他看向遠方,右翼及前方,明軍正與清兵對沖惡鬥。最前方位置,前屯衛總兵王廷臣還有一千人沒有投入戰場。正在猶豫時,忽聽到王廷臣那邊傳來鳴金收兵的聲音。   楊少凡鬆了口氣,叫道:「撤退!」   「撤退撤退!」   他軍中軍官們紛紛叫囔,餘下的騎兵們快速拔馬,往大興莊方向逃去。聽到這個聲音,不論是右翼還是前方的明軍,都是紛紛拔馬離去,數千騎兵往回狂奔,造成一片潰敗的情形。   鰲拜看得清楚,他哈哈大笑:「這些明狗不堪一擊,傳我命令,陣中所有輕騎追擊,重甲隨我在後,押陣緩行。」   看明軍狼狽奔逃的樣子,准塔眼中卻露出深思的神情:「平谷的明軍,應該沒這麼容易敗逃。明將王斗還未出現,巴圖魯,依小人之見,擊潰這些明軍也就罷了。」   鰲拜喝道:「明國驍勇如楊國柱,虎大威,也是一擊而潰,被我追趕數十里。看這些平谷明軍的樣子,與楊國柱他們有什麼區別?王斗又如何,他們便是在前方列有兵馬,我也可以驅趕潰兵衝擊他們的陣勢,讓他們全軍大敗。或許不待皇上大軍來臨,我前鋒兵馬,已經可以輕鬆取得平谷。」   擊潰這些平谷的騎兵,鰲拜己不將王斗放在眼裡,加上大功在前,他眼紅心熱,更將皇太極的叮囑拋到九霄雲外去。   他暴喝道:「追擊!」   ……   「鰲拜中計了!」   看著前方漫野奔回來的王廷臣,楊少凡等部騎兵,他們一路狂奔,個個都是氣喘吁吁。讓王斗放心的是,夜不收回報,鰲拜已經全軍追來,追趕這麼遠的距離,加上本來長途行軍就人馬疲憊,等會他們還有力氣作戰嗎?   「什麼滿洲第一勇士,一個有勇有謀的匹夫。」   聽到鰲拜中計消息,曹變蛟也放下心來,與王斗相顧大笑。   此時曹變蛟與王斗已經嚴陣以待,左翼,是曹變蛟本部兩千騎兵,右翼,是他鎮下一個游擊將軍,領著一千多騎兵,還有舜鄉軍的四百騎兵。曹變蛟親領餘下一千多騎兵,與王斗站在中軍位置。   在前軍位置,是王斗舜鄉軍三千餘整齊列陣的軍士,此戰王鬥出動舜鄉軍韓朝甲部,溫方亮丙部,溫達興己部,李光衡庚部,趙瑄辛部諸部兵馬。還有督標營千總楊國棟,同樣帶了自己三百餘兵參戰。   計督標營兩百火銃兵及火炮千總兩百餘火銃兵在內,此戰王斗共有一千二百個火銃兵,他們列了四排的火銃戰陣。餘下的長槍兵及刀盾兵,同樣列了數排。   在火銃兵的前面,趙瑄指揮四門紅夷六磅炮手,二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炮手填好彈藥,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待。   王斗如此安排,決心重演另一個定州大捷。   隨著源源的消息傳來,王斗已經知道,鰲拜的追兵到了。   ……   那些鑲黃旗騎兵正追在明軍身後狂歡喊叫,忽見那些騎兵如潮水般向兩邊奔去。   那些逃命的明軍騎兵散開,視線一清,這些鑲黃旗追騎不由呆了一呆,就見前方不到一里處曠野上,已經列著明軍幾個嚴整的軍陣。中間步兵,兩邊是騎兵,怕有近萬人之多,他們靜靜列陣在那,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這些鑲黃旗追騎心中一寒,連忙停止下來,軍官們拚命喊叫整隊。不過這些追騎散亂,各人又人馬疲憊,哪有那麼容易就整好隊的?趁這個機會,原來那些潰散的明軍騎兵,都匯合到軍陣兩翼或是後方中去。   此時鰲拜領著軍中重甲及巴牙喇兵趕到,看到這個情形,也是暗暗後悔。更讓他後悔的是,軍陣中明軍旗號揚起,兩股各數千明軍騎兵,已經如颶風一般,分別從兩翼包抄過來。   准塔尖叫道:「梅勒章京,我們中計了,趕快撤退吧?」   鰲拜喝道:「不能撤,讓勇士們快速整隊迎戰!」   長途行軍加上方才大軍不知追擊多少里,鑲黃旗五千人不論人與馬都是精疲力竭。對方以逸待勞,騎兵更是快速纏上,迎敵血戰,擊潰對方還有一絲生路,如果下令撤退,軍心盡失,近萬明騎苦苦追來,自己這幾千兵馬,後果難測。   潮水般的蹄聲越來越響,看著兩翼明軍騎兵帶著大股煙塵,以勢不可擋的氣勢席捲而來。鑲黃旗的騎兵們更是慌亂,他們亂哄哄的整陣,顧不上陣形不嚴整,見明軍騎兵逼得更近,鰲拜只能兩翼各派出一千多人,內有數百披甲兵,分頭迎戰。   餘者盡量休息平復,只要能拖延一些時間,待己方戰士馬力多少恢復過來,又列好軍陣,擊敗明軍還是很有希望的。為防萬一,鰲拜顧不得丟臉,快速派出人馬向後續來的大軍求援。   忽然聽到炮聲呼嘯,鰲拜連忙看去,卻見明軍步兵戰陣那邊騰起一道煙霧,一個圓滾滾的鐵球直奔而來,惡狠狠地打在自己陣中,鐵球蹦蹦跳跳,打得人手馬蹄橫飛,直接滾開一條血路。   清軍這個陣勢亂哄哄的,又如無頭蒼蠅般擠成一堆,最好沒有的一個大靶子。這火炮一轟過來,立時造成鑲黃旗兵馬一陣騷動,加上那些受傷兵丁或馬匹的嘶叫慘嚎,更嚴重打擊了這些清騎的士氣。   鰲拜拚命制止手下騷動,他暴喝道:「不得亂動,違令者斬!」   「開炮!」   趙瑄獨有的聲嘶力竭聲音響起,清兵陣地離火炮不到一里,不論是紅夷六磅炮,還是軍中佛狼機中型火炮,這個距離,炮彈都可以打到。方纔的試射成果讓趙瑄滿意,他當機立斷下令餘下的火炮齊射。   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二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三門紅夷六磅炮一齊開火,一大陣炮彈的呼嘯聲中,幾十顆大小鐵球劈頭蓋臉地往鑲黃旗陣中砸去,砸得他們更是一片哭爹喊娘,被密集的彈雨掃開一條條血路。特別那幾門紅夷六磅炮,它們隨炮打出的十幾個小彈更是殺傷力巨大。   「開炮!」   炮手裝填好彈藥,趙瑄又是下令齊射。再這波彈雨過來,鑲黃旗軍陣更是一陣陣劇烈騷動,全靠軍官們拚命彈壓,才將這股騷動壓制下去。看己方軍陣似要崩潰,鰲拜眼中露出絕望的神情,難道自己鑲黃旗前鋒軍馬,今日便要葬送在這裡?   看著前方的情形,王斗也是冷笑,他喝道:「傳令,全軍逼進,壓迫其陣!」   「前進!」   激昂的鼓點聲響起,數千舜鄉軍立時挺直身子,他們持槍持銃,伴隨行軍鼓點,如牆而進。   他們所有人昂首挺胸,他們是天下間最強的軍隊,最強悍的戰士,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就是楊國棟等督標營戰士,也滿臉驕傲的神情,為能加入這只無敵大軍而自豪。   「前進!」   隨在王斗大軍身後,曹變蛟指揮自己陣內騎兵跟上,左翼的王廷臣哈哈一笑,帶領自己數千騎兵前行。還有右翼的楊少凡,同樣指揮部下騎兵跟上。   「推推推。」   趙瑄指揮著炮手,將近三十門火炮推在大軍最前面,他昂首闊步,驕傲不可一世。   ……   前方黑壓壓的明軍逼來,他們步騎交加,清軍陣地一陣陣劇烈的騷動。   鰲拜死死瞪著前方,退不可退,否則就是一潰千里的下場。兩翼騎兵搏戰尚有可為,只有正方給自己壓力太大了,為今之計,只有衝開明軍步陣,這樣還有機會死中求活。 第312章 打成碎肉   機會還是有的,前方明軍步陣不過薄薄幾層火銃,加上薄薄幾層長矛刀盾。雖說入關諸旗清兵將王斗的銃炮戰陣吹得神乎其神,談虎色變,不過沒有親自試過,鰲拜怎麼甘心?   他只有這唯一的機會,明軍步步逼來,如果不主動出擊,擊潰敵陣的話,光是明軍用火炮轟擊,自己陣列就避免不了崩潰的下場。而一崩潰,明軍騎兵眾多,等待他的,極有可能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拼了,為了提升戰士勇氣,鰲拜決定親自帶隊,領兩千人出戰,內中八百披甲兵,大部分是重甲,其中更有三百人的巴牙喇兵。他將中軍指揮權交給巴牙喇甲喇章京准塔,讓他領最後一千人押陣。   快速佈置完畢,鰲拜又為出戰的將士打氣:「我大清國勇士自興兵起,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個個以一當十。對面明軍步卒不過三千人。勇士們,隨本巴圖魯上前,將那些尼堪殺個片甲不留!」   他仰天嚎叫,聲音驚天動地,跟著一片狼嚎般的厲叫聲響起,所有的清兵都是揮舞兵器鬼哭神嚎。   己方有陷入絕境的危險,反激起這些鑲黃旗戰士的拚死決心。鑲黃旗作為上三旗,皇太旗親領的兩黃旗,不說旗內的披甲旗丁個個都是多年的老戰士。便是未披甲旗丁,也大多弓馬嫻熟,身上都有一套未鑲鐵棉甲,戰鬥力甚至可與明軍中的家丁相比。   更不要說那些披著水銀鐵甲的巴牙喇兵,更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決心死拼,威力戰力不可小視。   嚎叫聲中,兩千清兵隨鰲拜滾滾而去,鰲拜的左手緊緊抓著韁繩,他的右手舞著一把重怕有幾十斤重的重劍,一馬當先,衝在最前。一個家奴舞著他的大旗,緊緊追隨身旁。   受此鼓舞,那些清兵同樣爭先恐後跟在後面,前方一色的重甲兵及巴牙喇兵,後面才是輕甲及未披甲旗丁前來。他們密集衝來,已經無所謂戰陣,要的就是一股血勇之氣,要的就是這股威勢將對面明軍嚇倒!   兩百步時,他們還是策馬慢跑,慢慢他們催動馬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後匯成一股衝擊洪流。   蹄聲翻滾,塵土飛揚,大地在鐵蹄擊打下似乎顫抖。   重甲騎兵衝擊,果然威勢非同小可!   「止步!」   在鰲拜出動時,王斗已經下令停止。   立時密密麻麻如牆而進的數千舜鄉軍停止下來,整齊的踏步聲靜止。   「炮手,裝填火藥!」   「火銃手,檢查子藥!」   王鬥傳下命令。   「檢查子藥,檢查火繩!」   「上霰彈……」   軍官們此起彼伏喝令聲,間中夾著火炮千總趙瑄尖厲的聲音。   「準備完畢。」   「前排預備,準備射擊!」   一層三百門火銃黑壓壓翻下,前排三百個火銃兵,手持火銃專心致志瞄準,對準前方滾滾而來的騎兵們。   他們已經衝進兩百步,加速了,那種騎兵衝擊的威勢,看得陣後的曹變蛟等人心如鼓點,有些擔心地看看王斗方向。王將軍他們二十九門火炮,還有薄薄四層火銃,防得住嗎?   要知道,這可是清奴鑲黃旗重甲騎兵,很多人一人雙馬,就是馬的身上,也一樣罩著鑲鐵棉甲。   眨眼間,鑲黃旗騎兵沖得更近,劇烈的馬蹄聲擊打得人的心臟咚咚作響。   王斗面沉似水,軍陣前的火銃兵與炮手們,同樣面沉似水,他們雖將自己的骨節握得發白,卻沒人稍動一下。   這是舜鄉軍百戰百勝,養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質。便是不久前軍隊補充進不少新軍,但他們在軍隊這種氣質的熏陶下,已經快速成熟,心理向老兵轉變。   體現在王斗面前,便是這種不動如山的鎮定!   黑壓壓的騎兵潮水而來。   「開炮!」   趙瑄聲嘶力竭的喊叫中,大地劇烈抖動,震耳欲聾的火炮齊射聲,四門紅夷六磅炮,二十五門佛狼機中型火炮一齊開火。   濃密的火光與煙霧,似乎這長一百多步,寬兩百步的地帶,都被二十九門火炮射出的霰彈彈丸所籠罩。一門紅夷六磅炮射出的霰彈範圍,長可達三百米,寬可達五十米。便是佛狼機中型火炮射出的霰彈,籠罩的範圍,長也可達二百米,寬可達三十米。   二十九門火炮霰彈齊射,這方圓之間的彈丸可用密集如雨來形容。   最明顯的成果,便是前面衝來的鑲黃旗重甲,不論人馬皆被模掃一空,特別他們密集擠得一團,更是好靶子。   王斗可以清楚地看到,衝在最前面舞劍狂嚎的鰲拜,面對一門紅夷六磅炮……直接被打爆四裂,一股濃密的血霧後,他的血肉落滿一地,有如化雪無痕,了無蹤跡。   他身旁那個旗手,同樣被打成一地碎肉。   王斗笑了,科技的力量,是血肉之軀無法阻擋的,不要說區區鰲拜,就是外穿內褲的超人敢衝自己的銃炮戰陣,自己也要將他打成肉片。鰲拜已經落伍了,僅憑血勇之氣揮舞冷兵器作戰,注定要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看到舜鄉軍火炮齊射之威,曹變蛟與王廷臣都是張大嘴巴合不攏,游擊楊少凡也是不住的眨巴眨巴眼。   王廷臣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王斗放下心來,火炮齊射後,舜鄉軍戰陣前死人死馬聚了一地,內臟殘肢,斷手斷腳更是不計其數。那些鑲黃旗重甲騎兵本來沒列什麼嚴整陣列,這樣一堵,更談不上衝鋒威勢。   不斷的人馬絆斷在地,更將前方堵成一團。還有一些因炮響受驚,或是受傷暴怒的馬匹,渾身浴血往四周狂奔,更造成大片混亂。   有些機靈的清騎見前方或是旁邊鰲拜的大旗沒了,已經是愕然放緩馬匹,不過還有很多重騎保持慣性往舜鄉軍戰陣狂衝而來。   「放!」   炮手們在放完炮後,快速退下,舜鄉軍火銃手可不管鰲拜有沒有死,聽到指揮官命令後,立時對那些擁擠或不擁擠的清騎扣動板機。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從方才火炮轟擊後,舜鄉軍戰陣前面,又騰出一片濃密而狹長的硝煙地帶。   人叫馬嘶,射人先射馬,大片人馬中彈撲倒在地,不斷有馬背上的騎士被摔了個狗吃屎,隨後這些人多被滾滾而來的騎兵踏成肉泥。   「放!」   又一波湧來的鑲黃旗清兵身上或馬下冒出血霧。   「放!」   又一陣的鬼哭狼嚎。   ……   「再放!」   四排火銃射擊後,舜鄉軍戰陣前幾十步內,聚集了大批的死人死馬。它們阻礙了交通,使得身後鑲黃旗清騎的繼續衝上來,成為老漢蹣跚。有這個從容的時間,第一排射擊過的火銃兵們,又裝填好了他們的定裝紙筒彈藥,然後他們再上來,繼續射擊……   又是四排的火銃射擊後,餘下的清騎跑得遠遠的,狂熱清醒後,他們突然才發現自己的梅勒章京,「巴圖魯」鰲拜早已經死了,甚至屍體都不知道在哪裡。   看身旁的人馬稀稀拉拉,先前的衝陣,怕傷亡快一千人了吧?不但如此,先前隨同衝陣的前方重甲騎兵及巴牙喇兵們,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對面的明軍不是人,是魔鬼,難言的恐懼湧上心頭。這些鑲黃旗清騎直接越過陣後的巴牙喇甲喇章京准塔,他們逃了。而且他們使勁抽打自己馬匹,想讓自己有多快逃多快。   好在他們多是輕甲或未披甲旗丁,身上馬下負擔少,或許可以讓自己逃得生天吧?   在後方掠陣的鑲黃旗巴牙喇甲喇章京准塔看著前方戰情及直接逃跑的人馬,呆呆地說不出話來,身旁各清兵清將,也盡數臉色灰白,沒有一點人色。准塔喃喃不知說句什麼,拔馬就走。   先前逃跑的清騎及准塔的反應,立時造成了鑲黃旗清軍的大潰敗,他們爭先恐後地逃跑,甚至為了搶奪更多的馬匹,突然將身旁的友軍砍下馬匹,牽馬就走,一個機靈的牛錄章京,身旁竟搶了六匹馬。   漫野都是逃跑的鑲黃旗騎兵,一潰千里。   「歎為觀止啊!」   曹變蛟長長地吐了口氣,王廷臣看著滿地奔逃的清兵,前方到處人馬屍體,還有那些受傷一時不死慘嚎的鑲黃旗傷員,只是用力吸氣。游擊楊少凡身旁一個千總興奮地道:「王將軍虎威!」   楊少凡不知在凝神細想什麼,竟沒聽清楚他的話。   王斗習慣性地瞇起眼睛看了前方良久,對身旁的曹變蛟與王廷臣道:「奴賊己潰,追擊之事,還要勞駕兩位軍門。」   曹變蛟鄭重對王斗施禮:「王將軍客氣了。」   王廷臣高聲笑道:「追擊奴賊,本軍門最喜歡了。」   他喝道:「兒郎們,隨我追奴。」   他麾下數千騎兵齊聲喝應,他們剛才看了很久的戲,人馬精力都已經恢復過來。   王廷臣對王斗拱了拱手,一馬當先衝出,數千鐵騎,隨之滾滾奔去。   接著是楊少凡一千多騎兵,最後又是曹變蛟領一千騎兵追擊,除了方才參戰的三千多騎兵,五千明軍鐵騎,緊追不捨。   鑲黃旗前鋒大敗! 第313章 此行前途、兵臨城下   原野上呼嘯聲不斷,狼奔豕突的儘是明、清兩邊的騎兵。與以前不同,此時追擊的卻是明朝方面的騎兵,逃跑的是清國方面的騎兵。你追我逃雙方已經不知道趕了多少里。   不時有落伍的鑲黃旗清騎被追上,哭叫中一個個被殺死,長途行軍加上方才追擊與搏戰的疲憊,這些鑲黃旗清軍人馬儘是精疲力竭,哪跑得過明軍騎兵的以逸待勞?   加之方才衝陣重騎折損近半,「巴圖魯」,梅勒章京鰲拜更是當場身死,餘下的人個個心驚膽寒。這銳氣一去,他們連回頭纏戰迎鬥的勇氣都沒有,只知道拚命的逃,逃,逃,一匹馬跑死了,再換另一匹馬。   曹變蛟、王廷臣等五千騎兵緊追不捨,他們追擊時分為數股,一股緊追,數股緩行。待一波疲憊後,另一波追去,始終保持己方的銳氣與馬力體力。   數千明軍一直追過馬昌營,離孫各莊不遠時,有部下來向曹變蛟稟報,逃跑的鑲黃旗韃子兵,已經獲得一部正黃旗韃子兵的接應,正在前方不遠處緊急佈陣。   接應鑲黃旗准塔餘部的正是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他領三千人策應,離鰲拜前鋒兵馬約有半日路程,接到鰲拜求援後,他領軍緊急趕到。看準塔等人狼煙的樣子,又聽聞梅勒章京鰲拜己死,目瞪口呆,怎麼也不敢相信。   圖賴為人慎重,看鑲黃旗餘下兵馬個個垂頭喪氣,面若死灰,絲毫沒有戰心。   受他們影響,本部的正黃旗軍士也是人心惶惶。又聽聞明軍大部追到,知道軍情緊急,當即下令立地佈防,結成嚴整軍式,便是有潰兵敢衝擊本陣者,也毫不留情當場射殺。   在他的佈置下,那些鑲黃旗兵馬多少平復下來,很快的,浩浩蕩蕩明軍追騎趕到,一股股聚在他們周邊不到兩里處窺探。見正黃旗清兵嚴陣以待,倒沒有人敢逼上來衝陣。   忽然明軍中數十騎奔出,他們呼嘯前來,一些人的馬匹後還用繩索拖著數個被擒獲的鑲黃旗軍士。   看他們的王字大旗,一些鑲黃旗軍士驚叫:「舜鄉軍,是舜鄉軍……」   在他們驚叫下,那些鑲黃旗殘兵更是一陣陣騷動,圖賴見己方軍心動盪,厲聲喝道:「敢有任何動搖軍心者,殺無赦!」   准塔知道事態嚴重,如果自己這些旗內殘兵造成整個軍陣動盪的話,那不但是自己,甚至有可能連累整個友軍崩潰覆沒。他拚命彈壓,親手砍下幾個叫聲最大的旗內未披甲兵腦袋,才讓整個軍陣穩定下來。   「爾等胡兒,可敢一戰?」   那些明騎在清軍陣前耀武揚威,奔馳叫囂。   他們正是王斗軍中的夜不收軍士,追擊他們是老手,在鑲黃旗潰敗後,他們一人三馬,數十人便趕得上千清騎狼奔豕突,沒有一個人敢回頭迎戰。   他們斬獲甚多,還擒獲了幾個俘虜,輕車熟路地用繩索拖在馬後叫囂挑戰。   這情形真是顛倒過來了,圖賴與准塔記得自己隨皇上在通州也是如此,不過主角配角換了而已。圖賴臉色難看,制止住身旁憤怒的正黃旗戰士,只是嚴令列陣謹守。   他們個個下馬,張弓撘箭,只待舜鄉軍夜不收們進入射程,便箭矢齊發。   這些夜不收由溫達興親自帶領,他當然不會傻呵呵的衝進他們弓箭射程內,只是在陣外繞圈奔馳。   見清軍陣列始終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應戰,曹變蛟與王廷臣都是相視而笑,大呼痛快。又暗暗羨慕舜鄉軍的虎威,大旗一打,便讓東奴噤若寒蟬。   還是隨在王將軍身旁好佔便宜啊,怪不得王將軍領命為先鋒後,通州的友軍爭先恐後,都想跟隨王將軍前來。曹變蛟與王廷臣不明白王斗為什麼會看中他們,讓此平谷之行,得到這麼大的好處。   見清軍始終不動,王廷臣對曹變蛟道:「小曹將軍,要不要讓將士們沖一衝?」   曹變蛟搖頭道:「奴賊軍陣嚴整,我等見好就收吧。」   他喝道:「傳令下去,全軍撤退,與王將軍匯合。」   ……   「痛快,痛快!」   此時在大興莊戰場上,李光衡同樣在高聲大呼,方纔他與曹變蛟鎮內一遊擊聯合衝擊鑲黃旗匆匆遣出一千軍馬。並以為自己騎軍訓練時日不足,便是敵情疲憊,但他們驍勇善戰,雙方對沖之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未想自己數百騎兵縱騎突入鑲黃旗那一千騎兵內時,便若虎入群羊,很快便衝開了他們的騎陣。   那些鑲黃旗清騎,他們亂哄哄的陣列根本不是自己嚴整軍陣的對手,幾輪對沖後,那一千兵馬就要潰敗。正面鰲拜等人重騎衝擊的失敗,只不過壓倒駱駝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這個結果讓李光衡興奮不已,一直以來,他的騎兵在舜鄉軍內都是配角的存在,或許有一天,他們可以散發出璀璨的光宗。   對這個結果王斗倒不意外,沒有人比他更注定紀律與戰陣的力量,訓練步兵如此,訓練騎兵同樣如此。   就算舜鄉軍騎兵個人武力不是很出眾,騎術不精,但面對那些單兵素質一流,但隊形散亂,缺乏紀律素養的此時騎兵部隊。不論他們是清兵還是明軍,以整體力量對單兵力量,沒有打不贏的道理。   遺憾的就是自己騎兵部隊少了一些,不過此次出援,自己繳獲了大量的馬匹,回保安州後組建大規模的騎兵部隊,已經時機成熟。   在曹變蛟等追騎回來時,王斗已經將戰場打掃完畢。留在大興莊戰場的除了王斗舜鄉軍外,還有原先出戰的曹變蛟鎮內三千騎兵。幾千人一起打掃戰場,場地收拾乾淨並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   看曹變蛟等人興致勃勃,牽馬持首,滿載而歸的樣子,王斗就知道他們收穫極為豐厚。   一行人浩浩蕩蕩回歸,聽聞出戰大軍大獲全勝,更陣斬鑲黃旗奴將前鋒鰲拜,留守的孫三傑等人都是歡聲雷動。消息傳到城東的被擄百姓營地中,所有民眾一片歡呼雀躍。   回到平谷城內的守備府邸,曹變蛟等人都是眉歡眼笑,樂不可支。   此戰收穫太大了,初步統計,共斬首鑲黃旗之奴一千九百餘級,繳獲騾馬等四千多匹,還有大量的盔甲,帳篷,軍械等輜重。便是大興莊打死的死馬也全部抬走,送於城東被擄百姓吃喝,改善他們的生活,讓那些百姓更是一片感恩戴德之聲。   「斬獲的首級,便兩位軍門及諸位將軍分了吧。」   王斗大方地道。   首級對王斗已經沒有意義,不若交好未來還有可能並肩作戰的兩位總兵。   聽王斗這樣說,曹變蛟與王廷臣相顧大喜,首級對王斗沒有意義,對他們可是意久重大。   這近兩千顆首級分下來,加上原來各人所私得的金銀財帛……此戰下來,全軍傷亡不過數百人,都是先前誘敵及騎軍搏戰損亡,這麼小的代價,這麼大的收穫。這一趟隨王斗前來平谷,真是來得值!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曹變蛟與王廷臣低聲商議一陣,曹變蛟微笑道:「王將軍豪情仁義,曹某就不多說了。」   「斬獲的首級我們收下,從奴兵身上搜出的銀兩財帛我們也收下。那些繳獲的奴兵盔甲,馬騾,還有帳篷輜重等物,我等便全部送入王將軍吧。」   王鬥心下暗喜,他在涿州及平谷收穫騾馬不少,有了這些鑲黃旗清軍馬匹——內中還有許多是戰馬,自己大規模組建騎兵部隊,就更有把握了。   他起身道:「兩位軍門慷慨豪邁,末將就卻之不恭了!」   他說道:「此戰我軍擊潰奴酋前鋒,陣斬鰲拜,大挫東奴士氣。不過奴酋大部仍往平谷而來,末將願與眾位將軍一道,同心協力,共抗奴酋!」   「同心協力,共抗奴酋!」   曹變蛟與王廷臣等人同樣起身高叫,隨後他們哈哈大笑,與王斗相互擁抱在一起。   ……   當日,酉時。   皇太極等人自通州起程的大軍,經過一日行軍後,看看時近傍晚,皇術極便下令在孫各莊之地紮營。   安營紮寨後,皇太極接到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的緊急軍報,如晴天霹靂一般,讓皇太極等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鰲拜的鑲黃旗前鋒大敗,經清點後,他所領的五千大軍竟然折損過半,特別旗內披甲兵損失更為嚴重。特別圖賴所報,當時軍情極為危急,若沒有他的接應,前鋒鑲黃旗五千兵馬,在平谷明軍的緊追不捨下,很有可能就全軍覆沒的下場。   五千大軍折損過半,那是他親領的兩黃旗啊,是自己登位為帝的根本保障。   得到這個消息,一個天旋地轉,皇太極差點暈倒在地,他本來就有「風眩症」,具體表現為肝郁不舒,易於發怒,血流上湧,導致頭腦昏眩,引發中風症,高血壓等一系列症狀。   皇太極對自己兄弟寡恩薄情,也有這些毛病引發一部分原因。   好在皇太極陽壽未盡,雖當時惹得群臣及自己兒子豪格一陣手忙腳亂,他很快恢復過來。   清醒後,想起鑲黃旗的前鋒軍情,皇太極又是一陣暴怒,對輕敵落敗的前鋒將官鰲拜,就想追謫嚴懲。   不過想了想,皇太極還是傳詔:「傳朕旨意,賜號巴圖魯,三等梅勒章京鰲拜血戰殉國,追贈鰲拜為本旗巴牙喇纛章京,賚賜白銀千兩,馬二匹。」   「滿洲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接應救援有功,授本旗固山額真,授三等公……」   一系列的賞罰,又傳令圖賴大軍與准塔的鑲黃旗殘兵就地紮營,等待自己大軍匯合後,皇太極不語,神色陰沉。   看皇太極臉色難看,在座各旗旗主,王公貴族們,個個都是戰戰兢兢,沒有人敢開言說話。   前鋒兵馬落敗,有滿洲第一勇士之稱的悍將鰲拜當場身死,讓隨皇太極入關來的三旗旗主將官們,都感覺此行前途不如想像的那樣好,自通州來的銳氣快速失去。   特別各人私下傳揚,遠在馬昌營的鑲黃旗殘軍,他們已經被王斗打破了膽,再無一戰之心。或許以後他們對上王斗大軍,也會如正紅旗殘兵那樣望風而逃。   帳內各人一聲不響,只有多爾袞臉上隱隱有興災樂禍的神情。他開口說話:「前鋒雖有小挫,然聖上天威,我大軍逼臨平谷,便是以王斗的狡詐,也是一鼓而平之事。」   附和的人稀稀拉拉,皇太極恢復了平靜,微笑道:「王斗雖為明國一遊擊,卻為我大清國心腹之患,此人不可小視。」   他說道:「然奉命大將軍所言也有道理,我軍雖有小挫,卻不可失去軍心銳氣,明早我大軍技營,直往平谷。」   「朕說過,要親臨觀其戰陣!」   ……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七日。   一大早,皇太極的大軍便拔營起寨,他們匯合圖賴與准塔的軍隊,行軍更為謹慎,派出的哨探一波一波,密密麻麻。好在一路無事,正午,皇太極全軍兩萬餘人,到達平谷城外的錯河邊上。 第314章 若附可為王、激邀會戰   「奴酋兵馬來臨了。」   曾經聽聞皇太極要前來平谷的消息,曹變蛟與王廷臣都很緊張。不過在確定清國軍隊人數,昨日又大敗鰲拜的鑲黃旗前鋒後,這種緊張的情緒,已經從曹變蛟等人內心中散去。   他們與王斗站在一起,從平谷城牆往西面的錯水河方向看去。河岸邊黑壓壓儘是清國各旗戰士與旗號,他們人馬密密層層似乎可以綿延到天邊的盡頭。兩萬多人已經可以匯成一片浩瀚的人海,更不用說內中還有無數的馬匹輜重隨行。   王斗隱隱約約看到清兵陣前有一個黃龍大傘撐起,傘下似乎站著一些人。王斗知道清國皇帝皇太極便在那裡,或許他與自己一樣,正往彼此方向眺望。只是沒有望遠鏡,誰也不要想看清楚對面長相樣貌。   「不知奴酋軍馬會在平谷何處紮營。」   曹變蛟眺望良久,沉吟說道。   「應該會在離城數里的錯水河下游紮營。」   王廷臣說道。   王斗贊同王廷臣的說法,舜鄉軍與曹變蛟等人的關寧軍就紮營在離迎恩門、觀瀾門不到兩里的錯水河與樂水河岸邊。隔著一條不寬的河水兩岸紮營,雙方都會感到不安全。   果然不久以後,便看到清軍一些人馬旗號往錯水河下游而去,不過那個黃龍大傘還立在原地不動。   「要撕殺也在明日,我軍士氣高昂,又以逸待勞,明日之戰,勝算極大。」   王斗與曹變蛟等人意見相同,各人傳下一系列命令,令大軍嚴守錯水與樂水兩岸,不主動出戰。不過若是清軍敢過河攻擊,也給於堅決的打擊。   「平谷明軍,果是不同。」   皇太極騎在馬上眺望良久,看清楚城池與河岸對面的佈局,他眼中露出讚賞的神情,歎道:「若王斗願率部歸附我大清,朕願以王候之位待之。」   他看了一眼身旁皆露出嫉妒與不平的群臣,對一個通事官道:「你前往平谷城勸附,將朕之意思,告訴城內的王斗等人。」   那通事官前來,見了王斗等人,傲然施禮,將皇太極的話說了。   王斗哈哈大笑:「我乃堂堂黃帝子孫,神族後嗣,豈能屈身以侍夷狄?」   他對那通事喝道:「你回去告訴洪太,你滿洲一族,本為北海遊民,僑居遼東,四胡欺壓。我皇先帝恤之,憐愍收納。爾等不思恩義,反舉反叛,實不知貞節廉恥。你讓洪太裸身負荊,速往京師請罪,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避免爾等全族來日灰飛煙滅下場。」   那通事官臉色鐵青去了,屋內的曹變蛟與王廷臣都是高聲叫好,對王斗的評價更深一層。   王廷臣歎道:「王將軍說得太好了,你這番話,某便說不出來。」   曹變蛟道:「努爾哈赤曾為我朝龍虎將軍,天朝高恩厚義,待之不薄。其卻忤作七大恨興兵反叛,卻是讓人氣憤。」   王斗說道:「唐季魏征曾有言:塞外之族,皆人面獸心之輩,強必寇盜,弱則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李成梁放任努爾哈赤遼東坐大,其羽翼漸豐,興兵反叛實是必然。」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所謂七大恨只是借口罷了,遊牧民族幾千年的老把戲。後世有句名言,只要你有能力,看中一塊土地只管去搶好了,辯護律師總能找到的。   不說屋內王斗與曹變蛟幾人議論,河岸邊的皇太極得到通事稟報後,身旁各人個個臉色難看。   豪格暴跳如雷:「我皇恩義籠絡,這王斗卻如此不知好歹。」   多爾袞讚了一句:「伶牙俐齒,這王斗很不簡單,不能視之以普通明國武夫。」   皇太極沒有怒容,內心卻在深思:「王斗此人,實有梟雄之志。」   他下令:「大軍紮營,待養精蓄銳,明日作戰。」   ……   當晚,豪格走進皇太極的大帳之內,皇太極正拿著一本漢文版的「洪武寶訓」仔細閱讀。在他身旁案桌上,還擺著一大疊諸如《史記》,《漢書》之類的中原典冊。   看見豪格進來,皇太極艱難地移動一下自己癡肥的身軀,招呼豪格在自己身旁坐下,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臣下私下評論皇太極寡恩薄情,不惜骨肉相殘,接連害死自己多個兄弟叔伯。但他對自己兒子卻是沒話說,他一系列動作,也是將來為這個兒子著想。   豪格對父親卻是充滿敬畏,他恭敬施禮後,說道:「阿瑪,明日我大軍真要出戰嗎?」   豪格在清國本來也是有名的悍將,不過昨日鑲黃旗前鋒損兵折將,卻讓豪格有了不同的心思,特意來打探父親的心思。   皇太極一聲不響,良久,他放下文冊,看著兒子:「明日結陣,兩黃旗與正藍旗兵馬不動。若明軍騎兵來攻,令多爾袞他們迎擊攔截。若明軍步卒來攻,令恭順王孔有德出戰便是。」   「待看清王斗的戰陣,我等便撤軍離開平谷。」   豪格鬆了口氣:「若王斗追來,那該如何?」   皇太極搖頭:「我軍嚴整,平谷又有十萬明國百姓,他們不敢追來。」   豪格還是不放心:「通州那處,還有明國數萬大軍……」   皇太極斷然道:「彼輩不足為慮。」   他沉思:「雖說擄獲被王斗搶奪甚眾。然此次入關,我大軍在天津還有擄獲明國百姓二十五萬,又有大量財帛牛馬。我大清之事,仍有可為。」   豪格興奮起來,又想起一事:「就怕明日明軍來攻,十四叔他們推拖不戰。」   皇太極猛地站起來:「朕還是大清的皇帝,多爾袞他們敢抗拒朕的命令嗎?」   他這發威,豪格嚇得魂不附體,匍匐在地:「皇上熄怒,皇上熄怒……」   皇太極瞥了豪格一眼,讓他起來,他在帳內緩緩踱步,臉色陰沉:「你這個叔叔,一向桀驁不馴,心機難測。他屢次在朕面前陽奉陰違,現在膽子越來越大,竟敢跟朕隱匿岳托的死訊,還幾次三番慫恿朕領軍攻打王鬥。哼,他以為朕看不出他的心思嗎?」   皇太極陷入沉思,他沒有高皇帝時的威望,初登王位,處境便十分尷尬。明為大汗,實不過一旗之貝勒,輩分、實力、威望皆大大不足。代善倚老賣老,阿敏桀驁不馴,莽古爾泰驕橫日甚。   經自己一系列對策,又整死莽古爾泰等人後,自己的大位才穩定下來,更登位為帝,又經幾次入關擄獲,聲望如日中天。不過阿敏與莽古爾泰等人去了,又來了多爾袞……   皇太極看了豪格一眼,自己這個兒子,打仗可以,但論起謀略手段,與多爾袞等人相差甚遠,甚至關鍵時候優柔寡斷。自己在位時還可壓制多爾袞等人,但現在自己身體每況愈下……   內有悍臣,外有王斗等明國隱患,看來自己要早做決斷。   他說道:「饒余貝勒曾議請擴編八旗漢軍,朕深思之,決意贊同他的奏請!」   ……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八日,上午,巳時。   天氣已經慢慢轉暖,春暖花開,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快要來到。本來這天喊殺喊砍是大煞風景的事,不過事與願違,偏偏就在今天,明、清雙方數萬人馬聚中樂水河南岸辛店一帶,準備在這裡展開血腥而激烈的搏鬥纏戰。   昨日清國使者來到,王斗便出言邀激,雙方集中在辛店一帶決戰。使者回去稟報後,清國群臣都認為可能有詐,辛店東面多山地,或許王斗等人在那裡埋伏諸多兵馬說不定。   皇太極力排眾議,如果不戰,遲則生變,他在平谷拖延不起。為了防止中計,他派出大量哨騎偵測盤山一地,確定那邊王斗等人沒有埋有伏兵。   一大早起,明、清雙方大部人馬便滾滾出了自己營地,彙集整隊。此方雙方可說傾巢出動,只留守少量人馬看守營地。皇太極方面,出戰了二萬大軍。   明軍方面,除了曹變蛟鎮內一遊擊留守營地外,餘者全部出動,特別王斗的舜鄉軍,連一千二百個輜兵也全部持火銃出戰。計督標營在內,出戰了四千五百人馬,兩千四百個火銃兵。   王斗等人有地利因素,所以先行一步到達戰場。他們的中軍指揮部,就設在盤山腳下一塊山崗丘陵之上。餘下的一萬多名戰士,則浩浩蕩蕩地列陣山崗下的曠野中間。   老規矩,王斗的步軍位於前軍位置,王廷臣的三千騎兵位於大軍右翼,曹變蛟本部二千騎兵與游擊楊少凡的一千餘騎兵位於左翼。餘下的一千騎兵由曹變蛟親帶,與王斗位於中軍策應。   密集的戰馬,火紅的盔甲與旗號似乎望不到邊,中軍部旗手揚起旗幟,山崗下前方左右一片將旗呼應。   看著我軍威勢,曹變蛟心中豪情滿懷,他哈哈對王斗笑道:「今日我宣大軍,關寧軍並肩作戰,定要給奴酋洪太一個難忘的教訓。」   王斗同樣微笑,看著山崗下密密層層肅然列陣的己方與友軍戰士,心神忽然有些恍惚。當年自己初到大明,為生存苦苦掙扎時,想不到會有如此威武的一天吧?   麾下近萬強軍,唯他馬首是瞻,數十萬百姓崇拜跪伏。明清雙方因他的名字肅然震怖,就連皇太極到了自己面前,也得慎重以待。奮鬥到這個地步,王斗值得驕傲,他豪情充溢胸腹,幾欲有破體而出之感。   很快他收攏心神,定目看去,低沉的號角聲中,遠處的清兵大陣已經在緩緩推進。   此時陽光猛烈,吹散一切迷霧,四野清晰,山河盡在眼前。   可以清楚地看到,清軍大陣中一桿高高的黃龍大傘,緊接著是無數面旗幟,隱隱現出密密的槍林。層層疊疊如蝗蟲般密集的清軍騎兵隨旗行而,他們盔甲顏色各異,盔上飄揚紅纓如火一片。   馬蹄踏步聲隱隱如雷,最後他們黑壓壓逼到,匯成雷鳴般的整齊轟響。這股浩瀚的大陣離明軍前方兩里,隨後清軍陣中傳出一片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那是他們在呼喊:「萬歲之聲!」   歡呼聲中,那黃龍大傘緩緩移到右旁一個山崗之上,敵我指揮部,隔著兩個山崗遙遙對望,彼此的戰士,則列陣之間的曠野之上。   清軍萬眾高呼的聲勢不小,不過這個威勢可以讓通州的明軍戰慄發抖,但對平谷的明軍來說,不過如此!   王廷臣咳嗽一聲:「奴酋聲勢不小,不過在我平谷大軍面前,也得翦羽而歸!」   王斗仔細看了一陣,冷笑道:「奴酋色厲內茬,沒有絲毫戰心,此戰我軍必勝!」   他看得很清楚,在皇太極的軍陣中,位於兩翼的是多爾袞原入關各旗兵馬,皇太極自己兩黃旗及正藍旗兵馬,則位於中軍大陣之中。擺明皇太極要消耗多爾袞等人實力兵馬,但多爾袞等人,他們會乖乖聽任皇太極擺佈麼?   更不要說,他們已經被自己大軍打怕了。   ……   黃龍大傘下,皇太極身著沉重的飛龍鎏金鎧甲策於馬上,對面的明軍軍陣,特別王斗的軍陣他看得格外仔細。在他身後,聚集的儘是隨同入關的三旗王公貴族,此外原入關各滿蒙旗主們,也是策馬聚在他的身後。   精銳的三旗巴牙喇營戰士,還有更精銳的葛布什賢超哈營戰士,則是密佈山崗四面。   多爾袞,多鐸、杜度等人臉色難看,皇太極自己三旗兵馬不用,竟將他們旗軍佈置在大陣兩翼方向?擺明了是要消耗他們實力。不過皇太極威壓之下,他們都是不敢怒更不敢言。   皇太極眺望良久,緩緩出聲道:「王斗銃炮戰陣惡名遠播,就是這麼薄薄的數層火銃及槍林?」   雖然雙方隔得較遠,不過皇太極也看得清楚,明軍兩翼及中軍佈置中規中矩,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王斗前軍估計不到五千人,列了四層的火銃兵。火銃兵後面還有數排長槍兵,嗯,火銃兵的前面還有一些火炮。   在皇太極的記憶中,不論是隨父汗,還是自己親自領軍,明軍若是如此列陣,肯定擋不住自己鐵騎的進攻。為什麼王斗能屢次擊破自己各旗強兵呢? 第315章 主動進攻、火銃戰法   皇太極首先點名鑲紅旗固山額真杜度:「安平貝勒,你在通州最早與王斗交手,你來說說。」   杜度連忙上前,恭敬地道:「回皇上,奴才認為,王斗部火炮齊射威力極大。奴才在通州領軍攻打其車陣時,其火炮一輪一輪的齊射,火炮後又是火銃,奴才的騎射,在其銃炮下折損嚴重。」   皇太極微微點頭,又點名鑲白旗旗主多鐸:「豫親王,你在定州與王斗交過手,你也說說。」   多鐸道:「王斗部火銃齊射威力極大,其部長槍刀盾搏戰也極為悍勇,不單單是靠火炮火銃。」   除去巨鹿的守寨之戰,幾日前滿洲鑲黃旗軍隊也與王斗野戰過,皇太極點名鑲黃旗巴牙喇甲喇章京准塔。   准塔想起當日的情形仍是心有餘悸,他說道:「……當時王斗軍也是如此列陣,也是薄薄四層火銃,戰陣前還有數十門火炮。鰲拜梅勒領兩千重騎衝擊王斗軍陣,奴才想按往日與明軍戰績,定部下軍卒定然驚恐失色。然其巍然不動,我重騎衝擊百步之前,其陣火炮彈丸齊射,方圓儘是他們的彈雨,鰲拜梅勒當時……」   准塔語音有些哽咽:「當時便屍骨無存,前方的重甲勇士也折損嚴重,人馬撲倒。火炮之後,其陣火銃輪發,生生將我重騎衝擊之勢阻礙。該部訓練極為精良,他們裝填銃彈快速,一波一波銃彈不絕,我近千衝擊勇士,便如此折損在王斗軍陣前面。而他們的刀盾長槍還未出動迎戰……」   皇太極早知道當時鑲黃旗的具體戰況,此時再次聽聞,還是忍不住內心抽搐。那些勇士,可都是跟隨他多年,南征北戰的強悍戰士啊,就如此毫無意義地折損在王斗的軍陣前面。   身旁群臣都是長吁短歎,感覺王斗這種戰法,他們有狗咬刺蝟,無從下手之感。   特別王斗軍中部卒的強悍,與別部明軍大大不同,己方引以為傲的戰術戰果,他們的強弓勁弩,勇士們出眾的搏戰能力,在王斗面前都絲毫使用不上。   這是一塊全新的天地,大大超出他們的理解之外,讓他們茫茫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或許有一條路,不計傷亡,使用人海戰術破開王斗的軍陣,但這種戰法是所有八旗兵都不能接受的。   孔有德也在旁邊仔細聽著,早在初三日他隨皇太極到達寶坻時,就預感到自己部下幾千鳥銃兵有可能出戰。當時他怎麼想自己應該也有六、七成的勝算。   不過在鰲拜的鑲黃旗前鋒失利後,他就內心打起鼓來,與准塔的鑲黃旗殘軍匯合後,他數次邀請准塔說話。旁敲側擊,只是打探當時的戰情。   孔有德歸降清國後,皇太極所待甚厚,他領兵侵佔官吏富民廨宅,岳托等人彈劾他,皇太極都不過問。有一次他墜馬傷了手,皇太極卻立時下詔安慰。   對他的部下,皇太極也數次敕誡軍士需時時演習槍炮。所以他的漢軍旗雖以火炮為最,火銃之陣也不是沒有操練過,雖說不是很正規,畢竟他騎兵參將出身。   軍中鳥銃也盡數精良,沒有炸膛的危險,畢竟那是孫元化當年花重金打製出來的精良鳥銃。戚家軍的時代,明軍中就使用了顆粒火藥,他軍中鳥銃手,雖沒有使用定裝紙筒彈藥,但顆粒火藥也同樣使用。鳥銃口徑雖小,五十步也可以打破鐵甲,百步對未披甲軍卒同樣很有殺傷力。   所以有了這個憑借,雖說王斗軍威名赫赫,八旗兵談虎色變,孔有德卻在皇太極面前誇下海口,自己有六、七成的勝算。   但是現在……看到前方曠野王斗的軍陣,還有各旗旗主恐懼的談論,孔有德卻是猶豫起來。他用言語不好描繪,心下隱隱覺得,王斗軍中鳥銃兵的火銃裝填,使用火藥情況,戰陣佈局等,都與自己大大不同。   特別讓孔有德不明白的是,王斗軍的火銃兵為什麼要排成幾排站在那?如果對手有銃炮,那不就是一個個大靶子嗎?他們就傻呵呵地站在那裡挨銃挨炮?   但是王斗軍這樣安排,肯定有他們的道理,畢竟他們戰績顯著,能一次次打勝仗,就證明這種軍陣的合理。   越是這樣想,孔有德心下越是打鼓,他不敢想像,雙方各站幾排,互相瞄準對射,己方軍士有沒有這個敢戰決心,能否在對方火銃轟擊下挺住?   不比箭矢,火銃彈丸對人體的傷害孔有德太瞭解了。要害不中箭,基本上軍士可以活,但中了火銃的彈丸,九成的人不是死亡就是截肢,終身殘廢。   後世八旗漢軍內有許多投降的明軍各部,他們之所以戰力比投降前高一籌,除了訓練,補進更為正規外。便是他們家人都在清國為質,不拚命不行,戰力自然比以前高出不少,但這種戰鬥決心也有一個度……   孔有德心下尋思,但見皇太極的目光投來,他還是立時作出一副慷慨激昂,忠肝義膽的樣子。自己已經賣身為奴,不可能有退路了,便是等會皇太極令他出戰,部下有可能大量傷亡,孔有德也顧不上那麼多。   ……   大地一片寂靜無聲,似乎雙方的軍陣肅立了很久,沒人攻也沒人打,彼此的軍士隔著兩里的距離大眼瞪小眼。   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見皇太極眺望不停,咳嗽一聲,說道:「皇上,勇士們已經佈陣完畢,要不要派出兵馬,沖一衝他們的軍陣?」   皇太極道:「漢人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等不動,以逸待勞,若明騎來擾,派出勇士迎戰便是。」   身旁各人都是鬆了口氣,特別是多爾袞,更是大大呼了口氣。   眾臣異口同聲地道:「皇上聖明。」   聽到身旁各人的松氣聲,皇太極神情不變,心下卻不是滋味。可以肯定,自己清國八旗軍士,皆對對面的王斗滿懷畏懼之心。各人都是畏戰,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   看對面的清軍一動不動,王廷臣驚異道:「奴酋在搞什麼鬼,怎麼還傻了吧嘰的站著不動?」   「是不是有詐?」   曹變蛟也在沉吟,百思不得其解。   向來都是清軍攻,明軍守,此時清軍早已佈陣完畢,卻是一動不動,怪不得王廷臣等人多想。   王斗搖了搖頭:「他們是畏懼我軍,不敢進攻。」   他沉吟了半晌,皇太極等人的軍陣布在兩里之外,這個距離火炮打不到,他們不攻,那就自己攻。   他說道:「我軍主動進攻,我步卒先戰,若是敵騎來擾,就要仰仗兩位軍門了。」   王廷臣道:「王將軍只管放心,我麾下兒郎,願與將軍同生共死。」   曹變蛟鄭重地道:「將軍客氣了,這是曹某應盡之責。我麾下兒郎,定會勞勞護住舜鄉軍兩翼,不讓敵騎靠近半步。」   王斗謝過兩位,喝道:「傳令,舜鄉軍前進!」   中軍大旗舞起,看到這旗號,溫方亮鬆了口氣,對韓朝笑道:「總算出戰了,我還認為,要傻傻地站到午時吃飯呢。」   韓朝微笑:「奴酋前來平谷,卻不敢攻戰,那就我等進攻,讓這清國皇帝好好看看,我舜鄉軍戰士的虎威!」   他喝道:「全體都有,持槍!」   「持槍!」   在軍官們此起彼落的喝令聲中,「嘩嘩」整齊聲響,無論軍中火銃兵或是長槍兵,都將武器持靠肩頭,雙手緊緊持住。立時一片整齊的槍林與銃林呈現。   「結陣前行!」   各千總的行軍鼓點敲起,伴隨著鼓點,部中肅立的火銃兵與長槍兵持槍持銃,開始緩緩移動。四列火銃兵,每列六百。隨後又是數排長槍兵與刀盾兵,他們結陣如牆而進。   「前進!」   趙瑄指揮著炮手,將二十九門火炮推在大軍最前面。   「前進!」   一片整齊的踏步聲。   從皇太極這邊看去,前方逼來似乎一片鐵盔與紅色軍衣的海洋。舜鄉軍一色八瓣帽兒鐵尖盔,一色鮮艷紅棉翻羊毛大氅或大衣。層層閃動的紅光波鱗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們數千人整齊逼來,前行時竟然不需要整隊,一路踏步軍陣始終保持嚴整。越是過來,壓迫力越大,區區數千人之眾,便似乎有一股鋪天蓋地的滲人氣勢。   看著這個戰陣,與王斗搏戰過的各旗旗主眼中都露出驚畏的神情。   皇太極歎了口氣:「王斗軍戰陣森嚴,確是出眾!」   他看向身旁的孔有德:「恭順王,你便領旗內軍士出戰,挫其囂張氣焰!」   看王斗軍戰陣逼人氣勢,孔有德就知道此戰自己必敗,不過有什麼辦法,他還敢違抗皇太極的命令?好在聽皇上透露的意思,以後將組建八旗漢軍,便是今日將這些手下都打沒了,只要在皇上心中留下好印象,部卒還有重組的那一天。   當下他高聲領命,叫道:「皇上就坐鎮中軍,待微臣捷報傳來吧。」   說完他猛地站起,威風凜凜地下了山崗,山崗下已經密佈兩黃旗與正藍旗列成的中軍大陣,他的漢軍旗也在其中,兩翼則是多爾袞等人的兵馬。   孔有德的漢軍旗旗號盔甲皆是白色外鑲黑邊,軍士一色棉甲,手持鳥銃。這些軍士中,有一千餘人是他當年帶出的老部下,餘者皆是從清國境內的漢人中抽取,每壯丁十人抽出一人。   孔有德與自己軍中的李九成等人均是以前毛文龍的舊部悍將,作戰頗為悍勇。在孫元化為巡撫,重金打造那只火器部隊時,孔有德內心曾有大志,希望能以戚繼光為榜樣,再現戚家軍榮耀,打出一隻孔家軍來。   投降清國後,他知道手中這只軍隊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所以操持軍隊頗為刻苦。   不過以大明武將來說,再刻苦,也是相對而言。他一番鼓動,領著這只八旗漢軍同樣列陣而去。他的陣列行進卻不能與舜鄉軍相比,每行軍數步便要停下整頓一會。   如此他軍陣行了半里,舜鄉軍戰陣已經逼近不到一里,此時戰場頗為奇怪,兩隻步軍相逼前行,彼此的騎兵卻是一動不動。便像是純碎前來觀戰一樣。   行到這個距離,孔有德已經下令結陣防守,停止進前。   在他的觀念中,鳥銃似乎是用來防守,對攻對戰,他還不知道該怎麼打。雖說對面舜鄉軍戰陣佈局看在眼裡,但依樣畫葫蘆也不是簡單的事,匆忙照辦,只會讓己方原本熟悉的軍陣亂成一鍋粥,指揮體系崩潰。   結果如何,只有打過才知道。   孔有德擺下的陣勢,便是大明傳統的三疊陣。有前軍正兵,有左、右兩翼,又有中軍與預備隊,每翼還有前隊、中隊不等縱隊。   此陣作戰,當前行與敵軍相距數百步,前隊與中隊不動,後隊迅速趕上,排在前隊之前,準備迎戰。當敵軍來到五十步至一百步之間時,便以急促的鼓聲為號,最前面的將士們踴躍出擊。   在戰鬥過程中,前、中、後三隊的位置不斷循環,廝殺與休整交替進行。鳴金收兵的時候,前隊迅速撤到後隊的後面。而中、後二隊不動,準備應付追兵。   能列出這樣的陣列,其實以大明武將中來說,孔有德算有才了。很多大明將官,連基本的戰陣旗號都不懂,作戰時領著家丁一擁而上,敗了又亂哄哄的一瀉千里,根本談不上任何陣形。   所以孔有德擺下陣式後,他的三千鳥銃兵被分為了好幾塊,兩翼各五百鳥銃兵。前軍一千鳥銃兵,中軍還有一千鳥銃兵作為預備隊。前軍一千鳥銃兵中,還分了前、中、後三隊。   前軍後隊共三百多人最先作戰,看著對面舜鄉軍不斷逼來,他們眼中都露出緊張的神情,對方也是火銃,等會沒個遮掩,該如何是好?孔有德站在中軍中也是著急這個問題。   他隨皇太極輕騎入援,沒攜帶什麼輜重工匠,便是想製造盾車都沒辦法。   如果手持盾牌,那鳥銃兵又如何作戰? 第316章 排槍擊斃   舜鄉軍依然結陣而行,緩緩逼來,孔有德列陣後,就下令漢軍們裝填子藥。   他軍中鳥銃手裝備與明軍沒什麼區別,棉甲外,便是鳥銃腰刀,搠仗藥管鉛袋火繩諸物。裝填上也頗為繁瑣,比起舜鄉軍的定裝紙筒彈藥多了好幾步。   這些漢軍鳥銃手當然不能與舜鄉軍用大量子藥堆積出來的精銳火銃手相比。見舜鄉軍不斷逼來,士兵們的火藥裝填更為慌亂,軍官們呼喝咆哮不停,更增加他們內心的恐慌。   好在舜鄉軍離得仍遠,時間充裕,一番手忙腳亂後,孔有德三千鳥銃手總算裝填好了自己的彈藥,並將火繩點燃。   「前進!」   整齊的踏步聲中,前方那片八瓣帽兒盔與紅棉翻羊毛大氅的波鱗終於逼近孔有德大軍前兩百五十步。   看到這隻大軍逼近這麼近的距離,孔有德等人都是心臟猛烈跳動,特別他身旁前方的漢軍們,個個拚命喘氣,臉色青白。就連他親手帶出的那些老兵們也不例外。   「傳令下去,等明軍近了百步再開銃射擊,若是誰敢無視軍法率先開銃,軍法無情。」   孔有德惡狠狠地道,他身旁的親衛家丁知道此戰非同小可,忠實地執行孔有德的命令,在軍陣前後到處巡視。   「止步!」   行到這個距離,在火銃兵前列左側的韓朝出聲喝令,數千軍隊齊聲喝應。立時密密層層前進的所有舜鄉軍停止下來,整齊的踏步聲音靜止。   「東奴以三疊陣迎戰,我軍先用火炮轟擊,破開其陣,再用火銃輪射,可敗奴敵。」   第一次看到純火器的對手,對方還是降敵的漢奸孔有德部,出戰的韓朝,溫方亮,趙瑄等人都有些好奇意外。   看到對手一色的鳥銃,各人更是慎重,為了減少軍士的傷亡,先用火炮轟擊,再用火銃射擊,這是最理想的方案。臨敵幾個指揮官很快找到最好的攻擊方法。   「炮手準備。」   「火銃手,檢查火藥,點燃火繩……」   負責火銃兵作戰的韓朝傳下命令,各列軍官立時出聲喝應,隨後士兵們齊聲響應,一片火銃響動與火摺子的聲音。   「甲位火炮,試射!」   「放!」   趙瑄前方一門紅夷六磅炮的瞄準手效好方位,趙瑄身旁那旗手用力一揮,點炮手長桿上的火繩點燃了引藥,一聲巨響。一顆炮彈呼嘯往兩百步外的孔有德漢軍陣中而去。   在對面舜鄉軍炮手準備的時候,孔有德就在內心打鼓:「他們要用火炮轟擊了,該怎麼辦?」   他內心極為遺憾自己營內犀利的火炮沒有隨軍前來,讓自己數千大軍只能眼巴巴布在這兒挨炮。放目看去,身旁不論是家丁還是普遍軍士,個個都是面無人色。   火炮的巨響聲中,那顆炮彈已是呼嘯到達。   潮水般的騷動,所有的漢軍緊瞪著這顆炮彈意圖閃避,但身在陣中,又往哪躲去?   漢軍旗前陣一個隊正手臂直接被砸去,接著那鐵球帶著血霧激射入孔有德鳥銃兵陣內,一陣辟啪的骨折聲響動,那鐵球掃斷了好幾個人的手臂腿腳。最後那鐵球還將一個鳥銃手胸脯破開一個血洞,這鐵球餘威才最後消去。   嘶心裂肺哭叫聲傳來,幾個中炮傷殘的軍士躺在地上翻滾嚎叫。看他們的慘樣,身旁的僥倖者都是面無人色。他們八旗漢軍戰鬥力比起明軍來不錯,但遠遠不能與八旗滿洲與蒙古的旗丁相比,連他們都不能忍受中炮後的痛苦,更不要說這些漢奸兵們。   僅僅一炮,孔有德的漢軍旗就現出一陣劇烈的騷動。看己方軍陣哄亂,孔有德令家丁制止部下騷動,沒等他回過神來。前方的舜鄉軍又是聲如驚雷般響動,這次不是一顆炮彈,而是大小數十顆炮丸劈頭蓋臉而來。   哭爹喊娘之聲不斷,一顆顆鐵球呼嘯衝入孔有德軍陣內,打得其部血肉橫飛。   區區兩百多步,舜鄉軍前所有火炮都可從容射到,而且準頭極高,這種密集的軍陣,一顆鐵球衝入陣內,就是一條血肉胡同被滾開。無論多少強橫的肉體都起不了作用。如果身上披有鐵甲,還可能造成多重交叉傷害。   一顆鐵球更衝入後陣,激射彈跳,掃破幾具人體後,將孔有德身旁不遠一個家丁頭顱掃爆,血霧落在孔有德臉上,他呆了一呆。   「啊,啊!啊……」   舜鄉軍火炮一輪齊射後,孔有德整個軍陣內處處殘肢鮮血,不知多少中炮者滾地嚎哭。如此待陣挨打,加上火炮的可怕,他軍陣內立時現出崩潰的苗頭。   特別在前軍,一些漢軍鳥銃手顧不上敵軍甚遠,毫無意義地舉銃射擊,一邊尖聲大叫。一些人或是如無頭蒼蠅般亂轉,更有人哭喊著往後陣逃來。他們的逃跑不但影響到前軍,更影響孔有德三疊陣的左、右兩翼,跟著是中軍……   眼見全軍就要潰散,孔有德回醒過來,他大喝:「原地待陣,不得亂動……」   他帶親衛急躍而出,親手砍翻幾個逃跑的潰兵,驅趕他們回去。在他帶動下,各部各隊軍官也紛紛制止部下潰散。他營內很多軍官軍士都是當年跟隨他的東江軍老兵,久居戰陣,頗為悍勇。在他們制止喝令下,這股崩潰的苗頭終於停下來。   不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眼見舜鄉軍炮手從容不迫裝填炮彈,第二輪火炮齊射就在眼前……如果明軍火炮第二輪齊射,那自己部下肯定崩潰,甚至自己在軍陣內,都避免不了火炮的傷害。   孔有德雙目通紅,他久居軍伍,很快想出應對之法。   他大喝:「傳令,全軍前行,迎上去。」   ……   山崗上,看孔有德很快制止部下騷亂,並快速想出應對火炮之法,王斗點點頭,心想:「孔有德果然有些將材,可惜甘願投靠清國,為皇太極做鷹犬奴才。」   黃龍大傘下,皇太極也是緩緩點頭:「恭順王此人,可用。」   不過他隨後卻傳令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讓他領一些巴牙喇重甲精騎,緩緩跟在孔有德軍陣後監督押陣。若是有漢軍旗士兵敢逃,立時毫不猶豫將他們斬在陣下。   曹變蛟看得明白,清軍陣中,似有一些游騎上來,他立時傳令部下,出動一千騎兵策應護衛。   方纔趙瑄部內數十門火炮齊射後,舜鄉軍陣前一片濃密的煙霧,嗆人的硝煙味甚至傳到十數步後嚴陣以待的火銃兵鼻內。透過硝煙,韓朝聽到對面陣中鼓點聲響起,隨後密密麻麻的孔有德漢軍在軍官們驅趕喝令下前來。   沒想到對面的清軍主動迎上,雙方一近,火炮很快失去作用,彼此不到兩百步,該舜鄉軍火銃兵迎擊作戰了。   韓朝冷靜地看了半晌,喝道:「擊鼓,前進。」   鼓點聲中,舜鄉軍又是整齊踏步行進,他們越過趙瑄千總炮營的火炮,義無反顧列陣而去。   對面孔有德漢軍旗亂七八糟一片湧來,經過舜鄉軍方才炮擊騷亂,又經這數十步行軍,他們隊列鬆散,軍容更是不整。特別他的三疊陣前軍,鳥銃兵們擠成一團,軍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軍官。   「停步,整隊,整隊。」   見自己全軍迎上,對手的火炮不再轟擊,孔有德放下心來,見對方黑壓壓一片逼來,距離不到一百五十步。孔有德喝令停下,全軍整隊待陣。   孔有德三疊陣每翼分為三大隊,每隊又分若干小隊。每小隊便是原軍中一隊五十七人的遍制,隊正,隊副各一,餘下軍士五十五人,分為五列排陣,每列十一人。前列鳥銃兵火藥打完,便轉空槍身後裝藥,意圖保持火力不絕,便如大明神機營戰術。   前軍原有千餘人,一大隊六小隊鳥銃兵三百餘人,每橫列便有鳥銃兵六十餘人。若是敵軍勢大,前軍同樣可以合為一大隊,每橫列便有鳥銃兵二百餘人。不過孔有德慣性思維,將前軍分為三大隊,此時前軍混亂,卻已經所謂前、中、後三隊。   經方才炮擊傷亡,前軍不到千人,孔有德粗粗整隊,分出了五列,便是每列戰隊中混入不少別隊軍士也顧不得了。   這邊混亂中,舜鄉軍已是密密匝匝逼近百步。   「迎戰,迎戰!」   正在整隊的漢軍旗前軍,突然察覺對面密密層層舜鄉軍火銃兵逼臨不遠,不論軍官還是士兵,個個都是驚恐大叫。前排漢軍旗鳥銃兵兩百餘人,紛紛舉起自己的鳥銃。   同時他們突然發現,己方人數似乎少了點,自己一列不過兩百個鳥銃兵,對面至少有五、六百……孔有德同樣驚恐發現,自己將部下擺成四翼,似乎大大攤薄了己方的鳥銃火力。   「止步!」   在離八旗漢軍一百步時,韓朝喝令停止,行軍鼓點停止,舜鄉軍整齊的踏步聲停了下來。   「前層上前,預備……」   「威武!」   舜鄉軍前排六百個火銃兵齊喝一聲,集體上前一步,數百桿火銃密密麻麻翻下,黑壓壓的銃口對準了前方的八旗漢軍們。他們個個臉色決然,他們是勇冠三軍王將軍的部下,他們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舜鄉軍戰士。便是面對敵軍鳥銃,他們也絲毫不會害怕與猶豫!這是百戰百勝後大軍得來的銳氣與自信。   看著對面數百桿火銃舉起,對面的漢軍旗鳥銃兵個個面色死灰,很多人頭腦一片空白。不等軍官命令,他們紛紛扣動自己鳥銃的板機。在他們帶動下,前層兩百餘個漢軍旗鳥銃不由自主的開火。   爆豆般的鳥銃鳴響,一片硝煙騰起,對面三十餘個舜鄉軍火銃兵倒下。   孔有德的鳥銃雖然百步不能破甲,軍士恐慌下也沒有齊射的威力,更沒有相應的準頭。但還是有一些鳥銃擊中對面的舜鄉軍戰士。精良的鳥銃,這個距離的彈丸,打在他們身上的鐵甲上,便如一個大鐵錘重重砸在身上,造成體內受損,甚至出血而死。   中彈的軍士悶哼倒下,一個不幸的舜鄉軍火銃兵,他的鐵盔上中了一彈,他向後摔滾出去,鮮血和著腦漿飛濺出來。 第317章 威武、清兵退去   身旁兄弟倒下數十個,前層舜鄉軍火銃手還是一動不動,他們個個緊咬牙關,端著自己火銃等待開火的命令。   從後層補上來一些火銃兵,將前層的空位補滿。   「放!」   如死神般的喝令聲響起,隨著這個聲音,「噗噗噗」火銃悶響不絕,一道道猛烈的火光冒出……同時各銃管還噴射出大量濃密的煙霧,最後在舜鄉軍陣前匯成一道寬闊的硝煙地帶。   伴隨著這火銃齊射的聲音,對面漢軍旗鳥銃手身上冒出大股大股濃密的血霧,他們成片成片的倒下。   舜鄉軍的火銃,百步可破棉甲,七十步,也就是後世的一百米,可破雙層重甲,漢軍旗鳥銃手身上的棉甲都是未鑲鐵棉甲,如何擋得住舜鄉軍火銃手的射擊?加之火力佔了決對優勢,前排兩百餘漢軍鳥銃手幾乎被橫掃一空。   看著前方鳥銃手在自己眼前一片片倒下,眨眼之間,前方便空蕩蕩沒剩多少人。第二排漢軍鳥銃手都有些呆滯,很多人茫然地看著地上翻滾哀嚎的同旗戰友,他們身上一個個血洞,甚至有人被打得肚腸直流。   不比後世的子彈,此時彈丸打在人的身上,就是一個碎裂破爛的大洞。彈道的不規則,造成最終創傷面積可能是彈丸面的數倍,甚至數十倍。這種痛苦是常人難以忍受的,也很少有人軀幹中彈還可以存活下來。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對面的明軍中又響起讓他們驚魂的聲音:「第二層,上前。」   「護!」   雄壯的喝應聲中,舜鄉軍第一排火銃兵退後,第二排火銃兵整齊上前兩步,他們齊喝一聲,數百桿火銃又是密密層層翻下。   按孔有德漢軍旗平日戰陣訓練,這時候前列鳥銃兵火藥打完,就應該轉空槍身後裝藥,保持火力不絕。不過前層鳥銃兵差不多死光了,又如何轉槍身後?   聽到對面的舜鄉軍傳來「上前」之聲,第二排的漢軍鳥銃手也條件反射上前。   「預備……」   雙方都黑壓壓地舉起火銃,與舜鄉軍火銃兵臉上決然不同,對面漢軍旗鳥銃手卻皆是麻木與不知所措。   「放!」   火銃的齊射聲中,雙方戰士一個個倒下,與舜鄉軍火銃手倒下數十個不同,對面漢軍旗鳥銃手幾乎又被橫掃一空。   「第三層,上前……」   「威武!」   雄壯的喝應中,舜鄉軍第三排火銃手又是義無反顧地踏步上前。   「我明白了……」   漢軍旗陣後的孔有德面無人色,他喃喃道:「怪不得他們要排成四列緊密陣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山崗上,曹變蛟、王廷臣等人同樣看得面色青白,如此站著互射,雙方需要多強的血勇之氣?那邊的皇太極等人,一樣搽手搖頭,個個低聲喘氣,似乎怕驚擾前方戰士作戰一樣。   各旗主相互而視,都看到對方臉上死灰一片。   「預備……」   看對面數百桿火銃密密層層舉起,第三排上前漢軍旗鳥銃兵頭腦一片眩暈,忽然他們嘶心大叫,集體崩潰。如潮水般的,前軍隨後數層漢軍,還有孔有德三疊陣左、右兩翼鳥銃兵,最後是中軍,都在頃刻間潰散。   孔有德的鎮壓已經毫無意義,他被亂軍裹脅,不得不在家丁的保護下向後退去。   見這些漢軍潮水般喊叫衝來,在後面押陣的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意圖鎮壓制止,但那些紅了眼的潰逃漢軍對他們舉起了鳥銃。數十個巴牙喇精騎毫無意義地摔落自己的馬下。   見形勢如此,圖賴不得不放棄鎮壓的打算,領著自己的正黃旗巴牙喇監督兵向後逃去。   ……   看孔有德的漢軍旗狼狽逃竄,出戰的舜鄉軍仍靜靜肅立在曠野上。   孔有德漢軍的敗逃,早在他們意料之中,他們是天下間最強悍的戰士,沒有人可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滿蒙八旗兵不能,孔有德同樣不能,對此,他們深信不疑!   黃龍大傘下,皇太極上前一步,扶起了跪伏地上請罪的孔有德:「恭順王請起,王斗軍銃炮犀利,此戰,恭順王已是盡力。」   在孔有德感激涕零起身後,皇太極若有所思,他往王斗方向眺望良久,回身緩緩掃視眾人一眼:「朕己親臨平谷觀其戰陣,王斗確為我大清心腹勁敵。來日方長,不必急於此戰,退兵。」   身旁群臣不約而同鬆口氣,異口同聲道:「皇上聖明!」   「奴酋退兵了。」   號角聲中,高崗上的王鬥,曹變蛟等人看到清兵匯合整隊,他們後軍變前軍,列陣緩緩退去。他們雖是撤退,仍是軍容嚴整,絲毫沒有可乘之機。讓王斗等人興不起追擊的念頭。   看他們步騎交加,旗海一片而去,目送皇太極的黃龍大傘慢慢消失,這個清國皇帝的決斷給王斗留下很深的印象。看來自己與他之間,未來還有大量的交手可能。   ……   崇禎十二年二月初八日,王斗、曹變蛟、王廷臣諸部明軍與皇太極親領之軍戰於平谷辛店,皇太極失利退卻。   三人除向通州報捷外,為了確定皇太極離去,還派出大量哨騎偵測,最後肯定皇太極退卻。他們大軍不經通州之路,而是取道平谷——三河——香河——武清等路線,一直前往天津。   二月初十日,陳新甲與洪承疇等人領通州大軍盡數趕往平谷。   聽聞平谷捷報後,陳新甲等人又是駭然又是歡喜。陳新甲慌忙向京師報捷,言奴酋數萬大軍寇境,在自己指揮若定下,宣大軍與關寧軍合力在平谷擊退奴酋洪太親領之敵,保住了平谷十萬解救百姓。   捷報發出後,陳新甲盡起通州大軍前來,一方面王斗身在平谷,大軍待在那感覺更安全。另一方面通州糧草不多,幾萬大軍的吃喝非常困難。平谷有王斗等人截下的清軍擄獲海量糧米牛羊,移師前往,正好解決自己數萬大軍的糧草問題。   在陳新甲大軍前來的這數日之間,王斗每日到城東安撫那些被擄百姓,他已經決定將這十萬百姓盡數帶回保安州去。   這些被擄百姓,他們受王斗解救,每日在難民營中好吃好喝,早已是感激不盡。加之韃子皇帝親自領軍攻打平谷,都被勇冠三軍的王將軍打得抱頭鼠竄。再聽聞舜鄉軍好漢傳揚的保安州諸多妙處,便如世外桃源一般,人人都是心動。   這個年歲,有飽飯吃,沒有賊匪,沒有韃子騷擾的地方,怕大明整個北地,只有保安州一處了。   安撫鼓動百姓的同時,王斗還忙著探視此戰受傷陣亡的將士。   平谷與孔有德一戰,王斗火銃兵傷亡近百人,陣亡的不多,不到二十人,餘下都是傷情各異的軍士。舜鄉軍火銃兵人人披有精鐵胸甲,大部分內中還有繳獲自清軍的鎖子甲,雙方百步對射,孔有德軍中精良的鳥銃,卻也難以破開他們身上的甲冑。   不過彈丸激射而來,便如鐵錘重重擊在身上,造成一些人身體內傷,體內出血而死,一些陣亡的將士便是如此。餘下的軍士傷情不定,還需仔細觀察,可否會有一些隱疾在內。這幾天中,王天學領著醫士們每日巡視。   此戰,舜鄉軍打死了幾百個孔有德漢軍旗鳥銃手,他們的棉甲,王斗收入自己庫存。至於首級,王斗仍是給曹變蛟等人分了,讓他們感激涕零。   舜鄉軍還繳獲了漢軍旗上千門丟棄地上的鳥銃,這些鳥銃,王斗同樣收入庫存,這些火器,未來他有用處。   此戰清兵動用了火器部隊與他對戰,出乎王斗的意料之外,歷史已經有些改變,以後相應的戰術思路,同樣需要改變。排槍對射還好,若是以後清軍動用大炮,自己這只軍隊該如何應對?   這是這幾日王斗每天與韓朝,溫方亮等人討論的問題。   ……   崇禎十二年二月十二日近午,陳新甲,洪承疇,孫傳庭等八萬餘大軍到達平谷。   王鬥,曹變蛟、王廷臣等將官皆到錯水河西岸相迎,陳新甲,洪承疇等人從馬上下來,見王斗幾人拜倒。陳新甲搶上一步,扶起三人,滿面笑容地道:「三位將軍擊退奴酋,保住平谷的百姓,有大功於國,不必行此大禮,不必行此大禮……」   他更是對王斗說道:「將軍不愧為皇上親封之勇冠三軍,宣大有將如此,真乃國之大福,國之大福啊!」   他呵呵笑起來,洪承疇也是拈鬚微笑,對王斗道:「將軍武勇。」   只有孫傳庭神情複雜地看著王鬥。   王斗拱手道:「督臣過譽,此戰有賴曹軍門與王軍門極力協同,末將才能僥倖擊退奴酋。」   陳新甲看著王斗微笑不語,隨後他們身後各總兵將官上前與王斗等人見禮,神情中都掩不住的羨慕與嫉妒。   不過表面上,他們卻是對王鬥,曹變蛟等人擊退奴酋進犯表示祝賀。特別山海關總兵馬科拍著曹變蛟的肩膀,連聲感歎羨慕。自是知道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有斬首兩千餘級軍功在手。   陝西總兵賀人龍也上前祝賀幾句,離開時他嘀咕一句:「驢球子,跟在王斗身旁,就少不了軍功腦袋與白花花的銀兩。」   楊國柱與虎大威也微笑上前,二人神情尷尬,沒有王斗配合,他們在通州竟然打了敗仗,讓兩個老將深為慚愧。楊國柱中軍親將郭英賢拍著王斗肩膀,感慨地搖了搖頭:「……老王啊,真不說了……」   大軍在城外沿河紮營,陳新甲等高級文官自是住入平谷城內,佔了城內的守備府邸。   代表朝廷慰問過城東的百姓,陳新甲便招集各將議事,又將王斗等人誇個天花亂墜,談起天津的清國大軍,陳新甲咳嗽一聲:「奴酋親臨,彼有大軍十萬眾,軍容甚壯,我等不可輕敵,需持重為上。」   王斗不語,內心深處暗歎:「陳新甲不敢逼近天津,或許對自己來說,崇禎十一年起這場仗,已經結束了。」 第318章 清兵出關、封賞   陳新甲等大軍在平谷休整了三日,一直到二月十六日,除留下一部分軍士平谷看護糧秣百姓外,才帶著餘下的軍隊往天津追來。   陳新甲領軍極為「持重」,他步步為營,二十日方到達天津。   皇太極在初十日便到達天津,等陳新甲到天津時,他們押送擄來百姓財帛已經過了豐潤。待陳新甲大軍趕到豐潤,他們已經從遷安的青山口盡數出關。   出了關口後,皇太極等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自離開平谷後,他們每日高度緊張,王斗動靜一天數報,皇太極親自過問。好在陳新甲「持重」,王斗雖在他們大軍之中,卻也沒有領軍追來。   崇禎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這天,得到皇太極出關的消息,王斗中夜批衣而起,望著璀璨星夜久久出神。   歷史上崇禎十一年起這場戰事,清軍入關達半年,擄去人口四十六萬餘。雖因自己出現,歷史有所改變,奪回人口二十萬,不過還是被擄去百姓二十五萬,銀兩財帛不計其數……   良久,王斗閉上眼睛:「這場仗,我已經盡力了,我王斗問心無愧。」   ……   崇禎十二年三月初一日。   乾清宮之內,崇禎皇帝仔細審驗著手上一份名單,得到清兵出關的消息,朝野上下鬆了口氣。   入衛各軍回轉京師,相關的善後事宜緊鑼密鼓展開。有功人員,需要封賞,失事人員,需要處分。崇禎帝令楊嗣昌主導諸臣賞罰諸務,楊嗣昌奏報失事五事:守邊失機,殘破城邑,失陷藩封,失亡主帥,擁兵觀望。   定下的結果,薊鎮總監中官鄭希詔,分監中官孫茂霖,順天巡撫陳祖苞,保定巡撫張其平,山東巡撫顏繼祖,山東巡撫倪寵,援剿總兵祖寬,下至各州縣有司,三十六人論死,貶削者兩百餘人。   對楊嗣昌擬定的處罰名單,崇禎皇帝除稍微調整一下外,基本沒有異議,不過對於升賞的名單……崇禎皇帝沉吟良久,還是召楊嗣昌前來說話。   「王將軍立下諸多大功,只是實授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充任宣鎮懷隆道東路分守參將?」   指著封賞名單上王斗的名字,崇禎皇帝要楊嗣昌解釋。   王斗原為衛所繫統,保安衛署指揮使的世職,從衛署指揮使到實授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算是連跳四級,陞官之速,讓人眼紅。   不過眼下衛所官員不值錢,此戰王斗從通州打到定州,從巨鹿又打回涿州與平谷,斬首數千級,解救百姓二十萬,立下驚世奇功。加之王鬥勇冠三軍的名號是崇禎皇帝親自定下的,就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這鎮守差事上,楊嗣昌也應該定個副總兵或總兵才是。   面對皇帝的疑問,楊嗣昌忙恭敬地道:「回皇上,微臣此意,也是一片保存大明忠勇良將的心思。」   楊嗣昌道:「王將軍立功甚多,然其年幼歷淺,驟得高位,反會讓其生出驕橫之心。不若讓其繼續歷練,王將軍是識大體之人,定能領會朝廷一片保全之意。」   崇禎皇帝容色稍霽,在閣內緩緩踱步,楊嗣昌的話提醒了他,王鬥不到三十歲,已經升到都指揮同知的高位。如果以後再有大捷,封無可封,賞無可賞怎麼辦?以王斗的武勇,這是非常可能出現的事情。   自涿州之戰後,崇禎皇帝對王斗份外留心起來,通州與平谷幾場戰事,崇禎皇帝都得到各樣密報。王斗竟悍勇如此,萬餘奴兵不敢戰,主動退去,連奴酋洪太也是一戰即退,拋下平谷大量百姓人口逃離。   大明有將如此,崇禎皇帝多少感到一些安慰,大明不是沒有敢戰良將!   不過王斗太過鶴立雞群也不好,大明各鎮官兵,有王斗配合如狼似虎,沒有王斗配合,就一敗塗地。王鬥不過一遊擊,已經成為大明軍隊靈魂般的人物,太不可思議,太讓人刮目相看了。   如現在就封王斗為總兵,不說宣府鎮空缺的問題,他的實力更為膨脹,戰力更加恐怖。伴隨著地位權力,隨之而來便是不可測度的野心與妄想。那王斗還會如此忠於朝廷嗎?   崇禎皇帝的性子,對自己看重的人一向力挺到底,便如楊嗣昌。他親封王鬥勇冠三軍後,便對其寄於厚望,對王斗的戰功崇禎皇帝喜上眉梢,但不代表他希望有生之年出現另一個岳武穆。   別的將官無所謂,但以王斗一系列戰功來看,他的能力……壓一壓他的封賞及陞遷速度也好。   隨後崇禎皇帝又猶豫了,他緩緩道:「只恐賞功過薄,寒了忠勇將士之心。」   王斗需要「歷練」,但如果他因此心懷不滿,以後畏戰避戰,卻也不是崇禎皇帝願意看到的。   楊嗣昌道:「皇上,可在勳位上給王將軍諸多嘉賞……微臣議請授王將軍為定國將軍,特勳護軍。誥封其妻謝氏為二品夫人,其母鍾氏為二品太夫人。追贈其父王威為奉國將軍。王將軍感激之下,定會全力為皇上效力。」   定國將軍,奉國將軍都是「散階」名稱,大明官員凡進官場,便可按品級獲得「散階」。武官散階三十級,每一級對應俸祿標準不一。和後世軍銜待遇差不多。   王斗升任都指揮同知,按例散階初授鎮國將軍,升授定國將軍,加授奉國將軍。至於那榮勳,更是非常優異的文武官員才能授於,王斗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官身,相應的榮勳便是「護軍」,入衛諸多將官中,只有王斗一人有這種榮耀。   崇禎皇帝點頭,在大明朝,如果策封官員之妻為誥命夫人,那是非常榮耀的事,更不要說追贈其父其母了。就算在差遣上王斗沒撈到什麼好處,但有這麼多勳榮,想必王斗定會非常滿意。   當然這些給王斗的勳榮,對崇禎皇帝都是惠而不費之事。   他緩緩道:「就依愛卿之見吧。」   他在閣內打了個轉,忽然對楊嗣昌道:「對了,入衛諸將回轉京師,愛卿奉朕之意前往宣慰,王將軍可對朝廷提出什麼要求?」   楊嗣昌道:「王將軍言,此次入衛,他舜鄉軍折損嚴重,軍士戰歿損傷達兩千餘人。希望朝廷多加撫恤,每個戰歿將士請給安家銀一百兩,傷損將士給安家銀五十兩。王將軍還請將平谷解救之百姓,充入宣鎮懷隆道為軍戶。」   崇禎皇帝心中一寬,說道:「將士為國損歿,朝廷本應多加撫恤。不過庫房空虛,存銀糧米頗為不足,著戶部給銀五萬兩,餘下的安家銀兩,便以平谷截獲之糧米兩萬石,豬羊兩萬頭充任。平谷解救之百姓,還有相應耕牛等物,便如王將軍所請,且東路應徵屯糧免去三年。」   王斗不是無慾無求就好,王斗請將獲救百姓充為軍戶,崇禎皇帝猜想王斗未來想從這些新軍戶身上撈一筆。畢竟大明各都司衛所將官皆是如此。   對王斗的可能貪腐行為,自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聽聞王斗屯田厲害,或許以後可以從他頭上收稅。   平谷的百姓糧米被王斗等人搶回,陳新甲大軍到達,所有的糧米豬羊通通化為軍糧軍羊,雖大軍食用不少,不過還餘糧米幾萬石,豬羊幾萬頭。戶部官員清點後,大大緩解崇禎皇帝的燃眉之急。   「皇上聖明。」   楊嗣昌歌頌了一句,又道:「王將軍還言,他大軍經歷數次大戰,兵仗盔甲缺失,請朝廷補給。平谷之戰,東奴以火器對戰,為防未來之憂慮,王將軍請拔紅夷炮二十門,魯密銃三千桿,軍器局,兵仗局相關鑄炮技師兩百人。」   「火器對戰?」   崇禎皇帝沉吟道:「此事內閣需深議之!」   他說道:「火器乃軍國利器,鑄炮技師不可拔給邊鎮,著二局集鐵甲一千副,棉甲二千副,紅夷炮十門,魯密銃一千桿,下拔王將軍營中。餘者兵仗,著宣大總督陳新甲妥善議決。」   「皇上聖明。」   楊嗣昌再歌頌一句,最後道:「關於孫傳庭之事,臣有言進奏。」   幾日前入衛各軍回到京師,崇禎皇帝任孫傳庭為保定、山東、河南總督,又決定將陝西軍全部留下,用於守衛薊遼。   孫傳庭上疏請見皇帝,因楊嗣昌的進言,崇禎皇帝不見,結果孫傳庭引病告休。楊嗣昌便在崇禎皇帝前言孫傳庭稱病乃推托之舉。崇禎帝大怒,當即將孫傳庭貶為平民,又將其禁囚,以待判決。   此時楊嗣昌提起孫傳庭,是為了什麼事呢?   ……   「閣老,王斗是越來越跋扈了,下官遣使者前往平谷求援,他竟置之不理,全然不將學生放在眼裡啊。」   在楊嗣昌的書房內,陳新甲對著負手凝視窗外的楊嗣昌叫苦。   「下官遣數波信使前往平谷,卻皆寥無音信,詢問王鬥,其言未接到任何求援,這怎麼可能?」   「王斗這跋扈心思,特別其軍驍勇,東奴各旗皆不敢戰,閣老曾言攮外必先安內,要小心……」   「夠了!」   楊嗣昌猛地喝道。   他瞪著陳新甲:「陳大人,你意欲何為,你想逼王斗怒而造反?」   「真有那日,你擔當得起嗎?」   楊嗣昌說得赤裸裸,毫不掩飾揭露陳新甲的心思,卻如一聲驚雷,讓陳新甲呆住了。   若是王斗真被他逼得如此,不管王斗結果怎麼樣,第一個先掉腦袋的肯定是他,畢竟他是宣大的總督。以大明現在的局勢,便是王鬥將來有任何異動,只要他肯就撫,朝廷肯定是寬赦的結果。   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哪個不是降而復叛六、七次?甚至太祖高皇帝的陵寢燒了,崇禎皇帝還是下旨招撫。但若治下出事,他們這些大明高級文官,卻無一不是掉腦袋的下場。皇帝不敢殺帶兵武將,殺起文官來,可是毫不手軟的。   陳新甲想到了後果,冷汗刷的就下來,由不得自己性子,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大明的文臣武將,已經不再是往日那種情形。特別對王斗這種非常能打仗的將官來說。   楊嗣昌冰冷的雙目掃過陳新甲,放緩口氣:「陳大人,外虜未滅,內寇末靖。王將軍雖是武人性子,卻飽含忠義為國之心。此等良將,需安撫為上,用心籠絡。」   陳新甲低聲稱是。   楊嗣昌歎道:「有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王斗身為宣大將官,我們還是可以拉攏上手的。此事需要用些心思,畢竟,有心之人不止你我一個。」   「便如那薛國觀……」   提起薛國觀,楊嗣昌內心滿是戒備,劉宇亮罷官後,薛國觀一躍而為內閣首輔,深受崇禎皇帝信任,視為溫體仁第二。楊嗣昌接到線報,薛國觀對王斗非常感興趣,連連示好,他的心思,自己又如何不明白?   確實,他楊嗣昌深受皇帝寵溺,特別因王斗之功的背景下,皇帝對他的封賞達到最高峰。有道是盛極而衰,特別聖寵這東西,更是非常莫測難明。今天皇帝可以寵幸他楊嗣昌,明日也可以將他一腳踹開,轉而寵幸薛國觀去。   當今皇上登位後,這種例子太多了,自己需要地方邊鎮一個有力人物作為奧援,便是未來自己倒了,還有東山再起的一日。王斗就是一個很好的拉攏人物。驍勇不說,成長的空間還非常大。   只是對王斗此人,楊嗣昌也是琢磨不透,在自己與他交易時,他主動要求「歷練」,僅求東路一分守參將位子,以釋君疑。開口索要大量財帛銀兩,以釋君惑。心機之深沉,完全不像一個衛所小軍出身的武人。   不過他要求自己為孫傳庭說話,又為了什麼呢?   良久,楊嗣昌歎了口氣:「王斗……」   ……   崇禎十二年三月初六日。   崇禎皇帝舉行盛大的朝會,此戰一干有功人員一一接受皇帝封賞追贈。   文官以楊嗣昌為首功,授特進光祿大夫,勳左柱國,蔭一子世錦衣千戶。   陳新甲,遷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蔭一子世錦衣百戶。   洪承疇,以三邊總督轉任薊遼總督。   孫傳庭,以原官致仕,貶為平民,卻不再有牢獄之苦。   盧象升,追贈太子太傅,謚忠烈,賜祭葬,建祠奉祀。誥封其妻王氏一品夫人。   武官以楊國柱為首,授榮祿大夫,左都督,蔭一子世錦衣千戶。   虎大威,授右都督,蔭一子世錦衣百戶。   王鬥,授定國將軍,勳護軍,蔭一子世錦衣百戶。其妻、其母、其父皆有封賞追贈。   宣府參將張巖,贈驃騎將軍,賜祭葬,有司建祠,增世職三級,蔭一子世錦衣百戶。   韓仲,贈明威將軍,賜祭葬,有司建祠,蔭一子世錦衣總旗。   楊通,贈武德將軍,賜祭葬,有司建祠,蔭一子世錦衣小旗。   ……   朝堂上,王斗穿著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官服靜靜聽著封贈,官袍腰牌都與以前大不一樣。在他身後,是一大群換上新樣官服的舜鄉軍官將們,各人臉上,皆帶著無比興奮的神情。   王鬥神情平靜,當聽到盧象升的追贈時,他內心舒了口氣,暗道:「督臣,你終於得到你應得的……」   「……我大明文有楊卿,武有楊國柱,王斗諸卿,定會……」   皇帝抑揚頓挫的聲音似乎很遙遠,最後在崇禎皇帝說完後,王斗隨眾臣拜了下去:「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王將軍,再會了。」   初八日,王斗舜鄉軍隨陳新甲,楊國柱等宣大軍隊回轉保定州,曹變蛟、王廷臣等人一樣要回轉他們的鎮內。沾了王斗的光,他們都升為右都督,私下還分得大量騾馬銀兩,在正陽門外分別時,曹變蛟與王廷臣皆是依依不捨。   「後會有期。」   王斗鄭重地與他們施禮而別,他知道或許不久的將來,自己還會與他們見面。   「將軍保重。」   許月娥也領著她的馬賊兵離去,對這個女子,崇禎皇帝頗為好奇,許月娥在巨鹿與涿州立功不少,她雖是匪賊出身,不過有功於國,又願招安。兵部封賞決議後,授任她為贊皇縣守備。   王斗靜靜看著她離去,她火紅的披風不斷飛舞,只餘那回眸一瞥深深留在王鬥心裡。   看著王斗大軍離去的身影,孫傳庭從城門內閃出,他神情複雜,喃喃自語一聲:「沒想到,竟是王斗救我。」   王斗大軍到達昌平,接了傷癒趕來的鍾調陽,謝一科一行人,浩浩蕩蕩回轉保安州,幾日後,他們回到家鄉,見到久別的親人。   王斗見了母親鍾氏,妻子謝秀娘,紀君嬌等人。溫方亮見了他的一妻諸妾,還有八個子女。溫達興來到舜鄉堡一個院前,迎出的是驚喜的高凌霜與她妹妹。   韓朝見了自己妻子鄭娘子,高尋見了自己妻子田氏及子女。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歡笑與喜悅,韓仲的妻子李小娘子,盼到的便是自己丈夫的靈柩骨灰,還有楊通的妻子……   親人團聚,歡喜中也有淚水,回到保安州,吳爭春也決定成親了,他的妻子便是陳旭的女兒陳酥娘。   吳爭春與陳酥娘一見鍾情,經歷了諸多事情,吳爭春對女子相貌要求不高,只要會體貼自家男人便可,陳酥娘很是不錯。不過陳酥娘卻有一點小心事,她悄悄對吳爭春說道:「官人,奴平日最喜吃肉,只恐……」   吳爭春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喃喃安慰:「酥娘放心,我養得起你。」   謝一科回到家內也有驚喜,他的夫人楚小娘子為人正經,那個時從不願配合,不過當晚……   楚小娘子羞答答對謝一科道:「官人,奴想通了……」   她低聲道:「奴要稿勞你。」   她擺出一種姿勢,謝一科一看,這不是平日自己最喜歡,然妻子怎麼也不肯配合的後背式?   這一刻,謝一科淚如泉湧。 第六卷 東路桃源 第319章 傳說   崇禎十二年三月下,舜鄉堡,釜山。   褒忠祠巍峨的院落籠罩在溫暖的陽光之下,特別盧象升親自贈下的那片匾額,更在陽光映射下熠熠生輝。   幾日前宏大的官方祭拜儀式後,似乎那股哀悼的氣氛還沒有散去,此時不論前堂還是院後,到處的香火繚繞,前往上香祭拜的軍民百姓絡繹不絕。   過了褒忠祠的後山上,在那塊向陽的坡地,密集的墓落群中,一個婦人正給其中一塊墳地上香。在她身旁的墳地前,同樣滿是上香的人群,青煙不時伴隨燒過的紙錢騰起。   「他爹,將軍說,你的牌位已經請進祠內,以後,你就成神仙了。」   「家內的事情你不必擔憂,你殺韃子的封賞已經下來,有好幾十兩呢。將軍還給我們家田地免稅三年,每到春耕農忙,堡內的耕田隊、互助社都會幫助咱家,每月還有撫恤糧米,我們娘倆的日子你不必操心……」   婦人絮絮叨叨地對自家男人墳墓說了良久,然後喚過身旁兒子:「寶兒,給你爹叩頭。」   她身旁的兒子虎頭虎腦,年約八、九歲,聽了母親的呼喚,他跪下重重叩了幾個響頭。抬起頭,他小臉上滿是鄭重的神情,高聲道:「爹,您放心吧,寶兒懂事了,寶兒會好好照顧娘親。以後長大了,學爹一樣,參軍,殺韃子。」   看著兒子,婦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以前兒子頑皮不懂事,連堡內的學堂都不願去上,整天溜到山上去玩耍。自從丈夫陣亡的消息傳回後,一夜之間,他成熟了許多。現在更在父親墳前,說出會好好照料母親的話。   上完香,婦人與兒子回到褒忠祠內,這是個規模浩大的建築群,內三門、外三門,各個閣祠內,供奉著舜鄉軍戰死將士的靈牌,遺物展覽館等。把總及以上的將官,還有單獨的供奉院落。   在這個大堂上,供奉的是舜鄉軍乙部戰士將士的靈位,堂上密密麻麻的靈牌給人以極大衝擊與震撼。堂前香火繚繞,靈牌若隱若現,加上旁邊靈官們柔和的頌經之聲,每個到這邊的人,內心都不由自主產生一種肅穆與敬畏的心情。   婦人看到丈夫的靈牌位於其中,內心又是淒涼,又是自豪。   「他爹,你成了神仙,可要好好保佑你的梅兒與我們家兒子……」   與她一樣,堂前立著諸多的婦人遺孀,同樣癡癡往那些靈牌張望。   ……   「韓仲我跟你說,我會帶著厚兒給你守節一輩子,但不要說你跑到天上去,就可以隨便去勾搭那些仙女了。連看一眼都不行,天上地下,你只准有我一個女人……」   這個閣內,供奉的是韓仲的靈牌,他畫像高高立於後方壁上,頂盔披甲,手按佩劍,神情極為威武。對他說話的卻是他遺孀李小娘子,她一身稿素,身形更為嬌弱,但說出的話,卻與她的形象大相逕庭。   在她身旁,站著她的兒子韓厚,還有她的嫂子,韓朝之妻鄭娘子一同隨來。   聽了李小娘子的話,鄭娘子不由抹了下淚,她知道自己這個弟妹外柔內剛,打定主意就不會改變。可她今年才十八歲,這漫長的歲月,未來該如何度過?   她扶住李小娘子,柔聲說道:「妹妹,我們回去吧。」   李小娘子終於眼淚撲賴簌的直灑下來,她強自忍住,對身旁的兒子道:「厚兒,來拜拜你的父親。」   韓厚今年還不到兩歲,勉強會走路,嘴中也只會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單音節。他烏溜溜的眼珠一直看著上面的畫像,小小心中一直覺得那畫像中人有點眼熟。   聽了母親的話,他驚喜地蹦跳起來,指著畫像奶聲奶氣道:「爹爹,是爹爹……」   「我苦命的兒子。」   李小娘子將韓厚摟在懷裡,泣不成聲。   鄭娘子在旁柔聲安慰。   她們出了閣房,門外圍觀的軍民恭敬讓開一條路,深深向二女施禮。   李小娘子一一還禮,她們出了門,密集的百姓湧入,爭先恐後向韓仲靈牌上香跪拜。   一個聲音傳出:「兒子,快過來給明威將軍上香,將軍在天之靈,定會保佑你順順利利,驅鬼避神……」   ……   李小娘子帶著兒子與鄭娘子出了褒忠祠,祠的不遠就是義民廟,同樣香火極旺。自崇禎九年王斗在釜山腳下建立二祠後,發展到現在,相關的建築與管理己非常完善。設有專門的神官與掃祭人員,拔下大量的專款管理。   內中的掃祭人員,很多是舜鄉軍傷殘後退伍的軍士。還有舜鄉堡當地的百姓,每蓬年節前,都會主動過來打掃拔草。每到節日,便是二祠非常熱鬧的日子,除了官方祭拜外,還有民間百姓數萬湧入,祠前相關的鼓樓、戲台等,更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   在褒忠祠門口,李小娘子等人遇到己故武德將軍楊通的遺孀劉氏。劉氏與丈夫楊通是當年跟隨定國將軍一個火路墩的老人,深受將軍器重。在楊通殉國後,回到保安州,將軍攜同誥命夫人謝氏前往府中探望。   劉氏的性格較為溫和,沒有齊天良妻陶氏那麼潑辣,定國將軍向朝廷爭取到自己丈夫一系列待遇,她已經是深深感激。她沒有別的要求,只想帶著自己幾個孩子靜靜為丈夫守節便是。   「我家那口子以前不成人樣,隨了將軍後成器許多。他殺敵殉國,朝廷封下武德將軍,還建了祠廟,封妻蔭子的,嫂子已經沒什麼要求。只想隨在誥命夫人身後,多行些善事。」   劉氏的神情很平靜,她與李小娘子與鄭娘子言,給丈夫上過香後,她準備明日去張家堡難民營看看。   王斗救回二十萬百姓,暫時安置在張家堡,舜鄉堡,五堡,礬山等地。那些百姓實行軍管,除了營內每日拔下食物外,還有保安州當地許多百姓,也是自發絡繹不絕前往探問。   幸福在於比較,看到解救回來的難民,還有每日湧入保安州各地流民的悲慘生活。保安州上下軍民才體會到現在自己生活的不易。因此上官們一號召,他們便成群結隊前往探望。   前去時,他們盡量帶上家內好吃的,就是想看看那些難民感恩戴德與羨慕之極的神情。   眾人說了幾句,李小娘子道:「嫂子,明日我也隨你去。」   鄭娘子頗為精明,聽聞誥命夫人明日也會前往,她說道:「如此說定了,明日妾身一同隨往。」   ……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公輔兄,弟一路遊歷前來,懷來,延慶諸地百姓聞聽王鬥將鎮守東路,人人歡喜,皆言日後不再有東奴北虜入寇之苦。」   一長聲頗有豪氣的吟誦後,這個飛揚的聲音又再響起:「勇冠三軍,斬首奴賊數千級,這王斗好大的名聲。弟自廬州來,一路北上真定、保定,皆在傳揚王斗之名,越近宣鎮,聲名越盛,弟已經迫不及待,一睹那定國將軍廬山真面目。」   此時是第二日的上午,陽春三月,麗人花照春,滿船羅綺載花酒,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在保安衛城到保安州城的路上,兩匹騾馬正沿著道路緩緩並轡而行。   馬上的乘客,是兩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一個年在三十七、八歲,一身青衫,身材高瘦,面白無鬚,然雙目極為有神。策於馬上,如同一株挺立的青松。   另一人卻是身材中等,面容圓白,頜下一些短鬚,年約三十五、六歲。同樣一身儒衫,顧盼間神采飛揚。他並沒有攜帶時下書生流行的折扇,而是腰挎一把利劍,僅從他的打扮,便可看出此人是一個慷慨悲歌之士。   他說話時帶著廬州的口音,聽了他的話,他旁邊被稱為「公輔兄」的中年書生微微一笑:「定國將軍威震南北,便是奴酋也不敢一戰。此等豪傑,兄也渴欲見之!」   他說話帶南陽口音,卻是當地一個小吏,姓秦名軼,字公輔,因得罪上官被迫辭職,後老父、妻、子均為病故。秦軼再無牽掛,遂變賣家產遊歷天下,觀時局紛紛,深為擔憂。   遊歷到昌平時,己聽聞王斗的大名,心念一動,往宣府鎮保安州而來。   他旁邊那圓臉書生姓葉,名惜之,字少白,卻是廬州當地一位鄉紳。   葉惜之自小家道殷實,曾求學於廬州書院,雖考中秀才,卻不屑功名。他為人豪爽有俠氣,常擊劍長歌,又交遊廣闊,與諸多名士多有來往,曾言:「如今亂世紛紛,為官求財,如土雞瓦狗爾。」   遂散盡家財,遊歷神州,到達懷來時,正巧遇到秦軼。   二人一見投緣,惺惺相惜,結為知己,同伴而行。   嗆啷一聲龍吟,卻是葉惜之抽出自己的佩劍,他以指彈劍,吟唱道:「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他哈哈大笑:「定國將軍治軍無雙,天縱奇才,故能對戰奴騎無有一勝,卻不知他還精於文韜。這曲漢終軍,聽聞便是他任操守時在兵備府吟誦,一曲之下,讓府上的小娘子為之傾心,傳為一時佳話。」   「美女愛英雄,自古而然。」   秦軼也是微笑:「紀小娘子不顧世俗之見,毅然私奔,卻也是一奇女子。」   人一出名便是如此,各地茶樓酒肆除了對王斗各場戰事吹個天花亂墜外,便是對他的私生活津津樂道。當年王斗在兵備府的事情不知怎的傳了個街知巷聞,雖此事各人褒貶不一,但卻擋不住眾人的興味昂然。   兩個書生八卦了一陣,葉惜之彈劍高道:「王將軍打仗不用說,然自古良將需謀士。種種傳聞,我觀那定國將軍其志不小,公輔兄,此時正是良機,你我一同投入將軍麾下,襄其匡定亂世,你我正好一展胸口所學。」   秦軼微笑:「愚兄卻要靜觀,看那定國將軍胸襟氣魄何如,再做打算。」 第320章 觀聞   「三月的天,說變就變,方纔還陽光明媚,現在就下雨了……」   王斗負手而立,看著窗外先是小雨淅瀝,最後化為黃豆般大的雨點,一陣陣灑在屋頂上。又或激射在窗簷上,不時彈到王斗身上來。風雨帶來股股涼意。   他的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帶著一股陰測之意:「吾恐季氏之憂,不在顓臾,而在於蕭牆之內……」   「將軍班師回轉保安州,屬下就察覺州下多了諸多暗探窺測,將軍名滿天下,然也豎敵眾多,首推東奴……此奴裔最善細作,諸奴屢屢在將軍手中受挫,豈可罷休?間諜之計,不可不防。」   「將軍立下驚世奇功,萬人矚目,卻不是所有人皆心懷景仰。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天下盡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輩。當嫉恨如潮波濤洶湧之時,將軍該當如何……」   說話的卻是王斗從涿州解救回來的真定府錦衣衛百戶劉本深,他向王斗表達投靠之意後,王斗讓他暫歸溫達興麾下。不過劉本深是個野心勃勃之輩,豈可滿足現在的身份地位?偷了個空,便來向王斗進言。   他慷慨陳辭良久,王斗仍是一動不動,他負手看著窗外,身形偉岸,雖僅身著常服,卻氣派非凡。他威嚴的背影在劉本深眼中便如一尊不可逾越的高山,要打動這尊高山,僅憑眼下的話語是不行的。   劉本深心念電轉,仍保持著恭謹的態度,續道:「將軍家業漸大,部眾漸多,然人心莫測。權位高昇,人心異變,若未來之東奴、流賊,又或是……官府籠絡乎,利誘乎?他們還能保持對將軍的忠誠嗎,倘若……」   「放肆!」   聽到這裡,王斗猛地轉過身來,對劉本深喝道:「劉百戶,你敢膽挑唆本將與部眾的關係?我與各將出生入死,便如親生骨肉一般,我以誠心待之,他們豈會叛我?」   霹靂一聲響,轟隆隆的雷聲,暴雨傾盆而下,簷下立時成串如簾般的雨水傾瀉。不知是感於天地之威,還是受王鬥氣勢壓迫,劉本深一下子趴伏在地,他不斷叩頭。   「將軍以誠心相待,各將自與將軍肝膽以照。然屬下剖肝泣血,卻要肺腑進言:人心難測,將軍再以誠心相待,也難防其中出現一二宵小敗類。示形於外,實侵於內,請將軍早做防範……」   王斗凝視劉本深良久,臉色略為和緩。   劉本深續道:「將軍萬民景仰,然萬物陰陽之理,將軍顯示陽之一面,屬下願躲在將軍暗處,成為將軍手上那把刀。剷除一切對將軍有威脅之人與事,效犬馬之勞,免於蕭牆之禍。」   「若將軍不信屬下肺腑之言,屬下願自盡在將軍面前,以示實誠之意。」   說到這裡,劉本深抬起頭,神態堅決,一瞬不瞬地看著王鬥。   王斗緩緩在閣外踱步,看窗外暴雨一陣接一陣,良久,他溫言道:「事宜種種,你回去擬個章程方略上來,本將觀之,再作定奪。」   劉本深去後,謝一科躡手躡腳上前,他好奇地看了劉本深的背影一眼,對王斗道:「將軍,那五堡防守官楊志昌已經在府外跪了良久,要不要喚他進來?」   王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回到保安州後,連日拜訪祝賀的人不斷。不說保安州當地士紳官將,便是東路各地將官,也是紛紛上門拜訪執禮。連當日的老上司,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都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   這楊志昌,身為保安州五堡防守官,早在自己任靖邊堡屯官便與自己不對眼,自己任州城操守後,還有些陽奉陰違。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現在自己任東路參將,立下驚天奇功,要對付楊志昌,便如捏死一隻蟻蟲一般容易。   他也知趣,知道勢不可為,立時負荊請罪,讓王斗想起當年的賈多男、鹿獻陽、張叔鏜等人。這樣的對手已經沒有意思,略示懲戒後便罷了,王斗淡淡道:「一科,你將楊防守請進廳內,一會兒我去見他。」   謝一科應了一聲,大步去了。   望著窗外,王斗又陷入沉思,今日劉本深的進言提醒了他,隨著自己聲名與勢大的擴大,關注窺探的有心人越來越多,是該有一個相應的機構對策了。   眼下自己集團朝氣蓬勃,生出異心的人應該很少。不過隨著身旁將官文人越來越多,人心複雜,在旁人的威逼利誘下,也極有可能出現那麼幾個敗類。   相應的監察機構迫在眉睫,顯然單純的夜不收不能滿足這樣的需求。   不但如此,隨著自己地盤擴大,人口增多,諸務繁雜,軍政農務,商事機構,城鎮規劃等等,相關的機構與部門,必須一一調整就位。   此戰還讓王斗感受到條例與紀律的威勢,依自己的練兵方法,不需要什麼名將,軍隊慢慢正規化,似乎已經可以依照參謀部門打仗。   不過設立參謀部,那需要大批精確的地圖文冊,有大量懂文才又通軍事的人員,還要有一系列對手的情報可供參考。沒有精確的地勢地圖,所謂的參謀部就是真正的紙上談兵,屬於拍腦袋想出來的方案,不具備任何可行性。   發展到這一步,自己也應該想想日後這個集團的方略走勢了,還有整只軍隊的思想教習問題,他們為何而戰,富貴後可否會懈怠墮落?   遺憾的是,自己部下將官有文有才的很少,便是令吏馮大昌等人,也多屬於實幹型。戰略參謀,政治博弈這方面的方略佈局,他們似乎不行……   王斗深思良久,一陣悅耳的環珮交鳴聲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中,卻是謝秀娘與紀君嬌聯袂而來。   謝秀娘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身上卻是穿了二品命婦的正裝,一身大紅袍服,頭戴金冠,上有一個金絲編製的開屏孔雀頭飾。行止間珠玉輕顫,盡顯一股雍容的華貴氣勢。   她頭上戴的冠可不簡單,大明女子需到了夫人的級別,才有戴冠的權利。她從夫品級,誥封從二品的官身,雖有俸祿,沒實權。但在大明這個禮儀為上的國度中,便是知州,兵備這樣的文官見了謝秀娘,也得持下官禮,比見王斗本人還慎重。   人要排場與衣裝,這話還真是不錯,謝秀娘跟隨王斗幾年,加之被封為誥命夫人。在幾名侍女的簇擁下,舉止中端莊便透著一股難以掩蓋的富貴之氣。   往日的鄉姑,己成為一個雍容貴婦。   她身旁的紀君嬌穿了一身素白的絲綾衣裙,裙拖六幅湘江水,嬌媚入骨。只是衣著打扮似乎單薄了點。要風度不要溫度,從古到今的女子,都不能避免這個毛病。   謝秀娘目不斜視,到了王斗面前,襝衽施禮:「妾身見過將軍。」   她身後諸女一齊施禮。   王斗扶起謝秀娘,微笑道:「夫人盛裝打扮,這是要去哪?」   謝秀娘道:「妾身招集一些官宦女子,帶著衣食,想去探望城東張家堡的難民百姓。」   王鬥心中一暖,自己這個妻子,時刻想著為丈夫分憂解勞。不過她太注意禮節了,生怕一個失禮,就壞了丈夫的名聲。王斗卻不想讓她過得這麼累。   他看了窗外一眼,這時雨已經停了,陽光慢慢出來,只餘屋簷積水一滴滴落下。他說道:「去探望百姓,這是好事,不過夫人需注意自己的身體,不可累著了。」   謝秀娘歡喜地看了王斗一眼,用力「嗯」了一聲。   這下子她原形畢露,露出了小女兒之態,才有些王斗熟知謝秀娘當年的樣子。   紀君嬌站在謝秀娘身旁,明眸流盼,她趁謝秀娘回轉身去,探頭到王斗耳邊:「我要兒子。」   王斗微笑搖頭:「放心吧,兒子會有的。」   紀君嬌掩嘴吃吃而笑,白了王斗一眼,那抹柔媚的風情似要透骨而入,然後她攬起衣裙,緊追幾步,隨在謝秀娘身旁去了。   望著她們的背影,王斗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回到保安州,嬌妻愛子環繞身前,讓王斗很是過了幾天輕鬆日子。不過這種輕鬆也是相對而言,每日拜訪的人潮如雲,不單是東路各地將官,便是餘路的將官們,也連連遣人示好交結。   特別許多往日靜觀的鄉紳文人們,似乎也琢磨別樣心思,紛紛上門拜訪,意圖求個一官半職。當日的幸莊李家,更是托人前來說話,願意將女兒送來為妾。   諸事繁忙,放在別人身上很累,但王斗卻精神百倍,權力的甘甜讓人欲罷不能。   「自己是個天生的勞碌命。」   王斗自嘲地笑了笑,一口氣休息幾天,緩過氣來,該好好想想下步發展了,理出諸事的輕重緩急。   首先,就去見那個五堡防守官楊志昌吧。   ……   「公輔兄,定國將軍之才,出乎你我意料之外。」   在保安州城一家客棧內,葉惜之望著窗外樓下的街道,若有所思地道。他身旁的秦軼凝視窗外良久,聞言點了點頭。   他們這家客棧,位於城巽隅的承恩坊,前面街口搭有一個大坊表,放眼街上,商賈雲集,駝馬成群,行人往來如織,端的熱鬧非凡。   從街上行走的人群,就可以看出他們中明顯的區別,除去一些外來商賈,衣著整潔,大搖大擺,紅光滿面的,便是當地軍戶與一些民戶。神情畏縮,衣衫襤褸,卻又滿懷希望的,便是外來淘金的附近州縣百姓。   這類人不少,過洋河渡口時,二人便遇到大群等待過河的各地百姓。他們口音繁雜,內中有懷來的百姓,有延慶的百姓,長安所的百姓,甚至還有宣府鎮城的百姓。   葉惜之曾打探他們的來意,眾人七嘴八舌,皆言到保安州打工。定國將軍仁厚,到那裡便可吃飽肚子,甚至積下錢糧寄回家去。談起這些事,各人眼中滿是憧憬之色。   聽聞「打工」這個詞便是定國將軍發明的,倒也貼切。這些年隨著保安州的發展,安定沒有匪患,還有大把餬口的機會,周邊民眾到保安州謀生的人越來越多。   隨著王斗鎮守整個東路的消息傳來,往保安州謀生的人群達到高潮。 第321章 隱患   雖然保安州越見繁華,但街道卻非常整潔,到處清掃得乾乾淨淨,與別處城鎮的髒亂不堪形成鮮明對比。   城內建有多處洗浴場所,費用非常低廉,任誰都支付得起,這些是幾年來保安州還未發生疫病的重要原因。   全州上下也不見別處遍地的流民與乞丐,聽聞保安州建有專門的收容場所。流民一進入州境各條路口,便會遇到兵丁嚴格盤查路引及戶貼,沒有這些身份證明的,便會被強制收容,盤查清楚後再做安排。   讓葉惜之與秦軼更為驚訝的是當地嚴密的組織力度,與大明別處的裡甲制癱瘓廢黜不同,保安州當地的保甲制形成一張非常嚴密的基層控制網。   不論外來人口租房、經商還是務工,都必須有當地軍戶作為保人,若發現什麼奸細戶主不上報的話,甲內十戶都會連帶坐罪。這種森嚴的控制網下,外來奸細想要存身是非常艱難的事。   葉惜之二人住進客棧後,差點被掌櫃的調查祖宗三代。   第一感覺,保安州當地百姓對外來人員非常警惕,極為的抱團,甚至有些排外。他們也非常自豪,自誇為桃源居民。   當然,他們有驕傲的本錢,他們是大明宣府鎮,甚至是整個大明北地第一個沒有匪患的州縣,第一個普通小民都可以吃飽飯的州縣,第一個沒有外出流民與餓死人的地方。在大明眼下這個年景,是非常值得一書的成就。   葉惜之二人遊歷不少地方,與別處相比,發現這裡的百姓似乎多了點什麼,二人討論了很久,最後總結出四個字:自信、昂揚。這裡的百姓對生活充滿了希望,與別處居民麻木惶恐大不相同,這種獨特的氣質讓人印象深刻。   說起來,保安州居民剛進入溫飽,比其富裕的地方很多,但這裡生活安定從容,沒有別處的朝不保夕。幾年來移民保安州的富戶很多,就是看中這裡的穩定與安全。   除了這些人,附近的百姓更是擠破頭想進來,他們為當地百姓打短工,賣手藝,或是進入官方組織的耕田隊,各處礦山畜場等,千方百計想謀個當地的戶籍,特別是軍戶戶籍,最後將家人遷來,過上安定的日子。日子雖然苦,總有個盼頭。   ……   「定國將軍天縱奇才,未想除練就天下聞名的強軍,這民政治理也如此出眾。公輔兄,我等想讓將軍看中,收入麾下,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葉惜之凝神窗外良久,對秦軼感慨說道。   秦軼卻在仔細端詳街上一列走過的巡邏人馬,他們個個身著嶄新的鴛鴦戰襖,頭戴紅笠軍帽,手按腰刀,行止中虎虎生風。那種顧盼自雄的勃發英姿,與別處明軍的萎靡不振形成鮮明對比。   這僅是城內的巡防兵馬,聽聞他們多是編練不久的新兵,秦軼二人有幸見過保安州的野戰軍士,那種百戰餘生的虎狼之威,讓人見之心顫。怪不得他們能對戰東奴,無有不勝。   保安州也是軍民相安的典範,很少聽聞軍士擾民的消息傳出,那些軍士巡邏而過,反讓百姓心安。   看著街道車水馬龍,人潮熙攘,各樣口音的人穿梭而過,秦軼失笑了下,意味深長地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化作龍。以定國將軍之才,不要說區區保安州,便是整個東路,怕也藏不下這條潛龍。」   「少白兄,你我有用之身,大可不必妄自誹謗,定可一展胸中所學。」   以秦軼的目光看來,保安州治政方面不是沒有缺憾,可挖掘的地方眾多。昨日住進客棧後,葉惜之就感慨「保安居,大不易」,比起別處的州縣,這裡物價明顯高了一截。   二人略一打聽,再結合自己的分析已經明白。   崇禎九年起,定國將軍在保安州全面開墾農田,給所有的軍戶分田分地,給耕牛種子。初免稅一年,從第二年起徵稅,以下田,中田,上田之分,分別徵糧一鬥到兩斗。   其實這個稅額挺高的,不過因征的是實物,又沒有層層的盤剝,以每戶軍戶五十畝田地,每畝收穫一石糧食計,他們交完稅糧後,所餘不少。這些糧食,他們大多自己存起來。   往日因各樣柴油鹽醬醋茶,糧食除了自吃外,百姓們還要拿出來變賣交易,不過保安州這地方不同,他們子弟家家戶戶基本都有從軍。打完仗就有繳獲分賞,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聽聞定國將軍出戰,奪回了人口二十萬,銀兩糧食牛馬無數。   這些分賞下來,幾乎每個軍士都有分到幾兩,甚至幾十兩的賞銀,軍官更多。有這些銀子在手,他們已經沒有必要賣糧。而且感於前些年的饑寒,當地百姓似乎餓怕了,他們手中的銀子,除了購買生活必需品,改善生活外,便是大力用來買糧。   當地米店很快為之一空,甚至布匹鹽茶等都是供不應求,物價一路上漲。看到有利可圖,外地商人紛紛來保安州設店買賣。當然了,此時北地大旱,兵災不斷,流民嘯聚。鄰近州縣能運來的糧食貨物也少。   若遠到太原,甚至更南之地運來糧米貨物,也進一步抬高了物價。況且百姓的嗅覺是靈敏的,感於亂世將臨,便是有些百姓鄉紳有糧,他們也寧願囤積,不願出賣,免得換回一些無用不能吃喝的銀子。   不知不覺,保安州已經有了些明末江南亂象——   明末江南商業過度發達,造成農民大力種植經濟作物,卻不願種植糧食。最後有糧倉之稱的江南連自身糧食自給自足都辦不到,更不要說供應大明北地了。   海外湧入的白銀高達幾億兩,實物少,銀兩多,江南各地物價飛快上漲,百姓苦不堪言,紛紛破產。   保安州當地居民個個米缸充實,這些上漲的物價對他們影響不大。但那些到保安州謀生的外來商賈與百姓卻叫苦不迭,雖飽含希望,卻也感慨在保安州謀生的不易。   「通貨膨脹」,秦軼二人不明白後世這個詞語,但卻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湧動。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非常考驗保安州當權者的目光與能力。   當然,這些問題也是秦軼二人謀生進階的機會之一。 第322章 雄主   「公輔兄所言極是,定國將軍即將上任。東路之地,百廢待興,你我大有為之身,定可襄助將軍造福百姓,安邦興國,青史留名。」   聽了秦軼的話,葉惜之神采飛揚,打定主意這幾日在保安州各處好好考察遊歷一番,然後找個機會再向王斗進言。   二人又聊了幾句,正說著話,忽聽客棧內外一陣騷動,接著見窗外街道百姓一片吵雜,似乎無數的人在大叫大囔。秦軼二人相顧一眼,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卻聽一個聲音高叫:「定國將軍出巡了。」   街道兩旁窗戶密密麻麻探出人頭,還有兩側的街道上,也站滿密集的人群,大伙伸長脖子,只往前方看去。   「定國將軍出巡?」   葉惜之大喜:「說曹操,曹操到。公輔兄,此乃天贈良機,你我正好一睹那威震南北豪傑之真面目。」   秦軼沒有說話,不過眼中的渴望,卻出賣了他急迫的心情。   二人站在窗前望去,前方黑壓壓的百姓,忽然集體施禮,很多人更是跪拜下去。   接著一列聲勢浩大的旗牌儀仗過來,「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定國將軍」、「護軍」、「分守永寧參將」、「世蔭保安衛指揮使」等密密麻麻旗牌高舉。那些持牌持旗之人,都是高大魁梧的策馬騎士,個個頂盔貫甲,神情威嚴。   跟在旗牌官後面的,又是數百名身披鐵甲,頭戴鐵盔的騎士。這些人都是百戰餘生的戰士,他們分為前後兩部,個個策馬而行,身上鐵甲閃著寒光,那種顧盼自雄的威勢,讓人望之心畏。   鐵蹄轟隆作響,一股肅殺的氣勢蔓延。儀仗逼臨面前,兩旁的百姓早已鴉雀無聲。葉惜之二人也是看得歎為觀止,只覺定國將軍僅憑麾下這數百鐵甲騎士,早已可以稱雄宣鎮之地,更不用說他麾下還有近萬虎賁之士。   很快,前方那數百名鐵甲騎兵過去,露出中間一大群身披精良甲冑的將官,其中一人眾星捧月,立時吸引了秦軼二人的注意。   那將官看起來很年輕,似乎還不到三十,然舉止沉穩,雙目銳利,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威嚴氣度,讓人不覺心生畏懼。他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身上披了一副精良的鋼甲,陽光映照在甲葉上,片片生輝,讓他看起來有如天神下凡。   隨著這將官過來,街上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將軍。」   「將軍……」   那將官在馬上向兩側的百姓微笑揮手,神情極為親切,看他的樣子,街上的歡呼聲更是響亮。   葉惜之搖頭晃腦讚道:「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定國將軍之名,果不虛傳。」   他對身旁的秦軼道:「龍行虎變,雄才之主,公輔兄,你我得遇明主,得遇明主啊。」   秦軼不語,只是緊盯著王斗的身影過去。   此時在二人身旁,聚滿了客棧的夥計及客人,竊竊私語聲不斷傳來:「將軍出巡,真是威武。」   「有他老人家在保安州,我等州民就放心了。」   「看見將軍身上那套盔甲嗎?那都是御賜之物,皇上親自贈下的。」   「定國將軍勇冠三軍,身旁跟隨的將官,也皆是豪傑之士,看見那個護衛將官了嗎?人稱虎爺就是。曾獨身前往韃子鑲紅旗傳話,千軍萬馬中面不改色,好漢啊。」   「還有將軍身旁那些將官……韓千總,溫千總,鍾千總,李千總,都是一時傑俊,他們跟隨將軍南征北戰。從京師打到巨鹿,從巨鹿打到平谷,威名赫赫,連韃子皇帝都不敢一戰。這些好漢,別的將官身旁一個都沒有,將軍身旁,卻是猛士如雨。」   「要不怎麼說,我們保安州風水寶地呢……」   身旁興奮的議論聲一陣接一陣,慢慢王斗的儀仗遠去,街上恢復了平靜。葉惜之激動地對身旁的秦軼道:「公輔兄,弟已經迫不及待,想前往將軍府自薦。」   ……   崇禎十二年四月初一日,這天一早起,又是陰雨綿綿,不過保安州各條街道仍是人流熙攘。   在保安州城巽隅,往日的守備府邸早已改名為將軍府,此時在這個全州,甚至整個宣府鎮矚目的府邸門口,車水馬龍。一個個前呼後擁的將官在這裡下馬,行色匆匆從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進入內中,馬蹄聲、唱喏聲不絕於耳。   城巽隅向是保安州繁華所在,將軍府,保安州治都設在這裡,這條街道,也因此聚集了許多商店及茶樓酒肆,往來的商賈人群密集。在其中一家酒樓上,葉惜之與秦軼坐於臨窗一個位上,透過街道人群,隱隱可見那處雄偉府邸前來往不斷的人流。   「聽聞定國將軍回轉州城,今日第一次議事,能進入將軍府的,都是他身旁親近的將官文吏。」   葉惜之消息很靈通,很快打聽出今日將軍府熱鬧非凡的原因。   他給秦軼指點不斷從窗外經過,那些在隨從簇擁下,一個個策馬而過的官將們:「公輔兄請看,先前而過那舉止沉穩的明將便是定國將軍最依重的大將韓朝,巨鹿之戰時他弟弟韓仲戰死,朝廷封贈其弟明威將軍,賜祭葬,封妻蔭子。」   「因為此戰,他也得以封賞為保安衛指揮使,有消息稱,他將要轉任淶水縣守備,鎮守一方。」   「那個同樣沉穩的將官便是鍾調陽,聽聞其是定國將軍表兄,此戰他升為保安衛指揮僉事,傳聞定國將軍分鎮永寧後,有意任命鍾調陽為保安州城守備。」   「那個俊美風流的將官便是溫方亮,他原是舜鄉堡正千戶,此戰他升任為保安衛指揮使。也有傳聞定國將軍有意任命溫方亮為保安州守備。介時是鍾調陽任守備,還是溫方亮任守備,好是一番龍爭虎鬥。」   「那位便是高史銀,那位是鍾顯才,這些大將,皆是跟隨定國將軍一個烽燧堡壘出身的老人,深受其依重。我等要入定國將軍麾下,來日定要與這些心腹將官交好……」   葉惜之如數家珍,一個個為秦軼介紹自己打聽來的人物消息,秦軼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從窗外而過的幾個文吏。   其中一個文吏,引起秦軼的注意。他年在四十餘,三絡長鬚,衣飾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他策在馬上,臉上帶著從容的微笑,不時與身旁一個文吏說幾句什麼。   這幾個文吏,也引起葉惜之的注意,他低聲道:「中間那個文吏,想必便是定國將軍深為依重的令吏馮大昌,旁邊那個定是鍾榮。保安州文吏中,以此二人最受定國將軍器重,公輔兄,我等未來要投入定國將軍麾下,這二人不可不注意。」   「聽聞保安州還有儒學學正符名啟,與定國將軍是知交好友……」   他壓低聲音:「紀巡撫之女紀小娘子,己認其為義父,符名啟此人,我等有機會定要拜訪。」   葉惜之的話不斷傳來,秦軼始終沉思著,目光深深投往遠處那莊嚴氣派的將軍府邸。   那邊一個個將官在門口下馬,相互拍肩大笑著。   ……   窗外小雨淅瀝,寬闊的將軍府大堂內,聲音一陣接一陣傳來。   「此次出戰,我舜鄉軍共奪回金八百兩,銀四十八萬餘兩,緞匹七千匹。人口二十一萬餘,糧米二十六萬餘石,豬羊十八萬餘頭,牛兩萬五千餘頭,馬騾二萬二千餘匹,其中戰馬約五千匹。繳獲東奴盔甲九千五百餘副,鳥銃九百七十餘門,刀槍輜重無算……」   「……朝廷還給撫恤銀五萬兩,盔甲三千副,紅夷炮十門,魯密銃一千桿……」   說話的是鎮撫官遲大成,大堂的東西八面屏風前方,坐滿了保安州各地的文官武將們。皆是王斗核心集團的官將,武有林道符,韓朝,溫方亮,溫達興,鍾調陽,張貴,遲大成等人,文有馮大昌,鍾榮,鍾正顯等人。   各人臉上,皆是喜形於色,意氣風發的神情,滿廳耀眼的紅色官袍,不說奪回的戰利品豐厚,便是此次出戰的將官們,人人都有升賞。   戰死的韓仲與楊通二人不說,溫方亮連升三級,從正千戶升為衛指揮使。韓朝參戰雖晚,但涿州與平谷大功顯著,同樣升為衛指揮使。鍾顯才與溫達興升為衛指揮同知,鍾調陽、孫三傑、高史銀、李光衡、趙瑄、遲大成等人升為衛指揮僉事。   還有謝一科,也升為正千戶。   林道符與張貴,雖遠在舜鄉堡與州城,此次沒有參戰,但受王斗保舉,朝廷也升署他們為衛指揮僉事。   雖不是實授,卻讓二人極為振奮,感覺跟隨王斗的前途無量,此時他們列位其座,跟隨議事。特別是張貴深為榮幸,這代表他成為定國將軍核心集團一員,此事非同小可。   王斗雖充任為東路永寧參將,不過只需三個月內上任便可,一系列善後事宜眾多,王斗也不急於到永寧去上任。他領大軍回轉保安州,祭拜過戰死的將士,又一口氣休息幾天後,眾人才緩過氣來。   今日也是王斗回轉州城第一次議事,此時他端坐黃花梨官帽椅上聽遲大成說話,雙目似閉非閉,偶爾端起身旁茶盞呷一口。後牆上,就是那副巨大的畫壁,氣象森嚴。 第323章 佈局(上)   「此次入衛,我舜鄉軍戰死將士一千四百二十五人,傷殘者二百六十七人。依定國將軍之令,大軍班師回州,祭拜殉國將士之後,依律給傷亡將士撫恤。」   「戰死者,每家撫恤安家銀五十兩,傷殘者,每家撫恤安家銀三十兩,視其家人遺孀請求,或一次支給,或按月支給。大部分遺孀家屬,都願意按年月領取。」   「此為安家銀兩,又有其家屬每月撫恤糧米,每月每口供給五斗,遺孀奉養終身,其子嗣,奉養其成年戴冠。」   遲大成沒有絲毫表情的聲音不斷傳來,在寬闊的大堂內迴盪:「將軍仁慈,又給傷殘將士家口田地免稅三年,日後各堡耕田隊免費幫其耕種,加上傷亡將士各殺奴分賞優先分取,其家小己可終身衣食無憂。」   遲大成說完後,向王斗作了一揖,然後自己坐下。   堂內竊竊私語,均覺舜鄉軍撫恤之優厚,在此時的大明各軍當排首位,可與當年的戚家軍相提並論。家小無後顧之憂,這也是舜鄉軍戰力出眾的原因之一。   州城管屯官張貴與僉書官田昌國坐在一起,田昌國還是那樣的骨瘦如柴,不過此時往日他兩個似醒未醒的大泡眼卻是炯炯有神。   第一次,自己獲邀參加定國將軍的議事,這是難得的榮耀,代表自己同樣成為定國將軍核心一員。機會極為難得,田昌國怎能不圓睜自己雙目,專心致志的聽講?   聽著遲大成在那款款而談,田昌國內心一陣一陣的戰慄,王斗暗藏的實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僅聽那些奪回來的銀兩糧草人口就讓人不寒而慄,這些收穫在未來消化之後,定國將軍的實力會膨脹到哪一步?   田昌國暗暗慶幸幾年前自己沒有參與兵變謀亂,又極力向王斗靠攏,才得到現在這個器重接近的機會。   他與張貴二人交頭接耳一陣,張貴站起身來,向王斗拱手道:「將軍,下官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斗道:「張僉事請講。」   張貴道:「將軍,諸位大人,下官不才,蒙將軍授於州城管屯官之職。下官以為,我舜鄉軍撫恤過重,先有安家銀,每月又有撫慰糧米,殺敵分賞還不論,如此優厚,未來恐會增加軍中負擔。」   「大明這個世道,拉來一個人就可當兵,陣亡幾個人,給個幾兩撫恤銀已是仁厚……當然了,將軍的仁慈寬厚是別的將官不能比的,不過下官認為,別的不說,那傷殘將士家口田地免稅三年大可不必,有那些撫恤糧米已是足夠。」   他這話說完,田昌國也是站起身來,對王斗點頭哈腰道:「將軍,下官也是這個意思,我舜鄉軍給的傷亡撫恤已經夠多了,田地免稅,下官認為有待商榷。」   二人剛說完,高史銀已是跳了起來,涿州與平谷之戰後,他升為保安衛指揮僉事,未來軍隊整編,他也定是堂堂一千總,與田昌國,張貴等人平起平坐。   雖說張貴以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不過那又怎麼樣?以前張貴還是定國將軍的頂頭上司呢,此一時彼一時。   經過幾場大戰,高史銀深深認識到麾下軍隊軍心士氣的重要,王斗給傷亡將士免稅數年,定可更增進軍隊的凝聚力,增強他們的戰鬥力,對他們這些管軍將官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至於未來軍隊的負擔,那不是他管轄的範圍。   他先對王斗恭敬施了一禮,然後對張貴怒道:「張僉事,給傷殘將士家口田地免稅三年,這是將軍親自擬下的,那是他老人家的仁厚,對將士的體恤之心。不就是田地免稅三年,一千多將士的田地,也不會少收多少糧米?你跳出來反對,這是什麼意思?」   他說到最後,已經有些咬牙切齒,連臉上的橫肉都在抖動。   坐於位上的鍾顯才細聲細氣道:「我贊同高僉事的意見,雖說將士有分下撫恤銀米,不過若田地再免稅三年,可更得將士之心。」   鍾顯才是僅次於韓朝,高史銀等人最早在靖邊堡跟隨王斗的老人,有他的出言支持,高史銀立時腰桿一下硬了許多。   孫三傑道:「我也贊同高僉事的意見。」   高史銀更是洋洋得意。   張貴瞟了高史銀一眼,說道:「有道是升米恩,斗米仇。你給我一升米,沒讓我餓死,我感激你,你是我的恩人。可你給了我一斗米,就能給更多,你不繼續多給,那你就是仇人。」   「我舜鄉軍都是好漢,當然不會出現這等忘恩負義之輩,不過高僉事不當家不知柴木貴。此次入衛,我舜鄉軍傷亡近兩千人。將軍是豪傑人物,大明處處離不開將軍。未來肯定要出外不斷打仗,將士的傷亡會越來越多,先是一千多將士田地免稅,未來會有多少?這積少成多的……下官提出這個意見,也是一片公心,防患於未然。」   田昌國在旁邊道:「就是就是,張僉事的話,當是老成謀國之言。」   王斗靜靜聽著張貴說話,看他說得口味橫飛,慷慨激昂。他卻知道張貴此人外貌威猛,短鬚戟張,豹眼圓睜長得就像張飛,其實卻是粗中有細,非常精明的一個人。他刻意體現自己與眾將不和,頗有深意。   他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茶盞站了起來,立時堂內爭論各人閉嘴,恭敬肅立。   王斗在堂內負手踱步,他來到窗口,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斷,雨幕連綿,堂前樹木,台階上的石板被沖刷的潔淨無比。   王斗負手在窗前看了良久,堂內各人靜靜看著他的背影,不敢出聲一言。   好久,王斗轉身回來,他歎道:「屈子曾有言: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本將每讀史,也總感於民生之苦,有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王斗不才,願與諸君共勉,盡量讓治下軍戶百姓,日子過得好些。」   他的聲音在堂內迴盪:「那些傷殘將士,也曾是我保安州的軍戶百姓,此次國戰,他們的家小,或失去自家的子弟,或是傷殘不能勞作。本將心中憐恤,盡綿薄之力,便是以後再艱難,我也會想方設法,讓這些傷亡將士家小,能夠衣食周全,不再有饑寒之苦。也讓我活著的舜鄉軍戰士,再無後顧之憂慮。」   堂內各人一齊站起身來,面上皆是動容感動之色,他們齊聲道:「將軍仁厚,世所罕見,我等能追隨將軍,實是幸事。」   張貴更是哽咽,他拜倒在地:「與將軍相比,下官醒覺自己真乃井底之蛙,慚愧,慚愧。」   王斗伸出雙手虛虛攙扶:「眾將請起。」   又過去親手扶起張貴:「拾遺補缺,大膽直言,張僉事也是一片公心,請起。」   張貴痛哭流涕起身。   眾人又坐定後,位於大堂右側上首的令吏馮大昌微笑起身。   他動作優美對王斗深施一禮,又對堂內各人微笑點頭,然後展開手中一份公文:「將軍,自三月下真定府與保定府各獲救百姓解回保安州,學生連日與令吏廳諸同僚詳加統計。」   「連帶流井寨數月收容之兩萬五千餘災民,我保安州新增口數二十三萬六千五百四十七人。這些丁口,多為壯男壯女,以壯男居多,有丁十三萬一千六百餘口。壯婦八萬八千七百餘口,餘下的為老弱幼女,多為流井寨收容內中災民。」   「這二十三萬災民百姓,安置在張家堡,舜鄉堡,五堡,礬山四地,未來如何,請將軍定奪。」   說完後,他又對堂內各人微笑點頭,含笑坐下。   張貴咳嗽一聲,拿出一份厚厚公文,為了今日這場會議,他已經精心準備好久,他起身對王斗作了一揖,說道:「將軍,關於這些丁口的安置,下官曾與林大人詳加商議,眼下我保安州有口十萬眾,州城的田地,早已開墾完畢。要安置這些百姓,唯有朝向周邊衛所發展,正好將軍鎮守宣鎮東路,設立屯所,安置軍戶,名正言順。」   他說道:「將軍鎮守之東路,治下有保安州城、保安衛城、懷來城、永寧城,延慶城諸地,各處荒地眾多,大可設立軍屯,安置百姓,屯糧屯兵。下官的意思,每一千戶設立屯堡一處,以一千戶五、六千口計,只需設立屯堡五十處,便可將這二十餘萬百姓安置完畢。此戰我舜鄉軍奪回的糧草耕牛眾多,要安置這些百姓,想必容易。」   「當然,這些救回來的百姓,很多都是單丁散戶,可效防州城之策,讓他們配對成親,鼓勵他們生育,未來繁衍子嗣,也可增加我宣鎮東路的丁口,詳情種種,下官己粗粗擬定方略,請將軍過目。」   說著張貴恭敬地將手中文案遞給謝一科,讓他轉給王鬥。   王斗接過文案瀏覽,其實他內心早有自己的全局戰略,這些天也一直在思索未來整個宣府鎮東路的執政綱領,整體的軍政民務規劃等,不過聽聽部下的意見也好。 第324章 佈局(下)   張貴的方略很有可行性,聽聞這兩年他門下很是收容一些破落文人,想必這一系列方案就是他們整出來的,畢竟張貴武人出身,大字不識一個,不可能理出這麼完整的民政設想。   不過在王斗看來,這些屯田方略在大明各衛所官將中算是難得,但他們的目光,還沒有跳出保安州一地,站在整個宣鎮東路的全局來考慮。   這也怪不得張貴他們,受自己目光與才幹影響,他們暫時看不到那麼遠。以宣府鎮懷隆道論之,少部分民政人才集中在永寧城內,大部分民政人才集中在懷來城內,受懷隆兵備道直接掌控。   其實未來王鬥到永寧城上任,作為地方分守參將,他的職責不過是操練軍馬,整理器械,修理關隘墩堡等。屯田治理,只是附帶政務。真正道內軍政、民政,掌握在懷隆兵備道手中。   其兼理兵備、屯田馬政,監督參將、游擊等訓練軍隊,掌管權力很大。當初的東路游擊毛鑌,東路參將張國威,以正三品,從二品的官身,在不過正四品兵備道紀世維的面前就恭恭敬敬。   就算自己名滿天下,現在文貴武賤的局面有所改變,不過未來涉及民政屯田治理,自己與現任的懷隆兵備道之間肯定會有一番激烈的爭奪。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到了其位,就需要能力更足,目光更為深遠的人才。很遺憾,目前自己麾下還沒有這樣的人才。張貴與林道符不說,在文人中,王斗最看好的令吏馮大昌,也是長於實務,短於方略。   王鬥將手中的文案放下,站起身來在閣內踱步:「張僉事所擬定方略,本將會細加參詳。然我要提醒諸位,眼下我等治理不是一州一城之地,需以高屋建瓴之勢俯瞰全局。」   「我等需統計全路之田畝,丁口,礦山,草場,林木,未來大規模屯田,興辦廠礦畜場。」   「農興則商盛,我東路未來需設稅課局,收取商稅,與餘地通商貿易。成立錢莊,調控物價,防止奸商作亂。」   「我等要在全路興辦學堂,使百姓懂得禮義廉恥,遵循聖人教化。」   「我等要在路內大力鋪橋修路,方便民生出行。」   「我等需發展情報間諜,防止路外叵測之徒。」   「軍工造局,也需完善,打造盔甲銃炮之物,編立強軍數萬,保境安民,憂聖皇之憂,御虜剿賊……此方種種,需深思之,本將意欲三到五年之內,使境內百姓人人有飯吃,造就桃源之地。」   王鬥一番話,聽得在場各人張口結舌,很多人覺得自己思路跟不上,同時各人又熱血沸騰,定國將軍提出一系列的執政方略,未來有了明確的目標,他們這些部下也才有了跟隨的路線與熱情。   令吏馮大昌站起來,深施一禮,道:「將軍之高瞻遠矚,學生實是慚愧,不能比及。」   王斗柔聲道:「馮先生過譽了,先生辦事得力,這些年本將依仗甚多。」   示意馮大昌坐下後,王斗續道:「為今後計,本將決意設立幕府,下設參謀司,練兵司,情報司,鎮撫司,後勤司,財政司,民政司,教化司諸司。每司下分數科,增黜不定,視今後形勢發展。」   又是一顆重磅炮彈,在座各人感慨定國將軍雄心魄力,真讓人無話可說。幕府不稀奇,大明很多官將麾下都有,然劃分如此詳細,職權如此明確,場內各人卻是第一次聽到。   在場很多人當年都是跟隨王鬥起來的老人,當年的王鬥,與他們一樣只是普通小軍,然不知他腦袋瓜是怎麼想的,總能想得出這麼多稀奇的東西,卻總是有效。   從字面上聽,那參謀司想必就是大明各將官身旁的參謀贊畫了。不過與他們不同,定國將軍的意思,看來是想用參謀司來指揮打仗,勞勞握住軍權,避免未來軍閥苗頭出現。   依舜鄉軍現在的軍制條律,輔以情報地圖,這一點實現的可能性極大,不會有紙上談兵之憂。   這參謀司想必權力極大,就不知誰會擔任主事。   練兵司,情報司,鎮撫司倒沒什麼奇怪,林道符,溫達興,遲大成幾人以前便是負責這一塊事務,眼下只是職責更為明確罷了。   後勤司與民政司也好理解,那教化司……聯想到軍中設立的撫慰官,各人也明白了定國將軍的意思。   越是深思,眾人越是吸著冷氣,定國將軍此舉隱隱有小朝廷之意。幕府有如內閣,參謀司相當於兵部,財政司、民政司有如戶部與工部合體。教化司有如禮部,鎮撫司相當於刑部與都察院,甚至有一部分吏部的功能。   定國將軍的心思越來越大,各人是猶豫不決,還是緊密跟隨?眼下這只隊伍朝氣蓬勃,前景越見光明,關鍵時刻若不決斷,未來在定國將軍麾下,就有掉隊落伍的危險。   王斗靜了一會,讓眾人消化他剛拋出的一系列重磅炮彈,他回到自己座位上,說道:「各有司主事人員任命,事關重大,各官詳細議之再作定奪。」   ……   時近正午,仍是陰雨連綿,會議散後,王斗留各官將用了午飯,然後各人恭敬告辭而去。   議事雖然結束,但各人心頭那股震撼仍盤旋不得離去,定國將軍氣魄大,他們也不得落後。上午的議事,定下幕府文案主事,情報司與鎮撫司大使的人選,分別是馮大昌,溫達興與遲大成。   餘者諸司的人選還沒有確定,特別參謀司的大使與副使人選,到底是誰,於會人等心癢癢的。   眾人出了將軍府大門,各懷心事,寒暄一番便三三兩兩離去。溫方亮凝望天空細雨一陣,見身旁走出鍾調陽與韓朝,還有司吏鍾正顯,笑道:「這些日將軍告我們的假,午後閒著無事,三位到我府中喝一杯如何?」   韓朝微笑道:「答應了夫人,午後陪伴,晚上吧,定當登門拜訪。」   溫方亮指著韓朝哈哈大笑:「沒想到老韓也是懼內之人,也罷,那就晚上吧。」   鍾調陽那邊卻是被他父親拉扯了一下,他同樣抱歉言午後有事,晚上與韓千總一齊拜訪。   眾人別過,溫方亮回到自己府中,那是位於州城承恩坊一處宅院,離管屯官張貴的住所不遠。溫家富有,早在溫方亮任舜鄉堡副千戶時,就在州城辦下了這處宅子。   回到府內,溫方亮趕走一大堆上前撒嬌的妻妾子女,他只想一個人到書房靜靜。   其實溫方亮不怎麼看書,不過從舜鄉堡起,聽聞當時的防守官王斗手不釋卷後,他身旁的將官們,不管識字不識字,個個都附風雅的整出一個書房來。   隨著舜鄉軍對將官知識度要求的提高,不管怎麼說,就算粗莽如高史銀等人,每人也至少認識幾百,上千個字。   在自己書房坐下,泡一杯香茗,靜靜看著窗外的細雨,溫方亮整理自己的思路。這是這些年他養成的習慣,每日到書房坐坐,回味一日的所得所失,每每有所收穫。   他安靜思索,此時的他,哪有平日紈褲子弟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溫方亮醒覺過來,卻是下人來報,說是叔父溫士彥來訪。   溫方亮微覺奇怪,自己這個叔父身為保安衛指揮同知,一直待在衛城內,他上門拜訪,是為了什麼事?   他迎出去時,溫士彥已是進來,他身著常服,三絡長鬚飄飄,儒雅俊美,不似武官,卻像文人。溫家在保安州似乎盡出美男子,溫方亮不說,這溫士彥年近五十,仍是風采照人。   「叔父光臨寒舍,是為了什麼事?」   溫方亮將溫士彥迎進自己書房,讓下人奉上一杯香茗,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樣子。   「也沒什麼事,就是過來看看你們。」   放在往日,看見溫方亮這種神情,溫士彥定要喝斥,不過今日他卻是心神不定。   在位中坐定,溫士彥緩緩喝了一口茶,似乎有一事難以啟齒,半晌,他還是說了出來:「亮兒,往日叔父對定國將軍有所不恭,他可會對叔父有什麼看法?」   溫方亮收斂了笑容,淡淡道:「定國將軍寬宏大度,哪會將往日小隙放在心內?」   溫士彥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同時心下暗暗失望,或許在王鬥心中,現在的自己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吧?已經不值得對付。   隨後他一沉吟:「還是不妥,若侄兒得便,還是為叔父引見一二,我當面向將軍陪罪。」   溫方亮搖搖頭,自己這個叔父,功名之心熱切,往日與定國將軍不對付,現在看定國將軍勢頭如日中天,便打這方面主意了。   他歎了口氣:「侄兒盡力吧,要知道,將軍很忙的。」   溫士彥聽溫方亮有推脫之意,皺了皺眉:「有侄兒引見,肯定能成,現在你為將軍器重,聽聞其有意舉薦你為保安州守備?」   溫方亮起身走到窗前,說道:「往日我是有這個心思,不過今日之後,我卻沒這個想法。」   溫士彥驚道:「亮兒,這是為何?」   溫方亮歎道:「此次隨將軍入衛,一仗打下來感觸甚多,以將軍的發展態勢,未來我等封侯拜相也不在話下,區區一守備算得什麼?緊要的是隨在身旁多磨資歷,增加親近,此為正理。」 第325章 重新評價   溫士彥看了溫方亮良久,忽然覺得眼前的侄兒好陌生,他歎道:「忍小利而圖大業,亮兒能這樣想,很是難得。」   他沉吟說道:「保安州是定國將軍發家重地,自然要以親近之人鎮守。那鍾調陽身為定國將軍表兄,確是最適當人選,亮兒你主動退出,這決定是對的。」   他看著溫方亮微笑點頭,面上頗有欣慰之色。   被叔父如此誇獎,溫方亮倒有些意外,同時又心下竊喜,他這叔父,平時一向對他嚴厲,很少見這麼和顏悅色的時候。被長輩誇讚,特別是往日嚴厲的長輩,任誰都是高興的。   叔侄二人又坐下攀談,談到一事時,溫士彥雙手一抖,盞中的茶水差點濺出來,他忍不住內心激動,起身在書房內踱步。   他深思良久,神情凝重:「定國將軍設立幕府,此事重大,如能謀得一司之職,又跟隨將軍身側,此前景不可限量。區區一守備,確實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他踱步沉吟:「以為叔之見,幕府諸司,以財政、參謀二司最重。情報司,鎮撫司人選己定,後勤司,民政司,教化司你不是適當人選。聽聞林道符在舜堡主掌練兵,其當為練兵司大使,財政司……為叔意屬參謀司。韓朝將任淶水守備,如鍾調陽再任州城守備,諸將中以你官位最長,資歷也厚,參謀司大使之位,非你莫屬。」   溫方亮笑道:「侄兒也是這樣想。」   看溫方亮臉上神采飛揚的神情,溫士彥內心感慨。往日這個侄兒不成器,眼下看來,振興家族的重任,卻要落在這個平日視為紈褲子弟的身上,世事之奇妙,莫過與此。   良久,他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對溫方亮低語交待:「雖說你就參謀司之位極有可能,但也要在同僚之間多加走動,以防意外。」   溫方亮卻是搖頭:「不然,諸司職務人選擬定,將軍心中便如明鏡似的,動不若靜。」   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溫士彥又是驚訝半晌,自嘲地道:「難道為叔老了?」   他歎氣道:「衛城死水一壇,同僚人心思動,皆想前來州城謀事。人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為叔年近天命,卻是一事無成,思之愧疚。」   他對溫方亮道:「對了,如有良機,亮兒可在參謀司給為叔謀一讚畫之職,為叔為定國將軍出言獻策的能力還是有的。」   ……   此時在張貴的宅院之內,看著張貴書房內琳琅滿目的書籍,田昌國不由搖頭晃腦讚道:「未想張老弟收羅這麼多兵書農書,如此好學,為兄實是欽佩,欽佩。」   張貴一屁股坐在自己座位上,歎道:「不學不行啊,眼下我舜鄉軍人人皆要識字,稍一鬆懈,就會被甩到身後去。田老哥知道,州城內外,可有大把人眼紅我這位子,我每日是戰戰兢兢,不敢怠慢啊。」   田昌國附合道:「是的是的,大家都不容易。」   他舒服地靠在黃花梨官帽椅上,感慨地道:「今日獲邀參加議事,張老弟不知道,老哥我這心啊,舒坦。」   他歎息道:「我已經過五十了,名頭上是保安衛指揮僉事,州城的僉書官。但你知道的,我名下的營操、驗軍職事權力,全被林道符分去了。餘下一個巡捕職務,有什麼趣味?保安州現在也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一個月不見得巡捕一次。老哥是閒得發瘋啊,天幸定國將軍的法眼看到老哥身上來了。」   他滿足地連連歎息。   張貴看了他一眼:「良機難得,田老哥可要注意了,將軍向來厭憎部下沉迷酒色。以後你還是少往青樓酒樓跑,惹來將軍不喜,那可壞了大事。」   田昌國神情有些尷尬,說道:「是的是的,多謝張老弟提醒,老哥銘感五內,銘感五內。」   他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咳嗽一聲:「將軍設立幕府,下屬諸司,依老哥之見,那民政司大使之職,定非張老弟莫屬。」   張貴神情得意,他矜持地道:「將軍還沒最終決定,談這個為時過早。」   田昌國沉吟:「今日聽將軍的意思,未來東路境內,要發展屯田,畜牧,礦山,林木,道路,商事諸務。依老弟之見,那民政司下會分幾科?」   張貴起身踱步:「我的猜測,不外乎水利,農牧、商事,礦業幾科,如真設立商事科,我定保舉老哥為商事科的主事。」   田昌國大喜,起身謝過張貴:「如此,就多謝張大使了。」   張貴連忙過來扶起田昌國:「田老哥,若我為民政司大使,我們哥倆一起協力,將整個東路民政整好,搞出一個桃源之地。將軍慧眼如電,一定會將你我成績看在眼中。」   看他雄心勃勃的樣子,田昌國也是心情激動,他搽著手道:「張大使放心,論做生意,老哥我還是很有兩手的。」   張貴道:「眼下正有一個機會,保安州物價飛漲,聽聞將軍憂心忡忡,若能平擬物價,將軍定然對我等刮目相看。」   田昌國道:「這事老哥也知道,不過我們保安州與別地不同,州民手中並非無糧,只是不願出售。而且他們手上有銀,大力買糧,只要各米鋪有糧貨運到,就被他們購買一空,造成保安州物價不斷上漲。」   「要解決這個問題也簡單,只要州民售糧或是不再買糧,物價就可平擬,以將軍的威望,只是一紙行文之事。更不用說將軍奪回了大量的糧米牛馬,尋一些信得過的米店平價出售糧米,更無物價之憂。」   張貴搖頭:「田老哥考慮其一,沒有考慮其二,州民可以售糧,將軍也可以售糧,但外地糧商若來保安州搶購糧米,那又如何?要知道,鎮城,還有太原那邊,財大氣粗的糧商不少,他們若是大量將糧米買走,物價將會比現在漲得更嚴重。」   田昌國呆了一呆,脫口而出:「那就禁止他們買糧。」   張貴更是搖頭:「若是如此,外地商販就不會再將糧貨運來保安州。」   田昌國不知覺也起身踱步,他反覆思慮,總覺得沒有萬全之策。   看他出神良久,張貴說道:「這事慢慢再議吧,田老哥,有一事我要與你言明。若你真為商事科主事,為了避嫌,你名下那些店舖生意還是停了為好,尋個合適的價格,早些轉了吧。」   田昌國尷尬地道:「這,不礙事吧?只是家內一些子侄兄弟做些小買賣。」   張貴拍額道:「老田,你不要糊塗啊。若你家內做著買賣,又如何管理科內之事?外人會怎麼看,將軍會怎麼看?一些財帛事小,失去將軍器重事大,時不我待啊。」   田昌國冷汗刷的就下來了,他對張貴深施了一禮:「多虧張大使提醒,老哥我差點誤了大事。」   張貴擺手道:「你我兄弟一家,何必這麼見外?」   他沉吟:「今日聽將軍的意思,未來東路各地要設立稅課局,收取商稅。我看這稅課局的設立,可先從州城起,向那些商賈之輩收取稅款,用於養軍養民之用。那些商賈在商事科掌控下,也可更好防止外賊細作。」   田昌國道:「此事怕要起喧然大波,在州城經營的商賈,多是各處官員鄉紳子侄之族。向他們收取商稅,怕要引起罵聲一片,甚至有可能引起罷行罷市,用之要挾官府。」   張貴冷笑一聲:「我舜鄉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還怕區區一些商賈鬧事?他們若是敢跳出來,定國將軍伸出一個小指頭,就可以捏死他們!」   「此事你大可放心,要不他們乖乖交稅,要不就滾出保安州去,我不信他們有買賣不做!我大明商稅不過三十而取一,買價不及四十兩還一概免稅,如此輕的商稅他們還不願交納,那就是喪心病狂!此等奸商留在東路何益?」   田昌國咬牙切齒:「有張大使這句話,老哥我就放心了。媽的,干了!」   張貴叫道:「好,你我兄弟一同進退。」   隨後他歎道:「你管轄商事科還好,我若管整個民政司,恐怕更要引起罵聲如潮。」   田昌國試探道:「張大使的意思?」   張貴道:「從崇禎九年定國將軍到舜鄉堡始,後又到州城,開墾荒地,給軍民分田分地。不過老哥也知道,原來州城及各堡軍官名下的田地沒有動彈,也沒有納稅。我的意思,是重新仗量他們的田地,按畝徵糧!」   「新分田地,不論軍官還是小兵,都是按畝徵糧,沒道理那些舊有田地現在還一文不征,是該統一交糧了。」   田昌國吸了一口冷氣:「此事非同小可,恐怕……」   張貴嘿嘿而笑:「若不如此,怎麼在定國將軍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田老哥,我堡下以前有韓朝,高史銀,鍾顯才等人。論起打仗,我已經跟不上他們了,不在民政上幹出一些事,未來又如何在我舜鄉軍中立足?」   田昌國看了張貴良久,重新評價這個外人眼中粗魯聞名的大漢。 第326章 凌駕之上   「父親,你糊塗啊,你這是豬油蒙了心!」   屋內一燈如豆,窗外還是細雨連綿,此時說話的卻是鍾調陽與父親鍾正顯。這些年來,鍾調陽也積攢了一些銀錢,在州城內買了一所小宅院,除了與父親共住外,前年還將母親與妻小從蔚州接來,生活倒也平靜。   父子二人之所以爭執,卻是當晚鐘調陽從溫方亮府內回來,聽聞溫方亮有退讓之意,願向定國將軍保舉自家兒子為州城守備。鍾正顯心思立時活絡起來。   他立時要去向自己五妹,王斗母親,誥命太夫人鍾氏進言,看能不能讓外甥王斗許給自己一個財政司大使之職。當卻被兒子鍾調陽阻止,父子二人爭吵起來。   鍾調陽今年已經三十六歲,舉止更為沉默穩健,在外人面前從不提及自己與定國將軍表兄弟身份。與其父張揚,到處大叫大囔,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王斗舅舅大不相同。   此時他皺著眉頭看著父親:「諸司掌事人員定奪,將軍自有分寸,父親這樣冒然前往求官,不是讓將軍為難嗎?」   鍾正顯惱火地道:「舉賢不避親,為父這樣做,也是為你外甥著想。州城是你外甥發家的地方,不掌控在自己人手中,難道放在外人手上?你為州城守備,為父再為財政司大使,那州城內外,不就固若金湯了嗎?」   鍾調陽道:「不說我為州城守備之事未定,就是如此,更應該避嫌。我父子二人怎能同時掌控如此重要之職?我為守備,父親定不能為財政司大使。若父親為財政司大使,便是定國將軍令我為守備,兒子也要請辭。」   鍾正顯呆了一呆,大罵道:「臭小子,你說什麼呢?如此好的機會你竟輕輕放過,你,你……氣死我了。」   他罵罵咧咧半晌,見鍾調陽神色不動,粗黑的臉上神情嚴肅,終於洩了氣:「罷,罷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臭小了,對你家老子越來越不恭敬了。」   他摔門而去,看著父親怒氣沖沖離去的背影,鍾調陽心下不是滋味。他長歎口氣,喃喃道:「爹,原諒孩兒不能順著你意,我這也是為鍾家安危長遠著想。」   ……   崇禎十二年四月初四日,清晨先是下了一場大雨,傾盆雨幕幾乎連成一片。後面雨水停去,天空重新現出明媚太陽,陽光通過那層簿簿的窗紙照射進大堂之內,讓堂內一片明亮。   此時大堂內濟濟一堂,歡聲笑語不斷,不過他們談笑時明顯分為幾堆。舜鄉堡的林道符與齊天良站在一起,鍾正顯、鍾榮幾個吏員站在一起,令吏馮大昌卻是不見。   州城的韓朝,溫方亮,鍾顯才,鍾調陽,高史銀,孫三傑,溫達興,李光衡,趙瑄等人站在一起,算是人多勢眾。還有管屯官張貴與田昌國站在一處竊竊私語。   只有遲大成一人坐在位上閉目養神。   眾人歡笑中都各懷心事,幾日前定國將軍設立幕府,下分數司,諸司人員沒有擬定。看定國將軍的意思,今日就要確定,花落誰家,眾人都是關切。   眾人中,除了己確定職務的溫達興,遲大成幾人外,或許只有韓朝最沒有壓力。其實他心下遺憾,自己已經被確定調任淶水守備,否則那參謀司大使之職,十有八九會落在自己身上。   眼下最有可能的便是溫方亮,這兩日韓朝私下聽聞溫方亮向定國將軍推薦鍾調陽為州城守備,對溫方亮能忍住分鎮一方誘惑,韓朝也覺得佩服。其實在跟隨定國將軍身邊的將官中,也只有溫方亮,才被韓朝確定為最大的暗中較量對手。   眾人閒談歡笑,忽聽後堂腳步聲響動,跟著謝一科的大嗓門響起:「定國將軍到。」   王斗身著官服,負手而來,身後跟著幾個帶刀護衛,謝一科大搖大擺走在他們前面。跟隨王斗幾年,他螃蟹似的走路姿態略有改變,不過改變不多。還有馮大昌,也是含笑跟隨在王斗身後。   堂內一片施禮聲,王斗微笑讓他們坐下,在部下面前,王斗向來不擺什麼架子,平日可用和藹可親,如沐春風來形容。越是如此,全州、全軍越是對他敬畏擁戴。   眾人坐下,馮大昌也在自己位中坐下,發展到現在,各人座位安排也算是徑渭分明。分帶兵與管事,帶兵等韓朝、溫方亮諸將,座位居於左側,以官職高下分排。   林道符,張貴等人算是管事官,居於右側。令吏馮大昌等人,算是小吏,以官位之尊,他們的座位只是排在右側最下面。不過今日馮大昌卻得以坐於王斗的右側身旁,看得眾人暗羨不已。   王斗輕咳一聲,對眾人道:「初一日,本將議設幕府,下設有司,經數日詳議,各有司管事人員已是擬定。」   馮大昌立時站起身來,將手中一疊文案恭敬遞給王鬥。   王斗接過文案,先環視眾人:「本將提醒各位,設立之幕府,便是各有司,皆凌駕於東路各城之上。所以名單擬定之管事人員,都需站在全局俯瞰問題,而不是局限於一州一城之地,眾需慎之!」   王斗的話,更聽得在場各人興高采烈,同時又聚精會神,唯恐漏了聽到的隻言片語。   王斗稍緩一會,待眾人消化這個信息,然後展開文案:「幕府設參謀司,練兵司,情報司,鎮撫司,後勤司,財政司,民政司,教化司八司。每司大使一人,副使若干,文吏廳一處,書吏數人。下又分數科,每科主事一人,副事數人,同樣文吏若干。」   「幕府總以吏目廳一處,負責諸司遞交文案處理,以馮先生任文案主事。」   令吏馮大昌含笑起身,沖王斗與眾人施了一禮,看得下面各人更是羨慕。   不過這文案處理,非馮大昌莫屬,各人都沒什麼好說的。   王斗靜了一會,續道:「財政司,以鍾榮任大使,掌控全州全路之糧庫、銀庫倉儲,預算所有錢糧收支,軍民花費諸務。下分諸科,以鍾先生自決。」   鍾榮一直靜靜坐在下面,自崇禎七年起王斗建設靖邊堡,他是最早跟隨王斗的文人。幾年過去,他的身材一樣高瘦,鬍鬚還是那樣稀疏,不過原本營養不良的臉色好了很多,綠袍盤領小吏服也不再有補丁。   這些年他一直默默做事,沒想到突然飛來喜訊。   聽王斗報到自己名字,他呆了一呆,定國將軍竟將如此重任交給他,他站起身來,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終於哽咽施禮:「學生……領命。」   看他激動的樣子,王斗溫言道:「鍾先生請坐,財政司,我就交於你了。」   王斗骨子裡是個念舊之人,他忘不了靖邊堡初建時,鍾榮與自己同甘共苦那一刻,他負著鋤頭,同自己一樣去開墾荒地。調任到州城負責兵房架閣庫,他也是兢兢業業,沒出一點差錯。   將財政司交給他,王斗放心! 第327章 定局   鍾榮哽咽坐下,原來同一個靖邊堡同身的韓朝,高史銀,鍾顯才,齊天良等人都為他高興。   鍾榮平日處事低調,為人沉穩溫和,人緣頗佳,加上他是最先跟隨定國將軍的文吏,得到這個重要職司,即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當然許多人心下還是暗暗驚異,如此重要的職司,定國將軍竟沒有交給自己舅舅鍾正顯,而是交給一個「外人」,由此可見其並不是一個任人唯親之人,只要有德有才,都可以得到重用。   這是個好消息,此舉也若千金買骨,鍾榮任職的消息傳出去,想必歸附的人更是如潮。   只有鍾正顯心中失望不已,果然外甥不將財政司交到自己手中,只好指望兒子鍾調陽的州城守備之職不會落空了。   王斗看了鍾正顯一眼,說道:「馮大昌與鍾榮兩位先生轉任幕府,原州城吏目廳,由鍾正顯負責,處置一州之文案事務。相關吏員選拔,由鍾先生自主。」   鍾正顯大喜,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顯然沒任到財政司大使,但負責州城吏目廳也不錯,看來外甥還是對自己親近的。他神采飛揚地站起來領命。   其實馮大昌,鍾正顯等人的文吏職務由大明吏部陞遷任免,不過發展到現在,保安州各吏員哪還會將朝廷任命放在眼裡?如果有衝突,各人便是放棄這文吏身份也在所不惜。   特別以王斗現在名望,內閣各官爭先拉攏情況下,區區小吏職司,只是他一句話的事,沒有吏部官員會在這種小事上與他爭執。   「參謀司……」   當王斗提到這句時,堂內所有人都是緊張起來,定國將軍以軍起家,特別現在大明戰亂不斷,有軍就有了一切,這參謀司可說是八司中最重要部門。參謀司大使之職,會落在誰的頭上?   「……以溫方亮任大使!」   溫方亮鬆了口氣,滿面春風地站起來領命,王斗也是看著他微笑。溫方亮主動退出州城守備之爭,舉薦鍾調陽為守備,讓王斗對溫方亮更高看一層。望眼自己麾下諸將,也只有他是最適當人選。   王斗說道:「參謀司以溫方亮任大使,韓朝、鍾顯才、鍾調陽、高史銀、孫三傑、李光衡、趙瑄七人為副使。」   「其司下轄作戰科、備役科、測繪科、軍研科、軍教諸科。開設講武堂,培養軍官。抽選各軍有材有素之士擔任參謀贊畫。有鑒於大明內憂外患之局,作戰科再分數處,分別研習對戰東奴,北虜,流寇,山匪諸賊方略。」   「其司設立,凡軍隊調動作戰,皆以該司發佈為準,若有違反者,皆以謀逆論處。」   場中各人更是聽得心潮澎湃,參謀司職權之重,設定之細,放眼大明各軍,這是前所未有的。可以想像,以舜鄉軍出眾的戰力,加上其司建立,以後戰力更是如虎添翼。   同時各人隱隱覺得,此司設立後,以其精確繁雜的條例方略指揮打仗,舜鄉軍未來的戰力,不知道會膨脹到哪一步,未來會有一隻什麼樣的怪獸咆哮大明?   這種制度的力量,各人用語言描繪不出,但內心卻可以清楚感受到,皆是興奮交頭接耳,坐立不安。   「練兵司,以林道符任大使,下分步軍,騎軍,炮軍,護營諸科。未來統領全路之步、騎、炮新軍操練。護營之設立,各軍官護衛皆由所出,不得私設家丁,違者鎮撫司嚴處!」   林道符興奮站起來領命,他負責練兵事務多年,料想這個職務非他莫屬,不過練兵司大使沒有確立下來,林道符總是不放心,現在安心了。   看他高興的樣子,李光衡與趙瑄羨慕的同時也在心下盤算,練兵司下分的騎軍,炮軍二科主事,應該非他們莫屬。以後林道符作為他們的上司,看來要與之打好關係了。   不過拉關係二人都不擅長,這是個難題。   「民政司,以張貴任大使,下分諸科,由張大使自決。全路之農牧、商貿,廠礦諸務,皆由該司主理。」   張貴心情一陣激動,差點雀躍起來,他穩定心神,慌忙起身領命。坐在他下首的田昌國也是一陣歡喜,張貴任民政司大使,看來自己商事科主事之職跑不了了。   坐下時張貴看了林道符一眼,舜鄉堡屯田、農牧等務,一直獨立在州城之外。觀定國將軍的意思,以後這種獨立狀態要有所改變。   林道符不動聲色地坐著,從王斗升任定國將軍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堡中狀態要加改變。不過自己掌控全路的新軍操練,相比定國將軍到舜鄉堡前自己的落魄,自己得到現在的權力與器重,這個老將已是心滿意足。   王斗翻看著手中的文案,繼續道:「後勤司,以齊天良任大使,孫三傑為副使,該司修建各處糧站倉儲,負責全軍糧草及軍工供給。建立後勤學院、軍醫學院,培養相關後勤人員及醫士人員。齊兄弟,責任繁重啊。」   齊天良呆了一呆,雖不久前定國將軍保舉他連升數級,不過到現在他也只是百戶官身,沒想到給他如此重任。作為一個火路墩的老人,齊天良此時感覺自己如在夢中一般。   他紅了眼睛,站起來高聲領命。   看他激動的樣子,場中一些人都是又羨又妒,後勤司掌管全軍的糧草,還有軍工,算是要害部門。歸於齊天良麾下,那是因為他當年與定國將軍同一個火路墩的緣故。   堂內眾人,只有韓朝與他相同的資歷。   最後餘下情報司,鎮撫司,教化司三司的人員擬定。   鎮撫司由遲大成擔任大使,糾察維護軍紀律法、負責軍中訴訟,核記功次,舉薦優秀人員。種種得罪人的事情只有遲大成這個老古板做得津津有味,崇禎九年起他擔任這個職務,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情報司由溫達興擔任大使,作為夜不收千總,崇禎十一年他隨王鬥出戰立下汗馬功勞,各人也沒什麼話說。   溫達興興奮地起身領命後,王斗交待他道:「溫兄弟,自我舜鄉軍名滿天下,各方關注不斷,你的責任很重。未來與東奴或是流寇作戰,若能更多掌握情報,來日戰事就更能取勝。」   王斗道:「本將之意,情報司下分數科,分別刺探東奴、北虜、流寇諸方敵情。」   「為防奸臣作亂,大明各處居心叵測之官將也要刺探……」   「還要設立相關科事,謹防路內敵特細作,配合路內保甲,嚴密監視各處茶樓酒肆,客棧商會,各處要緊軍工廠礦,嚴防機密洩漏,奸細破壞。」   「為此,以夜不收為核心,情報司可發展外圍細作萬人,我要他們無孔不入,天下情報,一舉一動,盡在本將掌握之中。」   堂內各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定國將軍一番話,一個比錦衣衛還要凶悍的諜報機構將要誕生。聽聞東奴善於細作,不過與定國將軍的情報司比起來……   不說溫達興熱血沸騰,便是在場各人也是心潮澎湃,一個有野心,有魄力的統帥者可以激起下屬最大的進取之心。可以肯定,幕府設立之後,圍繞王斗身旁這個集團的前進步伐再也無人可以阻擋。   最後是教化司大使設立,王斗沒有確定人員,只說該司由自己代管,不過他透露一個消息,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獲邀加入教化司,匯合志同道合之士,翻閱典籍,研究東路軍民百姓教化問題。   王斗放下文案,起身在堂內踱步:「本將每讀史,觀天下之亂,首先在於人心喪亂。當今大明,早無太祖高皇帝時謹守純樸,文人無行,武人無品,商人無義,閹人無恥,百姓安能不苦?」   「王斗不才,不敢妄言天下治理,然要使我東路成為桃源之地,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至少要讓每個人懂得禮義廉恥!」   王鬥意味深長地道:「特別是軍士……聽聞此戰回來,有些軍將小富即安,有所懈怠。本將設立教化司,就是要讓全軍知道,我舜鄉軍為何而戰!」   「陳勝吳廣,黃巾諸賊,曾潮水席捲天下,轉瞬灰飛煙滅,為何?觀每朝歷代,多少強軍其興也勃也,其亡也忽也,我不希望舜鄉軍會有那麼一天,諸君慎之!」   王斗的話發聾振聵,堂內許多人竦然而驚,這才發現自己還不到志得意滿的時候。這只軍隊目前為止確是戰無不勝,不過如果懈怠下去,未必沒有失敗的一天。   堂內各人皆是王斗集團的核心人員,這個團體如果失敗,陪葬的將是無數人的利益及性命。不會有人希望看到那麼一天。   或許堂內一些人對王斗的話感觸不深,不過如韓朝,溫方亮,馮大昌,鍾榮等人,卻在心中歎息。   定國將軍雖說出身微寒,卻每每高瞻遠矚,相比大明各處大將的粗鄙不明,僅這教化司設立,就具有明主氣象。他大步走在眾人前面,一個不小心,眾人就有跟隨不上的危險,容不得懈怠。   王斗最後環顧眾人一眼,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幕府己立,各司主事確定,三月之內,各管事人員需將司科完善,並粗粗拿出方略,應對未來之危機挑戰!」   所有人都是起身,齊聲高道:「願隨將軍效死!」   離去時,眾人三三兩兩議論,每個人心中都滿是激動與興奮。   散會時,王斗叫道韓朝與鍾調陽:「韓兄弟,鍾兄弟,你二人留下。」 第328章 紛紛、軍工之業   王斗設立幕府之事外界也略有耳聞,只是於會各人諱莫如深,他們也不瞭解內情。   外界關注的不是這個,王斗設立幕府,調整擴大自己屬下幕僚,這個沒什麼奇怪的。對於幕僚幕府這個東西,大明不論平民士子都不陌生,哪個文官武將身旁沒有設立?   雖說大明立國起,勞模朱元璋就詳細規定了各官上任須知。該目錄高達三十一條,從第一條祀神,一直到第三十一條警跡人,各官授職到任須知什麼,要做什麼,諸物諸事擬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話是這樣說,大明各官員到任後,大部分還是依靠屬下幕僚與小吏做事,文官武將皆是如此。這種潛規則到清時發展得淋漓盡致,紹興師爺大行天下。   在外界想像中,王斗設立幕府,大力招收幕僚,這事很正常。不比治理一州一城之地,整個東路案牘繁雜,沒有幕僚協助,單靠王鬥一個武將,是不可能治理得開的。   外界熱切的是王斗大力招收幕僚,那自己這些識文斷字的文人不就派上用場?   王斗聲望越發如日中天,赫赫戰功,強軍在手,外有內閣諸臣爭先拉攏,內有宣鎮便宜岳丈紀世維作為奧援。東路各處文人都是蠢蠢欲動,機不可失,搭上這班順風船定可使自己家族利益最大化。   就算擠不進幕府,最不濟,為自家子弟在新屯堡尋個飯碗也是好的。崇禎十一年下,王斗在保安州南面的黑山寺,臥佛寺,礬山諸地設立屯堡,當時保安州兩百多文人成功謀得飯碗,有一份穩定的收入,養家餬口,讓許多破落戶甚是羨慕。   當今大明,天災不斷,土地兼併,大魚吃小魚,文人鄉紳中每日破產的人不斷,這個年景尋個活口的活計是多麼艱難?定國將軍別的不說,沒聽過有拖欠月俸的事,逢年過節還有紅包酒肉,現在去哪尋這種穩定的飯碗?   當時略一猶豫,許多人後悔莫及,現在機會來了。定國將軍救回二十萬人口,朝廷有令,這些百姓全部化為軍戶,就地安置在東路各地。有消息傳出,定國將軍將設立屯堡數十處,以一處屯堡需十個文吏計,五十處屯堡至少需要文吏五百人。   這個龐大的數目讓東路,特別保安州的文人眼熱心紅。   對王斗的崛起,保安州的文人還是持謹慎的歡迎態度,畢竟王斗發展到現在,還沒有觸犯當地鄉紳地主利益。至於有人議論為武人做事丟人……   連紀巡撫都有意將女兒嫁給定國將軍為妻,不惜搞個迂迴路線,保安州李家更想將女兒送入王府為妾,他們這些次一等的文人,有什麼顧忌的?   吃飯最重要,大明各處有的是破落文人,你不願前往謀事,大把的人願意擠破腦袋。   崇禎十二年四月初四日起,不知怎麼的,幕府各有司門前突然變得門庭若市,特別以民政司大使張貴,保安州吏目鍾正顯門前,更是求見的人擠破門檻。   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的小院前面,也是拜訪的人不斷,讓他忙得不可開交。初六日這天,好容易,他送走一波特意從懷來,延慶趕來的同窗好友,才有些疲憊地回到自己院中。   此時廳內正坐著兩個書生打扮的人,見他進來,都欠了欠身。   二人一人高瘦,一人身材中等,皆著青衫儒袍,卻是秦軼與葉惜之二人。他二人在保安州遊歷數日,終於找到拜訪符名啟的機會。三人一見投緣,言語得機,幾日中,秦軼二人都住於符名啟府內。   回到廳內,符名啟歎了口氣:「我這幾位同窗心思甚為熱切,初央求在定國將軍新屯堡內謀一份差事,到了保安州立時改變主意。希望改在教化司謀得一職……情面難挨啊。」   王斗的幕府將設立教化司,聽聞該司專門研習如何教化東路百姓。沒有案牘之勞形,每日只需高談闊論,清貴又有臉面,這麼好的職事,立時吸引很多文人的注意。   他們紛紛到處活動,就希望在教化司謀得一職。符名啟門下是各人活動的主力,一波波的拜訪人潮讓他分身乏術。   符名啟面上煩惱坐下,看他的樣子,秦軼微微一笑,葉惜之卻是昂然道:「定國將軍設立教化司,此為教化人心之大事。忠泰兄,我觀你那些同窗多為官求財,利慾熏心之輩。愚見還是慎重,不要將這些土雞瓦狗之流引進司內。」   葉惜之性格豪爽,自負才氣,對著符名啟說話,言語中沒有絲毫顧忌,英銳之氣咄咄逼人。   符名啟哈哈一笑,他心思豪邁,是個不拘小節之人,幾日相交,對葉惜之的為人頗為瞭解,對他言語並不為意。他笑道:「少白兄直言不諱,愚兄早已領教,只是方纔我那幾個同窗被你氣得夠嗆。」   葉惜之冷哼了一聲:「苟利國家,我則專之,對此輩某從不假以辭色。」   秦軼微笑道:「愚觀符先生來訪諸同窗好友,也有數人頗佳,歎其眼高於頂,不通實務。平日袖手談心性,拼將一死報君王,此些人等,也非定國將軍幕府適當人選。」   符名啟沉吟,他好友王斗讓他舉薦人才,進入幕府各司之內。這幾日符名啟也考慮了幾個人選,儒學兩位訓導江宏生與黃日光都有意進入教化司內。   本來在符名啟看來,秦軼與葉惜之也是很好人選,不過二人卻對參謀司與民政司更感興趣。幕府之信息符名啟雖只對二人透落隻言片語,不過內中隱藏的龐大力量己讓二人興奮不已。   葉惜之斷言王斗有「滔天大志」,在他看來,民政司是自己發揮才能的最佳之地。該司也需要材干強敏,足任倚辦的人才署議幕府計事,自己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秦軼對幕府參謀司非常好奇,聽聞舜鄉軍精於條例,加上精良的測繪,以此方略條例指揮打仗,有利無弊,更不會有紙上談兵之憂。   依他所聞,大明各將還沒有這種打仗方式,也不同於諸文官的紙上運籌帷幄——他們往往定出一大堆印象派的戰略戰術。定國將軍能設立這樣的司職,真仍奇才。   當然了,二人都同意在教化司下掛一份職務,平日高談闊論,指點江山,很附合他們這些文人的口味。   葉惜之在符府內住了幾日,早迫不及待,說完那番話後,便想讓符名啟今日代為引見。符名啟呵呵笑著搖頭:「也是不巧,定國將軍今日下舜堡巡察,引見之事,只能改日。」   葉惜之失望不已,眼睛咕嚕嚕轉動,那邊符名啟繼續與秦軼探討這幾日爭論的話題。   「依愚之見,今天下紛紛,科舉若重文章,只會選試出自詡高峻,卻不通實務之酸腐之輩。當文武合二為一,量才適用。通文武治略者可為全才,文武通一者為兼才,有行績而文武俱荒疏者為偏才……」   ……   崇禎十二年四月初六日,王斗來到了舜鄉堡。   發展到現在,舜鄉堡已經成一個繁華的大城,本地軍戶人口超過兩萬,更有外來人口數萬。   源源不斷還有各處難民營的百姓被挑選進入舜鄉堡地界,或是五堡,州南面黑山寺諸地,種田、開礦、放牧諸事。這些百姓是幸運的,一被挑選出來,意味著他們可以吃飽飯,難民營的伙食,顯然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更要緊的是,他們看到希望,他們在官方安排下前往州南各處做事,如果表現好,經嚴格考察,他們可以擁有保安州軍戶戶籍,未來分田分地,子弟參軍,過上與當日百姓一樣的好日子。   有比較才有幸福,看那些外來人口樣子,舜鄉堡軍戶們不由慶幸感慨。   保安州原有不少民戶,先是偷偷有人改為軍戶,後來成規模,大批量出現。特別原來王斗的老家幸莊,除了李家原來一些佃戶外,已經全部改為軍戶,州城各裡也是如此,讓知州李振珽鬱悶不已。   現在在東路這個地方,有一份保安州軍戶戶籍,特別是舜鄉堡軍戶戶籍是很體面的事情。在舜鄉堡有親戚的,不斷有人舉家投奔。過來後,他們可做點小買賣,舜鄉堡人口興旺,家家戶戶有糧有銀,在這裡做買賣很容易。   他們也可幫當地軍戶耕田,在他們家子弟出去作戰的情況下。   還可以去礦山、林廠、畜場做事,總之活口的機會很多。   便是臨近的五堡軍戶,都是大大沾光,該堡這兩年興盛不少。   有消息傳出,定國將軍要在保安州,甚至整個東路大規模修橋鋪路。將軍還從韃子手中奪回大量豬羊,未來修建店舖廠房等,都需要大量人手,這些都是機會。   隨著每日人流的湧入,崇禎九年那些放棄燒燬的各處屯堡重又興盛。   境內原來十幾個屯堡及周邊,都成為人煙密集之地。   特別是舜鄉堡本堡,原來在王斗治理下城池曾擴大三倍,但隨著人口的增多,顯然城池內住不下這麼多居民。擴建的房屋沿著城外增加一圈又一圈。   保安州這個地方,韃子打不過來,也沒有匪徒敢打百姓們的主意,就算住在城外,大伙也很安心。   當然,由於舜鄉堡地界集中了王斗大部分庫藏之銀庫,糧庫,礦山,軍工,畜場等要害部門,還是新兵訓練的重要場所,想進入舜鄉堡也頗不容易。   流民是不准進入的,外來人口,想要在舜鄉堡居住,都需持有當地軍戶的介紹信與擔保信。從各條道路進入舜鄉堡時,還要經過一系列嚴格的盤察,特別堡西窯子河一帶的軍工場所,更是生人勿近。   王鬥到達舜鄉堡時,是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軍民都不吝嗇表達自己向定國將軍的崇敬之情。看舜鄉堡如今的樣子,王斗也很滿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想想也是足以自豪的事情。   王斗此行主要是視察舜鄉堡的軍工諸事。後勤部設立後,下面便有軍工科,統管舜鄉堡所有的火藥廠,軍服廠,火銃廠,盔甲廠諸廠。日後若有可能,還要設立火炮等廠。   考慮到軍工的重要,齊天良提議將鐵廠,煤廠等劃歸軍工科名下,原舜鄉堡司吏郭仲舉等人擔任科中書吏。還有,軍工科由賴源龍任主事,李茂森等人任副事,王斗沒有意見。   此時林道符,齊天良等人如眾星捧月一般圍在王斗身旁。二人作為練兵司,後勤司大使,仍繼續居住在舜鄉堡內,特別林道符現在還兼任著舜鄉堡防守官之職。   不過王斗考慮到未來東路彙集之新兵,都要歸於林道符營中操練。諸事繁雜,林道符肯定沒有精力管轄堡內之事,王斗有意讓原來火路墩老上司鍾大用來擔任舜鄉堡防守官。   這兩年鍾大用在黑山寺管轄屯堡,甚是賣力,還給自己推薦了養雞人才龍琨,利用草場大規模飼養雞鴨。   加上自己在保安州各處牛羊畜場,未來大規模出產雞鴨牛羊。在糧食產量提不上去的現今大明,軍民飲食結構改以肉奶為主,糧食為輔,不但可以強壯身體,還可以減少對糧食的需求。   此事上鍾大用可說居功甚偉,擔任舜鄉堡防守官沒有問題。   不過這個心思王斗沒有流露出來,只是詳細觀看各處廠房,從火藥廠一直看到火銃廠。相比當初的凌亂,現在各廠完善了許多,也不再有工匠缺失之慮。   王斗解救回來的二十萬百姓,加上那些流入保安州的災民流民,內中至少有好幾千的工匠。這些工匠一一被統計出來,紛紛送入舜鄉堡各廠礦中,只要王斗錢糧跟得上,未來在幾年之內,他都不會有工匠之缺。   王斗主要為燧發槍而來,這個技術在舜鄉堡算成熟了,前兩年賴源龍曾有研製成功,更不要說王斗有督標營千總楊國棟的投靠。他的軍中,就有兩百多門的自生火銃,也就是燧發槍,有了實物參照,打制起來就更容易了。   比起礙手礙腳,雨天無法使用,作戰要拖根長長點燃火繩的火繩槍,燧發槍頗有優勢。當然,燧發槍不是沒有毛病,燧石冒出的火星經常不足以引燃火藥,使啞火現象時有發生。扣動扳機需要很大的力度,從而影響精度。   燧發槍還有一個嚴重缺點,就是延時發射。從扣動扳機到真正射出,有一個明顯的延遲過程。任何對移動的目標開火,射手射擊前都必須考慮這個問題,而且沒有任何解決該問題的方法。 第329章 未來之對手   雖說燧發槍有這一系列毛病,性價比遠遠比不過同時代技術已經相當成熟的火繩槍,不過歷史證明燧發槍是未來火器發展的趨勢,王斗還是決定大力發展。   有了燧發槍,就可以考慮用刺刀代替長矛,這也是大勢所趨。   不過初期刺刀的安裝與加工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製造刺刀對鋼質要求極高,相關冶金生產難度極大,沒有優質鋼鐵,造出的刺刀沒刺兩下子,或是撞下盾牌就斷了,然後被對方砍死刺死。   曾有例子,二戰後期日軍由於缺乏鋼材,導致造出的刺刀質量飛速下降,刺刀刺入人體後飛快變彎或者折斷。   沒有優質鋼鐵,造出的不合格刺刀在肉搏上沒有絲毫優勢。而且要造刺刀,對火銃上套筒、卡座之類的配套設備精度要求非常高,對現在舜鄉堡手工工廠的生產是個嚴峻的挑戰。   刺刀必須能快速裝卸,裝卸部分相對精密的零件容易損壞,增加成本。刺刀比大刀、長矛之類的武器更容易損毀,原因其插上去前,充其量不過是一把輕匕首……   當然,火銃使用刺刀也有優勢,因為不需要專門的長槍兵了。   這利弊間的權衡,讓王斗還沒決定軍中是否要使用刺刀,還是暫緩數年,等技術成熟後再說?   帶著這個心思,王斗仔細巡察了窯子河邊軍工各廠。   比起崇禎九年,現在各廠規模擴大不少。   從今年初,火銃廠工匠增加到三百多人,盔甲廠工匠增加到兩百多人。火銃廠已經建立了水力鑽床兩百座,一個月可以鑽取銃管一千根,需要人手不過五十人。餘者工匠都在打制其它部位,月可生產火銃近千門。   由於增加人手,加上新開設水力鍛床數十座,盔甲廠一個月成品兩百副全甲也很輕鬆。   各廠規模的擴大,對鐵料的需求急速增多,打制一千門火銃,需要熟鐵四萬斤。打制精良鐵甲二百副,需要熟鐵三萬多斤。還要打制腰刀長槍等武器,各方需要鐵料都是天文數字——相對此時的大明而言。   旺盛的需求下,輝耀堡那個鐵礦礦工急速增加到一千人,他們大量使用火藥開礦,使火藥廠的工匠也急速增加到三百多人。作為火藥廠管事的李大集硝官,他廠下的集硝之地已經增加多處,由於表現出眾,他榮幸地成為軍工科副事之一。   論起生產能力,王斗現在的軍工科在整個大明算是出類拔萃。   不過王斗也發現一個問題,就算以自己極為出眾的生產力,火銃還好……從崇禎七年一直到現在幾年中,自己門下打製出來的盔甲,竟比不過一次性從清兵手上搶奪的盔甲數目。   此戰自己奪回各樣甲冑近萬具,相當自己所有工匠日夜打造五年盔甲數。   雖吃驚這個發現,王斗也不會因此停下自己軍中的武器打造與研製,造不如搶,那是流寇思想,王斗一向鄙視。   算算自己軍中原來盔甲,還有從清兵手中奪回的盔甲數,朝廷拔下的盔甲等,王斗現在已經有盔甲一萬六千餘副。其中鐵甲約二千五百副,還有眾多的棉甲與鎖子甲。   從清兵手中奪回的盔甲運回保安州後,舜鄉堡盔甲廠與軍服廠的工匠日夜趕工,將它們改造成大明軍隊的甲冑樣式。如果這些盔甲未來全部裝備軍隊,舜鄉軍豪華的裝備陣容在大明各將穩排第一。   ……   「朝廷拔下魯密銃一千桿,本將有意將其中五百桿改為自生火銃樣式,先試於軍中作戰。若是將之改動,軍工科有什麼困難?」   在王斗巡視時,身旁火銃廠內的工匠們都在埋頭苦幹,顧不得看他這定國將軍一眼。   論起工作熱情,舜鄉堡各廠的工匠向是非常高。對他們的管理,王斗採用的是底薪加提成加獎金的方式,多勞多得,但如果火銃質量出了問題,那是很可怕的事,會受到非常嚴厲的懲罰。   在舜鄉堡,各廠出產的火銃盔甲,或是腰刀長矛,每一件武器都有編號,上面還註明工匠名字,管事名字等。出了問題,可以非常方便地找到負責人頭上。這使得舜鄉堡出產的武器質量向來很好。   其實大明工部及各衛所出產的武器也是如此,制度擬定上沒有問題。   只是整齊的腐敗,有法不依,卻使他們擬定的制度成為一場空文。   看了良久,對工匠們的工作態度王斗還是滿意的,詢問身旁軍工科主事賴源龍。   在王斗班師回州時,崇禎皇帝令工部與兵仗二局籌措的一千桿魯密銃,十門紅夷大炮也隨軍帶回州內。   除了火炮,大明的武器生產向是奇怪,有時質量很好,有時質量很差,視監督的官員不定。天啟年工部押解山海關三千桿魯密銃,只查驗出幾十桿不合格產品,王斗的運氣不錯,這一千桿魯密銃有毛病的不到五十桿,餘者大多精良。   在王斗看來,除了大明地方州縣及衛所,他們作為稅役上交的武器質量靠不住外,工部與兵仗二局出產的武器質量還是不錯的。大明火器研究興盛,高端新式火器層出不窮,卻由於火器庫存掌握在文人與太監手中,各地軍頭寧願購買冷兵器。   ——對他們而言,發下幾千根長矛就可以拉起一隻軍隊,相比昂貴的,需不斷投入的,質量還經常靠不住的火器,算是便宜實惠,卻大大影響了大明新式火器的推廣。   「將軍,將五百桿魯密銃引火發射改為自生火銃樣式,下官這邊沒有問題。只是自生火銃瞎火率高達三成,我舜鄉軍現在使用的鳥銃,瞎火卻不到一成,將軍真的決定改動嗎?」   對王斗的決定,賴源龍卻有些憂慮。   崇禎十年下時,賴源龍就成功研究出自生火銃,也就是燧發槍。經過兩年的研究,還是覺得這啞火率下降不下去,可靠性遠遠比不上火繩槍。   王斗道:「本將權衡優劣,使用自生火銃是大勢所趨,不得因噎廢食,因其缺陷就放棄使用。為穩妥計,可將軍中鳥銃改動一部,將此利器慢慢完善。」   賴源龍領命,同時心下高興,從定國將軍的話中,可以看到其是個開通人士,對他這種軍器迷是個利好消息。   去年時,賴源龍費了好大氣力,收容到了趙士禎編著的《神器譜》、《軍器圖說》諸冊,潛心研究翼虎銃、鷹揚銃、迅雷銃、火箭溜等利器,如果成功,想必又能讓舜鄉軍多幾種選擇,如虎添翼。   隨後他試探道:「將軍,朝廷下拔了不少魯密銃,可要令工匠大加仿製?」   王斗沉吟半晌,魯密銃威力頗為可觀,其百步可透重鎧,便是清軍披了雙層重甲,百步也可以穿透身體,一打兩個洞,比舜鄉軍使用的火銃還厲害——舜鄉軍的火銃,也就是在七十步,才可以打破清軍身上披的多層重甲。   這種射程遠的火銃在未來作戰定可大佔優勢,不過魯密統也有缺陷。首先太長,魯密銃全長五到七尺,明七尺便是後世的2.1米,這麼長的前膛槍,裝填非常不便。   魯密銃不但槍管長,槍身也很沉重,還使用雙層槍管一體化,技術要求與成本都高,造起來費事。   當然,明軍中使用的魯密銃大多五尺長,約後世的一米六,崇禎皇帝拔給王斗的這批魯密銃同樣如此。不過魯密銃難造與成本高也是現實,對王斗來說,他需要能大批量生產,便宜實用的武器,魯密銃雖好,不實在。   想到這裡,王斗說道:「可令匠工仿製一批,不必大規模打製。」   他說道:「本將前來,還為火炮之事,軍工科可有能力製造火炮?」   賴源龍道:「回將軍,我舜堡之匠工,若造佛郎機炮想無難事。只是紅夷炮雖有實物卻無圖紙,依樣而造,只恐畫虎不成反類犬……有炸膛之憂。」   王斗沉吟不語,他回保安州時,崇禎皇帝除下拔魯密銃一千桿外,還拔給紅夷炮十門,八門紅夷三磅炮,兩門六磅炮。   這些火炮質量都不錯,畢竟大明各種火炮都有設計圖紙,炮長多少,管厚多少,都有嚴格標尺定死,工匠監官很難以次充好,偷工減料。這保證了大明各類大炮的質量。   特別大明自鑄紅夷大炮的優良,使用了鏜銑工藝,氣密性好,初速高,當時的西班牙,葡萄牙都就近向大明購買火炮。   當然,這建立在大明擁有各類豐富火炮圖紙,還有大量鑄炮工匠情況下。   明朝滅亡後,各類火炮設計圖或毀於戰火,或被滿清列為禁書焚燬,以至於鴉片戰爭時清軍自鑄炮成了炸膛專業戶,新鑄大炮一開炮就炸膛情況屢見不鮮,類似火炮炸膛在明朝卻極其少見。   這對王斗也是警示,沒有相關匠工,沒有正品圖紙,自己硬要造炮,就會大量重演清軍自鑄炮的悲劇。   不過紅夷大炮不得不造,王斗軍中現在十四門紅夷大炮遠不足用,他心中總有些憂慮。   平谷之戰後,皇太極肯定對自己這只軍隊大加注意,未來可能有大量的火器對戰。火銃對決王斗不擔心,但是火炮……孔有德投敵後,清國已經有了自鑄紅夷大炮的能力。松錦大戰後,其軍中使用紅夷炮的數量,首次超過大明。   對孔有德那只炮兵力量,王斗非常重視。那只軍隊,原來便是大明唯一一支合格的炮兵部隊,內有大量訓練有素的炮手。早在天啟二年起,徐光啟、孫元化前後十數年聘用大量西人教習,又多次和僱傭的葡萄牙炮手一起並肩戰鬥,完全不可小視。   他們的炮兵使用大量的測距工具,而這種測距,在此時大明被認為是秘法,炮兵非永鍵可靠之人不得習之。王斗還沒有相關工具,靠大量彈藥摸索出來一套測距之法,就不知雙方對決時,情況會是怎麼樣。   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自己失去近兩千的將士,還是建立在清國輕視的情況下。但是那場仗,清國八旗每旗都在自己銃炮下吃盡苦頭,灰頭土臉,不重視是不可能的。   未來的對手,肯定是勁敵,自己必須未雨綢繆。   ……   王斗護衛儀仗回到保安州,離自己府邸不遠時,正看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被攔在門口,第一感覺,那書生腦袋甚大。正頗為不悅地與守門護衛說著什麼。   大門周邊,遠遠圍了一圈圍觀的人,正頗有興致聽那書生說話。   看到王斗的儀仗,眾人紛紛道:「將軍回來了。」   聽到動靜,那書生驚喜地往王斗這邊看來,王斗注意他一張臉又圓又白,頜下一些短鬚,不到四十樣子。身著儒衫,腰間挎的一把佩劍很是明顯。   謝一科策馬前去,不一會兒,他回來悄悄向王斗稟報:「將軍,那窮酸佩劍直闖將軍府,被護衛攔下了。」   王斗哦了一聲。   他說著,那書生已是大步過來,遠遠的,他就沖王斗施了一禮,然後高喊:「公之意,吾盡知也,然公欲成大事必不可缺我!」   周邊一片大笑,王斗眉頭微微一皺,心想:「狂生一個。」 第330章 尊皇攘夷、驅狼吞虎   崇禎十二年四月十一日,天氣慢慢變熱,不過不時狂風刮起,天氣立時急速轉寒。   在此時的定國將軍府內,王斗身著常服,靜靜坐著喝茶。下首一身著長布青衫,身材高瘦的文人含笑而坐,另一文人則站在廳中高談闊論。   「學生以為,當以治國之策治理東路,內修政治,擴大屯田。外接勳貴,唯才是舉,引朝中奧援,則東路之事可成。學生有萬言書在此,請將軍詳觀。」   說話的卻是葉惜之,前幾天他勇闖將軍府,口出狂言,當時王斗不以為意。不過為了表示自己重視人才的姿態,還是客氣地將他請入府內,安置入客房休息,幾天過去,王斗早忘了這個人。   還是妻子謝秀娘歡喜地過來跟王斗說,說找到一個學識淵博的先生,想聘請他為爭兒的西席教授。   王斗的兒子王爭已經五歲,甚為頑皮搗蛋,小小年紀竟敢去摸侍女的屁股,也不知跟誰學的。聽聞這個消息,王斗吃驚的同時,也感覺對兒子的教育問題應該提上議程了。   說起來王爭也到了開蒙入學的年紀,雖然謝秀娘希望兒子留在身邊,不過王斗卻打算將他送入將要開辦的軍校學堂。他的兒子,決不充許作為溫室的花朵存在。   將王爭送入軍校,也可以起先鋒模範帶頭作用,鼓勵保安州所有的軍官子弟進入軍校深造。   雖然王斗不打算為兒子聘請西席,不過聽聞妻子找到一個學識淵博的先生,還是立時召他來見。一見之下,竟是前幾日被自己請入府內的那個葉惜之。   粗粗一談之下,王斗覺得這葉惜之也不如他外表那樣大言不慚,自吹自擂,還是有一定本事的。   前日自己好友,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來訪,為自己推薦兩個人才,跟在他屁股之一的便是葉惜之,另一個則是稱為秦軼的文人。一番長談,王鬥心中竊喜,秦軼長於謀略,葉惜之長於民政,都是人才,自己差點錯過。   這兩日中,王斗都召葉惜之與秦軼說話。   得到王斗重視,葉惜之與秦軼都是心下歡喜。   特別是葉惜之,他洋洋灑灑早已準備了萬言書,經過這幾日的修改完善後,他更是胸有成竹。   在王斗翻閱萬言書的時候,他續道:「學生之策,便是四事六政之法。修復驛路,建渠養蠶,屯糧、種棉、造林、牧畜、貿易諸計。我宣鎮之地,向不以產糧見長,然有煤鐵之利,東為京畿,西為三晉,臨近塞外,當可大興農牧,貿易往來。」   他越說越是興奮,差點手舞足蹈:「將軍救回二十萬百姓,朝廷令之轉為軍戶,可每數千人集於一屯,每屯相距數十里,置行幕於荒穢中,披荊棘、拾瓦礫,集糧養望。底蘊既展,百廢俱興。」   「……以東路百姓之教化,學生以為,可每屯設之學堂一所,百姓幼子均需識字,全民教化,使之邑無不學之戶,戶無不學之人,讓百姓人人皆知禮義廉恥。」   「將軍設之教化司,學生獻尊皇攘夷之策……此國事紛紛之時,外有東奴,內有流寇,人心惶惶。將軍趁勢而起,以聖人之教誨,保家護國為號,擁戴聖君,平亂天下。當萬人一心,皆隨將軍麾下,我舜鄉軍定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說到這裡,葉惜之意氣風發地對王斗施了一禮。   「好!」   王鬥忍不住叫了聲好,他放下萬言書,親手上前扶起葉惜之,意味深長地道:「先生高才,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請就座。」   以其言觀之,這葉惜之謀慮深遠,方略與治政都不錯,是個戰略與實幹型的人才。聽聞其是廬州人,曾求學廬州書院,於陽明心學頗有心得。在王斗印象中,陽明心學走的是唯心路線,並不怎麼追求程序的正義與公平。   為了高尚目的,他們不介意使一些小手段,並認為這是合理的。當年的戚繼光便是王學門下,為了達到自己平倭定虜的目的,他刻意結交當時的權臣張居正。   在王斗看來,每人都有陰與陽的一面,戚繼光結交奉承張居正,並不損他民族英雄的光輝形象。   葉惜之提議外接勳貴,引朝中奧援,在他看來,為了東路的繁華安定,這些事都可作為權宜之策。比起迂腐的文人,這樣的人才,卻是王斗需要的。   葉惜之眉飛色舞地坐下,定國將軍對他如此評價,看來得其重用,一展胸中所學只在當日。   看葉惜之興奮的樣子,秦軼也在醞釀心中的話語,好友得定國將軍器重之用己無疑問,但自己要用一番什麼話,才能打動定國將軍的內心呢?   同時他感慨再是知己好友,每個人都有私心,葉惜之方才一番話,便從來沒對自己透露過。   ……   「我東路為宣鎮之左臂,各路陵寢之外戶,東距神京三百里,西距鎮城八十里。鎖鑰既嚴,此淺淵困龍之所。」   秦軼慢條斯理,語不驚人死不休,一下子吸引了王斗的注意,讓對面意氣風發的葉惜之也立時陷入沉思。   見定國將軍被自己的話吸引,秦軼心下滿意,仍然不緊不慢地道:「昔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固守以窺周室。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故有席捲天下,振長策而御宇內之舉。」   「雍州遙遠,我軍有鞭長莫及之勢,北為塞外荒漠,取之無用。學生之意,當謀三晉之地。」   「山西表裡河山,形勝險固,商賈雲集,土地富裕,進可擊京畿、關中,退可扼守關隘,高屋建瓴,此李唐、晉武之基也。我皇明危難如此,將軍若思國難之時力挽狂瀾,來日之宣大不可不控,三晉不可不據。學生請效擴廓帖木兒之勢,思謀山西之地。」   王斗驚訝地看了秦軼良久,他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神情,他沉思久久,歎道:「時日未至。」   秦軼點點頭,說道:「學生又有一策,塞外北虜,與東奴叵測異心,可思謀攻伐之,分離之,斷奴之臂膀。越數年,塞外牛馬之利,驍勇之士皆為我用,驅其部族源源不絕攻伐奴部,此為驅狼吞虎之計。」   王斗緩緩點頭。   「塞外漠土,朝廷早已棄之,將軍在此經營,於將軍,與朝廷皆是兩利,料想掣肘不多。將軍在外屯糧養望,積聚騎軍,從容佈局。在內結恩宣大,三晉諸地,來日群龍無首之境,將軍振臂一呼,定可百應,大事可成。」   王斗哈哈大笑:「本將得兩位先生之助,實是幸事,幸事。」 第331章 新的天地   當日,王鬥將葉惜之與秦軼二人安排入幕府,葉惜之任民政司的書吏,秦軼則任參謀司的贊畫兼書吏,同時二人還在教化司掛了個名。   王斗雖重視他們,不過他們還得從小職小吏幹起,這是必然的過程。如果有誰投奔自己,立時給他高位,這是對最先跟隨自己的人才不公平,便如鍾榮,從崇禎七年就追隨自己,一直到崇禎十二年才得到大力重用。   先進的人才,必然享受最好的待遇,這是一種姿態。如此才可形成牢固的內核,源源不斷的席捲壯大團體。後進的人,只有經歷這個過程,體現出他的才能,最後才可大力使用。   這是一種原則,王斗相信,以二人的能力,是金子總會發光。   初四日王斗確定幕府後,各有司管事都在忙著充實司僚,王斗同樣忙得不可開交。這些時間,除了幕府之事外,王斗還與各將忙著操持整編軍伍之事。   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給王斗感觸甚多,感覺自己的軍隊有必要作一些調整。四月初七日時,回歸保安州的舜鄉軍停止休假,全體回歸軍營,開始整編調整之事。   王斗已經升任高史銀為千總,如此算來,王斗麾下共有溫方亮,鍾顯才,楊國棟等八個千總,還有兩個守備。   兵部已經下來調令,任韓朝為淶水守備,鍾調陽為保安州城守備。楊國棟作為原來盧象升部下,在三月王斗班師回保安州時,就前往宜興為盧象升辦理後事,想必還要數月才能回來。   整編從初七日開始,一直到十五日完成。   王斗現在有兵約八千五百人,分到每個千總、守備的頭上,不過幾百人。   然以王鬥一個地方分守參將的身份,保持這麼龐大的兵員其實已經讓人驚駭非議。雖說王斗以前報上去的兵員是三千五百人,一個遊兵營的編制,餘者都是不領軍餉的衛所軍壯。   但每個人都知道王斗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哪個衛所軍丁有王斗部這麼有戰鬥力?那王斗是個效仿李成梁之事,還是另有打算?王斗現在名望如日中天,首輔劉宇亮與禮部尚書楊嗣昌都在大力拉攏,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罷了。   對王斗來說,磕睡碰到枕頭,眼下有一個良機到來,自己可以名正言順的大力練兵。   崇禎十一年清軍入寇後,廷臣練兵之議遂起,在楊嗣昌主持下,大明擬定了抽練各鎮精兵的具體方案,在宣大三鎮中,就決定以鎮兵的十七萬八千八百餘人,三總兵各練萬人,總督練三萬,其餘授鎮監、巡撫以下分練。   回到保安州,王斗與紀世維書信往來密切,除了定下與紀君嬌成親的良辰吉日外,紀世維還為王鬥爭取到了五千的練兵名額。   這是很難得的事,宣府鎮有分守參將七員,只有王斗有這待遇。作為地方參將,其實王斗的兵員編制還是與遊兵營差不多,麾下還是三千五百員拿餉之人。有了這五千新軍兵額,意味著王斗可以向朝廷多討要五千人的糧餉。   對王斗來說糧餉事小,可以光明正大地擴充自己兵力才是妙事。當然以王斗現在的財力,他最大限度供養的兵員也超不過兩萬,內中騎兵超不過五千。   整編以步、騎、炮、輜諸類兵種進行。步兵方面,略有濃縮,改為每甲十人,取消刀盾甲,五甲為一隊,不計隊官在內,一隊有五十人。而且隊官護衛降為一人,以一甲長充任的隊副不再擁有護衛。   隊與甲也不再設立旗幟鮮,僅以腰牌與盔甲服飾辨別身份。   四隊為一總,長槍隊、火銃隊各二,不計把總指揮部在內,一總共有戰兵二百人。   四總為一部,不計千總指揮部在內,一個千總共有戰兵八百人。   掌管步兵的韓朝、溫方亮、鍾顯才、鍾調陽、高史銀、楊國棟皆是如此。韓朝與鍾調陽雖為守備,王斗也只讓他們管理一個千總的兵力,以舜鄉軍的戰力來說,鎮守一個城池,有一個千總的兵力已經是綽綽有餘。   如此他們級別劃一,人數固定,彼此獨立,互不相統,只受王斗一人指揮,從而建立起嚴密完整的指揮體系。各官只服從王斗一人,全軍也只服從王斗一人,確立軍隊的絕對忠誠。   騎兵同樣如此編製,只在裝備方面略有差別,原來李光衡部下只有四百人,從步兵中補充入一些老軍後,湊成一個千總的兵力。這些新騎兵的訓練是個問題,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形成戰鬥力。王斗盤算自己軍中馬匹眾多,可否將溫方亮等人的步兵都訓練成騎兵,或者是騎馬步兵?   溫達興的夜不收千總較慘,夜不收的訓練比騎兵更為困難,經過多方爭奪兵員,他的夜不收只有四隊兩百人,此事只能以後慢慢再看。   趙瑄的炮兵千總,與溫達興的情況相同,面臨炮手不足的問題,連上督標營歸附的炮手們,他千總中各樣的炮手與軍士只有兩百多人,只能空著編製,慢慢再加訓練。   孫三傑的輜重千總人手最好解決,在編製中,他一甲馭手也是十人,管二馬挽帶的馬車五輛,每車可載糧草五石。一個輜重千總有馬車四百輛,一次性可運送糧草二千石。   餘下的兵力,還有各千總整編下來的刀盾兵暫歸王斗直領,安置在保安州營地。這些直領的兵力中,有幾百人是崇禎十一年參戰受傷後痊癒的戰士,堪稱強悍。   這些兵員,都是以後擴編軍隊的最強士官人選。   ……   在王斗整編本部軍隊的同時,他還對州內各軍官們的兵員進行整編,嚴令各人不得擁有私兵家丁,各堡轄下的官軍也必須重編。不能作戰的全部充為軍戶,屯田耕種。主要對像便是五堡防守官楊志昌,張家堡防守官史敏等人。   對王斗的舉動,各人卻表現平靜,甚至內心竊喜。發展到現在,無數的例子證明,就算沒有家丁,在舜鄉軍中,也可以發展得很好,林道符,溫方亮,甚至是田昌國等人,無不如此。   或許因此加入舜鄉軍中,各人飛黃騰達說不定。   王斗還以為會有一場騷動,如此的風平浪靜,倒讓他有些意外。   四月十六日,在全軍整編完畢後,王斗在舜鄉堡舉行盛大的閱兵儀式,看著一個個方陣的軍士精神抖擻而過,王鬥心潮起伏,同時又洋溢著濃濃的自豪感。他的目光投向永寧城方向,新的天地,就要展開了。 第332章 東路兵備   崇禎十二年四月二十日,懷來城。   「王斗上任了嗎?」   「聽聞昨日己前往永寧,然路過懷來卻不前來拜見,實是跋扈。」   懷來兵備府內,此時說話的是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與兵備道馬國璽。   二人都是前兵備官紀世維、前東路通判奉時雷轉調鎮城後任官於此,新的永寧參將就要上任,二人都是關注,特別在王斗名滿天下的情況下。   不過那王斗也太不緊不慢了,回到保安州一個月後才到永寧城去上任。雖說大明官員三個月內上任便是,但保安州離永寧城這麼近,王斗如此拖拉,不免讓二人等得心急。   而昨日王斗路過懷來城外,不先進來拜見城內的兵備與通判,直接就去了永寧,讓馬國璽與郭士同極為不悅。   馬國璽老奸巨猾,臉上絲毫沒有表露出來,笑呵呵的仍是人畜無害的樣子。但下首而坐,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臉上的不滿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郭士同今年四十餘歲,人長得高瘦,神情中總有陰陰之色。他青袍素銀,鸕鸞補子,在官位上,不過是個六品的文官。但身為通判之職,掌控整個懷隆道東路的糧餉事宜,所求者眾,說話時便養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大明地方的戶部官員皆是如此,特別郭士同的後台是宣大總督陳新甲。有這強大的靠山,雖調任宣府鎮東路不久,已經有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只禮貌上對兵備官馬國璽保持一些尊敬。   他一把下放下手中的茶盞,對馬國璽說道:「馬公,這王斗如此跋扈,下官看以後東路之事頗辦。聽聞王斗在保安州種種,可有將我等放在眼裡,可有將朝廷放在眼裡?」   聽他這樣說,上首的馬國璽仍是呵呵一笑,他撫鬚說道:「王斗有功於國,又年輕氣盛,處事思慮不免失欠。郭主事,我等作為東路主官,還是寬宏為上,寬宏為上,以示文武和睦之意嘛。」   聽馬國璽這樣說,郭士同又端起手中的茶盞,只在心中冷哼一聲:「老狐狸。」   馬國璽的全稱是整飭懷隆等處兵備山西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卻是真定府人氏,說話時帶著一股濃厚的畿南口音,紀世維調任鎮城後,他也隨之調來了東路。   他今年五十餘歲,身著盤領大袍的大紅官服,腰橫玉帶,方面大耳,長鬚垂胸,這官容上讓人無可挑剔。特別他臉上總帶著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讓人一見之下就心生好感。   不過對馬國璽,郭士同卻絲毫不敢輕視,不說這是個官場推磨高手,便是他的後台,就是當今內閣首輔薛國觀,足以讓人不敢輕視。薛國觀現在飽受聖眷,便是有「楊相」之稱的楊嗣昌,也不敢與他正面衝突。   郭士同雖在東路有咄咄逼人之勢,但面對馬國璽這個老油條,也有狗抓刺猖,無從下手之感。你來我往,幾經試探後,二人大體保持了互不侵犯的相安局面。   不過現在來了個似乎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任參將……放在往日,區區一個參將也不會放在郭士同等人眼中,文貴武賤,自己掌控東路糧餉,事實可以節制參將,便是從二品大員又如何?照樣要在他們面前恭恭敬敬。   但王斗與眾不同,名滿天下,外有閣臣籠絡,內有宣府鎮巡撫為奧援,東路的格局會發生什麼變化,郭士同不知道。   昨日聽聞王斗離開保安州,前往永寧城時,郭士同料想他會進懷來城拜見,早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語,誰知王斗直接去永寧城了。這一拳打空,讓郭士同心中空蕩蕩極為難受。   「朝廷令二十萬獲救百姓轉為軍戶,陳督臣也有意讓王斗在東路編練五千新軍,以我等協助操練。五千新軍,非同小可,屯田諸政,事務繁雜,馬公可有定計?」   郭士同忽然又提起一事。   在各鎮兵備體系中,參將與游擊負責練兵防守,兵備與通判掌管一路之屯田民政,為軍隊提供物資糧草,並監督參將、游擊將軍等訓練軍隊,遇戰監督調度。   雖然宣大有意令王斗操練五千新軍,但這監督的大權,當然是在馬國璽的手中,而自己負責籌措新軍的糧餉,話語權也極重。特別是民政,雖然分守參將名義上有屯田的權力,但事實上,這權力已經大部分集中在當地兵備手中。   故郭士同有此一問。   馬國璽沉思良久,呵呵一笑:「此事重大,需從長計議,文武一體,還是待見了王將軍再作定斷吧。」   「又是從長計議,幕氣之極。」   郭士同內心再次冷哼一下:「邀媚武人,閹黨餘孽,素無為國之心。」   他起身向馬國璽施了一禮:「下官還有公事要辦,就此告辭。」   看著郭士同離去的背影,馬國璽瞇起了眼睛。   作為薛國觀的門生,「閹黨」餘孽,馬國璽等薛系人向有「素仇東林」的名聲,馬國璽入官場多年,在崇禎年間,大部分是夾著尾巴做人。直到前些日時來運轉,薛國觀再度出山,得皇帝重用,視為溫體仁第二。   水漲船高,他們這些門生故吏也相繼被薛國觀提拔上來,馬國璽在提刑按察使司熬了多年,第一次被提到一路兵備重任上來。馬國璽欣喜若狂的同時,處事也更為沉穩。   對他而言,「安全」第一,畢竟自己年歲漸大,離致仕的時日不遠,安全熬過這幾年是最重要的,有沒有政績在其次——當然有政績更好,但凡事需以穩妥為上,不見兔子不撒鷹。   他的口頭禪便是:「此事,需從長計議。」   圍繞這個目標,馬國璽輕易難下決斷,素以不變應萬變之策應對一切。對同僚下屬,他總是如沐春風,和藹可親,也最大限度放權,在東路各官中,贏得了「親和」、「不攬權」等一系列美名。   大明「無為而治」老官僚的典型代表。   今日郭士同來訪,他的心思馬國璽如何不明白?那王鬥他潛心關注過,不是個普通的武人,郭士同想讓自己當這個挑事之人……   馬國璽冷哼一聲,閉目養神起來:「郭士同心思狹隘,功名之心熱切,那王斗也不是個好相與之人。就讓他二人爭個你死我活吧,老夫穩坐釣魚台。」   ……   大明宣府鎮身為九鎮之首,素有「京師鎖鑰」、「九邊衝要數宣府」之說,宣府教場更是天下聞名。   此時在教場上,金戈交鳴,人喊馬嘶,密密麻麻的甲冑之士正在操練,喊聲振天。   一個高大壯實,年近五十,身罩戰袍的將官穩穩站在那。他一張國字臉,滿是風霜之色,顧盼間極有威嚴氣度。他靜靜看著麾下將士操練。肅立良久仍是一動不動。   在他身旁,簇擁著大群頂盔披甲的將官及護衛,同樣一動不動,不發聲一言。   將官深沉立了良久,他身旁一個年在四十餘,身材壯實得有若方形一樣的副將興奮地道:「軍門,經去年一戰,加上我正兵營奪得大量銀兩馬匹,兒郎們衣食充足,我正兵營的戰力,比以前高了數籌,當在九邊穩排第一。」   該將滿臉的刀傷疤痕,聲音如雷,正是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   那個肅立的老將,自然便是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   三月朝廷封賞時,武官以楊國柱為首,授榮祿大夫,左都督,蔭一子世錦衣千戶。這種榮耀,達到了現今大明武官的頂峰,再下去,就是封侯拜相了。   不但如此,與王斗的聯合作戰,楊國柱分到了馬騾一萬多匹,白銀數十萬兩,勢力更壯。不但正兵營五千人全部改為馬軍,更有資本大規模地招兵買馬。   與王斗的磕睡碰到枕頭感覺相同,朝廷決意大量操改鎮軍,不但宣大三鎮十幾萬人都要操練。更府汰通州,設練備。州汰判官,縣汰主簿,設練總,全國大規模練兵。   作為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名下可再操練精兵一萬人,分馬兵、定將領、增糧料,籌算停當後,就可向朝廷奏請下拔糧餉。到時候楊國柱麾下的戰兵們,可理直氣壯地達到一萬五千人。   興奮,這是以郭英賢為首楊國柱身邊親近之人的普遍感覺。經去年那場戰事,各將認為,只要正兵營敢戰,營內戰士的戰力,至少不會輸於清國軍中的步甲,馬甲諸兵。   待那一萬兵再操練出來……   郭英賢忍不住眉歡眼笑,歡聲如雷。   楊國柱搖頭:「去年一戰,本軍門感觸甚多,行伍作戰,靠的不是單打獨鬥。我正兵營將士,論起勇力,人人不輸於王將軍的舜鄉軍,然堂堂正正對決,彼百戰百勝,東奴各旗望風披靡,我等……」   說到這裡,楊國柱感慨地歎了口氣,問郭英賢道:「王將軍前往東路上任了吧?」   「聽說昨天去了。」   郭英賢叫道:「那小子,還真忍得住,在保安州磨蹭了那麼久,老郭真是服了他了。」   楊國柱神情不變:「練兵之事,勢在必行,不過本軍門有意前往東路一趟,看看王將軍,是如何操練新軍的。」   郭英賢喜道:「好啊,有些時日沒見那小子了,倒有些想念,正好尋他喝個三百杯。」   隨後他又嘀咕一聲:「東路熱鬧了,聽聞朝廷很多大員,還有山西鎮的虎軍門,大同鎮的王樸等人,都在探聞王斗練兵之事,有意前往取經,到時,嘖嘖……」   ……   當日的京師,崇禎帝正召淮揚道參議鄭二陽於平台,詢問練兵措餉之事。   鄭二陽在淮揚道治兵治政頗有成效,全國將大規模練兵,聽聞了鄭二陽的成績後,崇禎帝特意召見。   面對皇帝的詢問,鄭二陽道:「臣初到揚州,各營設有官兵,向來相沿虛冒。臣刻意簡練,有一額即求足一兵,隨時操練。所以防寇二年,不請一兵一餉。」   崇禎帝道:「此一方事,謂天下如何?」   鄭二陽道:「大抵額設之兵,原有額餉,但求實練堪用,則兵不虛冒。即核兵即足餉。若兵不實練,雖措餉亦無益。」   崇禎帝又問如何練兵,鄭二陽道:「臣所見只以參將、游擊以下官操練。」   崇禎帝再問如何操練,鄭二陽道:「如參將、游擊選千人,總選十百,責按兵法。」   崇禎帝又問措餉,鄭二陽道:「措餉,諸臣條陳已十分詳盡,關鍵是得其人。如鼓鑄得人,利歸公害……」   聽著鄭二陽的問答,崇禎帝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猛地想起,這不是幾年前盧象升與他說的話嗎?聽聞盧象升的條陳言論來自王斗……崇禎帝對鄭二陽看了良久,看得鄭二陽莫名其妙。   回到乾清宮,崇禎帝來回踱步,召來東廠太監王化民,說道:「王將軍在東路如何了?」   王化民恭敬跪在地上道:「奴婢令廠衛在東路及保安州多方察探,王將軍還未前往永寧赴任。其在保安州完善政務,撫恤軍士,聽聞組建了幕府,設立司僚,動靜頗大。」   崇禎皇帝點點頭:「不比一州之地,東路政事繁多,王將軍設立幕府,廣招幕僚,也在意想之意。」   頓了頓,他看了王化民一眼,輕聲道:「王將軍麾下兵力查清了嗎?」   王化民叩頭道:「奴婢多方查詢,已然可以肯定,王將軍麾下兵馬,不會少於七千之數。除有三千餘人是拿餉的營兵外,餘者皆是當地軍壯,然他們的戰力,似與營兵無疑。此戰王將軍傷亡兩千人,經過補充,又復舊觀……」   崇禎皇帝呆呆出神,他不明白,王斗以前只是一個游擊,是怎麼養起這龐大的兵馬的,戰力還如此出眾?而且他聽廠衛偵知,王斗麾下的兵馬,都是不發糧餉的,當兵不拿軍餉,他們又如何願意作戰?   王斗身上似乎一個又一個迷團,讓人琢磨不透。   他又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便以王將軍七千兵馬計,此次九邊練兵,宣鎮東路操練新軍五千人。如此,王將軍麾下便有一萬二千兵馬,其部戰力出眾,五千人可當奴一萬人……」   聽著崇禎皇帝的話語,王化民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他心下尋思:「難道皇上己對那定國將軍起了猜忌之心?」   這種語題不能深究,更不能插口,王化民只覺背脊一股股涼氣上冒,又覺得自己似乎汗流浹背,極為難受。   良久,崇禎皇帝歎了口氣:「王將軍對朝廷還是忠義的,不比左良玉,吳三桂,賀人龍他們……」   提到賀人龍時,崇禎皇帝的語氣有些陰冷。   這種話題上,王化民更不敢插口。   終於,皇帝恢復了平靜,對王化民吩咐:「你多派廠衛,巡弋東路各處。」   王化民如奉綸音,恭敬告退出來,走到門口時,他聽到崇禎皇帝低語一聲:「惜其已然娶妻……」   王化民呆了一呆,眼睛咕嚕嚕轉動。 第333章 東路各將   永寧城的分守參將府離西門不遠,在這條街上,還座落著永寧衛指揮使司。而在東門那一帶,則分佈著巡案察院與守備官廳。演武廳,永寧倉諸要地,同樣位於東門之外。   此時在寬闊的參將府大堂內,聚集著一些身著高品官服的大員,人人大紅官袍,腰上別著汲虎盤龍的花金腰牌,補子上,也布著虎豹的繡紋。陽光通過那層簿簿的窗紙照進來,映照得各人的官服更是緋紅。   堂內各人大多身著正三品的官服,個個寬袍大袖,打扮上與文官沒什麼區別,只有這繡紋,才可以看出他們的武官身份。   不錯,眼下聚在大堂內的,正是從東路各城趕來拜見的各地守備操守們。王斗身為永寧參將,治下懷來,延慶,永寧,保安州城,保安衛城,靖胡堡、四海冶堡七城守備,此外還有幾個城的操守,防守們。   十幾個官將聚在大堂之內,七嘴八舌,談論的話題自然離不開新來的分守參將,名滿天下,各地沸沸傳揚的定國將軍王鬥。   彼隨盧督臣入衛,戰通州,戰平谷,戰巨鹿,戰涿州,所到之處奴敵望風喪膽,立下赫赫軍功。眾人皆是如雷貫耳,各處茶樓酒肆也是談論不休的熱門人物。   這樣的人物成了自己上司,是福還是禍,眾人都不敢肯定,相互間探詢,只想多得一些信息。   堂內各人中,當然最有發言權的便是保安州新任守備鍾調陽,其是定國將軍的心腹愛將,王斗一手提拔,私下傳聞其還是定國將軍的表兄。若其透露一二,眾人心思定能確然。   然其只是微笑靜坐,與各官寒暄後坐於自己位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說話。   他不願多說,各人當然不好多問。   除了鍾調陽與徐祖成,有發言權的還有永寧城守備王以德,其在昨日率永寧各官迎接王斗一行的到來,當然很有發言權。此時他在與懷來守備黃昌義,延慶守備陳恩寵,靖胡堡守備宋佳選說話。說話時,又是習慣性的搽著手。   算起來,王以德也算長得腰粗膀闊,不過滿臉皺紋,兩鬢花白,背脊還有些駝下去。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像六十歲一樣,那身正三品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勁。   在各人眼中,王以德此人唯唯諾諾,用應聲蟲來形容他最恰當不過。彼生性膽小,極為聽話——對上官而言。他的口頭禪便是:「好的好的」、「不會吧,不會吧……」   每次上官問話,他也總是垂手肅立,拘謹木訥,說話時還陪著幾分惶恐的媚笑。   雖然同僚輕視,不過在上官心目中,王以德恭順謹守,便是沒有能力,也得到許多人的器重。在永寧守備伍雲嵩突然病死後,當時的兵備紀世維,在王斗不願意任永寧守備後,毫不猶豫,就將王以德提了上去。   此時王以德不斷吸著氣,免得自己鼻涕流下來,他的鼻子可能有些問題,一激動就會流鼻水。   「定國將軍名滿天下,東奴望風披靡,昨日一見,下官卻覺見面更勝聞名,舜鄉軍精銳之師,當真是名不虛傳……」   昨日王斗領軍到來的震撼仍盤旋在王以德心中,隨王斗前來永寧有幕府各員,還有溫方亮、鍾顯才、高史銀、李光衡,孫三傑諸部數千兵馬,隨軍浩浩蕩蕩幾百輛車馬,內中不知裝載什麼。   他們的軍士,一色身披甲冑,長槍兵鐵甲,火銃兵鑲鐵棉甲,那股超豪華鐵流,立時震住永寧城內城外所有軍民。特別舜鄉軍那股百戰餘生的氣勢,更震得場中各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永寧城原是個衛所,除了參將幕府外,還有衛所中各大小指揮同知,指揮僉事,正副千戶等官員。原來的分守參將楊仙橋將要到宣府鎮分守道南路去上任,忙著整理家丁,轉移財產,所以迎接新任的分守參將事宜,主要由守備王以德籌備辦理。   為了迎接王鬥,王以德做足了工夫,將參將府內外牆壁好好粉涮,庭院好好打掃。永寧城公費頗有不足,王以德不惜自掏腰包,就是為了讓新任的分守參將滿意。   果然,定國將軍王斗對王以德用心還是肯定的,招王以德很是詢問了永寧城內外事宜,言語間多有誇讚,讓王以德心中美滋滋的。當然,王以德極力奉承新任分守參將的同時,不免忽視了舊日上司楊仙橋。   王以德並不為意,雖然他以前對楊仙橋便如對王斗那樣熱忱。但楊仙橋已經是過去式——他調到宣府鎮南路去,已經與自己沒有關係。奉承好現任上司王斗才是最重要的。   王以德說了半天,雖然有些語無倫次,但黃昌義,陳恩寵,宋佳選三人還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們相互交換眼色,撇開王以德,走到一旁低語。王以德略有些尷尬,他很快醞釀了一下感情,換上笑臉,走上前與鍾調陽,徐祖成二人施禮說話。   在那邊位上,徐祖成與鍾調陽坐在一塊說話,看著眼前的鍾調陽,徐祖成不由感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王斗只是他一個恭謹的部下,一舉一動要看他的臉色行事。   轉眼間,他成了都指揮同知,比自己高了一秩,更成了地方上的分守參將,真正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反要看他的臉色說話,世事難料啊。   眼前的鍾調陽,以前也只是一個微末小軍,因為跟從王鬥,他成了地方上的守備,與自己平起平坐。不論徐祖成心中多麼的嫉妒不適,也得忍住心中情緒,大力與之結交。   他談笑風生,扭動這些年越加肥胖的身軀,豐大的鼻子都在顫動:「衛城東二十五里便是玉石溝,該處產石如玉。改日老哥我作東道主,帶鍾老弟去好好遊覽一番……」   ……   「人說新官三任三把火,不知這定國將軍到了永寧後,會燒什麼火。」   延慶州守備陳恩寵陰惻惻地道:「觀王斗在保安州所作所為,其人可不是個好相與之人。」   懷來守備黃昌義苦著臉道:「上官來到,肯定要有所孝敬,希望不要破財大出血。」   靖胡堡守備宋佳選壓低聲音道:「孝敬財帛事小,就怕那王斗貪得無厭,盯上我等的田地財路。」   他便是壓底聲音,說話還是粗聲粗氣,與陳恩寵的陰柔,黃昌義的乾瘦不同,宋佳選卻是個非常魁梧的大漢。肩寬背闊,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讓他看起來頗有些凶神惡煞。   那身文雅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一樣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勁。   聽了宋佳選的話,陳恩寵幾人都是竦然而驚,黃昌義喃喃道:「不會吧……」   宋佳選哼了一聲:「誰知道呢。」   與保安州一樣,東路各城一樣是軍官豪強侵佔土地成風,肥沃土地被他們瓜分完畢,還有地處商舖,礦山,林業,哪一樣他們沒有侵利?他們就是當地的地頭蛇,但王斗這條強龍來到,誰知道他可否會上來搶一口食?   與陳恩寵、黃昌義等人不一樣,宋佳選族內田地倒不多。不過他家族鎮守靖胡堡多年,該堡掌控東路通往塞外的要地,多少商賈豪強偷偷與塞外各蒙古部落貿易,走私成風。   要去塞外,就要向宋佳選行賄。坐收漁利,多少年下來,宋佳選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他所領官軍不到兩千人,其中有近半就是他的家丁,靠的就是地利。   宋佳選最怕的,就是未來王斗盯上這條財路,分一杯羹還好,如果王鬥起了獨吞的念頭,將自己調走,那……   希望王斗吃相不要太難看。   沉思良久,陳恩寵說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王鬥畢竟年輕,要想東路太平,還要靠我們這些老成持重之人。」   他意味深長地道:「幾位大人,我們這些東路的老人,應該合成一條心思,共同進退。」   陳恩寵身為延慶州守備,向與知州吳植交好,吳植看王斗不順眼,陳恩寵一樣對王斗沒有好感。但王斗重兵在握,天下聞名,非同小可。要合成聲勢,必然多拉些人。   東路各將中,鍾調陽鐵定沒指望,那徐祖成急欲拍王斗的馬屁,也不要想。王以德膽小如鼠,馬屁精一個……黃昌義身為懷來守備,是個好人選,不過其是個牆頭草,哪邊強,那邊有好處就靠哪邊,小心其人出賣。   鐵桿中,只有宋佳選,餘者一些操守,防守之類的小官,用是用可,壯些聲勢,還有……   陳恩寵目光投向了大搖大擺坐在一張椅子上的大漢,他正與週四溝堡操守陳欽鸞狂聲大笑,不知在說什麼趣話。該大漢身上披著盔甲,卻沒有穿著大明衛所繫統的官服,卻是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   與他名字不一樣,他不論長相還是舉止都非常粗野,亂蓬蓬的鬍鬚,盔甲衣袍上滿是油膩,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汗腥味。可能昨晚又與下屬軍士大醉而歸,他的眼睛仍是火紅,佈滿血絲。   「這張瘋子,驍勇是驍勇,不過其一心只想殺奴,還對那王斗頗為仰慕,怕是靠不住……」   陳恩寵暗想。   張文儒任四海冶堡守備,掌控東路通往塞外另一通衢,不過與宋佳選不一樣,他卻非常厭惡境內有人私通塞外各部。見一個打一個,打完人不說,還將貨物私吞,換了銀錢與屬下喝酒吃肉。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做派,與張文儒的身世分不開,其是遷安人,自幼偏好舞槍弄棒,崇禎二年,皇太極借道蒙古,攻破長城,大掠京師,遷安城破。張家一門二十三口盡數慘死後金兵刀下,包括其有六月身孕的小娘子,唯張文儒因事外出僅以身免。   遭此慘變,張文儒散盡家財,投身入軍,因其每與清兵作戰勢如瘋虎,人送外號張瘋子。更有得清人傷兵活俘,活取其心肝下酒的事例,人在背後送他一個外號:「活屠張。」   得到這個外號,張文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沾沾自喜,每每高歌:「將那奴趁活開了膛,取了心肝與我下酒。」   算起來,從崇禎二年起,其就頗有戰功,崇禎七年清兵從宣府鎮入寇,張文儒也斬獲甚眾。然其不知通變,每獲錢物,便與下屬軍士大醉而歸,絲毫不願孝敬上官,加上其活屠張的匪號,為上官所不喜,雖頗有軍功,卻始終不得賞識。   多年過去了,也只是一個守備,還被安放在清苦的四海冶堡之地。   本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便如靖胡堡守備宋佳選一樣。但張文儒自絕財路,這種做派當然讓東路境內眾商深惡痛絕,不過沒辦法,這張文儒打仗狠,做人也狠,非常難惹。   他的名言便是:「人不狠,站不穩。」   典型瘋子一個,遇上他是非常頭痛的事。   張文儒唯一特點,便是對敢與清兵作戰的好漢非常敬佩。聽聞王斗的戰績後,他曾公然表示仰慕:「某聽那王鬥殺奴好大的名聲,倒想見上一見,不知他手下兵將比我之兒郎如何?」   這樣的人,不是陳恩寵心目中理想的目標,人多勢眾才好,看來自己需多想辦法。   ……   在堂外各人心思各異之時,王斗正與將要調任宣府鎮南路的原分守參將熊廷瑞談笑正歡。熊廷瑞很有富態,年在四十餘歲,保養甚佳。可以看出其是個注重生活品質的人。   崇禎十年原東路分守參將毛鑌死後,熊廷瑞從鎮城空降下來,在東路之地,任官不到兩年,又要調走。對他來說,平調宣府鎮南路任順聖蔚廣參將,是個大大的喜訊。   東路這個地方,熊廷瑞並不喜歡,當地軍頭勢力盤根錯節,熊廷瑞覺得自己應對有心無力。特別該地臨近塞外,頗為危險。崇禎七年,東奴大軍便是從東路破口而入。說不定什麼時候,東奴或北虜又來,能走是最好。   而相比宣府鎮南路,其深處次沖之地,不用現在這樣提心吊膽,擔心什麼時候身家性命難保。其治下聖順川東西城、蔚州、廣昌諸地也算是富足,自己可以安安穩穩撈錢。   王斗接手最好不過,皆大歡喜啊。   心情愉快下,熊廷瑞與王斗談笑風生,相邀兩地分守參將要多多聯絡,增進彼此的感情,對王斗這個傳奇人物,熊廷瑞還是好奇的。   此舉正中王斗下懷,二人一邊歡笑,一邊靜待下屬將諸務交接完畢。   新官到任,交接諸務繁多,明太祖朱元璋估計上任須知三十一條,祭祀、養濟院、刑獄、在城印信、魚湖、會計糧儲,等等等等。一一都需交割確認,免得將來留了尾巴,多生是非。   王斗昨天到永寧城,已經與熊廷瑞交割了一天,還在繼續,不過也快了,進入收尾階段。   終於,在王斗連喝了四杯茶後,幕府文案主事馮大昌走進來,對王斗低聲道:「將軍,諸務已然確認。」   馮大昌的話,熊廷瑞當然聽到,他哈哈大笑起身:「王將軍,便讓本將為你引見東路諸位同僚。」 第334章 若猶怙惡不悛,殺無赦!   「定國將軍到!」   隨著謝一科的大嗓門,王斗在溫方亮、鍾顯才、孫三傑、溫達興等心腹將領的簇擁下,隨熊廷瑞滿面笑容地進入大堂內。堂中各人,這才第一次見識到這位名滿天下的傳奇人物。   他年輕很輕,不到三十,身形雄偉,舉止中極有氣派。擁在他身旁各將,也是個個銳氣十足,似乎昭示著這個團體如日中天的氣勢。堂內所有人,都是起身施禮,臉上陪著恭敬的笑容。   特別以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永寧城守備王以德,更是笑得如一朵花一樣。只有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大大咧咧起身,睜著一雙醉眼,對王斗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王斗的笑容很溫和,很親切,並不在下屬面前擺什麼架子,相反,他自稱年輕歷淺,初來乍到,還要多多借重各位同僚的經驗。   王斗的作派看在延慶州守備陳恩寵等人眼內,都是心下凜然,這位新任參將,處事可用老而彌辣來形容,是個城府極深之人,未來不好對付。當然,對餘者守備,操守們來講,王斗給他們的印象極好,這位上司,為人不錯。   初次見面,堂內可用一團和氣來形容,只有為王斗引見的熊廷瑞心下不是滋味。東路各將忙著巴結討好新任的定國將軍,卻將他這舊日上司撇到一旁,悲哀啊,人走茶涼,古人誠不我欺也!   ……   當日,王斗吹吹打打送走熊廷瑞,各城守備也相繼告辭,看著眼前略有些殘破的將軍府,以後,他就是這處府邸的主人了。   幕府各員也是腳不點地的行動開來,瓜分各處堂房公屋,作為辦公之地。整理接收來的律令圖書,山川險要,各處戶口典籍等,依各司職責,有條不紊地忙開。   王斗較為關注東路的丁口田地,依戶冊上的登記,排除保安州在內,東路共有軍戶一萬八千餘戶,軍田七百餘傾。   不過這是弘治年間統計的數據。王斗觀看相關史料,萬曆年間,宣府鎮曾有經過一次軍戶田地核查。最後的結果,田畝軍戶數量都少了一大半。   那些消失的軍戶數,要不逃亡,要不隱匿在各軍官名下。軍田更不用說,被各方豪強侵佔了。   軍隊數目同樣如此,兵冊上有官兵八千多員,馬騾二千多匹,王斗估計能存在一半已經算好了。   窺一斑可見全豹,東路的弊情,便是宣府鎮,甚至整個九邊,整個大明衛所的相同情況。大明衛所官兵為何不能戰,從這衛所制的漸漸敗壞,已經能夠明白。   崇禎十二年四月二十四日,王斗前往懷來城拜見兵備馬國璽與管糧通判郭士同。   「呵呵呵呵,王將軍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終於盼到王斗來了,對王斗以平級相見,只作揖,不跪拜,旁邊的管糧通判郭士同極力克制才沒發作,馬國璽卻還是如沐春風的作派。   他親熱邀請王斗在客座坐下,對王斗一打量,捋鬚笑道:「久聞定國將軍之名,戰通州,戰巨鹿,戰平谷,東奴聞名喪膽,今日得見,果不虛傳。有將軍鎮守東路,此乃百姓之福。」   馬國璽的言談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他那長度堪比關公的鬍鬚也給王斗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眼角餘光,也瞥見了旁邊管糧通判郭士同的神情。喜怒浮於表面,對王斗來說,此人不足為慮。   「但飲馬公香名,可歎不得一見,今日相見,見面勝似聞名。」   花花轎子人抬人,馬國璽不擺兵備的架子,王斗也不介意送他幾頂高帽子。   對王斗的言談,馬國璽果然很歡喜的樣子。   王斗忽然站起來,對京師方向恭敬施了一禮:「斗不才,蒙皇上厚愛,得以鎮守東路……」   見王斗站起身來提到皇上,馬國璽也忙站起來,旁邊的郭士同同樣如此。措手不及下,不由心下暗罵。   王斗續道:「……然末將才疏學淺,初至東路,還要請馬公多多指點後生小輩。」   馬國璽微笑道:「當然,我等身為東路官員,百姓之父母官,自當齊心協力,相互扶持。」   他又請王斗坐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王將軍文武雙全,後生可畏。」   他咳嗽一聲,說道:「朝廷有令,將二十萬百姓化為軍戶,不知王將軍有何定計?」   王斗道:「末將之策,可令彼之開墾荒地,每數千人一屯,如此,百姓可安置完畢,只是……」   他臉上現出為難之色:「安置百姓,所需錢糧,耕牛,種子眾多,末將卻力有不逮。」   馬國璽瞇起眼睛,王斗怎麼會有不逮?他的錢糧充足著呢。便是王斗不說,馬國璽也略有耳聞,去年那場戰事,他所部繳獲豐厚,奪回銀兩,牛馬,糧草之數可用天文數字來形容。   王斗怎麼發家的馬國璽心知肚明,若論起東路最富裕的將官,便是眼前這個武人。   要不是他手握重兵,各官便要蜂擁而上吃大戶了。   當然,王斗做出這個姿態,馬國璽還是要回應的,他歎息道:「老夫掌管東路屯田,馬政諸務,王將軍之憂,百姓之苦,老夫感同身受。身為百姓之父母官,便是再難,老夫也要想方設法,安置好百姓子弟。」   屯田之事,馬國璽決定全盤交給王斗施行,自己坐享其成。當然,口頭上的支援惠而不費,新屯所建立,自己也可在其中安插一些人員,東路各文人們,可對諸屯吏員人選垂涎三尺。相關的好處,馬國璽收了不少。   自己支援王鬥,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想必王斗也會答應自己一些微不足道的要求。   王鬥起身對馬國璽施了一禮:「馬公高義,末將感佩不已。」   馬國璽笑呵呵地攔住王斗:「將軍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二人又相互謙讓入座。   旁邊的管糧通判郭士同見二人當他是透明的,神色更為陰沉。   這時馬國璽看向他,呵呵笑道:「東路將要練兵,糧餉之事,還要郭主事多多協助王將軍。」   王斗若有所思瞥了馬國璽一眼,微笑對郭士同施了一禮:「宣鎮紀巡撫擬定兵員五千之數,末將粗粗籌算糧料銀錢,所需者眾,不知郭主事……」   郭士同面無表情:「東路殘破,每年賦稅不足,為了練兵,朝廷在大明全境加征練餉七百三十餘萬兩。徵收需要時日,戶部要拔下糧餉,恐怕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新軍糧餉籌措,甚難。」   王斗看了他一眼,說道:「哦。」   「當然,身為東路管糧主事,練兵措餉之事,本官自會設法。」   王斗點點頭:「明白了。」   在王斗告辭離去時,郭士同有些驚疑不定:「這王鬥什麼意思?」   看著王斗的背影,馬國璽也瞇起眼睛:「此子,不簡單。」   ……   崇禎十二年臨近五月,王斗也在整個東路巡視了一圈,不出他的意外,整個東路便是以往保安州的放大版,甚至積弊更為嚴重。只有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治內略好一些。   那是因為其不侵吞軍餉,不收受賄賂,也不佔役買閒。軍士雖苦,但精氣神不錯,那是張文儒與部下同甘共苦的結果。此人也給王斗留下深刻的印象。   「積重難返,唯有破而後立。或許,自己要將州城做過的事在東路重做一遍。」   此時王斗站在永寧城西門之上,站在這裡,可以眺望城池全景。永寧城建於宣德年間,並不怎麼大,周不過六里,比懷來城小。周有屬堡四十八座,屬寨兩座。延慶州則有屬堡九十八座,屬寨三十四座。   城有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在城西二十里,有「豐」字暖鋪,又二十里,有「是」字暖鋪。再四十里,有「祝」字暖鋪,都是驛站。大明各衛所都佈滿廟宇,永寧城也不例外,城內布著大小三十餘座廟。大多香火很旺,或許越是亂世,百姓就越需要精神慰藉。   城的東西南三面都是高山,往東北而去,那邊相繼分佈著四海冶堡、週四溝堡、黑漢嶺堡、靖胡堡、劉斌堡諸堡,謹守著塞外通往東路的各邊關要口。   在王斗看來,除了四海冶堡,餘者諸堡,大多形如虛設。   因為是參將駐守之地,兵丁需求甚多,加上臨近塞外,所以往來商賈不少。站在城頭看去,不時有進城的商隊駝馬,還有來往的本地軍戶百姓,大多衣著破爛,面有菜色。   他們望見城頭上肅立的王斗等人,眼中都露出敬畏的神情。而看到這個身影,各人眼中都流露出一種希望,定國將軍在保安州所作所為各人都有聽聞,希望他到永寧來後,能讓當地百姓一樣過上如保安州軍民的好日子。   看著這些人,王斗有些感慨,懷來,延慶一帶,算是宣府鎮有名的富庶之地,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氣候優良,土地肥沃。為什麼當地軍民如此貧苦呢?   王斗立了良久,舉目向城的西北方向望去,在那邊的西山腳步。如蟻般聚集了大量的人群,忙忙碌碌,內中有兵丁,也有當地軍戶。王斗領軍到了永寧,感於城內軍營的擁擠破爛,便決定在西山腳下建立新的軍營,供自己的軍士居住。   由於幹活就有飽飯吃,還有工錢拿,不說城內的兵丁,便是內外軍戶,都爭先恐後前往。   王斗沉思良久,東路之事紛繁複雜,飯要一口口地吃,事情要一步一步來。   有道是不患貧而患不安,不比保安州之地,東路這個地方,山多林密,土匪多如牛毛,他們各佔山頭,打家劫舍,窮凶極惡,嚴重影響了當地百姓的生產生活。   自己第一件事,便是剿滅這些匪徒,還當地一個安定的環境,如此,才能談得上其它。   五月初一日,經過仔細謀劃,永寧城的參將府發出一道告示命令,令境內匪徒一個月內全部投降,靜待官府處置。否則便是大軍剿滅,灰飛煙滅的下場。   告示出自葉惜之之手,殺氣騰騰,特別最後幾句:「……彼輩若變形革面,願歸農牧,亦大赦勿有所問。若猶怙惡不悛,挾眾稱戈者,殺無赦,勿謂言之不預!」   這個有王斗特色的告示一出,東路皆驚! 第335章 靜觀其變   對於將軍府的告令,東路各地百姓普遍持歡迎態度,那些殺千刀的土匪,殺人放火、搶劫姦污,百姓無不深惡痛絕。便有些自稱「義匪」的,自認劫富濟貧、伸張正義,也是百姓無奈之下對他們的箴默罷了。   窮人中也有敗類,富人中也有豪傑之士,不分青紅皂白,砸窯綁票,舉著「殺富濟貧」的旗幟,就可以掩蓋自己種種不法行為嗎?不論「惡匪」還是「義匪」,匪終究是匪罷了,本質上都是不勞而獲的思想在作怪。   俠以武犯境,王斗不需要這些「替天行道」的綠林好漢,敢有不服從命令者,統統殺光。   百姓皆興奮談論,以前官兵無能,不能保境安民,百戰百勝的定國將軍一到,土匪的末日到了。   對王斗的舉動,東路官員鄉紳私下議論,這王斗果然是剿匪出身的,每到一處,該處便土匪遭殃。   當然,王斗剿滅境內匪賊,對他們有利無害,誰不想太太平平生活,安安心心生產呢?   告示一出,好評如潮,不說王斗體系中的文人,幕下一干戲班戲台等宣傳機構趕緊吹捧。便是東路各處文人,也多持正面肯定態度。對王斗再不滿的延慶知州吳植等人,也昧著良心發表了一些讚揚的言論。   剿匪大計由幕府的參謀司還有情報司連訣謀劃。   幕府還沒有完善,本來剿滅各處匪徒由參謀司下作戰科負責剿匪的四處負責。相關的情報刺探,也由情報司下七科負責。但各司整合,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善的,剿匪之事,暫時由幕府各軍官聯手策劃。   從崇禎七年到現在,舜鄉軍的剿匪經驗已經極其豐富,王斗任保安州操守後,麾下夜不收對周邊州縣衛所的地圖偵繪也進行多年,宣府鎮東路,鎮城,南路,北路,西路等,很多地方的山川河流已經瞭解極多。   加上王斗上任,接收了東路各地勢圖冊,各路之地不說瞭如指掌,也算是清楚明白。   幕府建立後,參謀司已經在研究沙盤。沙盤這東西不陌生,傳聞早在秦滅六國時,秦始皇就親自堆制沙盤研究各國地理形勢,光武帝征伐天水時,大將馬援也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   要建沙盤,最重要的便是有各地極為精確的地勢測繪圖,否則便會謀劃出一系列印象派的戰術戰略。   告示發出當日,舜鄉軍哨騎四出,東路各地匪徒情況,接連不斷彙集到參謀司的案前,然後轉到王斗面前。   可以看出舜鄉軍的威赫力,告示出爐幾天內,各山歸附投降的土匪絡繹不絕。或是有匪頭哀歎:「有定國將軍在,東路這地方,沒我等存身之地了。」紛紛舉寨逃亡,竄入宣府鎮別路。   當然也有冥頑不靈者,或是猶豫觀望,或是不以為意。   待限期一過,王斗會讓這些人明白,什麼叫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   剿匪之事只是王斗規劃一部分,幕府建立後,各司其職,並不需要耗費王斗多少心力,他現在主要關注東路各地屯田之事。   如幕府各司一樣,民政司建立後也沒有完善,未來之東路一系列規劃極多,最緊迫的,便是先安置那些流民災民們,屯田設堡。   但這裡有一個問題,不計東路原來的百姓,連王斗救回的難民,這些年流入的災民,新增口數達二十三萬多。如果按王斗原來的屯田方式,這些人全部轉為軍戶,每戶分田五十畝,需要的土地超過250萬畝。   似乎整個東路加起來,都沒有這麼多耕地,也沒有那麼多耕牛。   在民政司大使張貴煩惱時,五月初三日,司內書吏葉惜之向他獻營田之計,張貴眼前一亮,連忙眼巴巴趕來向王斗獻策。   「下官認為,東路各地屯田,可初設營田之制,集體授田。種子、農具、耕牛均由官府供給,所收糧食全部入官,屯戶按月發給口糧。如此,各屯人力耕牛集中使用,就沒有農具不足等憂慮,也可增加屯田效率……」   「效率」這個詞是王斗發明的,在麾下各官中,已經普遍使用。   張貴所說的營田,也沒什麼奇怪的,明初朱元璋軍屯,開始就是採用營田方式,孫可望治滇時,同樣設立營田之制,與後世的生產隊差不多。初期確實可以增加屯田效率,但是……   王斗緩緩道:「只恐日後軍民懈怠,不願為官府出力。」   不論中國百姓,還是整個人類,都有個特點,為自己家幹活費盡心神,為公家幹活,卻全然不肯用心。便如此時的火器製造,當時便有文人筆記談:「……不然,嘗聞東西兩洋貿易,諸夷專買廣中之銃。百姓賣與夷人者極其精工,為官府製造者便是濫惡。以此觀之,我中國不肯精工耳,非不能精工也。」   王斗憂慮營田之制,將來會養出一大幫懶漢,一些所謂的「聰明人」想盡辦法偷懶,帶動整個屯堡形成不良風氣。明初的營田制後來發展到按戶分田,想必也是這個原因。   張貴呵呵笑道:「將軍英明,思慮深遠,能所不能……下官也是這樣想的。」   他說道:「所以,下官的營田制有所年限,也有相應的監促條例。表現出眾者,家中子弟可選拔為軍,介時,他們退役可分取屯中田地五十畝,還有耕牛農具等,成為自家所有,傳於子孫後世。」   「如此,為了參軍,為了分得田地,他們就必須勤勉幹活,有營田之優,無營田之弊。以此類推,若各堡文吏表現出眾,來日同樣可分取田地。當然,他們要改變戶籍,從民戶變為軍戶。」   王鬥起身踱步,看著窗外的驕陽,進入五月,天氣越來越熱了,時間過得好快。   王斗感慨一聲,回到現實中來。   張貴說的很有可行性,現在自己治下軍戶戶籍值錢,很多民戶都偷偷改為軍戶,這在大明別的衛所是不可想像的。特別有丁口參軍的,更是全家成為香餑餑。   財力有限,王斗未來只打算再編練五千軍隊,不比以前兵員的緊缺,現在治下新增人口有十幾萬適合當兵的人。僧多粥少,為了搶奪這五千兵額,東路各處已是暗流湧動。   王鬥完全有資格挑挑撿撿,張貴之法如果實施,來日為了當兵,為了家口未來的田地,治下軍戶,會努力工作,努力作戰。最大的利用了這些新軍戶的價值。   以張貴的腦袋,想必想不出這麼精謀深遠的策略,王斗腦中閃過葉惜之昂揚的身影。   而張貴提出的,屯內文人要分取田地,必須改變自己的戶籍身份。讓王鬥意示到,自己這個集團已經形成生命力,開始有自己的思考,主動提出方法維護團體的利益,並排斥團體外的各種勢力。   這種變化是好是壞,王斗需要靜觀其變。   ……   初五日,王斗批復了張貴的文案,贊同了他的營田之制,初七日,東路轟轟烈烈的大屯田開始。   話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設立屯堡,開墾荒地……雖說王斗不再建立各堡的堡牆,但屯田所需的錢糧仍是天文數字。初期最少一年內,幾十萬百姓需要王斗養活,這負擔可說非常沉重。   東路各處庫存銀錢糧米不多,便是搶回不少糧,王斗庫房內,糧米也不到四十萬石。二十幾萬百姓需要的口糧能維持多久,極為難說。更不要說餘者所需要的種種花費了。   麾下與外人眼中,王斗便如積財童子,源源不斷地變出糧米,其實王斗是有苦難言。   好在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王斗不但奪回大量糧米,奪回銀兩,牛馬也不少,還有緞匹數千匹。   耕牛現在勘勘夠東路百姓使用,不過幾年前,王斗經賴滿成提醒,明白了母牛會生小牛的道理。兩年過去,原來保安州的兩千多頭耕牛,已經誕下小牛好幾百頭。   此戰自己奪回耕牛不少,等它們繁衍起來,自己不必再為耕牛之事煩憂。   同樣的,自己奪回豬羊者眾,未來繁殖小豬小羊,作為肉食,可以很好緩解麾下軍民對糧食的需求。只是獸醫是個問題,雖然畜場在各地收容了不少人才,但相關人才還是缺乏。特別優秀的牛倌馬倌缺失。   思前想後,最後王斗決定,緞匹除了留一部分普通布料制軍衣外,餘者絲綢、貂狐豹虎等皮什麼的全部賣了。還有馬騾,內中除了種馬,幾千匹戰馬留下,還有一部分騾馬留下外,餘者也全部賣了。   王斗當然不會傻得收銀子,糧食,鐵料,布匹,油鹽醬醋,木料,棉花等物都可以等價交換。馬騾等物,優先向保安州的軍民出售,他們每戶都有田地五十畝,交取賦稅,除去自己的口糧吃喝後,家家戶戶都有一些存糧。   特別這些年他們家中子弟從軍,分賞不少,頗有積蓄。分下的銀兩,他們以前多去買糧買物,積存更多。正好,用這些馬匹向他們交換糧食,多少穩定一些物價。   當然,為了保持境內百姓的艱苦樸素作風,那些絲綢,貂狐豹虎等物,王斗並不打算在東路銷售。   除此之外,王斗手中有大量銀子,打算尋一些可靠的商人,大規模向路外購買糧食貨物。 第336章 降而復叛   崇禎十二年五月初十日。   保安衛守備徐祖成外甥,舜鄉堡慶天福商行東主賴滿成來到永寧城,拜見了定國將軍王鬥。   幾年過去,賴滿成還是那樣的瀟灑,一樣的油頭粉面,手上搖著那把招牌的灑金扇兒。   他笑嘻嘻地給王斗叩頭,奉上禮單一份,王斗現在禁止部下收取金銀財寶等禮物,超過多少算貪污論處。有鎮撫司的遲大成盯著,加上王斗以身作則,各官都不敢造次。   所以賴滿成的禮物也只是一些普通土特產之物。   王斗吩咐謝一科收下禮單,看著賴滿成笑道:「賴掌櫃,看你這幾年過得不錯,還是那樣的光彩照人。」   賴滿成笑嘻嘻地道:「托將軍的福,小人日子還行。」   王斗讓他坐下,賴滿成面上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恭敬坐下後,問起王斗召自己前來用意。   王斗說了。   賴滿成詫異地道:「將軍要賣馬?」   他沉吟道:「別的不敢說,有馬匹出售,眾人定然爭先購買。」   他板著手指:「各處富戶,各家軍頭,還有各處的商人們,都需要大量的馬匹,有多少賣多少。」   他暗暗猜到王斗召自己前來用意,眼中不由露出興奮的光芒。   王斗問道:「依你估算,一匹馬可賣多少銀錢?」   賴滿成道:「若賣給民間,粗粗估算,每馬不會少於二十五兩銀子。」   王斗點了點頭,賴滿成說的,與自己估算的價格差不多。   依相關史料記載,明初時,馬價分上上馬、上馬、中馬、下馬、駒五等,以米絹交易。上上馬值米五石,布絹各五匹。上馬值米四石,布絹各四匹。中馬值米三石,布絹各三匹。下馬值米二石,布絹各二匹。駒值米一石,布二匹。   明中葉後,以銀交易,以官方互市的價格算,一匹上等蒙古馬每匹需銀八兩余。中等者七兩余,下等者六兩余。當然,這只是官方互市的價錢,若到了民間,平均一匹馬折價要二十四兩銀子。賣到江南,馬價更高。   有關係的商賈豪強,從官方手中購買馬匹會便宜些,隆慶五年時,張家口三處互市官方易得馬匹四千餘匹,平均價格為白銀7.07兩。然後將其中質量稍次的859匹馬轉賣給商人,每匹馬的平均價格為白銀9.35兩,轉手之賺取差價為白銀2.28兩。   這些商人都是有後台的,普通的商人可沒這種待遇,買馬價格都不會少於二十幾兩。   購買一匹蒙古馬可贏利十五、六兩銀子,因此管理馬政的太僕寺頗為富有,史載當時太僕寺老庫積銀「幾至千萬」,其中僅「戶部所借本寺」的銀兩就達七百餘萬。   王斗打算賣出一萬多匹馬,可獲白銀達二十幾萬兩,不過他不要銀子,只要糧食貨物。   想到這裡,他笑著說道:「賴掌櫃,你發財的機會到了,本將決意大量出售馬匹,由你販賣。」   他看了靜靜坐在一旁的財政司大使鍾榮,滿臉興奮之色的民政司大使張貴,商科主事田昌國一眼,說道:「每賣出一匹馬,你可抽取紅利若干,由我麾下這幾位幕僚協助你。」   ……   去年那場戰事,王斗奪回馬騾二萬二千餘匹,這些馬匹送回保安州後,寄養在保安州各處草場內,給王斗帶來極為沉重的糧食,草料等負擔,賣了一部分也好。   王斗有言在先,馬騾等物,優先向保安州的軍民出售,而且價格優惠,只要十兩,不過數額定在三千匹,並以糧食貨物等價交換。   保安州的軍民,現在算是過了溫飽階段,需要一些顯示自己身份的物事。可惜定國將軍對土地控制甚嚴,小戶人家的,也沒必要造什麼豪宅。   奢侈浪費,是定國將軍所禁止的。買一匹馬倒是不錯,可顯示身份,便如後世的有車族一般。馬匹買來,還可騎坐,可耕田,可運貨,用途很大。   因此消息傳出後,保安州各地立時人心湧動,紛紛擠入賴滿成的商行圍觀,很多人都打算買一匹,特別在這種非常優惠的情況下。由於想買的人多,馬匹數量有限,因此只能採取抽籤的形式。   這也引起餘者各地的強烈嫉妒,暗恨自己不是保安州人氏,讓保安州的軍民更是恥高氣昂,慶幸跟隨定國將軍早。由於差價太大,為了防止轉賣,王斗定下了三年內保安州軍民禁止轉賣的規定,如有違者,重罰二十石米。   賣馬行動,進行得轟轟烈烈,東路許多鄉紳富戶都向王斗買馬,還有一些豪強礦主,商家商隊之流。更由賴滿成組織,向東路境外販賣。王斗竟不收銀子,各買家驚異咒罵的同時,只得用貨物與王斗交易,糧食,布匹,煤鐵等物,諸類繁多。   特別東路各地礦主,多用煤鐵交換,這些礦主,大多身家巨萬。   大明由於市場巨大的需求,鐵器銷售一直供不應求,販賣鐵器,是一項獲利非常豐厚的行業,因此出現的民間巨富,不計其數。   明初鐵器專營,由於管理落後,到了洪武後期,民營礦業已經佔據主導地位。對鐵礦的管理,大明採取定稅執照,抽取鐵課的方法,朝廷用鐵,都是向民間購買。   不過從明中葉起,各處礦山,已經被豪強侵佔完畢,他們多半不交稅,後台還多是各地官員勳貴,藩王太監什麼的,非常難惹。由於他們勢力大,各地能開採的礦山也被他們侵佔完畢,害得王斗當初只能在偏僻的輝耀堡山內採礦煉鐵。   對這些礦主,總有一天,王斗要從他們頭上收稅。   王斗的賣馬之事沸沸揚揚,這些馬匹從哪裡來,各人大多心知肚明,兵備府幕僚,還有管糧通判郭士同向馬國璽抱怨,言王斗不與他們商議,便自顧自賣馬,實是跋扈。   依他們的意思,王斗所得,應該分他們一份才是,竟自己全部吞了。   馬國璽呵呵一笑,捋鬚笑道:「王將軍集資屯田,這是好事,也是為百姓著想。」   依馬國璽看來,王斗賣出馬匹後,大多用在屯田上,未來屯田出了成績,很大部分算在他的頭上,何樂而不為?對王斗的舉動,朝中各員都是沉默,自己又何必多事?   鎮城的楊國柱聽聞後,也是不可思議地搖搖頭,說道:「王將軍竟捨得將馬匹出售。」   在乾清宮之內,聽聞錦衣衛的回報後,崇禎帝來回踱步良久,歎道:「王將軍忠義為國之心,實是難得。」   雖然王斗對保安州控制甚嚴,但王斗初到東路,該地便如漏風一樣,要得到情報不難。聽聞為了籌措屯田之資,王斗不惜將麾下馬匹出售,崇禎皇帝頗為意外,也有些感動。   去年那場戰事,已經越來越明朗,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繳獲豐厚,對他們的收穫,崇禎皇帝默認了。只是與楊國柱,虎大威等人不同,他們將銀兩馬匹藏得緊緊的,王斗卻願意拿出來為朝廷出力,這份心……   從今年起,保安州那幾十萬畝軍田已經可以收稅。來年東路屯田大興,那幾十萬新軍戶安置下來,又可以收取多少賦稅?崇禎皇帝想想就開心。   當然,為了不給這個練兵,打仗,治政都頗為出眾的將官起異心的機會,崇禎皇帝決定讓當地官員看緊一點。宣府鎮東路兵備道馬國璽的名字,第一次進入他的眼內。   ……   王斗搶來的馬匹不斷賣出,各樣換來的糧食,貨物慢慢堆滿倉庫。與此同時,東路大規模的屯田墾地也在進行,希望能在秋播前建立一些屯堡。   十五日之天,兵備道馬國璽趕往永寧城,與王斗一起舉行一個新屯堡建設儀式,他與王斗一起揮舞鋤頭,一口氣鎬個半畝地,雖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老臉通紅,最後還是堅持下來,讓王斗對這個老官僚評價更高一層。   張貴的民政司忙著屯田的同時,還收集各樣農書,研究如何提高耕地產量。   又過了五天,王斗突然想起徐光啟的《農政全書》應該在月初刊行了,該書六十卷,分農本、田制、農事、水利、農器、樹藝、蠶桑、蠶桑廣類、種植、牧養、製造和荒政等十二篇。總結與保留了中國古代農業技術精華,此書,極為重要。   所以情報司大使溫達興被王斗召去說話後,很快的,他便派出一個機靈的夜不收,前往江南之地獲取該書文冊。同時的,他還要帶回《吳中水利全書》,《景岳全書》等文冊,二者同樣在五月撰成。   《吳中水利全書》為應天巡撫張國維所撰,繪有蘇州、松江、常州、鎮江等府水利總圖,還有各府屬州縣水種圖共五十三幅,是研究明代江南地區水利建設的重要資料。   《景岳全書》更不得了,為張介賓所輯,全書六十四卷,可說是一部綜合性的醫學巨著,集瘟疫、虐疾、咳嗽、霍亂等治療大全,新方、古方數甚多。該書抄來後,便是未來境內發生瘟疫,也有行之有效的治療辦法。   這些時間,王斗一邊關注匪徒招降之事,一邊關注屯田開墾之事,一邊還要關注道路修整之事,可說非常繁忙。   靠東路境內的土地怕是安置不完那些百姓,王斗雖然打起塞外滿套兒諸地的主意,不過目前來說,東路各地使用人力的地方還是多的。比如說這個修整境內道路。   要想富,先修路,修路的好處說不完,雖說大明官方驛站廢弛,但相關的民間郵驛系統卻是蓬勃發展,便如這個民信局。   這個首創於大明永樂年間,由寧波幫商人創立的私人贏利機構,早在明中葉便在大明各處興旺壯大。寄遞信件、物品、經辦匯兌等,業務極為興盛,並不因為亂世有所減弱。   王斗打算修好路後,也在東路發展相關產業,而且修路需要大量人手,可以為東路百姓謀一碗飯吃。也減弱分流進入保安州的人口,雖說王斗大力控制,但怕萬一瘟疫傳入保安州,那就損失巨大了。   在王斗忙忙碌碌時,時間飛快地進入五月下,這日,兵備道馬國璽忽然商請王斗議事。   在王斗來到懷來城時,馬國璽拿出一份邸報,憂心忡忡地對王斗道:「張獻忠又叛了,這個逆賊,降而復叛,完全不知忠義為何物。」   王斗默默接過邸報,上面寫得很清楚,五月初九日,接受招安的張獻忠在谷城重舉叛旗,殺谷城知縣阮之鈿,火焚官署。同時羅汝才率四營起於房縣,二人合兵攻克該縣,殺知縣郝景春,連下鄖西、保康等地。不久,屯於均州的惠登相五營也反。   邸報上白紙黑字,觸目驚心,其實王斗早在永寧城看過邸報,也知道歷史上發生的這些事。他已經忘了,張獻忠等人降而復叛是八次,還是九次。或許,對他們來說,造反,投降,再造反,再投降,是一種樂趣,也是一種職業吧!   看馬國璽長吁短歎的樣子,王斗不知道他內心在想什麼。   回到永寧城的當日,王斗再派出一個夜不收,到江南找尋一些磨製鏡片的人才,未來作為炮鏡與千里鏡之用。同時的,又有一些夜不收奉令前往京師,看能不能搞一些火炮圖紙與鑄炮工匠回來。 第337章 進剿   崇禎十二年六月初二日。   一個月前發出的告示限期己到,依情報司的偵測,境內數百股大小土匪,大部分已經乖乖的投降,或是舉寨竄逃別地。畢竟舜鄉軍的威赫力非同小可,凶狠無比的韃子都望風而逃,更不要說他們這些蝦兵蟹將了。   當然,也有一些冥頑不靈者,他們雖說沒在告示期間下山劫掠,不過卻在閉寨觀望,靜待風聲過去。這也是他們的經驗,官府的嚴令,總是保持不久的。   對這些人,王斗已經在內心判了他們的死刑,便是他們想投降招安,王斗也不會充許了。   依情報司的哨探,東路境內仍有十幾股冥頑不靈的土匪,最大一股是一人稱「田霸王」的匪賊,據說部眾近千人,盤據的山寨位於保安衛不遠,臨近宣府鎮分巡道北路的長安所。   情報所知,「田霸王」原名田大榜,宣府鎮著名一代積匪,聽聞在萬曆年間,其家族曾是當地一個把總,為何後世子孫代代為匪,已經不能考證。總之這田大榜出身土匪家族,深受「熏陶」,從小耳濡目染,為匪之道,早已精通。   他的部眾來源五花八門,有馬賊,有刀客,有地痞流氓,有積匪,有兵痞等等等等,他們的山寨山高林密,人煙稀少,有利活動。對他們,不論是保安衛,還是長安所的官兵,都圍剿多次,卻對他們無可奈何。   而且田大榜很狡猾,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老鷹不打腳下食」的道理,並不允許手下在保安衛及長安所一帶為非作歹,否則追查到底,決不輕饒。官兵圍剿多次失利,未必沒有當地人通風報信的結果,或許兩處官兵,就布有他們的眼線。   他們往往進入懷來,延慶州,龍門衛等地劫掠,有時聚成大幫,有時分成小股,搶殺豬羊,姦淫民女,百姓深受其害。王斗決定將之剿滅,還東路一個朗朗晴天。   早在上個月,參謀司已經制定了詳細的剿匪計劃,王斗決定不依靠各地衛所官兵,出動自己舜鄉軍作戰,大軍出動後,兵分多路,消滅田大榜,只是其中之一。而依夜不收的哨探,田大榜等人還在寨內優哉優哉,渾不知大難將要臨頭。   王斗簽發命令後,此時的永寧城西山軍營寬闊的教場上,正爆發出一陣一陣的喝彩聲,眾多的軍士圍成厚厚一圈,正觀看場中兩個人比試。高台上,坐著千總高史銀,還有千總鍾顯才。他們部下幾個把總,則站在他們身後。   看場下黑壓壓的人頭,這場比試,似乎吸引了軍營中一大半的軍士。   此時場中比試的,一個是高史銀麾下一個軍士,一個是鍾顯才麾下的軍士。高史銀麾下那軍士名叫趙榮晟,他年紀不大,怕就二十出頭,卻長得十分健壯,似乎比一般人粗壯一圈。   此時他赤裸了上身,全身的肌肉如岩石般鼓起,吼聲如雷,一對拳頭威猛無比,打得對手毫無招架之力,看得台上的高史銀哈哈大笑,這趙榮晟是他最新發現的種子,武藝高強,極擅搏擊,果然不負他所望。   不過略讓高史銀可惜的,這趙榮晟新軍出身,便是崇禎十年操練的那批兵,長槍兵種。也是趙榮晟倒霉,韓朝領新軍出戰後,他們內有六百多人,一直留在保安州,沒機會參加崇禎十一年那場轟轟烈烈的戰事,更談不上立功。   以高史銀千總之尊,麾下沒有軍功,便要陞遷一個小軍,也要引來如潮的非議,鎮撫司那邊首先就過不了。   此次整編後,原來那六百多訓練好,卻沒有作過戰的新軍們,相繼編入各個千總麾下,高史銀與鍾顯才的千總內,都有一總的新軍。   不過趙榮晟身手確實不錯,雖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軍,卻打得對面那老軍節節敗退,終於拱手認輸。   場下噓聲四起,高史銀的千總官兵,個個歡呼大叫,旁邊鍾顯才的部將們,則個個感覺顏面無光。雖只是普通比試,卻也關係到兩軍的榮譽。   為了鼓勵軍中尚武的精神,王斗思前想後,終於開放軍中比武條例,從陣式到單人比武,花樣繁多。而且軍士現在可以越級挑戰,當然只能越一級。   趙榮晟以中等技藝軍士身份,打敗了對面上等技藝的軍士,特別對手還是上過戰場的老兵,頓時讓人刮目相看。而他挑戰成功,立時擠身上等軍士之列,不說別的,這伙食待遇立時不同,軍中也更受人景仰。   在戰友的簇擁下,趙榮晟來到台前,對高史銀大叫道:「向高千總覆命,標下幸不辱命,沒給我們壬部兄弟丟臉。」   高史銀大笑:「小子,打得好,賞你一錢銀子,好好幹,來日立了軍功,當個甲長,隊官,把總都不是難事。」   趙榮晟歡喜地接住劈面而來的一錢銀子,爺爺最愛喝酒,將來積了錢,給他老人家買幾壺美酒樂樂。只恨自己運氣不好,去年不得參戰,否則跟在定國將軍身後,早立功無數,全家吃香喝辣了。   在趙榮晟退下後,高史銀得意地看了身旁的鍾顯才一眼,在他身後,丙部把總田志覺,沈士奇,雷仙賓等人臉色都極為難看。只有鍾顯才白淨的圓臉還掛著溫和的笑意。   「鍾千總,要不要再比?戰陣,長槍,火銃,隨你挑。」   高史銀洋洋得意地道。   鍾顯才細柔地道:「好,再比火銃,由……」   他頓住了話語,看向營門那個方向,見他如此,高史銀也一樣看向那邊,半晌,他說道:「是老溫,不是將軍召他議事嗎?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軍營門口,正有幾騎進入營內,為首的,是個俊秀非凡的將官,正是溫方亮。舜鄉軍軍律,除了傳遞情報的哨騎,千總級別軍官與他們護衛外,軍營內一律不得騎馬,溫方亮,高史銀,鍾顯才等人身為千總,有這個資格。   很快的,溫方亮來到演武台上,笑道:「幾位兄弟都在,老高啊,你又拉住鍾兄弟比試了,你好勝心太強了吧?」   高史銀叫道:「我說老溫,什麼時候,跟兄弟我比一把,你老推事多,什麼時候能閒?」   溫方亮一笑:「放心吧,等辦完正事,我們兩部的兄弟,好好比一比。」   他忽然臉一沉,神情嚴肅起來,一展手中一份文令,喝道:「定國將軍令!」   台上不論高史銀,鍾顯才等人,還是台下的所有軍士,都全體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喝道:「標下領命!」   場中數千人同時喝應,聲響如雷。   溫方亮展開手中的文令,昂然道:「匪患猖獗,貽害百姓,今有匪首田大榜部,冥頑不靈,對抗朝廷。為萬民生靈計,茲令壬部千總高史銀率部進剿,予以殲滅。七日為期,尤為切切!」   高史銀大喜接過文令,神情都變得猙獰起來:「太好了,總算出戰了,在營中每日操練,都憋出鳥來了。」   與他一樣,他部下將士,個個都是興高采烈,個個歡呼:「打仗了,打仗了,終於打仗了。」   ……   初三日一早,高史銀就領部下軍士出發,與舜鄉軍餘部所有千總一樣,高史銀麾下也是八百戰兵,內中還有一總崇禎十年的新軍。火銃戰兵共四百,其中有一百的魯密銃手。王斗從崇禎皇帝那要到魯密銃一千桿,每個步軍千總都分到一百桿,雖然沒改成燧發樣式,但讓那些火銃軍士愛不釋手。   大軍出了軍營後,快速向保安衛方向行進,舜鄉軍訓練有素,行軍隊列嚴整,高史銀的壬部也不例外。   與以前的步軍千總不一樣,現在舜鄉軍每個步隊,各人都有分到一匹馬。王斗已經打定主意,除了炮兵與輜兵,將自己所有步兵,都變成騎馬步兵,提高他們的機動性,不論他們能不能變成真正的騎兵。   當然,雖然軍中士兵大部分有馬,在裝備上,李光衡的騎兵千總還是與步兵略有不同。   他們的騎兵全體披棉甲,裝備上,使用馬刀與手銃。在未來燧發手銃大規模造出來的話,每個騎兵,都將配備兩到三把手銃。為了提高手銃的破甲能力,將會加大手銃的口徑,使三十步內,可以擊破清兵的棉甲。   至於長款燧發槍或是火繩槍,就不必裝備了,騎兵在衝鋒時根本無法正常瞄準開火。後世也滿是戰例,經常有騎兵嫌火槍礙事,在衝鋒前將其丟棄。儘管事後要為丟掉火槍而受到經濟處罰,騎兵仍認為這是值得的。   雖然說騎兵防禦,或者下馬作戰時長款火槍很有必要,不過王斗認為,騎兵就是進攻的兵種,要防禦,自己用步兵防禦就行。騎兵拋棄長款火槍,利大於弊。   在戰術上,以後舜鄉軍騎兵的作戰也是衝鋒時使用馬刀,混戰時使用手銃,這是戰史上經驗之談。只前排的騎兵多加一桿長矛。當然,舜鄉軍現在的對手主要是冷兵器軍隊,為了防護弓箭,每個騎兵配個小圓盾,作戰時用皮帶縛在左臂上便可。   提高軍隊機動性的結果,便是王斗負擔的大大增加,畢竟馬匹耗費的糧食草料不少。所以王斗打算正規軍數量只定在一萬五千人以下。未來各屯軍壯忙時耕種,閒時操練,只是作為預備役的存在。 第338章 殺蟲焉用牛刀   大軍蜿蜒西行,還沒到中午,已經快到延慶州城。   延慶這一帶,是宣府鎮最早募民鎮守地點之一,民屯眾多,村落多以營命名。什麼張山營、東門營、胡家營、卓家營、王化營等等等等,計有七十二營之數。   天氣越來越熱了,大軍沿著清水河邊,一路往西而去,延慶之地,算是宣府鎮生態環境較為優良的地方,植被保持還可以——也是相對而言,光禿禿的山地,枯黃的草木,乾涸的河流還是隨處可見。大明持續不斷的乾旱天氣,不可能對延慶之地沒有影響。   官道殘破,滿是乾燥的黃土,大隊人馬踏上去,一片塵土,幸好沒有風,否則真是要命。   與以前的死寂不同,各地在大興土木,墾地修路,定國將軍的大規模建設,已經拉開了帷幕。不時看到路邊河邊一堆堆聚積的人群,內中有軍戶,也有民戶。   這些幹活的人還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不過與以前不同,現在他們臉上都帶著希望,對行進的軍隊也投來了崇敬的目光。看得高史銀等人很高興,感覺自己剿匪安民是值得的。   大軍直過延慶州城,並不停留,壬部丁總長槍軍士趙榮晟也大步走在自己隊中。路況並不好,所以高史銀的大軍是以一字長蛇陣的行軍隊列展開。   趙榮晟的裝備,便是典型的舜鄉軍長槍兵裝備,一副鐵甲,重約三十斤,再加上腰刀一把,長矛一桿。此外還有水壺、毛毯,小帳篷,乾糧等裝備輜重。以前舜鄉軍行軍要將這些東西全部背在身上,現在有了馬匹,盔甲等物放在馬匹上馱運,讓眾人行軍大感輕鬆。   往日的舜鄉軍,由於盔甲數量不足,所以眾兵經常盔甲換來換去,有時披在身上沒幾個月,又被剝走了。便如去年那場仗前,為了湊齊出戰將士的甲冑,留守軍士的盔甲全部被剝光,隻身著鴛鴦戰襖。   好在崇禎十一年那場仗,王斗剿匪盔甲眾多,所以這軍士的甲冑,整編後也常例化起來。如無意外,一直到他們退役前,發下的甲冑武器都歸他們擁有,馬匹同樣如此。   舜鄉軍已經定了相關的條例,需要妥善保管,如有遺失,軍士與上官都會受到相應處罰。如有損壞,送至局內,掛下營頭、隊伍、姓名,數日就可以易以新物。   但如果他們戰死與受傷退役,這些盔甲馬匹卻可歸他們家口所有,傳於後世。這很是鼓勵了舜鄉軍的大小將士們。   能擁有自己的馬匹,趙榮晟與別的小兵都非常興奮,他們爭先恐後向騎兵千總的老兵請教怎麼照料馬兒。高史銀的千總部,也從營部拔下相關的獸醫馬倌,教導軍士如何歸顧馬匹。   但雖說有了馬,要學會騎馬,卻不是一時半會間的事,而且顧惜馬力,這只行軍隊伍大多步行。   趙榮晟牽著自己的馬兒,同樣小心翼翼,唯恐它有些什麼損傷。他的長槍插在馬鞍套內,就如後世騎兵放置卡賓槍那樣。腰間還掛了腰刀。   夏天來了,所以他身上穿著新發下的夏裝,同樣是鴛鴦戰襖。窄袖對襟,紅棉布料,顏色鮮艷,非常醒目。放眼隊中的將士,皆是如此,一片的鮮紅。   現在舜鄉軍正規化,軍需供應也作了妥善的安排,每軍士冬夏裝一套,內襯鞋襪配備,破損便可申請更換。   由於出戰,趙榮晟平日頭上戴的紅笠軍帽換成八瓣帽兒鐵尖盔,棉鞋也換成鐵網靴。他的鐵盔上,飄揚著紅纓,但前面的老軍甲長,盔上飄揚的卻是黑纓。再前面,隊官的盔上,飄揚的是藍纓。   盔上紅、黑、藍、綠、紫諸纓,還有腰牌,軍服,披風上不等標誌,代表舜鄉軍進入正規化。雖說這可讓敵方對己方的軍隊構成一目瞭然,但王斗認為,相關調整,利大於弊。   昨日打敗了鍾顯才部下的上等老兵,趙榮晟已經榮升為上等技藝軍士,剛發下的腰牌上,布了兩圈的紅邊,代表著趙榮晟的榮耀與身份。昨天晚上,趙榮晟興奮了一個晚上沒睡好,此時那股熱流稍稍退去。   他又有些眼熱地看看前方甲長腰間別的腰牌,那塊腰牌上,布了一圈黑邊,還有兩圈紅邊,代表他甲長的軍職,還有同樣上等技藝軍士的身份。尋思自己什麼時候能擁有這樣一塊腰牌。   趙榮晟更瞄了一眼前方隊官身上若隱若現的腰牌……   人心啊,不足蛇吞象,得隴復望蜀,也不要怪趙榮晟貪心不足。   在舜鄉軍這個體系中,再不求名利之人,耳濡目染下,也會變得野心勃勃。軍功,資歷,平日軍士技藝,都是陞遷的考量,升到上位,便對下屬擁有決對的權威,相關的待遇享受截然不同。   身處這個體系,不努力是不行的。王斗認為,軍中等級的森嚴,可以最大激發軍隊的進取之心。畢竟將別人踩在腳下,是整個人類的劣根性,也是人類文明前進的動力。   劃分等級是好事,最重要的,是保持陞遷渠道的順暢,如此,劣者下,能者上,軍隊時刻保持活力。   ……   大軍沿著官道而行,往日舜鄉軍身披甲冑都可以一天走幾十里,更不要說有了馬匹馱運盔甲輜重。因此這天,高史銀的大軍行進了一百多里,在日落前進入保安衛地界,到達一個叫北三營的地方。   這是當地一個屯堡,不遠處就是保安衛的麻峪口堡,沿著東北的山地過去,就是宣府鎮分巡道北路的長安所。土匪「田霸王」等人,就盤據在這一帶的山地中。   裊裊炊煙騰起,肉湯的香味瀰漫,眾軍士聚成一堆堆大聲談笑,就著肉湯吃喝自己攜帶的炒米炒麵。   舜鄉軍現在每隊不設專門的火兵,只有把總部有幾個火兵,負責全總的熱水及熱湯供應,以為精兵簡政之意。這種臨時出征,軍士攜帶幾日乾糧炒麵便可,沒必要運送大批的糧米輜重,提高大軍的行動能力。   「明日的剿匪,只是一鼓而平的事。」   趙榮晟同樣與甲內兄弟圍繞一圈閒聊,他的甲長是個經歷過通州,巨鹿,平谷等一系列戰事的老兵,以前只是個普通的長槍兵,戰後升為甲長。管著趙榮晟等一甲的新兵蛋子。   雖說他們成軍也有一年多,不過沒有上過戰場,在老兵們眼中,永遠都是新兵蛋子。   「與土匪作戰沒意思,要打仗,還要跟韃子拼才有意思,刀刀見血,痛快!」   老兵的口氣懶洋洋的,但他說出的話總讓人熱血沸騰,趙榮晟等人平日最喜歡的,也是磨著甲長談論巨鹿之戰的情形。想像當時戰場的慘烈,趙榮晟心中總有一股熱血像要噴出來一樣,只恨當時自己沒在場。   「當時那場仗,真慘!」   老兵又在追憶往事:「盧督臣戰死了,明威將軍戰死了,武德將軍戰死了,我甲內的兄弟也全部死了,只餘我一個……」   老兵的口氣很平靜,但語中的悲涼卻怎麼也掩蓋不住,他臉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使得他的臉看上去有些奇怪。不過有他在甲內,幾個新兵蛋子都很安心,上過戰場,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兵在身邊,總讓人安心的。   趙榮晟握緊自己的拳頭,拚命往地上擊打,打得地下泥土現出一個大坑,他一激動就這樣。   他叫道:「恨啊,去年自己不得出戰,否則老趙我早砍了幾個韃子腦袋。」   雖然去年那場戰聽得人熱血沸騰,但甲內幾個新兵蛋子回到現實,還是有些擔心:「孫甲長,這次剿匪,我們可會有危險?」   雖說操練久了,沒上過戰場,本能的總會有些緊張。   幾人話剛出口,趙榮晟已是怒道:「賴得祥,羅良佐你們幾人,面對一些匪徒都害怕,以後怎麼與韃子作戰?你們說的話,真是丟了我們舜鄉軍的臉。」   那幾人面上掛不住,七嘴八舌地道:「老趙,話不能這樣說,刀槍無眼的,多向孫甲長討教也是好的,兄弟們傷亡你也不願看到不是?」   雖說趙榮晟二十出頭,但他平日都是大大咧咧自稱「老趙」,甲內兄弟也是這樣稱呼他。   看著幾人爭論,孫甲長溫和地笑起來,他的目光看著麾下幾人,便如父親看向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兒子們一般。其實他不過三十多歲,但經歷連番大戰,見多生死,卻有如看破紅塵。   他能理解甲內兄弟的心情,沒上過戰場,誰不害怕呢?當年自己不是一樣?   他說道:「明日作戰,不會有任何危險,那些土寇,連弓箭鳥銃都沒幾把。我軍火銃犀利,遠遠的就可以將他們打潰,或許用不上長槍兵兄弟作戰,戰事已經結束了。」   ……   「殺蟲用牛刀!」   此時這也是千總高史銀等人的看法,在「田霸王」山寨附近偵測的情報司夜不收已經與高史銀的大軍匯合。依他們的情報,舜鄉軍來得這麼快速,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還在寨內歡天酒地,想不到大難就要臨頭。   高史銀大軍到達北三營,立時布出防線,將可能窺探的人遠遠隔開。便是有當地人向土匪通風報信,不說這些人會被聚在山寨周邊的舜鄉軍夜不收射殺。便是他們報信成功,不瞭解高史銀部的兵力戰備,作出相應防護,也無濟於事。   就算他們防護嚴密,高史銀也不以為意,他是個迷信武力之人。在他看來,自己軍隊戰力出眾,攻破山寨,殺死「田霸王」等人,便如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第339章 滅之   果然第二天的巳時中刻,高史銀大軍逼近「田霸王」山寨第一道關口時,守軍這才驚覺官兵殺到,驚恐萬狀地大叫起來。   情報司派出一隊的夜不收在這一帶偵哨,任何土匪的伏路暗哨都被收拾。對這些匪徒守軍來說,官兵的到來有如天降,措手不及下,他們頓時大亂。   這道關口設在兩道山口間,算是險要,大石砌成的關牆,關前一道幾十步長的斜坡,斜坡上歪歪扭扭布著一些台階,算是易守難攻。   守護關口的土匪不到百人,但守關的頭目是「田霸王」的心腹,配備火力出眾——相對寨中土匪而言。共有二十多把弓箭,十多桿鳥銃,三十多把三眼銃。   關牆上還堆了大量的滾木檑石,往日官兵不是沒有圍剿過,但上面滾木檑石如雨點般打下,往往官兵就在這道關牆前翦羽而歸。幾次反圍剿成功後,「田霸王」將這道關口自吹為固若金湯。   官兵突然來到,一聲不響的,就有一群手持鳥銃的披甲官兵從山下惡狠狠撲來。   看著他們前來的身影,關牆上十幾個巡邏的匪兵先是呆若木雞,有人拚命揉自己眼睛。有人大叫,然後有人光光光敲響了鳴警的銅鼓。更有人慌忙拉開弓箭,或是拚命裝填手中鳥銃與三眼銃的彈藥。   關後聚在房屋內聚賭的匪徒們,聽到報警聲,也在頭目的喝令下慌不擇路地出來。   「射擊!」   作為前鋒攻寨的是高史銀部下甲總的軍士,他們中有兩隊火銃兵,配備的都是魯密銃。由於受地形的限制,兵力難以展開,所以第一波攻打關牆的便是總內一隊火銃兵與長槍兵。   近到百步之時,上面有幾根箭矢飄來,然後幾根滾木順著斜坡滾下。至於他們的三眼銃及鳥銃,要裝好彈藥怕不是一時半會間的事。   離得遠,所以不論是箭矢還是滾木檑石都沒什麼威脅力。   而這時那火銃隊的隊官已經下令開火。   五十個攻關的火銃兵,按五波攻擊隊列展開,各佔有利地形掩護。   雖然地勢所限,每甲不能排成整齊的列隊,但前排火銃手一次齊射。   魯密銃低沉的「啪啪」聲響中,那些擁上關牆的匪徒傳出撕心扯肺的慘叫聲,至少有五、六個人撲倒在地。他們大多被彈丸打穿身體,但前後洞口卻比彈丸大了好幾倍。   一個匪徒的頭顱更被打爆,腦漿與血像雞蛋一樣炸開。   官兵的鳥銃竟打得這麼遠,這麼準,看身旁中彈的夥伴翻滾哭叫,有些匪徒被嚇呆了。有些匪徒較為機靈,立時縮到石牆下。任那頭目怎麼喝罵也不肯抬頭。   看第一甲的射擊成績不錯,隊官又發出「射擊」的喝令!   又一甲的魯密銃手扣動自己的板機,十桿魯密銃噴出凌厲的火光,關牆上又有幾個傻站的匪徒胸口上激出血霧,更有一個匪徒大叫著從關牆上摔下,屍身順斜坡一直滾落下來,帶動一些石塊嘩嘩作響。   關牆上驚叫聲更甚,又有一些滾木檑石投下,一些箭矢與鳥銃打來,但這麼遠,又慌亂之下,毫無準頭可言。   「自由射擊!」   隊官傳出命令,這種地勢上,火銃齊射較為困難,遠遠的以火力壓制,掩護長槍兵兄弟攻擊便可。   「啪啪」響聲如爆豆般響起,洶湧的硝煙不斷噴出各人銃膛,雖只是五十桿魯密銃,但對那些關牆上的匪徒而言,卻如槍林彈雨一般。他們只要露頭或是露出身體,無一不是中彈滾地的下場。   狗日的官兵,鳥銃火力這麼強,百步外還打得這麼準,還讓不讓人活了?   關牆上的匪徒亂成一團。   現在舜鄉軍的訓練,己如戚家軍一樣,百步或八十步立一靶子,三發一中為合格,三發二中為精良。舜鄉軍那些老軍中,至少一大半的人可達到精良的標準。   特別魯密銃的射程遠,破甲能力出眾,準頭也非常高。加上落在舜鄉軍中使用,改用定裝紙筒彈藥,裝填速度快,形成火力不斷,更是如虎添翼。   甲總這隊火銃兵不斷射擊,慢慢逼近,從百步逼到五十步,壓制得關牆上匪徒頭都抬不起來。看形勢樂觀,把總很滿意,一揮手,一隊長槍兵衝上。   此時關牆上已是鴉雀無聲,待那隊長槍兵撞開關門,衝進關牆內的時候,裡面除了一些屍體及倒地呻吟的傷員外,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   「好,首戰告捷,給甲總的兩隊兄弟記上一功。」   山腳下得到捷報的高史銀很是高興,他哈哈一笑,舔了舔自己嘴唇,得到這個戰報他並不感到意外。如果打一些土寇都要耗費自己極大的心神,那未來如何與韃子,流寇等人作戰呢?   算起來高史銀也算獨力領軍出戰數次,不過都是剿匪,他希望能有單獨領軍與韃子作戰的一天。   他傳下命令:「甲總繼續進攻,掃蕩匪賊各個關口,今日之內,我大軍就攻破匪寨,結束戰鬥。」   壬部甲總的軍士攻破首道關口後,馬不停蹄,繼續沿著道路攻擊餘者的關牆。依夜不收的情報,田大榜所部土匪在主寨的前方,設立了三關五寨。   不過在作為前鋒的甲總軍士雷霆進攻下,他們或是放棄關口逃命,或是稍作抵抗——但在魯密銃手轟擊幾下,他們死了幾個人後,立時潰散,戰鬥往往持續不到一刻鐘。   甲總軍士奪了各個關寨,毫不停留,將後繼工作留給跟上來的乙部軍士。   午時,他們已經逼到田大榜的主寨,揚忠寨前。官兵突然出現剿殺,揚忠寨內田大榜等人都是亂成一團,那定國將軍部下官兵突然神兵天降,來臨這麼快,原因已經來不及探討。   讓他們心寒的是舜鄉軍的戰力,他們依為天險的關口寨牆,部下眾多的亡命之徒,此時看來有如笑話,這揚忠寨也是難守。眾人心下後悔莫及,沒有聽從官府的招安意見,眼下……   不過那定國將軍作風,他們多少有些瞭解,投降的時期己過,現在便是降,也難保王斗會對他們……只有死守以待生機了,寨內積蓄了多年掠來的財寶,就這樣放棄了,不論是田大榜,還是各大小頭目都捨不得。   希望支持幾日,官兵強攻不克退卻,將來才有與王斗討價還價的資本。   但舜鄉軍來了多少人,以誰為首領,裝備如何,他們茫然不知,能不能守住寨子,他們也絲毫沒有把握。   就在他們亂轟轟,還沒討論個子丑寅卯時,甲部軍士已經兵臨城下,田大榜得到消息後,慌忙上寨觀看,看寨外官兵精銳的樣子,不由吸了口冷氣。   這只軍隊,與他印象中的官兵截然不同。便就這兩百多官兵,已經可以穩穩攻下自己的寨子,好在他們沒有進攻。   不過到了未時初刻,高史銀的大軍趕到,看他們大軍近千人,一色的披甲戰兵,而且鳥銃眾多。田大榜看向身旁部下,個個都是面若死灰。   舜鄉軍短時間內連破三關五寨,依逃回的匪徒說,官兵的鳥銃非常厲害,百步外一個個將他們的兄弟打死,他們卻絲毫沒有辦法。   看寨外官兵鳥銃竟有好幾百桿,如果都如此厲害……   就在揚忠寨內田大榜等人慌亂時,寨外的高史銀狂笑一陣,大喝道:「進攻!」   他已經看清楚揚忠寨的地勢,因為有三關五寨的抵擋,所以這主寨卻是建在一個盤地內,周圍地勢平緩。只有對著大軍的正面,一圈的寨牆圍在一片山地緩坡上,寨牆土木結構,寨門兩旁還有幾個箭樓。   這樣簡陋的寨子,高史銀並不放在眼裡,在軍士簡單休息後,立時下令攻擊。   主攻的方面,就是主寨門。   高史銀的風格就是橫掃,強攻,有舜鄉軍強悍的戰力,精良的裝備為依靠後盾,便是高史銀此舉有可能被別人議論為莽夫,卻還是屢次得勝。   第一波出擊還是甲部,這讓甲部把總大喜過望,卻引起餘者幾個把總的不滿。雖說甲總軍士裝備魯密銃,由他們掩護進攻,可以最大化減少部下傷亡。但大軍作戰,不能只靠一部軍士打仗不是?   在他們的強烈請戰下,高史銀又派出丙總軍士與丁總軍士協同。   三總戰兵六百人,內有三百火銃手,一百魯密銃手。他們雖以隊、甲為單位,卻是以散兵,自由射擊的方式壓制掩護作戰。不比曠野列陣而戰,攻城攻寨,眾人自由射擊,可以更好發揮火力。   三百門火銃的不斷轟擊,在寨牆上匪徒們看來,那是密集無比的彈雨。   特別舜鄉軍的魯密銃打得極遠,又准。寨牆,箭樓上的匪徒一個個慘叫著被打下。火銃手們慢慢壓制,從百步打到五十步,打得寨門周邊的匪徒連頭都抬不起來。   「寨門破了!」   一片的歡呼聲,在火銃的掩護下,一堆長槍兵暫時充為撞門兵,抬著一根粗木撞擊寨門。一陣猛烈的撞擊後,木製結構的寨門被撞得碎裂,露出裡面大驚潰逃的匪徒們。   「長槍兵,進攻!」   除了留一總軍士作為預備隊外,餘者三總的長槍兵已經整齊列隊,他們身上披著厚厚的鐵甲,手上持著長槍,老兵冷漠平靜,新兵個個臉色通紅,呼呼喘著粗氣。   在丁總乙部的長槍兵中,趙榮晟緊緊握著長槍,神情猙獰,他倒沒有緊張的心情,卻覺心中充滿噬血殺戮的念頭。   他在心中狂喊:「我要軍功,我要軍功!」   中軍鼓點聲響起了,一個聲音高叫:「殺光那些匪徒!」   以甲、伍為單位,一波波的長槍兵挺著自己的長槍,口中發出嘶心裂肺的吶喊聲,從寨門處潮水般湧入其內。趙榮晟狂吼著,跟隨自己的甲長,同樣殺入。   ……   早在舜鄉軍撞破寨門時,揚忠寨的匪徒已經崩潰,任憑田大榜如何彈壓也沒用。   如狼似虎的舜鄉軍湧入,他們那凶神惡煞的樣子,更嚇得內中的匪徒魂飛魄散,拚命奔逃。田大榜見勢不妙,只得帶一些心腹的老匪們,慌不擇路地逃跑。   不說他們絲毫沒有戰心,便是敢回頭迎戰,又哪是舜鄉軍長槍兵的對手?他們內中多半是從巨鹿,涿州之地打回的老兵。便是那些崇禎十年練就的新兵,也精通配合之術。   他們最少以一伍為單位,兩人主攻,兩人側擊,一人伺機援助,加上他們訓練嚴格,身披精良的鐵甲,那些平日窮凶極惡的匪徒們,敢回頭迎戰,只有送死的份。   很快的,他們跑得滿山滿寨都是,實在逃不了的,只得跪地投降。   申時初刻,至少寨內的戰鬥已經全部結束,匪首田大榜,一些頭目,還有數百名匪徒被擒。   「烏合之眾啊,不堪一擊!」   高史銀感慨道:「還是跟韃子打仗有勁。」   他除了下令一總軍士繼續追擊殘敵,搜山剿滅外,便下令清點繳獲。作為多年的老匪,田大榜家族世代積蓄的財富還是不少的,眼下皆成為舜鄉軍的收穫。   繳獲由千總部的軍需官登記,他們是後勤司派來的,負責各千總的軍需供給,與高史銀是兩個獨立的系統。而他們的登記,又由鎮撫官核查,他們是鎮撫司派來的,又是一個獨立的系統。   看著這些繳獲,高史銀眉歡眼笑,身後跟隨的各個把總同樣如此。看著那些跪滿一地,五花大綁,垂頭喪氣的匪徒們,高史銀眼中凶光一閃,就想下令將他們全部處死。   多年了,高史銀暴虐好殺的性格還是改不了,不過此次情況不同,定國將軍下令要將擄獲的匪徒們押解到永寧城去。高史銀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違抗王斗的命令。   更不要說軍中鎮撫官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如果私自行動,等待他的,將是非常嚴重的後果。   「我大軍在匪寨留守三日,清剿了逃竄的匪徒後,便班師回城。」   高史銀傳下命令,王斗的軍令是要高史銀盡力剿滅田大榜所部,免得有遺逃什麼土匪,將來又出來禍害,能殺一個是一個。   ……   幾日後,經過大規模搜山,確定田大榜大部己滅,餘者便是有什麼漏網之魚,想必也是驚弓之鳥,不敢再停留在東路之地。高史銀這才傳令,大軍回城。   他們押著戰利品,還有大量俘獲的匪徒回轉永寧城,消息傳出,整個東路轟動。   沿途圍觀的人絡繹不絕,田大榜部禍害懷來及延慶的百姓已久,百姓無不恨之入骨。現在他們被剿滅,個個都是拍手稱快。在沿途百姓憤怒聲討下,往日這些猖狂不可一世的匪徒們瑟瑟發抖,完全沒了當日的囂張跋扈。   田大榜被裝在囚車裡,也是臉色青白,大感末日來臨。   對於懷來,延慶州各地的豪強來說,舜鄉軍以雷霆之勢剿滅田大榜部,如此戰力,卻讓他們個個心驚。久聞舜鄉軍之名,果不其然。一路上,犒勞的人流不斷,有當地百姓,也有士紳豪強們。   高史銀大軍路過懷來時,兵備道馬國璽親自出迎,對高史銀的成績好一番讚揚。美譽名潮下,讓出剿的高史銀與所部舜鄉軍更是昂首挺胸,充滿自豪。   高史銀領軍回到永寧時,王斗同樣親自出迎,對高史銀好一番慰勉。初八日,王斗在永寧城舉行萬民公審大會,兵備道馬國璽,各城守備,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等人都有出席。   當日,田大榜在城外被凌遲,一干大小頭目被腰斬,餘者三百多匪徒全部斬首。行刑現場的血腥味一直過了幾天才散完,對王斗的狠辣,幾百人說殺就殺,與會各人,也是暗暗心驚。   田大榜眨眼被滅,仍停留在東路的各地匪徒,或是膽戰心寒,機靈些的接到消息後立時舉寨逃亡,蠢笨些的……   初十日,王斗派鍾顯才領軍出剿,滅盤據在靖胡堡附近的土匪「老北風」部。同日,王斗還派溫方亮出剿,滅盤據在延慶州境內的「老青山」部。   十三日,王斗再派李光衡部,滅盤據在懷來境內的「天下好」部……   二十日,王斗接到情報司哨報,東路境內,己無匪患。 第340章 盛京謀議(上)   崇禎十二年六月下,盛京。   盛京本為大明的瀋陽,被後金攻佔後,作為都城,在內中修建了皇宮。明崇禎七年,皇太極將瀋陽改稱為「盛京」,到崇禎十七年,清國遷都北京後,瀋陽定為陪都,數十年後,盛京易名為「奉天」。   此時盛京城外丁當聲響不斷,無數工匠在清兵監視下忙忙碌碌,打造兵器。早在努爾哈赤時期,盛京城外就鐵匠鋪綿延十數里,煙火晝夜不休,由於清國對兵器打造管理嚴格,動輒殺頭,所以他們生產出來的兵器盔甲頗為精良。   努爾哈赤時,通過與大明的互市貿易,積蓄了大量的鐵器,其境內也多鐵礦,冶煉所需的木炭煤炭亦不匱乏。加之皇太極多次擄獲,從關內搶回了大量的人口財帛,內中工匠鐵器不少。   所以清國得以組建大量的重甲步兵與騎兵,這是別的遊牧民族與漁獵民族所沒有的。   盛京八門,崇禎七年皇太極將瀋陽改為盛京時,就親制詔令命名八門的名稱,正西便為懷遠門。   瀋陽官道四通八達,大明在遼東的幾百年經營非同小可,改名為盛京後,清國上下,主要還是依靠原來大明修建的這些官道驛路。官道寬約數丈,厚厚的黃土夯路堅實無比。   此時從懷遠門通往西郊的路上,奔來了一列望不到邊的儀仗。   最前面開路的,便是清國皇帝親營中的葛布什賢超哈戰士,他們鐵甲黑纓,每人配著強弓勁矢。個個軍容嚴整,煞氣十足。他們的馬蹄與鋼鐵洪流滾滾而來,蹄聲敲擊在地上,一片轟隆隆作響。   動用葛布什賢超哈戰士,只有清國皇帝才有的權力,這些士兵是清國最精銳的戰士,每個牛錄不過選取二人。官道的閒雜人等早被趕得遠遠的,騎兵儀仗過來,只敢遠遠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一隊隊騎兵似乎過不完,終於,儀仗的中間,出現了皇太極的五色華蓋。其稱帝后,慌忙將大明皇帝的排場學來,大駕鹵簿,行駕儀仗、行幸儀仗等各樣儀制,學個十足十。   他出郊大閱,此時擺的便是大駕鹵簿。不比當年王斗在平谷見到皇太極寒磣的儀仗,此時他的排場講究了數十倍。   不算最前的葛布什賢超哈戰士,光儀仗人數就有上千人。   導象、寶象等大象走完後,後面拿靜鞭的,拿大樂的人,各樣的車駕,各樣的鼓樂隨行。再各樣的五色金龍旗,風旗、雨旗、宿旗等過完。又是無數的團扇,黃扇,方扇,孔雀扇等等等等。   然後又是黃蓋,紫芝蓋,翠華蓋,九龍曲柄黃蓋,看上去有如一朵朵巨大的蘑菇。還有什麼金交椅,金瓶,金盥盤,金痰盂等等。這些東西走完,便是浩浩蕩蕩的佩刀大臣與儀刀侍衛。   隨之青銅製的品級山,代表隨行大臣們的身份,最後皇太極的華蓋出場。鹵簿儀仗隊中,此華蓋最為顯眼,最為華麗,全面的綢緞質地,上面繡滿各樣的蓮花、靈芝、菊花、梅花諸花。色呈為紫,撐起後猶如一朵紫色祥雲。   此傘頗大,周好幾米,高好幾米,不是身強力壯的大漢,根本撐不起。   華蓋下還有風鈴,風一吹,就發出響聲,用來驅邪的。   跟在皇太極的車駕後,是浩浩蕩蕩的清國王公大臣,官員侍衛等,隊伍龐大之極。   皇太極坐在車駕上,瞇起眼睛在細想什麼,比起幾個月前,他瘦了一些,沒有初見那麼癡肥,當然總體而言,他還是一個大胖子。三月時,皇太極押解擄來的人口財帛回到盛京,一系列的賞功懲罰諸事後,皇太極立時著手組建八旗漢軍之事。   這也算王斗改變歷史的一部分,漢八旗的形成,比歷史上早了幾年。   不過皇太極之舉,引起了滿蒙八旗的強烈反對,對漢軍勢力的形成,他們都是飽含警惕。依他們說的,這些「蠻奴」可以背叛他們的前主子大明,日後他們有了實力,安知會不會背叛大清?   特別漢軍旗將大規模使用火器,更讓他們憂心。漢八旗組建後,將達到164個牛錄,蒙八旗與漢八旗雖說每牛錄人數少過滿八旗,不過200人。但164個牛錄下來,兵力也達三萬多人,超過了蒙八旗。   而且他們中不但所有的披甲棉兵都要習練銃炮,連許多未披甲旗丁一樣要習練。算算未來最終有兩萬人習練火炮與鳥銃,使用刀槍弓箭只佔小部分。   火器的威力,早在去年那場入寇,滿蒙八旗就在王斗銃炮戰陣下吃盡苦頭,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勘。因為知道火器的威力,所以未來清國內出現了大規模的火器力量,由不得他們寢食不安。   皇太極對漢官的器重,已經超過了蒙古人,早在天聰七年的元旦朝賀時,緊接在八旗滿洲之後行禮的,便是額駙佟養性、石廷柱等舊漢官及馬光遠、麻登雲、祖澤潤等新漢官。   這表示漢官勢力在清國境內,僅次於滿洲人的存在,這讓那些八旗蒙古各旗主憤憤不平。   不但如此,皇帝現在大規模組建漢軍,大規模使用火器,這……看一個個漢官連續被皇太極召見,一個個被委以重任,滿蒙八旗王公貴族們,個個坐立不安。   不過他們暫時沒有辦法,一是皇太極威望日重,特別此次他領軍救下原入關大軍,否則多爾袞等人怕有全軍覆沒的危險。這些擄來的人口財帛押解回清國後,皇太極的威望達到高峰,在整個清國境內說一不二。   二讓滿蒙旗丁放棄騎射,改學火器,這是不可能的。王斗的威脅又明擺著的事,需要應對。所以看來看去,只有漢八旗這些漢奸軍隊使用火器,是最理想不過了。   當然,雖說皇太極堅持己見,建了漢八旗,又打算大規模使用火器。不過對漢軍實力的增強,說他能放心,那也只是表面的存在。那些人能背叛大明,表示他們與忠誠絕緣,連自己的祖宗都能出賣,還有什麼不能賣的?   不要未來作繭自縛才好。   但是……   ……   帶著這內心不能言道的憂慮及猜疑,皇太極的車駕儀仗浩浩蕩蕩前往城北的演武場。 第341章 盛京謀議(下)   盛京的演武場在城北,城西則聚集了大量的作坊匠鋪,專門為軍隊打造兵器。   初以佟養性總理漢人一切軍民事務,鑄炮操炮,負責漢營的官兵器械諸事項。佟養性死後,以馬光遠為欽差督理工程總鎮,負責清國後勤與工程諸務,打制兵器,鑄造火炮等,以石廷柱訓練炮兵,現在加入個孔有德。   皇太極之所以從城西出行,到城北演武場閱兵其一,其二便是親自詢問匠作坊火炮與鳥銃的打制情況。以表示他對火器部隊組建的重視之意。   皇太極車駕儀仗浩浩蕩蕩到了匠作坊外,這裡聚集了大大小小無數的作坊,似乎連綿看不到邊,多以鐵匠鋪為主。成千上萬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工匠在專注地忙碌著。打制刀槍,打制鳥銃,鑄炮等,沒有一個人敢不認真。   凶悍的滿漢監工就在旁虎視眈眈巡視,敢懈怠者,輕則鞭打,重則喪命。   經過努爾哈赤與皇太極對遼東漢人幾十次大規模的種族屠殺,遼東百姓的結局便是最勇敢,反抗最激烈的死光了,逆來順受者才能活下去。   清國的兵器監管也較為嚴格,每炮,每刀槍上,都有相關的人員名銜,一便表功,二便究責。如果火器精良,因此得勝,清國方面倒是不吝賞賜,優秀的工匠,可給於官位,特別對鑄炮銅工而言。   不願作官者,每月賞給糧銀二兩,每季領米五石三斗,還會恩賜房屋、地畝,更賞給世代金火拜唐阿。   天聰四年時,由於後金凱旋而歸,就特詔鐵官范巨炮加以優賞。天聰五年,鑄炮匠人王天相便從奴隸擢為拜他喇布勒哈番,天聰七年三月,再以創鑄之功升授備御。   對身處遼東的降順漢人而言,鑄炮製銃,是他們在清國發展的踏腳石。   正因為這些工匠的用心打製,所以清國出產的兵器才能精良。   皇太極車駕到時,督造官馬光遠,監造官丁啟明,季世昌,備御祝世蔭,王天相,還有大小一干鐵官,重要鑄匠等恭敬相迎。   大小相迎的漢官中,最前面的便是督造官馬光遠。   其本為大明建昌參將,天聰四年後金軍克永平時,馬光遠率部歸降,授梅勒額真。崇德二年八月,皇太極分烏真超哈為兩翼,以石廷柱轄左翼,馬光遠轄右翼,分任固山額真。   馬光遠生性油滑,與大明別處軍頭心思沒什麼區別,千方百計就是想保存部下實力,作為安身立命的資本。崇德三年,馬光遠與石廷柱運火器攻錦州,圍攻錦州旁台時,明守將逃遁,馬光遠就不追。   到了歷史上的崇德四年,馬光遠率部攻松山時,也不願出力。還屢次庇所部參將季世昌,導致其鑄的炮子不中程。幾次受到皇太極的責罰。   不過馬光遠的官運一直很好,因王斗的影響,比歷史提前,皇太極建立了漢八旗,不久前,馬光遠便被任命為漢軍鑲黃旗的固山額真。   皇太極到後,馬光遠領眾山呼萬歲,皇太極讓他們起來,又看過鑄炮鑄銃現場後,問馬光遠道:「紅衣炮與鳥銃打制之事如何?」   馬光遠不顧地下骯髒,忙跪下回道:「回皇上,若鐵料充足,年內三十具『神威大將軍』便可鑄成。其炮每具四千斤,用藥五斤,鐵子十斤,載於炮車之上,定能攻摧堅城,壯我國威,比之天聰年『天祐助威大將軍』更為犀利!」   「至於鳥銃打製,雖相關匠工缺乏,臣己抽選人選,料想年內五千桿可成。」   皇太極緩緩點頭,還是大金之時,初鑄的「天祐助威大將軍」炮重達五千斤,用藥八斤,鐵子八斤,極為笨重。論威力,卻不如現在新造的神威大將軍炮。   關於鳥銃,清國連鑄炮工匠都有,打制鳥銃的匠工更不會缺乏。不過以前清國上下不重視,但遇到王斗後……相關生產粗粗上馬,不免有些生疏,造銃比起造炮,卻沒有那麼的得心應手。   他說道:「嘗聞西洋本處鑄炮,十得二、三者,便稱國手,從未有鑄百而得百者。此紅衣炮,國之利器,不必顧忌工料,然也不得虛加耗費。鳥銃乃對戰明將王斗之利器,也得精心打製,不可懈怠。」   馬光遠忙道:「但請皇上放心,臣定然節省戎器,謹制藏炮儲藥之局,每月一查,務使件件得法,乃見職守。」   皇太極讚許,對監造官丁啟明說道:「丁愛卿監管諸器打製,也需用心,勤加督促。」   那監造官丁啟明負責清國一干紅夷大炮及鳥銃的打製,彼本為京營戎政副協理、兵部右侍郎劉之綸之標將,副將職務,在大明就有「善鑄紅衣炮」的名聲。   歸降後,在天聰年時,他負責監造一系列的『天祐助威大將軍』紅夷大炮,指揮匠人金世祥、王天相等,成功鑄炮一批,受到了皇太極的讚賞。   不過……因其是陣獲,而非自行投順,所以到了清國後,官運卻不如馬光遠。其是主動歸降,而且自大明京師接來家人,所以馬光遠被擢為一等總兵官,其兄馬光先也被授為二等參將,其弟馬光輝授為游擊。   丁啟明在大明便是副將,卻只被授為二等參將,這怎麼讓他服氣?最近馬光遠更被命為漢軍鑲黃旗的固山額真,每次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樣子丁啟明就來氣。   聽到皇太極的話後,他也忙跪下,說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皇上但可放心,臣竭智盡忠,定為皇上督造好一系列火器。」   他自誇道:「往日匠作坊用失蠟之法鑄炮,天氣若一炎熱,蠟料便不易凝結,往往受季節所限。臣思之易泥型鑄造之法,號銃泥范四月便可乾透,鑄成將模泥打去便可,不受天氣限制。」   「當然……」   他又自我批評:「此法雖不受季節所限,然泥范無法重複使用。若銃管內壁出現漏眼諸多瑕疵,也得毀壞重鑄。」   丁啟明臉上一副非常遺憾的樣子。   皇太極臉上現出笑容,說道:「愛卿有此為國之心,已是難得。若臣工皆如丁愛卿如此,我大清何以不興?」   他身後群臣一片皇上聖明的聲音,只有多爾袞臉色陰沉。   就在上個月,他的弟弟多鐸被降為貝勒,奴僕、牲畜、財物被瓜分。更可恨的是,其本旗所屬的滿、漢、蒙古諸牛錄被分為三份。當日堂堂的豫親王所留丁口財帛已是不多。   殺雞儆猴,看來皇太極未來的目標是自己。   看丁啟明在自己面前向皇帝爭寵,旁邊的馬光遠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   皇太極最後說道:「馬光遠、丁啟明諸卿督造火器有功,傳旨,賜馬卿雕鞍良馬一匹,銀百兩。賜丁卿良馬一匹,銀五十兩。金世祥、王天相諸匠工賜銀十兩,布二匹。」   皇太極車駕儀仗走時,在一片恭送皇上的聲音中,馬光遠、丁啟明等人深深跪伏地上,良久也沒有抬頭。   ……   看過匠作坊後,皇太極心情大好,又擺駕盛京城北的演武場。   皇太極到時,漢軍正紅旗的固山額真孔有德,鑲藍旗固山額真尚可喜,正黃旗固山額真耿仲明。還有正白旗的固山額真石廷柱等人正在演武場轅門前相迎。   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人被稱為山東三礦徒,歸降清國後,三人都被封王,又稱三順王。崇禎十一年劫掠回來,皇太極組建漢八旗,三人都被任為固山額真,原來孔有德所部的天祐兵,耿仲明所部的天助兵,全部充入漢軍各旗。   三人皆為毛文龍部下,又都是礦徒出身,個個人高馬大,凶神惡煞的外貌。歷史上他們歸降清國後,也改不了姦淫擄掠的惡習。不過戰力倒是提高不少,靠屠殺同胞染紅了自己的頂子。   三人旁邊的漢軍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同樣是個魁偉的大漢,臉上一塊塊隆起的橫肉。其本為大明廣寧守備,努爾哈赤攻廣寧時,石廷柱與其兄石天柱等人出降,授世職游擊。   石廷柱性格暴虐,征戰每每縱兵擄掠,漫無禁制,歸降清國後,一樣不改本性。   似乎大明很多武將都是這種粗鄙凶殘的形象,對敵畏縮不前,對百姓如狼似虎。如果說受文官壓制,但到了明末他們翻身做主人的時候,也不見有多少忠義之心。拚命積蓄實力,只為了等待投靠新主子的一天。武人之禍,從唐末五代到明末,都沒有絲毫改變。   與馬光遠一樣,石廷柱最看中是自己部下實力,能避戰就避戰,能劫掠就盡量劫掠。崇德二年六月時,鮑承先就彈劾其「亂班釋胄」等十罪,被解任漢軍左翼固山額真之職。   歷史上的崇德四年,石廷柱和馬光遠同被控在進攻松山時未盡力。石廷柱應籍家產三成,馬光遠論死,皇太極雖赦其罪,卻利用這一機會再次削弱二人勢力。   皇太極沒有到來之前,他們正在狂笑議論什麼,表面上一團和氣,其實內心在想什麼,只有他們明白。   漢八旗內部同樣爭鬥非常激烈,相互勾心鬥角,原來有石廷柱舊漢軍與馬光遠新漢軍之爭。待孔有德等人到來後,又有石、馬二人舊漢軍與孔有德等新漢軍之爭。   便是三順王之間也明爭暗鬥,天聰年時,孔有德就彈劾耿仲明侵其舊部,好一番折騰。   不過皇太極建漢八旗後,面對滿蒙各旗主的攻擊,各漢官漢將隱隱又有合為一流之意,聯合在皇太極面前爭寵,情形非常微妙。   皇太極儀仗到達,先進者為皇太極的葛布什賢超哈戰士,鐵蹄滾滾而來,甲冑鮮明,軍容嚴整。   這種威勢,讓孔有德等人臉上都露出驚畏的神情。他們旗下雖有大量的烏真超哈炮隊,但對清國的騎射之威,仍是下意識的感到害怕。他們之所以歸降,也是懼於他們的鐵蹄凶勢。   隨之而來是皇太極的大駕鹵簿,仗儀分開後,露出皇太極的巨大華蓋。   孔有德等人上前拜伏,三拜九叩,山呼萬歲!   看著這些漢將,皇太極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很快他道:「眾卿請起。」   在眾人起來後,他問道:「漢軍燃炮習銃,操練如何了?」   漢軍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忙道:「回皇上,微臣不負皇上所望,旗內軍士驗放火炮、鳥銃嫻熟,請皇上巡閱。」   石廷柱原為佟養性旗內官將,天聰五年皇太極檢閱佟養性新編漢兵時,對其軍容整肅就頗為讚賞。佟養性死後,石廷柱負責漢軍的操炮訓練諸事,石廷柱旗內驗放火炮鳥銃嫻熟,卻是佟養性當年留下的底子。   皇太極也不說破,對石廷柱讚賞一番。   孔有德曾隨皇太極與王斗在平谷對戰後,他揣摩心思,明白皇帝內心渴望什麼,他說道:「回皇上,臣自明國班師後,日日思之如何與王斗軍隊作戰。幸不辱命,經臣竭力操練,軍士己頗通火器列陣之術,假以時日,當可與王斗一戰!」   「好!」   皇太極果然很高興,他說道:「朕便要親自看看,孔愛卿的軍陣操練!」   ……   孔有德漢軍正紅旗的打扮與滿蒙各旗沒什麼區別,不過手持鳥銃,腰挎腰刀罷了。其部披甲兵不過幾千人,而且只披無鐵棉甲。他們擺出的陣列,便如當時王斗在平谷的翻版。   如何列隊,如何持銃,作戰時要如何,等等等等,都與王斗當時的軍隊擺得一模一樣。   有皇帝在上首觀望,正紅旗的漢軍們都是極力昂首挺胸,吶喊聲驚天動地,倒也聲勢不小。   看他們擐甲列陣,軍容甚肅,皇太極不時點頭,他身後各王公貴族們也是交頭接耳。   孔有德站在皇太極身旁,他高大的身子拚命彎下去,低身說道:「數月前與王斗作戰,臣擺出三疊陣,王斗部僅以薄薄數層隊列迎擊,結果大出意料之外。事後臣細細思想王斗部如此原因,明白了他們的陣列道理,只有如此,才可最大發揮鳥銃效力!」   「因此臣如法炮製,來日定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賊將王斗苦不堪言!」   他語中有些傲然之意:「我大清還有烏真超哈大銃,來日與王斗作戰,我大軍以紅衣炮轟開其部,然後鳥銃迎戰,定能大敗其部!」 第342章 斷了財路   對孔有德擺出的軍陣,皇太極還是滿意的,雖說實戰不知怎麼樣,但表面看來還是有模有樣。   隨後孔有德與石廷柱演試火炮,豎立標靶,幾十門隨營紅夷炮及大將軍炮相繼開火,聲勢驚天動地。皇太極想像王斗的軍陣在己方火炮轟擊下潰不成軍,不由心馳神往。   閱後皇太極下令賞賜漢八旗軍士,孔有德,石廷柱,尚可喜,耿仲明等人皆獲贈雕鞍良馬,銀一百兩。各旗下諸牛錄章京,甲喇章京等獲贈馬匹與銀兩。每個軍士賞青布二匹,驗放火炮的炮手及造藥匠人多加二匹,人人頌聲如潮。   回到盛京後,皇太極召來一人,緩緩道:「王斗在明國如何了?」   那人跪在地上道:「回皇上,宣鎮的諜工傳來細報,王斗己赴永寧上任,其屯田開墾,剿匪分地,動靜頗大。」   皇太極瞇起眼睛:「保安州呢,其軍工重廠,練兵要地,糧儲倉庫,可有探清?」   那人道:「王斗在保安州厲行保甲,關防甚嚴,以街民大力清叛肅奸。其地居民素仇大清,偵探頗難。」   皇太極哼了一聲:「爾蠻子城不必顧及財帛,該花費的鋪銀便要花費,搜集邸報,刺探該路機密,或謀求武職,重金拉攏宣鎮、東路心向我大清之輩,關鍵時起事內應,以為曾有功、劉伯強之效。」   「王斗一舉一動,虛實之情,眾寡之數,勇怯之勢朕都要知曉!」   ……   崇禎十二年七月,宣府鎮東路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王斗「勿謂言之不預」的告令發出不久,東路眨眼間血流成河,有些甚至盤據百年的匪寨灰飛煙滅,各城官兵反覆圍剿多年的匪患,就此煙消雲散。   以後百姓出門,不會再遇到匪徒?以舜鄉軍的戰力,塞外的蒙古韃子想必也沒有來犯的膽量,東路就此太平了?   幸福來得太快,百姓們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官將士紳們也陷入沉默,沒有匪徒是好事,但王斗一下就安穩了地方,對他們是好是壞,他們需要時間來觀察。   只有兵備道馬國璽公然對王斗表示讚許之意:「有定國將軍坐鎮東路,百姓之福,朝廷之福!」   到了七月,東路的夏糧又要開始徵收起運,官府催科嚴厲,整個東路或許只有保安州有能力交足夏稅。稅收越來越重,加上官吏貪索無度,往日到了這個時候,便是百姓們賣兒賣女,家破人亡的高潮。   但是與以前不一樣,現在東路百姓有個新去處,便是定國將軍新設的屯堡。聖上免了新屯堡三年的賦稅,不說一波波將要安置的新軍戶歡喜,便是原來各城的軍戶民戶們,也是大規模逃亡,偷偷逃進新設的各個屯堡。   對東路原來的將官士紳們來說,王斗此為釜底抽薪之計也。   明末上到文武百官,藩王太監,下到舉人秀才,沒有不佔有大量土地礦山,沒有不開店設鋪的。對他們來說,偷逃國家賦稅是時尚,南北皆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可說這些人佔有了國家九成的財富,為了保住他們的財富,他們發明了種種理論。極致便是明末顧炎武等人的「虛君」、「君害」諸論。雖說王斗對他們的抗清義舉表示敬佩,但對他們的理論思想卻不敢贊同。   不要說這是中國古代民主思想的萌芽,他們的潛台詞便是皇帝靠邊站,天下由士子當家,士人階層發展到頂端的必然。   不錯,依大明的制度,可以發展到「虛君」的地步,皇帝只作為精神上的領袖。從大明中葉起,皇權極度削弱,大明制度已經與「虛君」區別不大。   只是這裡有一個問題,軍隊與政府總要開支,然佔有國家九成財富的文武官僚,士人、武人、商人階層不願交稅,怎麼辦?當然只能壓在普通的自耕農身上。   以他們只佔國家一成的財富來應對整個國家的龐大支出,在王斗看來,這樣的國家只會滅亡更快。   特別是明末的情況下,富者免稅,貧者交稅,可謂惡性循環。原來各地人口眾多,雖說流民滿地,但不論是宣府鎮,還是別的軍鎮州縣,為各軍官,各士紳們耕種的佃戶軍戶總是不少的,他們可以安穩坐著釣魚台。   然王斗新屯堡一出,各軍官役占的士卒,各鄉紳名下的佃戶們,他們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心思,知道哪一處對自己更為有利。相比累死累活只能勉強,甚至不能溫飽的租種生活,新屯堡的三年免稅,日後還分田分地對他們誘惑力大太了。   王斗在保安衛城,懷來,延慶諸地一個個設立屯堡時,斷斷續續便有各處軍官及士紳佃農軍戶逃到內中去。開始他們還不以為意,接近七月時,這種大規模的逃亡發展到高峰。各軍官與士紳們才慌亂起來。   就算佔有大量的土地,如果沒有人耕種,又與荒地有什麼區別?   王斗此舉……   ……   靖胡堡便是後世永寧的白河堡,位於永寧城西北二十里,北面陰山,東西南三面臨河,分邊二十里,有邊墩三十一座,火路墩八座。   堡外不遠就是塞外蒙古各部,塞外之敵若進東路,由此有二路可行,頗為衝要。所以嘉靖二十九年築土堡守之,隆重慶元年包磚,週二裡五十三步,高三丈二尺,初設操守,尋改守備。   此時的靖胡堡守備便是宋佳選,在他堡內的府邸中,今日悄悄聚集了一大幫將官,有延慶州守備陳恩寵、懷來守備黃昌義、週四溝堡操守陳欽鸞、黑漢嶺堡防守丁方明、劉斌堡防守郭才榮等人。   屋內各人沉悶良久,懷來守備黃昌義歎道:「原以為要破財孝敬,卻想不到定國將軍使出這等釜底抽薪之策。」   延慶州守備陳恩寵臉色陰沉,說道:「這兩月來,我名下的佃戶軍戶逃亡不少,眼見田地就這樣荒蕪下去。往日還可尋一些流民耕種,現在進入東路的流民,眼睛都瞪著各屯堡,根本不願意前來租種。」   黃昌義苦著臉道:「我也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逃入各屯堡,吃了熊心豹子膽,哪敢衝進各處拿人?佔了那些田地,看來都是無用。」   「還有一事。」   靖胡堡守備宋佳選悶聲悶氣道:「我聽到風聲,定國將軍要核定各將部下軍士。有一兵才發給一餉,老弱還不計算在內。日後虛冒吃餉,占役士兵都行不通了。」   黃昌義一驚:「宋守備,你說的可是真的?」   宋佳選說道:「我是有聽到風聲。不過看王斗在保安州所作所為便不奇怪了。」   保安州的舊軍早已整編完畢,沒有一個將官可有私兵家丁。對東路各將官來說,他們上百年撈取財富的手段便是侵吞軍餉、侵佔屯田、收受賄賂、占役幾種。   對於大明各地軍將來說,冒領軍餉是常事,兵冊上有一萬人,實數可能只有兩千人。虛冒的軍餉,便落入他們的腰包,而且這兩千人的軍餉他們還要剋扣,許多將官為冒領更多軍餉,竟故意放縱士兵逃亡。   侵佔屯田不說,明中後期軍屯日益破壞,便是各大小軍官大肆侵佔屯田的結果。他們成了當地的大地主,原來的軍戶成為他們的佃戶。應納屯糧,全身置身度外。   收受賄賂更是常事,下級軍官要陞遷,取決於上級軍官的意思,要謀求陞遷,必須賄賂上級軍官。相關價錢,視軍職官位不定。士兵「買閒」錢也是各官常例收入,每兵納一些錢,便可不操不點,名正言順去幹其它營生。   占役不用說,各將官建造宅房,管理屯田,運輸私貨都是役使士卒去做。如果掌管什麼器械倉庫,更是侵吞利用的肥缺。   如果王斗整治軍隊,等於各官種種財源都沒了,這是要他們的命啊。   宋佳選神情猙獰可怕:「不但如此,我還聽說定國將軍要嚴查邊關,禁止貨物私運塞外,到了那時……」   這時連週四溝堡操守陳欽鸞、黑漢嶺堡防守丁方明、劉斌堡防守郭才榮幾人都動容了。   他們的城堡,佈於東路邊塞各處要地,他們一大財源,便是接受商人賄賂,護送他們出境,從中撈取大量好處,甚至自己參於走私販賣。王斗如果嚴查邊關,禁止私運……   延慶州守備陳恩寵陰惻惻笑了起來:「如果真如宋守備這樣說,王斗這樣做,那就斷了無數人財路,他還想在東路待下去嗎?現在境內,哪個官將,士紳,商人,沒往塞外運貨賺點錢的?便是鎮城內諸多大人物……」   他嘿嘿笑起來:「我等坐觀其變,將來王斗焦頭爛額時,再添上一把火……」   他這樣說,在座各人立時放心不少,都跟著笑起來。   向邊關走私,可說是九邊各鎮集體之弊端,各鎮將官越是位高權重,族下掌握的商人集團就越猖狂。走私貨物,從中上下其手,幾乎是大部分官將都有做的事。   便是很多鎮守太監同樣如此,宣府鎮當時的巡撫沈棨,還有鎮守太監王坤,二人與部下就皆受「北虜」重賄,「凡一人出,率予五兩,乃不發炮而俾之逸」,還有坐鎮薊州的太監鄧希詔,就被彈劾「受敵駝馬之贈,實與敵通,失守封疆。」   放在東路,現在高昇為副總兵的原東路參將張國威就是原來的地頭蛇,許多商舖都是他家族子弟開設,宋佳選等人更是其心腹。王斗要嚴查邊關,禁止私貿,張國威第一個不答應。   還有鎮城內的谷王府,在東路同樣有大量田地店舖。   洶湧如潮壓力與暗謀下,怕王鬥將來怎麼死都不知道。   陳恩寵更對宋佳選道:「宋守備深為張軍門依重,是不是應該活動活動?聽聞郭通判對王斗的跋扈頗為不滿……」   他嘿嘿陰笑起來。   宋佳選也是大笑:「好久沒與張軍門親近,是該好好走動走動。」 第343章 密謀   靖胡堡之議後,宋佳選先去鎮城活動了一下,見到了自己前上司張國威,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及暗示。幾天後,又在延慶州守備陳恩寵的引見下,見到了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   郭士同官位雖小,但他是文官,掌管東路糧餉諸事,實權極重,更不用說,他的後台是宣大總督陳新甲。往日對他來說,宋佳選之類的武夫,並不怎麼放在眼裡。   陳恩寵示好投靠較早,所以郭士同勉強接納他。看在陳恩寵的面子上,郭士同接見了靖胡堡守備宋佳選。   宋佳選雖然長得凶神惡煞,但在郭士同面前,卻不如王斗那樣「跋扈」,依文貴武賤的潛規則,恭恭敬敬給郭士同叩頭。郭士同暗暗點頭:「這宋佳選雖是個粗鄙的武人,卻也懂得規矩,不像那王斗……」   叩完頭後,宋佳選從頭上爬起來,臉上拚命擠出笑容:「聞聽大人雅致,酷愛書畫,前些日府中下人前往鎮城,尋得考亭先生一匣珍本。下官一介武人,這等聖人的手抄書卷落在手上,真是暴殄天物,還不若由大人收藏。」   隨後他低低說了一聲:「此外還有一些黃精、白蠟之物,一同奉給大人。」   郭士同不由大喜,宋朝大儒朱熹的手抄卷本,這可是難得之物,還有那些黃精、白蠟……   其實這是隱語,黃精便是黃金,白蠟便是白銀。為了行賄受賄方便,此等隱語常常變來變去,以前稱為「黃米」、「白米」,現在流行稱起「黃精」、「白蠟」來。   郭士同神情更為溫和,咳嗽一聲:「你倒有心。」   他賞給宋佳選一張椅子,宋佳選恭敬地坐了半邊屁股,對面的陳恩寵同樣如此。   看著二人,郭士同撫鬚微微點了點頭,往日他對這些武夫並不放在心上,他掌握糧餉,後台更是宣大總督陳新甲,對誰說話都是一種不容置喙的味道,那些將官也得對他恭恭敬敬。   但隨著王斗的來到,此人盛氣凌人,處事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人一下反應不過來。   馬國璽那老狐狸看來有與王斗同站一條船的意思。東路有此二人,未來豈有自己說話的份?王斗越來越對自己登鼻子上臉,郭士同怎麼能忍受?   未雨綢繆,自己需要拉攏一批人了。   「大人,那王斗來勢很猛,剛到東路,便一系列舉動,屯田,剿匪。下官從延慶來,各處百姓只知有定國將軍,不知有朝廷。王斗這樣邀買人心,這心思,嘿嘿……」   郭士同在旁陰陰說了聲。   郭士同臉色更為難看,哼了一聲:「東路是朝廷之東路,不是某個武人的。有本官在此,決不許治下再現唐季藩鎮之禍。」   宋佳選與陳恩寵忙站起來:「下官等是忠心為國的。」   郭士同讓二人坐下:「你等謹守勤勉,本官是看在眼裡的,坐,坐。」   二人越是恭敬,郭士同越是想起王斗對自己的傲慢無禮,對他輕易博得聲望充滿嫉妒,而且這種嫉妒越來越濃烈。百姓對王斗的讚許如果落在自己頭上該有多好。   他緩緩道:「祖制文武分工,分守參將不過修茸地方城池,操練人馬,兵備與本官治理屯田民政,免於軍士饑寒之憂。那王斗越廚代庖,是何用意?王斗之膽大妄為,兵憲卻也不問。」   郭士同語氣中對兵備道馬國璽的不滿怎麼也掩蓋不住,這個話題,宋佳選與陳恩寵卻不敢接口。   陳恩寵訴苦道:「定國將軍新設屯堡,下官等是贊成的,然各城原有軍戶貪圖新堡免稅之利,紛紛逃亡。他們進入新堡,下官等也不敢追捕……這卻誤了下官等堡內夏稅秋糧的徵收,這個……」   郭士同臉色更為難看,他負責東路各州縣衛所糧糧稅徵收,因舊有軍戶逃亡,各城之稅收得少,這筆賬,大部分算在他頭上。大明對文官越來越嚴厲,不能完成賦稅徵收,動不動就被奪官視事。   為了這個官位,郭士同花費不少銀子精力,如果因此被奪官,他吃了王斗的心都有。   宋佳選忽然在旁說了句:「下官聽聞,定國將軍有意徵收商稅,不分保安州,還是東路各處。」   聽到這裡,郭士同猛地站起來:「荒謬,此乃與民爭利之舉。」   他說道:「顯皇帝時便有商稅礦稅之禍,礦稅繁興,萬民失業,上下相爭,惟利是聞。百姓無朝夕之保,天下亂景蓬生,此前車之禍,王斗未所聞哉?」   他疾言厲色:「本官與兵憲還未議從,他區區一分守參將有何權限徵稅?此虎狼之心,可想制國中之國焉?」   「王斗若敢從這萬夫所指之舉,本官定然彈劾之!」   看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宋佳選與陳恩寵卻是心下有數,郭士同任東路管糧通判後,他族內的子弟紛紛湧到,買田買地,開店設鋪,糧油店,布匹,鹽店等等,開設達有十幾家。   如果王斗徵稅,不是要從他口中奪食嗎?這讓郭士同怎麼能忍受?   宋佳選掌管邊關城堡,更是心下瞭然,郭家子弟,若是沒有參與走私塞外之事,那才有鬼了。王斗有意整治軍隊,禁止私貿,已經讓郭士同極為忌諱,如果再徵稅……   其實是否徵收商稅,王斗的參將府還沒決定,王斗雖然有這意思,不過念在時機未到,打算緩緩,過個一、兩年再說。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股風傳來,在東路各城迅速傳揚開來。   對宋佳選等人而言,這消息如久旱逢甘雨一般,不管是不是真的,王斗都將陷入極大的危機,他將得罪東路大部分商人,士人,武人等。反對如潮聲音下,他未來在東路能不能坐穩位子,真的難說。   這樣一來,王斗就顧不上治理軍隊,禁止私貿了,宋佳選等人又可以安心發財,吃空餉,喝兵血等。   三人在屋內不知談了多久,宋佳選與陳恩寵才滿意出來,二人互視一眼,都是冷笑一聲。   ……   延慶州建於永樂十一年,包磚於景泰二年,擴建於萬曆七年。與保安州一樣,是東路境內兩處民州所在,內中居住的百姓,很大部分是民戶。   延慶州有州治與守備官廳,內有冠山書院,設之儒學。州城坐擁平川之地,南北為山川,東西為平坦沃土,更交通鎮城與京師要道,向是居民繁衍之所,永寧年間便在這裡募民鎮守。   城內有大街數條,皆搭有坊表,此時在承恩坊一條胡同的大宅內,聚集了眾多商人。大宅華貴,大廳寬敞富麗,內中的商人,也個個錦衣袍服,盡顯富貴之氣。   他們慢條斯理坐著談笑,簡單幾句交談中,有時價值幾萬兩的貨物交易就此達成。   在座商賈,多是糧商、鹽商之輩,有人同時還經營著藥布皮毛、當鋪旅館、錢業、茶業、倉庫諸務,個個身家巨萬,舉手間撲面而來的富貴之氣。   大明初期為了解決邊軍糧餉運輸問題,便實行了「開中法」,鼓勵商人運糧到邊關。從那時起,九邊便糧鹽商人大興,便是「開中法」敗落,然隨著大明衛所的破敗,九邊需要大量的糧食棉花布匹,同樣離不開這些商人。   以軍士月糧一石標準計,僅宣大三鎮一年便需要糧食二百多萬石,布幾十萬匹,棉花幾十萬斤。還有大量馬匹的草料,柴米油鹽醬醋茶等雜貨需要的數目也是天文數字。   這養活了一個龐大的商人集團,有資十萬兩不敢稱道,百萬兩才算平常,特別以晉商、京商,徽商等為富。   由於獲利甚巨,雖明末天災人禍,百姓流離失所,但對很多商人而言,卻影響不到他們的富貴生活。香塵載道,玉屑盈衢,商賈之間的誇富鬥艷層出不窮,極盡揮霍之事。   看周邊一排排站開的丫鬟侍女,身旁那精緻的黃花梨桌椅,還有旁邊吹拉彈唱,專門從太原請來的梆子戲班堂。對許多貧民百姓而言,做夢也想像不到這等奢侈。   這還僅僅是東路一個普通州地,若是到了太原諸處,這所宅院的主人便又是土包子了。   眾商賈正在交頭接耳,輕言淺笑,這時一個穿著藍綢長衫的管家出來,含笑道:「諸位,張老爺子到了。」   一個五十餘歲的老者在一干侍女的攙扶下出來,他鬚髮半黑半白,身材高大,舉手投足間頗有威嚴之氣,顯然是久居金錢權力中心的人物。看他出來,在座商賈紛紛拱手作揖,連稱「張老爺子萬安。」   由不得各商賈不恭敬,這張老爺子張萬山便是原東路參將張國威的族叔,張國威在東路鎮守多年,觸手無孔不入,東路所有能賺錢的產業,哪個他沒伸手?田地,糧油,布匹,棉花,畜牧,礦山,等等等等,都有張家的身影存在。   張萬山老奸巨猾,手段狠辣,對竟爭對手從不留情,除非答應他提出的一系列苛刻條件。在場商賈或許有些人是外來的強龍,但強龍不壓地頭蛇,張家就是東路的地頭蛇。要想在東路這塊地方經商營業,誰敢不聽張家的號令?   便是張國威調任到鎮城,但張家的影響仍在東路深深存在。   見眾商賈施禮,張萬山呵呵而笑,拱手團團作個圈,略略提高聲音說道:「諸位,讓老朽來引見。」   他指著身旁一穿著綢袍,頭戴六合一統帽,神情頗為精明的中年人:「這位便是范家的大公子范三拔,范大掌櫃,諸位多多親近。」 第344章 學生罷課、商人罷市   范三拔對眾人作了個羅圈揖,含笑道:「三拔見過諸位掌櫃。」   下面商人都是還禮,很多人抑止不住內心驚訝,交頭接耳起來。   久聞山西介休范家之名,彼明初便在邊塞進行貿易,傳至其父范永斗時,已是張家口一帶有名的大商人。也是最早與滿洲人貿易的商人之一,史載其「與遼左通貨財,久著信義」,也是清初順治策封的八大皇商之一。   傳聞范家家資數百萬,糧食、棉花、食鹽、布匹、煤炭、茶葉、藥材無不經營,特別以糧食棉花為重。族內人才濟濟,晉城、長治、祁縣,太原、大同、張家口等地無不設鋪。   他們家族精通數學、珠算、會計等計算技能,還有大量的語言天才,族內很多人通曉大明各處方言,塞外滿蒙諸語,甚至後世與俄羅斯貿易後,他們中還湧現出大批精通俄語的人才。最後貿易發展到歐洲後,族內又多人精通西洋各語。   這種本事,其實當時山西各地商人普遍擁有。   范永斗漸老,族內生意,大多由其子范三拔掌理,范永斗的孫子范毓,此時雖然年幼,但也展現出非凡的經商頭腦。   山右八大商之名,東路各商人都是如雷貫耳,明末典型的官商一體,官便是商,商的族人便是官。在場眾商賈中,有士紳家族,有官吏家族,也有很多軍將家族,但對於范三拔的到來,各人還是恭恭敬敬。   不說八大商後台深厚,山右,宣大各處結交官將無數,便是內閣中都有人。對此時的大明來說,只要你有錢財,捐個官身又有什麼難事?便如大同鎮總兵官王樸,他的官位便是捐來的。八大商之的王家,與之也有密切的關係。   范三拔和氣地與眾人見了禮,他的傲氣是在骨子裡,並不在各人面前端什麼架子。   引見過范三拔後,張萬山再次呵呵一笑,他請眾人坐下,范三拔則是坐於客座的首位之上。   待眾人坐定,張萬山銳利的雙目緩緩掃過各人,說道:「今日高會,想必諸位都明白來意。定國將軍要收取商稅,老夫召大家來,也是商議對策……」   他更微笑看了范三拔一眼:「很榮幸的,老夫請得范大掌櫃大駕光臨,更壯聲勢。」   聽張萬山提到他的名字,范三拔又欠身而起,對身旁各人致意。其實范家在東路的店舖並不是很多,但在張萬山邀請其後,范永斗召其子一番商議,范三拔便親自趕來延慶州,有范家的加入,與會商人都是「士氣高漲」   「關係到各位的經營,諸位掌櫃都可以說說,該如何應對。」   說完後,張萬山穩坐位上喝茶,一雙眼睛似閉非閉,只是窺探各人的神情。   下面各商人交頭接耳一陣,王斗要收商稅,在場各人當然沒有一個願意。雖然他們日進斗金,但要從他們腰包中掏出一兩銀子,都沒有一個人捨得。   其實他們對王斗的憂慮不單是徵收商稅一條,關鍵還有王鬥將嚴查邊關,禁止私貿的決定。對各人來說,這比徵收商稅還嚴重。只是這條不好公然反對罷了。   畢竟自崇禎七年俺答部歸順後金後,大明朝廷就下令關閉互市,嚴禁邊貿。雖然禁令有若一紙空文,各鎮走私仍然非常猖獗。但王斗打著這個旗號,明面上各人卻不好反對。   但這商稅與眾不同,不論是士人階層還是商人階層,都可以打著與民爭利的旗號強烈抵制。若能將王斗壓下去,或許王斗非但不敢徵稅,便是嚴禁邊關也不了了之。   下面各商人相互交換眼神後,一個長像頗為文雅的商人站起來,卻是延慶州知州吳植的族人吳越。吳知州在延慶州就任後,立時雞犬升天,家族子弟紛紛趕來,購買田地,開店設鋪,諸多賺錢「潮流」他們同樣不甘落後。   吳越搖頭晃腦道:「定國將軍此舉是與民爭利,豈不聞萬曆朝商稅之禍乎?征榷之使,急於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無賴亡命,附翼虎狼。東路本就貧困,各位掌櫃做點買賣也是不易,若定國將軍開徵商稅,只恐得隴望蜀,今日征十文,明日征百文,後日征百兩,到時諸位家破人亡就在當日,此舉萬萬不可。」   下面商人紛紛贊同,見得到眾人肯定,吳越略為謙遜狀地停下來,對眾人示意,然後眼中閃過一絲陰冷之色:「定國將軍畢竟年輕氣盛,處事有欠思慮,做下此等民怨沸騰之舉。聽聞東路士子對將要開徵商稅皆是義憤填膺,他們將聯名向兵憲進言,並聯絡東路各處儒學,集體罷課聲討,以示自己撻伐之意!」   如一聲驚雷,在場各商人都是興奮地交頭接耳,士人行動起來,這是好事,作為他們家族之人,也該有所表示了。   范三拔端坐自己位子上,一直觀察各人神情動靜,此時他微笑起身,對張萬山拱了拱手,然後對眾人道:「諸位,晚輩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見他如此客氣,眾商賈忙道:「范大掌櫃請講,我等洗耳恭聽。」   范三拔微笑道:「定國將軍大名,晚輩在山右也有所耳聞,其坐鎮東路,剿匪屯田,這是好事。百姓讚許,大伙也可安心買賣,可能是小人慫恿,定國將軍一時糊塗,做下這等天怒人怨之事!」   他說道:「飽學士子已然行動,我等商賈也不可落後,為今後東路的太平,晚輩提議各商家集體罷市,以示我等憤慨聲討之意。見民情洶湧,定國將軍定然瑍然醒悟,以後眾掌櫃又能安心經營了。」   眾人紛紛叫好,皆言范大掌櫃果然老成謀略,對他們言,商人聯合罷市,這可是一個大殺器。   嘉靖年時,政府曾禁止各處鑄私錢,結果各處商人聯合罷市,貨物飛漲,政府無奈,其禁遂廢。萬曆年,眼下的崇禎年,官府每每要從商人手上收稅時,只要商人一罷市,官府便無可奈何。   明末的工商業階層已經極為驕橫,地方經濟完全不受中央控制,政府內部也充滿他們的利益代言人。可說明末的中央政府,已經對地方經濟沒有絲毫的財政控制權。   特別邊鎮之地,更依賴這些商人,明中葉「開中法」敗落後,官府改用折色銀募兵,支付軍餉。   有銀子不等於可以吃喝,還需要購買大批的糧食草料。相關糧草料運送,便是由各處商人壟斷,如果商人罷市,各軍缺乏糧草,將造成極為浩大的動盪。   崇禎八年五月,祖寬等入援兵馬奉聖旨分駐東路的岔道、榆林、懷隆西關等地時。當時的宣大總督楊嗣昌就特別嚴令各兵不許騷擾,居民不許罷市,否則都要一體嚴飭,這就是商人罷市之威。   學生罷課、商人罷市,這股浩大的聲勢造出後,定要讓那王斗吃不了兜著走,後悔當初起了徵收商稅的念頭。   張萬山站起來道:「好,范大掌櫃此言甚是在理,我等便選個時日集體罷市,眾商家需同心協力,共度難關。期間任何人不得私自營業,否則將受行會嚴懲。望罷市後定國將軍聞聽萬民心聲,能回頭是岸,回頭是岸。」   「有定國將軍鎮守東路,我等商家還是歡迎的,其部抗擊韃虜,老朽也是欽佩的……」   ……   不說張萬山等人如何謀劃罷市,具體如何執行,此時延慶州的冠山書院內也傳出一陣陣憤慨的聲音:「商稅之害,顯皇帝時己盡顯無疑,一貨一人,稅而又稅,朘膏咋髓,夫民不堪其命也……」   「東路之地,地瘠民貧,豈能承此敲骨吸髓之盤剝?若當如此,定然商困人稀,民生凋零,萬曆之禍,就在眼前!」   說話的是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一身儒衫,戴著四方平定巾,長相頗為俊雅,卻是崇禎十年與王斗有過衝突的延慶州吳知州之子吳略。他風度翩翩不改,但原來臉上那股傲氣卻消失不少,換成了一股似乎極為怨恨的神情。   這兩年吳略深受打擊,當年他鄉試高中解元,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可能受紀君嬌對王斗投懷送抱的影響,每二年的春闈會試他卻落選了,這對持才傲物的他是個沉重的打擊。   家人的失望,「情敵」王斗的步步高陞,順風順水,從當年區區操守一直爬到現在的分守參將之位,怎能不讓吳略揪心嫉恨?美人兒紀小娘子投入王斗懷抱,更讓他痛心疾首。   吳略也己成親,不過目前的妻室不論才與貌上,都與紀君嬌天差地遠。每每想起欽慕的人兒在王斗那匹夫身下婉轉承歡,吳略心中就怒恨如潮。   現在的吳略過得很不如意,托了父親的福,在延慶州儒學謀一教官之職,其實他身為舉人,可以外放任某地知縣。不過大明現在實缺少,官員多,想謀一實缺哪有那麼容易?   他爹想盡辦法,只能讓吳略耐心等待。官場,情場雙雙失意,讓吳略牢騷滿腹。他持才傲物,在儒學中與同僚相處也不怎麼愉快,各人看在他老爹面子上對他客氣罷了。   但不論怎麼說,吳略是知州吳植之子,本身文采出眾,在東路士子中還是很有號召力的,近日相同的「危機」也讓他們走到一起。   在場士人雲集,除了冠山書院各學正、訓導與學生外,還有東路別處的士子,各城衛學中的教官與學生,集合了差不多有數百人。   只有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等人不見身影,按吳略等人的話,符名啟甘為武人「走狗」,純屬斯文敗類,他不來也好,免得「玷污」了眾士子「聖潔」的聚會商議。   延慶州冠山書院的學正曾尤賢,老監生出身,在冠山書院幾十年,算是「德高望重」,便是延慶州吳知州見了他,也得恭敬稱聲「曾翁」。他家族苦心經營,省吃儉用,終於置下數傾良田,還有相關店舖十數家。   曾監生平日就苛待自己,盡量省吃儉用,雖然家業越積越多,卻捨不得稍稍奢侈一把。他這樣的人,對自己與家人都苛刻,更不願往外掏錢,聽聞定國將軍將要徵收商稅,立時氣憤填膺。   吳略一提議,正中下懷,以他的名望,輕易招集了東路各處的士子們,聯合商議對策。   在吳略慷慨激昂後,他也顫巍巍地歎息道:「萬曆朝時商稅之禍,老夫是記憶猶新。干戈載道,禍流四海,非困商,乃困民也。聖人有言,奪民之財,非生財之道也。生財之道,生之,節之,兩端而已。加派之害不過稅計,商稅之害卻以日計。徵收商稅,乃為奪民之財,此舉天怒人怨,大明暗無天日,東路將破壞凋零啊!」   說到這裡,他連連咳嗽。   在場各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語,言辭間皆痛心疾首,在場各士人學子,哪家沒有開設店舖?東路各處商人,哪家不是他們族人親眷?王斗要徵收商稅,便是從他們口中奪食,決不答應。   當然,他們中也有諸多貧窮士子,家內沒開設什麼店舖的,而且王斗在東路設立屯堡,他們也有意進入堡內謀個書吏之職,心底下認為王斗徵收商稅,跟他們無關。   不過此時「眾情激憤」,他們又哪敢開言為王斗說話?如果如此,一個斯文敗類的評價肯定是免不了的,以後他們不要想在士人中混了。所以他們打定主意兩不相幫,吳略提議整個東路士子罷課,他們跟在後面便可,決不當出頭鳥。   終於,眾人一至認定,王斗此舉乃天怒人怨,不得人心的壞事,他們這些飽讀聖賢書的士人學人,朝廷的棟樑之才,有必要以實際行動向王斗作出規勸之意,罷課!   這將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行動,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各界紛紛響應,萬眾一心,向定國將軍王斗施壓。最後讓他收回自己錯誤的舉動,瑍然醒悟,回頭是岸。 第345章 他們以為我不敢動手?   崇禎十二年七月十五日。   從這一天起,東路之地忽然風起雲湧,上午起,延慶州城內的店舖開始關閉,所有買賣全部停止。城內百姓驚駭慌亂下,掀起了搶購的風潮,到下午所有店舖全部關閉之前,米的價格已經飆升到四千文一鬥。   在恐慌情緒的傳染下,延慶城諸如布鹽茶材各類貨物價格也是一路颮升,最後有價無市。   很快的,罷市風潮蔓延到懷來城,永寧城,保安衛城諸處,各地搶購成風,只有保安州城物價雖然上升不少,便整體還算平靜。   各城市面一片蕭條,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但如此,各城街內出現浩浩蕩蕩的請願人潮。攔邀各官,向各城的知州,守備,兵備等人哭訴,要求制止定國將軍王斗的徵收商稅之舉。   各地街頭巷尾擠滿了嚎哭的人群,各種匿名榜貼貼得到處都是。如果有官員經過街巷,還遭到人群不斷投擲的瓦礫攻擊。   當日,延慶州冠山書院宣佈罷課,數百學生遊行至州治前,向延慶州吳知州請願,反對定國將軍的橫徵暴斂,與民爭利之舉。知州吳植出來向學生們說話,聲稱自己非常不贊同王斗的徵稅之議,定然向兵憲進言,規勸定國將軍放棄此等天怒人怨的想法。   延慶州守備陳恩寵也伴於吳植身旁,向人群聲稱定國將軍徵收商稅之說純屬謠言,就算他老人家有這個心思,肯定也是受了小人的蒙弊。作為下屬,他會最快速度向將軍進言,還東路一個太平之地。   面對各城的罷市罷課,請願人潮……   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譴責此等擾亂市行,目無官府之舉,被投擲瓦石後,他氣血上湧,下令自己家丁開火射箭,雙方爆發流血衝突。   永寧城守備王以德試圖阻止人群,同樣遭到眾人亂投瓦石的待遇,其口鼻流血,他沒有徐祖成的氣魄,倉皇逃入守備府邸避禍,狼狽之下,連官靴都丟棄了。   保安州城也有商人試圖關閉商舖,組織隊伍遊行,隨後被憤怒的當地軍戶毆打,從街頭打到街尾,其店舖也被砸毀一空。眾軍戶沖這些商人狂罵:「奸商滾出保安州去,敢與定國將軍為敵,就是與我們為敵。」   「日你娘,以後你等想在保安州做生意,老子跟你姓!」   保安州城萬勝和米鋪掌櫃鄭經綸,還有生意已經做到州城,仍取名慶天福商行的東主賴滿成放言出來,堅決擁護定國將軍,決不做此等擾亂市行的奸商之舉。   他們的言論受到軍戶們的普遍讚賞,當日他們店舖的營業額翻了五番。   永寧城商人同樣罷市,商人與學生組織人流遊行,不過分守參將前沒敢聚集人群,連看熱鬧的人都不敢有。畢竟定國將軍王斗威望非同小可。加之舜鄉軍威名遠播,誰敢在將軍府前鬧事?   而且各處請願的人潮口徑很明確,此舉不是針對定國將軍本人,而是他身後的「小人」。只要定國將軍收回成命,他們定然堅決擁戴王斗在東路的治理。   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罷市與罷課浪潮,兵備道馬國璽目瞪口呆,面對懷來商戶與士子的遊行哭訴,他表示會慎重處理此事,商請定國將軍前來議事。不過考慮到罷市影響民生,還請眾商家復市,學生復課,唯有如此,才能從長計議。   他的發言被拒絕後,馬國璽忽然「得病」,待在兵備府內不再冒頭。   只有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暗暗高興,他放言正因為王斗跋扈無知,才引來今日之禍。他建議王斗多讀聖人典籍,或許日後處事不會那麼魯莽。   罷課罷市進行到每二日,聚於各堡的官兵擔憂買不到糧油食鹽,也是起了一陣陣騷動……   ……   各城突然發生這種事,各地軍戶百姓驚慌下,都是目光投向將軍府,希望定國將軍有個處理的辦法。   與那些商人士人武人不同,這些普通的百姓,對王斗抱有深切的期盼。期盼東路在王斗治理下,大伙過上與保安州百姓一樣的好日子。而且王斗剿匪屯田,短時間內贏得了東路眾多百姓之心。   商人士人抗議商稅,與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又沒開店,也不往塞外走私。但他們還是希望這股浪潮趕快過去,畢竟商人罷市,對他們影響太大了。   飛漲的物價,是普通百姓承受不了的,大伙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家內沒米了,有個地方去買,而且不要那麼貴。   聽聞各處罷課罷市,也讓他們慌亂,怎麼突然間出現這麼多事了?   此時處於風暴中心的分守參將府卻很平靜。   「學生罷課,商人罷市,軍人也要鬧了。」   王斗看了窗外良久,轉過身來笑道:「很熱鬧,很有趣!」   參將府寬闊的大堂內,聚滿了王斗幕府中的成員,定國將軍還有心思談笑,他們卻沒有王斗那種平靜的心情。   民政司大使張貴擔憂地道:「將軍,商人突然罷市,學生更突然罷課,這內中肯定有陰謀。不過當務之急,是讓商人們開市,否則物價飛漲,百姓們難免埋怨將軍,有損將軍之聲望。」   王斗點點頭,不置可否,高史銀暴跳如雷:「奶奶的熊,當日我就說這些奸商不是好貨。請將軍傳道命令下去,那些奸商敢再罷市,全部抓起來殺了。」   王斗又點了點頭,溫方亮沉吟道:「奇怪,怎麼外面傳出的風聲是將軍要開徵商稅呢?似乎我們幕府還沒這種打算吧?」   王斗也是沉吟:「確實,自己雖有這個意思,卻還沒有實行,為什麼外面打出的旗號是抗議自己征商稅呢?」   「確有古怪。」   葉惜之與秦軼這些時間在幕府內表現出眾,也獲邀列位之座,自然是非常興奮,此次危機,對他們而言是個機會。   秦軼沉吟半晌,對王斗拱手道:「將軍,學生以為,定有人在內中散佈謠言,以妖言惑眾,其心極為叵測。」   他分析道:「大明諸地官商一體,特別邊鎮商賈私貿極盛。將軍有意嚴查邊關,自然斷了諸多不良商賈生計。他們恨之入骨,卻苦無借口。反對商稅之舉名正言順,萬曆年起,大明諸地反征礦稅如潮,諸多礦監身敗名裂,連顯皇帝都不得不取消商礦諸稅。」   「若將軍態度強硬,其計便成,日後將軍在商賈士人中名望大減。若將軍退縮,同樣有損聲望,以後在東路推行諸策,再難順暢!此計頗毒,卻不知何人散佈此言。」   葉惜之道:「當務之急,是令商賈開市,百姓們損耗不起,時日漸長,定對將軍諸多怨恨。將軍剿匪安民之心力,皆付於東流。」   王斗微微一笑:「確實好計策!」   這時情報司大使溫達興與內務科主事劉本深匆匆進來。   作為原真定府錦衣衛百戶,在三月時劉本深向王鬥一番陳詞後,考慮到他的本事,王斗任他為內務科主事。專門負責東路的反諜報事宜,嚴防各類奸細,特別應對清國方面的刺探。   劉本深野心勃勃之輩,久居錦衣衛之內,自然有他的手段。不過情報司初立,相關人手訓練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到位完善的。佈局整個東路控防,仍需要時間。   兩日前東路各城出現罷課罷市浪潮後,劉本深就奉王斗之令監控探刺,此時他匆匆而來,想必有自己的情報所獲。   對於劉本深此人,幕府各人其實不怎麼喜歡,其平日沉默寡言,一雙眼睛總閃動著陰沉的光。與眾人在一起時,總習慣站在房間的暗處。別人一覽無餘,他則在幕後偷偷觀察什麼,在他面前,各人似乎沒有秘密可言,這種感覺讓人不舒服。   此時站在王斗面前,他也是面無表情,緩緩稟報自己刺探所得:「……罷市以張萬山為首,聯絡各城商賈合議為之,其侄便為原東路參將,現都司指揮使張國威,是否張國威幕後主使,下官仍在偵哨之!」   「罷市所謀者眾,下官疑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延慶州知州吳植,懷來守備黃昌義,延慶守備陳恩寵,靖胡堡守備宋佳選,週四溝堡操守陳欽鸞,黑漢嶺堡防守丁方明,劉斌堡防守郭才榮諸人皆有參謀,其策聲東擊西,以敗將軍嚴查邊關之舉。」   廳內各人動容,竟有這麼多人密謀參與。   「罷課以延慶州冠山書院學正曾尤賢,延慶州知州之子吳略為首。經下官偵測,疑吳略新納之妾萬梅兒為東奴細作,相關謠言,下官以為其女散佈!」   「萬梅兒此女,曾為現淶水守備韓朝舊識……」   王斗的手顫抖一下,溫方亮喃喃說了句:「不會吧。」   堂內鴉雀無聲,只餘劉本深沒有絲毫情緒的聲音繼續迴盪:「崇禎十年正月,韓守備與萬勝和米店鄭娘子成親,萬梅兒消失在保安州,去年年下,現延慶州內,因其美貌,被吳略納為妾室。疑其因愛生恨,期間被東奴收買。」   堂內各人集體鬆了口氣,劉本深繼道:「下官又疑曾尤賢之子曾復揚為東奴細作,下官已經窺得曾復揚與萬梅兒往來密切,行跡可疑。東路之懷來,延慶,永寧各城,各官各將,商賈之輩,諸多通虜嫌疑,下官正在排查……」   溫方亮吸著氣道:「不會吧,東路有這麼多奸細?那曾尤賢好像是延慶州的學正,雖然以吝嗇出名,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兒子……會不會劉主事搞錯了?」   劉本深對王斗施了一禮,說道:「東奴狡黠異常,最善細作,老奴之時,就不惜重金豢養諜工,專修『蠻子城』一座,以為諜間之用。初以李永芳為頭目,後以其婿武長春任之。其作或為商販,或為僧道,或為丐流,或為百工,間細廣佈,無孔不入。」   「薩爾滸師期先洩,廣寧、遼陽諸城之陷,皆為其作內應。天啟年時,『蠻子城』收買明叛將季應誠、曾有功、劉保、劉伯強諸人,使張盤將軍,軍門馬世龍兵敗身死,皆其奸細叛將之故。」   「後劉保、武長春諸人被東廠緝拿歸案,凌遲處死,也算為張將軍等人報仇!」   堂內各人都沉默了,東奴細作竟如此猖狂……   王斗站起身來,在廳內來回踱步,他微笑道:「好啊,又是罷課,又是罷市,這聲勢鬧得驚天動地,卻只是為了他們的私利,好方便他們資敵賣國。」   他微笑道:「他們以為我不敢動手?」   他淡淡道:「他們跳出來也好,正好一次殺個乾淨!」 第346章 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王斗的話讓眾人一驚,這舉動是不是太大了些,幕府初到東路,如果手段過於激烈,惟恐不利日後治理。   幕府文案主事馮大昌道:「將軍,依學生之見,不若只懲數人,餘者寬釋,如此,也不過於得罪東路士子及商人,日後有個轉圜的餘地。此也可顯將軍仁慈之心懷,畢竟罷市罷課不比當日州城之兵亂,礙難嚴究。」   民政司大使張貴也是沉吟:「依情報司的名冊來看,東路大部官將,商賈,都有參與陰謀。密謀者眾,許多都是東路有影響的人物,是不是選幾個人,殺雞儆猴?那張萬山是副總兵張國威的族叔,依下官看,此人暫時……」   王斗淡淡道:「張大使與馮主事過憂了,我連洪太都不懼,還懼區區幾個跳樑小丑?」   他緩緩環顧眾人:「不施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東路積弊日久,只有雷霆之勢,方能破開雲日,還東路之朗朗乾坤。」   他提高聲音:「要殺,就挑商賈勢力最甚者殺!要殺,就挑文人中聲名最甚者殺!要殺,就挑武人最眾者殺!我就是要讓東路所有軍民百姓看看,敢與我們將軍府作對,是什麼樣的下場!」   王斗的話聽得各人熱血沸騰,也是,自己還是瞻前顧後了些,比不上將軍的氣魄。我舜鄉軍成師起一路殺來,又怕過誰了?各人相顧而笑,跟在將軍身後就是痛快。   葉惜之高聲道:「我舜鄉軍雷霆舉動,需師出有名。」   王斗輕描淡寫道:「一眾罷課罷市者,資虜通奴,賣國!」   他喝道:「我命令!」   立時廳內各人站得筆直。   王斗說道:「情報司大使溫達興,立時抓捕東奴細作,審訊記錄,以為各奸人通奴鐵證!」   「民政司大使張貴,速速發下文告,各罷市者糾眾辱官,罪大惡極,三日之內,速向將軍府投首,否則加倍治罪。名下各鋪,即時開市,為彌補罷市而來百姓損失,半月期內,所有罷市商家貨價均需降去七成。過時不候,嚴懲不怠!」   「財政司大使鍾榮,從舜堡調運糧米,三日後集於各城販賣,以解市井之缺。州城商賈鄭經綸、賴滿成深明大義,不與奸人同流合污,令之從旁協助。參謀司調兵一總,為各糧店護佑,有叵測之徒敢衝擊糧店者,格殺當場!」   王斗一條條命令傳下來,條令清晰,可見他早已深思熟慮,廳內各人也是聚精會神聽著,接到命令的,都是大聲領命。   「參謀司作好平叛準備,三日之後,揮兵進城,肅清街道,抓捕以下諸人:東路商賈張萬山,延慶州冠山書院學正曾尤賢,其子曾復揚。延慶州知州之子吳略,其妾萬梅兒。延慶守備陳恩寵、懷來守備黃昌義、靖胡堡守備宋佳選、週四溝堡操守陳欽鸞、黑漢嶺堡防守丁方明、劉斌堡防守郭才榮!」   「其名下田產商舖,盡數抄沒。所有仍罷市商人,盡數抓捕,其鋪封存。」   「有敢拒捕者,興兵反抗者,格殺勿論!」   廳內各人齊聲喝應:「謹遵將軍之令!」   一股昂揚的殺氣瀰漫開來,在王鬥命令發佈後,幕府各人湧了出來,高史銀哈哈一笑,連稱:「痛快,痛快!」   溫方亮也是冷笑一聲:「一眾不知死活之輩!」   ……   罷市兩天後,萬眾矚目的永寧城分守參將府開始行動,而且一行動就讓人目瞪口呆,非但沒有妥協,而且發出一道告令,遍佈各城——不是協商,而是命令。告示要所有罷市者立時復市,否則嚴懲。   告示又使用了「勿謂言之不預」的詞令,讓人觀之心寒。聯想到不久的剿匪,就是在這詞令下,東路盤據百年的匪患灰飛煙滅。定國將軍會有什麼樣的舉動?所有參與罷課罷市者都是心下打鼓。   聯想到王斗以往種種作派,似乎此人是個吃軟不吃硬之人,而且行事狠辣,大伙這樣做……   見告令一出,各罷市聯盟有崩潰的趨勢,張萬山、吳略等人忙又招各商賈學生議事,他們身後參謀者也紛紛出動,在他們一番打氣之下,眾人決意死爭,堅持到底。   而且王斗告令中也有一段讓各商賈極為憤怒。不但要立時復市,向將軍府投首,開市後半月內,各商家還均要降價七成……這怎麼能讓眾人忍受?   所以在一番密謀後,各城罷市仍在繼續,他們家大量的夥計,家奴,佃戶四出,加上學生遊行,使得各城請願的人潮更為浩蕩。他們或遍街靜聽,或圍在各官衙前哭訴,甚至有各樣地痞乘機而起,場面一片紛亂。   面對這種局面,各城官員或不知所措,或心下竊喜,只在當地百姓冷眼旁觀。   他們與當地士人,商人階層是兩個不同的天地,平日對軍官士紳橫行鄉里,他們族內商賈囤積居奇,哄抬物價深為不滿,卻只能默默忍受。定國將軍來到後,各人心裡都升起了希望。   對將軍府告令各商賈立時開市,特別貨物在半月之內降價七成,更是歡迎。這些奸商罷市,害大伙這些日損失不小,如果貨價能夠降個幾成,多少補一些回來。他們都盼王斗未來採取狠一點的措施。   雙方仍在僵持,似乎兩不相下,有成水火之勢。   十七日午後,一個五花大綁,眼蒙黑布,口塞破布的男子被從馬車內抬下,押進永寧城內一所貌不驚人的宅院內。   當他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陰暗的房屋內,屋內默聲不響站著幾個人,他面對光線一面,卻看不清屋內幾人長相。   但屋內的陰森之氣,還有牆上掛滿琳琅滿目的刑具卻讓他毛骨悚然。內中若有若無傳出一股血腥味,讓其身子顫抖得越來越厲害,要不是旁人有人脅持,他就要癱倒在地。   一個陰惻惻的笑聲響起:「在我強爺手段面前,沒有人敢不招的。」   說話之人看不清楚,只覺得他身材很高很瘦,一雙如毒蛇般的雙目在暗處瞪著自己,讓男子一陣陣眩暈。   陰惻的聲音繼續傳來:「足下或許有聽過錦衣衛的大名……」   他一件件擺弄手中器物:「這便是錦衣衛的刑具,這是釘指,這是腦箍,這是刷鐵……你若不招,就將你脫光按在鐵床上,用滾燙的水澆你身上,然後趁熱,這釘滿鐵釘的鐵刷會在你燙過的地方用力刷洗,慢慢刷出白骨……」   男子身子越發抖得厲害,「啪」的一聲,一本冊帳扔在他的面前,一個嚴厲的聲音道:「你身為靖胡堡守備宋佳選的書吏,本當忠義報國,卻助桀為虐,協助其通虜資敵。冊帳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你若是一一從實招來,檢舉立功,定國將軍仁厚,定會饒你一條狗命,若敢抗拒,哼哼……」   「是要棄暗投明,還是要頑抗損命,給你一刻鐘的時辰考慮。」   那聲音剛落,男子已是撲倒在地,拚命叩頭:「小人願招,小人願招。」   ……   不久之後,一直靜靜站在暗處的劉本深就得到一份詳細的筆錄,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吩咐將男子押往鎮撫司。與錦衣衛不同,王斗的情報司諸人只有偵緝與審問的權力,定罪則是交於鎮撫司官員處理,相互制橫,以免其權力過重,尾大不掉。   男子押走後,強爺說道:「下一個。」   不久之後,又有一個全身顫抖的肥胖男子被押進屋內。今日屋內各人已經審問十幾個通虜奸人,未來幾天之內,或許各人一直要忙到深夜才休息。   當日的懷來城,懷來守備黃昌義在自己府內來回走動,如熱鍋上的螞蟻。自己的心腹賬房竟消失了,一些重要冊帳也消失不見,這讓黃昌義大感事情不妙。   他與眾人密謀參與罷市來,將軍府一直很平靜,但王斗越是平靜,黃昌義越是心憂。暴風雨來臨前總是平靜,但隨之而來就是狂風驟雨,黃昌義久居官場,靠的就是察言觀色,他隱隱覺得,將軍府平靜背後那股力量的浩大。   定國將軍現在是不動,但一旦動起……就算與會各人聲勢浩大,他們是否是王斗的敵手?賬房消失,表示定國將軍已經開始動手了,未來定是雷霆萬分,研究過王斗發家經歷的黃昌義可以斷定。   他忽然極為後悔,自己何必趟這趟渾水呢?以王斗的心狠手辣,肆無忌憚,來日不要家破人亡才好。   他在屋內轉圈良久,忽然一咬牙,臉上現出猙獰的神色:「死道友不死貧道,陳恩寵、宋佳選,你等將來不要怪我。」   他喝來一個下人:「趕快給我備馬。」   當日傍晚,黃昌義就偷偷前往永寧將軍府,見了王鬥,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將軍,小人被豬油蒙了心,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人要將功贖罪,我要舉報,我要舉報!」   ……   崇禎十二年七月二十日上午,延慶州。   將軍府告令限期己過,但城內卻沒有一家商舖開市,更沒有商賈向將軍府投首……其實是有些小商舖畏懼將軍府的告示,偷偷開門,但隨後似乎被一些流氓地痞之流搶砸,店主被毆打。   如此幾場事發生後,城內門面仍是一片蕭條,戶戶緊閉。   當然,城內各條街道上仍是佈滿人,明眼人就可以看出,他們多為各官將商賈家奴夥計之流,還有本地大批的地痞閒人。他們三五成群聚於一處,或高聲喊叫,或拿著大把的匿名榜貼,繼續在城內各處張帖。   在州治與守備府邸前,此時又是人山人海,大量的商賈請願。冠山書院的學正曾尤賢等人再次出動,與吳略等人領著數百學生激烈聲討商稅之禍。   經過幾日運作,罷市請願各人進入正規化,兩衙前的場地佈置了大量的橫幅,還有眾多桌椅熱茶供學生商人們享用安坐。場地旁還佈置有戲班,方便各人困頓時緩解壓力睡意。   與以前一樣,各街道不見兵丁,也沒有官員出來號召開市,勸說民眾。在請願人流湧到州治與守備府邸前時,延慶州知州吳植與守備陳恩寵再次聲明自己前幾日意見後回衙休息。   罷市已經五天了,懷來城的兵備道馬國璽「病體嚴重」,永寧城的將軍府仍然沒有動靜,他告示上說得殺氣騰騰,卻只聞聲音,不見動靜。罷市各人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那王斗只是說說,也不敢對大伙怎麼樣。   也是,這是東路所有商人,士紳聯合行動,代表東路的人心民望,王斗再肆無忌憚,又如何敢與東路整個士人商人階層作對?   張萬山,吳略等人洋洋得意,大伙只要再堅持數日,那王斗定然屈服。   此時是吳略在發表演說,他慷慨陳辭,激起於會各人陣陣歡呼與叫好聲音。   吳略一口氣講了半個時辰,口乾舌燥的喝口茶潤潤喉嚨,他輕咳一聲,正要繼續演說。   就在這時,忽然城的東面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萬勝!」   聲徹全城,讓整個城市立時安靜下來。   接著地面似乎隱隱顫動,好像是大股人馬整齊行進的聲音。   整齊的踏步聲越來越近,吳略等人面面相覷:「這是怎麼回事?」 第347章 大開殺戒   如狼奔豕突,原先聚於各街道之家奴夥計,地痞閒人,紛紛狂奔回來,各人鼓噪道:「舜鄉軍進城了,甲冑齊全,持刀攜銃,有幾萬人之多。」   「他們突然出現城外,持定國將軍書令,守城軍士不敢阻擋,他們殺來了。」   「將軍府要鎮壓士人百姓,這可如何是好,請曾翁,吳先生趕忙謀個方略出來。」   各官將,商人府下人七嘴八舌,都是神色倉惶,他們大聲喧嘩,個個臉若死灰,很多人已經打定開跑的主意。   吳略臉色鐵青,沒想到王斗膽敢派兵進城,曾尤賢則是臉色發白,他咳嗽一聲,說道:「諸位不要慌,不要慌,老夫就不信,此等朗朗乾坤之下,定國將軍敢做那等天怒人怨,欺壓士人百姓之事,他就不懼言官鑿鑿,青史鐵筆嗎?」   吳略也是高聲道:「不錯,我等為民請命,激昂大義,雖蹈死而不顧。昔日蘇州五義士反抗閹黨權奸,不畏強暴,最終青史留名,作五人墓碑記。大丈夫明死生之大也,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便是王斗壓迫士子義商,我等從容而不懼!」   他的話引起一片歡呼,吳略揮手高呼:「我等上去與舜鄉軍論理,看他們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屠殺商人士子!」   眾人蜂擁而前,那些商人與學生團結一心,高舉橫幅,一路高呼,迎著城東方向而去。更大批的家奴地痞手持瓦石,或三五成群衝在前面,或是散居周邊,眾人浩浩蕩蕩而行。   忽然震耳欲聾的火銃聲響起,接著是驚呼聲響起,潮水般的家奴亂民奔回來,他們聲嘶力竭地高喊:「舜鄉軍殺人了,官兵殺人了……」   人群一片混亂,吳略、曾尤賢等人都呆住了,還有商賈群中的吳越等人,同樣驚得面無人色:「王斗……王鬥他真的敢動手?」   大股軍隊的整齊踏步聲仍不斷而來,一個聲音響起:「奉定國將軍令,舜鄉軍入城平亂,捉拿東奴細作,通虜奸人,全城即時戒嚴。通令,勿在街市聚眾,勿暴動,勿侮辱官府,違之以悖逆論處,格殺勿論!」   「舜鄉軍仁義之師,無有騷擾百姓之舉,軍民安心候待亂平,無須驚慌。」   延慶州是罷課罷市重地,為了最大限度震懾對手,王斗令溫方亮領一部軍士進城,此時溫方亮騎在高頭大馬上,他全副甲冑,身後將士也是個個身披棉鐵盔甲,頭戴鐵盔,他們持槍持銃,整齊而行,肅殺氣勢立時震得周邊一片片失去聲音。   在這只軍隊面前,吳略等忽然覺得這些時日自己所作所為是多麼可笑。   面對強壯膽色迎上來的眾商人士子,溫方亮也不跟他們廢話,他策坐馬上,直接從懷中掏出一紙文令宣告:「奉將軍令,捉拿東奴細作曾復揚,萬梅兒諸人。陳恩寵、張萬山人等通虜資敵,一併拿下。爾等需以朝廷社稷為重,通力合拿奸人,若敢阻擾,以同謀論之!」   如晴天霹靂,吳略、曾尤賢等人都呆住了,他們的小妾,他們的兒子怎麼可能是東奴細作?如果他們真是東奴的奸細,不但這些時間他們罷市之舉成為笑話,他們親人成為奸細,他們都有連累的可能。   如果說王斗以各人拒繳商稅的名頭鎮壓,他們還可慷慨激昂,「理直氣壯」地站在道德致高點上反對責罵,但王斗以這個名義處理……他們皆要擔心自己有成為同謀的危險。那可是抄家滅族,凌遲處死的干係。   吳略首先大叫:「胡言亂語,胡言亂語,梅兒決不可能是東奴細作,王鬥他胡說八道。」   曾尤賢也是顫巍巍地道:「這位將軍,是不是鬧錯了,我兒決不可能是細作。」   只有曾尤賢身後一個年輕人臉上露出慌亂的神情,他大叫道:「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溫方亮一揮手,厲聲道:「拿人!」   立時一隊舜鄉軍如狼似虎向曾復揚這邊撲來,曾尤賢大叫:「不……不……」   他府上幾個家奴,還有旁邊一些學生下意識擋在前面。   「啪啪啪啪」火銃巨響,血霧亂濺,這幾人皆被打飛出去。   他們滾倒在地後,中彈的劇通立時傳遍全身,看著身上血肉模糊的大洞,他們淒歷地喊叫起來,在地上來回翻滾。   「啊!」   看他們那痛不欲生的慘樣,他們身後的商人與士子隊伍發出驚叫,立時有人炸窩,更一大群人往舜鄉軍這邊跑來。   「發射!」   震耳欲聾的火銃聲再次響起,騰起的硝煙中,再次有十幾個人被打翻在地。   吳略下意識想逃跑,迎面吃了一記重重的銃托,立時臉面開花,血流如注。   他捂著臉面,跪倒在地,痛得尖聲大叫起來。   「所有人不得枉動,否則以東奴細作論之,格殺當場!」   在嚴厲的喝令聲中,亂成一鍋粥的商人與士子隊伍總算停止下來,他們皆面無人色地站著,個個呆若木雞。還有他們周邊的家奴與地痞也慌忙跪倒在地。有人驚覺自己手中仍持著瓦石,趕忙扔了。   濃厚的血腥味在陽光下瀰漫,看著地上的屍體,聽聞傷者淒聲呻吟,很多人忍不住嘔吐起來,一些人更是怕得哭起來。先前「萬眾一心」的士氣早已蕩然無存。   事情急轉直下,讓他們反應不過來,不是對抗徵取商稅的正義之舉麼,怎麼突然成了東奴細作?更有人在自己面前眼睜睜被殺。   特別那些商賈之輩,更是全身哆嗦,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什麼會這樣……」   曾復揚早被幾個強壯的舜鄉軍撲倒地上,雙手扭起,勞勞捆住。   曾尤賢怔怔看了他良久,試探問了聲:「我兒,你真是東奴細作?」   曾復揚轉過頭去,不敢看父親的臉容。   這時情報司幾個夜不收過來,陰冷地看了曾復揚一眼,對溫方亮說道:「稟報溫千總,從曾復揚屋內搜出諜作信物與情報,這驢養的還真是韃子的奸細。」   為首一個夜不收遞上一個碟盤,上面擺著幾個信物,一個是白玉吊環,上面有若干隱號。又有臘丸書之類的隱蔽傳遞情報暗法。舜鄉軍夜不收久在軍中,自然明白清兵奸細傳遞書信的種種方法。   看著那個碟盤,曾復揚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癱倒在地。   曾尤賢突然厲聲嚎哭:「天哪,我曾尤賢造了什麼孽,竟生出此等不忠不義,無君無父的孽畜。」   他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吳略此時掙扎起身,他仍是口鼻流血,也是吃驚在對曾復揚道:「曾兄,你……」   這時又有兩個夜不收捆著一個女子前來,看到這個女子,吳略更是跳起來:「梅兒,你,你,難道……」   那女子長相嬌媚,她慘笑了看了吳略一眼,對溫方亮道:「我要見韓朝,要不是那負心人拋棄我,我不會淪落今日這種地步。」   溫方亮也聽說過此女,早在崇禎八年,韓朝就與之相好,當年萬勝和米店的鄭娘子愛慕韓朝。王斗等人以為娶妻當娶賢,勸說韓朝娶了鄭娘子,沒想到這個老相好竟被清人收買。   溫方亮深深看了她一眼,喝道:「曾尤賢,吳略諸人頗有奸細嫌疑,收監審問。在場諸人,一併收押,待排清細作,報請定國將軍定奪。」   在「賣國奸細」這個名號面前,在場所有商賈與士人都不敢亂動,只是放聲嚎哭,有如末日。   ……   「拿人……」   「捉拿細作,封存通虜之輩所有商舖!」   似乎整個延慶州都是舜鄉軍的隊伍,他們依事前方略,一隊隊四出,按名冊抓人,封存店舖,有條不紊。   事情變得如此,延慶州當地軍戶百姓都是反應不過來。好在舜鄉軍確實秋毫無犯,讓他們放心不少。他們躲在街頭與屋內議論紛紛,很快的,學正之子曾復揚與吳公子的愛妾是韃子奸細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很多人都是破口大罵,這些殺千刀的狗賊,竟給韃子當奸細,便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很多人更是猜測,這些天東路各處罷課罷市,會不會是這些奸細煽動的?   那樣一來,那些參與罷市諸人都有韃子細作嫌疑了。   「嘩嘩」破門之聲不斷,罷市者參與遊行請願的多是各大官將,各大商人背後的小角色。大角色則躲在自己府內探聽風色,遙控指揮。但他們的廟是在城內,躲在府中又如何,直接破門抓人。   很遺憾的是,這些官商就算不是清國的奸細,但基本都有參與塞外走私,算是「通虜資敵」。自他們罷市第一天起,情報司就密切監控,早搜索掌握了他們大量證據。   鐵證如山,容不得他們狡辯,不論官還是商,當地千戶還是百戶,又或是什麼士紳人家,直接家主抓走,家屬監控。同時他們名下所有田產商舖,盡數封存。   有敢拒捕者,格殺當場,火銃的聲音在城內此起彼落,看來認不清情況者不少。   一聲巨響,延慶州承恩坊一所宅院的大門被破開,兩隊舜鄉軍湧入。該所宅院,正是當今萬全都司都指揮使大人的族叔張萬山居住之地。宅內擁有家奴家丁近兩百人。   看到官兵膽敢破門而入,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府內各人又驚又怒。   在一個穿著藍綢長衫的管家帶領下,眾家丁氣勢洶洶湧出,個個手持長槍棍棒。還沒等他們開口說話,領隊的舜鄉軍把總一揚手中的告令,冷然道:「今查張萬山通虜資敵,證據確鑿,奉定國將軍令捉拿歸案,你等不可助桀為虐,免得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管家又驚又怒,叫道:「好大膽的王鬥,也不看看什麼地方,這是張府……我們家主的叔侄,便是當今鎮城副總兵張……」   他話還沒說完,把總已是冷冷道:「定國將軍令,敢有興兵反抗者,格殺勿論!」   「啪啪啪啪!」   火銃的巨響聲響起,幾十桿火銃對準眼前的家丁扣動板機。   血霧激射,那些家丁有如風吹麥穗般片片倒下。那管家身上中了幾彈,被打得踉蹌向後摔倒出去。他倒在地上時已是氣絕,只是雙目圓睜,死死瞪著天空,滿臉不可相信的神情。   「啊!」   餘下的家丁集體大叫。   「發射!」   把總冷酷的聲音響起。   又是一陣火銃的轟鳴,又有一片家丁尖叫著被打翻在地。   「放肆,放肆……」   此時張老爺子被幾個下人攙扶出來,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先是呆若木雞,隨後暴跳如雷。王斗的部下竟敢衝進自己府內放肆,公然殺人,如此……如此……   他鬚髮皆張,指著這邊的舜鄉軍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旁邊那些下人也是目瞪口呆,這是張府啊,現宣府鎮副總兵張國威的族叔所在地,那些舜鄉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張老爺子咆哮上來,指著把總怒聲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好大的……」   他話卻沒說完,因為一個舜鄉軍衝上前去,給了他重重一下。那銃托砸在他的小腹上,立時張萬山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第348章 驚駭   對舜鄉軍的舉動,延慶州知州吳植很快聽聞,他們膽敢鎮壓士子與商人?   吳植先是大怒,很快消息傳來,其子吳略的小妾竟是清國奸細,已經確定無疑。他的兒子也被作為嫌疑控制起來。吳植淒涼怔立良久,老淚橫流:「家門不幸……」   在舜鄉軍進入府內時,吳植恢復了平靜,說道:「老夫教子無方,會向朝廷上表自劾。」   對於延慶守備陳恩寵,在舜鄉軍破門而入時,他先是驚駭,隨後暴跳如雷,對著抓捕的軍士狂吼:「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員,不經有司傳訊,你等無權抓我!」   對於這種反抗的作派,舜鄉軍一向格殺當場。   他府內的親衛家丁被就地打死打傷大半,陳恩寵也被一刀劈斷右臂,尖叫著暈死過去。   王斗不動則以,一動驚人,當日不但延慶州,永寧城,懷來城,保安衛城等地全體行動。懷來守備黃昌義突然變臉,配合進城的一總舜鄉軍對城內士子商人大打出手,讓人反應不過來。   鍾顯才領一部軍士前往靖胡堡抓捕「通虜奸細」宋佳選,身為守備的他負隅頑抗。其部在短短一刻鐘之內被擊潰,宋佳選當場被密集的火銃打成蜂窩。   面對突臨城下各一總舜鄉軍,週四溝堡操守陳欽鸞、黑漢嶺堡防守丁方明、劉斌堡防守郭才榮等人乖乖束手就擒,絲毫興不起反抗的念頭。在聽完將軍府的逮捕令後,他們全部癱倒在地。   東路臨近邊塞各堡,只有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無事,當時他正與部下喝五吆六,大啃打來的一頭山豬。舜鄉軍抓捕宋佳選等人的消息傳入眾人耳中時,各將都是安靜下來。   良久,張文儒罵了一聲:「這幫鮮貨跟韃子勾勾搭搭,被抓也是活該。」   他摸了摸自己鬍子,自誇道:「人不狠,站不穩,我老張說的話就是不錯。」   「……嗯,定國將軍的手段,很合我的胃口。」   ……   將軍府的雷霆出擊,震得人目瞪口呆,震得整個東路鴉雀無聲。沒想到王斗如此肆無忌憚,血淋淋的屠刀同時揮向商人、士人、武人。卻如風捲殘雲,所有的陰謀,所有反對勢力皆盡煙消雲散。   二十日短短一天之內,舜鄉軍已經全盤掌控東路各地,這天中,不知多少人心驚肉跳,特別那些罷市的商賈,罷課的學生。   對罷課的士人學生而言,他們更是惶恐萬狀,王斗鎮壓他們的名義是通虜,通奴。   ——確實,他們內中有清國奸細,王斗並沒有冤枉他們。堂堂延慶州冠山書院的學正,他的兒子竟是東奴細作,還有知州吳植子吳略同樣有細作嫌疑,其妾萬梅兒更是鐵板的韃子奸細。   這些人是罷課的煽動者,主謀者,換言之,跟這些人一起行動,所有罷課學生教官皆有奸細嫌疑。朝廷追究起來,重者丟失性命,輕者也有可能也失去自己的仕途。   或許以後他們審問是清白的,但在世人猜疑的目光中,他們有可能戴著奸細的帽子過一輩子,這比殺了他們更令之痛不欲生。   已經無所謂反抗商稅的「義舉」了,他們更擔憂自己的前途與性命,當日,不知道多少人害怕得無法入眠。   王斗的雷霆手段,輕描淡寫就將所有反抗勢力化為灰燼,聲勢浩大的「運動」成為一場笑話。也讓更多人重新評估王斗的實力,琢磨他這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思考以後自己家族的站隊問題。   事態平息很快,大規模抓人封店也只是短短一日,當躲在屋內惶恐不安的延慶州百姓第二天起來時,整個城池已經恢復了太平。街上乾乾淨淨,連垃圾都被掃了,原來地上的血跡也被清洗一空。   要不是街上還有三三兩兩巡邏的舜鄉軍戰士,很多人覺得昨日之事就是一場夢。   讓當地居民歡喜的是,浩浩蕩蕩的車輛不斷進城,上面滿載糧米,還有油鹽醬醋茶諸類雜貨。操著保安州口音的掌櫃與夥計高聲招攬生意:「買糧了買糧了,大伙快來買糧,市價比往日還低三成,決對物美價廉,貨有所值啊。」   以那些家庭主婦為首,眾人蜂擁前去買糧買物,每個人都是眉歡眼笑。   狗日的奸商,這些日將物價哄抬到幾十倍之高,還有價無市。大伙平時就苦,買米買鹽都要精打細算,被他們這一罷市,哄抬物價,都不用活了。好容易有便宜又好用的糧米貨物運到,怎麼能不多買一些,防患於未然?   「大家不用急,糧米很充足,每個人都有,慢慢來,大伙排隊啊……」   這一幕也同時發生在東路各城,亂起旋滅,又有充足便宜的貨物供應,各地百姓的心一下子定下來。   在懷來城內,對昨日城內發生的變故,兵備道馬國璽也是看得眼花繚亂,一天都沒反應過來。慎重為見,他一直躲藏在府內沒有出聲。直到今日,傾聽部下詳細回報,才明白了東路各地情形。   馬兵備走到街上,街市已經恢復太平,滿面笑容都是排隊購買糧貨的軍民百姓,所有人規規矩矩,不敢爭也不敢搶。自是不遠處巡邏的舜鄉軍緣故。   馬國璽歎息良久,撫摸他那長度堪比關公的鬍鬚足有半個時辰,猛然下定決心,吩咐跟隨身旁的道標營親將備馬。他要親自前往永寧城,與定國將軍王斗商議政事。   道標營親將猶豫一下,按規矩,應該是召王斗前來懷來城拜會才是,這樣親自前往,有失兵備體面。   聽完他的話,馬國璽搖頭:「事且從權,沒必要顧忌這些俗禮。」   備好馬匹,馬國璽帶著一干親衛出城而去,路過管糧通判郭士同的府邸前時,大門緊閉,人影絕跡。馬國璽冷笑一聲,快馬加鞭,直往城外而去。   ……   對於身在永寧城的王斗來說,短短時日掃滅所有反抗陰謀勢力,並沒有在他心內激起多大波瀾。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下一步是善後問題,如何更穩妥地掌管整個東路,為自己的實力積蓄打下基礎。   相關諸事有幕府各人謀劃實行,王斗只需考慮「戰略性,前瞻性」的問題便可,在聽聞兵備道馬國璽到了永寧城後,王斗微微一笑:「這個老狐狸,倒也精明。」   雙方的相見可用一團和氣來形容,相互吹捧一刻鐘後,二人分賓主坐下。   談起東路這場變亂,又看了王斗提證的大量人證物證後,馬國璽痛心疾首:「此些人等飽受朝廷恩義,不思報效,卻做這等禍國殃民之舉,實是狼子野心。」   他罵了好一會,瞇了瞇眼,對王斗說道:「此次變亂,相關人等,未知定國將軍有何處置打算?」   王斗道:「末將擒獲細作曾復揚,萬梅兒諸人。又有張萬山一干通虜資敵之輩,滋事體大。兵憲身為東路之父母,自需將相關嫌犯移交兵備府,三司會審,請旨裁決。」   路內的士人文官王斗沒有處置權,抓捕的一些守備,操守等人,按大明律法,武官者三品以上有犯,需奏請得旨。四品以下有犯,有司定罪後也需請旨裁決。   王斗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沒必要越廚代庖,顯得過於跋扈。相關人犯,便移交東路最高長官馬國璽吧。當然在此之前,也有一些話必須挑明。   對王斗的態度,馬國璽頗為安慰,至少在明面上,王斗這個參將還是尊重自己的。當然,越是如此,越讓馬國璽覺得王斗這人不簡單。懂得適可而止,便是宦海多年的老官宦,也不見得有王斗的心機謀略。   路內各城主官幾乎一掃而空,各處士人鄉紳多半有事,料想此事定會在鎮中,朝中鬧得沸沸揚揚。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最重要就是善後。此次是危機,也是機遇。亂起旋滅,東路重又太平,更擒獲細作多人,想必閣中諸公,甚至是聖上,都會對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何將喪事辦成喜事,對馬兵備而言是個挑戰。   「張萬山、陳恩寵、宋佳選諸人喪心病狂,通虜資敵,需得嚴懲。黃昌義雖有小疵,然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以網開一面。餘者士子商人,若罪行不重者,可責罰後令其改過,懲前毖後,警示世人……」   三司會審是不錯,但會審後如何定罪,還不是看王斗等人事前提供什麼樣的證據?   王斗定下調子便是東路豪強連根拔起,大士紳,大官員,大商賈盡覆,特別通敵發家的,全部除掉,一個不留。如此,路內沒有敢反抗自己的勢力。抄沒這些人的家產後,至少可奪得十幾萬畝的良田,過百萬的資財,大大緩解自己的財政壓力。   留下一些小商人,小文人還是可以爭取的。畢竟自己屯堡需要書吏人才,也需要相關商戶進行經營。蛀蟲似的官商清除後,也有利路內的商業環境。   其實王斗來到大明後,之所以對商人一直重視不大,不但因為他們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等種種惡習。更因為此時商人多是流通型商人,非後世的生產型商人,難以創造價值。   後世商人怎麼說開設工廠,都需要招募大批工人,規模大的,甚至可以解決幾萬,幾十萬人的就業問題。而且他們生產貨物,創造價值。此時的商人,只是保持商品流通,有著收購與運輸功能罷了。   王斗打算以後在東路鼓勵商人開廠設坊,促進就業,重新培養一批新型的商業人才。   如此,竟殺一儆百,又避免牽連過大,引起普通百姓的恐懼,取得那些小商人,小士人之心。   雷霆手段後略施雨露,反更讓人感恩戴德。 第349章 反應   王斗提議嚴懲張萬山、陳恩寵等人,馬國璽並沒有什麼意見。如果說張家等人以前是東路的地頭蛇,現在經王斗雷霆打擊,他們已經成為過去式。   對這種地方豪強,馬國璽向沒什麼好感,他調任東路後,沒少吃過這些地頭蛇陽奉陰違的苦。他們被連根拔除,馬國璽只有心下竊喜。王斗願意當這個惡人,自己何樂而不為?   至於說張萬山的後台是現宣府鎮副總兵,署萬全都司都指揮使張國威……馬國璽並不怎麼在意。這衛所官員,如今在大明是越來越不值錢,鎮城內署都指揮使的就有好幾個。   張國威名為副總兵,直系部下不過三千,他在都司負責屯田、巡捕、軍器、備御諸務。徵收各地屯糧,每年還要抽選衛所青壯到各營去,等於是營兵的後勤部及預備隊。   諸務繁忙,他部下戰鬥力就可想而知。況且帶副字的銜職總是不召人見的,上有總兵管著他,又有巡撫插手諸事,鎮城還有谷王府,勳貴豪強更盛,管家婆婆太多。   王斗當年不願意到鎮城任副總兵就是如此,地位尷尬,哪如在東路任個實權參將,山高皇帝遠,可以放手施為?   要擺脫這種尷尬的身份,或許只有爬上總兵一條路,這又談何容易?   高級將領需經會推產生,最後由皇帝選定。張國威又沒打過什麼大仗,惡仗,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哪如現任總兵官楊國柱?說難聽點,張國威現在的身份地位,還是因為當年王斗砍了一些清兵首級才有。   張家在東路的勢力,也是張國威當年在東路鎮守後才有。現在他辛辛苦苦的基業被王斗毀去,以後定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馬兵備也樂意坐山觀虎鬥,反正一系列事情都是王斗幹下的,跟他無關。   二人三言兩語,就決定了一大堆人的命運。   此次王斗雷霆出擊,也讓東路空出一大批空缺,如何安置調整新人選,這是個問題。   馬國璽捋鬚微笑:「將軍部將鍾顯才,為人沉穩,素有忠義之心,靖胡堡乃邊塞重地,由之鎮守,最妙不過。」   「……沈士奇、陰宜進、雷仙賓諸將忠義勇猛,也是週四溝堡、黑漢嶺堡、劉斌堡諸堡的適當人選。」   馬國璽拋出了自己棋子,他對王斗部將如數家珍,顯然也是經過一番研究。   馬國璽此言正中王斗下懷,未來他有意往塞外發展,東路邊塞幾座城堡,定要勞勞掌控自己手中。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王斗緩緩道:「末將謝過兵憲,懷來,延慶州守備的人選,還要請兵憲參詳。」   馬國璽略一沉吟,說道:「如將軍所言,黃昌義雖有小疵,然能迷途知返,還是難得的。此次他也算有功,便將功補過,略為訓斥便可。這懷來守備,便由之繼續擔任吧。」   「舉賢不避親,老夫麾下親將李金盛,平日辦事也算沉穩,老夫有意抬舉他為延慶州守備,未知將軍意下如何?」   黃昌義平日對馬國璽很是恭敬,此次他願意投靠王鬥,向自己揭發了陳恩寵等人一大批罪行,王斗也有意放他一馬。   那馬國璽道標營親將李金盛王斗也有所聞,他是外來戶,在東路沒什麼根基,貪是貪了些,不過總算與自己保持友好。讓其實鎮一城也可。   人選的問題就這樣定了,兩個大小狐狸相對呵呵而笑,接下來二人談論更為重要的問題——分贓!   東路土豪原本勢力盤根錯節,相關土地田產甚眾,他們被滅後,名下各樣產業如何處置,這事很關鍵。   王斗不可能獨吞,必須讓一部分出去。最後的商定,抄沒各奸細奸商的家產後,土地編入田冊,作為安排新軍戶的場所。那些人家產充公後,一部分上繳國庫,一部分流進馬國璽的庫房,一部分流進王斗的庫房。   當然大部分財產歸王斗所有,不過馬國璽還是表示滿意。分到那些錢糧,除了孝敬上面一部分外,所留者眾。今年東路應繳稅糧無憂,以後地方的治理更加從容不迫,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啊。   當然此次之事,馬國璽對王斗的實力與膽略更為觸動,他懂得給自己臉面,適可而止,表示這個武人城府極深。東路出現這位實力派軍將,以後該如何與之相處,對馬國璽而言是個需要深思的問題。   ……   當日,二人聯名寫就公文,向都司衙門,總兵衙門,巡撫衙門,總督衙門稟報此事前因後果。抓捕奸細眾多,牽涉的犯案人員眾多,如何處理,還請上面拿個章程出來。   並請三司會審,處理一干犯事官員。   這古時道路不便,又沒有後世的通訊手段,消息不靈通,除有心人外,東路那幾日鬧得沸沸揚揚,鎮城卻一直平靜。直到鎮壓商人士子後的第三日,也就是王斗與馬國璽聯名公文進入鎮城的當天,才如一聲驚雷,大街小巷沸騰起來。   吃驚,震動,這是鎮城從高層到普通軍民的反應。其實此次東路浩大的罷課,罷市之事,幕後黑手未必沒有鎮城諸豪強作怪煽動。畢竟他們中很多人有大把利益布在東路各處,王斗要查禁東路私貿,他們當然不願意看到。   只不過王斗行動太快,事情結束太快,讓他們一下沒反應過來。依他們的設想,從罷市到事情完結,怎麼也要半個月,一個月的。這些「國之重柱」集體行動,料想王斗焦頭爛額,也只有服軟的份。   卻沒想到短短五天,所有鬧騰都歸於平靜。王斗處事的風格,讓人難以接受,他的膽大妄為,更讓人難以理解——同時對當地豪強、士紳、軍頭大打出手,這種膽量,可能宣府鎮設立來獨此一份。   王斗看似粗暴的手段偏偏又如此有效,短短一日之內所有的事情煙消雲散,東路已經太平。讓佈局的人深為委曲,自己耗費大量心血謀劃,似乎在做無用功。   且王斗其人看似粗暴,卻又心細如髮,提前搜索大量罪證。以清國奸細,資敵賣國等罪名鎮壓,誰都無法挑出毛病來。很多人更擔心王斗手上掌握大量罪證,日後有什麼把柄落在他的手上……   經過這場效量,鎮城許多人物對王斗刮目相看,沒想到他打仗厲害,手腕也如此出眾。王斗已經成為東路新的地頭蛇,實權人物,以後該如何與這個地頭蛇打交道?   當日,不知多少人口中吐出「王斗」這個名字,其生平履歷,也被有心人翻出來仔細審閱。   當然,以上只是鎮城頗具遠見者反應,王鬥將當地豪強掃空,不免讓鎮城諸多同類兔死狐悲。王斗以霹靂手段斷了東路無數人的財路,如果他以後得勢,調到鎮城來,還有大家的活路嗎?   「跋扈」、「暴虐」、「不施仁政」等等諸多言論開始在鎮城街頭巷尾,各茶樓酒肆蔓延。   當然,眾人不敢批評此次王斗行動的合法性,轉而批評他手段的粗暴。依他們的話說,就算士人商人再有不對,也應該以德服人,像王斗這樣做,不是與當年的稅監礦監一個樣嗎?   不過也有另一種聲音湧起,這種聲音比較隱蔽:「定國將軍殺伐決斷,霸主氣勢。朝廷積弊日久,正需此等人物霹靂雷霆,重開雲日。東路百廢待舉,我等投入麾下,定得重用,一展所學。」   隨著消息在各地傳開,打著這心思的人越來越多,王斗因此吸引一大批人才投效,也是意外收穫。   還有許多商人看著東路之地流口水,太好了,當地大商人死光了,他們正好彌補這個空缺。當然,為安全起見,在進駐東路之前,他們要先摸清那新地頭蛇的脾氣性格才是。   ……   在鎮城雄偉的總兵府邸內,楊國柱看著公文不斷搖頭,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在旁叫道:「王斗這小子,這脾氣膽略我老郭真是自歎不如……一口氣掀了幾個守備操守,還砍了那麼多學生商人,這兄弟的膽子……嘖嘖……」   他對楊國柱說道:「軍門,我們與王兄弟,可是屍山血海一道殺出來的,念在往日交情上,怎麼也得幫一把。」   楊國柱神情不變:「這事鬧得太大了,還是看紀巡撫與陳督臣的意思……放心吧,沒人敢動他的,那小子,連我都忌憚幾分……」   說到這裡,他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麼。   巡撫衙門內,紀世維看著這聯名公文,第一反應是嚇一跳,自己這女婿,不管到哪總要整出驚天動地氣勢。在保安州如此,到了東路還是如此。不過看看公文落款上的馬國璽名字,紀世維放心不少,有馬國璽的聯名,給女婿分擔了不少火力。   再仔細看一遍公文,紀世維更是放心,清國奸細,通虜資敵的大帽子扣下,又掌握詳細的人證物證,誰能說什麼反對的話?唯一苟病的是女婿手段過於粗暴,這已經是細枝末節,他的武人身份也說得過去。   紀巡撫的眼睛瞇起,自到鎮城後,各大跋扈軍頭,士紳大族,勳貴豪強對自己陽奉陰違,讓自己同樣心力交瘁。趁機良久,正好殺殺他們的煞氣,正識自己這個巡撫的存在。   有這樣的女婿也好,以後誰敢鬧事,都要考慮考慮東路那個強大的奧援,使自己位子坐得更穩。   正在思索時,一個下人送來一張燙金名刺,說是鎮城的吳先生商請紀巡撫晚上赴宴。   紀世維哼了一聲,其實這吳先生是城內谷王府的心腹管事。大明律令,藩王不得結交地方官吏,也不能出城,否則以謀逆論處。不過他們府中的各個管事卻不在其例,谷王府大量的田產店舖,都是交由這些管事處理。   因女婿之事,谷王終於關注到自己了,晚上的夜宴,他們是拉攏,還是威逼?紀巡撫倒要會一會。   宣府鎮城沒有副總兵衙門,倒有一個萬全都指揮使司衙門,與總兵的「將軍府」是規模相當的龐大建築。在這裡,有地方衛所的大量附屬衙門,管理都司內的土地、人口、賦稅諸事宜。   明初的都指揮使司掌一方之軍政,隸屬於五軍都督府,都指揮使是極為顯赫的官位,居於三司之上。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從明中起,都指揮使地位每況愈下,到了現在,都司的軍事職能越來越少,更多是作為一種地理單位存在。而且管理事項繁多,辛苦不討好。   總兵地位當然高於都指揮使,署都督僉事的頭銜,屬五軍都督府的高官,各鎮內僅此一個。而發展到現在,各都司都指揮使的頭銜滿地跑,幾乎副總兵都有署都指揮使的頭銜,甚至還有參將署都指揮使的。   當然,各都司高官也分「僉書官」與「帶俸官」兩種。「僉書官」掌管屯田,練兵、巡捕、軍器諸務,手上有些權力,「帶俸官」領一份俸祿,有這榮銜,卻沒有實權。   張國威就屬於「僉書官」,掌管都司的屯田等務,手下還有一營兵馬,在鎮城內算是實權人物之一。   張國威崇禎九年升任到鎮城,他當然不會認為那是王斗斬首二百八十一級清軍首級的緣故,而認為是自己領導有方。不過因為這事,張國威還是對王斗有些些好感。   崇禎十二年,王鬥得勝歸來,張國威也盤算是不是拉攏王斗一下。不過他忙著與鎮城各人爭權奪利,又與總兵楊國柱明爭暗鬥,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爬上總兵高位,一下子也顧不上王斗這邊。   不過王斗調任到東路,他將要收商稅,嚴禁邊貿的消息一傳來,張國威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幾天前東路各地聲勢浩大的罷市之舉,便有他推波助瀾的結果。   最後結局大出張國威意料之外,王斗如此不留情面,讓張國威暴跳如雷。他毫不顧忌地查抄了自己族人在東路所有產業,自己若不作出反應,以後在鎮城名望定然一落千丈,威信掃地。   不過王斗威名赫赫,此次展現的實力也讓張國威暗暗心驚,該如何應對挑戰,需仔細謀個方略出來。   他在屋內來回踱步,屋外一陣陣哭嚎聲讓他心煩氣躁,那是他在東路的親戚族人,還有與之相關在鎮城的七大姨,八大婆的。二十一日起,哭嚎的人群一波波來到,讓他煩不勝煩。   「大人,王斗這樣做,是不將您放在眼裡啊……」   「老爺,一定要想個辦法,我們家本本份份,產業卻被王斗那賊人奪去了,真是喪盡天良啊。」   「老爺,叔叔他一大把年紀,晚來卻要受牢獄之災,這天下還有沒有道理……」   「王鬥完全是衝著您來的,他今日對付叔叔,明日就會對付您,外人欺上門來,要還以顏色啊!」   「都給我滾!」   猛然屋內傳出一聲怒吼,接著是一陣瓷器破碎,桌椅翻倒的聲音。   屋外各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面面相覷。   ……   「王斗是越來越跋扈了,屠戮鄉紳,他也真敢。」   宣大總督駐節陽和,在總督府內,陳新甲淡淡說了聲,他的面前,站著宣府鎮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一個心腹幕僚,卻是今日匆忙趕到。有消息傳出,郭士同被認定為此次罷課罷市的主謀者之一。   本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次不同,王斗以鎮壓清國奸細的名義進行。延慶州吳知州等大批官員都有可能被連累丟官,甚至有可能下獄,要看王斗提供什麼樣的證據,還有朝廷的最終意思如何。   郭士同得到的消息,他將被控縱容家屬資敵通虜,這讓郭士同魂飛魄散。他的族人是在東路經營許多買賣,具體做什麼郭士同很少過問。誰知道那些利慾熏心的族人瞞著他做什麼?   果真如此,一個管教不力的罪名跑不了,這還是輕的,重則丟官下獄同樣有可能。   郭士同第一時間想到宣大總督陳新甲,念在往日自己對他恭順孝敬的份上,陳總督會拉自己一把吧。   沒想到陳新甲說完先前那句後,隨後說出的話讓該幕僚全身冰冷:「……看你家大人做的好事,讓他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一拂袖,轉身進了後堂。   幕僚只叫了一聲「督臣」,陳新甲已然不見身影,幕僚呆呆地站著,內心湧起一股寒意。好個陳新甲,往日看自家大人有用,就極力拉攏,現在出事了,卻一腳踹開,他就不怕跟隨他的人兔死狐悲,離心離眾?   回到自己書房,對方纔的事,陳新甲並不為意,宣大的事情,他已經很少傾斜心力。他主要精力,放在內閣人選的關注上。楊閣老已經與他言明,進入內閣任兵部尚書是穩在釘釘的事,再熬幾個月,就可進京了。   所以對現在的陳新甲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東路已經被王斗壓下來,再次政通人和,那就行了。也讓聖上及內閣諸公看看,自己處事還是很有魄力的,丟棄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卒,有什麼緊要的?   雖對王斗的跋扈越來越不滿,但現在治內以清靜為上,未來怎麼樣,等進入內閣再說吧。   ……   崇禎十二年七月下,關於東路之事的奏疏,也終於遞到京師,擺放在崇禎皇帝的案前。   從二十日王斗開始鎮壓,一直到現在,算算時間已經快過去十天。   其實宣府鎮的處理與反應速度已經算快了。大明官僚的反應速度,京畿之地,半個月內京師有回應算是不錯。離得遠點的地方,一個月內也回應也算是快捷。 第350章 聖意   在接到宣府鎮與宣大總督陳新甲等人的奏疏時,崇禎皇帝正與禮部尚書,仍管兵部事楊嗣昌,內閣首輔薛國觀議事。   得到這個消息,崇禎皇帝不震驚當然不可能,早在任命王斗為宣府鎮東路分守參將時。崇禎皇帝就有一種認為,王斗肯定會牢固掌握整個東路之地,不知為什麼,崇禎皇帝心裡就是這樣肯定。   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王斗激烈的手段,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的肆無忌憚,膽大妄為,也讓人很不適應——同時對士人,商人,武人大打出手,天下間少有這樣特獨的人物。   東路已經恢復秩序,又證據確鑿,按平常律法辦就是,便是王斗手段過了些,可能傷了些無辜,朝廷也不可能因此懲罰王鬥。這個時候的大明實力派軍頭,朝廷向以招撫為上。王斗再過份,有左良玉、劉澤清、賀人龍等人過份嗎?   而且對王斗而言,崇禎皇帝有將他看成另一個戚繼光的意思,便如戚帥當年一樣,掃平南倭北虜,還天下以太平。更不可能因這點「小事」去責罰他,使之產生逆反心理。   同時崇禎皇帝內心暗暗有些歡喜,王鬥得罪了當地的文人與商人,已經無法邀買人心,只能緊抱朝廷的大腿了。在崇禎皇帝等人心中,士子與商人乃國之柱石,得罪這些人,何人可以成事?   他歎道:「王將軍捉拿東奴細作,這是好事,惜其年輕氣盛,這處事……未免有些不周。」   「皇上所言極是。」   旁邊的楊嗣昌與薛國觀異口同聲道。   平日不對付的人說話這麼整齊,二人互視一眼,都是不動聲色轉過頭去。   薛國觀輕咳一聲,與楊嗣昌一樣,他也是剛過五十,方面大耳,一張頗有富態的臉。小時候有人給他相面,說其大貴之相,未來定然封侯拜相。   果然相面之人當年所言靈驗了,為了這個事,在薛國觀成為首輔後,特意找到這個算命的人,給他買了房子,送去銀子。該算命之人已經年近耄耋,正是窮困潦倒之時,托了當年所言,也算過上幸福的晚年。   薛國觀進入內閣後,揣摩皇帝的心思,全力奉行溫體仁的方案,得到皇帝的信任與重用。往日經常被皇帝召見的寵臣只有楊嗣昌,現在多了薛國觀。其風頭正勁,連楊嗣昌都要避讓。   王斗的事,其實在宣府鎮奏疏送到京師前,薛國觀便己知詳。   現在的京師各茶樓酒肆,衙門之前,相繼擁進哭訴王斗「暴行」的東路商人士人「受害者」家屬。讚賞王斗之舉與抨擊王斗之舉的人分成數派,從口舌之爭發展到肢體衝突。   還有言官聞之蠢蠢欲動,準備彈劾王斗罔顧人命,行事跋扈種種。   京師各事,只有崇禎皇帝不知。大明現狀,幾乎總是皇帝最後一個得到消息。便如崇禎帝最後兩年,便怒責天下督撫甚至錦衣衛任何事都不與他通報,使之成為聾子與啞巴。   得到東路的消息後,薛國觀與楊嗣昌都是按兵不動,首先探明皇帝的心思再說。   崇禎帝一開口,薛國觀立時有了定計,他含笑道:「正如皇上所言,王將軍在東路捉拿細作,嚴明關防,這是好事。東奴最善用間,關防種種,多被其刺探,致我大明失城甚多。東路近塞,虜騎疏忽可致,清剿細作與通虜之輩,也是為東路之安危著想。」   「當然,王將軍畢竟年輕,又是軍伍出身,這行事嘛,未免急躁了些,著當地官吏用心安撫便是。」   崇禎皇帝微微點頭,這是他對薛國觀滿意的地方,善於揣摩自己心思,多從自己角度出發,不會為了反對而反對。與那些邀名賣直之臣不同。   他下旨:「東路既己撫定,著有司會同審理,定罪後奏聞裁決。東路兵備道馬國璽,分守參將王斗剿察有功,傳旨嘉賞。二官也需知聞,事雖迫不得而發,也當求經久之策,切切。」   「……延慶州知州吳植自請致仕,查其老成歷練,辦事實心。雖有其子妾失察之事,准其戴罪立功,著罰俸一年,記過一次,仍原缺任官……」   這就是崇禎帝的恩威之術了,嘉獎了馬國璽與王鬥,仍讓其文武相衡,防止王斗勢力過大。同時挽留了吳植,讓其感恩戴德下,更實心辦事。讓他安在東路,可以更好地監視王鬥。   而且馬國璽與吳植,一人傾向楊嗣昌,一人傾向薛國觀,留二人在東路,也有相互制衡之意。   任何地方都不能一家獨大,這是崇禎皇帝的想法。   ……   「皇上聖明!」   在楊嗣昌與薛國觀的歌頌聲中,東路這場變故,就此落下帷幕。   對崇禎皇帝而言,東路之事,只是「小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談。   不錯,比起東路這件「小事」,方才崇禎皇帝與楊、薛二人談的才是要緊的「大事」。   這便是張獻忠與羅汝才等人重新叛亂之事,五月初九日,張獻忠、羅汝才又反,他們才招安多久?剛剛一年,又迫不及待造反了。也因為有張獻忠等人在前,崇禎皇帝對王斗更不敢嚴厲,王斗的威力,可不是張獻忠之輩可以比的。   其實張獻忠再次造反早有跡象,崇禎十一年四月,張獻忠受撫於谷城,其在谷城表面上跪拜有禮節,實際上訓卒治甲杖,不放兵、不應調、不入見制府,驕不奉法。   他在谷城徵糧、徵稅、擴兵,向熊文燦要挾無度,谷城知縣阮之鈿言張獻忠必反,幾次密告。熊文燦惡聞其語,不加理會,果然張獻忠又反,阮之鈿被殺。張獻忠與羅汝才聯合,聲勢大振。   崇禎帝聞報後極為憤怒,下令將熊文燦削官,戴罪視事。就在十幾天前,授剿總兵官左良玉被張獻忠打得大敗,士卒死傷上萬人,軍資丟棄無數,所有的軍符印信也全部失去。   因為左良玉大敗,局勢惡化,崇禎帝對熊文燦更怒,已經遣使將熊文燦逮捕入京。歷史上的崇禎十三年十月初六日,熊文燦被斬首棄市。   這個時候,崇禎帝已經有令楊嗣昌為督師的意思,不過首先要解決糧餉問題。   早些年,大明已經徵了遼餉、剿餉,因崇禎十一年清兵入寇,決策抽練各鎮精兵,復加征練餉。當年的剿餉以一年為期,一年過後停止。不料糧餉用盡流寇還沒有剿滅,崇禎皇帝只得下令徵收一半。   現在張獻忠又反,局勢靡爛,要剿滅其部,需要的糧餉可能達天文數字。幾日前,督餉侍郎請征剿餉全額,再復增練餉七百三十萬兩。合遼餉、剿餉、練餉三數,共增賦一千六百七十萬兩。   崇禎帝擔憂失信於天下,畢竟自己下詔只征剿餉一半,現在復征全額,有出爾反爾的隱患。剛才在乾清宮,崇禎皇帝就是與楊嗣昌,薛國觀二人商論這個問題,被宣府鎮新來的奏疏打斷了。   東路之事決定,君臣繼續進行剛才的話題。   對於皇帝憂慮失信這個問題,楊嗣昌說道:「無傷也,加賦出於土田,土田盡歸有力家,百畝贈銀三四錢,稍抑兼併耳。」   他為皇帝舉例,全國統計在冊田畝數共七百多萬頃,往常的稅收,也不過僅佔百姓產量一成罷了。便是三餉加派,算是翻了一倍,也不過是百姓收成的二成,絕非沉重得不可接受。   剿滅流寇之後,便可免去這些加派,天下重歸太平。   而且此次練餉的加派,還有剿餉的復征全額,主要對象是那些地主豪強,不會對普通百姓造成什麼影響,還有抑止土地兼併,貧富分化的功效。   顯然的,楊嗣昌忽略一個問題,各地土地有肥沃貧瘠,產量各不相同,統一按畝徵收賦稅,會造成很多悲劇。更重要的是,在冊的田畝土地,有一大半是藩王、權貴、宦官、勳臣、武人、文人、商人擁有的土地,這些人是不交稅或是逃稅的。   最終的負擔,只會轉嫁到普通的自耕農身上去,加上貪污腐敗橫行,各地官吏層層加派,正稅之後,往往高達幾十、上百倍的「副稅」。三餉再一加派,只會造成更大的破產浪潮,更大規模的流寇出現。   楊嗣昌說的賦稅大部歸於「有力家」,顯然行不通。   崇禎皇帝可能不明白,在冊田畝這麼多,百姓負擔說起來也不重,為什麼他們紛紛抗拒甚至造反呢?   這個道理,皇帝不明白,但楊嗣昌決不可能不明白,或許又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通過他的分析,崇禎皇帝終於下定決心,他歎息道:「朕便傳詔開徵三餉,盼望匪賊盡滅後天下重歸太平,百姓重又安樂。」   楊嗣昌歌頌道:「皇上聖明!」   對皇帝有可能任命自己為督師之意,楊嗣昌也在內心猜測到。他雄心勃勃,決心剿滅流寇,創不世之功,不負君恩浩蕩。不過這事前,楊嗣昌流露出想調王斗隨自己出戰的意思。   崇禎帝當然同意楊嗣昌的意見,王斗這樣的猛將不用,要用誰?   如狼似虎的韃子兵都被其打得抱頭鼠竄,區區流寇,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過王斗去年剛出戰,今年回到宣府鎮也不久,人困馬乏,又新調任東路,諸事繁多,還是稍等一些時間,待其五千新軍練出再說。觀局勢,好像還沒惡化到那個地步,普通的官兵,也可以應付過來,只是需要一個得力統帥罷了。   ……   楊嗣昌恭敬告退後,薛國觀冷冷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對楊嗣昌可能被任命為督師,薛國觀是一萬個嫉妒。可惜自己沒有楊嗣昌那麼「知兵」,不過薛國觀有自己博取君歡的方法。   對於目前的財政困難,入不敷出,薛國觀盡思竭力,想出了一個妙法。   「愛卿有何妙法,速速道來。」   崇禎皇帝果然很歡喜,他整日為糧餉發愁,任何方法,崇禎皇帝都是歡迎的。   「借助?」   皇帝很驚愕。   「正是!」   薛國觀從容不迫地道:「京師富戶甚多,大明養士數百年,此朝廷危困之時,正是士紳豪族報效國家之時。臣之借助,便是發行借券,讓官員富商捐獻錢糧,以度國家燃眉之急。相關條文,臣己詳細載於疏上,若皇上同意微臣之策,外廷官商,盡數包在臣的身上……」   他猶豫了一下:「至於皇親國戚,非得皇上親自出馬不可。」 第351章 一舉兩得   宣府鎮東路的事,也終於傳到盛京皇太極的耳中。經過王斗的清洗,當地的細作情報機構基本被搗毀一空。他們的清國,也少了一條物資私運的來源。   皇太極只可惜以後對王斗的偵測更加艱難,至於少了一條走私的渠道,他倒沒什麼遺憾的。明國九邊,多的是心向大清之輩,少了東路一處,無損大局。   讓他震動的是王斗的手段,快刀斬亂麻,如此快就掌握東路全地,更讓他肯定當時在平谷對王斗的評價:「王斗此人,實有梟雄之志。」   王鬥掌控東路,未來勢力更大,大清以後在此人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頭,流多少血,一個難纏的敵手。   此時臨近東路塞外各蒙古部落,主要便是清國外藩蒙古中的土默特右翼旗,還有一部分的喀喇沁部。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他們大多與王斗交過手,心驚肉跳,畏之如虎可以用來形容他們。   在王斗進駐東路後,他們已經接連向盛京求援,希望皇太極在該處草原增加兵力,防止未來王斗可能的塞外攻擊。在得到王斗在東路大開殺戒,清除了諸多與他們私貿商賈的消息後,很多膽小的部族已經連日搬移,盡量離東路城堡遠一些。   不說外界這一系列反應,在王斗鎮壓後的幾日,遠在淶水的韓朝匆匆趕到了永寧城。   看他神情黯然,王斗可以理解他的心情,韓朝在感情上菜鳥一隻,極有可能萬梅兒是他的初戀情人,初戀的滋味總是忘不了的。而且韓朝內心可能懷有愧疚,認為要不是自己的緣故,萬梅兒可能不會投敵賣國。   雖說王斗認為這之間的關係,純屬與韓朝八桿子打不著邊,但看韓朝神情黯然,還是有必要開導他。   對眾人的勸慰,韓朝默聲不響,呆呆地問了一句:「將軍,萬梅兒……將會如何處理?」   旁邊的鎮撫遲大成冷然道:「萬梅兒為虎作倀,甘為東奴細作,便是移交有司,依律,也當凌遲處死。」   韓朝顫抖了一下,對王斗施禮:「將軍,末將想見見她。」   王斗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該交待的都交待了,通過審問萬梅兒、曾復揚諸人,情報司順籐摸瓜,也在東路挖出了一大批潛藏的清國奸細。便是沒有全軍覆沒,也是元氣大傷,短時間內難有作為。   所有的口供已經錄完,萬梅兒只是等待最後的處理罷了。   等王斗再次見到韓朝時,他的神情呆板,雙手上還沾著一些鮮血。   謝一科來到王斗身旁,對他耳語了幾聲。王斗點點頭,示意知道了。不久後,遲大成怒氣沖沖而來,對王斗施禮道:「將軍,韓守備私自處死細作萬梅兒,下官議請對韓守備責罰。」   韓朝跪在王斗面前一聲不吭,王斗搖了搖頭,早在韓朝請見萬梅兒時,王斗就猜到他的用意。畢竟是往日心愛的女人,趁探監之時給她一個痛快,也是不想讓她承受凌遲之苦的意思。   看韓朝失魂落魄的樣子,王斗長歎一聲,說道:「韓朝私自處死奸犯,降官一級,為淶水縣署守備,仍在原缺,戴罪立功。萬梅兒此女……便言其抵禦不過刑罰,當場身死吧。」   韓朝嗚咽道:「謝將軍。」   他深深趴在地上,忽然放聲大哭,周邊的溫方亮,鍾顯才等人都是歎息。   高史銀嘟嚕道:「區區一個女子,值得這樣麼?」   韓朝不知哭了多久,等他起身來時,又恢復了往日的沉靜,想必這道心理關口已經過去了。   王斗詢問其在淶水之事,早在三月時,韓朝便領一部兵力前往淶水。其部雖不到千人,但以舜鄉軍的戰鬥力,這一部兵力鎮守淶水已經是綽綽有餘。   依王斗相關情報,還有設在韓朝身旁的鎮撫司官員每月傳來的公文。對韓朝的這部兵力,不論是當地的士紳,還是軍戶百姓,都非常歡迎。畢竟舜鄉軍軍紀森嚴,決無擾民之舉,該部戰力出眾,也震懾得境內大小匪徒絕跡。   短短幾個月,淶水在保定府已經有桃源之地的美名,沒有匪患,百姓可以安居樂業,這在畿南之地是很難得的。   韓朝等部的軍糧軍械由王斗供給,也不需要向當地百姓徵收,減輕了當地百姓負擔。韓朝的任務,也不需組織什麼軍民開墾土地,只需提供一個優良的環境,自然有大批的百姓願意遷來,造成境內繁榮。   淶水縣知縣已經因此博得了一個「治政出眾」的美名。由於與當地士紳沒有利益衝突,該部又能保境安民,所以韓朝甲部在淶水縣可稱軍民相安的典範。   對這只軍隊,很多人都在極力拉攏,新上任不久的保定總督楊文岳,更是連連對韓朝示好,有意收韓朝為自己心腹。   依自己所得的情報,雖「糖衣炮彈」眾多,但韓朝對自己的忠誠,對舜鄉軍的忠誠沒有絲毫改變,讓王斗暗暗欣慰。果然是最早跟隨自己的老兄弟,就是能抵擋住各種誘惑。   當然,外鎮舜鄉軍的家屬都在東路,他們的物資供給,也由王斗負責,這也是保證他們忠誠的重要原因之一。   韓朝一五一十將自己在淶水數月經歷說了,他說道:「末將已經掌控淶水各處要地,也與紫荊關,易州各將交好。」   他沉吟半晌,說道:「東路現今大興屯地,數月來,流入淶水的百姓漸多,可否要在淶水倣傚東路之策?」   王斗道:「不必,韓兄弟只需護衛境內,掌控要地,結交各處官將便可。若發現豪傑之士,可遣之送入東路,來日一同訓練,以為軍伍之士。」   王斗的思路,除了東路本地外,以後官將出鎮,都是掌控要地,結交當地士紳官員,護衛境內安寧便可。各地的民政不必插手,以代理的方式經營——當然,隨便剿匪生財是可以的。   如此可減少當地士紳豪強牴觸心理,又如滾雪球一般,使大明越來越多要地落入自己手中。來日自己勢力一大,接掌這些地方後,在當地推行民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   二十日那天王斗鎮壓了東路的商人及學生罷課罷市後,幾乎各城的商人及學生都被控制起來。在清國奸細及通虜資敵的帽子上,很多人都無比害怕。   在王斗與兵備道馬國璽的聯名公文上報後,對這些人的處置也相繼開始。王斗的原則是東路豪強盡墨,這些人便是沒被清國收買為奸細。大多也參與走私塞外。   畢竟要走私塞外,沒有一定的身家勢力是不可能的,只有當地豪強有這個能力。這些豪強,又與當地的官員軍頭有密切的聯繫。特別張萬山、陳恩寵、宋佳選諸人名下的商賈勢力,更是壟斷了東路各處產業的大半。   這些人都必須連根拔起,還有當地一些士紳豪族需要處理。餘下一些士子商人,雖有偷稅漏稅,轉嫁田畝賦稅等惡行。當放眼大明目前局勢,這種罪行又是「溫和」了,屬於可以爭取的對象。   特別此次罷課罷市,很多商人學生算是被脅迫,這些人,同樣可以化為己用。   對那些商人,查清這些人沒有參與走私通敵,視他們身家經過一系列罰款後,還他們以自由。有身家的鄉紳士人同樣罰款,也給他們自由,並取消了這些人頭上的罪名。   劫後餘生,這些人都是歡天喜地,聽到將軍府寬饒自己罪行,取消奸細與通虜資敵等帽子,並當場釋放時,很多人都是號啕大哭。他們在將軍府前跪滿一地,感謝定國將軍的仁厚。   王斗還作出決定,當日鎮壓打死打傷的一些商人學生,不屬於豪強的,也給一定的撫恤,不再追訴罪責。消息傳出,東路更是一片歌頌將軍仁德的聲音。   以後這些士人學生多進入幕府或各屯堡任書吏,王斗驚訝地發現,這些人比先進者更用心,更忠心。日後若出現什麼輿論戰時,他們也是氣憤填膺,捨生忘死地衝在前線第一波,用筆桿子為王斗奮勇作戰。   似乎在二十日的霹靂手段後,往東路奔來的文人士子也多起來,為王斗各屯堡的設立,提供了急需的書吏人才。   崇禎十二年八月初一日,鎮城,總督府,京師各地還在研究如何處理東路之事。定國將軍府與兵備府已經聯名下了公告,招集東路所有的士紳商人(定罪的豪強除外)商議事務,研究東路的治理事宜。   王斗霹靂手段剛過,便招集自己這些人議事,接到邀請的人都是忐忑不安,不知定國將軍接下來又有什麼事?   不過不管是商人還是士紳,接到通告後,都是速速匯合到永寧城內。懷來,永寧,延慶,保安州衛諸地商人士紳雲集,甚至還有許多外境商人趕來,永寧城熙熙攘攘,各樣口音交匯。   熟人招呼的聲音不斷,很多人相互打聽,等會將軍府議事,會是什麼事?   此時在將軍府的望樓內,王斗看著街道上如雲的商人士紳沉思,來永寧的商人士紳之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似乎自己沒邀請這麼多人。由此看出,明末的文人和商賈其實就是一群有奶便是娘的白眼狼,欺軟怕硬的牆頭草。   自己將他們殺怕了,加上強硬的態度下,這些人便眼巴巴趕來了。   這樣也好,參與的人越多,未來東路更好治理。   大棒自己已經敲過了,接下來該給胡蘿蔔了。給予他們一定的生財之道,即可使這些士紳商人與自己一條心,又可以加強對他們的管理,可謂一舉兩得。 第352章 鎮東商行   「……早有前車之鑒,東奴自興兵來,就靠細作奪了我大明好多城池。前陣子東路這場變故,也是韃子奸細煽動,幸好定國將軍果斷英明,一下子就將這事平定下來。這事也提醒了我們,還有在場各位,韃子猖狂啊。」   「我們東路,就靠近邊塞,不遠處,就是北虜。往日那些蒙古韃子,早投靠了滿洲韃子,萬一他們利用奸細,這裡應外合的攻進來,後果不堪設想,在座諸位也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所以,為了防範奸細,東路所有商家,各州各城,都必須防效舜鄉堡,實行商人市籍制,登記審核後,才許開市。各掌櫃也需好好查查名下夥計,有哪些賊眉鼠眼,來歷不清的,要留心則個,否則將來連累你們……」   「外來商戶想在東路落戶經營,必須有本地身家清白者作保人,實行連坐,那些商賈出了事,保人一起連罪……」   將軍府大堂內濟濟滿堂,坐滿了東路各處的士紳商賈。由於人太多,所以有位子的僅限一些當地有名望之人,餘者人等只能站著。黑壓壓的人群一直從大堂內站在外面的台階上,更從台階站到外面場地上。   商人士紳毫不避嫌地站在一起,相互間,並沒什麼排斥的神情,也沒有士紳以鄙視的眼神看著身旁商賈。這是因為,在大明朝,特別是末期,那些士紳官員,本身自己就是商人,或是商人的代言人。哪有自己排斥自己,自己鄙視自己的?   他們聚精會神聽著上首的商科主事田昌國說話,此時他骨瘦如柴的身板挺得筆直,兩個大泡眼發出耀眼的光芒。往日似醒未醒的神色已經與他絕緣。   終於,田昌國的商科完善了,內中頗有諸多田昌國精心網羅的人才,在商業管理上頗有一手。而且趁前幾日的機會,王斗決定完善整個東路的商人管理,這個重任,當然落在商科主事田昌國的肩膀上。   田昌國抱定大展宏圖,在定國將軍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心思。加上定國將軍與兵備道馬國璽就坐在主位上傾聽,此時說話聲音未免大了一些。   道內商人全部納入管理,與會各人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不覺得什麼意外。而聽到外來商賈必須有當地保人,東路各商人互顧一視,都看到對方臉上的喜色。   如此一來,東路這塊地盤,便是以本地商人為首了。   他們更加仔細傾聽田昌國接下來的話。   這麼多人仔細聽自己的話,想到他們以後都歸自己管理,田昌國更是神采奕奕。   他咳嗽一聲,接下去繼續道:「……登記審核,這是第一步。我大明啊,早在太祖高皇帝時就設稅課局,抽一些稅款,三十而取一。顯皇帝時,一年買價不及四十兩者還免稅……」   「為了鼓勵商貿,定國將軍決定繼續奉行顯皇帝時的仁政,一年買價不及四十兩者仍然免稅,不徵收壹分壹厘的稅款……」   田昌國話一出,下面許多小商人小士紳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以後他們只要遵紀守法,以後在東路做點買賣營生就容易了。   「對以上者,不分行商、坐商,分別征三分到一成商稅不等。我這裡,已經制定了詳盡的《商稅則例》,如何徵稅,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介時會張貼於各場門前,大伙都可仔細看看。」   王斗決定征商稅,不過最高不過一成,也就是10%,後世稅率一般是17%到25%,還有諸多的附加稅等,相比後世,算是非常輕了。   不過田昌國此言一出,下面還是有許多商人士紳苦了臉。相比他們以前一文不交,顯然定國將軍定的商稅高了,甚至比大明例行徵收的商稅高了三倍。   想不到大伙辛苦鬧騰一場,王斗還是要征商稅,賦稅負擔更重,難道這是定國將軍對他們以前鬧騰的懲罰?王斗餘威在前,他們不敢出言反對,只是苦著臉相互而視。   田昌國冷笑道:「有句話說得好,依法納稅光榮,偷稅漏稅可恥。商科成立,會嚴負監督之職,有誰敢不交稅,敢鬧事的……哼哼……」   「依法納稅光榮,偷稅漏稅可恥。」這句話,其實也是王斗順口說的,迅速在他的體系中流傳開來,田昌國連忙有樣學樣的說出來。   對下面商賈的神情,坐在上首喝茶的王斗與馬國璽都是看在眼裡,其實對商稅這個東西,馬國璽並不怎麼在意。依他的經驗,大明各處收上來的商稅向來少,有時一個州縣,不到一千兩。   王斗也看過相關史料,似乎是山東的郯城縣,明清時,土地稅連人丁稅,一年大約征銀一萬四千多兩。不過相關的商業稅,幾十種貨物算起來,一年不過九百餘兩,這還是內地一個較富足的地方。   收的稅少不說,還戴上「與民爭利」的大帽子,日後受到如潮般的明攻暗算,所以老奸巨猾的馬國璽將責任推給定國將軍府,所有政策的推行,都由將軍府進行。馬國璽私底下精神支持。   對王斗願意將商稅分給他一部分,馬國璽表面感謝,心下不以為然,那幾兩銀子拿來做什麼?   對王斗來說,他都敢對道內文人商人大打出手,還怕區區「與民爭利」的抱怨?商科必須設立,商稅必須征,不管能征幾個錢,就是要讓治下人等潛意識有個想法,他們商人文人謀利了,也必須與普通百姓一樣交稅。   很快的,王斗還將清理治內軍官們的田畝,讓他們與新軍戶一樣按畝交糧。從崇禎九年起,王斗鎮守舜鄉堡來,所有的軍官與普通軍戶,他們分下田地後,現在都是按畝交稅,沒理由那些舊軍官們的田地還是不交一個糧。   說起來,王斗的依靠,就是他的新軍隊,他們有田有地,分享帶來的一切團體利益,幾年來也習慣了當初王斗定下的各項政策,按畝交糧就是其中之一。   這只軍隊,還有他們背後的大量家屬就是王斗最大的憑借。   與大明舊式軍隊不同,這只軍隊有朝氣,知識度高,已經人人都能識字。說白了,這是一隻以地主、自耕農,還有大量知識分子組成的凶悍武裝,王斗就是東路最大的地主,治下幾十萬畝軍田其實都屬於他的。   等新屯堡完善後,王斗這個「大地主」名下的田地更將達到數百萬畝。   王斗很明白舜鄉軍為何而勝,保安州所有的舊軍隊已經整編,有自己軍隊支持,清理那些舊軍官名下田地,只是順理成章的事。加上此次王斗鎮壓了東路的商人與文人鬧事,更是無人敢觸其鋒芒。   整編了東路所有軍隊與舊軍官田地後,王斗這只軍隊,將更加「純潔」,萬眾一心。   讓王斗欣慰的是,他名下的軍官們,如溫方亮,張貴,田昌國,林道符等人,連日來都向自己進言,願意將名下田冊獻上,集體歸於東路軍田文冊,按畝納糧。想必他們久居這個團體中,也知道孰輕孰重的道理。   王斗也曾提議兵備道馬國璽核查治內鄉紳田地,不過馬國璽當時嚇得臉都白了,只推「滋事體大,需從長計議」,民戶鄉紳這一塊不歸王斗管,王斗也由著馬國璽了。   ……   他看田昌國此言一出,下首許多商人及鄉紳都是苦了臉,目光投向王斗身旁的兵備道馬國璽,馬國璽不動聲色,只緩緩喝著自己的茶。不知是天氣炎熱,還是將征商稅的緣故,下首許多人額上,都冒出了滿頭大汗。   田昌國哼了幾聲後,放緩語氣:「諸位都是明白事理之人,當然不會做那等違反律法之事。」   「而且大伙都知道,定國將軍與兵憲大興民政,以後東路這處可說商機無限。幾十萬百姓移來,日後需要多少糧米?還有油鹽醬醋,木料棉花等等,可以讓諸位掙多少銀錢?」   「不說別的,定國將軍麾下,還有東路各處官兵,需要的糧食,布匹,鐵,煤諸物就是海量,商稅區區小利,哪能與這些相比?」   「來年屯田大興,東路幾十萬軍民,可以產出多少糧食?畜養多少豬羊?大明眼下這個世道,有多少牛羊就要多少,有多少糧米就要多少,這之間的商機……」   「更不要說有定國將軍在,東路太平,各位只管安心經營,放在大明別處,可有這麼安樂?」   田昌國的話,說得在場各人心中大動。   確實,以目前來說,由於東路百廢待舉,需要的貨源極多,販賣什麼進來都能賺錢。特別王斗軍隊,需求更是龐大。糧食是第一位,還有各樣布匹,棉花,煤錢等物,也是有多少要多少。   等過幾年後,東路發展起來了,生產出大量的糧食,畜牧等,不說本地需求,便是外地的商人,也是有多少要多少。一來一往,這之間的商機……   看場中各人開始興奮地議論,田昌國趁熱打鐵:「東路草場山林眾多,各位鄉梓父老都可以倣傚舜鄉堡,養雞養鴨,餵養豬羊什麼的。而且定國將軍讓利於民,這水車諸務的產制,都可以讓諸位來做。」   「還有各地礦山,只要向官府申請,查明身家清白,資財充足者,都可以開採!」   眾人更是嘩然。   保安州各處開劈的雞場,鴨場,還有各樣的畜場等,早引起有心人的普遍關注。大明眼下糧貨奇缺,發展這種畜牧業,可說獲利非常豐厚。一系列的下遊行業,又可以誕生多少商機?便是雞禽鴨禽牛羊等排下的糞便,都可以賣不少錢。   舜鄉堡的水車,一向由民匠坊壟斷,由於王斗每年都大興屯田,需要的水車無數。單單造水車,就不知讓多少工匠還有相關的林木商富有。   那些礦山等物,更是暴利之業,相關巨富者不計其數。比如說鐵料,大明一直供不應求。在廣東佛山,由於出產鐵料在大明極為出名,甚至有北方商人千里迢迢到廣東運鐵販賣的。他們的商隊有時一出動就是幾千頭牛。   越到亂世,對煤鐵的需求越大,以往那些礦山被東路各豪強佔據,現在他們產業被剝奪,日後這些經營權落到自己頭上……與會各人喜形於色,很多有能力者都在盤算自己可否能撈一杯羹。   場內氣氛熱烈起來,各人討論聲大了起來。   與各人心思相同,王斗認為,眼下大明高風險,高利潤各種產品,估計已經被各地大商賈壟斷得差不多了。想必參與武裝走私的軍閥都不在少數,自己能夠想到的,其它佔據更有利條件的更應該在做。   所以王斗打定主意,以後東路以發展農牧業,農副業為主,大明天災人禍,糧食極為珍貴。有糧有羊在手,便可從容不迫。百姓的安定需要刀槍護衛,同時東路還將發展軍工業,礦業,重工業等。   東路如果擁有大量優質焦煤,大量優質鋼鐵,不但可以滿足自己軍隊的需求,升級軍力,還可以在外地軍頭面前擁有極大的話語權。   王斗已經決定了,除軍工外,相關的原料生產,還有民器種種,都開放給民間,自己作好監督就好了。如此,相關民器業,畜牧業,開採業,冶鑄業,煤炭業等等,都可以蓬勃發展,雲集一大批相關行業,帶動更多的就業。   為了更多更好地生產出貨物,各商人肯定會自己想辦法改進技術,收容人才,也比自己在輝耀堡礦山中敲敲打打好多了。有了原料來源,他名下工匠,除出租一部分,便可全部投進軍工,擴大自己的武器生產能力。   「……東路只要治理起來,要做什麼買賣不容易?便是植棉造林,種植藥材,都可以活民無數。各位作為東道主,只要緊跟定國將軍與兵憲,要發財還不簡單?」   田昌國果然在商業經營上頗有頭腦,他口舌便給,說得很多商賈差點流下口氣,感覺前景的光明。   「很多鄉紳可能錢糧上有些困難,這不要緊,東路會成立錢莊,給諸位放貸,利息優惠……」   「還有很多掌櫃有行商的,運貨出去就知道,現今大明流匪遍地,到處是兵痞,可說寸步難行。但有我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舜鄉軍在,就算派一隊人護衛,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劫掠了?」   在座各位商賈更是吸氣,亂世之中,道路不暢,經常有貨物被劫之事發生,加上各處官兵盜匪盤剝,導致成本極高。如果舜鄉軍願意護衛,有貨源在手,便是生意做到江南去也是等閒……   「前途不可限量啊,各位。」   隨著田昌國的話,很多人都是不由自主點頭,如田昌國說的,與未來的商業利益相比,徵收點商稅確實是微不足道的事。   一時間,很多人都有種希望王斗人口與地盤擴大的慾望。   「未讓東路所有的鄉梓父老合成一條心,東路必須成立一個商行,老田我已經擬定一個名稱,就叫:鎮東商行,由萬勝和米店的鄭掌櫃任第一任會長。」   鄭經綸滿面笑容地站起身來,向上首的王斗與兵備道馬國璽作揖,然後又向在場各商人士人作揖。   ……   看著場中熱烈的氣氛,王斗微笑起來,田昌國這個商科主事還是合格的,當年自己進入州城時,田昌國一副要死要活的鳥樣。現在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馬國璽也是看得大開眼界,原來商事治理還可以這樣來。他目光看向田昌國,這個骨瘦如柴的老軍官聽聞以前在保安州只是個混吃等死之輩,但現在進入王斗幕府後……   馬國璽越來越覺看不透王斗這個人,第一次,他也對原本自己忽視的王斗幕府好奇起來。   這個幕府,似乎不簡單,與眾不同。 第353章 觀摩王斗練兵   此次會議後數日,將軍府首先作出一個舉動,將各處屯堡的水車打製,轉包給東路十幾個商家。   隨著屯堡大興,未來要修建的水車等物,可能破萬架。這是一個龐大的需求,吳世宦等人負責的木器廠,根本忙不過來。   轉包給東路諸商人後,讓水車的打制大大加快。打水車,砌井等需要大批的木料,石料等原料。使得東路境內相關的伐木廠,採石場等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不但如此,王斗的軍工廠除了盔甲廠,火銃廠,火藥廠等幾個要害廠坊外,餘者如軍服廠,被服廠等等都轉讓出去,分別授於幾個商人生產。最後王斗看哪家廠房價格最優,質量最好,重點投單。   僅王斗這裡要遍練新軍,就需要大量的軍服被褥,還有很多雜七雜八裝備,都需要大量棉花布匹等物,又帶動一大堆相關行業。   除金銀等礦外,東路許多從豪強手中奪來的鐵礦,煤礦諸礦,拍價決定,慢慢包給一些商人。每年向他們徵收礦課,而且王斗有優惠價格,優先購買權等。   各礦要受商行,商科的管理。未來能不能向外販賣,怎麼販賣等,都有一系列的規定。   也有許多商人看到舜鄉堡雞鴨場的成功經驗,開始嘗試學習在場地林間養雞養鴨,很多人也辦起畜場來。   此後幾個月中,東路開始一片繁忙。而不論是開礦,制水車還是做別的什麼,都需要大量工匠畜醫。一時間在東路之地,匠的地位快速提高,畜醫人才更是變得寶貴。   馬倌、牛倌、豬倌等變成搶手貨,到處都有人高價聘請。   此時民政司大使張貴也拿出了一個未來東路數年治理方案,王斗認為可行,批准實施。   八月中,幕府發佈一份告令,成立一家官店糧庫,專門向百姓收購餘糧,市場價收購,如果糧荒,則平價出售,以解物價之高。而且告令專門規定各軍戶家的存糧數禁止超過一年,違法者要受到處罰。   為了防止有人向官店惡意搶購糧食,民政司有意推行一種票據,只有持票才可購買。王鬥命名為「糧票」,糧票該如何發行分配,民政司還在醞釀中。   張貴的靈感其實來自定國將軍王鬥,在王斗提到這種票據後,他似乎感覺此法可以防止商人的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如果此法較好,他以後可以會推行各類油票、布票、豆票、肉票、糖票等等等等。   當然,這建立在境內通貨膨脹,奸商囤積居奇,或是境內天災大禍,糧食極為不足的情況下。比如說前些日,在那些商人集體罷市之時,如果東路境內有官店,軍戶百姓手中又有糧票時,便不怕他們的罷市了。   以東路的情況言之,保安州倒不存在糧食不足的情況,當地物價較高,其實是本地軍戶搶購糧米,又不願出售存糧造成的。如果他們願意售糧,保安州的物價便會下降不少。   其實保安州的居民只是以前餓怕了,多積點糧,手上有銀子,也多買一點糧,只是下意識的一種心理舉動罷了。經過定國將軍的告令後,他們也是普遍擁護,糧食存多了,就變陳了,霉壞了,其實不是什麼好事。   定國將軍設立官店,發行糧票,便是以後饑荒,大伙也不怕,定國將軍不會讓大家餓著的。因此告示發出後,保安州的物價節節降落。   至於東路各處的物價高,卻是缺乏糧貨的緣故。   大明整個北地連連大旱,災禍橫行,每年糧食都在減少,有糧倉之稱的江南之地,由於過度商業化,百姓寧願種植絲麻棉花或煙草等物也不願意種糧,最後導致他們自己糧食都不夠吃,又談得上什麼支援北方?   東路各地情況便是如此,北地糧食連連欠收,大股流民出現後又進一步影響糧食的生產。這糧貨一年比一年少,物價一年比一年高就可以理解了。東路的懷來,延慶州等地,這是其中縮影一部罷了。   要解決東路這一問題,或許要等幾年後境內農牧大興才能好轉。目前為止,除了王斗大力向境外買糧外,只能靠自己庫中存糧支持。好在王斗銀子不少,認識糧食比銀子有用之輩也不普遍,王斗手中的銀子,目前還能派上用場。   當然,王斗的官店有優先向軍戶百姓購糧的權力,而且作為穩定糧價,減少百姓損失的存在,不免與一些糧商利益發生衝突。   此時很多商人手法,便是秋糧收購價格定得非常低,等青黃不接時,他們的糧食販賣價格又定得非常高。對軍士與軍戶的手段也是如此,軍士有發銀子,向商人買糧時便需付出高價。   如果他們向朝廷繳稅需要克銀時,他們手中糧食又不值錢了,反正商人總有他們的套套手段。   特別明末大糧商往往就是大地主,掌握龐大資源,災年時期囤積居奇,搶購賑災糧,然後抬高市價出售,再低價收購土地。往往一次災荒過後,很多地方的土地大多數被他們巧取豪奪走。   一般而言,朝廷都鬥不過這些商團。對王斗來說,古代商人在當時社會起的正面作用,遠遠不能抵消他們的反面作用。這也是古代重農抑商,商人地位低下的原因,任何一個有頭腦的君皇,都不可能抬高商人的地位。   好在東路的大商人此次被王斗一掃而空,而且東路現在也不是一個糧源,而是一個「吞噬物」,只有商人從外地運糧進來,很少有人運糧出去。出現這種激烈的矛盾衝突,可能要過幾年王斗治下農牧大興之時。   王斗還有時間。   ……   八月中時,東路還設立了一家錢莊,由幕府財政司掌控,同時聯合境內幾家錢莊,主要向境內商人士人放貸,利息優厚,鼓勵他們投資實業。   放在往日,這當然要與境內的高利貸者發生劇烈衝突,而這些高利貸者往往又是各地豪強,大商人,大地主,大軍閥諸類的。往日王斗居住在幸莊,莊內舉人家世的李家,同時便是莊內最大的地主,又是最大的高利貸者。   一向他們借貸,利滾利下來,一個普通的自耕農,很快就會破產變成佃戶。   好在此次鎮壓,王斗幾乎將境內豪強掃光,加上雷霆手段後的餘威,誰敢對這家錢莊的出現說三道四?   王斗盤算再過幾年,待境內糧食畜牧充足之時,以最強的硬通貨——糧食為擔保金,自己可以嘗試發行貨幣,當然以軍票的面目出現。   也就在八月,王斗還聯合兵備道馬國璽,動員整個東路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衛生大掃除運動。保安州已經以潔淨聞名,王斗鎮守的永寧城,他一聲令下,自然軍民景從。   不過考慮到懷來城,延慶州,還有保安衛城等地,軍民熱情度可能不高,所以王斗想出一個辦法。只要軍民運送一車垃圾出來,便會付款多少,視他們需求,支付銀子或糧食都行。   果然這激發了東路百姓極大的熱情,大掃除運動進行得轟轟烈烈。不過王斗忽然得到一個消息,運送到城外的垃圾半夜被人偷走,然後這些垃圾又送來再賣一次,甚至是幾次。   為了防止有人偷垃圾再賣,王斗派出了一些舜鄉軍看守,又僱人將運到城外的垃圾焚燒深埋,慢慢這種情況才消失而去。由於運垃圾就給錢慢慢形成制度,東路很快出現一種新興產業,專門有人挨家挨戶收購垃圾,然後運到垃圾場販賣。   不管怎麼說,經過這場大掃除,東路面貌煥然一新,各城便如保安州一樣乾淨。連各城流民與乞丐也順便被收走,送入各城舜鄉軍新建的收容所內,以後安排他們屯田開礦等等。   ……   也就在八月,上月東路那場變亂也有了結果,三司會審後,在王斗提供大量證據後,張萬山、陳恩寵、宋佳選、陳欽鸞、丁方明、郭才榮等人視罪行大小,或免官,或斬首,家產抄沒,家屬流放。   曾復揚等一干清國奸細被凌遲,延慶州冠山書院學正曾尤賢羞愧自盡,免於追責。黃昌義罰俸一年,仍原官任事。東路管糧通判郭士同被調往了大同鎮。宣府鎮都指揮使,副總兵張國威雖對其叔張萬山極力挽救,但還是免不了其叔被斬首棄市的下場。   張國威費盡千辛萬苦,才免於被牽累的下場,不過也被下旨喝斥,這一系列變故下來,自是恨王斗入骨。   延慶州知州吳植被罰俸一年,記過一次,仍原缺任官,不過其子吳略卻被奪去功名,他的仕途生涯就此完蛋了。   宣府鎮東路分守參將王鬥,兵備道馬國璽捉拿清國細作,撫定有功,被傳旨嘉獎,跌破一干看熱鬧人的眼鏡。王斗如此肆無忌憚鎮壓商人士子,反受朝廷嘉獎,看來這武夫在皇上心目中地位很不一般。   如何與這東路新崛起的實力派地頭蛇交往,是很多有心人需要考慮的問題。   這場審訊之後,王斗也得到情報司一個消息,上個月參與的罷市人等中,背後主謀者還有張家口一個極為有名的商家豪族,范家。來到東路的便是范家家主范永斗的長子范三拔,罷市之策便是他提議的。   不過在罷市三天後,范三拔便匆匆回往山西了,逃過了這一劫。   聽了范家,特別是范永斗的名字,王斗覺得有點眼熟,他仔細想了一會,失笑道:「原來是他。」   依一些史料,後世清國封的這八大皇商,每年都要由塞外向東北運送大量的糧草布匹,有時糧米一次達幾萬石,甚至十幾萬石之多。他們在塞外行進的路線,當然要經過東路的外面,似乎離永寧城也不過幾百里。   王斗看著那邊的方向出神很久。   王斗肆無忌憚鎮壓商人士子,當然讓諸多同類兔死狐悲,加上事後他又明目張膽地徵收商稅,坐實了他「與民爭利」的念頭,很多言官已經開始彈劾,不過不久後,他們的火力就被另一件事吸引過去。   比起這件事,王斗之事已經算是「小事」,便是現今內閣首輔,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薛國觀提議向百官「借助」之事。消息剛剛傳出,如潮般彈劾薛國觀的奏疏已經湧到崇禎皇帝的案前。   聽到這個事後,兵備道馬國璽也是頓足,私下對幕僚道:「薛公糊塗啊,此舉定然成為百官及皇親國戚大敵,一個不慎,就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他還失言說了一句:「薛公,唉,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以為他是王鬥?」   說到這裡,馬國璽也是愕然住嘴,暗暗想到:「為什麼自己認為王斗做這事理所當然,換成薛公就會有事呢?」   聽到薛國觀的事,王斗踱步良久,也是暗暗搖了搖頭。   ……   三司會審後,東路諸事平復,王斗決定將主要精力,投入到編練新軍上來。   首先編練五千新軍,連王斗原來的八千五百軍隊,未來王斗擁有的軍隊將有正規軍一萬三千多人。在他的考慮中,未來自己軍隊將分為三等兵種,甲等軍,乙等軍,預備隊。   以原來八千多老兵為甲等兵,就是很多步兵也擁有馬匹。新練的五千人為乙等軍,如果人數不足,未來再慢慢充足。   然後各堡屯田後,或設立專門教官,或以退伍及傷殘軍士為教官,招集各堡的軍壯,閒時操練,忙時耕作。以每堡一千戶計,估計一堡可招集軍壯五百到一千人,王斗欲新設屯堡五十餘處,便有數萬軍壯。   這些軍壯作為預備隊,如果未來需要士兵,便從他們中抽選。他們已經有了一定的訓練基礎,再加上進入新兵營幾個月,出來後定然是個合格的士兵。   正在王斗準備大幹一場時,這日他忽然接到兵備道馬國璽的緊急商請,他拿出幾份公文,神情古怪地對王斗道:「聽聞定國將軍開練新軍,各鎮官將都有意前來觀摩,還有內閣的楊閣老,薛閣老前來。」   王斗接過公文,暗暗吃了一驚,前來觀摩的人群可說浩浩蕩蕩,有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宣府鎮也有總兵官楊國柱,副總兵張國威等人。   更有薊遼總督洪承疇攜同玉田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寧遠團練總兵官金國鳳、寧遠總兵吳三桂諸人前來。隨在洪承疇身旁的,還有在京師無所事事的孫傳庭。   楊嗣昌與薛國觀也會以巡查的名義在東路待個幾天,到時宣大總督陳新甲,宣府鎮巡撫紀世維都會陪同。 第354章 如潮而來(上)   崇禎十二年八月下。   從永寧城北面到靖胡堡山區之間有一片曠野,這裡地勢平坦,土地乾燥,缺少河渠。往日這裡居住一些軍戶,不過幾個月前,原來的居民全部遷走,這方圓幾十里全部劃為軍事禁區,作為舜鄉軍的訓練場地。   舜鄉軍的軍營,很多設在永寧城西北的西山上,密密麻麻的營寨林立,望之有若一座城堡。   軍營設在這裡,易守難攻,山腳下就是清水河,飲水方便。訓練場地設在山西北曠野之地,使舜鄉軍大規模訓練合練也非常便利。其實永寧城東門外有一個演武場,不過王斗嫌其破敗狹小,早已棄之不用,另劈場所。   此時站在西山上往北面看去,就見山腳的曠野上煙塵滾滾,悶雷似的馬蹄聲響個不停。近千騎兵保持著嚴整的隊列在曠野上衝擊,除了軍官外,他們個個身披棉甲,以數列陣形展開,前排手持長矛,後面幾排則手持明晃晃的馬刀。   行進時,軍官們不斷喝斥,要身旁軍士保持隊列的嚴整,不論人還是馬,衝鋒時盡量成為一條直線。隨著馬勢的加快,他們一波波衝向前面的目標,一個個劃有標記的肥胖稻草人。   目標越來越近,前兩排數百騎兵手中長矛密密麻麻探出,錯馬相過間,他們手中的長矛相續刺中了稻草人身上的要害部位。很多人虛握槍桿,刺中前一瞬間撒手。   更有老練者手中長矛刺中「脆弱而沒有多少骨頭」的目標頸部,所以他們從稻草人身旁經過時,手中的長矛還是穩穩抓在手上。   顯然的,在騎兵高速衝擊時,能玩虛刺瞬間撒手,這種極為難練手法的。甚至玩刺中頸部,不攻擊假想敵有堅固鎧甲護衛,反彈力強勁而且容易卡住長矛的胸腹部位,都是前排那數百在騎兵中日久的老軍們。   餘下跟上來數排的騎兵們,他們只得老老實實揮舞自己的馬刀,從稻草人身旁掠過後,有的稻草人「身首異處」,有的稻草人一分為二,成為兩段。不過也有很多馬刀落了空,沒有絲毫戰果。   「衝擊」後,這些騎兵陷入「混戰」,或揮舞馬刀大砍那些稻草人,或從自己鞍套上抽出手銃,對那些稻草人瞄準開火。他們都是實彈射擊,啪啪聲響不斷,手銃的煙霧與火光不斷冒起。   「那些老兵已經不錯,就是新進的騎軍需要加強訓練。」   在這些訓練騎兵的一百多步外,王斗在眾將簇擁下眺望場地情形,看著李光衡部下騎兵的訓練,他若有所思說了一聲。   幾個月前李光衡部整編完畢後,擁有了一個完整的騎兵部近千軍士。內中有好幾百是從崇禎十年就開始訓練的老騎兵,還經歷過崇禎十一年那場惡戰,戰力心理都有了質的飛躍,隨部衝陣已經沒有問題,只是新進的騎兵們拖了後腿。   「將軍明鑒,只需再給末將半年時日,便是與東奴騎軍作戰,末將也絲毫不懼。」   騎兵千總李光衡在王斗身旁高聲道,言語中充滿自信。   年初與清兵那場騎戰,李光衡的騎兵勢如破竹破開了鰲拜的迎戰騎兵,讓李光衡信心大增。事實證明了,騎兵以嚴格的紀律,嚴整的隊列,便是騎術不精,對上清國弓馬嫻熟的騎兵們,己方騎軍還是大有勝算。   所以回到保安州後,又經調整了軍士,李光衡在接下來的騎兵訓練中,對陣列的嚴整,要求更是達到苛刻的地步。   在他的認知中,雖然補進新騎軍不少,不過原來部中就擁有強悍騎兵數百人,都達到人馬合一,可以衝陣的要求。以這些老軍為前鋒,新軍隨之列陣嚴謹衝上,不論對上東奴還是流寇,他們個人騎術再高,那種散亂的隊形都不會是自己騎兵的對手。   聽了李光衡充滿信心的話,王斗微微一笑,他身後的高史銀高聲道:「我說老李,你操練是不是太狠了?我麾下的兒郎們,沒在戰場上死傷,你讓他們騎馬,倒是傷殘不少,我部中是步軍,不是騎軍,你不能像訓練騎兵那樣去訓練他們。」   似乎高史銀早對這個問題不滿,此時趁王斗在場,便趁機發作出來。   聽了高史銀的話,王斗身旁的溫方亮與鍾顯才互視一眼,神情都是深以為然。   現在王斗軍隊,連上各把總指揮部,還有千總指揮部,一部軍士共有九百二十人,其中戰兵八百。除去孫三傑的輜重部,眼下他共擁有六個步兵千總,一個騎兵千總,計約六千四百多人。   在王斗計劃中,這幾千人,如果能全部訓練成騎兵最好,不能的話,六個步兵千總也得訓練學會騎馬,提高自己軍隊的機動能力。   所以這幾個月中,除了遠在淶水的韓朝,遠在保安州的鍾調陽外,身在永寧城溫方亮,鍾顯才,高史銀、楊國棟(楊國棟仍在江南未歸,由該部一個把總代理軍務)等人的步隊,在各軍士分下馬匹後,全部由李光衡部下教導他們騎馬。   對這些人的訓練,李光衡也如以往訓練騎兵一樣,把人扔到光禿禿的馬背摔上三個月。雖然幾個月下來那些有馬步兵也個個能熟練騎馬,卻是以很多人摔傷摔殘為代價,讓高史銀極為不滿。   聽了高史銀的話,李光衡一瞪眼,怒道:「高千總,本將訓練軍士,都是遵從將軍的教導。如果高千總認為本將苛待將士,可以向將軍提議,你的部卒騎馬操練,本將不再插手。」   看他這怒氣沖沖的樣子,高史銀哪肯示弱,同樣叫道:「李老頭,不要以為你死了女婿,你可以拿我的部下出氣,我……」   李光衡突然雙眼一紅,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默聲不響。   「混賬!」   王斗已是喝斥出聲,高史銀驚覺自己失言,連忙住嘴,又見王斗發怒,連忙跪下,如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   溫方亮咳嗽一聲,低聲道:「老高,你這話過了,還不向李千總請罪,向將軍領罪?」   王斗目光掃過高史銀與李光衡,皺了皺眉,高史銀心思與外貌一樣粗魯,方才只是口不應心之言,責罰也就罷了。   不過李光衡……似乎自韓仲戰死後,他的脾氣就暴燥了許多,聽聞他經常酗酒,甚至常常體罰士卒,雖由鎮撫司處罰多次,仍是不改,這是王斗不許可的。   他淡淡道:「遲鎮撫,高千總出言無狀,攻伐同僚,依律該如何處置?」   遲大成對王斗施了一禮,冷然道:「依律,該重責二十軍棍!」   王斗喝道:「立刻執行!」   遲大成說道:「下官領命。」   他一揮手,鎮撫司幾個五大三粗的軍士上來,將高史銀一把按下,脫去他的褲子,劈劈啪啪就打起軍棍來。   場內鴉雀無聲,就連不遠處訓練的各部軍士驚見這邊情形,也都竊竊私語起來。見各軍官目光掃來,連忙又各自訓練開來。   沉重的軍棍打在身上,高史銀一聲不響,李光衡呆呆地看著,見高史銀已經被打了十軍棍,連忙向王斗抱拳求情:「高千總也是無心之言,末將為高千總求情。」   溫方亮,鍾顯才,趙瑄,溫達興,孫三傑等人同樣求情,行刑的軍士也停了下來,看王斗的意思。   遲大成卻道:「律令煌煌,將軍令下官責罰高千總,若因人情而免,我舜鄉軍何以為軍?」   王斗默聲不響,揮揮手,那些鎮撫軍士又繼續行刑。二十軍棍打完,高史銀白花花的屁股上已是道道血痕。他齜牙咧嘴,拍拍屁股站起來,穿好褲子,對王斗施禮道:「多謝將軍責罰。」   他惱火地看了李光衡一眼,說道:「李老頭,我高史銀對不起你……韓二兄弟,當年我倆也是過命的交情,他這一去,我心裡同樣不好受……剛才話沖,得罪了。」   李光衡呆立良久,忽然對王斗深深施禮:「將軍,末將知道從巨鹿回來,這心思就暴燥了許多,多有違軍紀所處。再過幾日便是末將休假之期,末將想提請將軍許可,讓末將回保安州歇息數日,理理心神。」   眼下王斗身邊的幾千保安州老軍,不知不覺已經成為脫產軍士,為了緩解他們各方面需求,幾個月前舜鄉軍已經作出規定。不論軍官還是士兵,每月都有五日輪休時間,可以回保安州去看看家小。   不過李光衡整日埋在訓練場上,已經好幾個月沒回保安州看看家人,他知道自己心思不對。也生出回保安州看看妻女的心思,靜靜調整下心神。   王斗點點頭:「李千總每日操練軍士,確是辛苦,准你一月假期,回保安州好生靜養。」   李光衡謝過了,他走後,部內之事由副千總處理,倒不會有什麼事。不過他還是向王斗推薦一個人才,協助騎兵訓練,便是幾個月前從保安衛城收羅來一個叫劉倉的軍官。   這劉倉有著保安衛指揮僉事的官銜,聽聞同樣善於騎術。對於此人,王斗也有印象,崇禎九年自己大敗阿巴泰所部後,前往衛城面見當時守備徐李貽安時,在接風宴上,就有見過這劉倉。   當時他寡寡慾歡,獨自喝著悶酒,一副不得志的樣子,沒想到卻被李光衡收容到了麾下。   這也是好事,有部下幫忙收羅人才,也少花王斗許多精力。   ……   「手銃改為自發樣式,果然便捷許多,不需火繩,擊發便利,便是啞火率高了些……不過每個騎兵配兩到三桿手銃,卻也彌補了這個缺遺。」   溫方亮見場中氣氛沉悶,連忙轉移話題,果然眾人被他吸引去。   此時場中李光衡的騎兵還在訓練,廣闊的曠野上除了他部騎兵千總外,還有幾千人在訓練騎馬,排布列陣。場中各人看來似乎都有馬,騎兵與各部騎馬步兵區別,便是李光衡部下不論馬鬃、還是各人左臂圓盾都染成統一的紅色,騎馬步兵沒有。   那些騎兵們仍對稻草人大打出手,他們的手銃,不時擊在稻草人的身上。近距離的火力,打得各稻草人泥屑飛揚。如果是對面的敵人,早死得不能再死。   在王斗與李光衡商討後,騎兵裝備便是棉甲,長槍腰刀與手銃,作戰戰術為衝鋒時使用長矛與馬刀,混戰時使用手銃。大量事實證明騎兵在高速衝鋒時射擊,純屬浪費彈藥,不若發揮騎兵的衝擊力,破開敵陣後使用手銃。   王斗原認為要加大手銃的口徑,不過訓練後取消了這個想法。雙方混亂時相距不過幾步,便是以手銃的威力,幾步之內,也足以破開對手的重甲,如果未來與清兵作戰的話。   如果是流寇,這種手銃的威力就更大了,十幾、二十步內對未披甲軍士很有殺傷力,威力可與馬弓相比美。 第355章 如潮而來(下)   溫方亮話題一轉,忽然道:「現我舜鄉軍,每個騎兵都將配兩到三桿手銃。將軍,末將有個提議,不若每個甲等軍士同樣配備手銃,來日與東奴或流寇作戰,就更有把握擊潰對手了。」   溫方亮的話讓眾人興奮起來,燧發手銃啞火率再高,精度再不如火繩槍,但可用數量彌補。短距離與敵作戰,也不需要多少精度。   各將麾下的火銃兵與長槍兵,不要說來日不會陷入與敵混戰。到時如果混戰,對那些身披重甲的敵手,用刀用槍,可能要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殺死,也增大自己軍士的傷亡。   但如果各軍士身上都掛幾把手銃,使用手銃瞄準其開火……   王斗也是意動,未來的肉搏戰,面對身披重甲的清兵,使用大刀與長槍,要殺死一個人並不容易。但如果軍士配有幾把手銃,相互撕殺的幾米距離內,便是對面清兵披上三重層,一銃就可以將其打死打殘。   手銃的威力再小,幾步的距離內,也沒有甲冑可以抵擋。而且鉛丸在這個世界毒性比任何毒箭都厲害,軀幹上中了彈,決沒有存活的可能,四肢上中了彈,也是截肢的下場。   似乎二戰時的美軍,就每人配一把大威力大口徑的手槍,大大提高士兵的進攻力與防護力。   只是……每一個甲等軍配一把或是幾把手銃是不錯,對自己軍工的生產要求就高了。   未來舜鄉軍可能需要幾萬把燧發手銃,還有好幾萬桿的鳥銃。在王斗預算中,甲等軍與乙等軍都是長槍兵與火銃兵各一半。屯堡大興後,還有好幾萬的軍壯,都需要裝備大量的火銃。   原來王斗的打算,各屯堡預備隊的軍壯使用三眼銃,這樣打制與成本都低了許多。不過他最後想想,還是排除了這個想法。便是為了拉動東路的鋼鐵需求量,使路內練鋼練鐵工藝得到大規模發展,也需要普遍使用鳥銃。   看周邊眾將七嘴八舌,興致勃勃的樣子,王斗也詢問身旁的後勤司大使齊天良:「齊兄弟,現我軍工科,每年可打制鳥銃,自生手銃多少桿?」   齊天良忙道:「回將軍,軍工科的軍服諸廠己陸續包給東路各商家,原來各礦工匠也大量收回軍工科,加上從災民中挑選工匠,現軍工各廠有工匠三千餘人,其中火銃廠工匠增加到一千人。」   「火銃廠大量使用水力鑽床,廢品率減低到五成,一個月可成品銃管兩千五百桿到三千桿。依下官的計算,一年可打制鳥銃三萬桿,內中自生手銃三千桿。」   齊天良的話讓王斗很高興,這種生產力,決對是大明第一,便是兵仗局與軍器局都是望塵莫及。   他說道:「成品率還可提高,軍工各廠,現有大量熟練工匠。可抽選匠頭,各帶工匠若干,每組負責鳥銃一部打製,便如當年秦國的工匠作坊。」   軍工科現在有了「廢品率」的概念,以往王斗總是奇怪,打一根鳥銃的銃管需要四十斤熟鐵,最後變為精鐵,只有七、八斤。王斗還認為那些工匠厲害,幾斤熟鐵打成一斤的精鐵,這種「濃縮率」太高了。   後來王斗發現自己錯了,不是一根銃管需要四十斤熟鐵,而是此時打制武器,成品率太低了。十根銃管,往往只有二、三根合格,餘者都是作為廢品的存在。   古時沒有「廢品率」這個概念,工匠也無法解釋「廢品率」的問題,所以在文人記載中,就變成了一根銃管需要四十斤熟鐵。誤導了王斗很長的時間。   發現這個問題後,王斗引入「廢品率」這個概念,現在他掌控東路,可以在許多擁有充溢水力的地方建立火銃廠。軍工各廠廣泛使用水力鍛床與水力鑽床,力量輸出穩定,不像工匠那樣容易疲勞出錯,所以成品率大大提高,達到了五成的地步。   現在王斗軍工科打制一根鳥銃,只需要十幾斤熟鐵,未來還有大量提升的可能。   「本將的意思,長桿自生火銃可以暫緩打製,多打制自生手銃,一年至少打制五千到一萬桿……」   燧發槍剛剛生產,熟練工匠不多,燧發槍有一系列精細零件,比起成熟的火繩槍,生產不是那麼容易的。   眼下舜鄉軍火繩槍庫存甚多,王斗的意思,先生產一系列的燧發手銃出來,先將騎兵千總裝備起來再說,眼下李光衡軍中,只有一半人擁有手銃。未來整個舜鄉軍,對燧發手銃的需求量大,需要向這方向傾斜力量。   齊天良恭敬領命,提起錢糧的問題。依現在大明生產鳥銃的成本,一桿約是三到五兩銀子。當然,放在王斗工匠體系中,這個成本大大減少。不過軍工科如果一年打制鳥銃幾萬桿,需要的錢糧成本也不少。   王斗讓他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他會吩咐財政司拔款,一年幾萬桿的火銃成本,他還支付得上。又問起魯密銃的問題:「朝廷拔下魯密銃一千桿,本將吩咐內中五百桿改為自生火銃樣式,軍工科完成了嗎?」   ……   得到五百桿燧發魯密銃盡數完成的消息,王斗決定將這批燧發魯密銃下拔軍中,未來看看戰場作戰的情況。   不過眾將都是興趣索然,燧發火銃高額的啞火率,讓他們提不起精神。   眾軍在戰場列陣齊射,如果火銃兵手上的火銃啞火,幾乎沒有再扣動一次板機的機會,就要快速退回裝彈。高度緊張下,很多人可能會忘了銃管內仍有彈藥,又往內中裝藥……   不比混戰時使用手銃,這種長桿的燧發火銃,如果用於軍中,可能引起的輪射混亂風險太高了,哪比得過軍中成熟的火繩槍?所以眾將興趣索然就可以理解了。   便是未來有大批量的燧發火銃庫存,王斗也不能強迫眾軍士都使用燧發火銃,只能在以後的戰爭中,慢慢完善燧發槍的性能,提高眾軍對這種火銃的信心。   當然,王斗吩咐軍工科多打制燧發手銃,使年產量達到五千到一萬桿,還是讓眾將興致勃勃。討論著自己麾下每個兵裝備一到兩桿手銃後,未來如何與敵人作戰。   ……   看過騎兵訓練後,王斗帶領眾將回到永寧城,下一階段,主要是五千多新軍招募訓練問題。   目前王斗軍隊,有六個步軍千總,一個騎兵千總與一個輜兵千總,這裡約七千三百餘人,大部分都是老軍。   溫達興的夜不收千總,由於招收戰場偵測人員較為困難,所以軍中夜不收一直只有四隊兩百餘人。為了提高未來的戰場偵測力量,王斗已經決定,李光衡麾下的騎兵們,平日閒著沒事,也需要訓練戰場偵測。   王斗營部有直領護衛三百人,他們分為六隊,三隊魯密銃手,三隊刀盾手,平日還作為儀仗隊使用。這三百人,同樣也要訓練夜不收各種技能,這樣未來的戰場偵探,王斗便有了一千五百餘人的軍事力量。   不但如此,各個千總的步隊,由於都擁有馬匹,也必須挑選一些精明強悍之士加以訓練,使之擁有夜不收的技能,成為各個步兵千總的戰場耳目。   再去除趙瑄的炮兵千總(不滿員,目前只有兩百餘人),王斗八千五百老軍們,還有四百餘人未入甲等軍編制,作為將要訓練的乙等軍軍官們存在。   王鬥將擴兵五千餘人,以一千總九百二十人計,又需要六個千總。   這表示又有好些人要陞官了,新軍的每個千總,自然要從各資深把總中挑選。各把總中,雷仙賓、黃玉金、吳爭春、沈士奇、田志覺、陰宜進、高尋等人都是良好的人選。   雷仙賓與黃玉金二人原是韓朝的部下隊官,早在崇禎九年的戰事中就有出眾表現,王鬥意屬他們各為新軍的千總。餘下的千總人選,也在緊張的選拔當中。   除了這些乙等軍的千總,還有二十幾個把總,八十幾個隊官,更有眾多新軍甲長、伍長等軍官頭目。龐大的需求量,不知引起多少甲等軍老兵們的興趣,很多人上下活動,希望能進入新軍中任軍官。   舜鄉軍中,各千總,把總,隊官,都擁有推薦下屬的權力,鎮撫們也將平日各軍官表現匯合上報,作為將士陞遷的參考之一。一場規模浩大的陞遷戰開始。   ……   除此以外,東路很多百姓也盯著舜鄉軍五千餘的新軍名額。   現在的舜鄉軍,在東路地位高,待遇佳,他們英氣勃勃的樣子,看得許多年輕人羨慕得直流口水。特別保安州那些軍戶,個個走在外面都是腰板挺直,得意洋洋。   更不用說舜鄉堡軍戶們,不論各地文人還是商人都要巴結他們,因為你要在舜鄉堡設廠開店,需要這些軍戶作保人。不與這些軍戶打好關係,根本不能在當地落足。   而舜鄉堡現在是東路最富足的地方,舜鄉軍大部分是舜鄉堡人,每次出戰,都帶回大量分賞,家家富裕,商機頗多。又有哪些士紳商人會放棄這個充滿機會的地方?   但不比崇禎九年,那時保安州是全民皆兵,每個軍戶子弟條件合格的都需從軍。現在定國將軍開始挑肥揀瘦,想進入舜鄉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王斗本來的意思,是從新設屯堡中的新軍戶中挑選兵額,不過各屯堡沒有完善,未安排的流民災民甚多。而且現在各屯堡實行營田制,暫時沒有分田到戶,所以經仔細考慮後,這五千餘新軍,王斗決定在全路招募。   這五千餘新軍除發下盔甲軍服,負責軍中伙食外,仍然沒有糧餉,不過平日作戰有殺敵分賞,五年後還可退役。退役後他們擁有東路軍戶戶籍,分取熟田五十畝,耕牛農具等物,平日作戰的盔甲兵器也歸他們傳家擁有。   崇禎十二年九月初一日,舜鄉軍設在衛城,懷來城,延慶州,永寧城各處的招兵處人頭湧頭,密密麻麻擠滿了前來碰運氣的年輕人。   招兵會連續進行七日,今天是第一天。   早在前幾天開始,就有無數的年輕人湧到,等待招募開始。這是一次難得的良機,舜鄉軍以後招兵,只會從新屯堡軍戶中招募,還得各屯堡表現出眾者子弟選拔為軍。錯過這一批,不知要過多久才有機會。   這次定國將軍不限身份戶籍招兵,不論東路各城的軍戶民戶子弟,都希望自己成為那個幸運兒……   就在這一日,似乎很巧的,宣大總督陳新甲,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相邀的隊伍,在鎮城響水鋪驛站遇到了宣府鎮巡撫紀世維,總兵官楊國柱,副總兵張國威一行人。   他們結伴而行,從雞鳴驛進入東路,往永寧城而來。   內閣大臣楊嗣昌與薛國觀,也在京郊匯合了薊遼總督洪承疇一行人,過了居庸關,進入東路延慶地界。 第356章 所見、所聞   「幾個月不見,未想東路變化這麼大……」   宣大總督陳新甲的旗牌儀仗浩浩蕩蕩而行,車橋內,相貌文雅的陳新甲若有所思地撫鬚沉吟。他的後面,是宣府鎮巡撫紀世維的車馬儀仗,然後又是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副總兵張國威等人的軍馬。   看著路邊的景色,嘖嘖稱羨聲不斷響起。相比流民滿地,乞丐滿街的宣大各地,東路的情形與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裡不見流民與乞丐,似乎全部被收容管理,一個又一個屯堡拔地而起,到處大興土木,隨處可見忙忙碌碌的人群。   那些百姓,在官吏們帶領下忙著建立營房,修治道路,開墾農田,興修水利等。雖然很多人仍是衣衫襤褸,但他們臉上帶著笑容,對未來充滿希望,與宣大各處軍戶百姓的麻木大不相同。   常年的災害,兵荒馬亂下,大明許多地方不說千里無人煙,百里無人煙也是正常,往日一個個興旺的城鎮廢棄。但東路不同,似乎見縫插針,只要適合生存耕種的地方,各樣房屋便拔地而起,形成一個個大小屯堡。   興建屯堡,需要大量木料石料,大量貨物。圍繞這些屯堡周邊,各樣商舖作坊也在興建,忙忙碌碌皆是運糧運貨的商人,可以想像,以後這些地方,都將形成繁盛的村鎮。   伐木廠,採石場,還有各樣廠礦,畜廠也隨處可見,到處可見招工的商人士紳。似乎一夜之見,整個東路都進入大規模建設浪潮。加上大量的人口聚集,來來往往的商賈,一個字:「興盛!」兩個字:「人氣!」   熙熙攘攘的景象,可以預料東路未來的繁華。   陳新甲曾聽聞王斗上任後,喊出幾年之內將東路變成桃源之地的口號,當時他嗤之以鼻,現在看來,王斗決不是在說大話。   「作戰勇猛,治軍出眾,治政同樣出眾,這王鬥,還真是文武全才,只是大明有將如此,是禍是福……」   一路行來,陳新甲心思複雜,王斗的跋扈,讓他越來越不滿,但他的才幹,又是自己需要的。宣府鎮東路屬宣大總督府管轄,雖說陳新甲不久後要進入內閣,但未來東路的成績,自然很大部分要算在他的頭上。   便是以後進入內閣,有王斗這樣的強軍強政豪強在地方力挺,都可以為自己加分,在內閣中站得更穩。   「王兄弟真不用說,打仗厲害,這管民管軍的,嘖嘖……」   陳新甲與紀世維車馬後,一個個頂盔披甲,身策駿馬的魁梧將官,正是宣大三鎮前來觀摩的楊國柱,虎大威,王樸等人。   人群中,高大俊朗,身著華麗盔甲,身披鮮紅披風大氅的大同鎮總兵官王樸,一路與身旁的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談笑風生。   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到達高陽不久,王樸便領軍回轉大同。雖事後證明清兵騷擾山西純屬烏龍,不過王樸也賴在大同不願再次出戰。回到大同後,聽聞盧象升戰死,王樸也披麻戴孝,嚎哭數日表示哀悼,搏得了大同鎮上下一片讚譽。   也因為慶都大捷,王樸有斬首數百級的功勞,今年年初朝廷論功行賞,王樸高昇為都督同知,仍充任大同鎮總兵官。對這個結果,王樸表示滿意。   當然,對上官封右都督,蔭一子世錦衣百戶的虎大威。甚至官封左都督,榮祿大夫,蔭一子世錦衣千戶的楊國柱,王樸心理又有些不平衡。對王斗此人,王樸可說是記憶猶新,他雖回到大同,也密切關注宣大軍一系列所作所為。   巨鹿血戰,讓王樸咂舌不已,暗暗慶幸自己早早回到大同。事後的涿州之戰,宣大軍大捷,所獲豐厚,又讓王樸懊惱不已,自己沒參與這場戰事,真是虧了。   隨後的通州之戰,平谷之戰等,讓王樸對王斗的戰績戰力深為驚歎,憶起當時自己對舜鄉軍的印象,深思其中原因,王樸不由坐不住。因此一聽聞王斗開始練兵,便有意前來觀摩。   不過他稍一打探,卻發現有這想法不止自己一個人,山西鎮官將,宣府鎮官將,甚至有消息傳來,遼東許多總兵官將都有意前來東路觀摩。雖暗暗嫉妒王斗的聲名風頭,但對王樸這個喜好交際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他讚歎完後,又瀟灑甩甩盔上幾根漂亮的翎羽,對身旁的楊國柱嘻笑道:「楊老哥好福氣,麾下有王將軍這樣的將官,來日東路治理起來,這,嘖嘖……」   語氣中,王樸不無嫉妒之意。   對王樸的話,楊國柱微微一笑,往日與虎大威一樣,他對王樸這種用錢買來官位的紈褲子弟很是瞧不起。不過經去年那場戰事,雙方也算是並肩作戰,結下了戰友的情誼,神情舉止中,楊國柱對王樸溫和了許多。   王樸的恭維,讓楊國柱心下快意的同時,也對王斗此人湧起來更為複雜的情緒。   鎮內有將如此,楊國柱當然臉上有光,王斗有功勞,將來都要分潤一部分給自己,站在這個角度來說,王斗越出眾,楊國柱因此獲得的好處越多。   但雖說如此,王斗越來越耀眼,手段也非常出眾,來日東路這個地方,能藏得下這個潛龍嗎?   經歷了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當日還是游擊將軍的王鬥,麾下軍力戰力已經超過了自己這個總兵。現在他升任為分守參將,來日實力更不知會膨脹到哪一步。   鎮朔將軍只有一個,未來有一天,王斗看上自己這個位子,自己又該如何?   關係到自己的地位權力,便是楊國柱對王斗這個下屬再欣賞,也不免轉動著別樣的心思。   楊國柱老於軍伍,或許對東路民政不以為意,不過窺一斑可見全豹。以東路各處屯堡設立來說,這種大規模的民政管理,放在別的地方就是一個混亂,但這裡卻是井井有條,這種組織力度,鎮城哪個官將擁有?   聽聞王斗部眾主要軍力便是這些屯田兵,東路新增口數數十萬,青壯怕有十幾萬……   楊國柱內心有個猜想一直不便宣諸於口,有朝一日,王斗會不會將這些青壯全部訓練成兵,區區一個分守參將如果有兵十萬,那是多麼讓人可怕的事。   身後的中軍親將郭英賢沒心沒肺地與虎大威的親將虎子臣笑成一團,言道到了永寧城後,定要與王將軍大喝三百杯,一醉方休。   不過眼光所見中,楊國柱也看到身旁虎大威看著路旁那些忙碌的人群若有所思。   那些人群大多為青壯,皆以十,百,千為單位,在一個個管事帶領下忙忙碌碌,分工合作,從容不迫,便如一隻隻軍隊……   ……   「要不是張軍門在東路年久經營,東路會有現在的底蘊興旺?那王斗只是佔了便宜罷了。」   隨在楊國柱幾個總兵身後的,是宣府鎮副總兵張國威一行人。張國威人如其名,舉手投足間頗為威嚴,傲氣內斂。他年不到五十,正是事業有成男人的黃金年齡,派頭十足。   他身上沒有披著甲冑,卻是穿了一身都指揮使的官服,正二品的官袍大紅緋色,上面繪著獅子的補子。   策馬行在張國威右邊的,卻是鎮城原游擊將軍李見明,曾隨楊國柱出戰,王斗見過的。年初朝廷論功行賞,李見明也升為了參將。他本來就身材肥胖,回到鎮城幾個月,肚子更大了一圈,雙下巴更為明顯。   他沒有穿著官袍,仍然甲冑裝扮,身披圓領大襟擺錫甲,頭戴鳳翅槍盔,將一個肥大的身軀漲得緊緊的。   張國威左邊,原游擊將軍溫輝,他領兩千兵馬入援後,事後一樣升為參將。不過他們這種營兵參將,名下管兵不到三千,卻不如王斗這種地方分守參將來得滋潤。   溫輝原本就乾瘦,回到鎮城後更是瘦了一圈,他戴著水磨鎖子護頸頭盔,似乎盔內有點空蕩。   他騎在一匹白色戰馬上,此時說話的正是他。   在三人身後,策馬而行的是張國威親將張心旌,本族一個親侄後輩。張家字輩排名便是:天萬國心順,文章逢泰運。張國威的子侄輩份,皆是心字輩。   張心旌不到三十,卻也是一個胖男人,顧盼中架子十足。他身披甲冑,騎在馬上打量周邊景色,眼中露出貪婪,渴望,憤恨種種情緒。若是不見他的眼色,絕對想不出人類一雙眼睛,可以同時表達這麼多含義。   聽了溫輝的話,張國威緩緩說道:「東路雖有本軍門治理過原因,不可否認,王斗也有些才幹,東路有現在興盛,他也出了力。惜其年輕氣盛,處事不周,論老成謀國,牧養東路適當人選,原以二位為最,可惜了。」   聽了張國威的話,李見明與溫輝更為嫉妒。   原本二人就對王斗不服氣。王斗越是聲名大振,立功越多,二人更是妒恨。   其實張國威知道,李見明與溫輝二人都曾對東路分守參將的職務垂涎三尺,二人家族世襲宣府鎮衛所軍官,一出身,就可以從指揮僉事做起,比一個普通衛所小兵少奮鬥好多年。   他們家族在宣府鎮數百年,這勢力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二家即有明爭暗鬥,也有相互合作。   原本二人想以自己的資歷,爭奪這東路分守參將一職名正言順,不料被王斗奪去了,怎不讓二人對王斗滿懷怨恨?   張國威到了鎮城後,大力拉攏二人,自然對二人心意心知肚明。   言語間略一挑拔,便見成效。   他策於馬上,雙目不時掃過周邊景色,東路現在的情形,與往日流民遍地,死氣沉沉,真如兩個天地。想像東路以後的富足,加上王斗對自己的傲慢無禮,家族在東路苦心經營多年,被他一掃而光。   以後東路再有好處,也與他無關了,張國威表面不動聲色,心下卻是怒火中燒。 第357章 眾星薈萃   在陳新甲等人的儀仗過了延慶州不久,一列聲勢更為浩大的儀仗也過了居庸關,往延慶、永寧而來。   車橋內,內閣首輔薛國觀,禮部尚書楊嗣昌等人看著車外,也不約而同露出驚訝的神情。   從京師過來,流民滿地,百業凋零,東路這種生機勃勃的樣子,給人以極大的反差印象。論人口,論商事,宣府鎮東路這種邊鎮之地,當然不能與京師各地相提並論。   不過這裡大興建設,衣衫襤褸百姓的臉上,卻帶著希望的笑容。有希望,就有活力,就給人以生氣之感。假以時日,東路真會成為興旺富足之地,在現在的大明九邊,很是難得。   「馬國璽材干強敏,也算可任倚辦之材。」   車橋內,薛國觀緩緩說了一聲,對東路的民政表示滿意。   他身旁一個心腹幕僚忙道:「披荊棘,拾瓦礫,荒穢中力以營建之事,東路有現在興盛,馬兵備功不可沒。」   薛國觀嗯了一聲,其實以他的官位,當然知道這東路民政的成果,多半是那定國將軍王斗所為。   不過明面上,馬國璽身為東路之兵備,這民政治理成績,當然九成九算在他的頭上。   馬國璽是薛國觀一系的成員,他治政出眾,身為內閣首輔兼吏部尚書的他也臉上有光。政績在手,未來薛國觀要提拔馬國璽,眾臣也不好胡說八道。   越過八達嶺,進入東路後,薛國觀已經看到好些個正在修建的屯堡,估計一個屯堡就將居住好幾千人口,等於一個新崛起的軍衛。   單單一個屯堡興建所需要的大量商貨材料,就可使東路各地鄉紳商賈得到莫大好處。王斗的原則是可以花銀子,就盡量不花糧食,需要的糧食貨物盡量購買,反正他手中銀子不少。   有錢可賺,那些商賈自然願意代勞,源源不斷的糧貨從各地運來,不知讓多少商人找到發財的機會。而王鬥將要修建五十幾座屯堡,這龐大的需求,讓各城士紳商人笑得合不攏嘴。聽聞為讓境內多建屯堡,很多鄉紳爭得臉紅脖子粗。   那王斗也精明,暫時不跟各處鄉紳爭搶田地,而是在荒穢中自行開墾,興修水利,所以與各地鄉紳沒有厲害衝突,屯堡的興起,他們都是樂觀其成。怎麼說未來屯堡大興後,各地也多了無數的商機。   讓薛國觀不明白的是,興建屯堡所耗錢糧,都是從王斗庫房內所出——馬國璽雖也極力籌措一些銀錢,但相比龐大的屯堡工程,他籌措的銀錢可說是杯水車薪。   王斗哪來那麼多錢糧暫時不論,薛國觀曾聽聞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王斗所獲甚多,光是他賣了一萬多匹馬,就不知獲得了白銀多少萬兩。讓薛國觀奇怪的是,獲得這麼多銀子,那王斗竟都捨得拿出來花費?   大明軍頭能如王斗這樣的,恐怕沒有一個。   越是細想,薛國觀越琢磨不透王斗的心思。   無論如何,王斗這樣的人拉攏自己麾下,對薛國觀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之事。   薛國觀還精明地發現,進入東路後,很多廠礦也在興建。採石伐木廠不論,諸如采煤、煉焦、採礦、煉鐵諸多廠礦如雨後春筍般出現。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大明各處礦業向來興盛,雖說朝廷從那些礦主頭上收不到稅。   不過王斗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開始從東路各地商賈,礦主頭上收稅,似乎一路行來,本地鄉紳商人對此也沒什麼怨言,難道反對的人都被王鬥殺光了?   王斗鎮壓了東路的商人士人罷市罷課後,果然如很多人所想,又肆無忌憚地徵收起商稅來。讓很多言官認為抓住王斗的「尾巴」,大力上疏征伐。   不過內閣沉默,皇上對這些奏疏也不聞不問,加上東路一片平靜,讓那些言官大感無趣。   他們的目標火力,便對準了薛國觀,此次薛國觀前來東路,也有略略躲避風雨的意思。   七月的時候,薛國觀向崇禎皇帝獻「借助」之策。為解財政危困之急,崇禎皇帝也沒辦法,接受了薛國觀的計策,首先拿武清侯李國瑞開刀,要他捐獻白銀四十萬兩。   這些皇親國戚都是鐵公雞,憑借特權發財可以,要他們出錢為國分憂,那是打死不幹。李國瑞也不敢違抗聖旨,就故意裝窮,拆毀自家房屋,把家中雜物擺到大街上出賣,鬧得滿城風雨。   這簡直有損皇家體面,崇禎皇帝大為惱怒,下令剝奪李國瑞的爵祿,李國瑞惶惶然驚嚇而死。   這有如一聲驚雷,眾議沸騰,薛國觀成為眾矢之的,讓他焦頭爛額。   看看東路,想想自己的處境,薛國觀不由感慨,為什麼王斗徵收商稅就太平無事,自己只不過讓富戶捐輸,就如捅破馬蜂窩一般,使自己陷入眾叛親離的處境呢?   眼下大明全國練兵,這是一等一要緊的事,「借助」之事讓薛國觀焦頭爛額,眾議沸騰下,他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繼續對自己支持下去。如果練兵之事能夠完善,至少自己在內閣還有站得住腳的憑借。   ……   隨在薛國觀後是楊嗣昌的車橋,便是楊嗣昌深受崇禎皇帝寵幸,權傾天下,但在這禮制上,他的車橋也不能排在首輔薛國觀的前面。   更不用說薛國觀任首輔後咄咄逼人,楊嗣昌一直選擇避讓。不過……薛國觀犯了眾怒,也沒幾天好蹦跳了,想到這裡,楊嗣昌內心冷笑一聲。   進入東路後,他的目光自然一直留意車外景色。讓楊嗣昌更為讚賞的是東路的太平寧靜。大明各處滿地的流民,到處傲嘯的匪徒卻在這裡絕跡,這讓楊嗣昌對王斗的軍隊實力高看一層。   在楊嗣昌心中,如有王斗這樣的強軍在手,剿滅流寇就有了重要依仗。   他此行目的,研究王斗強軍成因其一,拉攏試探其二。   皇帝心思越來越明顯,有令他督師剿滅張獻忠等部的意思。在這之前,楊嗣昌希望得到王斗來日出兵作戰的保證。   大明軍隊的積弊,楊嗣昌最清楚不過,一句話來形容:「積驕玩,無鬥志。」如賀人龍,左良玉等人,跋扈不說,軍隊還沒什麼戰力。王鬥出馬就不一樣,奴酋洪太都要避讓,區區流寇又算什麼?   對楊嗣昌有意調王鬥出戰,崇禎皇帝也非常認可,王斗軍力越來越強,又近在京畿,多派他去剿匪作戰,為國效力,這是好事。   其實以楊嗣昌的權位,兵部一紙檄調便可,不過楊嗣昌認為自己親臨永寧,王斗更會感激交心,此次率部觀摩,也是一個良機。   只是王鬥不過地方區區分守參將,卻雲集了各地官將,朝廷閣臣前臨,未免有些怪異。   懷著心事,楊嗣昌的車馬一路逶迤前行。   隨在他後面的,是薊遼總督洪承疇與遼東各將,孫傳庭也在這隊伍中……   ……   「哈哈,王老弟,我們又見面了,這次我們兄弟一定要喝個三百杯,不醉不歸。」   驕陽似火,雖說這條官道的路口扎滿接官的涼棚,不過接官的各人還是個個被曬得臉色通紅,精神委頓。   涼棚內外,東路文官以兵備道馬國璽為首,武將以王斗為首,集中了懷來城,延慶州,永寧城等地大小文官武將,士紳鄉老們,聚在這裡迎接宣大總督陳新甲一行人。   至於保安州衛的鍾調陽,徐祖成等人,由於路途遙遠,加上陳新甲等人來得突然,他們就沒來永寧城了。   好容易塵土漫天,黃土路上看到了陳新甲等人的車馬儀仗,各官才精神起來,涼棚的吹鼓手們也趕緊出來,吹吹打打起來。   喜氣洋洋的鼓樂中,陳新甲,紀世維等人從車橋含笑出來,接受馬國璽,王斗等人的拜見。   陳新甲的言語是親切的,舉止是得體的,親手扶起馬國璽與王斗等人,並對東路各官取得的成就表示熱烈的祝賀,著重表揚兵備道馬國璽與分守參將王斗二人。   當然,餘者各官在二者帶領下也有功勞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說得東路一干官員眉歡眼笑。   隨後宣府鎮巡撫紀世維的言行舉止同樣得體,王斗當然不能與馬國璽相比,他的官場作派可謂是滴水不漏。便是陳新甲對這薛系官員再沒好感,也不可否認馬國璽很會做人,更會做官。   他們漫長而無營養的寒暄完畢後,王斗的老相識,楊國柱中軍親將郭英賢,扭動著四方的身材第一個擠了上來。他搖動著碩大的腦袋,拍著王斗的肩膀哈哈大笑。   炎熱的天氣下,他身上的甲冑都汗水淋漓,一股強烈的汗臭味撲鼻而來。   王斗不以為意,欣然接受了郭英賢的擁抱,他與郭英賢有著戰友情誼,在巨鹿並肩血戰,對這個直腸子官將充滿好感,內心中將他當成自己大哥。二人好久不見,再次相見,王斗也是喜悅非常。   說起來,郭英賢現在已經升為副將,官位軍職都比王斗高,但他不介意這種俗禮,王斗又有什麼在乎的?   「好,三百杯就三百杯,兄弟作為東道主,老哥遠來永寧,就捨命陪君子!」   「好,我老郭的兄弟就是痛快!」   郭英賢剛滿意地鬆開王斗的肩膀,那邊同樣鑽出一個碩大的腦袋,卻是虎大威的親將虎子臣。二人指著啊了一會,又是相互拍著肩膀大笑。又是一個戰友,今天熟人真多。   郭英賢與虎子臣吵吵嚷嚷,一左一右扯著王斗的肩膀,拉著他就要去見楊國柱與虎大威。   「王兄弟,可還記得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   隨著笑聲,眼前走上一個俊朗的將官,身上金漆山文甲,外面罩著袒肩錦袍,身上還披著一件鮮紅的披風大氅,鐵盔上幾根漂亮的翎羽隨著笑聲一抖一抖。   這種打扮可說是英俊瀟灑,只不過鮮紅的大氅上略有塵土,未免美中不足。   一看這華麗的盔甲,王斗就知道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到了,他笑道:「王軍門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王樸一過來,立時一股好聞的香水味道,難道他還學京師子弟作派,有塗脂抹粉的習慣?王斗還沒回想過來,王樸已是哈哈笑著上來,他親熱地摟住王斗的肩膀,上下打量:「嘖嘖,幾個月不見,兄弟是越來越神采了。」   他笑道:「兄弟現在可揚名了,老哥便是在大同,都是如雷貫耳……怎麼樣,聽說你開始練兵了?老哥特來討教,可不得藏私。」   王斗微笑道:「討教不敢當,該是末將向王軍門請教才是。」   王樸指著王斗道:「看看,就是會說話。」   他臉一板,沖身後一群大同鎮將官道:「還不上來拜見我的好兄弟,定國將軍王斗王將軍?」   他身後一大群大同鎮將官上來,嘻嘻哈哈與王斗施禮拜見,這些人中,有些人曾隨王樸與王斗並肩作戰過,再次相見,都是神情親熱。   隨後王斗見過楊國柱與虎大威,兩個老將都是親手將王斗攙扶起,寒暄幾句,神情溫和。   見自己上官交遊廣闊,三鎮總兵都對他青眼有加,特別那大同鎮總兵官王樸,更與自家將軍兄弟相稱。王斗麾下各將,都大感臉上有光。永寧城守備王以德,懷來守備黃昌義等人眼熱的同時,也覺得投靠王鬥,果然是個名智的選擇。   紀世維眼中閃過讚許欣慰的神情,自己這個女婿……陳新甲意外地瞅了王斗一眼,各文官中,只有延慶州知州吳植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神色。   宣府鎮副總兵張國威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下更是窩火,他與楊國柱打對台不說,虎大威對自己神情冷淡,因為商貿之事,他著意結交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畢竟王家是當地有名的豪族。   但王樸對自己愛理不理,神情傲慢,但卻對王斗這小子如此親熱,怎不讓張國威心下惱怒?   不過王鬥得到這麼多人的賞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張國威第一感覺,那年輕跋扈的將官不是個好對付之人。雖說家業被毀,此仇不共戴天,張國威不可能嚥下這口氣,但仔細想來,也得從長計議,不可輕舉妄動。   張國威身後的李見明,溫輝,張心旌等人也是細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眼前情景,讓幾人心下更是嫉恨。   「果是年輕才俊,東路有將軍鎮守,本將就放心了。」   在王斗向張國威施禮時,張國威也是親手攙扶起王鬥,語氣中滿是欣賞。   「指揮使抬愛,末將惶恐!」   王斗微微一笑,站直了身體。   ……   王斗與眾將情形,兵備道馬國璽同樣看在眼裡,王斗同時受總督,巡撫,還有三鎮總兵抬愛,隱隱還有奉承之意。馬國璽知道王斗強勁,卻未想強勁到這個地步,東路有這樣武人坐鎮,對自己是好還是禍……   同時他心下感慨現在禮制混亂,武人跋扈,放在往日,這樣官場接請,除了幾個主官寒暄外,哪有這樣武人一窩蜂,亂糟糟的自我相見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啊。   馬國璽呵呵一笑,說道:「陳督臣與紀巡撫遠道而來,鞍馬勞頓,下官與定國將軍己略備酒席,以為諸位大人接風洗塵之意。陳督臣,紀巡撫,諸位將軍,請……」   涼棚扎得很大,很寬,茶水桌椅也備得很多,還靠近河邊,涼風習習。但說起舒服,卻不如城內府邸,所以馬國璽請各人上馬上橋。永寧城遠在幾里之外,估計趕到那裡,沐浴更衣,再歇息幾個時辰後,正好參加晚宴。   陳新甲含笑點頭,正要上橋,忽然一騎奔來,傳開一個消息,內閣首輔薛國觀,禮部尚書楊嗣昌等人,還有薊遼總督洪承疇領著一干遼東官將,已經離這裡不遠。   這個消息立時轟動,王斗也有些意外,雖事先傳來公文,陳新甲等人已經來得匆忙了。王斗估計薛國觀等人會在二、三日後到達,未想來得這麼快,也是巧,與陳新甲一行前後到達。   陳新甲咳嗽一聲,不知覺理了一下衣冠,眾人快速調整後,變成陳新甲,紀世維二人在前,餘者一干人等在後。   楊嗣昌,薛國觀等人儀仗到達,可謂是聲勢滔天,內閣閣臣的排場就是不一樣。東路各官將都是神情振奮,大批高官雲集,就是為了觀摩定國將軍練兵,這臉色真是大了。   楊嗣昌、洪承疇王斗都認識,不過內閣首輔薛國觀王斗倒是第一次相見。   他站在陳新甲,紀世維,楊國柱等人身後看去,那些車橋到達後,首先楊嗣昌,洪承疇幾人出來,隨後在隨從的攙扶下,從其中一輛豪華馬車上下來一個方面大耳的文官。   該文官身著一品大紅蟒袍,看上去一副大富大貴之相,知道這人便是薛國觀了。他身上的蟒袍可不簡單,只有皇帝特別恩賜才有,看楊嗣昌身上也穿著一件,代表二者在崇禎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擁在薛國觀三人身後的,是一群頂盔披甲的遼東將官,在那邊,王斗看到了一大堆熟人,玉田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正衝他擠眉弄眼。   還有二人麾下幾個將官,平谷之戰時,都有曾並肩作戰,特別曹變蛟麾下那年輕將官楊少凡,讓王斗印象很深。見王斗目光看來,他遠遠的沖王斗拱了拱手。   除了這些老相熟外,曹變蛟與王廷臣身旁兩個總兵打扮的人也引起王斗的注意。 第358章 各有所得   那兩個總兵中,其中一個年輕得過份,可能與王斗同年,又可能比王斗短一兩歲。他膚色白皙,身材中等,如果說王斗有一米八五的話,那總兵約有一米七三、七五的樣子。   雖說他身材中等,不過卻非常壯實,長得也非常英俊。頭上六瓣鐵尖盔,外穿藍紫色的敞胸寬袍,露出內中精良的鎖子甲,顧盼中目光如注,頗有一股威嚴深沉的味道。   他背著手,不理身後一大堆將官的嘰嘰喳喳,若有所思地看著河那邊一個新建的屯堡。在王斗看向他時,他也沖王斗看來,目光在王斗身上打個轉,微微頜首。   另一個總兵年在四旬,一張國字臉,五官如刀刻般的輪廓,雲翼盔,山文甲,繫著大紅披風,舉止虎虎有力,便如楊國柱,虎大威那樣硬朗的大明軍人。他身後兩個年輕將官面貌上與他有點相似,可能是他的兒子。   兩個年輕人一邊走動,一邊爭論什麼。見他們聲音過大,那總兵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兩個年輕人立時啞口無言。   王鬥心思一轉,這兩個總兵,他已經隱隱猜出是誰。   王斗隨陳新甲等人迎了上去,作為內閣首輔大臣,薛國觀威嚴地站在楊嗣昌、洪承疇前面,接受陳新甲率領的宣大各官集體拜見。   陳新甲屬於楊嗣昌一系的人馬,便是王斗岳丈紀世維,都是緊密跟隨陳新甲,也算楊嗣昌一系人馬,只有王斗游離派系鬥爭之外。當然,能進入內閣,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薛國觀的舉止威嚴得體,親手扶起陳新甲,好一番噓寒問暖。   本來這就應該完了,不過薛國觀卻親切地讓陳新甲為他引見宣大一干官將,他要親自宣慰。   宣大三鎮總兵,王斗等東路官將,隨著陳新甲的介紹,依秩上前謹謁。薛國觀一一誇讚,讓拜見各人皆有如沐春風之感,能成為首輔之人果然不是非凡人物。   輪到王斗拜見時,薛國觀在他身上注目良久,含笑讓王鬥起來,他聲音哄亮,帶著一絲金屬的磁意:「好一員虎將,怪不得能大敗東奴,聖上親旨嘉譽勇冠三軍。」   王斗感覺諸多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羨慕有之,嫉妒有之。   他施禮道:「不敢勞動閣老讚譽,涿州之戰,平谷諸戰,上賴聖上洪福,諸大臣運籌帷幄。下有楊軍門,虎軍門諸位將軍臨陣決斷,末將隨之殺賊,僥倖微功。」   薛國觀、楊嗣昌,楊國柱等人都是點頭,薛國觀撫鬚讚道:「不驕不躁,甚是難得。」   薊遼總督洪承疇一直看在王斗身上,他還是那樣儒雅,鬍鬚衣飾打理得一絲不亂,他與宣大總督陳新甲站在一起,不知寒暄幾句什麼,陳新甲面有得色。   隨後洪承疇對王斗微笑道:「王將軍,京師一別,你榮升宣鎮分守參將,可喜可賀。本督麾下聽聞你善於營操練兵,都急迫前來觀摩,來,讓本督為你引見。」   他首先喚了聲:「長伯。」   隨後王斗關注的那年輕總兵出來,他雖是年輕,但沉穩而立,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風範。對面王斗身上的御賜鋼甲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不但吸引了場中所有人的注意,也讓他更近距離仔細打量。   只聽洪承疇說道:「王將軍,這位便是寧遠總兵吳三桂吳將軍,你們多多親近。」   王鬥心想:「果然是吳三桂。」   他抱拳施禮:「原來便是勇冠三軍,孝聞九邊的吳軍門。末將早聽聞軍門的大名,率數十家丁救父於奴賊千軍萬馬,孝勇之舉遍聞天下。末將心儀嚮往,今日一見,見面勝似聞名。」   這年輕總兵正是吳三桂,他生平得意之事,便是從後金兵中救回自己父親。此時王斗在眾人面前公然提出來,他大感臉上有光,連洪承疇及他身後各將同樣露出笑容。   對王斗的談吐,吳三桂也暗暗稱奇,他微笑還個禮,說道:「王將軍過譽了,將軍數擊東奴,無有不勝,本將也早已聞名。」   他雖說得客氣,他語氣中那股傲氣卻怎麼也隱藏不住。   王斗微微一笑,眼前的吳三桂雖是年輕,但身為世家子弟,這禮儀風範自然不用說。聽聞他曾遊歷京師,遍識名公巨卿及文人雅士,博得了「白皙通侯最少年」的美譽。   而吳家是遼東土豪,勢力根深蒂固,其父吳襄為錦州總兵,其舅祖大壽同樣為遼東總兵之一。因為這個背景,吳三桂素受各方器重,高其潛曾收其為義子,不久之後,洪承疇還會舉薦他為遼東總兵。   洪承疇第一個為他引見,可見其對吳的看重之意。   不比王斗一步步辛辛苦苦往上爬,吳三桂含著金鑰匙出生,一出世便襲職其父的都指揮使之職,便如後世高幹子弟,太子黨一類的人物,自然眼高於頂,等閒人物不看在眼裡。   不過吳三桂確實是有本事之人,未來如果不是朋友,卻也是難纏的勁敵。   接下來洪承疇為王斗引見那個年在四旬的總兵。   王斗鄭重施了一禮:「末將見過金軍門,年初奴酋親領大軍進抵松山,炮矢如雨,數攻城池,皆賴軍門鏖戰拒守,松山終不陷奴賊之手。金軍門力抗強敵,卒保孤城,末將感佩不已。」   說到這裡,王斗再施一禮。   眼前這位總兵便是署都督同知,寧遠團練總兵官金國鳳,他原是錦州副總兵。年初皇太極親攻松山,多次被金國鳳擊退。皇太極不甘心失敗,派人回盛京調來大炮三十門,炮彈一萬發,火藥五百斛,環城發炮。   面對猛烈的炮火,城池台堞都被摧毀,金國鳳仍然堅守城池,最後皇太極無奈退兵,保住松山不失。也因這次之功,金國鳳被擢為署都督同知,升任寧遠團練總兵官之職。   對這等人物,王斗真心敬佩。   金國鳳沒想到王斗對自己的事這麼瞭解,虎目在王斗身上轉了好幾轉。連洪承疇,吳三桂等人也是驚訝地看了王斗一眼,遼東之事,他怎麼……   與吳三桂一樣,堅守松山不失,同樣是金國鳳極為光彩之事,王斗大聲說出來,連他兩個兒子都是莫與榮焉。   金國鳳臉上露出笑容:「久聞王將軍之名,巨鹿,涿州,平谷數場大戰,奴賊望風披靡,漲我大明軍心士氣,後生可畏。」   他說的卻是宣鎮口音,依籍貫,金國鳳應該是宣府前衛人,也就是後世的宣化人。   接下來便是老相識了,王廷臣大笑著上前與王斗擁抱,曹變蛟也一樣與王斗微笑見禮。平谷之戰後,王斗也與他們結下深厚的戰友情誼,再次相見,都是不勝之喜。   引見完前來的遼東各將後,王斗自覺退到楊國柱身後去,讓楊國柱心下滿意,郭英賢也是暗暗對王斗豎了豎大拇指。   王斗如此得閣臣賞識,更交遊到遼東鎮去,張國威驚駭的同時,更是嫉恨。   李見明,溫輝,張心旌等人又是重重哼了一聲。   ……   在涼棚稍事歇息後,仗儀浩浩蕩蕩往永寧城而去,兵備馬國璽很榮幸被招呼到薛國觀、楊嗣昌,洪承疇,陳新甲等人身旁。一路介紹沿途民政之事,王斗則與郭英賢、虎子臣,王廷臣,曹變蛟諸人策馬行在一塊。   他們不知說到什麼妙事,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大笑,引得前面的吳三桂,金國鳳等人頻頻回頭張望。金國鳳兩個兒子是喜好熱鬧之人,聽了一會,也策馬匯合進這個人群中,與各人歡聲笑語。   進入永寧城池,那股興旺與整潔讓一行人更是驚訝,東路與大明別地衛所特別不同的便是這裡的乾淨,還有井然有序。陳新甲,紀世維以前都來過永寧城,眼前城池卻讓他們頗為陌生,有種走錯地方的感覺。   兩個內閣大臣,兩個總督,還有眾多的總兵官將來訪,住所是個問題。王斗與兵備道馬國璽的安排,薛國觀、楊嗣昌、陳新甲,洪承疇,紀世維等人住在分守參將府內。   餘者總兵將官或住在守備官廳內,或住在永寧衛指揮使司內。   當晚接風洗塵後,第二日,楊國柱與虎大威便迫不及待要求參觀王斗練兵諸事,餘者各人也一樣心思熱切。   對眾官眾將的來訪,王斗早與幕府各員商議過,認為向眾人展現自己的實力,有利無弊。   現在舜鄉軍名滿天下,軍力戰力外界都心知肚明,此時各鎮來訪就是明證,很多事情藏著掖著己無必要。趁這個時機向眾人展示自己的實力,更可震懾各官各將,取得與自己實力相匹配的地位與尊重。   至於舜鄉軍的練兵方式可能被外界獲得,王斗並不在意,他軍隊的形成是一系列制度的完善,外人走馬觀花,除了眼花繚亂外,很難明白內中深層的內核。   便是依樣練兵,對王斗更有好處。一等文明做標準,他們如果按自己定的標準來練兵,以自己的發展速度,他們也只得亦步亦趨,遠遠的被自己舜鄉軍甩在後面。   論爆兵樣板生產,王斗不懼任何人。   因此楊國柱等人一提議,王斗並無異議,應薛國觀、楊嗣昌,洪承疇等人的強烈要求,這幾日的參觀安排,便是從舜鄉軍如何選兵一直到如何操練,讓兄弟部隊有一個完整的印象。   事後參將府還要上交一份公文,由兵部散發到天下各軍去,九邊奉以為式。這是薛國觀向崇禎皇帝進言的結果。   參觀第一站便是城東舊演武場的招兵點,隨行人群中,孫傳庭也伴在洪承疇的身旁。   此次到達東路,他極為低調,經常半天不說一句話,與往常的驕人銳氣形成鮮明的對比。他不時凝神細觀周邊,又在思索什麼,然後吩咐身旁一個幕僚快筆記錄。   在王斗印象中,孫傳庭與盧象升一樣,是個政治能力一塌糊塗,但頗有臨陣決斷才能的人物,這與楊嗣昌截然不同。那楊嗣昌黨爭厲害,贊畫方略也不錯,但論起臨陣決斷,那也是一塌糊塗。   似乎此次丟官帶給孫傳庭的影響,孫傳庭深沉了許多,雖然「大仇人」楊嗣昌就在身旁,他卻沒有露出什麼憤恨的神情,經常一個人躲得遠遠的,默默思考什麼。   孫傳庭眼下不過一個白丁,或許楊嗣昌已經失去了對付他的興趣,故而孫傳庭能隨在這行人中來到東路。就算沒隨在這行人中,不管怎麼說,孫傳庭曾官至巡撫,以他的身份,要遍游天下也沒什麼問題,王斗也不可能拒絕他的到來。   ……   城東演武場人頭湧動的盛況讓薛國觀等人看得驚訝無比,此次招兵由林道符的練兵司與各新軍千總,把總聯合進行。由於將軍府設在永寧城,所以林道符的練兵司已經慢慢搬遷到永寧城。   此時招兵的是吳爭春的新軍乙部,一部兵力不到千人,內中還有許多老兵軍官,需要的新兵人員更少。但匯合在這裡報名的人恐怕有上萬人,黑壓壓的排了好幾條長龍。   那些如潮的排隊人群只關心什麼時候論到自己報名,對身旁各官各將的到來根本顧不上。   此等盛況,讓旁邊觀看的各官各將心思各異。大明別處招兵除了一些流民與二流子願意拿餉吃糧外,哪有什麼身家清白的兒郎願意入伍?但在這裡,想要參軍入伍的人卻有如雲雨。   這種強烈反差對比,看得各人感慨不已。   各將中,也有人猜測王斗會不會做假,但看眼前的情形,似乎又不可能做假。   駐步一會,各官各將第一感覺,舜鄉軍的招兵條件可用苛刻來形容,選兵有好幾道程序,以純樸強壯為第一。還有一個奇怪的招兵條件,有家口者可優先入伍。   有特長者,有武力者雖也可優先入伍,卻也不是唯一,很多看來強悍有武者便相繼落選。   這些人等,放在大明各處營兵,向來是主力甚至是家丁的人選,在這裡,卻是棄之如敝屣,看得各人可惜不已。   張國威與兵備道馬國璽臉色有些難看,他們已經看到了,某些有武力落選者似乎有點眼熟,好像是自己營內的戰兵們,他們竟然偷偷跑到永寧城參加舜鄉軍?   不但如此,這些放在營中儘是精銳的戰士,舜鄉軍竟然不屑一顧,殘酷無情地將他們淘汰……   對那些「好兵」的落選,薛國觀、楊嗣昌也很奇怪,招王鬥到身前詢問。   王斗簡單地說了幾句:「野外作戰,講究堂堂正正佈陣列隊,以萬千人合為其一,單打獨鬥終是無用。故我舜鄉軍選兵只用鄉野老實之人,那些有武落選人等,或是油滑,或是伶俐,此些人等,臨事怕死,甚至倒執矢戈,動盪軍心,選入軍伍,有害無利!」   「大明各軍往往一擊而潰,積驕玩,無鬥志,便是兵痞兵油充斥之故!此些人等,便是再有武勇,末將也會一個不留!一萬弱兵,不如一千精銳。」   王斗的話說得很直接,在場各將神情各異,薛國觀只是點頭,其實他心裡很不明白,畢竟他對兵事不是很懂。   不過對王斗說的話,楊國柱,虎大威,王廷臣,曹變蛟等人都是深有感觸,與王斗並肩作戰的那段日子,他們已經深深體會到兵痞兵油對軍隊的危害。   吳三桂的臉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有大同鎮總兵官王樸不以為然。   看眾人神情各異,王斗不知道方才自己說的話會對各人有什麼觸動。此時大明軍閥化,各軍頭講究的就是兵多,聲勢浩大,如此,手上的本錢才厚,好向各方要挾。   為了拉來兵員,良莠不齊在所難免,便如左良玉以後號稱有兵百萬,然左部降清後經多爾袞核查,其部戰兵卻不到三萬。   但因為這種浩大的聲勢,也給左良玉帶去了向各方炫耀的資本。左良玉再是天怒人怨,大明朝廷也絲毫不敢動他。   或許對很多軍頭而言,兵精不精不要緊,兵多就好。   孫傳庭撫摸著自己三絡濃密的鬍鬚,忽然問了一句:「聽聞舜鄉軍向無糧餉,敢問王將軍,為何東路招收兵員,卻應募之人如潮?王將軍可否為老夫解惑?」   這個問題也是楊國柱等人關切的,聽孫傳庭這樣一說,不約而同的,他們目光都是投向王鬥。吳三桂與金國鳳聽說舜鄉軍竟沒有糧餉,一怔之下,同樣注目王斗身上。   王斗看了孫傳庭一眼,施禮道:「原來是孫大人。」   孫傳庭歎道:「老夫戴罪之身,不敢如此稱道,還請王將軍解惑。」   王斗略一沉吟,說道:「我東路以軍戶為貴,末將許可,新軍只需服役五年,皆可許以東路之軍戶戶籍,故而募者如潮。」   孫傳庭撫鬚微笑道:「還有參軍五年後,新軍可分取田地五十畝,分給耕牛農具等物。」   王斗看了他一眼:「正是。」   孫傳庭沉吟:「如此,定國將軍之軍,便如初唐時府兵,本朝初興時衛所之制。軍中皆青壯良善,又有田畝之利在望,加之營伍森嚴,作戰如臂使指,相對餘部驕玩之軍,故而戰無不勝。」   王斗不動聲色道:「可以這樣說。」   孫傳庭臉現興奮之色,對身旁幕僚吩咐道:「方纔老夫與王將軍之言,盡數記下來。」   眾皆愕然,看著他身後的幕僚奮筆疾書。   陳新甲與紀世維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不悅的神情。好個孫白谷,哪有這樣肆無忌憚詢探別人軍中機密的?根本的官容體統都不要,怪不得被免官。   不過隨後二人愕然地看到楊國柱與虎大威都是神情鄭重,同樣低聲吩咐身旁幕僚記錄什麼。再看另一邊,遼東各將也在竊竊私語。王廷臣、曹變蛟聚在一起,一樣吩咐身後幕僚奮筆疾書。   曹變蛟麾下將官楊少凡,更鄭重將一張紙片揣入自己懷中。   ……   隨後一行人有些沉默,各人神情各異,不過臉上隱隱皆有興奮之色,似乎獲得什麼密籍寶藏一樣。   王斗引他們過了招兵點,來到演武場另一邊,這裡聚了數百的青壯,都是千挑萬選後剛進入舜鄉軍新軍的戰士。他們臉上難捺喜悅之色,聽著上首幾個新軍乙部軍官對他們臨時訓話。   一個撫慰官樣子打扮的人高聲叫道:「諸君,經過嚴格的選拔,你們非常榮幸地成為我們舜鄉軍的一員。你們要記住,你們是我大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定國將軍的部下。我們這只軍隊,從巨鹿打到平谷,打得奴酋洪太望風而逃。我們軍中,只有戰死進褒忠祠的好漢,沒有臨陣脫逃的孬種,有誰害怕的,現在就可以滾出去,我們舜鄉軍決不挽留!」   那邊軍官的話聽得這邊的薛國觀等人一怔,哪有讓軍士主動滾出去的?招這些好兵,還不好吃好喝地供起來?舜鄉軍所為,真讓人看不懂?   只有王斗微微點頭,這撫慰官說的話還是很有煽動性的,果然看那邊新軍個個臉色漲得通紅,熱血沸騰的樣子。   「……為什麼我要稱你們為諸君?定國將軍說過,入我軍來,便是為國效力,拱衛聖君,護衛天下太平的君子。你們要記住,你們不是什麼不值一文的卑微小兵,你們是君子,君子!」   撫慰官繼續嚎叫:「……成為我舜鄉軍一員,就意味著你們在東路受萬人景仰,我們這些爺們走在街上,哪個大姑娘小媳婦不高看一眼?手絹汗巾的哪天不收個一大堆……咳,現在還沒有媳婦的,我也可以向你們保證,你們成為新軍的消息一傳出去,說媒的人肯定踏破門檻,你們不要擔心給不起彩禮,因為看上你們的女人,都願意倒貼。」   新軍中一陣大笑,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更挺直了胸膛。   撫慰官身旁的軍官們同樣一陣大笑,個個按劍而立,意氣風發。   撫慰官還以自己為例:「我老李就是這樣,當年窮得叮噹響,但成為舜鄉軍不久,老子挑女人都挑花了眼。排不上妻的,願意作妾的都有七、八個。」   又是一陣大笑,王斗身旁的郭英賢也是裂嘴而笑,對身邊的虎子臣道:「那位兄弟說話很有意思,可以相交。」   虎子臣也是道:「不錯,可以尋他過來喝酒。」   只有楊國柱,虎大威等人若有所思,孫傳庭問清楚那軍官是幹什麼的後,撫鬚半晌:「聞軍而喜,聞戰而喜,軍心激勵,此撫慰官似有妙用。」   他對王斗道:「將軍稱軍士為君子,似乎有取越王勾踐君子六千之意?」   王斗道:「為國殺賊,自是君子。」   其實王斗是倣傚南明弘光年重臣堵胤錫建立的「君子營」,不叫兵丁,而稱為君子,以提高軍隊的榮譽感。   孫傳庭點頭道:「有田畝之利,有地位之尊,有榮譽之感,怪不得舜鄉軍無有不勝。」   他又問了一句:「王將軍,在東路,軍士真如此受人景仰,娶妻無絲毫之慮?」   王斗說道:「是的。」   孫傳庭又吩咐身後的幕僚將眼前所見記下來。   王斗看了他一眼,暗暗搖了搖頭。   孫傳庭好歹也曾是巡撫,在自己面前作出這等學生姿態,讓王斗有些接受不了。   薛國觀與楊嗣昌也是沉吟,東路軍戶之尊,他們也有耳聞,就以保安州來說,往日州內不少民戶,但現在大部分偷偷加入軍戶。知州李振珽曾向吏部上書,說州城民戶越見稀少,或許不久之後,保安州就要成為軍州了。   大明別處軍戶只有逃亡,哪如東路這樣爭先恐後加入軍籍的?崇禎皇帝以為這是好事,越多人加入軍戶,大明越多軍兵來源,可以大大減少軍隊花費,不過這種情況只發生在王斗治下,難免讓很多人心思各異。   那邊撫慰官的激勵已經進入尾聲,他叫道:「入我舜鄉軍來,這聲勢便是一等,你們都隨我高呼。」   他伸出一個拳頭,嚎叫:「我大明!」   「萬歲!」   所有的在場新軍都是伸出雙手歡呼。   撫慰官伸出兩個拳頭,聲嘶力竭地叫道:「定國將軍!」   「萬勝!」   「定國將軍!」   「萬勝!」   所有軍士臉上皆是狂熱的神情,感受到招兵那邊投來如潮水般羨慕嫉妒的目光,各新軍更是用盡全身力氣喊叫。   撫慰官揮舞著手臂,猛地向兩邊張開,臉上進入迷醉的狀態:「我舜鄉軍!」   「威武!」   「我舜鄉軍!」   「威武!」   有節奏的呼喊聲一陣陣響起,隨著這聲音,王斗身旁的各官各將都是鴉雀無聲,似乎有一股難言的力量向他們撲面而來,這股力量,讓人畏服,同時也讓人恐懼。   而舜鄉軍僅新軍便有如此軍心士氣,一直靜靜觀察的吳三桂臉上同樣現出凝重的神情。   ……   出了演武場後,今日參觀告一段落,楊國柱問起那訓話軍官是何作用,可是各軍主官,王斗回答是撫慰官。   他說道:「軍士操練辛苦,難免心生怨恨悲涼,此官之設,便是排解心結之用,也可用以激勵軍心士氣。」   各人都是若有所思,王廷臣與曹變蛟竊竊私語,都在議論等回到遼東後,立馬也在軍中設立撫慰官。 第359章 離去   此後幾日薛國觀等人都在東路參觀,雖然有走馬觀花之嫌,但僅從表面看到的王斗實力,都讓各人暗暗心寒。   眾人有一種感覺,王斗展現的那股力量,是新奇的,朝氣蓬勃的,帶著一股摧枯拉朽的氣勢,似乎無人可以阻擋。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特別對各將而言,沮喪地意示到自己麾下那些軍兵,與舜鄉軍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一個簡單的比喻,如果舜鄉軍是一個身強力壯,充滿銳氣的十八歲少年的話,他們麾下的兵馬,不說年近古稀,也是年過花甲。   這樣的精神面貌,怎麼可能是同一個層次的對手?怪不得王斗無所謂讓他們到處參觀。很多人也明白了舜鄉軍為何不要兵痞兵油,相比數萬人堂堂正正列陣而戰,區區一些「武勇之士」又算什麼?   宣府鎮張國威參觀幾日後,也是垂頭喪氣,特別昨日舜鄉軍在城西北曠野列陣接受檢閱時,他更是看得面如土色。   不說那精銳的近千騎兵,便是餘者幾個步軍千總,同樣人人有馬有甲,如此裝備,讓人吃驚不小。而且這些人皆是百戰餘生的老兵,隨便一個人拉出去,都比得上各人戰兵營的家丁。   僅憑列陣這數千人馬,各場各總兵怕無人是其對手。依各人暗中猜測,這還不是王斗全部力量,聽聞舜鄉軍還設有精銳的炮兵,夜不收,輜重千總等兵種,皆是彪悍的勇士。   再加上王斗又開始編練五千新軍,僅戰兵他將就有一萬幾千人,超過任何一個總兵的直屬力量。眾人還打聽到,王斗會操練各屯堡的青壯,那可是有數萬人,一個讓人心寒的龐然怪物已經出現在東路……   張國威沮喪地發現,以自己營中不到三千兵,還多是老弱殘兵,如果拉出來一千人的話,隨便對上舜鄉軍任何一個把總,完全沒有戰勝的把握。而在舜鄉軍中,有多少個把總?   怪不得啊,王斗行事肆無忌憚,公然鎮壓路內商人與文人示威,朝廷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看到張國威的神情,王斗也是暗暗冷笑,展現出自己實力也好,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幾日中,王斗也可以感受到,薛國觀與楊嗣昌對自己更為親熱,每日召見詢問,特別薛國觀,那種熱切的心思誰都可以看得出。   對薛國觀,王斗只能說抱歉了,他敢向富戶權貴開刀,王斗還是佩服的。不過身為文臣,又在明末,薛國觀此舉只是死路一條,自己沒必要踏上他這條破船。   王斗無意參與閣臣權場相爭,對他來說,他不需要權謀,也不需要陰謀,有那個閒工夫去參與朝臣之爭,不若自己多練兩個兵。以力服人,力量才是一切。一切陰謀詭計,在自己千軍萬馬面前,都是一場浮雲。   以官場之事言之,最忌諱的就是不站隊,或是腳踏幾隻船,不過對王斗而言,他卻有超然物外的實力。對那些文臣高官,現在是王斗有資格對他們挑挑撿撿,而不是他們來挑撿自己。   若他們有什麼詭異心思,此時邊鎮各軍官對文官那套早有一系列的應付心得,自己照搬就是。最後的結果,也肯定是該文臣被斬首棄市,朝廷更加拉攏自己,撒下銀兩官位安撫。   當然,如此實力鋒芒,總會讓人忌憚的,不論周邊還是別處的文臣武將。   但如沙礫中的珍珠一般,耀眼的光芒總是掩藏不住。王斗也不會因為自己是珍珠,為了不吸引人注意,故意在上面抹上一層糞便,這不是王斗的風格。   風口浪尖上閒庭信步,指引潮流,對王斗而言是挑戰,也是享受。   ……   崇禎十二年九月初十日,永寧城分守參將府內一片歡聲笑語,在這裡,王斗與兵備道馬國璽正為各官各將舉行餞行酒宴。   薛國觀、楊嗣昌、洪承疇,陳新甲、紀世維、馬國璽諸位文官坐在一座。內閣中,雖然薛國觀、楊嗣昌二人鬥得你死我活,明面上卻是一團和氣。   王斗與楊國柱,虎大威,王樸,王廷臣,吳三桂,金國鳳諸位總兵坐在一起。這是楊國柱等人的要求,也是王廷臣強拉的結果。或許在各人心目中,王斗這個參將,早與他們有平起平坐的資格。   觥籌交錯中,王斗也看在席中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中,皆是回去如何倣傚舜鄉軍,遍練新軍之事。酒席中沒有往日武人那種放浪形骸的熱鬧,很多人都在靜靜想著心事,連往日愛好交際的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同樣如此。   席中吳三桂有些走神,端著一杯酒不知在想什麼,看到王斗那數千甲等軍士,他也是震撼當場。   不說普通營兵軍戶,吳三桂麾下其實有一千家丁,都是耗費大量銀錢建立的騎兵,往日這是他引以為傲的本錢,不過看到王斗的舜鄉軍後,這種優越感煙消雲散。   他吳家為遼東土豪,多年經營才有目前成就,但這種成就與王斗相比,卻又是小巫見大巫,而王鬥不過是普通墩軍出身……這讓吳三桂有一種緊迫與危急感,回到遼東後,自己該當如何?   正在細思時,他聽到身旁王斗與寧遠團練總兵官金國鳳的說話聲:「……金軍門,末將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斗的神情很鄭重,甚至有點嚴肅。   連日見聞,讓金國鳳這個老將感慨連連,他將王斗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卻是不恥下問,連連請教很多問題。他兩個兒子是自來熟,年輕熱情,也與王斗麾下各將打成一片。   此時看王斗的神情,金國鳳有些奇怪,他爽朗一笑,道:「王將軍有話請說,老夫洗耳恭聽。」   王斗道:「金軍門前守松山,兵不滿三千,卻能力抗強敵,卒保孤城,金軍門以為憑借什麼?」   金國鳳沉吟良久,說道:「將士心懷忠勇之心,願為國效力,決死殺賊。」   王斗道:「金軍門高見,末將認為也是如此,不過……」   王斗說道:「末將還認為,也有金軍門以事權專,號令如一,人心整肅之故。」   他沉吟半晌,還是說出來:「然金軍門因功擢任寧遠大將,麾下兵馬急增萬人,末將卻恐是禍非福。」   金國鳳動容:「王將軍為何這樣說?」   二人說著話,慢慢鄰近的楊國柱,虎大威,吳三桂等人都是仔細傾聽。   他們一靜,正在說笑的王樸與王廷臣也一樣看過來。   王斗說道:「這近萬人,想必歸於諸個營伍,寧遠近在奴境,若奴兵大舉逼臨,金軍門以為可以號令多少軍將?」   金國鳳臉上現出苦澀的神情:「怕只有老夫從松山帶去的近百家丁,還有兩個兒子吧。」   王鬥心中暗歎,寧遠城有鎮守、監軍、巡撫、兵備等官,事權制肘,金國鳳名為總兵,恐怕也難調動一隻隊伍。為了避免他未來的悲劇,故王斗有方才一番話,也是敬佩忠義良將的緣故。   他說道:「確實,營伍紛紜,號令難施,人心不一,此為軍伍大忌,金軍門需未雨綢繆。」   金國鳳默默點頭,雖奇怪王斗對寧遠之事竟如此瞭解,不過他說的確是實誠之言,這個問題,自己一定要向薊遼總督洪承疇進言。   在旁的吳三桂仔細聽著,更對王斗湧起高深莫測之感,這王斗……   ……   第二日,觀摩各鎮將官相繼告辭而去,他們個個滿面笑容,皆有滿載而歸之感。   他們回去後,十有八九會倣傚舜鄉軍編練新軍,這在王鬥意料之中。不過舜鄉軍形成有自己特獨的條件,看他們八仙過海,未來會練出什麼兵。他們的山寨兵比之自己的正版兵如何,王斗拭目以待。   楊國柱,虎大威,王樸,吳三桂皆與王斗含笑告別,郭英賢、虎子臣,王廷臣,曹變蛟諸人更與王斗擁抱,依依不捨。看著他們離去,王斗也有些難過。   臨行時,金國鳳向王斗拱手施禮,他爽朗地笑道:「王將軍,來日若到了寧遠,老夫倒屣相迎。」   王斗施了一禮:「金軍門,路途遙遠,保重。」   金國鳳哈哈一笑,策馬而去,他的兩個兒子隨在父親身後,不斷回頭向王斗揮手。   看著他們身影消失在黃土路上,王斗默默說了聲:「保重。」   一眾文官同樣離去,紀世維自是滿意,薛國觀、楊嗣昌此行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是心情愉快。   洪承疇走時意味深長對王斗說了句:「王將軍,你對金將軍所言,本督深以為然,本督回遼後將向朝廷奏請,一城軍務總於總兵處置。」   ……   觀摩各官各將走後,依王鬥得到的消息,楊嗣昌回到京師後,立時接到崇禎皇帝特旨,詔命他為剿寇督師,還賜給尚方寶劍,以便宜誅賞。又賜賞功銀四萬兩,銀牌一千五百副,楊嗣昌進言七條,崇禎皇帝全部准許。   十月下,楊嗣昌到達襄陽,立時整飭軍紀,鞭副將、斬監軍僉事、劾逮湖廣巡撫方孔炤,眾軍肅然。   數日後,楊嗣昌在襄陽大誓三軍,進剿流寇。   早在永寧時,王斗答應了楊嗣昌,在適當的時候,他會領兵出戰流寇,兵力不會少於五千人,讓楊嗣昌滿意而去。   此戰,並不是為了楊嗣昌,對王斗而言,他代表的東路地主、自耕農、與知識分子組成的利益集團,可說與李自成的流寇集團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二者遲早會碰撞,如水火一般不相容。   遲早會有一戰,那晚戰就不如早戰,更能摸清其虛實戰術。   事後在王鬥招開的幕府各員議事中,言明了出戰流寇的必要性。   當日議事,王斗也定下了戰略:探其虛實,察其戰術。   通過此戰,王斗也想明白一個問題,李自成等人席捲天下的根源是什麼,為何歷史上他們可以滅了大明。 第360章 飛蝗、出征準備   崇禎十二年十一月。   冬至來臨,東路上下一片喜氣洋洋,不但因為今年日子過得比往年好,也因為定國將軍與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的義女紀君嬌成親,更為這節日平添了幾分喜氣。   紀君嬌是宣府鎮巡撫紀世維之女,這是大伙心照不宣之事,當然,沒人會傻呵呵的將這層窗戶紙捅破開來。   定國將軍的事,就是大伙的事,東路百姓都想趁這個機會表示自己心意。成親那天更是賓客盈門,熱鬧非凡。各處官員軍將都有,連朝中許多閣臣都送來賀禮。   此時王斗身在保安州,作為東路分守參將,其實駐防問題他可以靈活掌握,秋冬移駐永寧,別的時間,都可以回保安州。成親後幾日,他很是過了幾天溫香軟玉的日子。   參加婚禮的,自然有紀世維與夫人楚氏,還有其長子紀伯清等人,雖然他們打著別的名義前來。   看著女兒滿臉幸福的與王斗拜堂成親,紀世維有安慰,也有酸楚。堂堂一個巡撫之女,只能以這種方式嫁與王鬥,外人面前,女兒只能喊別人為父親。委曲求全,只為了將王斗拉上自己車馬。   不過女兒終於成親,紀世維也放下了一樁心事。   其實當年紀君嬌逃婚到保安州,她一雲英未嫁處子之身,第一時間與王斗發生關係,還公然未婚同居,自然引來不少閒話。現在她成親了,名正言順,也算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紀世維來也好,翁婿間正好商議一些事情。   婚後幾日,王鬥意外得到一個消息,保安州知州李振珽,由於政績出眾,將要調任別處。   他是陞官了,調任到歸德府任知府。   至於保安州,也由民州改為軍州,經過當地民戶大規模改籍,已經沒有幾戶民戶,設立民政流官沒有意義。報經朝廷同意後,保安州易名為保安左衛,只設守備鎮守。   與此同時,王斗還從邸報上得到另一個消息,就在今年的十月,清軍再次進攻寧遠,當時寧遠有兵萬人,但將士膽怯,無人敢戰。寧遠團練總兵官金國鳳憤怒,率領二子及數十家丁出據北山岡與清兵苦戰,全部戰死。   得到這個消息,王斗沉默很久,自己還是沒能改變金國鳳的命運,想起幾個月前與他相交的情形,不由心下黯然。   早在永寧時,王斗雖有提醒過金國鳳,也讓洪承疇思慮,不過時間緊迫,金國鳳回到寧遠不久,清兵就入寇了。他的命運,終是改變不了。   邸報上還有洪承疇一則奏請消息:寧遠各地營伍紛雜,事權制肘,請命軍務聽總兵官節制。凡監軍、巡撫、鎮守等官同於一城的,亦依此例。崇禎帝鑒於金國鳳之事,同意了洪承疇的奏請。   或許,這個奏請未來對王斗是個好事。   十二月,李振珽離任,送別的人群很多,王斗也在此中。   李府車馬出了城門,李振珽下了車來,對送別的王斗及人群拱手作別:「有勞相送,足感盛情,將軍就此留步。」   王斗從旁邊護衛手中端過一杯酒:「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李大人,請滿飲此杯,此行順利。」   李振珽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回頭感慨萬端地看了州城良久,歎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在保安州數載,下官終於明白。」   他對王斗拱手道:「將軍保重。」   王斗回禮:「大人保重。」   李振珽哈哈一笑,上了車馬。   另一邊,紀君嬌與少夫人也在依依惜別。   「姐姐,我捨不得你。」   紀君嬌握著少夫的手哭道。此時她穿著比甲,外套貂裘,如花似玉,新婚後那股嬌媚艷光,更顯勾魂攝魄。少夫人仍身著深紫色褙子,少婦的雍容風韻,卻不會輸於她。   見紀君嬌如此,少夫人輕歎:「妹妹,我也捨不得你,他日有閒,我會來保安州看你。」   最終,二人還是分開,少夫人望向王鬥,襝衽行禮:「妾身就此作別,將軍珍重。」   王斗回禮:「夫人珍重。」   李府車馬遠去,王斗也有些不捨,早日王斗對李振珽印象並不好,雖有雄心,卻喜空談。不過數年相處下來,王斗對他印象多少改觀,至少他還有一顆為國為民之心,也為百姓做了很多實事,值得尊敬。   他沉思良久,心中默默琢磨:「歸德府……」   ……   時光荏苒,眨眼到了崇禎十三年的九月初一日。   九月秋高氣爽,永寧城越發熱鬧,從西街到分守參將府的路上,走來了一隊車馬儀仗。遠遠看到這隊儀仗,街上百姓都是自覺讓路。甚至很多人沖車馬作揖行禮,眼中滿是尊敬的神情。   「夫人又去賑濟災民了,有定國將軍與夫人在此,真是萬家生佛。」   車馬過後,不斷是街上百姓發自肺腑的聲音。   不久後,車橋儀仗在將軍府前停下,謝秀娘從車馬上下來。   作為朝廷誥命夫人,王斗正妻,謝秀娘享受與王斗相同的排場儀仗,此時她穿著命婦正裝,頭戴金冠,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在侍女簇擁下,那股雍容之氣怎麼也掩蓋不住。   幾個月前,謝秀娘又為王斗誕下一女,身形更為豐腴端莊起來,顧盼中,似乎有一股如水的溫柔。   她下了車馬,步態不緩不急,舉止頗為優雅。這是她向紀君嬌請教一系列儀態舉止,並自己刻苦練習的結果。當然,她的風姿儀態還不能與紀君嬌相比。不過她的身份與王斗相濡以沫的感情,又是紀君嬌比不了的。   進入府內後,行走的幕府各員見了謝秀娘,都是恭敬地施禮,謝秀娘也總是一絲不苟的回禮。   看著謝秀娘過去,府中很多人都是露出尊敬的神情。   誥命夫人在東路賑濟災民,撫恤婦孺,在百姓中直有慈母之稱,很多百姓家內設立的牌位中,謝秀娘是與王斗並立的。對幕府各員來說,誥命夫人性情寬厚,府內各員,沒少受謝秀娘的施恩。   對王斗與謝秀娘,東路諸人都是骨子裡尊重。   進入府邸後院,王斗母親,誥命太夫人鍾氏正與紀君嬌,柳卿,柳姬,蝴蝶,蜻蜓諸女說話。   考慮到實際情況,舜鄉軍新出軍律中,身在永寧城的舜鄉軍將官,把總及以上的將官都可以將家眷移來,分給宅院。去年與紀君嬌成親後,王斗回到永寧城時,王家老小便隨之而來,住於將軍府內。   此時紀君嬌五女懷中,都抱著一個孩子,有男孩有女孩。上個月時,紀君嬌為王斗生下一個女兒,這讓她很失望,紀君嬌一直想要一個兒子。不過王斗還是很高興,為女兒取名王羞。   柳卿,柳姬二人跟隨王斗幾年後,同樣各生子女,柳姬更是生下兩個兒子,柳卿則一子一女。   紀君嬌原本兩個貼身丫鬟蝴蝶與蜻蜓,她們隨紀君嬌過來作通房丫頭,由於為王斗誕下子女,所以皆抬為妾室。   至於謝秀娘幾個月前生的女兒,取名王婉,現在就在鍾氏懷中抱著。   如此,王斗現在共有九個子女,不過這個時代夭折率高,卻要小心撫養。   見到鍾氏,謝秀娘向鍾氏襝衽施禮,鍾氏有些無奈,道:「我說媳婦,這家裡宅內的,就不要如此拘禮了。」   謝秀娘認真地道:「婆婆,這可不行,若失了禮數,傳了出去,會讓人笑話相公的。」   鍾氏歎了口氣,自己這個媳婦,為了自己這個兒子,也算是苦心了。   待謝秀娘坐定後,鍾氏問起一事:「我的孫子去講武堂也有幾個月了,也不知道在裡面過得苦不苦,唉,也沒個消息傳來。」   去年的時候,講武堂已經設立,專門培養軍官,各軍官子弟同樣要送入內中學習。軍校有嚴格規定,實行半封閉似教育,等閒不得出來,外人也不得隨便進去。   王爭雖是王斗兒子,卻也不得例外,同樣要實行嚴格的教習與訓練。有一次鍾氏思念孫子,偷偷將王爭接回來幾天,王爭當即被王斗嚴厲喝斥一頓,好是一番責罰。   此事後,鍾氏再不敢提孫子之事,定國將軍都如此,別的軍官再是掛念,同樣只得遵守軍校紀律。   謝秀娘雖然也非常牽掛兒子,但她是個事事以王斗為中心的女子,王斗說怎麼樣她就怎麼樣。   聽婆婆這樣說,她說道:「相公說過,玉不琢不成器,子女若不嚴格教習,長大便會變成紈褲子弟,丟我們舜鄉軍的臉,相公說的總是有道理的,婆婆不必擔憂。」   紀君嬌抱著女兒,滋的一聲笑:「姐姐,你太寵我們的定國將軍了。」   謝秀娘睜大眼睛:「妹妹,我不怎麼讀書,不過聽相公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鍾氏看看天色,說道:「就快午時,臭小子怎麼還不下班?等著他吃飯呢。」   「臭小子」只有鍾氏才有資格說,而「下班」這個詞,卻也是王斗「發明」的,在王斗體系中,引以潮流。   謝秀娘道:「相公可能是為了災荒之事憂心,我去看過那些災民,真是可憐。」   紀君嬌說道:「姐姐,下午還要去嗎?我陪你一起去。」   謝秀娘勸說道:「妹妹,你剛做好月子,還要好生靜養,不便到處走動。」   紀君嬌說無妨,她已經做了快一個月的月子,已經閒得快發慌了。   鍾氏歎道:「大明這一場接一場的災禍,什麼時候才是頭。」   ……   「出兵之事,迫在眉睫,重陽後五日,我舜鄉軍便出兵!」   將軍府議事大堂內,當王斗說出這番話時,在場各將都興奮起來。   是啊,兵部一道道公文,出兵的事情,已經不能再拖延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崇禎十三年九月。   這年中,發生很多事情,首先是原宣大總督陳新甲在年初終於進入內閣,擔任兵部尚書一職。原本王斗以為陳新甲走後,由自己岳父紀世維任宣大總督,不料內閣的商議結果,卻調來延綏巡撫張福臻任宣大總督一職。   這讓紀世維失落很久。   對王斗來說,還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依他對歷史的瞭解,五月開始,清兵已經漸漸對錦州展開圍困。   初期清兵圍困成果有限,多爾袞在執行包圍計劃時,城內軍民仍可出城田獵,運送軍糧,任意往來。這讓皇太亟亟為不滿,將多爾袞降為郡王,罰銀一萬兩,奪兩牛錄戶,並派濟爾哈朗以代。   濟爾哈朗到達後,沿錦州城每面立營八座,沿城五、六里外挖掘長壕,沿壕設立垛口,並派兵丁哨探巡邏,包圍益密。   面對清兵的態勢,薊遼總督洪承疇揣摩清兵乃大凌河戰術故伎重演,積極應對。他在錦州,杏山,寧遠等地大力屯糧,每處至少有供守軍所需半年之糧草。   進入九月後,圍困錦州的清兵達到五、六萬人,立方營二處,長營二處,運來的紅夷大炮不下四十門。特別圍繞錦州挖掘的幾道長壕,又深又密,結構複雜,有如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壕溝戰在遼東重演。   此時整個大明或許只有王鬥一個人知道,不久後的錦州一帶,將爆發一場事關明清雙方國運的慘列戰事,屍山血海,血流飄杵。   八月的時候,薛國觀果然被奪職放歸,復以貪賄被劾,逮之入京。薛系人馬經歷了一場大清洗,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宣府鎮懷隆兵備道馬國璽卻安然無恙,由於東路民政顯著,他考績優等,受到崇禎皇帝的特旨嘉獎。   同樣在八月,楊嗣昌親自進入四川督戰,繼續剿殺張獻忠等人。   今年三月官兵在瑪瑙山失敗張獻忠後,楊嗣昌曾經非常高興。然而此後數月官兵連連失利,楊嗣昌只得親自進入四川督戰。   又上疏向朝廷請罪,不過將圍剿失利歸罪川兵無用及秦軍挾餉噪歸之上。最後四川巡撫邵捷春被革職逮問,論罪棄市,陝西總督鄭崇儉也被革職,由丁啟睿繼任。   越到這個時候,楊嗣昌越感覺身旁沒有心腹大將的苦悶,越發盼望王斗的來到。他的兩個大將,左良玉與賀人龍都驕橫無比,對自己部署不當一回事,自己親筆書信給左良玉,他都不屑一顧,導致圍剿接連失敗。   去年下到今年上半年,由於戰局樂觀,所以楊嗣昌覺得沒有王斗或許也行,現在看來看去,只有王斗能力挽狂瀾了。   他數次上疏給朝廷,要求兵部立刻派王鬥出兵,面對一道道的公文催促,王斗也知道出兵之事不能再拖延了。   其實他以種種理由拖到現在才出兵,也有他的打算。四州之地,天高路遠,從保安州到那裡怕有四、五千里路,蜀道路,難於上青天。不說後勤,便是這個水土不服問題,自己舜鄉軍皆北兵,初到南地,恐怕就會有極大的非戰鬥減員。   進入四州,也與王斗的戰略佈局不附,現在出兵剛好,到了河南時,李自成正好又在那裡大規模鬧騰,不久張獻忠也會趕到。省得王斗千里迢迢趕到四川去。中州千里平原,也適合舜鄉軍作戰。   對於出戰,舜鄉軍向來積極,人人都想出戰,選拔哪些將領出戰,王斗還在考慮。   此外還有許多民政需要處理,王鬥招集幕府各員商議,主要便是方才鍾氏說的事情。   是啊,災荒,一場大規模的災荒又席捲大明之地,從去年下半年起,大明畿輔、山東、河南、山西、陝西各地就沒有下過雨,斗米數千錢,百姓削樹皮木屑雜糠秕食之,或掘山中白泥為食,一望村落,樹皮剝盡,餓屍遍地。   大旱後是蔽天而下的飛蝗,所集之處,禾苗與蘆葦全盡。   禍不單行,北方大旱,南方又大水。   今年五月,蘇州、松江、湖州等府晝夜傾盆大雨,洪水洶湧,屋宇傾倒無數,斗米躍至銀三四錢。   隨著大災來的,又是瘟疫,僥倖沒死的百姓,再次死亡一大半,整村,整鎮,整城死光的不在少數。   旱災蝗災同樣橫行東路,王斗各軍屯依靠的是深水灌井,旱情影響不大,不過蔽天而來的飛蝗,也讓治下各屯損失慘重,特別那些舊軍戶,舊民戶。   好在這兩年東路各處開設的雞場鴨場不少,軍戶驅趕成千成萬的雞鴨前去吃蝗的奇觀讓很多文人津津樂道。   不但如此,王斗還作出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舉動,發動軍民吃蝗,以他帶頭,各軍官帶領麾下將士隨後,又煎又炒又烤的,無數的蝗蟲變成一道道菜餚進入各人口中。   雖有民眾憂慮此舉會觸怒「蝗神」,不過王斗都帶頭了,兵備道馬國璽同樣如此,百姓還有什麼話說?他們紛紛效仿,不多久,東路境內的蝗蟲就被王斗等人吃光了。   不要說,蝗蟲的蛋白質含量還是很高的,吃久了蝗蟲,讓人看上去更是紅光滿面,身體強壯。烹飪蝗蟲,慢慢也成為東路各城特色菜之一,甚至有商人到處捕捉蝗蟲,運來販賣。   至於瘟疫,經過東路各城的大掃除運動後,瘟疫的爆發已經失去許多源頭,加上情報司已經從江南搞來《景岳全書》,內中對各樣瘟疫的治療與防禦方面甚多,各州各城的醫學司也是王斗大力扶持的對象,醫士數目極速增多。   因此到目前為止,東路境內還沒有發生瘟疫。   也因為這樣,太平安樂的東路成為各地災民嚮往的桃源之地,每日湧入的災民不斷。   這些災民,給王斗帶來了沉重的壓力。 第361章 桃源、出發(上)   「……唉,這旱災蝗災的一場接一場。將軍,我們民政司的商議,抗旱還好,多修水車,多挖水井就可。慢慢的籌措人力物力,再將各城的水利修復起來,不過論到治蝗,卻不是一朝一夕能見效的事。」   民政司大使張貴的神情有些疲憊,顯是這段時間的民政事務讓他焦頭爛額。   是啊,治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其實中國古代經過數千年的發展,如何治蝗,已經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手段。無非是興修水利,大面積墾荒種植,還有植樹造林,提高耕種技術,控制蝗卵等。   上面幾點,提高耕種技術,控制蝗卵還好說,餘者幾點,都需要長期的經營。而且王斗只控制東路一地,治下再好,蝗蟲照樣可以從境外飛來,所以要作好持久戰的準備。   對於種田,說實到,論起實際操作,王斗不如這個時代任何一個管屯官。他雖有長遠的見解,不過這種見解要附合當前的實際情況,抗旱抗蝗之策,民政司報上幾個方案,王斗都是一一准許。   「進入東路的災民,第一時間安置進收容所,以醫官監測,防止有瘟疫傳入。從去年始,己有數萬災民進入東路,民政司的規劃,這些災民日後送入滿套兒之地,屯田放牧,以為安置。」   「然災民益多,安置百姓,錢糧卻是吃緊。」   面對張貴的抱怨,王斗揉揉額頭,糧食問題,始終纏繞著他。   眼下大明天災連連,就算王斗手上有大把銀子,境外買糧,也越來越難。近年來大明糧價漲得恐怖,幾兩,十幾兩銀子一石糧已是正常,經常還有價無市,無人願意出售,王斗手上的大把銀子,有成為廢石的危險。   從去年到今年,王斗救回的二十幾萬百姓終於全部安置完畢,設立大屯好幾十處。以東路的田地,當然安置不完這些百姓,在境內荒田全部開墾完畢後。王斗目光投向宣府鎮餘者幾路。   經過與鄰近幾個分守參將的構通,還有紀世維的協調,有好幾萬百姓安置入宣鎮分守道南路,分巡道北路等地。這些軍戶的戶籍,未來田地收成如何分配等,好是一番扯皮。   安置完這些百姓,耗費了王斗大量的銀錢。銀子不說,王斗倒是不吝嗇花費,不過境外買糧越來越難,只好動用庫存的糧米。他原本庫房內有糧米四十萬石,到了今年,已經不到一半。   目前為止,田地有收入的只有保安州之地,從崇禎九年到現在,全州上下約有軍田四十萬畝。每年可徵糧六、七萬石,每年民政司還從他們那收購一些餘糧。   相比整個東路的支出,這些收入算是杯水車薪。   安置下的那些新軍戶,從去年到今年,在保安衛城,懷來衛,延慶,永寧等地算是開墾了田地一百多萬畝。然相比王斗未來準備分田到戶,每戶分田五十畝,這田畝數量還差了近百萬畝。   不過總算將這些新軍戶安置完畢,也讓王斗等人鬆了口氣。   現在又來了幾萬災民……東路沒餓死一個人的美名,成為各地百姓心目中的桃源之地,絡繹不絕的災民仍是爭先恐後擠入……   天地良心,安置原來二十幾萬百姓,王斗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目前為止那些新軍戶還不能給他帶來效益,由於旱災與蝗災的影響,新開墾的田地今年每畝收成只有幾鬥,勉強讓各屯所自給自足,雖然這讓王斗欣慰,總算甩了一個大包袱,不過治下田地產量還是讓他非常不滿意。   連保安州在內,各處田地普遍收成也只有幾鬥到一石,也就是一百斤到一百八十斤的水平。如果田地產量能提高到一石五斗到兩石,就可以養活更多的人。   在王斗看來,這個目標還是可能實現的。   前幾個月,民政司已經收集了包含徐光啟《農政全書》在內的諸多農書,指揮各屯如何種田。加上東路安定,再由官府大規模修建水利、基建等各種措施。最後軍戶們分田到戶,又有技術指引,畝產量翻倍不是空談。   就算如此,這二、三百斤畝產量與後世動輒上千斤的產量還是天差地遠。   養活治下軍民的艱難,讓王斗很是懷念後世的那些高產作物。當然,這只能想想,沒有適合氣溫的良種,此時的玉米,紅薯,土豆等作物的產量連小麥都不如。   很清楚的例子,民國初年東北玉米畝產最高不過七十公斤,若是早霜,則顆粒無收。洪承疇曾在陝西等地強行推廣紅薯,結果鬧出民變。歷史上一直到百年之後的乾隆年間,紅薯才培育出適合的種子,得到大規模推廣。   民政司其實也收容了一些紅薯、玉米等種子,不過看它們半死不活的樣子。至少十年、甚至幾十年之內,王斗都不要指望這些「高產作物」給自己解決困難。   提高畝產量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東路已經無地可墾,如何安置新來的災民,王斗只得將目光投向塞外的滿套兒等地。那邊的湯河,潮河一帶,倒是有許多可供開墾的田地,還有放牧的草場。   然那裡是塞外蒙古部落的地盤,自己很快又要出外作戰……   ……   王斗最終的打算,便是自己領軍出戰與塞外開墾同時進行,為這些流入東路的災民開拓生存空間。   當然,王斗現在不過是一個分守參將,這動靜也不得太大,先佔滿套兒之地便可。那八千多平方公里之地,也可以安置很多百姓了,所以相關的東路留守人選需得慎重……   九月初二日,永寧城西北十數里外一條河谷平川之地。   自王鬥到永寧城任分守參將後,舜鄉軍許多軍工廠便不斷搬到永寧來,或是在這邊設立分廠。到了如今,沿著這一帶遍佈密集的作坊,大大小小恐怕有數十、上百個,成千上萬專注的技工在認真忙碌著。   此時王斗看的卻是火藥廠的生產情況,數年的時間過去,李大集硝官的諸個火藥廠得到很大的發展。東路諸多地方設立集硝之地,這些收集上來的良硝,年可配置好幾噸的黑火藥!   這是一個驚人的成就,要知道,此時的火藥是很貴的。依大明《神器譜》、《武備志》、《天工開物》諸冊中的提硝法,大明很多地方挖來硝土,需要加入大量的灰水、明膠、雞蛋清、蘿蔔等物,才能吸附與去除內中的雜質。   僅這雞蛋清成本,就注定了此時火藥的昂貴,這也是許多軍頭不願意使用火器的原因,排除質量問題,用不起。   然對王斗來說,從各處集硝地點收集來多為純正優良的天然硝,使提純的難度大大減低,產量飛快上去,卻是大明獨一無二。   不但如此,李之芬的火藥廠還建立了諸多精良的磨坊與篩坊,磨粉、溶解、過濾、乾燥一條龍,大大提高工藝。各樣鳥銃火藥、火炮火藥的配方也趨於完善。   幾個月前,李之芬參考了《武備志》、《紀效新書》之類的大明兵書,依上面的配方,最終完善後,定下了火銃子藥配方,便是硝75%、硫10%、炭15%。最大射程達到鴉片戰爭時期英軍槍用發射藥的水平,也就是兩百五十步。   李之芬的成果讓王斗很欣慰,依這樣配方生產出來的定裝紙筒彈藥,百步可破重甲,比原先舜鄉軍使用的火銃殺傷力多二十步。當然,成果就到這一步了,這個時代不可能研究出什麼無煙火藥,就算研究出來,其產生的膛壓也是火銃槍管無法承受的。   ……若有別處明軍嚴格按照《紀效新書》等兵書制取火藥工藝,差不多也可達到舜鄉軍的水平,百步破甲。當年戚家軍的鳥銃發射藥配方,便是硝75.75%、硫10.6%、炭13.6%,經實驗,射程與鴉片戰爭時期的英軍火槍差不多。   不過顯然的,明末各地軍頭,不可能像王斗這樣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實驗,去完善。所以舜鄉軍使用火銃的射程與威力,在眼下大明已是穩排第一。   看著李之芬,這個圓滾滾的肉球笑嘻嘻地站在一邊,幾年過去,他好像更有富態了。他為火藥廠傾注了心血,聽聞這幾個月還與趙瑄等人編寫火炮的射表,居功甚偉。   王斗記得他來舜鄉堡前,便全家遭了匪難,幾年過去,他也沒有再婚……   「……李管事,你獨身一人,多有不便,這麼多年,該成個家了。」   王斗此言一出,身旁眾人都是看著李之芬竊笑,李之芬圓乎乎的臉上仍帶著笑容,不過眼中卻閃過黯然的神情。   他對王斗深施一禮,說道:「不瞞將軍,小的自小與故妻青梅竹馬,相交相知,她死後小人在墳前發誓,此生不會再娶。有負將軍之望,小人大罪……」   王斗默默點頭,似乎觸動內心什麼情懷,在李之芬告辭離去時,他雙眼有些紅紅的,腳步踉蹌。   在王斗領眾人離開火藥廠時,一陣顫抖的山歌從內中傳來:「……山蛋開花結疙瘩,圪蛋親是俺知心人。半碗豆子半碗米,端起了飯碗就想起了你……」   歌聲悲涼,帶著哽咽,卻是李之芬在高唱,聽曲調,似乎是山西當地的民歌。   那聲音雖然跑調尖細,卻帶著無限的情懷,王斗搖了搖頭:「沒想到這個大肉球,也是個癡情種……」 第362章 桃源、出發(下)   說到李之芬與趙瑄等人編程火炮射表,王斗此次來到軍工廠,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巡察火炮的鑄造成果。   不錯,年初起,永寧城西北已經建立了一個火炮廠,去年年底,情報司已經從京師竊來若干火炮圖紙,並從天津諸地重金拉來一批火炮工匠。大明火器製造興盛,京師,天津一帶密佈各樣火器作坊,工匠數有數萬人。   不過與軍隊一樣,這些工匠苦不堪言,管理上也有極大的漏洞,相關圖紙的竊取與工匠籠絡,根本不是難事。   連原來的四門紅夷六磅炮,朝廷拔下的十門紅夷炮,幾個月前鑄成的幾門火炮,王斗現在共有十九門紅夷大炮。不過這遠遠不夠,王斗知道清國已經有大規模自鑄紅夷炮的能力,對火炮生產也非常重視,松山之戰後他們紅夷大炮數目超過百門,入關後超過兩百門。   或許讓世人意外的是,清國方面懂得用失蠟法鑄造火炮,並對火炮不同位置退火處理,所鑄火炮性能已超過此時的西洋火炮。這當然是漢軍旗那些漢奸們的功勞。   能預知歷史,其實對王斗也來說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因為所有的壓力只能自己默默忍受。不過穿越者也有優勢,便是多了好幾百年的見識。你清國有鑄造火炮的失蠟法,我有鑄造火炮的鐵模法,決對領先世界潮流。   不錯,王斗所說的便是清時龔振麟發明的鐵模鑄炮法,工藝簡單,降低成本,還不受氣候限制。如果用熟鐵打造代替生鐵鑄造,還可解決蜂窩澀體的問題。   這當然是非常優良的技術,要知道在歐洲,火炮鑄造從十六世紀一直到鴉片戰爭前,都是採用泥范整體模鑄法,或是失蠟法。只有鴉片戰爭後,才採用車床切削鑄造法。   而且這泥模法與失蠟法,鑄炮時間都需要一個月到三個月,失蠟法雖不受季節限制,但每門炮所需時間也要兩、三個月。而且成功率都不怎麼高,每鑄十門炮,合格率只得二、三成。   鐵模鑄炮法合格率可高達五成,鑄造一門炮,需要時間還不到一個月,四季都可以進行。   年初火炮廠建立後,由軍工科主事李茂森親任管事,火炮千總趙瑄也掛了個管事的虛職,以表示他格外重視之意。火炮廠建立後,軍工科從各廠精挑細選了近百個工匠進入廠內任事。   在王斗進入火炮廠時,內中熱氣逼人,鐵漿飛漲,所有的工匠都在忙忙碌碌著。   火炮廠副管事周象輅是個五十餘歲的老者,算是世代的匠戶,在紅夷炮的鑄造上有極深的造詣,情報司將他挖來,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心力。在王斗看到他時,他正戴著眼鏡,聚精會神審視著一門完工的紅夷三磅炮,神情專注。   每次王斗看到周象輅的眼鏡,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只有一個鏡片,兩邊用精緻的銅料裝飾,並用細繩綁在耳朵上,與後世的眼鏡造型很有區別。曾聽周象輅言過,他與畢懋康相識,這副眼鏡,就是他贈送的。   其實眼鏡在大明不是什麼稀罕物,不過明人不稱眼鏡,稱其為靉靆。很多人配副眼鏡,多為表示吉祥或者身份高貴,並不是為了改善視力之用。不過周象輅確實是近視眼,現在更是老花眼,有了這副眼鏡,看東西就方便了。   周象輅聚精會神,王斗等人進來都沒有發現,李茂森提醒他後,他忙將眼鏡扶到一邊,急步過來迎接。   看他恭敬地叩頭,王斗扶起他:「周師傅,在火炮廠還順心吧?」   周象輅連聲道:「順心,順心,這永寧城之地,是小人夢寐以求的。」   待遇佳,地位高,還可隨心所欲花費大量原料研究,王斗又經常召見賜宴,對周象輅來說,東路是他理想的桃源之地。其實周象輅在原來的作坊也算是個管事頭目,不過那邊死氣沉沉,哪有東路這樣的朝氣蓬勃,可以盡展胸中所學?   「使用泥模之法,己鑄紅夷大銃五門,裝填三斤重炮子。數月前小人依將軍之言,研習鐵模法鑄炮,己有所心得,近日完成紅夷大銃十門,正要檢驗……」   周象輅帶王斗等人在廠內來回巡視,一邊沉穩向王斗介紹。   可以看到,廠內工匠,現在都使用鐵模法鑄炮,近百工匠忙忙碌碌,分工幾道,有調製漿液的,有澆鑄金屬熔液的,還有負責龐大的起吊裝置,各有工序。   這鐵模鑄炮法工序約有六道,鑄炮時先將鐵模的每瓣內側刷上兩層漿液,第一層漿液使用細稻殼灰和細沙泥製成的,第二層漿液使用上等極細窯煤調水製成的。   然後兩瓣相合,鐵箍箍緊、烘熱,節節相續,最後澆鑄金屬熔液。待澆足熔液,冷卻成型後,按模瓣次序剝去鐵模,如剝掉筍殼一樣,逐漸露出炮身,再剔除炮心內的泥胚胎,鐵炮便成,比泥范法與失蠟法快了很多。   其實王斗只在後世看過鐵模鑄炮法相關史料,有著若干記憶,真正要實現,要靠周象輅等人摸索完善。對周象輅諸人而言,技術上他們其實沒有問題,所欠缺的,只是捅破那層窗戶紙。   經過幾個月的摸索,這鐵模鑄炮法,便在大明成功實現。   提起這鐵模法,周象輅讚不絕口:「其法至簡,一工收數百工之利,一炮省數十倍之資。大銃旋鑄旋出,不延時日,且銃口自然光滑,無瑕無疵,真乃利法也。」   周象輅似乎讀過書,滿口的之乎者也,不要說,他戴上眼鏡後,配上他那修長乾瘦的身子骨,真有點像老學究。   對他這種鑄炮器匠來說,幾十年鑄炮無數,從佛狼機火炮到紅夷大炮,經手不知多少。一門炮的成功,向來都需幾個月,哪有眼下這麼快捷的?而且使用鐵模鑄炮法,膛內自然光滑,解決了炮膛蜂窩的難題,那可是火炮炸膛與裝填緩慢的重要原因。   因為王斗的「先見之明」,他已經被諸多工匠這樣真心稱讚過了,讚得多,再聽聞也沒什麼感覺。   他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他說道:「周師傅,工匠教習鑄炮之事如何了?」   周象輅說道:「回將軍,小人用心教習,匠工們原本就有底子,學得也用心,估算兩年之內,這近百匠工,便可獨自鑄炮。」   軍工科主事李茂森管著諸多工廠,諸事繁忙,火炮廠平日事務,其實大多由周象輅管理。   他前來東路,除了相關圖紙外,還帶來了十幾個親近工匠。王斗的意思,是讓他教習選入廠內的近百工匠學習如何鑄炮,為將來的大規模生產打下基礎。   當時周象輅很是猶豫一陣,鑄炮技藝,是他吃飯傳家的根本,哪能隨便傳人?   對很多工匠而言,自家技藝,向來密不示人,只傳長子,甚至傳媳不傳女,便是招些學徒,也要考查再考察,隨在身邊幾年,甚至十幾年後,才會透露一些重要的地方,決不可能全盤交出去。   不過王斗隨後提到「專利」這個誘惑,並以李茂森為例子,他與賴源龍研究出火門裝置,工匠每打制一門火銃,都要向二人交納一定的利錢,等於那些人都是他們的學徒。   這種專利費利及子孫,帶來的好處高達幾十年。技藝範圍擴展越廣,二人得到的好處越多。因為李茂森等人例子在前,舜鄉堡工匠積極性都非常高,各種發明層出不窮。   聽聞這「專利」之事後,周象輅很是愣了一陣,他親自找過李茂森等人言談後,最後決定將鑄炮技術出讓,並手把手教習匠工鑄炮,換來子孫幾十年的龐大好處。   其實對那些工匠,以王斗的威望,當然可以強迫他們主動讓出技術,不過王斗認為沒必要。各人切身帶來的好處,更可提高他們的積極性。一個強迫,一個主動,這生產力便是天差地遠。   所以火炮廠這近百個工匠都成為周象輅的學徒,包含李茂森在內。暫時周象輅只教他們紅夷炮的鑄造技術,雖然周象輅對佛狼機火炮的鑄造也頗為精通。   論起佛狼機火炮,與紅夷炮各有千秋,不過紅夷炮佔了射程的優勢,未來王斗的主要對手清國,便是紅夷大炮使用的大戶。來日火炮趨勢是比射程,比威力,自己總不可能列個陣,就眼巴巴的站在遠處挨炸吧?   王斗希望未來有數百門紅夷大炮,炸死一切狗娘養的。   ……   年初周象輅率領火炮廠各工匠鑄炮三十門,幾個月後炮成,由於使用泥模之法,最終合格的只有五門。不過有這個合格率,周象輅在大明已稱得上國手了。   他使用王斗說的,新穎的鐵模之法又鑄炮十門,王斗正好看看檢驗成果。   眾人來到火炮廠後寬闊的場地,那十門新鑄紅夷三磅炮拉來,遠遠的,幾個工匠先將一門炮拉到場地中間,往內中灌滿火藥,充實後引出一根長長的火繩,隨在王斗身後各人都是探頭探腦,看其中一個工匠掏出火摺子,將火繩點燃。   然後那幾個工匠拚命拔腳奔跑,就聽轟的一聲巨響,硝煙瀰漫,那門沉重的火炮騰越天空,然後重重摔落下來。   周象輅臉上閃過激動的神情,對王斗恭敬道:「將軍請。」   身後各人隨王斗一窩蜂的過去,那門火炮被抬到一座高台放置。周象輅又戴上自己眼鏡仔細審視,看炮身有什麼損壞或是膛口炸裂之處,良久,周象輅臉上露出笑容,對王斗施禮道:「小人有幸,此大銃鑄法合度,己無炸膛憂患。」   周邊一陣歡聲笑語,眾人異口同聲道:「恭請將軍命名。」   王斗也是哈哈大笑:「該門火炮,便命名為永寧炮吧,算是甲位。」   依口徑,該門火炮算得上大明「二將軍」的標準,這是使用鐵模之法鑄造的第一批火炮,也算是意義重大。   等這批火炮檢驗後,依次以甲、乙、丙、丁、戊、己、庚等位計算。最後刻上銘文,註明火炮重量,火藥受藥多少,鐵子重多少斤,可使用封口群子幾個,還有工匠名稱,檢驗官名稱等,披上炮衣,就可入庫了。   最後檢驗成果,這十門新鑄紅夷三磅炮,有四門合格,合格率算是驚人之高。   在場各人都是喜笑顏開,連稱生平僅見,都是定國將軍說的鐵模法之功。   「將軍所言以黃鐵造炮,小人也在研習,鐵模之法己成,將軍說的黃鐵造炮之法,也定能成功。」   周象輅督造這些火炮成功,算是立下大功,他現在對王斗信心百倍,又提起王斗所說的另一件事,便是王斗使用熟鐵造炮的建議。   幾個月前,在提出鐵模之法後,王斗也隨便提到這事。   銅料昂貴,不過使用生鐵鑄炮,炮身非常沉重,便如此時的紅夷十二磅炮,炮重達四千斤,非常的笨重難行。便是有些明軍中使用的紅夷六磅炮,竟有重達三千斤的,這當然不利隨軍作戰。   王斗後世看過相關史料,大炮同樣可以使用熟鐵。當然,熟鐵不可鑄,不過可以打造。鐵條燒熔百煉,逐漸旋轉成圓,炮成後,比生鐵鑄炮重量輕了一大半,而且炮身薄炮膛寬,沒有炸膛之憂,裝填的炮彈也可以很大。   不像生鐵鑄成的火炮,內中多蜂窩澀體,難以鏟磨,炮彈施放緩慢。這種熟鐵造出來的火炮,膛內無比光滑,使炮彈的裝填非常快速。當然,鐵模法鑄出來的火炮膛內同樣光滑,但論起輕便靈活,卻是遠遠不能與熟鐵造炮相比。   「好,周師傅你儘管研習,不必顧及工料。」   ……   「火炮準備。」   在炮兵訓練場上,看王斗親臨視察,趙瑄精神抖擻,他威風凜凜傳下一系列口令,讓各炮瞄準遠處設立的一系列標靶。   擺在趙瑄前面的,便是王斗所有的十九門紅夷大炮,其中六門六磅炮,十三門三磅炮。等那鐵模鑄炮法鑄好的四門紅夷三磅炮拔來,趙瑄的火炮千總就有紅夷大炮二十三門。   此時這些火炮一字排開,黑洞洞的炮口不斷調整,其中一個觀測官的前面,還架著一副亮晶晶的炮鏡。   不錯,就是炮鏡,幾個月前,舜鄉軍中已經開始使用炮鏡與千里鏡。這二者都需使用鏡片,此時的無色玻璃雖然不便宜,但在大明也不是什麼希罕物,京師就有玻璃廠,屬於二十四監的廠業之一。   此時無色玻璃當然避免不了氣泡,王斗雖然知道「攪拌」的妙方,暫時卻沒有相關的工匠與技術,目前也沒有製造玻璃的興趣,給他一塊玻璃還不如給他幾石糧食為好。   沒有無氣泡的無色玻璃,但製造炮鏡與千里鏡可以用水晶代替。水晶在此時的士林階層是很普遍的東西,江蘇東海產的天然無色水晶在大明很多城市也可以買到,只要有銀子,替代無氣泡的無色玻璃不是問題。   關鍵不是這個,原料問題都好解決,問題在於鏡片的設計與磨製,對工藝與光學知識的要求在此時大明算是很高。相關人才是有,不過大多集中在江南,也是巧,情報司下江南收集《農政全書》時,正好遇上這麼一、兩個,經重金聘請後,年初他們欣然前來東路。   與周象輅的情況一下,在專利的誘惑下,他們也帶了好幾十個學徒,造了一批的炮鏡與千里鏡出來。   此時在王斗手上,就是拿著一根千里鏡觀看,黃澄澄的金屬表面,製造精緻,可以拉長拉短調整觀察距離。由於第一批的千里鏡較少,舜鄉軍中,只有王鬥,還有幾個資深千總擁有。   或許過個幾年,想必軍中把總都可以擁有了。   趙瑄同樣拿著一根千里鏡觀看,有了大量實彈射擊遍程出來的射表,加上這炮鏡,那觀測官不斷報出數據,各炮的瞄準手便不斷調整著炮口,一看他們的樣子,就是訓練有素。   王斗拿千里鏡看著前面,聽那觀測官口中冒出一大堆難懂的術語,這些數學術語,在後世已經難以聽到,對於後世人的王斗當然有些不習慣。畢竟後世學的都是西方數學,與古代的中國數學,完全兩個不同的體系。   雖然個人不習慣,不過王斗認為只有讓自己適應,並不打算更換。最重要的,他認為自己沒能力重建一個完整的數學體系。兩種完全不同的運算符號系統,不是引入幾個阿拉伯數字就可以代替的。   況且王斗認為此時西方數學並不比中國數學高明,以阿拉伯數字來說,如果記賬,為了防止塗改,還要使用大寫數字記一遍,更增加了負擔。而且阿拉伯數字計算能力也差了點,明末數學家朱載堉創立歸除開平方法,用81位算盤以珠算進行開方計算,可以精確到小數點後25位數。   這種恐怖的運算量,如果使用阿拉伯數字筆算,算一輩子也算不完。這代表此時的西方數學,大大落後中國數學,王斗不可能為一己之私,做一些不自量力,不得人心的事。   「整調完畢,整調完畢……」   各炮前作為指揮官的甲長們聲音此起彼落傳來。   此時舜鄉軍火炮千總的編制便是一甲十人負責一炮。十人中,包括觀測手、瞄準手、數名裝填手、數名彈藥手和管馬車的馭手,以及擔任指揮的甲長。   每甲還裝備馬拉火炮一門、彈藥馬車一輛。   五甲一隊,四隊一總,理論上一總有紅夷大炮二十門,作為基本齊射單位,一個千總有八十門紅夷大炮。   不過趙瑄目前只有十九門紅夷大炮,編製只完善了一個把總,設立觀測官一人,裝備炮鏡,指揮火炮齊射。若是各門火炮單獨射擊,由各門火炮的觀測手報出目標參數,瞄準手校炮。   「放!」   趙瑄一聲大喝!   「放,放!」   隨著一聲聲震耳欲聾的炮響,一道道炮口冒出凌厲的火光。   炮彈呼嘯中,一個個標靶被炸開。   「刷膛!」   火炮發射完畢後,立時一個裝填手拿著炮刷將炮膛刷好,又另一人裝填火藥,另一人填上炮彈。裝填,瞄準,發炮,從容不迫,動作快捷,王斗暗暗點頭,炮兵千總的訓練成果不錯,這樣分工合作,更顯成效。   紅夷大炮瞄準施放,需要正確的方法,大明很少有人熟悉掌握,不過趙瑄營內原來有好些個盧象升督標營的炮手,在他們的教授下,又經大量訓練,千總炮隊很多炮手都可做到往日轟擊佛狼機火炮的熟練。   而此時趙瑄的火炮千總同樣使用定量火藥,由於完善了配方,火炮裝藥量與炮彈重已經可以達到一比二,可以比往日多打幾炮再散熱。以前連打三炮就要散熱,現在可打五炮,射程也遠了一些。   若達到一比三的程度,更可降低火炮的發熱量,提升火炮發射頻率,還可大大降低火炮炸膛的可能性。   「再放!」   又是一陣炮彈呼嘯。   火炮齊射演練後又是獨門火炮射擊,這些炮手中的觀測手與瞄準手,除了舜鄉軍原有的炮手外。趙瑄現在還大量招募風水先生與商行賬房,這些數學人才的加入,可以大大提高舜鄉軍炮手的培養率。   看著炮手們訓練有素,一個個「目標」被摧毀,王斗微笑起來,自己的軍工炮業,真正蓬勃發展了。   ……   從永寧城西北的軍工廠及演武場回來,王斗沿城北而回,路過一個個新興的屯堡村落,看百姓一個個在忙碌。看到自己這隊儀仗回來時,他們臉上都露出驚喜的神情,遠遠的沖王斗歡呼:「將軍,將軍……」   「將軍公候萬代……」   王斗臉上含笑,在馬上不斷揮手,抱拳回禮。   路過一個屯堡時,這裡鑼鼓喧天,鞭炮隆隆,卻是百姓在慶祝位於屯外一個新學堂的落成,看他們臉上喜悅歡笑的神情,王斗長長呼出一口氣。   境外百姓水深火熱,但以自己的能力,使東路的軍民能夠安居樂業,自己來到大明,就沒有白活。   九月初九日,王斗定下了隨自己出戰的官將人選。   九月十五日,東路怕有十數萬軍民彙集到永寧城的東面,今日這裡舉行閱兵,在軍民歡聚後,舜鄉軍明日就要出征。因此除預定的人選外,還有許多百姓自發趕來,黑壓壓的人頭,似乎永寧城從來沒有過這麼多人。   城東這個舊演武廳的圍牆早沒了,不過高台還在,此時在台上,除了幕府各員外,還有東路各城的守備官,很有地方士紳,兵備道馬國璽與延慶州知州吳植也有前來。   眾人歡聲笑語,都是喜氣洋洋,能參加這個盛大的場面,各人新奇的同時又臉上有光。兵備道馬國璽臉上仍保持著矜持的神情,不時與王斗言談幾句。只有延慶州知州吳植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演武場已經與三面曠野相通,從高台看下來,立著一個又一個整齊方陣,除了近萬舜鄉軍外。還有一些各軍屯傑出的人員代表,這些人或在屯內有著聲望,或做事勤勉,所以能夠入選,參加等會的遊行檢閱。   這是莫大的榮耀,所以這些軍戶個個都努力站得筆直,臉上一副激動的神情。   除了這些人,下面還站著幾個方陣的學生,都是從各屯學堂中選出的中高班人員,十三到十八歲,個個戴著帕頭,身穿圓領窄袖青衫,腰間佩著利劍,便如唐宋時的武士,這也是他們平日的裝扮校服。   此時這些學生臉上皆是抑止不住的興奮之色,很多人看向台上的王鬥,眼中都充滿狂熱。   他們皆是軍戶之子,因為王鬥,家人才能吃飽穿暖,在這個灰暗的年代活下去,他們也才能夠免費教育。平日聽著家人與鄉鄰對王斗的擁戴,加上教師的灌輸。耳濡目染下,他們都對王斗充滿崇拜。   對他們的教育,王斗要求德才兼備,文武雙全,這些學生英氣勃勃,他們是東路未來的希望。   對這些學生,兵備道馬國璽也是關懷備至,經常到各個學堂去噓寒問暖,勸慰他們要忠君為國,每次延慶州知州吳植必要隨行。   對王斗在東路大興教育,推廣聖人教化,整個東路都是讚譽。不過王斗讓學生佩劍,卻頗有些人在暗中說道,佩劍,那可是秀才才有的權利,這些學生……   對此,兵備道馬國璽默認,並沒有說什麼。   除此以外,便是無邊無際的東路百姓,十幾萬人非同小可。   「升旗。」   「施禮!」   鏘鏘作響,不說台上的王斗等人抽出佩劍,便是台下所有舜鄉軍,幾個方陣的學生,都一率抽出他們的佩刀佩劍斜指,一片明晃晃的寒光,沿著一個一個方陣過去。   馬國璽,吳植等人明顯被嚇了一跳,不安地看看王鬥。   下面的百姓卻興奮起來,難得的大場面啊,或許今日之後,許多人將永世難忘這一幕。   鼓樂聲中,大明的日月旗緩緩升起。日月旗可說是大明的國旗,又可說不是,因為朝廷並沒有實在意義確認。   此旗由來,隆慶開關後,對外貿易迅速發展,大明船隻按照國際標準懸掛這種旗幟區別於葡萄牙、荷蘭等國船隻國旗,成為當時事實上的中國國旗。   藍底,紅日、黃月重疊圖案的旗幟不斷升起。看看旗幟,看看下面肅立的舜鄉軍及學生們,馬國璽慢慢眼眶有些濕潤,吳植更是哽咽起來。台上一些鄉紳也是長吁短歎,大明啊大明,你可……   這種氣氛,台周邊圍觀的人群慢慢安靜下來,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則是作揖行禮。   看著旗幟升起,王斗也是心潮澎湃,這種升旗儀式,是今年初他開始試行,以前只在學堂,引得很多人前去好奇觀看,成為各茶樓酒肆津津樂道的話題,今日這十幾萬眾大閱前升旗,卻是第一次。   「禮畢!」   等旗升到頭,張貴大吼一聲,他作為今日的主持人,為了這場事,好幾天沒睡好。   又是一片鏘鏘兵器還鞘的聲音。   腳步嘩嗶作響,卻是幾個方陣中的學生按劍大步而來,四個方陣,每個方陣五百人,計有二千人。他們隊列當然沒有舜鄉軍走得那麼齊。不過這些學生個個小臉嚴肅,神情認真。   他們整齊而來,離演武台五十步停下,一個英俊的學生出來,回頭沖方陣喝道:「你來自哪裡?」   方陣中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回答:「我來自山西。」   「你來自哪裡?」   「我來自遼東。」   「你來自哪裡?」   「我來自真定。」   「你來自哪裡?」   「我來自保定。」   「我來自中州……」   眾人齊聲道:「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然,我們都有共同的家,東路。」   整齊的歌聲響起:「一或口中國,一瓦頂成家,都說國很大,其實一個家。一心裝滿國,一手撐起家,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在世界的國,在天地的家,有了強的國,才有富的家……」   幾個方陣的學生都在無比認真地唱著,接著他們,各個方陣的舜鄉軍也一齊唱起來。受到歌聲感染,慢慢周邊十數萬百姓同樣齊唱,歌聲越發雄壯,似乎要刺破雲霄。   馬國璽等人臉色發白,眼前的情形讓他們感覺非常陌生,這股從未見過的力量讓他們不知所措,他們不知該如何駕馭。   王斗眼眶有些濕潤,這首《國家》,為他年初「所創」,作為東路的路歌,原本只在學堂中推廣。其實王斗當時擔憂「水土不服」,這類與大明不一樣詞調的歌曲,可能會在軍民中遇到尷尬,無法推廣。   讓王鬥意外的是,學生們很快接受了這首歌,慢慢擴展到軍隊,再擴展到東路百姓中間,成為真正的「路歌」   看著十數萬人齊唱,台下很多人更激動得泣不成聲,王斗猛然心中一酸,淚水也是涔涔而下。 第七卷 流寇諸事 第363章 軍臨中州   崇禎十三年十月初四日,真定府境內。   「今兮,今兮,今兮今兮今今兮,黃沙萬里一片戰鬥聲,一二三四……」   激昂的旋律聲中,在行軍鼓點的奏鳴下,一隻浩浩蕩蕩的鐵甲大軍正精神抖擻的往南而行。他們中有一半是騎兵,或是騎馬步兵,眾軍士全副武裝,身披甲冑,一路唱著軍歌,士氣高昂。   「諸君,再加把勁,日落前,我們趕到贊皇,就可以紮營歇息了。」   中軍部一個撫慰官大聲鼓動。   「護!」   暴喝聲首先從他周邊響起,然後那應諾聲便隨著鐵甲長龍此起彼落的傳來,中氣十足。   「將士們狀態不錯!」   回頭看了身後的隊伍一眼,王斗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他領大軍從永寧城出發,每天基本保持六、七十里的行軍路程。短短十幾天,就走了上千里的路程,而且無人掉隊。   這種行軍效率,王斗說自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此次隨他出戰的大軍,連王斗護衛總在內,還有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溫達興,趙瑄等甲等軍戰士。又有孫三傑的輜重千總,吳爭春、沈士奇、高尋等三部的乙等軍戰士,計有七千人。   這幾千大軍中,除了孫三傑的輜重千總外,餘者甲等軍戰士人人有馬,不過乙等軍戰士就沒有馬了,他們身上還或披棉甲,或披鐵甲,加上餘者兵器裝備,一身負擔怕有幾十斤重。   上千里路走下來,全靠步行,這辛苦可想而知。   好在盔甲受力的是全身,很大程度抵消了鎧甲重量,而且選入新軍的,都是身體素質非常優秀的青壯。更經過軍中數個月的艱苦訓練,營養補充也非常良好,各人的體質都有了質的飛躍,長途行軍,並沒有對他們造得很大的影響。   能隨軍出戰,這幾部的新軍都深感榮幸,一路行軍唱歌、擊鼓,他們的士氣,始終保持。   「贊皇守備是許小娘子,老相識了,到了那裡,我大軍應該可以補充好幾日的糧草。」   王斗身旁的溫方亮打趣道,引起眾人一片笑鬧,王斗也是微微一笑。   大軍以牽線陣的行軍陣列展開,不過溫方亮,高史銀,孫三傑等人都聚在他身旁,各人部中,以中軍官領軍前進。此次王斗領軍出來,軍士七千,連戰馬騾馬,馬匹有五千多匹。   以大明的食量來算,人日食一升,馬日食三升。這樣七千軍士,一天需要的糧食在74石,戰馬與騾馬約需要165石,人馬合起來一天就需要240石糧草,一個月就需要7200石糧草。   孫三傑的輜重千總有馬車四百輛,一次只能運送糧草二千石,供大軍幾日食用。所以此次王鬥出動馬車一千二百輛,除輜重千總外,又以兩部乙等軍士押送,隨軍糧草共六千石,有如三個輜重千總。   就算如此,隨軍的糧草,大軍也吃不到一個月,更不要說馬匹的食用率只是以最小估算,種種隱性的消耗,隨軍糧草能支持的天數更少了。所以王斗的原則,第一拿出兵部行文,讓沿途州縣至少供應幾日糧草,實在沒有的,就在當地購買,最後才吃隨軍糧草。   在保定府與真定府還好,韓朝在淶水,虎大威現在調到保定任總兵。韓朝是王斗部下不用說,虎大威與王斗相識,途中消耗的糧草都可以快速得到補充。   便是在真定府的定州等地,王斗曾救過當地鄉紳百姓的性命,舜鄉軍經過時,得到熱烈的歡迎。多不敢說,三到五日的糧草供應沒問題。眼下更要進入贊皇,糧草補充也好,讓王斗憂慮的是進入中州後……   「情報司在中州,在湖廣諸地積糧可有完善?」   王斗策於馬上,緩緩說了一聲。   溫達興忙道:「回將軍,自去年起,我情報司聯合東路大批商賈,依將軍指點之城鎮,刺探流賊敵情,大力購買糧草,以為軍需之用。依下官手中的統計,鄭州,開封,洛陽,隨州,襄陽諸地,我情報司各細作手中,都囤積有可供大軍食用數日到一個月的糧草。」   「不過……」   溫達興說道:「眼下大明各處大旱,特別中州之地,斗米千錢,甚至萬錢,富家多閉糶,這糧草的購買,越來越難。上幾個月,湖廣,蘇、松諸府大水,斗米七、八百錢,街坊罷市,鄉村閉戶。雖多耗心神,也可以買到糧草,不過這花費又多了數倍。」   王斗淡淡道:「銀子不是問題,只要可以用銀買到糧草,便是耗費再多銀錢也無妨。」   他心下歎了口氣,明中葉時,一兩銀子可以買米兩石,現在十幾、二十兩銀子都買不到一石糧,這百姓怎麼活啊。   聽了溫達興的話,身旁各人都是興奮的竊竊私語。依王斗計議,參謀司定下方略,便是在河南,湖廣一帶活動,看看那些流寇怎麼打仗。依這個方略,早在去年,王斗已經佈局河南,湖廣一帶。   東路大部分商人,現在與王斗一條繩上的螞蟥,很多人經挑選後充任舜鄉軍細作,奉幕府之令,前往這二地買賣經營,資金不足的,由幕府資助。   王斗對他們的要求,便是源源不斷將各地情報收集上來,彙集到各城的情報司細作手中,還有囤積糧食,以為現在大軍軍需之用。作為護衛,還有監視,一隊一隊,一甲一甲的舜鄉軍隨他們前往,喬裝打扮,散到了這兩省之地。   高史銀高聲道:「有了糧草,將士們吃飽喝足,這天下間,有誰是我舜鄉軍的對手?」   溫方亮嘻笑道:「如將軍所料,流賊又在中州鬧騰了,待我舜鄉軍前去,殺得他們連親娘都不認得。」   周邊又是一陣狂笑。   現在舜鄉軍中,盛傳定國將軍王斗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以與諸神勾通,預知未來之事,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就是證明。果然現在流寇又開始在河南折騰,今後舜鄉軍數月都在這裡打仗,王斗事先的中州佈局,成為舜鄉軍勝利的重要保障。   「好了!」   夜不收已經在前方找到了供大軍紮營的地方,王斗看看天色,傳下命令:「李千總的騎兵與各部炊事車快馬先行,有馬步軍隨後跟上,餘者軍士也要加快步伐,半個時辰之內,到達贊皇城下,全軍吃飯歇息。」   舜鄉軍軍律,每次快到紮營地時,騎兵與各部各總的炊事車派到前面,這樣馬匹可以早點歇息,步軍一到,也有現成的飯菜等著,讓士兵不會忍受難熬的等飯之苦。   「加快腳步。」   「唱起歌來!」   在王鬥傳下命令後,大軍明顯加快了步伐,激昂的歌聲中,這隻大軍滾滾向前而去。   ……   申時中刻,舜鄉軍到達贊皇,許月娥早得到消息,帶著城內各官將,在離城數里的地方迎接。   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許月娥受封為贊皇守備,依王斗手中的情報,她事實上控制著贊皇,臨城,元氏,高邑諸地。她現在手上的力量,約有騎兵一千多人,人人有甲,步兵三、四千人,一部分有甲,相比附近的官兵力量來說,算是兵壯馬壯,各方爭先拉攏。   她原來在贊皇等地就斬殺了兩百多個清兵,聲名大振,遠近聞名。巨鹿之戰後,部下戰力更強,特別她是宣府鎮總兵楊國柱的義女,真保鎮總兵虎大威也與她相識,種種原由下,許月娥在贊皇等地聲望無雙。   她在贊皇等地徵收保護費,攤派養兵費用,每城每鎮,過路商賈,每年交納多少,對不服從者頗為狠辣。   在她的經營下,贊皇各地有若一個小王國,不過當地官員都不敢說什麼,不說許月娥的關係,若是逼迫太過,一怒之下她跑去做賊寇,上官與朝廷追究起來,倒霉的只是這些當地官員。   不過除了定額之外,許月娥倒不徵收其它費用。而且在她的管束下,境內馬賊、流寇絕跡,那些兵痞也不敢過份招搖。她還經常賑濟災民,鼓勵農桑,相比境外之地,該處百姓算是生活安定了。   本地士紳稱讚她為秦良玉,冼夫人第二,保定總督楊文岳稱讚她為女中豪傑,對她大力拉攏,承諾不久後保舉她為游擊將軍。   在楊文岳看來,許月娥麾下兵馬戰力很有可能超過自己的督標營,超過鎮內普通營兵更沒問題,其部更敢與東奴作戰,這樣的人不拉攏,拉攏誰?   對許月娥的發展,王斗也關注後,不過參謀司與情報司研究過她麾下戰力後,王斗就不以為意了。許月娥部下戰力,相比當地官兵與附近流寇是不錯,不過與舜鄉軍當然不在一個層次上。   依參謀司看來,許月娥的一千騎兵,用馬隊來形容更為適合,舜鄉軍只需派出一總兩百人的騎兵,就可以打得她的一千「騎兵」潰敗。再派出數百的舜鄉軍,就可以打得她的幾千人狼奔豕突。   當年因舜鄉軍軍律的失誤,導致了許月娥這樣的人物出現,對於她的發展,王斗只是默默關注,她在贊皇等地經營,未來對東路是好是壞,王斗還在思考。   「從贊皇到鄭州,開封等地還有一千多里,估算十月下就可到達。到了那邊後,如何跟兵部與楊嗣昌交待,找借口留在河南,湖廣等地呢?」   兵部給王斗的檄文,需要三個月內趕到四川,聽由楊嗣昌節制派令。   王斗當然不會傻呵呵的趕到四川去,不過如何想方法留在河南之地,卻是需要王斗考慮的問題。對這個問題,參謀司是沒辦法的,不過王斗知道歷史進程,卻有大把的借口可尋。   王斗在思索的時候,許月娥正在屋內忙碌,為王斗鋪床疊被。   王斗大軍到達贊皇后,許月娥在守備官廳內為舜鄉軍諸將宴請,並在城內為各將準備了舒服的房間,王斗則歇息在守備府邸內。看許月娥忙忙碌碌,王斗只是默默注視著她。   這個場景很熟悉,當年在贊皇山寨內,許月娥也是如此。   忙碌的時候,許月娥還是那樣的沉默,差不多快兩年不見,她的容色更為堅毅,身穿緊身戰襖,綾帕包頭,英姿颯爽的味道卻沒變。   鋪好床後,她走了出去,不久端來一盆熱騰騰的洗臉水,看她搶了自己的活,院外的謝一科與眾護衛都是面面相覷,遠遠的探頭探腦。許月娥擰好面巾,遞給王鬥。   王斗搽了臉,舒服地呼了口氣,將面巾遞給許月娥,說道:「許娘子,這麼多年了,你怎麼不成個家?」   王斗記得許月娥比自己小幾歲,也有二十四、五歲了,在大明算是老姑娘,卻一直沒聽聞她成親的消息。念在同鄉的份上,王斗認為應該關懷一下。   許月娥臉色一變,說道:「殘花敗柳之身,哪敢奢望?」   她似乎有些生氣,端著洗臉水出去,在門口留下一句話:「奴只想來日殺盡韃子,別的什麼也不想。」   「嘩」的一聲,卻是許月娥將洗臉水重重倒了出去,嚇了院中的謝一科等人一跳,連忙四散。   王斗坐在椅子上沉思半晌,拿出戚帥的《練兵實紀》觀看。   腳步聲響起,卻是許月娥回來了,她又端著一盤熱水,一直走到王斗面前。然後扯過一隻小板凳坐下,輕輕的為王斗脫去鞋襪,王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繼續看自己的書。   許月娥用手試了試水溫,輕輕的將王斗雙腳泡到腳盆裡,仔細的為他洗起腳來。   許月娥的手很粗糙,掌心甚至有一些老繭,她臉上皮膚也有些黑,似乎出現幾個雀斑,膚質不要說與紀君嬌相比,便是與謝秀娘也不能比。或許是日曬雨淋,舞刀弄槍的結果吧,只有頸部皮膚倒是白膩如玉。   王斗沉默,許月娥也是一聲不響,她為王斗洗著腳時,雙手似乎有些顫抖。   為王斗洗完腳後,許月娥臉上露出喜悅滿足的神情,她對王斗說道:「將軍,你行軍辛苦,早點歇息吧。」   她端著洗腳水出去,並為王斗帶上門。   良久,王斗搖了搖頭,又看起書來。   ……   第二日,舜鄉軍起程,許月娥送出十里之外,她還為大軍提供了五日的糧草,正好補充舜鄉軍自定州下來的消耗。   大軍進入順德府的內丘縣時,王斗往東面看去,離內丘縣東邊一百多里外就是巨鹿,崇禎十一年王斗曾在那邊血戰。當年在那邊戰死了很多人,那些陣亡的舜鄉軍士,當時撤退匆忙,只得帶回一些遺物衣冠作為衣冠塚。   崇禎十二年王斗回到保安州後,相繼派人前往巨鹿,將將士的遺體帶回舜鄉堡安葬。   聽聞當年的戰場蒿水河邊,現在建了很多廟宇,每年香火旺盛,巨鹿當地百姓,都祈求盧督臣與舜鄉軍在天英靈保佑他們家宅安樂。當地官府的祭拜儀式,也每年進行。   看王斗駐馬眺望,溫方亮輕聲說道:「將軍,可否要前往巨鹿一行?」   王斗輕歎一聲:「待班師回來,再去吧。」   十月初八日,王斗領軍進入彰德府,這裡已經是河南布政司的地界。   王斗騎在他那匹棗紅色的駿馬上,環顧四周,內心一陣一陣的抽動。   眼前的景色,有如地獄啊。四周黃乎乎,白茫茫一片,看不到樹葉,看不到樹皮,看不到草葉,因為全被吃光了。沒有樹皮,光凸凸的樹木在黃土地中顫抖,一陣風捲來,就是撲面的塵土。   地上也看不到河流,因為全部乾涸了。田地,河流,全部是滲人的裂縫,天空中一陣接一陣的「烏雲」而過,那是鋪天蓋地蝗蟲飛來才有的效果。   所過城鎮,大多一空,餓莩遍野,骸骨縱橫,各樣倒斃的人比比皆是。餘下的人,也是睜著一雙詭異的雙目,那是餓昏頭的表現。讓王斗不能忍受的,成群結隊的人,去割那些倒斃人的肉吃,被捐棄的死去嬰兒到處可見。   初時王斗極為憤怒,下令將吃人的人趕開,收容屍骨,又散發一些軍糧賑濟。   不過沿途這些情景太多了,若軍糧散完,舜鄉軍又吃什麼呢?王斗知道這兩年整個大明北地大旱,雖出了東路沿途情景不忍卒睹,不過保定府與真定府還好些,進入順德府後,這所見所聞……   王斗長歎一聲,秦軼作為幕府書吏,此次也是隨軍,他淚流滿面,猛然仰天高呼:「老天爺,你睜開眼吧!」   身旁各人都是呆呆出神,眾軍士的軍歌也已經唱不出來,四週一片詭異的寂靜。   此時眾軍己過了沙河,前方是一個城鎮,雖是正午,卻不見一絲炊煙,怕裡面的人早已或死或逃了。忽然路那邊一聲淒厲的嚎哭傳來,似乎是女子的聲音,王斗臉一沉,溫達興喝道:「去看看。」   立時幾個夜不收越眾而出,快馬往那邊奔去。   還沒奔到,已經見幾個女子啼哭著出現各人眼前,她們腳步踉蹌,身後還追著幾個男子,各持木棒。看見夜不收騎兵們,一些女子尖叫著往旁邊奔去,聲音絕望淒苦。   只有一個女子奔來,用當地口音大聲哭喊:「軍爺,軍爺,他們要吃了俺……」 第364章 立誓、開封府   「嗖」的一聲,一根利箭射穿為首那持棒男子的頭顱,接著那夜不收左右開弓,追來的幾個男子紛紛中箭飛撲出去。   「啪!」的一聲,卻是另一夜不收瞄準最後一個男子開了一銃,隨著他手銃的硝煙冒出,那男子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一連向後退出數步,最後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這下兔起鶻落,往旁邊奔去的那些女子似乎嚇呆了,個個跪在地上叩頭,那奔來的女子回頭看了一眼,也是驚恐地撲在地上,大聲尖叫:「不要殺俺,不要殺俺……」   一匹馬到了她的跟前,第三個夜不收滿腮虯髯,他看了這女子一眼,將一物拋在她的面前,那女子遲疑地撿起來,隨後歡喜地叫道:「是大餅,是大餅……」   她機謹地住了嘴,一把將餅揣入懷中,就想找個安全的地方享用。不過她的聲音已經引起身旁那些女子的注意,她們尖叫著就要撲上來搶奪。   「啪!」的一聲,又是手銃的響聲,這夜不收掏出手銃對天放了一響。   那些撲來的女子驚慌叫了一聲,趕忙又往回跑去,跑了幾步,再猶豫地停下。   趁這個機會,那女子躲到一個土堆後面,將懷中大餅取出,拚命塞入口中,她吃得太急,似乎噎著了,拚命咳嗽起來。   一個水壺又從天落在她的身前,顧不上這水壺從哪來,這女子趕忙取出壺塞,將內中的水往口中大口倒去。   「給你們的。」   先前開銃打死那男子的夜不收已經下馬,從馬上行囊內取出幾張大餅,對那幾個女子示意。   這夜不收很年輕,臉上帶著陽光般的笑意,雖然他說話口音讓那些女子難懂,不過他手中的大餅各人卻是認得。那些女子猶猶豫豫上來,飛快搶走他手中的大餅,各自找個安全的地方大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東張西望,隨時保持著逃跑的姿勢。   看這些女子狼吞虎嚥的樣子,這夜不收感慨地搖了搖頭。   一塊餅似乎不夠她們充飢,看那兩個官兵凶神惡煞的樣子,只有這個年輕的官兵神情溫和,所以她們都擠到這個夜不收的身前哀求:「軍爺,再給一塊餅吧,讓俺們做什麼都行。」   一個女子更是一邊哀求,一邊抓起那夜不收的手放入自己胸內,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這夜不收頗為尷尬,回頭向舜鄉軍這邊看來。   王天學自崇禎七年進入靖邊堡時,已經跟隨了王斗多年,現在也是舜鄉軍中的首席醫官,他說道:「這些婦人饑寒日久,不可過於飲食,否則有暴亡之憂。」   王斗點點頭,說道:「將她們帶過來吧。」   那些女子被帶過來,看這邊的鐵甲大軍,一色的虎狼男子,她們都極為害怕。   似乎剛才那年輕夜不收給她們大餅吃,而且神態溫和。所以她們潛意識中,認為這夜不收是「好人」,個個畏畏縮縮地擠在他的身後,一邊走,一邊還拉著他的衣袖。   這群女子有六個人,個個蓬頭垢面,衣衫破舊,站著的時候搖搖欲墜。看不清她們長相,不過猜測應該年輕,否則年老體弱,在這災荒年中根本活不下去。   聽說王斗是這些官兵的頭領,神情也頗為溫和,不像要害她們的樣子,幾個女子略為放心,個個跪倒叩頭哭求:「將軍,收下俺們吧,做牛做馬,做什麼都行,只求給一口飯吃。」   眾人都是歎息,鎮撫遲大成道:「軍中不可隨有女子,免得擾亂軍心。」   王斗沉吟半晌,招來孫三傑,暫時將這幾個女子安置入輜重千總中,未來再做安排吧。   看看時近午時,這小鎮不遠處就是當地一條人稱洛河的河流,不過河水已經幹得差不多,到處是一道道裂縫。王斗下令舜鄉軍在這裡歇息造飯,又派出中軍撫慰官去詢問那幾個女子詳情。   那幾個女子不顧體虛,已經要求幹活,只惟恐大軍拋棄她們,她們已經看清了,這只軍隊與眾不同,在這裡,似乎可以活下去。不久撫慰官回來,連聲歎息:「慘,真是太慘。」   這幾個女子便是本地居民,都是彰德府武安縣附近的人氏,當地接連幾次大旱後,這米價便一路上漲,特別商人富戶閉市,最後糧食都買不到。   依大明這種生產力,若是物價高過平日的兩三倍,各地便要大饑荒了,更不要說這種物價高達十倍,二十倍的。民眾從吃樹皮,吃草根,吃蒺藜,發展到吃土石,吃完這些後,便開始人吃人了。   家人,兄弟,朋友,鄉鄰相互而食,這基本的倫理道德已經不存在。發展到最後,便是成群結隊的壯男手持棍棒,去挑選那些婦孺下手,卻沒人敢救。   聽聞本地及附近的城池,除了城內及郊關,各地村落不是餓死完畢,就是成為匪賊,「吃人隊」,餘下的人人自危,擔心成為他人口中之食。這幾個女子幸好運氣好,遇到舜鄉軍經過,否則也將成為那些餓暈頭男子的口中食。   長吁短歎聲響起,秦軼道:「自崇禎年起,中州每歲大饑,環山皆盜,草根木皮食盡,便以人為糧。父母食子女者,子女食父母者,未成人孺子轉盼不見,每中夜彷徨,聞呼號啼救之聲,皆奸人用計噬人。此傷心酸鼻,嘗不忍聞……」   秦軼越說越是難過,他是南陽人,每每災荒,便如這彰德府一般,感同身受,怎能不讓他看著流淚?   高史銀大罵:「還是當地官將無能,否則我東路怎麼沒人餓死,大明別的地方就這麼亂,這麼苦呢?」   溫方亮道:「只有在將軍的帶領下,才能掃平天下一切不平,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眾人都是點頭,王斗閉目無語,罕見的災荒一場接一場,特別以河南為重,這也是為什麼河南之地流寇特別蓬勃的緣故。剿寇,是政治問題,而非軍事問題。   ……   當日傍晚,舜鄉軍到達武安縣城外,安營紮寨後,孫三傑照例拿著兵部的公文,進城去向城內知縣要糧。   不久後,他回來,卻是兩手空空,一斗糧也沒要到。依他說的,當地知縣以無糧為脫辭,根本不願發糧。   王斗大怒,大軍從贊皇過來,沿途已經散了近千石軍糧,此行雖隨軍帶了大量的銀兩,不過商戶富戶閉糶,買糧也極為艱難。不在各地州縣官倉補充糧草,可能隨行的軍糧都不夠走到開封府。   他對溫方亮喝道:「溫千總,你帶一總軍士進城,去將那知縣抓來,本將要看看,在我大軍面前,他敢不敢不給糧。」   溫方亮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對王斗抱拳施禮:「末將領命!」   軍營外喧嘩了一陣,接著那喧嘩聲響到城內,很快的,彰德府武安知縣竇維輅被幾個舜鄉軍扭著進來。   出乎王鬥意料的,竇維輅很年輕,不到三十,溫文爾雅的樣貌。他被幾個舜鄉軍扭著,卻也不驚慌,眼光掃了帳內各人一眼,便盯在王斗身上,斜眼相睨。   王斗瞟了他一眼:「我大軍奉命剿賊,千里迢迢,兵部行文在此,你為何不給糧?」   竇維輅微微一笑:「久聞定國將軍威震南北,皇上親封勇冠三軍,舜鄉軍也是仁義之師,將軍如此,可不是待客之道。」   他說話時帶著皖地口音,倒不是中州各府之人,也是,大明向不得本省人為官,特別朱元璋當皇帝的時候,要求更為嚴格,甚至讓「南人官北,北人官南」,不過後來就不限南北了。但除了學官外,本省人不得在本地為官倒是鐵律。   竇維輅對自己這麼瞭解,倒讓王斗有些意外,他讓竇維輅坐下,又問起他不願給糧的原因。   竇維輅猛然失態狂笑起來:「人死光了,自然沒糧了。」   他狂笑,語音中又帶著哽咽:「將軍或許不知,本縣原編戶口一萬三十五戶,然年初編計,己死絕八千二十八戶。原編人丁二萬三百二十五丁,逃死有一萬八千四百五十丁,這還是年初,現在還余多少,本縣也是不知。」   「然此,本縣還要承擔三餉銀四萬四千餘兩,漕米二千三百餘石,遼米豆一萬二千五十三石,臨清倉米六百八十八石,祿米八百四十二石。此方種種,本縣之殘存二千戶,一千八百餘丁,又如何差糧支給?」   他神情忽然變得堅決起來:「災情日窘,眼見本縣便要絕戶,本官已然決定,將庫中所有糧米散給災民。」   王斗道:「那你如何向朝廷交待?」   竇維輅詭異一笑:「無妨,下官已然打定掛印歸去主意。」   他搖頭晃腦誦吟:「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啊,這就是下官之心隨所願。」   王斗看了他良久,歎道:「竇知縣,你回去吧,方才多有得罪。」   竇維輅道:「不忙,方才下官入了營來,見你軍中似乎糧草甚多,為蒼生黎民計,還請將軍拔出一部糧草,賑濟武安百姓生靈。」   王斗啞口無言,對竇維輅的無恥,他無話可說。   ……   第二天一早,王斗領軍離開了武安縣,他心情有些不好,不但沒要到糧,反而貼進去幾百石糧草。   不過這些糧食用來賑濟災民,王鬥心內好受些。竇維輅自然千恩萬謝,贊王斗不愧為國之棟樑,舜鄉軍不愧為仁義之師,只有王斗有苦難言。   「今流亡滿道,骴骼盈野。陰風慘鬼磷之青,嘯聚伏林莽之綠。脅臂小骨,狼藉於道,每郊行,足履於上,搰搰有聲,如在麻秸上……」   大軍一路而來,每過一城,不是人相食,就是揭竿傲嘯,此情不忍聞,此景不忍睹。大軍行到淇水時,全軍呆呆看著對面,那邊正有數百人投河自盡,他們爭先恐後,似乎趕赴什麼極樂世界一樣。   身後傳來各部撫慰官的聲音:「大伙都看到了,若不是進了東路,你們家人便如現在一樣,不是成為他人口中食,便是生不如死。你等都需珍惜現在的好日子,奮力為定國將軍殺賊,不可懈怠。」   所有的士兵都是拚命點頭。   王斗默默策於馬上,淇水很寬闊,雖是大旱,所餘之水仍多,江風吹得他火紅的披風大氅高高飄揚。   嗆啷一聲響,他抽出自己的利劍,身旁各將都是瞧著王鬥。   王斗以指彈劍,劍作龍吟,他內心對自己道:「我王斗發誓,我會讓天下重歸太平,讓這中國之地成為桃源樂土,不論誰擋我的腳步,我都會將他除去。」   ……   崇禎十二年十月二十二日,下午。   王斗領舜鄉軍到達黃河北岸的於家店渡口,這裡已經屬於開封府,過了黃河不遠就是開封城池。   猛然見到這氣勢磅礡的黃河之水,王斗不由呆住了,後世他並沒有見過黃河,今世也是第一次見到。   人說黃河是中國之民的母親河,不到黃河非好漢,那金黃色的河水洶湧澎湃,似乎千年不變的流淌著,有如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者,邁著堅實的步伐,只是那樣冷靜的走著,走著。   不但是王鬥,便是大部分舜鄉軍,都被這道一眼望不到邊的浩蕩河流震住,他們在東路,在保定,在真定,在遼東,哪有見過這麼寬廣浩蕩的河水?很多人都震於這大自然之威,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濁浪翻騰,怒濤洶湧的黃河水又有如懸在頭上,一道一道高高的河堤下面,是廣闊的平原,星羅棋布的城池村鎮。那黃河水,便高高地懸在沿岸千百萬生靈的頭上,讓人擔憂這滔天的濁浪什麼時候衝破堤岸,毀滅周邊的一切。   好在這一切暫時沒有發生,雖然王斗知道第三次開封之戰,開封的河堤就被人掘開,死難者以百萬計。   近了開封,也才讓王斗感受到一些人間的生氣,這邊災情稍稍輕一些,雖然還是流民滿地,村鎮蕭條,但總算有一些正常的生活與商業秩序。   對面就是開封府城,原有的居民,加上差不多大部分河南富戶與官員家眷都遷入這座城內,開封府城的百姓己近百萬。如此多的人口,每日需求都非常龐大,僅這黃河之上,便運貨的商船不斷,商旅爭渡,各樣口音的人都有。   過河是個問題,好在開封這段河口,船隻眾多,那些平底大船,一次可運送人馬數十。公平買賣,願意花錢的軍隊還是受歡迎的,王斗對銀子絲毫不在意,船家們可在意了。   加上王斗安排在開封的一些東路商賈也幫忙聯絡。很快的,孫三傑的輜重營找來了大量的船隻,約有數百,內中還有許多的羊皮筏子。到了第二天下午,舜鄉軍全軍過了黃河,達到開封的西門之外。   照例的,王斗準備在開封府打打秋風,要糧。   行軍到現在,由於一路散去不少,他軍中的糧草,只餘一小半,再不補充,已經走不多遠了。王斗計劃中,能免費要到糧最好,再不行,他安排在開封城內的東路商賈也囤積了一些糧草,應該可以滿足軍隊大半月需求。   雖然見過宣府鎮城及京師的城牆,遠遠看到開封府的城牆,王斗還是震撼一把。   城周估計有二、三十里,全城包磚,城牆非常厚實。特別那環城壕溝非常引人注目,壕溝四道,每道約寬五十丈,深估計有四、五丈。五座城門的跨濠處,全部修築城門橋,那吊橋用榆槐木製造,看上去就如一座橋般。   拉吊橋的時候,用鐵索、鐵環、鐵輪轉槽,拉起便易。若城外有警,樓上很快便可挽起,而且那吊橋拉起後,榆槐木的制料,堅固非常,還可以用作護門。   王斗感慨,這麼堅固的城池,若守軍稍稍有力,想攻破是非常艱難的事,怪不得歷史上李自成要三打開封。   兵部行文已經送入城內,王斗靜待消息傳回,沒要到糧他肯定是不走的。   在這個時候,王斗還招集開封府內的東路商人問事,這些人,主要是保安州商人。   若論東路之商人,以保安州商人與王斗關係最「鐵」,他們奉幕府之令,匯合一些舜鄉軍細作,在開封府等地買賣經營,還有很大作用,就是收集附近的情報。   「闖賊李自成入河南來,聯合一斗谷、瓦罐子諸賊,號數十萬,在豫西連破魯山、郟縣、伊陽、宜陽、偃師、靈寶、諸縣,官兵連遭失敗。數日前,聽聞永寧城破,萬安王及城內諸豪紳死難。」   「路人傳言,闖賊有圍攻洛陽的打算。」   河南西北的戰情,雖然開封地方官府極力隱瞞消息,不過還是有許多傳聞過來,聽聞周王及巡撫李仙風,布政使梁炳憂心忡忡,如果李自成真的圍攻洛陽,那該如何是好?   李自成突然冒起,聲勢浩大,聽聞他的軍隊已經發展到幾十萬,開封府兵馬不到一萬,想救援也有心無力。   雖然以洛陽的城池深厚,各人以為李自成不可能攻下,但就怕有個萬一……畢竟永寧城破,萬安王死去,洛陽非同小可,那可是藩王的所在地,更是當今皇帝的叔父。 第365章 若賊圍洛陽,我該如何?   「本月初,登封賊李際遇以歲饑暴亂,旬日間聚眾數萬,攻破登封,前往投李闖諸賊。」   「豫西之地,多有賊人起事,聽聞諸地紛紛,多有小兒傳唱民謠。」   王斗問道:「什麼民謠?」   那些商人說了,其中兩首特別有名:「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求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王鬥心想:「李巖等人已經歸降李自成了。」   這些商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對河南之事表示擔憂,商人對時局其實是最敏感的。各類消息來源,比官府還靈通。王斗靜靜聽著他們說話,他手中有情報司在開封等地的詳細情報,不過聽聽這些商人說話也好。   各人言李自成有數十萬眾,王斗認為不可能,李自成初入河南,約有骨幹心腹一千多,就算一斗谷、瓦罐子、李際遇等人投靠。連上那些饑民,可能有十幾萬眾,幾十萬之說,只是路人傳言罷了。   圍攻洛陽的可能倒是真的,歷史上李自成便攻破了洛陽,其實不是攻破,是那些守城官兵自己開門的。洛陽城池與開封一樣堅固,更有總兵在內,如果守兵稍稍用心點,如開封城池一樣,李自成也只能拿洛陽乾瞪眼。   洛陽城落,有可能是那兩首民謠的鼓動,政治攻勢有時比軍事攻勢還可怕。   王斗接下來問起那些商人在開封府儲糧之事,各人約購買了五千多石糧草,合計花了好幾萬兩的銀子。河南災禍越甚,能買到這些糧草,各商人已經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王斗也不能要求他們更多。   這些糧食給王斗時,將在他們購買價格的基礎上略抬一些,作為他們的辛苦費,拿著王斗批的條子,回東路再給銀子。   他們當然相信王斗不會不給錢,作為回報的好處當然很多。其中有一點,未來王斗經營塞外後,這些幫助過王斗的商賈,可以在外面大規模圈地,圈占草場,這引起東路很多商人的興趣,很願意作王斗大軍的馬前卒。   隨後王斗又問他們在開封等地的商業經營,都是叫苦,言道生意難做,能賺錢的行業都被人壟斷把持,想插進一腳非常艱難。   其實開封人口眾多,商機應該也多,比如城內便有河南布政司、開封府治及各級官衙,大批的官員及家屬都在城內,還有大量的退休官宦、鄉紳寓所。   除了這些,開封城內更有其特產,藩王府。   諸藩中,以周王最是會生,其封地便是開封府,繁衍到現在,周王宗室子孫已經有五千多人,封為郡王的就有四十八位,城內王府林立,除周王府外,還有曲靖王府、華亭王府、原武王府、瑞金王府等等等等。   每個親王、郡王,都設有專門的文武官員、兵丁人役。整個開封府,可說由周王府為中心,大大小小為他們服務的官吏軍士,加上圍繞他們運轉的百姓商人,構成了開封人口的各樣群體。   所以沒意外的,城內商業,大多是為周王府及各官員貴族們服務,數百年下來,城內商業都被當地官商所壟斷,外地人想插進一腳,何其艱難。東路這些商人來到這裡,當然不願做那些走街串巷的貨擔郎,或是一些很小的買賣。   王斗也是沉吟,自己勢力沒有發展到中原等地,沒辦法為這些商人提供庇護。官商,官商,這時代實力最雄厚的就是官商,他們在各地根深蒂固,不是高官或是高級軍將,他們庇護下的商賈是無法插足各地的。   而且這時候亂世紛紛,土匪遍地,流寇滿野,除非軍隊護送,否則不要談長途運輸,眼下大明路況也不行,物流跟不上。最重要是,東路能賣什麼呢?   糧食,鐵器,武器,未來可能是東路的招牌,不過這些,王斗都不會向外出售的。   ……   那些商人走後,王斗在中軍大帳招集各將議事,聚集在帳內的便是遲大成,謝一科,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溫達興,孫三傑,趙瑄,吳爭春,沈士奇、高尋等諸位千總。還有一些隨軍的幕僚文書。   其中又以溫方亮,高史銀,孫三傑節制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位乙等軍千總。   東路有鍾顯才、楊國棟,鍾調陽,雷仙賓等沉穩的人坐鎮,幾部甲等軍,乙等軍在內,想必沒人敢打東路的主意。除了王鬥,也沒有人可以調動東路的舜鄉軍隊,任何人敢有什麼歪心理,都會遭到留守的舜鄉軍無情打擊。   王斗一一看向各人,此次隨軍出戰,眾將都是榮幸,要知道,每次出征,各將都是搶破了頭。特別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人,神情中頗有激動之意。   不過吳爭春是沉默之人,高尋是城府內斂之人,面上神情都沒怎麼表現出來。只有沈士奇臉上頗有意滿之色,昂然坐得筆直,不時還向對面的吳爭春瞥去一眼。   其實在崇禎十二年吳爭春與陳酥娘成親後,沈士奇多少放下心來,這傢伙總算有老婆了,該死心了吧?當年的沈士奇雖是情場得意者,不過總擔心自家娘子與這傢伙偶斷絲連。   與外面的凶神惡煞不同,沈士奇頗為懼內,對妻子總不敢半點惡聲惡語。這些年中,沈士奇與吳爭春算是激烈竟爭關係,起初沈士奇爬到吳爭春頭上。吳爭春奮發蹈厲後,又爬到他的頭上。   總算二人身份平等了,又有一事讓沈士奇悶悶不樂,就是吳爭春與陳酥娘成親後,陳酥娘生下了三胞胎,全部成活,而且都是兒子。這引為東路一奇,連王斗都親自去看過。   由於陳酥娘每天喜歡吃肉,因此喜歡吃肉的女人會生兒子的傳揚,在東路是傳得沸沸揚揚。   這些年,沈士奇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讓他感覺被吳爭春比了下去,內心怎麼都不舒服。   「聞賊每破一城,即盡其城而毀之,將軍,依末將之見,李闖諸賊素無大志,此流寇之為,不足為據。」   參謀司已經整理了河南各地的情報,由參謀司大使溫方亮向王斗匯報。   王斗微微一笑:「聽聞闖賊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此人堅韌不拔,屢撲屢起,倒也不可小視。」   在王斗看來,李自成神經怕己磨成鋼筋,好幾次被打得只剩十餘騎亡命逃竄,很快又重整旗鼓,東山再起。十年中,不知失敗了多少次,卻始終沒有氣餒,像打不死的小強般。   多年的戰爭磨礪,其人可稱一個出色的戰術家,當然,他的戰略眼光明顯缺乏。崇禎十四年以後,他在軍事上的成功,其實應當歸功於明庭的腐敗,當時大明已經回天乏術,李自成的對手多半是些大明三流部隊,而且各軍頭明顯放水,保存實力,不願再為大明出力。   李自成卻將自己看成天下無敵,結果一對上真正精銳的滿洲軍隊,立時現出原形,幾十萬人一年之內灰飛煙滅。   闖軍的戰鬥力遠沒有李自成想像的那樣強,以戰鬥力而言,王斗認為清軍勝於遼東軍,勝於陝西秦軍,勝於闖軍。李自成太高估自己的實力。進京太快,是其根本的戰略失誤,暴露其目光短淺的弊端,或許這是大部分流寇的通弊。   明末的農民起義軍,與明初的朱元璋等豪傑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當然,目前而言,王斗卻對李自成等人非常重視,因為他要為自己麾下數千將士的性命負責。   「賊,己破魯山、郟縣、伊陽、偃師、永寧諸地,對洛陽形合圍之勢,依學生之見,闖賊攻洛陽勢在必行。」   看著那副巨大的地圖,秦軼沉吟良久,撫鬚緩緩說道。   王斗眼前一亮,在參謀司說完所有的敵情情報後,王斗便讓眾人暢所欲言,各人你一言我一語,只有秦軼的話說到王鬥心裡去。王斗靠的是先知先覺,秦軼卻靠「硬功夫」,這點上,王斗不如他。   「秦先生為何這樣說呢?」   溫方亮說道。   作為參謀司的書吏兼贊畫,秦軼有幸隨行,參謀司內的贊畫,並沒有幾個有這榮幸。   秦軼對眾人拱了拱手:「福王之富天下知名,若取了洛陽,闖賊便有了不計的金銀財貨,用以養軍,一呼百萬,其勢燎原再不可撲。此方種種,學生以為,洛陽賊必取之!」   溫方亮說道:「洛陽城池高厚,可不是那麼好打的。」   秦軼平靜道:「豫西百姓饑苦日甚,然福王仍豪奢糜費,紙醉金迷,絲毫不肯拿出糧米賑濟災民。不論軍民,皆怨恨非常。賊己知編造歌謠煽動民心,其部恐有才智之士。人心紛異下,若禍起蕭牆,便城池再是厚實,也形同虛設。」   眾人沉默,都在深思秦軼之言,而秦軼是河南當地人,對洛陽等地頗為瞭解,他說的話,很有可能實現。   良久,王斗說道:「依秦先生之言,若闖賊圍攻洛陽,我舜鄉軍該當如何?」 第366章 陳永福   秦軼道:「雖福王惡劣,然學生以為,若賊真圍洛陽,將軍還是該救。危急之時救得福王,我舜鄉軍威震天下,將軍真正天下知名,士紳傳揚,朝廷更為依重。」   王斗沉默,依感情上,他對福王等人極沒好感。河南這個地方,眾藩雲集,他們的莊田,佔去河南一半以上的土地,他們就像吸血鬼,加速了河南之地百姓的貧苦。   特別是福王……人說明初的藩王一個比一個厲害,明末的藩王卻一個比一個象豬。這福王便是其中典型,崇禎十三年河南之地已經人相食,其人還在花天酒地,過著荒淫無恥的糜爛生活,整天看艷舞,玩女子,體重吃到三百六十斤。   或許這又是朝廷樂意看到的,大明一向將藩王當豬養,治下百姓怨聲載道才是正常,若富有「賢」名,那就是「邀買人心,圖謀不軌」,福王如各官員希望的那樣,只會吃喝玩樂,絕不交接賓客,才是「中外安之」。   感情上王斗對福王等藩王沒有好感,但理智告訴他,若解洛陽之圍,政治上的得分將是驚人的高。或許在朝廷及皇帝的心目中,以前王斗領舜鄉軍擊敗清兵,可能都沒有救幾個藩王來得重要。   那是真正的天下知名,整個大明傳揚——不說整個大明,也是天下大部分士子心目中硬鐵的救火隊,朝廷更依為棟樑。而且擊破李自成軍隊,在他們心中埋下畏懼舜鄉軍的種子,對未來的經營,同樣有非常高的好處。   坐視李自成攻克洛陽,唯一可有的好處,就是趁機擊潰其人軍隊,奪得他自洛陽取來的一些錢米,然比起傳揚天下的名望,顯然這好處短了些。   而且依王斗後世看過洛陽的地方史志,李自成攻克洛陽後,從福王府,洛陽官倉,還有城內富戶取得的金銀錢米,遠沒有想像的那樣多,不過糧幾萬石,銀子幾十萬兩罷了。這些錢糧,老實說王斗不是很在意。   與世人想像不同,李自成攻打洛陽,洛陽也曾經過激烈的抵抗,戰事從崇禎十四年正月初七日一直持繼到正月二十六日。整個洛陽動員,城中所有15歲以上,50歲以下男女都要護城。里長、甲長分片包干,用白灰劃分守衛界限,婦女搭棚壘灶、做飯送水,全民皆兵。   平日在洛陽城作威作福的福王朱常洵,也放下架子,巡視防務,鼓勵軍士和百姓守城,還拿出大量的銀兩糧米鼓勵獎賞。特別組建敢死隊,每人賞銀百兩。   王斗估計福王家財在守城時已經消耗很大部分,若真傳聞他有家財千萬,糧米百萬石,李自成不可能只抄走那麼些錢糧。   正因為洛陽軍民的拚命抵抗,所以李自成軍隊損失頗多,最後守將投降,城池陷落後,李自成進城報復,將福王殺死。   關於福王之死,有四個版本,第四種說法流傳較廣,便是福王被吃了,名曰福祿宴。王斗認為這種說法是無稽之談,因為比較有趣味性所以流傳較廣,而且不患寡而患不均,仇富是當時的主流,這種說法較為解恨。   王斗傾向第三種版本,福王募死士重創闖王軍隊,闖王殺他是為了報復。攻進城後,不但將福王及城內四百餘官吏全部處死,同時還將從孟津、新安、嵩縣三名來洛陽組織抵抗的大地主孫挺生、王朝山、王翼明幾人殺死。   所以對王斗來說,坐視李自成攻克洛陽好處不多,可能的物質收穫也不怎麼樣。   若在最危急的關頭解洛陽之圍,未來再解襄陽之圍,名震河南,湖廣,甚至是江南的良機輕鬆得到,充分證明自己大明守護神的角色,朝廷不依重也要依重。   有時名望比眼前的好處更重要,不管未來福王,襄王等人命運怎麼樣,至少目前王斗救了他們,對自己好處很大。   觀流寇戰法,再趁機揚名,是王斗此行戰略。   利弊權衡後,王斗很快拿定了主意。   他說道:「如秦先生而言,若賊攻圍洛陽,我舜鄉軍當救之,不過需選個恰當時機。情報司需密切關注豫西之地,闖賊一舉一動,本將都要知曉。」   他環視眾人:「若我舜鄉軍出動,便是雷霆一擊,我要讓李闖膽戰心寒,以後望見我舜鄉軍旗幟而不敢戰,日日夢魘驚醒哀嚎!」   眾將都是一陣大笑,特別以高史銀與沈士奇更是狂笑,眼中閃過殘忍的光芒。   他們對王斗充滿信心,對自己充滿信心,對舜鄉軍充滿信心,他們有這個底氣,有這個實力!   看眾人意氣風發的樣子,王斗默默地想:「從開封到襄陽有千里之遠,那邊的事情,也該早做安排了。」   ……   崇禎十二年十月二十三日,開封府。   開封是河南省會,開封府治所在,以祥符縣為附郭,省、府、縣三級官署衙門聚集一地,各官衙署,俱在周王府西南。又以鐘樓為中心,布政司署在鐘樓西街,都指揮使司署在鐘樓東街,下設斷事司、司獄司、知事署、經歷司等司。   圍繞這些衙署,周邊又是連綿的各官住宅,高牆朱門,屋宇宏偉。   在其中一所大宅內,河南副總兵陳永福正在沉思,洛陽消息越急,李自成橫掃豫西,連攻佔盧氏、陝州、靈寶、澠池、新安等地,使洛陽慢慢成為一座孤城,其圍攻洛陽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崇禎八年時,高迎祥、李自成曾攻打過洛陽,兵敗城下,幾年後李自成捲土重來,傳聞其深恨洛陽,將來一定要屠城。在這個消息下,洛陽城內百姓越來越混亂,有錢人想著逃跑,各縣難民及大戶則紛紛逃入洛陽城內。   洛陽城不比開封城,兵馬較少,面對李自成的迅猛攻勢,城內的福王及大小官員恐慌不安。   福王除召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知府亢孟檜商議外,還急召開封城的兵備王胤昌,巡撫李仙風、總兵王紹禹等人前去議事,並有向朝廷求兵增援的意思。   洛陽的議事結果,便是識軍情情況,到時開封的總兵王紹禹、游擊劉見義、游擊靈泰等人都要引兵到洛陽增援,只留下陳永福自己領數千兵守禦開封。這導致開封的防守力量非常薄弱。   不過陳永福等人沒有辦法,河南當地官兵少,這已經是當地能抽調的最大力量。而李自成聲勢浩大,前去增援的官兵能不能擊敗那十幾萬流寇,保住洛陽,各人也是心下沒底。   今日巡撫與總兵從洛陽回來,陳永福看到他們陰沉著一張臉,往日總兵王紹禹最喜喚幾個將領,到大隅首去喝花酒,今日也不提了。   「賊寇剿而復起,怎麼就剿不完呢?」   正當陳永福想到這裡,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沉思。   「爹,爹。」   一個年輕將領風風火火闖進書房來,濃眉大眼,明盔、罩甲、腰刀、弓箭,一身武將的打扮,顧盼中滿是朝氣,卻是他的兒子陳德。   看兒子這個樣子,陳永福不由喝斥:「看你急躁的樣子,還有沒有官將的體統?」   陳德嘻嘻一笑,他知道父親外表嚴厲,平日卻對他最是疼愛,外冷內熱的性子,作為兒子,早將父親的脾氣摸透了。   他一拱手,一本正經道:「是,標下見過軍門。」   陳永福容色稍霽,眼中閃過慈愛之色,他的妻室早亡,這個兒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這又當爹,又當媽的,對兒子的感情便透著雙層疼愛。而兒子陳德也不負他的期望,身手不凡,在開封府遠近聞名,還射得一手好箭(歷史上李自成攻開封,便是陳德射中其左眼)。   大明軍中向以武勇為尊,陳德的驍勇,給作為父親的陳永福大大長臉,每每與各將閒聊,談起他的兒子,都是一片讚譽,言其虎父無犬子,讓陳永福的虛榮心大大滿足。   此時陳德也是守備官銜,掌管著陳永福麾下家丁五百人。陳永福作為副總兵,直屬營兵三千人,雖不像總兵王紹禹那樣苛待部下,吃空餉人數達一半,不過也有許多老弱殘兵在裡面,這五百家丁,就是陳永福最大的憑據力量。   陳德也不負其所望,將這五百家丁操整個井井有條,憑著這數百強悍家丁,不論巡撫李仙風,還是總兵王紹禹,都對自己客客氣氣,連周王府的長史,見了自己也要尊稱一聲陳翁。   不過對兒子,陳永福也有很多不滿的地方,便是喜愛交遊,三教九流,無所不交,最近聽聞與大山貨店街的周龍打得火熱。那周龍什麼人?遊俠兒一個,專門在大山貨店街等地收取保護費,還掌控著幾百個清唱妓女到各茶樓酒肆去伺候。   兒子與這樣的人物來往,真是大失他的身份。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陳德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父親又要開始訓導了,因此他搶先說話:「父親,王軍門從洛陽回來了吧?」   果然陳永福被轉移了注意,他長歎道:「王軍門他們剛從洛陽回來,李巡撫的意思,如若洛陽軍急,便由王兵備領王軍門的標營,還有劉見義,靈泰兩營遊兵前往赴援,為父見他們如喪考妣的樣子,恐怕與賊作戰,都是膽戰心寒。」   陳德鬆了口氣:「父親沒被派去就好。」   他興災樂禍:「軍門與王兵備平日與巡撫大人交惡,這下被李巡按找個由頭好好整治一把,數十萬流賊,夠他們喝一壺了。」   隨後他擔憂:「父親不會到時也被派去吧?」   陳永福在書房內踱步:「為父也是不知,若軍情緊急,也不是沒可能。」   陳德沉思默想良久,隨後他興奮起來,躡手躡腳來到陳永福身前,低聲道:「父親,聽說過那定國將軍王斗了嗎?他昨日領軍到開封,向城內討要行糧,孩兒今日去他營中一趟,嘖嘖,那兵馬……」   他悄聲道:「孩兒有個主意……」 第367章 進開封   「編,編,編花籃,編個花籃上南山。南山開滿紅牡丹,朵朵花兒開得艷。銀個丹丹,銀牡丹,銀牡丹那個哪哈依呀嗨……」   此時唱歌的,卻是那日舜鄉軍在彰德府武安縣救的六個女子,她們身著鴛鴦戰襖,在聲樂的伴奏下,蹦蹦跳跳,一邊還誇張地扭動著身體。   她們的四邊,聚滿了舜鄉軍戰士,個個席地而坐,王斗與眾將也是坐在前面觀看。歡笑聲一陣陣傳來,各人言語中,都對這幾個女子歌舞充滿讚賞。   這些女子都在十幾歲,正是青春年華的時候,漢女向來能歌善舞,不論北地南地皆是如此。這些女子被救入舜鄉軍後,暫時安排入謝有成的戲班內。   從崇禎九年起,謝有成的玉皇閣戲班為舜鄉軍的輿論宣傳立下汗馬功勞,他們編演的種種曲目,深受東路各處軍戶歡迎。此次謝有成的戲班同樣隨軍,為出征的舜鄉軍將士帶去精神上的慰藉。   這幾個女子被救後,隨軍來到開封府,其實王斗有意將她們安排入開封府城內,這幾個女子卻尋死覓活,怎麼也不願意離開軍隊。   在舜鄉軍這些日子,她們已經看得很明白,軍中吃飽穿暖,經常還有肉吃,不論將官軍士都待她們和氣,這日子過得像天堂一樣,離開這只軍隊,去哪尋這麼好的所在?甚至怕未來自己活不下去。   她們一條心留在舜鄉軍,河南之地天災人禍,流寇橫行,州縣不斷被掠被陷,確實沒地方是安全的。救人救到底,就暫時留在軍中,未來帶回東路,再作計效吧。   考慮到她們的體力,進入輜重千總不合適,最後王鬥將她們安排入隨軍戲班內,平日唱個歌,跳個舞,為將士們鼓舞鼓舞士氣,也是不錯。不要說,她們還頗有音樂及舞蹈細胞,這首河南當地的民歌民舞演繹得精彩紛呈,激起軍士們的一陣陣叫好聲。   王斗也是微笑點頭,看將士們坐了一圈又一圈,雖人人叫好,氣氛熱烈,卻還仍然保持軍容嚴整,眼神清明。也是,舜鄉軍軍紀森嚴,加上軍士都有成家,很多人家內一妻幾妾,不是沒有嘗過男女滋味,不會見個女的就色迷迷,亂了軍紀。   絲竹鼓樂悠揚,王斗聽得悠然神往,後世他就喜好傳統的民族舞蹈歌曲,海外諸國的歌舞倒沒什麼興趣。   正當他欣賞當地民歌民調時,忽然謝一科走到王斗身旁,低聲道:「將軍,河南副總兵陳永福率開封諸將前來拜訪。」   ……   蹄聲響動,一隻鐵甲騎軍緩緩往開封城而去,大軍前面,王斗與陳永福並轡而行,陳永福不時為王斗指點開封附近景致。明顯的,他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還沒從方才舜鄉軍營內見聞中回醒過來。   就是在此時,陳永福還是內心糊塗,王斗說他奉兵部之令,領兵三千餘前往四川征剿張獻忠諸賊,陳永福卻不明白,怎麼他軍中出現近萬精銳?   王斗說內有四千是隨軍的輜兵,陳永福怎麼也不敢相信,那些是輜兵?輜兵有那麼精銳,人人披甲的嗎?便是自己的家丁營,也不能個個身披甲冑。似乎……在軍容上,自己的家丁營也遠遠不如王斗那些輜兵們。   難道這些人都是王斗的家丁?如果這些人都是家丁,王斗竟有七千家丁?他只是一個參將啊。   如果那些人不是家丁,為何這些營兵皆精銳如家丁,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永福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王斗的名聲,其實他也聽過,戰通州,戰巨鹿,戰平谷,皇上親封勇冠三軍,聲名顯赫一時。   原來陳永福認為這名聲肯定含有水份,因為據陳永福所知,王斗好幾次戰鬥,都是隨宣大數鎮總兵作戰,肯定是跟在後面佔便宜。然此時所見所聞,大大出乎陳永福意料之外,僅看王斗軍的軍容,這勝利……   九邊精銳,名不虛傳啊,王鬥一個參將都如此彪悍,那宣鎮的楊國柱等人,又會強到什麼地步?而九邊軍隊屢次在東奴面前翦羽受挫,那些韃子的戰力……   不說陳永福轉動別樣的心思,王斗也在暗中觀察陳永福及他身後的護衛家丁。   陳永福便是那種傳統的大明老軍伍,身上的盔甲都頗為沉舊,他身後的護衛們,戴著兜鍪,身披齊腰甲或是罩甲,這些多是對襟棉甲,只到肩膀,露出兩臂的紅衲襖,有如胸甲。   顯然的,中原腹心的大明部隊,裝備不可能如九邊軍隊那樣精銳,不說鐵甲,便如全身棉甲都少見。守護開封城頭的軍士,更多人戴著紅笠軍帽,身穿褡護,或乾脆就是青衣戰裙,連個罩甲都沒有。   而且軍服鞋襪破爛,比王斗見過的九邊軍隊還要難堪,大明軍隊的戰力,僅從這裝備上就可以窺豹一斑。而李自成,在崇禎最後幾年中,屢次擊敗的就是這樣的軍隊,硬茬子,他重來就沒有遇過。   懷著這樣的念頭,在陳永福指點下,王斗一行人進入開封城內,彰德府,衛輝府,到處都在人吃人。開封府雖然好一些,也仍是流民滿地,災民雲集,街巷滿是饑民。   與之相反的,卻是城內隨處可見的豪華宅第,讓王斗印象深刻的是城內王府多,牌坊多。各大街小巷,那牌坊是鱗次櫛比,有王府的、鄉紳的,滿城不可計算。   經過那些豪宅,不時可聽聞內中絲竹與笑聲傳來,而高牆外卻是災民淒涼愁慘。高官富豪的生活是天堂,平民的生活卻是地獄,這種強烈的反差,或許會激起那些流落街頭災民們最大憤怒吧。   除了這些,開封城的官衙眾多,商事之繁華,也頗讓王斗驚訝。依陳永福的介紹,開封城最繁華的地方便是大小山貨街、鐘樓、鼓樓、大隅首一帶。在這裡,匯聚了大明各地的商家,能想得出的商貨都有。   特別這裡聚集大量的酒肆、旅店,各類高檔酒肆層出不窮,每日都是高朋滿座。眾人遍嘗山珍海味時,還可召清唱妓女在旁伺候,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   舜鄉軍紮營在開封城西南的杏花營一帶,從郊外到西關,一路便是酒館、旅店排門挨戶,進入城內後,繁華更難以想像,有如煙花綻放後那樣絢爛。   王斗默默策坐馬上,他知道不遠的將來,一場滔天的大水將毀滅城中一切,眼前的繁華,都將成為過眼雲煙。   隨在王斗眼前,那些喧沸無比的人群,此時他們神情或喜或悲,各人不一,未來卻大多不會存在這個世上。但不可否認汴人的剛烈,李自成三次兵臨城下,猛攻開封,眼前這些人,市民,商賈,士人,甚至是妓女,都全力參與守城,烈節在將,忠勇在民,承不虛言。   看著眼前的一切,一股歷史上的悲愴感湧上心頭,或許是宿命吧,開封城的幾次存亡,都跟洪水有關,秦攻魏國,決水灌大梁,明末又是洪水毀滅這座城市,到了抗戰時期,同樣是洪水……   王斗不由有些癡了,似乎身旁陳永福的說話聲都遠在千里。   此時王斗進開封城,由謝一科領一隊刀盾兵及魯密銃手隨行護衛,人人身披鐵甲,腰騎駿馬。他們行進在街上的同時,周邊的開封人也在打量這只軍隊,各人以中原省城人的毒辣眼光品頭論足,當地口音的竊竊私語不斷傳來。   「得勁,這些軍爺哪來的?」   「那個大將是誰,陳總兵親自作陪,似乎是大人物。」   「那些軍爺背的銃桿好長,你見過嗎?」   「肯定不是三眼銃,應該是鳥銃,不過鳥銃好像也沒有這麼長。」   ……   「是定國將軍王斗……」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看到那王字大旗了嗎?就是宣府鎮王將軍的認旗,有幸啊,今日目睹王將軍真容,往日只聽說書先生言過。」   這聲音響起突然,王斗卻是心中暗笑,這口音,明顯是宣府鎮東路口音。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周邊聲音接連響起:「是那個巨鹿大戰,平谷大戰的王將軍嗎?聽說他殺得韃子頭望風而逃,忠義無雙,皇上親封勇冠三軍,沒想到今日能看到。」   「聽聞王將軍領軍七千前來,一色的如眼前好漢,若是有王將軍協守開封洛陽,我汴人就不怕流賊了。」   「王將軍,好漢,舜鄉軍,好樣的。」   密密層層的大拇指伸出,王斗在馬上微笑拱手。   陳永福看了王斗一眼:「定國將軍威震南北,便是在開封,軍民多有耳聞。」   王斗說道:「汴梁之民熱情好客,末將榮幸。」   一路進城去,湧在街旁看熱鬧的人群更多,不時有人在街上向陳永福與王鬥招呼作揖,沿街門戶,陸續有窗台推開,一個個風姿嫣然的仕女對這行人馬偷偷眺望。   更有許多女子趴在窗框之外,舞著香帕對王斗等人吃吃而笑:「軍爺,來到汴梁,記得前來光顧奴家。」   王斗微笑:「開封城,一個奇妙的地方。」 第368章 留我,需出大價錢   陳永福一直領王鬥到達開封城的巡撫衙門,這衙門位於周王府西南的鐘樓西街。布政司署,按察司署,都指揮使司,宣武衛指揮指司,都位於這一帶。   陳永福客氣地讓兒子陳德招待王斗親將謝一科等人,然後他領王斗進入巡撫衙門大堂內。似乎陳永福有什麼急迫的話與河南巡撫李仙風說道,他進入後堂好一會兒,留下王斗在堂內喝茶靜待。   良久後,從屏風後卻是走出一大堆人,除了陳永福外,內有河南巡撫李仙風,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兵備副使王胤昌,開封知府,祥符縣知縣等人。   還有當地大大小小十餘個官員,這麼大的陣勢,顯然李仙風等人對王斗的到來頗為重視。   「……賊連陷魯山、郟縣、伊陽諸地,隱隱有窺洛陽之勢。親藩之地,不容有失,本撫晝夜加謹城池,貯庫錢糧,選委謀勇官員管領,以保洛陽不測。然河南兵少,突起變亂,流賊喧囂,本撫每慮念及此,痛心寒骨。」   一番噓寒問暖後,河南巡撫李仙風搖頭晃腦說起一大堆道理,王斗只是靜靜聽著。   看王斗不動聲色的樣子,李仙風只好咳嗽一聲,直接進入主題:「天下之事,莫急於君父之難,聞聽王將軍戰巨鹿,戰平谷,奴酋望風而逃,所部將兵,最是精悍,征討區區流賊,還不是手到擒來?」   「流寇猖獗,軍情沸羹,此誠天下安危之大機,本撫議請王將軍留師河南,共勤國難。以將軍之力,庶幾叛逆可擒,大難可靖。將軍如若許同,本撫定重加犒餉,決不食言。」   王斗略略欠身:「叛逆天下之大惡,討賊天下之大義,李闖諸賊,上逆天道,下犯眾怒。末將雖非河南之地將官,此危難也難安然坐視。然地方之責,非末將原任。本將身懷兵部行文,剋期必至蜀湘之地,否則軍法無情。非末將不願留在汴梁,而是不能。」   李仙風與巡按高名衡諸人驚訝互視一眼,武人中,有王斗這樣談吐的真是太少了。   高名衡一直很注意王鬥,看他安靜坐著,目光深邃,神情不卑不亢,心底對王斗的評價更高一層。   關於王斗的傳聞很多,特別崇禎十一年起那場戰事,王斗千里赴援,願意追隨盧象升赴死,讓高名衡很是感慨,甚至對盧象升頗為羨慕。麾下有這樣的忠勇良將追隨,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吧?   那場戰事後,王斗聲名鵲起,甚至崇禎皇帝頒布旨令,著將王斗的練兵之法通傳天下,不過各地其實很不如意。加征三餉,徵收錢糧,各處是追比如火,百姓越發困苦,這遍練新軍,卻是拖拖拉拉。   到目前為止,薊鎮不過練新軍三千五百,保定鎮更少,只有三百,餘者九邊,有多少新軍也實在難說。兵部令大明每個府,至少要遍練新軍一千,一州七百,一縣五百,大多兵馬數目只留在兵冊上。   開封府也是如此,三餉征去了,連新軍一千都沒練出來,這樣的官兵,如果能擋得住流寇的蓬勃發展?   不過豫西的河南府,汝州等地流賊越來越興盛,那邊的官兵根本擋不住李自成等人的攻城掠地,洛陽是不容有失的,如若失陷親藩,開封府一干人都有罪。   好容易王斗前來,聽聞他戰績出眾,清兵在他面前都望風而逃,方才在後院,陳永福也對王斗的軍隊讚不絕口,這樣的強軍,想必前去攻打流寇,勝算極大吧。   放眼四周,已經沒有兵力可調,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王斗的軍隊,李仙風、高名衡怎麼也要留在當地。   高名衡道:「此系存亡所關,還請將軍姑且暫留。朝廷那邊,楊閣部那面,本按與巡撫都會具名上奏,定不讓將軍為難。開封,洛陽親藩所在,軍情如火,料想楊閣部與皇上都不會失此事機,期紓國難。」   王斗沉吟良久,說道:「即是河南當地兵力不敷,末將便留在開封,適當君父之急,共成滅賊之功,不過……」   王斗目光炯炯看著各人:「末將願聽任諸位大人調遣,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將士們不得餓著肚子打仗。這錢糧動支,各項費用,不知……」   巡撫李仙風有些不悅,他已經說過事後定然重加犒餉,這王斗還跟他討價還價。不過如今武人地位非同小可,文官要坐穩位子,都要靠武人打仗,特別眼前有求這個宣府鎮參將的時候。   巡按高名衡卻不動聲色,問王斗要多少錢糧。   當王斗說出數目時,各人都是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先支付三個月糧餉,計開拔銀,安家銀在內白銀十萬兩,糧米兩萬石。」   ……   從巡撫衙門出來,王斗便回轉營地,從各人眼光中,王斗看到「獅子大開口」幾個大字,不過王斗不以為意,要想自己留在當地,就需付出一定的代價,自己的軍隊,可不能餓著肚子打仗。   回到營地之前,陳永福還邀請王鬥到鼓樓一家酒肆宴飲,在那裡,王斗見到了總兵王紹禹、游擊劉見義、羅泰幾人。不過這三人給王斗印象都不怎麼好,典型的酒囊飯袋,吃空餉,喝兵血或許有一手,讓他們打仗,是為難他們了。   宴中氣氛也可看出陳永福與他們不對付,偷了個空,陳永福偷偷對王斗言,希望王斗留下來,他會力勸李巡撫等人答應王斗的要求。他語中還流露出希望與王斗共援洛陽,齊謀富貴的意思。   可以看出,陳永福是有一定野心的人,歷史上在李自成三打開封時,他也算忠於職守,在王鬥出城時,陳永福一直相送。特別是他的兒子陳德,已經與謝一科打得火熱。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朱仙鎮邊的沙河。   天氣已經頗有寒意,營地內的舜鄉軍戰士,各人都披上了自己的紅棉翻羊毛大氅,戴上手套,鐵盔內罩上保暖的羊毛內帽。在王斗進入營地時,就聽護衛來報,說是開封城守副將陳永福來訪。   王斗點了點頭,他剛從朱仙鎮回來,祭拜過鎮內的岳飛廟,隨從謝一科等護衛的身上,還帶著鎮內買來的木板年畫,還有當地的五香豆腐等特產,也算頗有收穫。   這朱仙鎮自唐宋起便是開封城水陸交通要道及商埠之地,更是開封唯一的水陸轉運碼頭,明末與廣東的佛山鎮、江西的景德鎮、湖北的漢口鎮,並稱全國四大名鎮。   此時鎮內有商戶四萬餘,人口二十多萬,便是明末這河南天災人禍,當地商貿仍非常興盛。朱仙鎮離開封城四十里,王鬥將舜鄉軍紮營在這裡,一是靠近沙河,軍馬飲水方便,二也是仰慕這個歷史名鎮的意思。   回到自己中軍大帳的時候,王斗就見陳永福穩坐帳內喝茶,他的兒子陳德則是來回坐立不安的走動。看到王斗回來,陳永福微笑地站了起來,王斗急行幾步,說道:「讓陳軍門久待,真是罪過。」   他揚了揚手中的五香豆腐乾,笑道:「來得早不若來得巧,末將買了一些當地物產,正好與陳軍門享用。」   陳永福哈哈一笑:「托王將軍的福,本將倒是有口福了。」   雙方推讓坐定後,陳永福正色道:「王將軍,本將此次前來,是奉李巡撫之令,與將軍商議援救汝州之事。」   王斗點了點頭,算算,也是時候了。   那日他見過河南巡撫李仙風等人後,要銀十萬兩,糧米兩萬石,李仙風等人頗為惱怒,認為王斗「獅子大開口」,有要挾的嫌疑。不過李仙風等人實在沒辦法,而且王斗言明身負兵部行文,剋期必到四川,只能在開封停留三日,留給李仙風猶豫的時間不多。   第二天,巡撫李仙風率開封各官集體前往王斗軍營一觀,看到王斗的七千精銳後,定下心來。聽聞事後他拜訪了周王,然後開封府大小官員們好一番商議,答應了王斗的條件。   最後王斗有若開封各官聘請的僱傭軍留了下來,當然,王斗還與李仙風等人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   王斗的意思,這白銀十萬兩,糧米兩萬石,他要先收到再聽候開拔,李仙風哪肯答應?王斗收了錢糧跑了怎麼辦?要知道,若籌措這些銀米,他需要花費九牛二虎之力。   討價還價後,最後王斗許可,先給銀三萬兩,糧米一萬石,餘下的銀子可以幾個月後給,不過眼前軍糧如若食盡,需要快速補齊,這是底線。李仙風認為可以接受,糧草籌措雖難,不過並不是他私人掏腰包,而且若能解洛陽之圍,花費這些錢糧,是完全值得的。   那日觀看了王斗的軍陣後,李仙風對舜鄉軍充滿了信心,那是真正的虎狼之師,對戰流寇,充滿勝算。而且王斗如解洛陽之圍,他這個巡撫有救藩之功,顯而易見前景良好。   雙方一拍即合,李仙風快速向京師及遠在四川的楊嗣昌發去公文,言明流寇將圍攻洛陽,本地兵力不敷,暫借王斗軍為客兵之用,救百姓於水火。   李仙風耍了滑頭,向楊嗣昌發去的公文與去京師的公文慢了幾拍,公文到了京師,引起內閣好一番爭議。   雖然在崇禎皇帝心中,剿滅張獻忠比剿滅李自成重要得多,不過事關自己叔父,崇禎皇帝經慎重考慮後,還是決定同意河南巡撫李仙風的請求,暫留王斗軍在河南,剿滅李自成,解了洛陽之圍再說,舜鄉軍需要的糧餉當地自籌。 第369章 逼臨郟縣   開封到京師兩千多里,便是快馬出發,這來來去去也花費好些時日。加上朝廷討論爭論好幾天,王斗留在河南為客兵之事,一直快到十一月中,兵部才有正式公文到達開封府。   這些天,陳永福時時到王斗軍營串門,軍營內外景致看得頗為詳細,他打什麼心思王斗明白。他的眼神,當日王斗在東路之時,就在楊國柱,虎大威等人眼中經常見到。   王斗留在河南的這些時間裡,豫西的戰情越來越緊迫,李自成除對洛陽攻勢越來越明顯外,他還大力清掃洛陽周邊的城池。幾天前,汝州知州錢祚征發來求援急報,流賊數萬人猛攻汝州,軍情緊急,希望開封府立時派出兵馬救援。   那汝州是交通河南府,開封府,汝寧府要地,向為農民軍來往之通道,自李自成從伏牛山興起後,州內的魯山、郟縣、伊陽諸縣相繼陷落,只餘汝州城孤零零一個要點。   對汝州城,李自成識為眼中釘,肉中刺,急欲拔之而後快。月初時,李自成軍隊已經開攻圍攻汝州,州城求援的人馬一拔接一拔。   河南各府處處火起,河南巡撫李仙風如果手上有充沛的兵馬,就不會坐視河南府各城一座座陷落了。他也不是沒有派出過援兵,不過救援兵馬在汝州城下被李自成擊潰幾次後,就不敢再派兵前往。   因此,巡撫李仙風打起了王斗部的主意,兵部公文總算到了,王斗在開封府也算待了好些時日,該派上用場了,不能這樣每天干吃飯不幹活。   目前軍情,洛陽之事還可緩緩,汝州危急迫在眉睫,所以派王斗前往正好,也順便看看舜鄉軍的戰鬥力。如果王斗軍真如傳聞那麼厲害,未來援救洛陽之事,李仙風就更有把握了。   「王將軍,本將己自動請纓,前去禦敵,來日汝州之戰,洛陽之戰,你我都要並肩殺敵,共同作戰了。」   陳永福一副慷慨赴死的姿態,今日他出城前,向河南巡撫李仙風主動請戰,願意與王斗軍一起前往汝州解圍。果然李仙風非常高興,對陳永福的忠君愛國之心大大誇獎一番。   巡撫鄭重向副總兵承諾,若解汝州之圍,洛陽之圍,來日一定舉薦他為河南總兵官。雖說各地的總兵,副總兵都要朝廷廷推,顯而易見的,當地大員的舉薦提名也非常重要。   「能與陳軍門共同殺賊,末將不勝榮幸。」   王斗答應得很乾脆,收了河南官將的錢糧,自然要為他們作戰。而陳永福願與自己出征,正中王斗下懷,陳永福是河南的地頭蛇,有他隨同前往,會少很多麻煩。   還有重要的一點,王斗也想看看當地官兵是如何作戰的,他們戰力戰法如何。   出征之事決定,二人一邊吃著朱仙鎮的五香豆腐乾,一邊看著陳永福帶來的河南當地地圖商議軍務。王斗總感覺此時的地圖很有印象派的風格,一般人看不懂,若真按地圖打仗,十有八九會走錯地方,不過有地圖總比沒地圖好。   「開封到汝州五百里,現賊圍汝州,為慎重起見,我軍先到郟縣,糧草輜重可囤積在那。開封到郟縣四百里之地,若快速行軍,前鋒五、六日可到,我師大部,糧草輜重,隨後幾日也可到達郟縣。」   「全軍到達,糧草無憂,我師便對汝州之賊發動雷霆攻擊。汝州致郟縣不過百里,這麼短的路程,不懼流賊截斷糧道,便是前鋒兵馬遇賊攻擊,也當援救便利。」   王斗沉吟良久,微微一笑:「便如陳軍門所言。」   ……   當日,王斗便隨陳永福入開封府面見河南巡撫李仙風,聽其面授機宜,領取相關的公文手續。兩日後,王斗隨河南副總兵陳永福誓師出征,臨行前,巡撫李仙風領開封府大小官員送行,還有當地士紳犒賞,場面做到十足。   除留孫三傑輜重千總一總的兵力留守朱仙鎮,看護營地內的糧米銀兩外,餘者的舜鄉軍全部出動。陳永福也領他的前鋒營傾巢而出,連軍士,家丁在內,約有二千五百人,此外還有一些運送輜重的民夫。   雙方合兵萬餘人,算是聲勢浩大。   行軍便是取道開封——蔚氏——長噶——禹州——郟縣的路線。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禹州境內。   冷風劈面貶人肌骨,崇禎年的十一月,已是後世的十二月初,這大明的豫東之地,寒冷不會差於京畿一帶。嚴寒之下,行走的這只軍隊,很多人頭臉都包得嚴嚴實實。   環顧四野,似乎有千里無人煙的感覺,到處殘垣斷壁,四下蕭條,只餘路上的屢屢白骨,遺屍骴骼。一路過來,開封、蔚氏還好,進入長噶地界後,王斗又有了當日行走在彰德府,衛輝府諸地的感覺。   各樣旱、蝗大災是其一,不說還沒到達的郟縣,那邊早已被流寇毀去。便是長噶、禹州一帶,已是流寇肆虐的重要地帶,兵匪反覆掃蕩後,當地想找個完整的村子,真的很難。   能倖存的,一是各地的州城縣城,二便是那些聚團的大村落,或是臨山近河的大寨,幾個,十幾個村落合併一起。不論這些大村或是大寨,無不是圍深濠,布密箐,高築牛馬牆。有些寨牆之深厚,一點都不會差於當地縣城州城,似乎郟縣內有一座臨灃寨,抗戰時連日軍精銳部隊都久攻不下,只好灰溜溜繞道而去。   這些大村大寨,一般為當地豪強或是高姓大族才有實力建築。他們結寨自保,在亂世中搖擺不定,在流寇,官兵,清軍中搖來搖去,一切從自己的家族利益出發。   豫東之地土地平曠,除了平原還是平原,除了黃土地還是黃土地,四周寂靜無人,連樹木都很少。寒風夾著雪粒撲面而來,更增加四下的淒涼靜寥。   「王將軍,依腳程,今日我軍可到達郟縣,讓將士們好好歇息,行軍幾日,將士們可累得慌。」   王斗策於馬上,正在眺望思索,他身旁的陳永福突然說了聲。   他的臉色很不好,僅從這幾日行軍來看,他的前鋒營與舜鄉軍差距便明顯體現出來。   隆冬苦寒下,他營中軍士個個罵罵咧咧,特別那些運送輜重的民夫,更是個個苦不堪言,行動間拖拖拉拉,反觀那些舜鄉軍戰士,每日行止中仍是精神抖擻,隊列嚴整!   他們行軍時還披掛沉重的甲冑,反觀他部下將士,公然違反大明行軍必須全副武裝的軍律,盔甲兵器,全部交到後軍的輜重隊運送。就這樣,還每天走得要死要活的,全靠陳永福的家丁營督促鼓動,言明解了汝州之圍後,定然重重犒賞,才讓前鋒營保持一定的軍心。   王斗暗暗搖頭,大明內地的官兵,已經全然腐朽了。陳永福是歷史上出眾的人物,他麾下官兵都如此,顯而易見的,李自成如何不在河南之地大力興盛。   王斗與陳永福出兵一樣分前軍,中軍,後軍,李光衡奉王斗之令,領一部騎兵作為前鋒,隨同孫三傑的輜重千總,已經先行到達郟縣之地。隨後王斗與自己餘下的幾部步騎,還有陳永福的步騎作為中軍隨後而行。最後是陳永福的輜重隊落在最後,作為後軍。   其實一直到大明,這古時軍中並沒有專門的輔兵,運送輜重糧草,負責軍隊雜務的都是民夫,而民夫一般落在最後。他們行動緩慢,所以從明中葉起,大明興起了專門的輜重營,用來運送糧米,這腹地的官兵,卻沒有這專門的輜重營。   王斗七千兵步騎在內,一個月就要消耗糧草七千餘石,加上陳永福的幾千兵,需要的糧草更多。不過王斗估算汝州之戰,當然用不了一個月,在陳永福看到王斗軍中車馬眾多,希望能就便取食王斗軍中糧草時,王斗答應了。   王斗的風格便是一般隨軍一個月糧草,軍中一千二百輛馬車,此次大多隨軍。雖然給陳永福大大減輕他軍隊運送糧草的負擔。不過他軍中的帳篷輜重等物,卻不能使用王斗的車馬,還是需要不少民夫隨軍。   他軍中當然沒有這麼多的馬車馬騾,全靠民夫們用獨輪車,或是板車拖拉運送,數百里之地全靠步行,又是寒冬天氣當然極累,一路軍士民夫怨聲載道就可以理解了。   「是啊,到了郟縣,是要讓將士們好好歇歇。」   王斗回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道。   除了孫三傑的輜重千總先行外,餘下舜鄉軍運送糧草的八百輛馬車,趙瑄的炮軍千總都隨行中軍之內。只有陳永福為後軍安全著想,著自己兒子陳德領家丁營押運自己的後軍民夫。   開封府到汝州的官道並不好走,年久失修,坑坑窪窪,他軍中的騎兵,騎馬步兵,甚至是乙等軍的新軍都好。就是隨軍的那些輜重馬車,還有趙瑄的炮軍千總拖累了行程。   此次王斗隨軍十門紅夷大炮,內中二門紅夷六磅炮,八門紅夷三磅炮。紅夷三磅炮需要一、二匹馬拖拉,紅夷六磅炮需要二、三匹馬拖拉,每遇坑窪之地,還要炮手們上前幫忙。   趙瑄的炮軍千總數百人全體出動,依趙瑄說的,炮軍們不能光訓練不實戰,便是上戰場體驗一下氣氛,每人輪流打個幾炮也好。為了運送這些火炮,從永寧城到開封府幾千里路程,炮軍們也是累慘了。這還是京畿到河南,有一馬平川的便利,若是到湖廣,江南等地,運送輜重火炮,就更為艱難了。   戰爭打的就是後勤,沒有現代的道路及交通工具,出征在外,真是苦!   對於汝州、洛陽的戰事,王斗不認為會有什麼意外,他主要考慮到時襄陽的戰事。   若是糧草囤積在郟縣,郟縣到襄陽直線距離七百里,依歷史上發生的事件時間,舜鄉軍飛馬援救襄陽,糧草補給是個問題,得想個萬全之策。   ……   午後,王斗與陳永福的中軍到達郟縣,郟縣傳為張良故里,於伏牛山北部餘脈向豫東平原過渡地帶。北為神屋山,南為汝水,順著這條河川之地往西去百里便是汝州,也算是咽喉要地。   王斗與陳永福到達郟縣,當地縣城早被夷為平地,四面的城牆殘缺不全,大部消失,內中房屋也大多被毀去,留下滿街的殘磚斷瓦。這便是李自成軍隊的「傑作」,俗稱「鏟城」,李自成與張獻忠等人向來如此,每到一地,便焚蕩屠夷一空,各處城牆也盡數毀去,免得官兵再次佔據,他們攻打不便。   不但郟縣,汝州境內被攻陷的幾座城池,魯山、伊陽、寶豐,都是如此,到處清潔溜溜一片。   沒有城牆保護,便是內中僥倖存有居民,也無法在這匪徒多如牛毛的時代生存,加上能搶的東西都被搶走了。所以當地除留下一些聽天由命的老弱外,能走的都走了,有些遁入山區,大部分則加入流寇的軍隊。   不患貧而患不安,亂世之中,便是百姓想安於貧苦,努力耕種也不行,只得這樣惡性循環下去。   不過王斗還是打算在這個殘破的縣城內紮營,放眼四周,到處一片光禿禿的。眼下寒冬時節,紮營在殘破的縣城內,總比紮營在野外之地要好。內中房屋雖然多半被毀,總有一些可以居住,對舜鄉軍來說,有犀利火器在手,那些殘破的城牆,足夠防護大軍了,比軍營的壕溝木柵要好。   李光衡與孫三傑的前軍早幾日到達郟縣,對縣城略為清理,掩埋內中一些殘留的屍體,清出水井,整理屋舍,理出可供大軍紮營的幾片地方。   當王斗大軍到達時,李光衡與孫三傑還在賑濟當地的災民。他們的大軍早幾日到達,先是對縣城內殘留的一些老弱施粥賑濟,隨後郟縣境內聞風而動,絡繹有災民來到,希望這只仁義的大軍給口粥吃。   王斗與陳永福中軍大部到達時,聚在郟縣破損西門外的災民已經達到數千人,或許這災民的數目還將持續不斷擴大。望著那些在寒風中哆嗦,臉上卻充滿渴望的災民,王斗默然不語,當地百姓只要有一口飯吃,就會對生活重燃希望,只歎自己能力不夠,無法救活更多的人。   對孫三傑的舉動,王斗是贊成的,不說人道主義,賑濟郟縣,汝州境內的饑民,對將要進行的汝州之戰也極有好處。如清兵一樣,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的慣用的手法,便是使用細作與饑民內應,往往攻陷城池後,己身損失頗小。   流寇橫行地區的饑民往往兩頭跑,若官府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就為官府效力。若流寇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就為流寇效力,一切,只為了活下去。   當地災民使用得當,情報的刺探,反間諜方面,都將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第370章 初戰流寇(上)   老規矩,依舜鄉軍軍律,每次快到紮營之地時,總是各部各總的炊事車先期到達。   舜鄉軍每個千總與把總均設有千總部與把總部,內中各有配屬的馬車若干,裝載部內總內一些輜重營帳之物,內還有供部內軍士食用幾天的糧草。   平日部內有運輸任務就靠這些馬車,設有軍需官,負責部內各總的軍需糧草,不過他們的身份是獨立的,只對孫三傑的輜重千總負責。各部的火兵也設在這裡面,裝備有專門的炊事車,不必撘鍋,就可以在車上造飯,這代表舜鄉軍達到很高的專業化進程。   當舜鄉軍與陳永福大部到達郟縣,依各自的方位安營紮寨時,各部的火兵正忙個不停,發面和面,麵團在手中不斷變幻形狀。隨後這些麵團被分為基本相同的等份,□成圓餅形狀,撒上碎蔥、細姜、鹽及麻油等物,放在炊事車的平底鍋上烤烙。   滋滋聲響不斷,香氣撲鼻,一個個金黃色的大餅就這樣成了。   依份量,其實吃一個大餅就能吃飽,更不用說,餘者炊事車上,還有乾肉,鹹蛋等物。那些瀝干的肉塊放入沸水中煮制,放入一些食鹽,蔥蒜,渣皮等料,匯合一些乾菜沸煮,大寒的天氣,吃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分外舒服。   這些乾肉用紙袋包裝,儲藏良好,約可放置三個月左右。一般突然出征的舜鄉軍將士配給炒麵加乾肉,或是大餅加乾肉。一條炒麵袋,約可維持一個軍士七到十五天的需求。   所以閒著沒事,各部火兵們,都在大力製作炒麵。其實相比乾肉,王斗更傾向多給軍士配一些奶酪奶粉之物,營養與熱量更高,不過中原地區奶酪供求不易,還是未來再說吧。   火兵們動作很快,在各部軍士安營紮寨不久,他們飯菜己成,各部將士,全部依秩序排隊領取自己的伙食,軍官軍士都是如此。舜鄉軍成軍幾年來,這種做法已是習以為常。   飯菜的香味,引得陳永福軍中的士兵們垂涎欲滴,他們學著舜鄉軍的樣子,也是個個排隊領取伙食。出征前已經言明,他們的飯食由舜鄉軍供給,幾日隨同行軍,對舜鄉軍的作派,他們從不習慣慢慢到習慣。   對他們的待遇,王斗給他們舜鄉軍下等軍士的飯食,一張大餅,不夠可加,一碗肉湯,內中有一些肉絲,也沒有鹹蛋,不過陳永福軍中將士都表示滿意。   往日陳永福營兵食用的是一種叫飧飯的軍糧,便是將米煮熟後放到水中曝曬,反覆幾次,最後得到一些干米飯。食用時取熱水泡軟煮熟就可以吃了。   除了這平時的口糧外,大軍行糧便是雜餅,蒸餅,加上一些硬鹽塊,醋乾等物,馬匹會配上一些乾酪用以緊急解渴之用。   放眼大明北地,基本上軍糧都是如此。這幾類軍糧攜帶方便,不過味道當然不怎麼樣,而且此時軍隊經常缺糧斷餉,連上面幾種伙食都難吃到,軍士要求更不會那麼高。   對舜鄉軍餐餐能吃飽,天天有肉湯,連陳永福前鋒營的軍官都表示羨慕,更不用說他們的普通士兵了。隨同舜鄉軍出征的這些天,很多人都覺得,衝著這天天能吃飽的日子,這趟出征,就值了。   對陳永福來說,舜鄉軍內的一切都透著新奇,拿這炊事車來說,行動便捷,提供的伙食能力又快又好,依他的估算。一輛炊事車,一個時辰之內,至少可提供二百餘人份的飯食,滿足一總軍士的需求,對他傳統的「埋鍋做飯」認知是個強勁的衝擊。   對吃飯時王斗自己排隊領取飯食,陳永福更表示驚訝,他唯一的解釋,便是王斗與將士們同甘共苦,宵衣旰食,怪不得其部所戰無有不勝。   當然,對王斗軍不將糧草分開讓他們領取,而讓軍將們排隊飯食的做法,陳永福營中一些軍官不是沒有看法。認為這樣有讓自己軍隊成為舜鄉軍附庸的危險。各人私下的心語,則是舜鄉軍不將糧草給他們,他們如何剋扣糧草,中飽私囊?   不過陳永福沉默,王斗也說得好,軍士集中吃飯,行軍、作戰就可以盡量節省時間,抓住戰機,減少不應有的損失。陳永福都沒說什麼,他們更不好說什麼。   而且舜鄉軍的炊事車確實便利,大大節省了他們「埋鍋做飯」的時間,使行軍速度比往日快了不少,將士們還吃得更好,盡量保持了行軍作戰的能力。   這幾天吃飯陳永福都與王鬥在一起,吃的便是軍中上等軍士的飯食,只有他的兒子陳德,領著家丁押運後軍民夫,落在了大軍的幾日行程之外。   沒辦法,那些業餘的後軍民夫,他們的行軍速度,可不能與專業的舜鄉軍輜重隊相比。   舜鄉軍人多,此時的安營紮寨,便是佔據郟縣城內西、北、南三面,陳永福的前鋒營佔據了郟縣城東。吃過晚飯後,王斗與陳永福聚在郟縣的縣衙內議事。   往日威嚴的衙門已經被燒燬一半,還好這個大堂仍算完整,作為舜鄉軍與陳永福前鋒營的聯合指揮部。   ……   幾根粗若兒臂的蠟燭下,王斗與陳永福並排坐在主座上,餘者的舜鄉軍將領,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溫達興,趙瑄,孫三傑,吳爭春、沈士奇、高尋等人,坐於堂內的右下首。陳永福營內幾個千總,把總的,則坐於堂內的左下首。   明時以左為貴,王斗此舉,也是尊重陳永福的意思,不過看王斗麾下將星雲集,個個身披精良的甲冑,身上還有保暖的紅棉翻羊毛大氅,裝備如此精良,銳氣隱隱逼人而來,反觀自己的部下……   陳永福內心是什麼滋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舜鄉軍沒有與流寇交過手,對他們的戰力戰術不是很瞭解,這方面,陳永福當然很有發言權。   對王斗讓自己先介紹流寇情況,陳永福當然很高興,說實在,他雖為河南副總兵,但與舜鄉軍隨同出征後,這風頭都被王斗部壓了下去。自己軍士與之相比各方大大不如,陳永福等人內心說痛快,那是不可能的。   看著舜鄉軍各將,副總兵沉穩坐著,緩緩道:「賊之遍伍,大致伍長、什長、哨總、部總、掌旗、都尉為序。流賊之戰,最擅伏擊,其左右埋伏,更番迭承,防不勝防。」   「作戰時賊陣五重,饑民處外,次步卒,次馬軍,又次驍騎,老營家口處內,若戰破其三重,驍騎殊死拚鬥。若是不敵,賊馬軍,驍騎,老營立時脫逃,他們精銳不失,轉戰別處,片刻又集兵數萬。」   「此些精賊,人人有馬,或跨馬二、三匹,官兵不過馬三步七,追逐極難。若是追得緊,糧草不易,倏忽之間,賊老營精騎又至,官兵每每大敗。」   陳永福說道:「賊善用細作,或攜藥囊蓍蔡為醫卜,或緇流黃冠,或為乞丐戲術,觀各城虛實,或為饑民饑軍內應。他們盈千盈百,往來城中,不知是賊是兵。」   他看了王斗一眼:「城西那數千災民,難保內中多流賊細作,需得嚴防。」   王斗沉吟,陳永福說的與自己從史料中瞭解的李自成等農民軍情況大致相同,他們一般的戰法就是很難與官兵硬碰硬,而是極善撤退誘敵,是游擊戰的高手。   依陳永福的說法,李自成等人的打法與清兵剛好相反,卻是饑民在前,精銳在後,這樣的作戰風格,擊潰其部容易,想殲滅卻難。因為略略見勢不妙,李自成就帶著骨幹跑了。反正中原等地處處水火,有骨幹在手,輕易又可以聚起十幾萬,幾十萬的「大軍。」   聽了陳永福的話,王斗更深體會到討寇是政治問題,而非軍事問題。除非自己鎮守河南,又有大量糧米救濟,討平一個地方鞏固一個地方,否則流寇是剿不完,這火是救不過來的。   而李自成等人擅長打埋伏,卻是這十年間鍛煉出來的,這種能力恐怕已經深入骨髓了。舜鄉軍沒有與之作戰過,沒摸清他們底細戰術之前,還是慎重為好,穩紮穩打,決能不輕言冒進。   等習慣他們的戰術後,再找個機會,一次給李自成等人一個狠的。   「末將大致探明,汝州的流賊,以賊將李過、劉芳亮、郝搖旗為首,內似有流賊老營數百,精騎兩千,脅從之眾三萬餘。不過流賊營伍混亂,確切的編伍詳情,卻難以探明。」   「流賊圍攻汝州甚急,知州錢祚征,聞聽援兵將至,非常振奮,希望我軍快速救援,救民於水火。」   舜鄉軍每次作戰前,軍中情報都要盡量做到位,為大軍的攻擊提供詳盡的考量。所以接在陳永福之後,便是舜鄉軍的情報司大使溫達興稟報自己探來的汝州軍情。   他的夜不收千總隨李光衡,孫三傑等人先期到達郟縣,隔開了汝州農民軍哨騎對郟縣官兵方面的偵測。而且還有一隊的夜不收,已經到達汝州附近,對那邊的農民軍展開詳細的偵察,務必探明當地農民軍兵力,還有領兵將領等敵方情報。   不過溫達興估計官兵到達長噶、禹州等地時,汝州的農民軍對官兵的來援,或許已經得到了風聲。他們會如何反應,這需要參謀司各員的推斷。   對舜鄉軍的情報能力,陳永福表示歎服,大明現在的官兵,不論對上清兵,還是對上流寇,基本上都是睜眼瞎,這也是他們屢次中伏的原因。   不過聽了溫達興的話,他還是臉色難看,他沉吟道:「李過、劉芳亮、郝搖旗?這些都是闖賊的心腹大將,隨從多年。李過為闖賊親侄,其人沉穩,劉芳亮久經戰陣,計謀出眾,郝搖旗更是一員猛將,作戰驍悍。雖非闖賊親至,不過有這三人在汝州,王將軍,這仗不好打。」   對陳永福來說,他沒見識過舜鄉軍的戰鬥力,他久居河南之地,與李自成等人打過很多交道,對他部下情況,瞭解甚多:「河南府諸地流賊號十數萬,依本將估算,連賊老營在內,精騎約有四、五千。餘者或為步卒,或為裹脅之饑民。」   「那些饑民,不難應對,不過賊竟有精騎兩千在汝州,有老營數百,還有脅從之眾三萬餘……」   王斗瞟向陳永福,看他臉上頗有憂慮之色,顯是擔憂這些農民軍在汝州的精銳。   依王斗的估算,目前李自成軍最強悍的應該就是他老營中的一千多人。那些人隨李自成轉戰各地,戰場拚殺經驗約有十年左右,算是職業軍人,論起精銳度,應該有清國馬甲,巴牙喇兵的武力。   除了這些,便是這幾個月新從投降官兵,或是當地馬賊,桿子中招收的精騎了,這些算是驍騎。隨後又是有馬的人,一率稱為馬軍,餘者是步卒或是饑民。   對中原官兵來說,李自成的老營,比他們各營的家丁厲害得多,那些「驍騎」,現在戰鬥力也與普通官兵不相上下,甚至強一些。加上餘者的脅從軍往往達到幾萬人,人多勢眾,怪不得中原官兵往往落敗。   看陳永福的神情,顯然對這次汝州之援不看好,麾下各將也是人人擔憂,沒想到汝州流賊竟有三、四萬,是官兵的好幾倍,這次怕是凶多吉少。   王斗營內各將卻不以為意,凶悍的韃子他們都打過,區區流寇又算什麼?   高史銀猛地站起來,對陳永福抱了抱拳,然後對王斗高聲道:「將軍,軍情如火,末將願率麾下軍士先行開拔,作為前鋒,擊潰汝州之賊,援救當地百姓。」   王斗卻是沉吟,高史銀的風格就是敢打敢拚,他不懷疑其部的戰鬥力,不過面對擅於奔走伏擊的流寇,過於兇猛,卻是有利有弊。作為前鋒人馬,王斗認為溫方亮,李光衡,甚至是吳爭春與高尋都不錯,他們為人謹慎些……   不過高史銀再三請求,考慮到他虹的士氣與戰心,王斗最後還是答應了他的懇請。他交待高史銀穩紮穩打,不要過於貪功,路上如遇到流寇,擊潰便是,不要追得太猛,以免中了埋伏。   高史銀興奮地答應了。   ……   第二天,高史銀就領自己的千總開拔,先期往汝州逼去,他近千人都是老軍,人人有馬。千總部的隨軍馬車,也有供部內軍士食用幾天的糧草。汝州到郟縣不遠,王斗的主力大軍隨後跟上,沒什麼好擔憂的。   溫達興的夜不收隊眼下在郟縣、汝州,甚至宜陽,登封一帶活動,隨時可以為高史銀的先頭部隊提供情報。 第371章 初戰流寇(下)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汝州境內。   「看來流賊有在小屯等地設伏的意思。」   「嗯,步軍設伏在河的這邊,馬軍設伏在河那邊山地內,奶奶的,這流賊的奸詐不會差過那些韃子。」   此時說話的是舜鄉軍夜不收隊官「板凳」,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後,原為普通夜不收小軍的揭一鳳榮升為隊官,原來的伍長龍二現在已經成為把總。不過此次他沒有隨同征剿流賊,而是在幾個月前,被情報司派到遼東去了。   舜鄉軍的夜不收哨探時,向來不會單人獨往,最少都是一伍五人。此時隨在揭一鳳身旁的,除了他外,同樣還有四人。與揭一鳳的打扮一樣,個個白色氈帽,外面是破舊的羊袍,與本地人打扮沒什麼區別。   當然,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們氈帽下隱現鐵盔寒光,各人衣內,還有精良的鐵葉胸甲,內還有一副鎖子甲,裝備齊全。每人更有三匹高大的戰馬,馬的上面,各類乾糧輜重充足,可以讓這些夜不收在外面活動一個月不需要補給。   揭一鳳奉溫達興之令出哨後,他一隊人馬已經四面八方散去,最遠到達洛陽一帶,此時揭一鳳的身邊,便餘下這四人。潛伏的,便是汝州汝水南岸的山地之上。   郟縣到汝州這百里,中間是河川,夾在伏牛山與神屋山的狹長地帶。從這兩旁的山地到流河官道旁都不是很遠,特別以當地的小屯寨離官道更近,這周邊山地起伏,也方便設有伏兵。   早在幾天前,揭一鳳在汝州一帶活動時,便發現汝州流寇的詭異動靜,數百數千的進入河川兩邊的山地中。聯想舜鄉軍將要對汝州之敵展開的攻擊,流寇懷著什麼心思,他們就昭然若揭了。   不過揭一鳳也奇怪,那時舜鄉軍還沒有到達郟縣,他們早早的就準備伏擊了?這流賊的打法還真讓人有些不適應。   揭一鳳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千里鏡仔細觀察山下邊的動靜。有千里鏡就是這點好,站得高,看得遠,埋伏在山那邊的大股流寇絲毫沒發現這邊的揭一鳳等人,而揭一鳳他們,則可以從容不迫地觀察流寇們的動靜。   不過千里鏡珍貴,溫達興的夜不收千總內算是配得多,也不過一隊人一副。   「流賊有什麼打算,懷著什麼心思,該抓幾個活口來問問才是。」   揭一鳳心裡想著,將千里鏡投向山下面的平原,環顧河流兩岸,都沒什麼人煙,到處只剩殘屋斷牆,四野一片蕭條。若是捉生,最好在汝州東面地帶抓,越靠近汝州,那邊流寇越多,便是抓到手,也有與眾糾纏的麻煩。   而且,最好抓些流賊的哨騎,那些哨騎,比某些軍官懂得還多。   揭一鳳眺望良久,與粗壯的外面不同,哨探時他極為冷靜,他們四人,已經在這山上潛伏三天。三天之內,都在時刻關注河兩邊山地的動靜,沒有離開這周邊的地帶。   忽然,山下有了動靜,約有十騎從丘陵中奔出,往郟縣方向而去,看他們的樣子,定是流寇中的哨騎。   一個夜不收低聲道:「鳳爺,要不要跟上,抓幾個活口?」   揭一鳳一聲怪笑,說道:「這些流賊的哨騎去得好,正好抓幾個活口問問情報。」   他身旁幾個夜不收都現出興奮的神情,雖然對方有十人,己方不過五人,不過卻沒有任何人現出緊張畏懼的神情。他們是舜鄉軍中最精銳的兵種,特別經過崇禎十一年那場殘酷的戰事,各人不論是身手還是心理素質,都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而原先揭一鳳「板凳」的外號在隊內已經沒人叫了,除了伍內,甲內原來的兄弟外,現在隊內夜不收們,都尊稱揭一鳳為鳳爺。   揭一鳳環顧自己的幾個部下,他眼中閃動銳利的光芒,他壓低聲音說道:「兄弟們,跟上那些賊寇,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舜鄉軍好漢的厲害!」   幾個夜不收低喝一聲,揭一鳳一揮手:「上馬。」   他們幾人敏捷地跳上馬匹,他們身上馬上背負各樣兵器,長短備齊。五人中,便有數種不同的兵器,兩個弓箭手,二個手銃手,一個魯密銃手。   勁弓強弩,便於無聲無息偷襲敵人,殺敵於無影。而現在的舜鄉軍手銃,都是燧發樣式,擊火便利,口徑大,馬上步下搏戰,那幾步,十幾步之內,威力強勁,比馬弓來得好。   至於魯密銃,非常好的長程射擊武器。揭一鳳部下那桿魯密銃,同樣是燧發樣式。   舜鄉軍已經大至確定燧發槍的作戰時機,列陣作戰時不用,免得高額的啞火率影響戰情。不過散兵時使用燧發槍不錯,便是啞火率高,軍士們也有充分的時間再扣動一下板機。   不過因為鳥銃或是魯密銃後座力強,馬上射擊會使銃手從馬上摔下來,所以這些魯密銃手,並不在馬上射擊。   揭一鳳等人策馬在丘陵間奔跑,不時停下來用千里鏡看看山下面動靜,寒風撲面,絲毫沒影響他們的奔馳。他們遠遠的吊在那些流寇哨騎的身後,卻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幾人約奔出十餘里,大寒的天氣,各人胯下馬匹不斷噴著濃濃的白氣。   揭一鳳忽然一抬手,立時他們身後的馬匹同時停下來,揭一鳳又掏出千里鏡看去,他看得很清楚,那十個流賊哨騎己在河邊停了下來,略為歇息,讓馬匹喝點水。   千里鏡中,揭一鳳也看清楚了那些流寇的打扮,其中幾個包著紅色頭巾,外穿裲襠,或是身披破舊的羊袍。   只有其中一個流寇引起揭一鳳的注意,他身材魁偉,滿腮虯髯,頭上戴著白色氈帽,身上披著罩甲,那是齊肩棉甲,一般中原小校軍官的甲冑便是如此。   餘者的流賊哨騎身上只有腰刀與弓箭,弓箭還是步弓,沒有角弓,顯然這些人沒有馬上射箭的能力,馬匹也不怎麼樣。這個流寇卻是步弓,馬弓齊備,除了腰刀外,馬上還有一桿長矛。   他的舉止很彪悍,身旁也有兩匹戰馬,戰馬質量還不錯。   「難道這人是流賊老營中的賊軍?」   揭一鳳暗暗心想。   這些哨騎在河邊停下來,戒備也不怎麼樣,正是偷襲的好機會。   揭一鳳嘿嘿而笑,道:「好,就在這裡幹他娘的。」   他身旁幾個夜不收興奮起來,各人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   揭一鳳吩咐道:「大伙準備,大丫,二丫,戲子,你們檢查一下自己的手銃火銃,換馬!」   那「大丫,二丫」二人卻是兄弟倆,因面貌清秀,故在隊中得到這個女性化的外號。二人各配有兩把燧發手銃,就插在鞍橋的皮套上,銃內彈藥早已裝好,用木塞塞住。此時二人熟練地抽出手銃,將內中木塞拔下,取出通條又往內中夯了幾下。   銃內的彈丸,早用亞麻布包裹,緊緊地塞入銃內,不會因為銃口向下,或是馬匹的顛簸而彈丸火藥洩露出來。不過因為這樣使用,舜鄉軍中的燧發手銃,並不使用定裝紙筒彈藥。   「戲子」便是使用魯密銃的那個夜不收,他魯密銃背在身上,在「大丫,二丫」檢查手銃的時候,他同樣取下魯密銃,拔出內中木塞,用通條往內中夯了三下,他的魯密銃,一樣使用的是定裝紙筒彈藥。   看各人又換了馬,一切準備完畢,揭一鳳將掛在馬鞍上的角弓取在手中,整了整自己左臂上的圓盾,環顧了自己四個部下一眼,低喝一聲:「兄弟們,殺賊,抓生口。」   「殺賊!」   幾個夜不收都是雄赳赳氣昂昂低吼了一聲。   「殺賊!」   揭一鳳催動馬匹,一馬當先衝了出去,餘者四個夜不收,緊隨身後。   他們便是突然衝擊,仍是保持隊列。揭一鳳與其中一個弓箭手右側主攻,「大丫,二丫」左側攻擊,「戲子」殿後,手上一把明晃晃的馬刀,卻是開了刃。   其實馬刀開刃不開刃示各人而定,若是技巧不足,使用不開刃馬刀為好。若是那些騎兵中的精銳老軍,使用開了刃的馬刀,卻是如虎添翼。   馬蹄聲響,煙塵滾滾,見突然從丘陵後衝出幾個騎兵,河邊歇息的諸農民軍哨騎都是吃了一驚。看那些人的打扮,可能是官兵哨探,又可能是馬賊桿子想黑吃黑。   從丘陵到河邊不到三百步,看他們滾滾而來,很快就要衝到。而且他們五人竟有十五匹馬,聲勢非常浩大。事發突然,這些哨騎都是一片慌亂。   帶著陝地口音的呼喝聲響起,卻是那身材魁偉,滿腮虯髯,頭上戴著白色氈帽的人吼叫幾聲,這些農民軍哨騎慌忙上馬,取出自己的兵器迎戰上來。   藉著馬勢,揭一鳳等人很快便衝近這些農民軍哨騎前面,這些農民軍雖然迎上來,但見對面之人狂濤奔騎而來,都是慌忙拔開馬匹。他們的劣馬,哪敢與揭一鳳等人對沖?   就是他們胯下的馬匹,見對面那些馬兒身高體壯,它們都是心生畏懼,哪敢對衝過來?不待主人吩咐,已是自己讓開。   弓弦聲音響起,揭一鳳與一個夜不收弓箭手從這些哨騎右面數步外掠過,隨著箭矢的破空聲,兩個農民軍哨騎慘叫一聲,摔落馬下。   揭一鳳的箭矢命中一個農民軍哨騎的面門,另一個夜不收的弓箭,則命中一個農民軍哨騎的胸口。那哨騎穿著裲襠,只是一種棉布背心罷了,便是角弓也防不住,他胸口中箭,立時滾落塵土之中。   一聲火銃的巨響,一個農民軍哨騎大叫著摔落馬下,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內中鮮血淙淙而出。隨著他滾翻在地,大量流出的鮮血撒滿地面。   「大丫」、「二丫」兄弟二人,從這些哨騎的左側幾步外衝過,二人手上都拿著手銃。大丫首先開銃,打死一人。這種大口徑的燧發手銃威力強勁,或許中了角弓箭矢還能活,中了銃彈,肯定活不了。   「二丫」緊隨著哥哥衝過,他持著手銃,瞄準右面數步而來一個哨騎扣動了板機,那人揮舞著一把腰刀狂吼。在他恐懼的目光中,「二丫」手銃轟響,隨著銃口冒出的硝煙,對面也是血霧漫天,那個包著頭巾的頭顱就那樣炸開。   兄弟二人策馬衝過,各打落一人後,拔馬奔開,將沒了彈藥的燧發手銃插入鞍橋的皮套內,隨後又抽出另一把有火藥的手銃。   揭一鳳連續射落兩人,他催動馬匹回來,「嗖嗖!」幾聲弓弦的緊繃聲響起,卻是幾隻連珠箭向來射來。   這幾箭又急又狠,揭一鳳左臂的圓盾只擋住一箭,餘者兩箭都射在他的胸上。揭一鳳穿著精鐵打製的胸甲,內中還有鎖子甲,以馬弓的威力,不可能射破他的鐵甲,兩隻箭矢都滾落塵埃之中。   不過這兩箭,還是撞得揭一鳳胸口隱隱作痛,揭一鳳大怒,他往前看去,卻見那戴著白色氈帽的流寇哨騎扔了自己的角弓,從馬上摘下自己的長槍,吼叫著策馬奔來。   揭一鳳也是一把扔了自己的弓箭,從馬上摘下自己巨大的,催動馬匹,拚命地迎了上去。   二人狂叫著對沖,錯馬相交時,揭一鳳的鐵錘猛地砸在那白色氈帽的狠刺來的長槍上,砸得他虎口破裂,在馬上搖晃了好幾下。差點策馬不穩。不過此人甚是強悍,拔馬回來,抽出自己的腰刀,又是惡狠狠撲來。   一道火光冒出,隨著火銃的聲響,那白色氈帽胸口激出血霧,就那樣翻滾馬下,落馬時,眼中還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他身上披的罩甲,絲毫不能給他保護。   卻是「大丫」策馬過來,對他開了一銃,讓他壯志未酬身先死。   眨眼間,十個農民軍哨騎或死或傷一大半,而對方還是絲毫無損,看著在周邊策馬亂轉的那些強悍之敵,一人狂叫一聲,策馬就逃。餘者農民軍哨騎則是停下馬來,驚恐大叫,跪倒地上投降。   看著那逃跑之人,揭一鳳大叫一聲:「戲子!」   「看我的!」   「戲子!」跳下馬匹,從背上取出他的魯密銃,他長長的火銃瞄準逃跑那人。   一聲轟響,那逃跑的哨騎直挺挺從馬上栽落下來。 第372章 想伏擊?   短短時間戰事就結束,流寇哨騎十人,片刻之間或死或傷八人,而揭一鳳他們卻絲毫沒有傷亡,這相互間的戰鬥力實在相差太大。   只有那白色氈帽有點實力,卻是李自成老營中一個部總,隨李自成等人征戰多年,卻死在一把不起眼的手銃之下。中了火銃的幾個流寇哨騎,或當場身死,或隨後很快就死。中箭的幾人,躺在地上呻吟,揭一鳳等人打掃戰場後,給了他們一個痛快。   此戰擒獲了兩個俘虜,繳獲馬騾十二匹,兵器弓箭若干,還有一些銀兩財帛。不過這十個流寇哨騎中,卻沒什麼值得收取的甲冑。此次出剿流寇,王斗有言在先,不以首級登記軍功,所以這些流寇的腦袋揭一鳳等人也沒有興趣。   他們快速打掃戰場,將繳獲帶上,又將兩個流寇俘虜綁在馬上,嘴上塞上破布,悄無聲息的離去。留下一些橫七豎八的屍體暴露寒風之中,鮮血慢慢凝固,使那股血腥味淡了不少。   「聽軍爺的口音,也是我們河南人?不知是河南府,開封府,還是汝寧府?」   揭一鳳等人快馬奔馳出十數里後,又來到一處山坡上審問擒獲的兩個俘虜。他們倒也乾脆,如倒豆一般,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這兩人,一是汝州魯山人,二是河南府盧氏人,都加入農民軍不多久。因為他們以前練過拳腳,也懂得騎馬,所以他們在李自成農民軍中地位不錯,作為馬軍的存在。此次隨那老營的驍騎出來哨探,卻沒想到遇到揭一鳳等人,全軍覆沒。   審問這二人的,是「大丫」與「二丫」,其實他們也是河南人,口音相近,情況瞭解,由他們來審問這兩個俘虜,最合適不過。在他們審問的時候,揭一鳳等人在旁邊巡邏,特別是揭一鳳,手中拿著千里鏡,只是對四面眺望。   這裡地形不錯,四面景色一覽無遺,特別揭一鳳千里鏡在手,四周有任何動靜,都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通過審問,「大丫」與「二丫」已經得到詳細的情報,流寇確實準備在汝州附近伏擊舜鄉軍。   其實早在舜鄉軍與陳永福部隊出開封時,身在汝州的李過、劉芳亮、郝搖旗等人已經得到消息。或許舜鄉軍的情報防護嚴密,但開封城的官兵們,各方防護有若大洞,絲毫擋不住這些流寇細作的刺探。   所以圍困汝州的李過、劉芳亮二人,早早便定下了伏擊的計劃。便是以小股人馬引誘,隨後萬餘步軍埋伏在小屯寨一帶,近三千的「騎兵」埋伏在神屋山之內。   他們分為幾步,小股先誘敵,沿途再拋撒金銀財帛,若官兵中計後猛烈追擊,或爭搶金銀大亂的話,萬餘步軍突然群起圍攻,依經驗,此時官兵每每大敗。   不過李過、劉芳亮謹慎,還設下第二步,若萬餘步軍還不能完美伏擊,被擊潰後官軍繼續追擊的話,那三千騎兵便起決定性的力量,如此圈中圈,伏中伏,官兵沒有不敗的道理。   依他們的經驗,官兵只要前鋒受挫,後續主力便軍心大失,此次的汝州解圍,定然成為一場空話。   流賊如此奸詐,讓旁邊的揭一鳳等人都是吸一口冷氣,負責審問的「大丫」與「二丫」一邊快速記錄,一邊交換著眼色。   兩個流寇俘虜中,一個是自來熟,聽「大丫」與「二丫」口音有點耳熟,便試探的詢問。   「某是彰德府人氏。」   「大丫」淡淡說道,看「自來熟」一邊狼吞虎嚥,大吃自己的炒麵,一邊含糊不清的稱讚著,連道這乾糧味道真是好,比自己啃的粗鏌鏌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這兩個俘虜這麼配合,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也沒有任何逃跑的跡象,大丫對他們溫和了許多,不但換了捆綁姿勢,還給他們乾糧與飲水。   「彰德府?好地方!」   「自來熟」大驚小怪地道:「小的十幾歲時去過一次,那邊的燒雞與麻糖真是一絕,現在小的還忘不了。」   他笑容可掬:「還真是鄉梓,你說這天下說大也不大,到處遇到老鄉。」   「你是哪的?」   「大丫」默默地抽著自己的煙斗,問了自來熟一句。   「小的是魯山的,幾個月前闖王……不,闖賊破了魯山,城內的東西都被搶光了,為了活命,小人只好從賊了。小人也練過騎術,所以入了賊軍中,也算得到重用,編入馬隊中。」   「幾個月前……到現在也打了不少仗吧?」   「那是,郟縣、伊陽、寶山、宜陽、盧氏、永寧,小的都有參與攻打,不過看軍爺們威猛的樣子,那些賊軍,是萬萬不能比的。」   「大丫」沉默一會,淡淡道:「你有殺過人嗎?官兵,或是普通的百姓。」   自來熟怔了一下,仔細看「大丫」的臉,不過他面無表情,只是默默抽他的煙斗。   自來熟又笑了:「老實說,真殺過,官兵,婦孺,都有殺。唉,這殺人會有癮頭的,財帛女子來得如此容易,想想往日土裡刨食,現在便是給我田地,也安份不下來了。」   他說道:「不但是我,便是賊兵中那些男人丁壯,怕也不肯安份了。說實在的,做賊是比做民舒坦,往日那些高官大戶,官家小姐,正眼也不肯看小的一下,破了城,卻要乖乖的跪在小的腳下,讓他們往東,他們不敢往西,嘿嘿……」   自來熟裂了裂嘴,似乎在回味往日的「幸福」生活,他偷偷地四下張望一眼,悄悄地對大丫道:「不若大哥也隨我做賊吧,都是老鄉,以你的身手,我幫你引見,肯定掌管幾百號人馬,哪如現在當個小兵。」   「大丫」還是面無表情,取下自己的煙斗收好,拿出那兩桿手銃,默默裝填起彈藥來。   自來熟沒話找話:「大哥你這是什麼火器?真是厲害,我在賊兵中,就從來沒有見過。」   大丫沒有回答,他裝好火藥,默默站起身來,視線往山坡下看去,往日這個美麗的地方,現在卻是一片蕭條。他沉思良久,回過身來,一桿手銃對準自來熟的身軀。   自來熟呆了一呆:「大哥,你這是?」   一聲轟響,大丫的手銃冒出一道火光,「自來熟」一個踉蹌,向後摔倒出去,他的身體滾了幾滾,等他的身軀在地上停下來,卻是雙目圓睜,已是氣絕。   旁邊收整情報的「二丫」呆了一下,叫道:「哥……」   揭一鳳等人被驚動,都向「大丫」看來。   「大丫」打死「自來熟」後,又取另一桿手銃在手,對準餘下那個流寇俘虜。   那個趕緊跪在地上,拚命叩頭哀求,連連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大丫」眼中閃過一道悲哀,說道:「兄弟,下輩子,生活在太平盛世,也不要做賊。」   一道火光冒出,他扣動了板機。   ……   當日下午,快靠近汝州地界的長西莊。   這裡的官道離汝水不遠,四方空曠,往日莊子的田地已經廢棄,雖說這一帶臨河耕作便利。不過常年的兵賊掃蕩之下,河川之地的莊子村落,往往是他們劫掠的對象,為了躲避各樣匪患,臨河的這些莊子,其實村民大多躲到山區去了。   雖說山野之地比河川地區艱苦許多,不過多少也能活下去,苦便苦吧。   天空不時落下的一些小雪花,絲毫改變不了黃土地的乾燥,人馬隨便一走動,便是一大片的塵土。所以隨著悶雷似的馬蹄聲響起,遠處官道的煙塵有若鋪天蓋地,伴隨著騰起的煙塵,一大片黑壓壓的騎兵往長西莊一帶奔來。   這些騎兵行進隊伍肅整森嚴,五騎一列,前後相距十步,左右間隔兩步,隊間相隔二十五步。馬上的騎士,個個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身披鑲鐵棉甲的軍士背著鳥銃,身披鐵甲的軍士馬鞍套內插著長槍。   隨著寒風的鼓動,各人鐵盔紅纓,還有鮮紅的披風大氅就隨著馬匹獵獵飛舞,加上各人盔甲塗上紅漆,一片耀眼的火紅顏色。   騎兵最前方,一桿王字大旗分外醒目,近千騎兵滾滾奔來,各個臉上充滿銳氣,一股難以形容的彪悍之氣綿延開來。   「停止前進!」   快奔到長西莊時,王字大旗下傳出一聲號令,隨後中軍號手尖厲的喇叭聲響起。聽到這個聲音,此起彼落的喝令聲響起,從千總傳把總,把總傳隊官,隊官傳甲長,很快通傳完畢,立時滾滾行進的騎兵停了下來。   「哨騎有報!」   滾滾數騎奔來,奔到王字大旗下稟報幾句什麼,旗下的高史銀摸了摸自己滿是橫肉的臉蛋,說了一聲:「夜不收千總有緊急軍情?」   他說道:「傳令下去,全軍下馬歇息一刻鐘。」   一聲銅鑼響聲,全軍下馬,坐到地上休息,喝水吃乾糧。   不過舜鄉軍軍紀森嚴,卻沒人喧嘩一聲。從軍這些年來,遵守條例,已經深入每個舜鄉軍將士的骨髓,便是高史銀這樣粗莽的人,現在都依靠條例打仗。   而且他麾下的這部軍士,特別那些崇禎九年,甚至崇禎七年就從軍的老兵們,個個都識字不少,以識字量來說,怕接近秀才的水準。最不願讀書的高史銀等軍官,也認識好幾百,上千個字,自己寫文書已經不是問題。   此時聚在高史銀身旁的,還有千總部內的鎮撫官,慰撫官,還有一些參謀贊畫等人。舜鄉軍牽線陣行軍時,這些千總部的人員,同樣位於高史銀的身後。   只有軍需官領著一些火兵,卻是趕著輜重車輛,位於大軍的後面,不過他們的馬車也不會落後大部太遠,最多落後百步罷了。   不久後,揭一鳳五個夜不收在高史銀部內哨騎的帶領下,出現在高史銀等人的視線中,他們繳獲甚多,近三十馬匹奔騰,激起好大的聲勢。   舜鄉軍每個騎兵部與步軍部,雖然內中各有一隊人作為哨探,作為大軍的開路先鋒。不過他們這種業餘的哨探,當然不能與夜不收千總專業的哨騎相比,他們帶回緊急軍情,想必非常重要。   很快的,揭一鳳五人來到高史銀的身前,施禮後獻上了自己所探來的情報,詳細說明後,留下副本,隨後他們上馬而去,奔回郟縣。   「這些流賊好大的膽子,竟想伏擊我的前鋒兵馬?」   高史銀怒喝一聲,千總部的一個贊畫取過一個精製的油皮圈筒,從內中抽出一張地圖,鋪在一個土堆之上。隨後軍中各把總,還有部內的鎮撫,慰撫,軍需等官與高史銀圍在一起,看著這地圖商議起事來。   鎮撫官,慰撫官等人有發表自己言論與建議的權力,然一部的軍務處決,都由一部長官高史銀作主。而這張地圖,也是高史銀出兵時,從營部那兒領取的。   溫達興的夜不收千總比舜鄉軍大軍早到郟縣多日,他部內的夜不收們,早對汝州到郟縣的地形經過勘測,繪製了多張地圖。   「夜不收千總的揭隊官所言,賊在近汝州的小屯寨諸地設伏,先以小股誘餌,再以大部圍攻,步騎交加,甚是歹毒。小屯寨離我大軍不到二十里,需得早做決斷。」   發言的是千總部一個贊畫,卻也是軍人,有著把總的頭銜。舜鄉軍的參謀多是軍人出身,選任各部識字多,多謀善斷的軍官軍士擔任贊畫。   舜鄉軍中的高識字率,使得各部的贊畫以武人為多,雖多內中也有一些文人,卻多擔任一些抄抄寫寫的文書工作,因為他們難通軍務,舜鄉軍的高條例打仗風格也不是他們一時半會可以適合的,所以這些文人一般難以登上大雅之堂,得到軍中重用。   「依情報,伏擊之賊有萬人之多,可否要暫停進軍,向定國將軍求援?」   「暫停個屁!」   高史銀怒喝一聲。   開戰時試探敵情,進行擾亂,這是前鋒的作用,所以一般大軍都編有前鋒。沒有前鋒,就像一把寶劍沒有尖一樣,沒有殺傷力。只有配備精銳的前鋒,才能無堅不摧。   高史銀得任前鋒,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豈能就此退縮?流寇設伏又如何?就讓他們嘗嘗設伏反被殺的滋味。 第373章 可怕的官兵   高史銀今早巳時從郟縣出發,郟縣到汝州一馬平川,高史銀軍中也沒帶什麼輜重大隊,這樣輕騎出發,本來依馬力,今日就可到達汝州。不過傳來流賊可能伏擊的消息,讓他今日到達汝州的願望落空,這讓高史銀頗為惱怒。   不過流賊自己迎上來也好,正好殺個痛快,省得自己趕到汝州去迎敵。萬餘賊兵並不放在高史銀眼裡,流寇嘛,就算人多,也多是烏合之眾,官兵往往幾百、幾千人就擊潰他們,更不要說自己領的舜鄉軍了。   暫停進軍,向定國將軍王斗求援那是萬萬不可的,就此止下前進的腳步,日後自己在同僚面前也臉上無光。因此那贊畫此言一出,立時招來高史銀的大聲怒喝。   不過怒喝歸怒喝,舜鄉軍作戰條例完善,遇到什麼情況該如何應對都有相應的對策。在與部下各官商議後,高史銀等人還是定下了詳細的迎敵戰術。   「諸君,我舜鄉軍所戰無有不勝,區區流寇,豈能擋住我兵鋒所向?我等都是欲隨定國將軍掃平天下的豪傑,今日之戰,正是彪炳於世,揚名立萬的好時機。欲立功名,就看諸位的奮戰,讓那些流寇,看看我壬部軍士的出籠雄姿吧!」   粗莽歸粗莽,高史銀不愧為跟隨王斗多年的老將,這一番話極有鼓動性。   鐵甲鏘鏘,眾將哄然應命。   「上馬,繼續前進!」   孛羅聲響中,眾軍士翻身上馬,鐵蹄森森,大軍又滾滾往前而去。   申時中刻,大軍到達當地一個稱為許莊的地方,前方的哨騎搖來黃旗,前方發現敵軍,約有二、三千之眾,正在擺開陣勢攔截。   高史銀哼了一聲,喝道:「繼續前進,迎上去!」   高史銀壬部軍士繼續策馬前進,很快的,前方一個殘破廢棄的村落旁出現黑壓壓一群敵軍,他們正在亂哄哄列陣。   高史銀掏出千里鏡看去,果然如哨騎所說,那片人約有兩千多人,千里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流寇多為步軍,可能只有一、二百人有馬。這些流寇,大部分為紅巾包頭,只有騎馬那些人頭戴氈帽,身上披著罩甲,或是皮甲。   那些步卒很少有甲,除了青壯外,還有很多人是老弱,手上都拿著一桿長矛,只有一些弓箭手樣子的人穿著裲襠或是罩甲,配了一把腰刀。依高史銀的估算,這些人可能是流賊在河南府等地收編的當地官軍。   在他們中軍位置,還立了一桿大旗,可以看到上面繡著斗大一個「闖」字。   高史銀放下千里鏡,冷笑一聲:「烏合之眾。」   壬部的哨騎,已經策馬在那些流寇的周邊奔馳了一陣,他們回來稟報,村落之內,沒有發現敵軍。他們也看清了流寇軍陣的虛實,因為流寇軍陣一邊是村落,一邊是丘陵亂石,要通過這一帶,只有從這個流寇陣中穿過。   「就在這正面,破開敵陣。」   高史銀傳下命令,大軍又迎了上去,逼近流寇軍陣前兩百步時,除了高史銀與總部一些軍官外,餘者壬部軍士全體下馬,準備作戰。   號聲與鼓聲響個不停,依著號令,一隊一隊,一總一總的軍士開始整隊列隊,很快,以總為單位,他們就結了個攻守兼備的大方陣。前面兩總集中,後面兩總一左一右,護在了中軍兩側。各軍士的馬匹,也被收攏到中軍部去。   看己方軍陣很快就成,對面還是亂七八糟一片,中軍部幾個總部將官笑道:「今日定能大敗賊寇。」   他們個個意氣風發,寒風撩起他們的披風大氅,火紅翻騰。   高史銀長笑一聲,喝道:「兒郎們都準備好了嗎?」   「護!」   宏亮的齊喝聲響起,近千將士齊聲大喝,聲若驚雷。   「擊鼓,準備迎戰!」   「咚、咚、咚!」   激昂的戰鼓聲響起,高史銀一把抽出佩劍,往前直指:「甲總、乙總,出擊!」   「威武!」   兩總軍士大喝一聲,整齊上前一步。   「火銃上肩!」   「火銃上肩!」,此起彼伏的喝令聲響起。   「前進!」   「萬勝!」   整齊的踏步聲中,一片鋼鐵的海洋向敵陣大步逼去。   流寇陣中一片慌亂,他們感覺到這些官兵很不一樣,不但是他們人人有精良的馬匹盔甲,而是他們那種氣勢,往日官兵中從未見過。這種感覺極為滲人。   高史銀策於馬上,又掏出自己的千里鏡看去,很快的,那片紅色盔甲與八瓣帽兒鐵尖盔的浪潮已經逼近流寇陣前百步。那邊的流寇,一片大叫聲,他們的弓箭手已經出來,張弓撘箭,只是對準這邊逼來的舜鄉軍。   「止步!」   「檢查子藥,點燃火繩!」   軍官們喝令聲中,一片的火摺子聲響。   對面的流寇弓箭手已經拚命射來箭矢,他們約有一百多人,列成三排。這邊的舜鄉軍兩總四百多人,戰兵四百,火銃兵、長槍兵各半。兩總火銃兵以隊為小陣,每隊五十人,每列十人,分為五列。   他們結陣逼來,止步時每個小陣已經聚在一起,如此整個軍陣火銃兵分為五排,每排四十人。長槍兵隨後,同樣如此安排。   面對那些流寇的弓箭,他們從容不迫,百步箭矢根本沒有威力,更不用說眾軍士身披精良的甲冑。   「準備完畢。」   「前排預備,準備射擊!」   嘩嘩聲響不斷,前排火銃兵,黑壓壓的將自己火銃翻下,對準了前方那些流寇們。這個時間差內,那些流寇弓箭手已經射了好幾箭。偶爾有一些火銃兵盔甲上稀稀拉拉插著幾根快要掉下的箭矢。   天地忽然安靜下來,只餘寒風捲過地上塵土的聲音。   陣列右邊的把總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劍:「射擊!」   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這邊的流寇只見前面一片火光,然後那邊騰起一片煙霧,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己方弓箭手身上的裲襠或是罩甲上激出一道道血霧,然後他們就慘叫著滾翻地上一片,不由都呆了呆,官兵用的是什麼火器,這麼厲害?   金屬的嘩嘩聲響,這邊舜鄉軍第一排火銃手放完,立時後退,他們麻利地抽出自己的搠杖,清理銃管,再次裝填定裝紙筒彈藥。他們動作在外人看來眼花繚亂,對他們言卻是熟極而流,根本不需要花費多長時間,有些人甚至不需要看著自己的銃管,就可以裝填彈藥。   經過多年的訓練與征戰,甲等軍的各部火銃兵們,基本上一分鐘可以打出三發子藥,有些人甚至可以打五發。   「射擊!」   第一排火銃兵退下,第二排火銃兵上前,在把總的命令下,他們又扣動了自己的板機。   一道道凌厲的火光射出,對面那些流寇弓箭手身上又激出一道道血霧,踉蹌著一個個被打翻在地。   他們個個狂聲大叫,出戰壬部這些火銃兵前面三排使用的都是魯密銃,長長的魯密銃百步可透重鎧,又準又狠,這些只穿裲襠或是罩甲的流寇弓箭手哪抵擋得住?很多人被打個對穿,胸口前後激出血箭,被銃彈的力量帶得摔飛出去。   突然遭受強勁的火力打擊,這樣的場面,那些流寇哪經歷過?不論是前面那些弓箭手,還是後方的流寇長矛兵們,個個都是呆若木雞,呆呆地看著對面官兵的排銃響了一次又一次。   「放!」   很快的,已是第四排的火銃兵上前,沖對面熱鍋上螞蟻一般亂轉的流寇們扣動板機。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響起,此時的火銃兵們,便是使用原先軍中的火銃,但他們使用的彈藥經軍工司完善配方後,威力同樣百步可破重甲。這種大口徑的火銃,聲音響,威力足,一銃過去,對面中者身上就是破了一個大洞。   隨著大股硝煙的噴出,對面流寇又是倒下數十人,這些中彈者,個個不成人聲的滾在地上哀嚎,很多人被打得內臟外流,捧著那些大腸小腸哭叫著,只想將這些內臟塞入體內去。   血腥味一股股傳來,看著地上慘嚎的那些己方弓箭手,長矛手,看他們鮮血淋漓的慘樣,餘者人等都是面無人色地戰慄,這些官兵哪來的?他們真是魔鬼……   「第五層,上前!」   「護!」   對面又傳來整齊的喝應聲,看那邊的火銃又是黑壓壓地舉起,前面一些僥倖殘留的流寇弓箭手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他們一聲喊叫,扔了手中的兵器,抱頭就向後逃去。   餘者流寇,早已驚懼萬分,見前面那些人逃跑,一邊還大喊在叫著,惟恐別人聽不到。「轟」的一聲,整個流寇軍陣炸了鍋,他們嘶心大叫,頃刻間潰散,潮水般向後逃去。   己方突然潰敗,軍陣中那一、二百有馬之人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他們非常機靈,立時拔馬回逃,快馬加鞭的,很快就跑得沒影。他們似乎逃跑經驗非常豐富,便是慌亂中,那桿「闖」字大旗也沒忘扛著回去。   「不堪一擊!」   高史銀收回了自己的千里鏡,千里鏡內,可以看到那些逃跑流寇的眾生百態。雖然知道這些流寇只是小股誘敵之人,不過就算他們懷著誘敵的使命,恐怕在自己軍隊打擊之下,這逃跑也是真的了。   「烏合之眾。」   他身旁鎮撫官放下千里鏡,也出聲說了一句,壬部只配有兩副千里鏡,高史銀拿走一副,這一副,就歸他使用了。方纔他也用千里鏡眺望一會,戰場情形,盡收眼底。那些流寇二、三千人,傷亡不到百人就潰散了,確實不堪一擊。   「首戰告捷,我壬部將士,立下了一功。」   旁邊幾個總部的軍官也是哈哈大笑,他們沒有千里鏡,不過距離不遠,前面情形,他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高史銀傳下命令:「鳴金收兵,該處戰場,便由輜重隊收拾,留下一隊軍士護衛協助,餘者將士,繼續上馬前進!」   ……   略為整隊後,壬部軍士又全部上馬,繼續往前而去。方纔的戰鬥只是一面倒的屠殺,打死打傷對方近百人,己方一個傷亡也沒有。他們的鐵蹄踏過方纔的戰場,可以看到在地上流寇屍體與呻吟傷者,還有拋滿一地的兵器,甚至帽子,鞋子等物。   這些跟他們無關了,他們鐵蹄滾滾,只是往前奔去。   策馬幾里後,就看到前方那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流寇潰兵們,看這些官兵追來,他們更是驚恐大叫,撒丫子跑得飛快,跑得四面八方都是,壬部軍士不理他們,繼續策馬前行,只有一些哨騎出來,驅趕他們往前跑。   又行了一會,就看到地上拋了許多金銀財寶,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絲綢錦緞等。高史銀哈哈大笑:「這些流賊確實狡詐,想用財帛誘使我壬部大軍散亂軍心?他們以為我舜鄉軍是那些豆腐渣官兵?」   眼前的情況,舜鄉軍早有相關軍律,高史銀傳下命令:「輜重隊收拾財帛,鎮撫官監督收查,餘者軍士保持嚴整隊列,繼續前進。」   又奔一會,哨騎回報,前方散落了更多的金銀財物,東一塊西一塊,綿延了周邊兩里的範圍。   「看來賊兵就是打算在那裡伏擊了。」   高史銀嘿嘿一笑,根據哨探的回報,前方那塊地形其實也是處於平川開闊之地。也是,從汝州到郟縣,這塊河川區地勢平坦,確實沒什麼適合的山地山谷等理想伏擊地帶。   不過哨探所聞,前方那塊地區的對面河谷,頗有一些起伏的丘陵,還有密密麻麻的茅草,確實可以藏下不少的兵馬,而且那邊河水低淺乾枯,方便步騎奔過河來。   若是舜鄉軍追趕潰兵,加上因爭搶金銀財寶起的紛亂,沒有一點軍心陣勢,流寇突然以騎兵步兵圍攻,冷不防下,還真要吃大虧。以往官兵每每在流寇這招下被殺得大敗。   明白這一點,高史銀當然不會上當,以舜鄉軍的自制力,也可以抵住那些金銀財寶的誘惑,仍然保持軍勢的完整。   他看看天色,環顧左右:「好,這些流寇賊心不死,就在這裡打一仗,讓那些流賊再嘗嘗我舜鄉軍好漢的厲害。」   他傳下命令:「搶佔那塊坡地,列陣,以逸待勞。」   高史銀看得很清楚,此時大軍旁邊,左面緊臨河岸的有一塊坡地,一個頗為平緩的丘陵。佔領那個渾圓狀的制高點,三面開闊,方便大軍作戰,同時節省了一邊的兵力,該處河岸陡峭,河水也較深,怕是人馬都難以從那邊過來。   對高史銀來說,坡地緊臨河邊,飲水方便,一個攻守兼備的地方。至於這樣被流賊圍住,有可能陷入死地,高史銀倒不擔憂,他就是要殺個痛快,給那些流寇一點顏色看看。   有飲水,加上軍士自帶的乾糧,悲觀來說,大軍也可以堅守多日——如果流寇打定長期圍困主意的話,後續跟上來的舜鄉軍主力不介意給他們一個全滅的結局。 第374章 萬人圍攻   「搶佔高地!」   馬蹄滾滾,雖然流寇伏兵還沒現身,不過中軍部傳下命令,所有的舜鄉軍壬部將士都是催動自己馬匹,策馬奔上了那塊丘陵。隨後將士們下馬四面佈陣,很快就列好了軍陣。   乙、丙、丁三總分別防護坡地東、西、北三面,南邊臨河這邊不設兵力。不過餘下的甲總軍士還是隨千總部一起,下馬立在山坡之上,作為預備隊及突擊部隊。   輜重隊已經回來,同樣將馬車趕於山上,他們已經打掃了先前的戰場,收拾了一起兵器繳獲,然後粗粗挖了一些坑,將先前打死的那些流寇扔進坑內埋了,他們還是不習慣看到有人爆屍荒野。   那些中彈的傷兵,也給他們一個痛快,一起扔入坑內。   此時戰兵佈陣嚴待,輜重隊的火兵輜兵們,一部分出去撿金銀財寶,一部分去河中提水——等會壬部火銃兵會有一場激戰,如果火銃開火多時,就需要一些濕布冷卻銃管。水先提起來,也是有備無患的意思。   高史銀策於馬上,用千里鏡向西面對岸河谷眺望,可以看出,那邊茅草叢中人影綽綽,不時有一些人馬奔入那邊的丘陵中。想像他們伏擊不成的俅樣,高史銀不由裂開大嘴笑起來。   ……   「這些官兵不好對付。」   此時在高史銀極目所處一塊丘陵的背後,一個中年漢子正皺著眉頭道。   這中年漢子面皮粗黑,年約在三十多歲,內中穿著罩甲,外面披了一副粗氈樣式大氅,在他身前的地上,還插著一根馬槊,一匹長鬃駿馬,在他身前無聊地吃著乾草。   「劉大哥,聽回來的兄弟說,那些官兵甲冑精良,不但人人有鐵甲有棉甲,還個個有馬。特別他們火器非常厲害,百步就可殺人,我們那些兄弟,手持弓箭,根本沒有還手的力氣。」   旁邊一個年輕的頭領也是接口道,他年在二十餘歲,一邊說,還一邊用力搓著手,大寒的天氣,他手臉都凍得通紅。每陣寒風吹來,他就不由緊了緊身上的皮襖。   「特別這些官兵不貪財,見了金銀財帛毫不動心,看著滿地銀錢還保持軍陣嚴整。俺跟隨闖王這麼多年,這樣的官兵還沒見過,聽逃回的兄弟說,他們打著王字大旗,這河南幾府,哪有一個姓王的將領?又或許……他們是外來的客兵?」   這「劉大哥」深思著,他的眼中,閃過一陣謹慎而沉著的神情,先前那些設誘兄弟戰果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三千對一千,片刻就被擊潰。而且這些兄弟恐慌異常,不但有一半的人不知去向,便是逃回的人,也是個個驚魂未定。   他們連稱那些官兵是鬼怪,輕易冒犯不得,看他們擾亂軍心,這「劉大哥」當場斬殺幾人,才讓那些潰兵平復下來。   他沉思良久,又說道:「那些官兵已經停下來,就在幾里外佈陣,太奇怪了,他們是怎麼發現我們伏擊的事情?」   那年輕頭領道:「劉大哥,我們在這裡埋伏多天,又凍又累,再不出擊,怕兄弟們支持不住了。」   那「劉大哥」看向自己的身邊,身旁密密麻麻都是馬軍,大多戴著氈帽,身披罩甲或皮甲,手持長矛,腰間背著腰刀弓箭,也有一些人帶著三眼銃或是鳥銃。闖王打破河南府多個城池,繳獲官兵多所庫藏後,至少這馬軍的裝備,算是講究起來,特別那些老營的兄弟。   不過餘下的步軍,只有皮襖長矛,頭上用一塊紅巾包著了事,他們中青壯多數,也有一些老弱居中。步軍中多為饑民災民,被裹脅之後,他們也沒有別的念頭,只想成為闖營正式的步卒馬軍,真正有一口飽飯吃。   收回目光,那「劉大哥」說道:「我總覺得這些官兵不好對付,恐怕會折損不少兄弟……」   那年輕頭領急道:「劉大哥,用讀書人話說,我們現在是騎虎難下……」   他環顧一下左右,輕聲說道:「官兵那麼多馬匹盔甲,要是打下來,我們老營的兄弟,又可以擴大了。要是官兵難啃,讓那些饑民上去就是,老營的兄弟,還有馬軍,都不必出動。官兵不過千餘人,我們一萬多人,就是用人堆,也堆死他們。」   那「劉大哥」眼睛一閃,點了點頭,此人正是闖王麾下大將劉芳亮,他早年從軍,是李自成的心腹部將之一。那年輕頭領便是李過,李自成之侄,外號「一隻虎」,作戰也頗為勇猛。他們隨李自成征戰多年,屍山血海見得多了,哪會將別人性命放在心上?   就在今年九月,李自成被圍在魚腹山中,劉芳亮,劉宗敏等人殺妻誓從李自成,當時李自成其部多有殺妻子跟從。這人心可說涼薄無比,對妻小都如此,對別人可想而知。   二人低聲商議幾句,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劉兄弟,李兄弟,那些狗官兵停下來了,像是發現我們的埋伏,這仗打是不打?」   聲如其人,走過來是一個魁梧的漢子,滿臉鬍碴子,身上披了一件破皮襖。皮襖趟開,大寒的天氣,他仍是面不改色。在他的腰間,別著一把巨大的佩刀,還有大大的步弓箭囊。   看到這人,李過微微皺了皺眉,劉芳亮卻是微笑:「大勇兄弟,這仗當然要打,我們謀劃埋伏這麼多天,不打,怎麼向兄弟們交待?官兵發現就發現,我們硬攻下來就是。」   那漢子興奮道:「驢球子,聽說那些官兵人人有甲有馬,要是打下來,我們義軍的聲勢又大大壯大了。」   他抹了一下嘴,抱拳道:「怎麼說,指揮步卒圍攻之事,該由我老郝來才是。」   劉芳亮說道:「好,大勇兄弟殺賊心切,這指揮步卒圍攻,就交給你了。」   那漢子眉歡眼笑,非常興奮,只有李過微不可聞地細哼一聲。   這大漢正是郝搖旗,本名郝大勇,原是高迎祥提拔上來的將領,因為其作戰驍悍,好舉旗衝鋒,所以得了「郝搖旗」的綽號,原來的名字倒慢慢讓人忘記了。   郝搖旗並不是李自成的嫡系,加上他好酒貪杯,每每貽誤大事,所以並不得李自成重用。而且郝搖旗本人雖然武勇,其部卻是油性太重,姦淫擄掠那是常事。   特別李自成當時在商洛山落難時,郝搖旗不肯回歸,雖然事後郝搖旗事後再次投奔,不過李自成麾下各將已然對郝搖旗起了心結,特別以劉宗敏,高一功,李過等人極為不滿。   李過雖然有與年齡不相稱的沉穩,不過畢竟年輕氣盛,難以掩藏心事,那劉芳亮卻是頗有城府之人,仍是以親近的「大勇兄弟」對郝搖旗稱呼。   「好,這仗要趕緊打了,晚了那些狗官兵就要跑了。誘伏的兄弟將那些官兵吹到天上去,俺老郝倒要看看,那些狗賊是不是三頭六臂。」   郝搖旗咬牙切齒,神情猙獰。   ……   高史銀舉著千里鏡眺望,突然一聲鑼響,接著一根響箭飛上了天空,恍若萬人同聲大喝,有若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響起。   似乎無數舉著長矛,頭包紅巾的農民軍從西向河的那邊衝來,吵雜的聲音最後匯成一個:「殺官兵!」   馬蹄聲響動,大股的馬隊同樣從河那邊衝來,激起一片片的河水。煙塵滾滾,似乎又有密密麻麻的馬匹,從北面那邊的山區內奔下,從數個方向,一同向高史銀這邊的大軍奔來。   「殺官兵啊!」   大股大股的煙塵騰起,視線內密密層層儘是長矛與紅色的頭巾,看各處湧來的人潮,無邊無沿看不到邊,人馬定在萬人之上。   高史銀神情不動,手中的千里鏡仍是沉穩舉著,良久,他哼了一聲:「賊寇來了,來得好!」   他眼中閃過一道嗜血的光芒,環顧左右,部內頂盔披甲的將士向各面靜靜坐著,手中握著自己的兵器,並沒有因大股流賊的來臨而有絲毫慌亂。   看各面流寇越逼越近,已經不到一里,高史銀傳下命令。   「準備迎戰!」   「護!」   所有將士大喝一聲,全體起身,準備迎戰。   丁總長槍軍士趙榮晟也是大喝一聲,站起身來,他心中熱血沸騰,要殺賊了,就要有軍功了……去年他曾隨軍在東路征剿過山匪,因作戰勇猛,被記了一功,若此戰再立下功勞。   他腦袋不動,眼睛卻斜斜瞟了一眼身旁的甲長,他與自己裝備差不多,都是鐵甲,鐵網靴,八瓣帽兒鐵尖盔。不過他的盔上,飄揚的卻是黑纓,腰牌最邊上,布的也是黑圈,那是上官的標誌,自己已經渴望多時。   此戰……趙榮晟更緊握了自己的長槍。   耳邊傳來千總部撫慰官的鼓動聲:「諸君,遙想我舜鄉軍之雄姿,東攻平谷,南戰巨鹿,何等瀟灑,何等豪氣。我等隨定國將軍麾下,旌旗指處,群丑灰飛煙滅,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又何懼撒吾等之熱血?」   他斜眼相睨:「諸君,可敢戰否?」   「必勝!」   一片雄壯的喝應聲,伴隨著這聲音的,還有整齊的長槍頓地之聲。   「必勝!」   眾軍官揮出拳頭。   「萬勝!」   隨著這軍士一陣陣喝應,高史銀按劍挺立,他身旁各將,也是個個手按佩劍。那鎮撫官則負手而立,他們個個昂揚不可一世! 第375章 殺個痛快   幾個大嗓門的闖軍士兵對著山坡喊話,如果官兵願意退去,他們頭領會贈送他們財帛,雙方客客氣氣,互不相犯。又或許這些官兵投降闖王,定得重用,一起討伐無義的朝廷。   似乎明白舜鄉軍火器的厲害,這些大嗓門喊話時,都是離火銃射程遠遠的,至少在山坡一百五十步外。   在他們喊話時,密密層層的闖軍就列陣山坡外不到三百步,對壬部的軍士形成一個包圍圈。可以看出他們包圍滿有水平,東面與北面嚴密,西面卻是兵力稀疏,暗合兵法中圍三闕一的意思。   包圍圈中留個缺口,被圍之人就不願死戰,而且舜鄉軍若向西逃跑,西面又是汝州的闖軍大營,可說是自投羅網。而且在西北的方向,還佈置著闖軍數千的馬隊,他們如用馬隊追擊,逃跑之人也是凶多吉少。   除此之外,還有三五成群的馬兵在這一帶的曠野上巡徼,闖軍將領雖然大多沒有看過兵書,但他們的戰場經驗,卻是從無數次實戰中得來的,簡單,有效。   那些大嗓門喊話時,劉芳亮與李過帶著一些親衛騎在馬上,在西北向約二百步距離對著山坡眺望,可以看到那邊的官兵在嚴陣以待,手持黑沉的鳥銃,個個植立不動。   對他們的佈置,劉芳亮有些奇怪,官兵鳥銃兵在前,長矛兵在後,這倒沒什麼,關鍵在他們隊列的單薄。每面只有一百個鳥銃兵,分為四層,每層二十五人,身後一百個長矛兵同樣如此。   每面兩百個兵,能擋得住自己大軍源源不斷的進攻嗎?嗯,各面十幾步空隙前方還撒著一些鐵蒺藜,鐵蒺藜前面,略略挖上幾道淺淺的壕溝,挖出的泥土,就地堆成矮牆。   可以看到一些拿著鳥銃的散兵在那後方地帶巡弋。若自己大軍進攻,只能直衝對方的鳥銃陣地了,否則會有壕溝鐵蒺藜的阻擋。同樣還會遇上對方散兵的打擊。   不過在劉芳亮想像中,自己人海戰術衝擊下,對方這種佈置只能在做無用功。當然他也不敢輕敵,對方裝備精良,軍陣嚴整,在自己大軍圍困下絲毫沒有慌亂,這種嚴整的軍容,是自己生平僅見的對手。   他默默看著山坡上那桿飛舞的王字大旗,心想:「這些官兵從哪來的?」   他旁邊的李過,狠狠看著山坡上舜鄉軍們的鐵甲,眼中露出興奮的神情,口中喃喃道:「這麼多馬匹盔甲,要是打下來,我義軍又可以擴兵數萬了。」   劉芳亮看了看天色,估計再過一個時辰,天就黑了,喊話的士卒已經口乾舌燥,山坡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不能拖延下去了,遲則生變,戰事只能在今天傍晚結束,闖軍不善夜戰,若到明日,官兵的後續大軍就有可能跟上來。   他看向北面的郝搖旗那邊,他正對那面的士卒喝呼鼓動,他們的前鋒已經選出來了,東面與北面,一口氣各投入二十個步隊。   這每隊五十人,每面各一千人的先期進攻,後續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劉芳亮相信山坡上的官兵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會流血,也會疲倦,這一波波攻勢不斷絕,不信他們能擋得。   「進攻!」   劉芳亮傳下將令,闖卒萬人呼應,他們此起彼落的呼聲綿延開去,似乎整個平川都是他們的喊叫之聲。   「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點聲響起,卻是郝搖旗親手擂起戰鼓。   「殺官兵!」   北面敢死隊一個哨總抽出自己佩刀,聲嘶力竭叫喊。   「或!」   密密麻麻的長矛舉起,長矛下面,儘是頭包紅巾的頭顱,這些人大多是闖營外圍編製的軍卒,大部分是被裹脅的饑民。他們或面黃肌瘦,或衣衫襤褸,不過此時眼中都閃著狂熱的神情。   亂世中,有什麼比死更容易的?死就死,不過若是此戰活了,卻能成為闖軍中的內營兵馬,自己能吃飽,還能讓家人活下去,有什麼比這買賣更划算的?   他們齊喝著口號,很多人更用力擂著自己的胸脯,黑壓壓向山坡上逼去。   ……   千里鏡內看到漫山遍野逼來的流寇,觸目儘是閃著寒光的長矛,他們潮水般的歡呼聲不斷進入耳中。高史銀揉了揉臉,深深地呼了口氣,傳令道:「準備作戰!」   「準備作戰!」   中軍官接過將令,大喝一聲,隨後山坡各面傳來各總軍官此起彼落的呼應聲:「準備作戰!」   「擂鼓!」   讓人心顫的鼓點聲咚咚響起。   「火銃兵,準備射擊!」   「點燃火繩!」   「第一層預備!」   伴隨著戰鼓,各面軍官的命令聲不斷傳來。   嘩嘩聲響中,防守山坡東面與北面的乙總、丁總第一排火銃兵,都是翻下自己的火銃,專心致志瞄準逼來的流寇們。   而在東面與北面之間十幾步的防守空隙中,作為預備隊的甲總,他們內有幾伍火銃兵,也各佔據山坡有利地形,手上拿著燧發魯密銃,作為狙擊敵方軍官頭領,或是攔截逼近矮牆壕溝、鐵蒺藜地帶的敵軍之用。   「殺官兵!」   「殺啊!」   快要衝近百步時,那些流寇發一聲喊,個個聲嘶力竭大叫,舉著長矛狂吼著衝來。   火銃兵左邊的丁總把總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劍,斜斜前指,頓了一頓,他口中吐出惡狠狠一個字:「放!」   隨後他的聲音就被震耳欲聾的火銃聲掩蓋,數十門火銃噴出猛烈的火光,立時擠成一團的前方流寇身上激射出一道道血霧,踉蹌著一個個滾倒在地,血腥味與淒厲的嚎哭聲很快蔓延開來。   唰唰金屬聲響,丁總前排火銃兵放完銃後,立時右手從後排火銃兵手上接過內有子藥的火銃,左手將空槍轉於後面。火銃一排排傳遞,傳到最後排時,那排火銃兵麻利地抽出搠杖,快速裝填起定裝紙筒彈藥來。   山坡上不方便前後接隊,所以高史銀壬部的火銃手使用火銃輪接的戰術,其實這也是大明神機營的方法,被王斗拿來活學活用。舜鄉軍久經戰陣,訓練成熟,不論是幾排輪射,還是火銃輪接戰術,皆是熟極而流,任何戰術的運用,皆可以信手拈來。   該面衝鋒的流寇倒下十數個,餘下的又是狂吼而來,不要命的樣子。   「放!」   僅片刻之後,第二次排銃又是響起,接著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這響聲似乎從不斷絕,那些流寇敢死隊,連丁總防線的四十步之內都衝不過去。   屍體慢慢堆積,傷者躺滿一地,流出的鮮血到處都是,丁總的陣前已是白煙瀰漫。寒風中,嗆人的硝煙味與血腥味到處傳開,中人欲吐。那些傷者與屍體中,有普通的流寇軍士,包著頭巾,拿著長矛。   也有一些什長,哨總之類的小軍官,多半拿著腰刀,舉著一副盾牌。上天是公平的,不論是小軍官還是普通流寇,在舜鄉軍的火銃下,都是一視同仁,將他們一個個打死打翻在地。   而這些屍體傷者中,以火銃兵前方的地帶為多,死傷的姿勢各異。這山坡兩面有鐵蒺藜,矮牆壕溝阻擋,那些衝鋒的流寇,不由自主都往火銃兵這面衝,他們擠成一團,成為最好的靶子。   看著己方兄弟的死態,再聞著一股股濃厚的血腥之味,那些狂熱的闖軍敢死隊清醒過來。   他們本就是饑民,沒受過什麼訓練,一股銳氣在時,就狂猛無比。銳氣去後,立時各樣膽怯,畏懼都負面情緒立時湧上心頭,很多人面無人色,已經打定了退縮的主意。   一起了這種念頭,哪還有原先的那股兇猛?這些闖軍已經是猶猶豫豫不敢前行。傷亡太大了,卻連對方陣前數十步都衝不過去,這仗還怎麼打?而且前方官兵的鳥銃怎麼就響個不停,又那麼厲害?   ……   丁總把總估計自己已經打殘對方十幾個衝擊步隊,造成對方二百人的傷亡,以流寇的戰鬥力,估計已然膽戰心寒了。而自己的火銃一般可開五銃再停下來散熱,一百個火銃兵開銃五次散熱,就是五百發子藥,對面隊列密集,至少可給他們造成一半的傷亡。   流寇可以承受這麼慘重的傷亡嗎?更不用說,自己還有長槍兵未動。   果然,那些流寇回過神來後,已經畏縮在百步之外亂轉,就是沒人敢上前一步。不時他們還大叫一聲,因為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身旁就一個兄弟被官兵的冷彈打中,慘嚎著滾倒在地,特別以那些軍官頭目為甚,更增加了他們的恐慌。   在丁總與東面、與西面的防守空隙中,手持燧發魯密銃的甲總火銃兵,不斷對各面的流寇打著冷槍。又對逼近壕溝前的流寇進行點射。他們的燧發魯密銃百步可破重甲,一百多步外也非常有殺傷力,就算那些流寇退到一百多步外,又哪能逃過他們的射擊?   不斷有流寇,特別頭目樣子的人被打翻在地。   「啪!」的一聲,不知從哪打來的銃彈又擊中一個流寇,他大打一聲,捂著胸口倒下,滾燙的鮮血從他手指間溢出來,寒冷的天氣中熱騰騰的。   看著這流寇在地上翻滾哭叫,旁邊的人都是呆呆地看著他,便是身旁那些哨總,什長的喝呼咆哮也沒人理會。   忽然一個哨總的頭顱炸開,鮮血與腦漿飛濺,卻是一顆銃彈剛好擊中他的腦袋。   「啊!」   一個流寇撕心裂肺的大叫,一把拋去手中的長矛,撒腿就跑。   如炸鍋一般,餘下的流寇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也是紛紛逃跑。北面逃跑的流寇影響了攻打山坡東面的流寇,他們也是潮水般潰敗回去。   觀看戰情的劉芳亮與李過臉色非常難看,官兵的難啃,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短短時間之內,自己兩面攻打山坡的前鋒就傷亡超過二成之多,而對方似乎還沒有一個傷亡。   反差如此強烈,真讓人接受不了,在劉芳亮看來,己方兄弟能有這樣表現,已經非常難得。   只是官兵太強悍了,自己隨闖王征戰多年,實在沒有遇過。特別他們的鳥銃太讓人心寒了,每次排銃響起,己方戰士就一排排倒在他們銃下,越是勇猛,死得越快。   而且不知道他們鳥銃是怎麼打的,如此經久耐用,火力不斷,自己重沒見過官兵有這樣的鳥銃。   李過也是陰沉著臉,輕聲對劉芳亮道:「劉大哥,打到這個份上,不能停,不然死的人就白費了。」   他說道:「官兵仰仗的是火器,總有跟不上的時候,我們的人一隊隊往上堆,總可以衝過他們的軍陣。」   劉芳亮點點頭,方才兩面的前鋒,死傷的多是外營的饑民災民,他們闖營的核心老營,根本就沒有動。便是外圍些的馬隊,依然按兵不動,死再多的饑民,對他們這些闖將來說,又有什麼可惜的?   當下二人招來正暴跳如雷的郝搖旗,郝搖旗先前在劉、李二人面前誇下海口,轉眼間自己組織的前鋒就被擊潰。現在步卒中人心惶惶,都道官兵難打,不若就此收兵,免得白白折損兵力,方才攻打前的雄心已經蕩然無存。   郝搖旗為此大怒,連斬幾個叫得凶的步卒,方方穩定一些軍心,此時他被招來後,大吼道:「劉兄弟,李兄弟,不如讓我老郝親自帶人沖一衝,俺就不信,那些官兵就那麼難啃。」   劉芳亮道:「大勇兄弟,我們都是闖王身邊的得力干將,沒到必要的時候,哪能輕易冒險?你再組個二十隊人沖一衝,告訴那些饑民,打破官兵陣地的,那些馬匹盔甲都歸他們,他們也立刻收入馬軍之內。」   「好。」   郝搖旗叫道:「想入我闖營中來,哪有那麼容易的,該是他們拚命的時候了。」   ……   太陽慢慢西斜,汝水河邊景色蒼涼肅殺,此時在這山坡之上,卻是硝煙瀰漫,殺聲震天。   瘋狂與鮮血,在這裡展現得凜冽盡致。   高史銀壬部東面與北面坡地防線,又撲來了潮水般的闖軍步卒,黑壓壓儘是長矛與頭巾。他們一排排被打死在兩面防線上,卻又是吼叫著瘋狂撲來。   為了能吃飽肚子,成為闖王的內營人馬,這些原本的流民都拚命了。   「看來長槍兵要上了,正好,殺個痛快!」   丁總的把總暗暗心想,陣前每次二十五人的排銃齊放,排銃聲音已經快要響二十次,那些賊兵還是爭先恐後衝來,滿眼的血紅與瘋狂之色。再放一次,火銃兵們的火銃就需要降溫散熱,這個間隙,卻需要長槍兵頂上。   而且在流寇看來,官兵所仗的就是火器,自己需要讓他們看看,他們舜鄉軍,不但火器犀利,肉搏戰,一樣讓人畏懼!   他喝道:「長槍兵準備!」   「護!」   丁總長槍軍士趙榮晟隨著眾人大喝一聲,用力頓了頓自己的槍桿。   他眼中泛起一抹血紅,那是渴望殺戮的瘋狂之色。   又一輪的火銃響起,衝鋒的流寇又倒下十幾人,他們衝擊浪潮被阻了一阻。   隨著「火銃兵後退」的聲音響起,長槍兵陣前的幾層火銃兵集體後退,一直退到長槍兵的身後去。中軍部的輜兵們,也快速取來水桶,用濕布給各人的精鐵銃管擦拭降溫,一片滋滋的聲音響起。   「向前!」   長槍隊軍官們大喝道。   「萬勝!」   回應他們是士兵們宏亮有力的聲音。   「第一層,衝刺!」   「萬勝!」   趙榮晟挺著自己的長槍,吼叫著隨這排長槍兵衝去。   「殺!」   藉著從坡上衝下的威勢,趙榮晟猛地一衝一跳,手中長槍尖銳的長錐,一下子扎入一個流寇的咽喉。長槍透喉而出,那流寇叫不出聲,只是身體劇烈抽搐起來。   「刺!」   「殺!」   隊列最左面一個甲長怒吼一聲,趙榮晟長槍帶出一股血霧,又刺入了後面一個流寇的心口。   「刺!」   「殺!」   幾十根滴血的長槍又如毒蛇般刺出,一片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跟著響起,趙榮晟的長槍,又刺入後面一個流寇的眼內。餘者長槍軍士,也幾乎是槍槍都不落空。   舜鄉軍長槍兵平日苦練槍術,幾十步衝刺皆可命中目標心口,眼睛,咽喉等部位。又準又狠,加上他們裝備精良,搏鬥時注意隊列步法,那些持長矛,幾乎沒有訓練過的流寇哪是他們對手?   他們本以為官兵靠的是火器,事實證明,他們錯了。 第376章 膽寒而去、到汝州   眨眼間,趙榮晟這一層二十五個鐵甲長槍兵,已經殺死殺傷於他們數倍的敵手,他們如此凶悍凌厲,面前對上的流寇,無不是臉色蒼白,雙股戰慄。   他們太狠了,雖然用的都是長矛長槍,但流寇與他們對刺,卻發現自己絲毫佔不了上風。他們又狠又準,就算雙方同時出槍,他們也能搶先一步,刺入自己的要害部位。   而這些官兵身披鐵甲,就算有時刺中他們的身體,也難以穿透他們精良的甲冑,他們普通長矛,又哪比得過對方帶著長錐的破甲長槍?更不用說這種情況還特別少見。   因為流寇們猛然發現,在對方嚴整的陣形下,己方雖然人多勢眾,但真的打起來,卻往往勢單力薄,經常一根長矛被對方多根長槍多角度圍攻。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此時作戰,能參戰的往往只是前方一兩排的人員,後面的人再著急,也只能站著乾瞪眼。加上流寇沒有什麼訓練,衝鋒時往往一窩蜂,一般是最勇敢的幾人沖在一隊最前面。   所以打起仗來,一隊只有這幾個人在作戰,餘者只是在後面起哄圍觀的角色。古時特別強調軍陣戰列就是這個道理,隊形嚴整,就可以調動一隊一甲所有人作戰,而不是單靠幾個悍勇之人打仗。   不過流寇哪懂這個道理?名為一隊人沖在一起,卻是亂蓬蓬一片,被這些鐵甲長槍兵結陣一衝,有若雪花遇到驕陽,立時一隊一隊人被殺潰,而且隊內最勇敢者最先死。   正當這些流寇膽戰心寒的時候,官兵陣中的鼓點一疏,那些鐵甲兵潮水般退了回去。只當他們鬆了口氣時,猛然官兵陣中鼓點一急,又有一層的鐵甲長槍兵挺著長矛,凶神惡煞吼叫著衝來。   在官兵輪戰了四層的鐵甲兵後,那些流寇再也抑止不住內心的恐懼,太可怕了,這些官兵不是人。進攻北面山坡的二十個流寇敢死步隊,本來就在對方鳥銃下被打潰好多隊,留下大片的傷者與屍體,眼前的肉搏戰卻比先前的衝擊官兵銃陣更可怕。   面對面搏戰,需要更大的勇氣,因為這種撕殺更為殘酷,兵器刺穿自己身體,帶出鮮血與內臟。又或耳聽平日熟悉的兄弟在自己面前與身旁倒下,他們發出臨死前的慘叫,他們流出的鮮血,在寒冬的地面散發出騰騰熱氣。   等閒人等,是無數承受這種巨大心理壓力的,更不要說這些勝時一哄而上,敗時一哄而散的流寇。因此,在休息夠趙榮晟那層鐵甲長槍兵再次衝擊時,那些流寇崩潰了,他們狂叫著往己方陣地跑去,帶動整個步卒軍陣的恐慌。   千里鏡中,流寇的情形都看在高史銀眼中,看東,北兩面坡地前屍橫遍野,到處是流寇的屍體與傷者,高史銀估計今日之戰,殺死殺傷對手超過一千五百人,差不多該崩潰了,戰局也正如高史銀估計。   此時看遍野都是潰逃的流寇軍兵,高史銀哈哈一笑,隨後喝道:「追擊,讓那些流賊好好看看,與我舜鄉軍為敵的下場。」   壬部軍士,乙、丙、丁三總防守坡地東、西、北三面,雖然丙總防線沒有戰事,不過高史銀仍讓他們按兵不動,這也是軍例規定的。   餘下閒著的甲總軍士,則在中軍部命令下,個個高呼著上了戰馬,從丁總讓開的防線中大呼小叫衝了出去,舞著自己的腰刀,往潰退的流寇身後追去,並驅趕他們衝擊本陣。   見官兵騎兵追來,那些往回逃的流寇更是慌亂,而流寇步卒大陣也是一陣陣騷動,有全體炸營的危險。   看著坡下平川的敵情,中軍部笑聲一片,那撫慰官對高史銀施禮道:「此戰之捷,我師以不滿千人大敗萬餘賊寇,定然中州震動,人情踴躍。此捷有若空谷之音,將軍聞報,其欣然可想而知。」   高史銀志得意滿一笑,他揉了揉自己臉:「也不能將功勞都歸在我老高頭上,這是我壬部全體將士的功勞。」   隨後他按著自己佩劍,挺胸凸肚,很是遺憾地道:「放眼當今天下,想在戰場上找個得力的對手,太難了,英雄寂寞啊。」   ……   戰場情形,同樣盡收劉芳亮與李過眼內,劉芳亮還好,李過卻是臉色鐵青。原以為該部官兵只是火器厲害,卻沒想他們的肉搏戰更為出眾。己方的將士,若不顧惜性命,確實可以衝過他們的銃陣,卻在他們的鐵甲長槍兵猛烈攻擊下潰敗,真是失算。   他李過雖然年輕,卻是飽經戰陣,哪有見過這麼強悍的官兵?聽聞這部官兵只是郟縣官兵的前鋒,他們聚在那邊的主力還有近萬人。若他們都到汝州,這仗還怎麼打?   這還是以後擔憂的事情,目前的戰局,步卒那邊已經崩潰。在官兵騎軍驅趕潰兵的衝擊下,餘者步卒開始驚恐逃散,謀劃多日的伏擊,以大敗告終。   他輕輕道:「劉大哥,該怎麼辦?」   劉芳亮長歎一聲,他看了看天色,太陽漸漸落山,該回汝州了,那些步卒怎麼樣,並不放在他的心上。自己在汝州,還有差不多近三萬這樣的「軍士」,好在老營與馬隊沒有參戰,那些精銳保住,這樣的「士卒」要多少有多少。   他說道:「走,我們撤兵,叫馬隊的兄弟全部跟上,那些步隊,便讓他們自己回轉汝州吧。」   「劉兄弟,李兄弟,俺的軍馬潰散了,老郝帶馬隊兄弟沖一衝,還有勝算,劉……」   這時郝搖旗帶著一些心腹匆匆趕來,留給他卻是劉芳亮與李過拔馬回轉的背影。   郝搖旗呆了一呆,臉色立時極為難看。   劉芳亮與李過領著闖軍老營及馬隊近三千人,揚蹄加鞭,只是滾滾往西邊而去。遠遠的劉芳亮留下一句話:「大勇兄弟,天色己晚,我們先回汝州護住營地,你收攏步隊的兄弟回來,我們再詳細商議軍務。」   郝搖旗咬牙切齒一陣,回頭看漫山遍野跑得到處都是的步卒,又如何收攏?   良久,他罵了一聲:「這幫驢養的。」   也談不上收攏了,最後身旁聚了上千人,以他的心腹為主,有人騎馬,有人沒馬,也不敢回頭,只接在劉芳亮等人身後拚命向汝州方向逃去。   ……   當日大勝後,壬部將士全體歡騰,此戰殺敵不少,更增強了他們對自己的信心。擊潰敵軍後,甲總軍士很快回來,並沒有追得很遠。壬部將士也有眾多的繳獲,不過從流寇中的所得,不談也罷。   是有繳獲一些金銀財寶,不過到了這個銀錢無用的時代,舜鄉軍們對此也看得淡了。便是在闖營中,李自成也有規定,各方攻城所得,馬騾是一定要上交的,弓夭鉛銃在其次,布匹緞帛又次,金銀珠玉排在最後。   可想這個時代,金銀財寶多麼的沒用。   不過殺敵大勝,又有不少繳獲,這總是好事,全軍歡慶後,當晚便在這坡地附近紮營。   臨睡前,輜兵們還從河內打來不少水燒開,讓參戰的將士好好洗洗。經過激烈的戰事,特別乙總與丁總的長槍兵將士,身上滿是汗漬、血跡,乾燥凝固後,結在身上,盔甲上,渾身說不出的難受,洗洗才好睡。   當晚,高史銀與眾將在帳內慶祝,舉行篝火晚會,敲定立功的人員,如何向定國將軍報捷等等。這事由高史銀,各總軍官,還有鎮撫官共同進行,一直忙到很晚才完成。   第二天一早,高史銀就派人向王斗報捷,又派出快馬哨騎通知汝州知州錢祚征,他的救援大軍己到。當然,他不會忘了說明自己以千眾擊潰萬餘伏擊之賊的輝煌戰績。   同時他的大軍繼續向汝州前進,與當日的巳時初刻,到達了汝州之地。   ……   流賊大敗的消息,汝州軍民已經得知,昨日在城內,他們就看到那些逃回賊寇狼奔豕突的情景。   當晚他們還探聞到流賊連夜拔營的消息。今早哨騎回報,原聚於東門之外的一部流賊,已經向西越過廟水,拔營匯合入西門數里外的陸水旁賊營。汝州與郟縣的交通,已經打開。   隨後他們接到高史銀派出的快馬,聞聽救援官兵到達,還如此悍勇,千人就擊潰上萬賊眾。汝州城內的軍民驚訝萬分,同時非常喜悅,援兵總算到了。不過在他們認知中,戰力強悍的官兵往往軍紀也差,特別對方還是客兵的情況下。   所以高史銀領軍到了汝州後,雖然發現汝州軍民對自己敬畏非常,知州錢祚征,親自帶領鄉紳出城五里相迎,還帶來了大批犒賞。不過隨後高史銀大怒,因為知州錢祚征婉言拒絕自己這隻大軍進城。   知州言明,這只官軍需要什麼糧草補進,什麼金銀犒勞他會盡量滿足,但進城之事……   高史銀雖然憤怒,不過相關情形事先王斗有交待,所以他忍住氣,就在東門數里外紮營,汝水河邊一個稱為石莊的地方。這個莊子居民,早在劉芳亮、李過等人大軍來臨前就逃入州內。   而且莊子經過圍攻汝州流寇大軍的洗劫,內中早已空空如也,正好高史銀等人住入莊內,免得在野外挨凍。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王斗與陳永福領主力大軍到達汝州。 第377章 陳永福想立功   王斗與陳永福主力大軍到達汝州時,天上剛好下了一陣小雪,不過雪下沒不久,很快就散了,只有天空仍是彤雲密佈。   這場雪除讓天氣溫度降低一些,對舜鄉軍與前鋒營出行並沒有什麼影響。北地的冬天道路從來不會泥濘,甚至小霜小雪過後,道路凍得更結實好走。當然,除了寒冷這個大敵外,路面也會滑溜一些,出行需小心。   聞聽官兵主力到達,汝州知州錢祚征非常高興,又帶著鄉紳出城十里相迎,王斗等人到達時,他們正在寒風中抖成一團。   不過看到來臨的救援兵馬,他們卻是驚訝地忘記寒冷。鐵蹄轟鳴,黑壓壓的儘是裝備精良的騎兵隊,怕有好幾千人之眾。隨在騎兵隊後,又是密層層的重甲步兵。步騎後面,還有望不到邊的輜重車馬。   官兵中隨行的十門紅夷大炮,更是錢祚征等人看呆了眼。這些大炮,就是開封城與洛陽城也沒幾門,這些官兵中竟有十門?當陳永福苦笑說出這些紅夷大銃都是宣府鎮舜鄉軍所有時,錢祚征更是不可思議看了王斗一眼。   王斗的軍隊他已經不陌生,舜鄉軍前鋒高史銀壬部他就見過,那些騎著駿馬,頭戴鐵盔,披著鐵甲,外罩披風大氅的官兵,錢祚征認為是自己生平僅見的精銳。   舜鄉軍名字錢祚征似乎聽過,當年在邸報宣傳得沸沸揚揚,斬殺東奴無數。聽聞舜鄉軍主將王斗現在是參將,在錢祚征認識中,這些前鋒定是舜鄉軍中最精銳的部分。   此時見到,他才發現自己錯了,那王斗竟還有六、七倍這樣的精銳。他區區一個參將,兵馬近萬,竟還擁有十門紅夷大銃,真是超出錢祚征的想像之外。   直到看到陳永福的前鋒營時,他才找到一些熟悉的官兵感覺,這些官兵自然比自己的州兵精銳許多,可惜比起舜鄉軍來,還是差得太遠。錢祚征暗暗搖頭,大明內地的官兵,就是不能與九邊精銳相比。   不過王斗等人來到,錢祚征還是非常高興,流寇數萬人圍攻汝州已經半個多月,錢祚征感覺守城頗為吃力。現在援兵到達,更有精銳的舜鄉軍在,擊退流賊就更有把握了。   高史銀等人這兩天軍紀的嚴明給了錢祚征很大信心,加上有陳永福在,錢祚征又想拉攏王斗盡心殺敵。所以他一反常態,熱情邀請王鬥,陳永福等人大軍進駐城內。   王斗除了要知州供應大軍糧草外,卻是婉言拒絕他的邀請,讓錢祚征頗為意外。不過在陳永福暗示下,王斗還是答應了錢祚征等人接風洗塵的要求。   大軍來到汝州城東門外,可以看出,汝州是一個大州,城池很高很厚。依錢祚征的介紹,整個汝州城周達九里多,城高有二丈六尺,外磚內土。   在城的東、南、北三面,均有城壕,各寬一丈二尺,深一丈八尺。不過只有東城壕有水,南北城壕為干壕。城的西面,由一條河自然圍護該面,當地人稱為洗耳河。城有四門,皆築有甕城。   可以看出這裡曾經慘烈的戰場痕跡,地上到處是乾枯的黑色血跡,城外佈滿被燒燬的房屋殘骸。城南本有南關一座,為南陽至洛陽的大道,往日較為繁華,不過眼下都被毀了。   各人都是歎息不已,王斗看得很仔細,對錢祚征,其實他內心也是讚賞的,歷史上此人能攻善守,在農民軍數萬人攻打城池時,他一直堅守了一個多月,最後因為狂風大作,炮炸樓焚,城破錢祚征身死。   在王斗與陳永福進城時,舜鄉軍與前鋒營則往城西紮營。   流寇已經退到離城西面二十里的地方,夜不收探明汝州城西上河,七里,噶莊一帶靠近汝水,當地的幾個村落已經廢棄,是紮營好地方,那邊離賊營也近些。   ……   往日的汝州城頗為繁華,有大小街道七十二條,縱橫交織。特別中大街長三里,寬六丈,更是縱貫全城,連結東西兩門的重要所在。往日兩邊鱗次櫛比,滿是店舖,熱鬧非凡,汝州州治就位於這裡。   但經歷了流寇攻城,城內到處是蕭條一片,各地佈滿了驚惶不定的人群。看到王斗等人進來,他們都是竊竊私語。   在援兵到達時,知州錢祚征等人大造聲勢,特別渲染高史銀壬部以千人大破萬餘賊寇的盛舉。本來流寇長達半個月的圍攻,援兵又不斷被擊退,州民已經絕望了,此時他們眼內又重新泛起希望。   接風洗塵,吃過午宴後,王斗與陳永福回到自己營地,得到了錢祚征提供五千石糧草的承諾。更有當地士紳向王斗等人保證,只要官兵能擊退流賊,他們願意合資三萬兩白銀犒勞大軍。   河南府各城接連陷落,內中士紳的悲慘命運,汝州士紳官員都有聞聽,如果城陷,他們就什麼也沒有了,所以此時表現出難得的慷慨。陳永福向他們慷慨陳辭,拍著胸脯保證他與定國將軍的大軍,肯定能大敗流賊,諸位大可不必擔心,得到眾人的一致讚揚。   席中杯酒言歡,陳永福吃得有些醉醺醺的,只有王斗仍然保持著清醒。   各營已經紮好,分為幾個所在,陳永福軍隊紮營在上河一帶,盡量靠近城池。王斗舜鄉軍紮營在十里莊,七里莊一帶,位於外圍之地。王斗的中軍指揮部,就位於七里莊一所大宅內,也不知是當地哪個鄉紳的宅第。   王斗回到自己的指揮部,就聽到高史銀的狂笑聲傳來,王鬥到達汝州後,他也領壬部將士與主力大軍匯合紮營,佈置在十里莊一帶。此時在高史銀身旁,圍繞著溫方亮,李光衡,溫達興,趙瑄,孫三傑等人,聽高史銀繪聲繪色說著當日戰鬥情形。   就聽溫方亮不無羨慕地道:「老高啊,你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   王斗身旁的謝一科吼了一聲:「定國將軍到。」   立時眾人都回過頭來,鐵甲一片鏘鏘作響,各人肅然向王斗施禮:「見過將軍。」   王斗說道:「眾將請起。」   又是一片甲葉的鏘鏘作響。   王斗微笑走到高史銀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兄弟,打得不錯。」   高史銀其實沒比王斗矮多少,非常魁梧的一條漢子,加上身披鐵甲,滿臉橫肉,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往日與韓仲,還有現在的新軍千總沈士奇被別人暗稱為舜鄉軍三丑,三惡,當然現在韓仲已經不在了。   高史銀被王斗這樣一誇,一拍,立時眉歡眼笑,裂開大嘴直笑。   隨後王斗坐下,高史銀恭敬地坐在他的下首,盡量細聲的向王斗稟報此戰經過。   王斗聽得很仔細,說道:「立功的將士,他們的功績要核對細緻,不可漏了一個人,也不可薄了一個人。」   他說道:「將士們傷亡怎麼樣?」   高史銀道:「有十三人受了傷,其中一人傷勢較重。」   王斗道:「受傷的將士,讓醫士好生調養,待傷癒後,這些軍士,更是我軍中的驍勇之士。」   高史銀道:「將軍放心,末將每日都有探望。」   依高史銀說的,當日之戰,雖然流寇都是烏合之眾,在壬部鐵甲長槍兵結陣衝殺下,完全不是對手。不過他們畢竟人多,密密麻麻的長矛刺過來,難免有一些軍士被扎中,雖然有鐵甲保護,也不可避免有人受傷。   特別一個軍士被一桿長矛從盔甲隙內刺入,刺進了胸口,受了重傷。   依舜鄉軍軍律,受傷將士探望順序為隊官每天一看,把總兩天一看,千總三天一看。不過高史銀帶兵頗為用心,受傷的軍士,每天都有去看。   對他們這些飽經戰場的軍官來說,受傷的將士更珍貴,傷癒後這些老兵將散發出更為強悍的戰鬥力。   王斗說道:「好!」   他道:「眾位兄弟還沒吃飯吧,開飯吧。」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進城接風洗塵前,王斗言明會回來與各將一起午宴,所以眾人都在等王斗回來吃飯。對他們而言,每次與王斗一同吃飯的時間,都是非常值得珍惜的。因為那種氣氛讓人懷念。   大堂內幾張長桌拼起,然後上面擺著幾口大鍋,上面是沸滾的肉塊。王斗坐在上首,各將分兩邊而坐,各人身前擺著幾塊大餅,各人一碗肉湯,就著肉湯吃著大餅,寒冷的天氣中是一種享受。   沒有打仗前各人可以喝點酒,不過當然不能大碗敬來敬去,都是各自瞇一口,邊吃邊聊,談笑風生。   王斗夾了一塊肉慢慢吃著,微笑對孫三傑道:「孫兄弟,汝州知州答應供應五千石糧草。若擊退流賊,當地鄉紳,還願意出資三萬兩白銀犒軍。」   眾將一片歡呼怪叫,對舜鄉軍而言,別的不怕,就怕糧草供應不上,只要有糧草,舜鄉軍不懼任何敵人。   孫三傑急忙放下碗筷:「末將這就去將糧草運來。」   王斗道:「不急,吃了飯再說,他們不敢不給糧的。」   王斗忽然發現做客兵也不錯,河南各地到處火起,自己強兵在手,各方有求自己甚多,自己開出的援助價錢,沒有人敢不給。客串僱傭軍很有意思。   溫方亮身為舜鄉軍最俊美的將官,吃像卻不怎麼文雅,他大口大口吃著大餅,對王斗說道:「將軍,高兄弟一戰,證明流寇不堪一擊,他們的打法,我們也摸清了門路,是否要幾日內盡起大軍,給那些流寇狠狠一下,解了汝州之圍?」   王斗道:「不急。」   他笑道:「陳副總兵對我舜鄉軍的戰績很羨慕,我們也不能搶了所有的功勞,讓友軍寸功不得。」   他說道:「午時回來,陳副總兵與我言,汝州的賊寇,希望能由他的前鋒營打頭陣。陳副總兵這樣說,便如他所願,我們正好看看腹地官軍是如何打仗的,再看清楚流寇的戰法。到了時機,將他們一鼓蕩平。」   眾人都是大笑起來。 第378章 陳永福戰力不錯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天空仍是彤雲密佈,似乎又有下雪的趨勢。   從高空望下去,汝州城西的方向,滿是密密麻麻的營帳,聚在這一帶的兵馬,官兵連上闖軍的,怕有近五萬的人馬,那營地便似乎密密層層,無邊無際。   闖軍中,劉芳亮、李過等人的營盤紮在荊水與汝水的兩岸,離王斗等人的營盤約有十幾里。如今河水已經結冰,兩岸之間的通行,並沒有什麼困難的。   與王鬥,陳永福等人駐紮在上河,七里等村落一樣,闖軍士卒,同樣沿著這些村落駐紮。人類的聚居點大同小異,都是沿著河流與水源分佈,雖然那些村落大多廢棄殘破,但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住在漏風的屋內,也比將營帳設在野外要好。   劉芳亮、李過的中軍大營設在荊水西岸一個叫春店莊的地方,不過他們沒有住於莊內,而是居於莊的西首一個龍王廟之內。春店莊整個村落殘破,只有這個廟宇相對完好,雖說沉舊,但屋簷房廊什麼的都算完整,並沒有遭受兵燹匪災之禍。   不但如此,莊北的關帝廟,莊南的奶奶廟,莊東的馬神廟,財神廟都相對完好。此時人等對道觀佛廟都懷著一股天然的敬畏,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劫掠殺戮,但對摧毀各樣廟宇道觀卻要三思再三思,害怕將來招來鬼神的報應,特別對農民軍而言。   劉芳亮等人的大帳設在這龍王廟內,他們的老營人馬,也就隨在廟的兩旁歇息,餵養草料。不斷有頭戴氈帽,身上裹著老羊袍,或是披著罩甲的大漢進進出出,相比那些頭包紅巾的饑民步卒,這些漢子精悍多了,個個挎著腰刀,背著弓箭,舉止間,頗有一股滿不在乎與悍勇之色。   這些便是闖軍中的老營兵馬,很多人都有十幾年的戰場搏殺經驗,屍山血海見得多了,對沙戰征戰並沒有什麼畏懼的神色。不過這些精銳骨幹向是闖將各人心目中的寶貝,等閒關頭,不會輕易將他們拿出來撕殺。   他們進進出出,上馬下馬,不斷傳出中軍的將令,或是稟報探來的消息。劉芳亮與各營的聯繫,都靠這些快馬,沒辦法,要讓那些饑民明白旗號意思太難了,只有用傳令兵解決。   老營與馬軍的探子,還不斷傳回城西外官兵大部的消息,此時在廟宇大堂內,一堆紅通通的碳火燃著,劉芳亮、李過二人圍著火堆相對無語。   良久,劉芳亮歎了一口氣:「折損了很多馬營的哨馬,總算探清楚來到汝州的官兵大部。官兵中,有開封城守副將陳永福的幾千人馬。餘下的,便是那部客軍,叫什麼舜鄉軍的,主將便稱王鬥,聽說是宣府鎮人。」   「這部官兵非常難纏,我本以為那日遇到的官兵是這舜鄉軍最精悍的人馬。沒想到哨馬傳回的消息,隨上來的那些舜鄉軍,同樣個個精悍,不會差過那些前鋒,邊軍有這麼精銳嗎?」   李過年輕的臉上陷入沉思:「好像高闖王在時,俺們義軍有跟邊軍打過。當時盧廉使帶著一些關寧兵,是很厲害。不過他們是馬戰,用的是三眼銃,火器沒這麼猛,步戰也沒有這麼凶悍。」   劉芳亮道:「似乎那舜鄉軍馬隊也不少,但他們馬戰比起步戰怎麼樣,卻是不知曉。我們義軍的哨探,也傳不回更多的情報,汝州知州防守嚴密,軍民不得隨意出城。那舜鄉軍的哨馬更厲害,我們的哨騎,在他們手上折損很多,刺探很難。現在更是不能逼近他們營盤五里。他們的哨馬,卻不時在我們營地周邊打轉。」   李過輕聲道:「劉大哥,我們幾萬人聚在汝州城外,每日耗費的糧草不少,再不打下城池,怕是沒處就糧。不能再拖下去,明日就找官兵決戰,我帶些馬隊沖沖,應該能打下來。」   劉芳亮連連搖頭:「他們的騎兵不少,我們的馬匹也比不上他們,對衝要吃大虧。」   「老營與馬隊是我們義軍的根本,不能輕易耗費。」   李過也想到這一點,他站起身來,在堂內轉了幾轉,有些著急:「那怎麼辦?步戰不能,馬戰也不能,這樣拖下去,又沒糧草,軍心動搖下,怕我們義軍就此潰散。」   他猛地一喜:「還是用老辦法,佯戰,馬兵引誘,步卒引誘都可,官兵混亂後,老營出擊,定能大勝。」   劉芳亮沉思良久:「可以用饑兵引誘,令步卒列長矛數千在陣後,官兵纏戰時,馬隊從兩側攻擊……只恐對面的舜鄉軍騎軍,試試也可,若是不能勝,我們就離開汝州,退回宜陽與永寧,與闖王匯合。」   李過道:「那麼多人,怕是退不走。」   伏擊高史銀失敗後,劉芳亮等人在路上收攏的「步軍」不到一半,這些人回來後,他們散佈了伏擊失利的消息,對留守的兵馬造成不小的影響。這些人加上汝州的軍士,馬步合起來約還有三萬多人,若是撤退,軍心動盪下,官兵在後面追擊,想必是一場大潰敗。   劉芳亮眼睛一閃:「若是退走,老營與馬隊三千人先走,再收攏數千精幹的步卒便可,餘下的人……若是汝州當地收攏他們,介時我們攻回來,那些饑兵還可作為內應。」   李過興奮地道:「薑是老的辣,就依劉大哥說的,干了。」   ……   王斗手上拿著千里鏡,對著闖軍營地眺望良久,在他身旁,儘是頂盔披甲,身著披風大氅,拿著千里鏡同樣眺望顯擺的舜鄉軍各將。身旁的陳永福父子,還有前鋒營各將,個個都是羨慕非常。   這舜鄉軍好闊綽,這千里鏡聽聞只有南地才有,開封城內,只有周王府與巡撫衙門內各有一具,平日視若寶貝,沒想到舜鄉軍中卻這麼普遍。千里鏡可是好東西,可以比肉眼更看清遠處的東西,可謂為軍中利器,特別臨敵發揮效用更大。   往日沒使用過不怎麼樣,不過王斗讓陳永福看上一陣後,他立時愛不釋手。   特別他兒子陳德更是心癢難撓,仗著與謝一科關係好,隔三岔五就向謝一科討要玩弄一陣。父子二人有心向王斗討要一具,不過聯合出征這段時間,陳永福占王斗等人便宜太多了,卻是不好意思再次討要物資。   耳中陳德的聲音傳來:「謝兄弟,就讓我再看一刻鐘,就一刻鐘。」   王斗微微一笑,放下千里鏡,對謝一科道:「謝把總,將你的千里鏡,贈送給陳德兄弟。」   陳德一喜,謝一科一驚,陳永福已是道:「王將軍,自出征後,我前鋒營多有叨擾貴軍之處,如此貴重之物,怎好意思收要。」   王斗道:「無妨,區區器物,還請陳軍門莫要嫌棄。」   陳永福眉歡眼笑:「怎會,怎會。」   毫不客氣地將千里鏡從喜不自勝的兒子手中奪來。   謝一科失去心愛之物,有些不情願,王斗道:「一科,你去孫兄弟那邊……」   謝一科立時又高興起來,孫三傑的輜重營內,還有幾架這樣的千里鏡,有王斗的命令,他又可以討要一具。   陳永福與王斗站在一起,舉著千里鏡只往四面觀看,這裡是舜鄉軍紮營的十里莊莊牆之上,前方約十里外,就是流寇密集的營盤。有千里鏡在手,他們營地的動靜,可以看得更清楚。   舉著千里鏡,隱隱可看到荊水與汝水兩岸的殘雪,河道中凍結的冰層也頗為顯目,上面人來人往,都是活動的闖軍士卒。   手中端著千里鏡,陳永福的心情很不平靜,對王斗軍的裝備,陳永福頗為羨慕,對他們的戰力,陳永福更是暗羨。高史銀不到一千人擊敗萬餘流寇,如那樣的精銳,王斗麾下有七千人之多,難道他一個人就可以硬抗流寇十幾萬大軍?   他不過是一個參將,而自己是副總兵啊。相差如此明顯,怎麼能讓陳永福內心平靜?   陳永福要用事實上證明,此次出征,自己不是隨舜鄉軍來作陪襯的。   良久,他放下千里鏡,對王斗說道:「王將軍,經高千總一戰後,汝州之賊已是喪膽,正是乘勝追擊之時。現我官軍雲集汝州,徹底擊退汝州賊寇時機己到。明日本將先期攻掠敵營,再挫其氣,某軍中騎軍少,還請王將軍援助押陣。」   王斗道:「陳軍門忠肝義膽,末將佩服。明日末將親領騎軍三千餘,為陳軍門護住兩翼,讓軍門安心殺賊,大破其陣。」   ……   二十一日上午,汝州西面的地帶突然喧鬧起來,官兵與闖軍,不約而同在這天出動兵馬作戰。   不過他們都留有餘力,官兵方面有兵馬近六千,陳永福前鋒營全部出動,王斗也派出李光衡的騎兵,還有高史銀與溫方亮的騎馬步兵參戰,餘者舜鄉軍各將,隨王斗的中軍部一同觀戰。沒有參戰的各部人馬以中軍官留守營地。   闖軍方面出動近兩萬人,雙方在候莊一帶碰撞,列陣以待。   這日天氣還是寒冷,雙方陣列已經擺開。官兵中,王斗領著自己的中軍護衛總,還有高史銀壬部居於陣列中間。旁邊是陳永福的家丁隊五百人,人人有馬。餘者的兩千步軍,他都擺在前軍位置,有王斗兩千騎兵護在兩翼,他就可以領軍安心撕殺了。   千里鏡中,王斗與陳永福都看到闖軍的佈置,還是老樣子,饑兵在外,接著是步卒,再是馬軍,再是驍騎,最後是老營。   王斗在心中估計陳永福可以戰破幾重闖兵,陳永福的兵馬除了家丁有兜鍪與罩甲,還有馬匹外,餘者軍士裝備很差,只戴著紅笠軍帽,身穿褡護與青衣戰裙,手上拿著大刀長矛。有刀者手上有盾牌,還有一些弓箭手與三眼銃,可能有上百桿的鳥銃。   不過對面流寇裝備更差,大多只有長矛與頭巾,手持大刀者都很少。也是,長矛打造方便,一爐鐵可以造幾十個槍頭,再找根木棒就行了,大刀的打制則難多了。   不過王斗隱隱也可以看到,位於步卒與馬軍那兩層的闖軍,還有許多弓箭手與三眼銃手,想必李自成連攻河南府多城,在當地收容了不少弓兵與官兵,真打起來,也不知道陳永福挺得住挺不住。   「殺賊!」   陳永福沉穩策在馬上,自有大家風範,有舜鄉軍騎兵在兩旁保護,他很是放心,很快傳下中軍令旗。立時前軍三個千總先後向闖軍營地殺去。   可以明顯看出官兵與流寇的區別,腹地官兵雖然衰腐,但多少還有列陣而戰的姿勢,特別陳永福治軍也算嚴謹,王斗看其部作戰也是可圈可點。   流寇就純屬一窩蜂了,所以外圍的饑軍雖說有幾千人,分為好幾重,不過在這兩千官兵的攻擊下,還是紛紛不敵,向陣的兩旁或是後面潰敗而去。這些衝擊本陣的饑軍被不留情地射倒在地,只得向陣的兩邊逃去。   隨後陳永福部卒對上了闖軍的步卒,雙方先是弓箭與三眼銃好一番對射,隨後是大刀長矛對戰,殺得難分難解。   可以看出,闖軍的戰鬥力提高很高,這些步卒,竟可與陳永福的營兵殺得難解難分,怪不得河南府當地官兵不是他們對手。而且闖軍內有大量裹脅的饑軍,有充足可供消耗的炮灰,數量上佔了極大優勢。   見雙方纏在一起,闖軍陣內一左一右共奔出兩千馬軍,意圖從兩側夾擊陳永福的步卒。   陳德對父親拱手道:「軍門,標下願領家丁,迎戰右側之敵。」   陳永福看了愛子一眼,說道:「好,你這便出戰。」   頓了頓,他又囑咐一聲:「刀劍無眼,需得小心。」   陳德興奮地道:「標下領命。」   他氣勢洶洶地領著五百家丁而去,陳永福又對王斗道:「王將軍,左側之敵,便有勞貴部了。」   王斗微微一笑,向李光衡傳出旗號,立時他領自己所部騎兵,滾滾向左側衝來的闖軍「馬隊」衝去。   那些「馬隊」正狂歡亂叫,猛然見官兵一隊騎兵衝來,軍陣嚴整,排成嚴密的陣形,而且馬匹裝備精良,席捲而來的氣勢勢不可擋。他們這種「騎兵」,哪敢與舜鄉軍騎兵對沖?   那領頭的都尉倒也機靈,狂吼幾聲,立時策馬回奔,轉一個圈回到自己陣內,個個下馬,手持長矛嚴陣以待。李光衡也不逼得太過,見他們不再夾擊陳永福的步軍,也就不再逼近,只在遠遠的監視。   而在陳德那邊,他領家丁已經與闖軍馬隊殺成一片,各人馬上馬下,混戰一團。激戰良久,陳德殺退了這千人馬隊,滿面血污回來,馬上掛了幾顆頭顱,還奪得了旗幟一桿,卻是闖軍中部總的大旗。   他沖陳永福興奮叫道:「父親,孩兒幸不辱命,得勝歸來。」   陳永福非常欣慰,看著兒子連連點頭,他身旁一些中軍將官也是連聲歡呼。   王斗說道:「虎父無犬子,陳德兄弟真是好樣的。」   得王斗誇獎,陳永福更喜,說道:「王將軍莫要讚譽太過,免得犬子起了驕矜自滿之心。」   當日陳永福營兵一直與闖軍戰到午時,由於兵力佔了劣勢,一直沒有戰破闖軍步卒陣列。見雙方不分勝負,各自主將都鳴金收兵,明日再戰。   當日,陳永福部下約傷亡二百多人,估計給對手造成三、四百人的傷亡。河南府當地的官兵已經不敢與流寇野戰,汝州知州錢祚征也只是堅守城池。有這個成績陳永福也是臉上有光。   官兵小勝的消息傳回汝州城,軍民振奮,城內一片鞭炮的響聲,知州錢祚征親自帶領一些鄉紳到陳永福營中犒勞,連贊其部武勇。   第二天,陳永福又領軍心大振的前鋒營出戰,王斗仍領騎兵護衛兩翼。作戰時,闖軍使用了不知從哪搞來的火箭,不料風向轉變,火箭飛了回去,闖兵大亂,又退了兵。   當日回到自己營地,王鬥招集舜鄉軍各將議事。   看著各人,他緩緩道:「這兩天我們也看夠了,明天就解決這些流寇吧。」   他對趙瑄道:「趙兄弟,明天你將那十門紅夷大銃全部拉上。」 第379章 用炮轟,用騎沖   「明日之戰,孫三傑兄弟留守營地,餘部隨本將出戰。我軍先用紅夷炮轟散其陣,隨後高史銀兄弟率有馬步人衝上,步軍列陣押上。李光衡,溫方亮率騎軍從兩翼夾擊流賊馬隊,賊寇可滅。」   「敵騎潰逃後,三部騎兵輪流追擊,不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一直追到臨汝,大興等地……」   看著地圖,王斗與眾將細細謀劃,各人眼中都露出興奮的神情。   通過這兩天的觀戰,舜鄉軍可以肯定對手沒有火炮等遠程武器。己方軍內十門紅夷大炮從容發射,可以輕鬆打亂敵陣,造成敵軍的崩潰。然後騎兵趁機衝擊,流寇定是一洩千里的下場。   不要看他們人多,在舜鄉軍猛烈的炮火之下,只有光挨打不能還手的份。   往日破陣,需要精悍步兵,然有了這火炮,卻是作用更大。以前清兵都受不了舜鄉軍猛烈的炮火,流寇哪挨得住?   舜鄉軍炮手訓練有素,經過火藥配方完善後,火炮射程更遠,開炮次數更多。依趙瑄的估算,現在軍中紅夷六磅炮,可以打到兩里多,紅夷三磅炮,也可以打到近二里。每門炮還可以打五炮再散熱,估計射不了幾炮,流寇就會崩潰。   只要他們一崩潰,陣形不在,戰場就是舜鄉軍騎兵的天下,如果這些人再死硬,大不了火炮拉轟擊霰彈。   一門紅夷六磅炮射出的霰彈範圍長達三百米,寬達五十米,十門紅夷炮齊轟……   「賊之最可慮者,便是他們的老營及馬隊,這些骨幹不失,闖賊又可輕易攏起數萬軍隊,所以明日重點打擊他們的騎卒。只要他們騎卒損失慘重,汝州之敵,便會元氣大傷。」   王斗看著地圖沉吟良久。   依趙瑄的說法,明日他的火炮轟擊幾輪闖軍步卒後,重點便是延伸火力,轟擊步卒後面的騎卒。這兩天觀闖軍陣勢,每每都靠近官兵大陣一、二里,位於他火炮打擊範圍之內。不過他們要是跑了,那就沒有辦法了。   「觀其戰事,賊兵每每見勢不妙就跑得飛快,特別那些馬隊,更是善於脫逃。想傷者骨幹,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溫方亮提出了他的看法。   王斗也是考慮這一點,闖軍中的馬隊,特別是老營,決對是精銳中的精銳,每人都有馬匹,甚至有些人有二、三匹馬。他們如果要逃跑,想攔截追趕,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若是要攔截埋伏,就要先判斷出他們可能逃跑的路線,到臨汝等地去設伏,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涉及的兵馬眾多,而且那一帶位於闖軍的後營之地,大部人馬前進,闖軍肯定有所察覺,說不定明日那場仗就不存在了。   若是戰場追敵,他們決對第一時間跑個沒影。   沉思良久,王斗道:「對於老營賊子,能包抄盡量包抄,若是不能,也就罷了。明日之戰後,該部賊兵定然膽寒,不敢再掠我舜鄉軍的鋒芒,我們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   「父親,還沒睡?」   當陳德走進陳永福屋內後,不由舒了口氣。陳永福居住的房屋是當地士紳一所宅院,厚厚的火夾牆生著火,使屋內溫暖如春。滴水成冰的天氣從外面走進來,真是說不出的舒服。   陳永福嗯了一聲,只是瞪著桌上的地圖出神。   陳德用力搓了搓手,見父親出神,自己找了張椅子安靜坐下,不敢打斷父親的思想。雖然父親疼愛他,但平日對他嚴厲,特別在他思考的時候發言插話,這可是大忌。   良久,陳永福從地圖上收回眼睛,自言自語道:「王將軍言他明日出戰,不知會怎麼打。」   陳德道:「應該是先步戰,倘若步戰勝,再騎軍沖吧。」   陳德說的是此時戰陣主流戰法,陳永福又是沉默不語,良久他緩緩吐了口氣:「不管王將軍怎麼打,德兒,明日你需仔細看著,王將軍怎樣排兵佈陣,舜鄉軍士卒如何作戰,都需用心揣摩。若是學了王將軍幾成本事,我父子二人將終身享用不盡。」   從開封與王斗聯合出兵以來,陳永福徹底的沒脾氣。舜鄉軍所作所為,讓陳永福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天地,已經存了未來倣傚舜鄉軍編練新軍的念頭。   在陳永福看來,舜鄉軍暗藏的摧枯拉朽力量,代表了未來大明軍隊編伍戰陣的主流趨勢,不學習王鬥戰法編伍的,未來在大明都將沒有立足之地。   特別是這兩天的戰事,讓陳永福感觸良多,他麾下官兵,不可謂不勇猛,然與流賊作戰,卻收穫不大。要知道,他麾下前鋒營,可是河南當地最有戰鬥力的官兵。   在汝州軍民看來,他取得了不小的勝利,但他心裡卻湧起一股悲哀。往日流寇見了官兵就逃,現在卻與他打個難解難分。要不是舜鄉軍護住兩翼,還不知道這幾日戰事會怎樣。   反觀王斗的部下,僅前鋒千人,就打得萬餘流寇潰敗,這戰力真是相差太遠。   依陳永福的判斷,王斗遠沒有使出力量,倘若幾千人全部押上,會是如何?明日之戰,真是期待啊。   ……   在闖軍老營中,劉芳亮與李過也是很晚沒睡,二人在灰暗的油燈下枯坐,這兩天的戰事說順也順,說不順也不順。全看自己是否自欺欺人。能與河南當地最精銳的官兵殺個難解難分,放在往日,這是足以驕傲的事情。   要知道,他們闖軍自興起時,往日經常幾萬人被數百官兵殺得潰敗,現在卻能對戰河南諸府最精銳的營兵。雖說陳永福的兵馬比他們少了很多,而且還有宣府鎮兵馬在旁護衛。   此消彼長,這種顯著的進步足以讓人欣喜。   不過二人卻高興不起來,畢竟沒有達到幾日前他們設下的戰略方案。而且二人心中越來越擔憂畏懼,官兵中最精銳的舜鄉軍沒有出戰,就在旁虎視眈眈,從容觀戰,不知什麼時候雷霆一擊。   看他們的態度,似乎完全不將己方放在眼裡,這兩日的靜默,像是貓戲老鼠的前奏。   「有那王斗的兵馬在前,我義軍的佯戰完全不起作用,劉大哥,得想個法子才是。」   良久,還是李過先期出聲。   本來闖軍的得意打法,不是伏擊,就是佯戰。雙方對陣時,闖軍總是步卒或是馬兵引誘,然後殺個回馬槍,每每將纏戰的官兵殺得大敗。不過這兩天的戰事,舜鄉軍護衛在旁,陳永福營內兵馬可以從容作戰,他們的回馬槍根本發動不起來。   不論是步卒還是馬隊回戰過來,他們的騎兵就出動,為避免損失過大,只好又縮了回去。實力的差距,似乎任何計謀都不起作用,真是打得鱉氣。   劉芳亮若有所思:「那舜鄉軍油鹽不進,想鑽空子,難。」   這兩天舜鄉軍給劉芳亮的印象,便是那種堂堂正正的力量,似乎可以壓倒一切。雖然他們給陳永福壓陣的只有三千人,不過就這三千人,給劉芳亮的壓力卻極大,他總在思索,就算真的讓官兵上勾,自己殺個回馬槍會如何。   推算的結果讓人沮喪,以舜鄉軍出眾的戰力,完全可以反敗己方,讓人佔不到任何便宜。便如當日自己一萬餘人伏擊圍攻舜鄉軍前鋒,結果卻被殺得潰敗一樣。   這樣的軍隊,整齊,劃一,冷漠,機械,似乎沒有喜怒哀樂,實在讓人不知從何打起。   思索良久,劉芳亮唯有長歎一聲,他算是久經戰陣,但對上舜鄉軍,卻完全摸不清頭腦,大明怎麼會出現這麼奇怪的軍隊。   猛地李過一咬牙:「劉大哥,明日我們再打一場,就用那數萬步卒引誘,我們馬隊埋伏。待他們追擊十數里,我們馬隊再殺回去,不信那些官兵不上當。」   劉芳亮搖了搖頭:「難……陳永福可能會上當,那王斗卻難。就算他們中誘,我們馬隊殺回去,雙方纏戰一起,能不能得勝也難說。若是不能,我們的根本就耗費了。」   劉芳亮看得很明白,不說舜鄉軍的步卒,這兩天押陣的三千舜鄉軍騎兵,己方馬隊就頗有不如,每每他們出動,自己的馬兵只得縮回陣內,雙方差距太大了。他們會不會中伏難說,中伏後能不能殺敗他們也難說,畢竟前車之鑒在前。   而老營與馬隊是他們的根本,劉芳亮不願意孤注一擲。   他眼睛閃動著寒光:「確實,李兄弟說得也對,明天我們應該再打一場,我估算那王鬥忍不住要出手了。明天,就用數萬饑兵的性命,看看那舜鄉軍是怎麼打仗的。看清楚後,我們就走,所有的步卒都不要了。」   ……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闖賊傾巢出動了。」   濃霧已經散去,只餘劈面的冷風仍是一陣一陣吹著,朝陽升起,千里鏡中,可以看到對面浩浩蕩蕩的軍馬旗幟結陣而來。那些旗幟,盡數寫著大大的「闖」字,旗幟下面,密密層層的闖軍士卒,頭包紅巾,密集的長矛似乎要刺破雲霄。   他們來了多少,兩萬人,三萬人,還是四萬人?依王斗的估算,應該有三萬幾千人,算算聚在汝州的流寇,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算是傾巢而出。   「流賊好大的聲勢。」   王斗身旁的汝州知州錢祚征吸了一口冷氣,官兵出動的人馬不到萬人,而流賊是己方的數倍之多,敵眾我寡啊。   放在往日,此時的官兵數量當然算是眾多,因為往往幾百幾千人就可以擊潰數萬流賊,不過這種反差比已經成為過去,淪落到河南諸府官兵不敢野戰,由不得錢祚征不擔憂。   他今日也隨同觀陣,就是與王斗等人位於中軍位置上。在他身旁,王斗拿著千里鏡對遠方直瞧,還有陳永福,同樣拿著一具千里鏡,神氣活現地對流寇那邊直看,讓錢祚征頗為羨慕,千里鏡好東西啊,他剛才只看了一會,又被迫不及待的陳永福拿回去了。   不過此時肉眼也可以看清楚逼來的流寇大軍們,看他們人馬浩浩蕩蕩,似乎無邊無際的樣子,錢祚征深深吐了口氣。也只有己方陣中嚴陣以待的舜鄉軍,才能給他定神了。   似乎是紅色盔甲的海洋,一面又一面的王字大旗下,長槍火銃如林,那些肅然列陣的舜鄉軍,給錢祚征極大的安慰。他們三個千總的步軍列在前軍位置。三個千總的騎兵列在左右兩翼,有他們護衛前軍及兩翼,不論是錢祚征還是陳永福,都非常安心。這就是百戰精銳帶給人的心理暗示。   此戰輪到陳永福觀戰,他領自己的前鋒營列在中軍位置,迫不及待,就想看看舜鄉軍是怎麼打仗的。   闖軍越逼越近,從四里到三里,到兩里。舜鄉軍的夜不收們,也不斷報告探來的軍情,估算他們的人馬數量,各營將領等。今早舜鄉軍與前鋒營離營出戰後,探到官兵出戰的消息,劉芳亮與李過等人也慌忙領軍出來。   兩軍會戰,需要適當的地形,若被官兵逼得太近,到時恐怕難以射住陣腳,不能列出適當的軍陣,而沒有陣形,不用說到時肯定輸。所以聽聞官兵出戰的消息後,劉芳亮等人也立時出戰,對他們來說,也沒有堅守營寨的道理,因為他們是前來攻打汝州的一方。   雙方出營結陣後,當然免不了好一番的哨探試探,彼此的哨馬與夜不收等人,就是最好的試探人馬。不過明顯可以看出,闖軍方面已經豁出去了,他們的馬隊與老營不斷出來,特別他們的老營,很多人的精銳程度不錯,所以官兵方面,也沒有逼得過近。   雙方陣列,緩緩的會合,這周邊一馬平川,滿是乾燥平坦的黃土地,沒什麼地利可以憑據,最終的戰事,還是要看雙方的戰鬥力。   千里鏡中,王斗看到闖軍在離自己軍陣前一里處停了下來。雖然這幾天陳永福出戰時沒有使用火炮,王斗估計他們其實也害怕官兵有火炮。   不過依闖軍的經驗,官兵的一號大將軍炮,最遠射程不過一里,彈重兩到三斤,這個射程,威力與準確性都大大減弱。而且這種大將軍炮也少,多是千斤以下的三、四號佛朗機,彈重三兩到一斤,射程不到一里。   所以依闖軍的經驗,大陣離官兵一里處是安全的,此時也如此結陣。   王斗冷笑了一聲,一里,很好,他前軍陣前的趙瑄火炮千總,可是擺著十門紅夷大炮。兩門紅夷六磅炮不用說,便是八門紅夷三磅炮,每門火炮射程都近達二里。   舜鄉軍的情報遮蔽做得好,王斗估計闖軍就算知道舜鄉軍拉來火炮,也只以為是佛狼機火炮,沒料到是紅夷大炮。而在河南等地,除了開封城與洛陽城外,餘者諸府並沒有紅夷大炮,就算開封城與洛陽城的紅夷大炮,也苯重非常,只是拿來守城之用。   就是這個情報差,便可給闖軍一個極為嚴厲的打擊。   他放下千里鏡,喝道:「準備作戰!」   「準備作戰!」   中軍將官傳下命令。   「訶!」   潮水般的喝應聲響起,不但所有的舜鄉軍密密層層舉起槍銃,便是中軍部的陳永福前鋒營,一樣如林的槍戟舉起。   「應旗。」   「咚、咚、咚!」   戰鼓聲響起,隨著中軍各旗舉起,前後左右各軍旗幟紛紛搖動呼應。   明軍中旗語大同小異。又各有細緻分別,舜鄉軍的揚旗之法,大至便是依照戚家軍的旗幟號令。舉紅旗,就是前軍待命。舉黑旗,後軍待命。舉青旗,左翼待命。舉白旗,右翼待命。舉黃旗,中軍待命。五旗齊舉,全軍待命,將旗往哪方,全軍往哪方。   中軍旗幟不斷舞動中,明軍陣中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錢祚征拈鬚微笑,官軍士氣可佳,士氣可佳啊。   「試炮。」   在前軍二十步前方,趙瑄背著手用千里鏡看了流寇那邊良久,然後他沉著臉下達了命令。   「試炮。」   「試炮。」   各炮指揮官此起彼落的聲音傳來。   炮軍千總的觀測官前方架著炮鏡,隨著他口中冒出的一大堆術語,各炮角度不斷調整的金屬聲冒出,十門紅夷大炮黑壓壓的炮口對準闖軍那邊。   ……   「擊敗官兵,攻破汝州。」   眼瞧官兵那邊傳來一波波的吶喊之聲,闖兵這邊也不甘示弱,不過他們可沒有搖旗呼應的本事。認識旌鼓號令,便是現在很多大明官軍,已經失去了這種本領,更不用說這邊大部分沒有經過訓練的闖軍士兵們。   不過劉芳亮等人也有壯大軍心士氣的辦法,隨著中軍位置吶喊聲聲響起,「殺官兵,破汝州」的高呼聲綿延開來,數萬闖軍高呼聲最後匯成一片。他們人多勢眾,似乎整個平川大地都是他們的高呼聲。   「殺官兵!」   闖軍中一個尖厲的聲音大叫。   「或!」   「破汝州」   「或!」   無數面黃肌瘦,頭包紅巾的饑兵狂熱地舉起自己長矛呼應,他們已經得到許可,只要打敗官兵,攻破汝州,便可以在汝州城內自由活動三天。   這汝州向來富足,城池大小與洛陽城差不多,若是破了城,大伙吃飽喝足不用說,還可得到大量絢目的財帛子女,怎麼不讓這些饑兵們動心?   看闖軍的歡呼聲有若天崩地裂,隨著他們的喊叫,遠處長矛如林海般一波波冒起,那紅巾的浪潮,似乎便在陽光下起伏不定。流賊的威勢,看得錢祚征心下惴惴,又有些不安起來。陳永福也是緊咬腮幫,臉色如鐵。   只有王斗冷笑一聲,望向了前軍位置的火炮千總處。   「放!」   各門火炮已經調整完畢,隨著趙瑄的一聲大喝,一門紅夷六磅炮劇烈抖動一下,炮口噴出凌厲的火光,濃厚的煙霧隨之冒起。強大的後座力,使得雙輪炮架都向後退了好大一步。   震耳欲聾的炮響中,一顆五斤多重的圓滾滾鐵球惡狠狠向闖軍陣中砸去。   潮水般的歡呼聲戛然而止,所有的闖軍,都看著這顆炮彈飛來的方向。   如風吹麥穗,圍著這顆炮彈落點的方圓,闖軍陣中,起了好大的一波騷動。感覺那顆炮彈會落到自己頭上的闖軍士卒們,更是撒丫子就跑,不論他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兵。   這顆炮彈砸進了闖軍最前方的饑兵陣列,雖然落點處士兵們潮水般散去一空,但炮彈是會奔跑跳躍的,特別在這乾燥堅硬的地面上。   這顆炮彈蹦蹦跳跳,激奔了數十步,帶去了一個人的頭顱,兩個人的手臂,還有眾多人等的大腿小腿,打開一條血路,亂竄良久,最後才停了下來,留下一處處鮮血與嚎哭一片的淒厲長嚎聲。   看著身旁人等的慘樣,那些饑兵陣列起了一陣陣騷動,很多人面若土色,如無頭蒼蠅般亂跑,僅僅一顆炮彈,這些饑兵所有的軍心士氣便己失去。   劉芳亮看得明白,不由臉色蒼白:「明軍中有火炮,還可以打這麼遠?」   沒等他回過神來,讓所有闖軍士兵魂飛魄散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不是一聲炮響,而是好多聲。炮彈的呼嘯聲響起,超過五十顆大小鐵球再次劈頭蓋臉而來,它們落在闖軍饑兵陣列中,到處亂砸亂滾,打得那些闖軍哭爹喊娘,只是到處亂跑。   前軍陣列,已經陣不成陣,差不多已經潰敗了,任憑軍官們鎮壓也沒用,李過面如土色,喃喃道:「劉大哥,怎麼辦?」   劉芳亮臉色鐵青,咬牙不語。   只過一小會,又一波炮彈過來,幾十顆大小鐵球砸在闖軍中的步卒陣內,這些步卒也沒比饑兵好多少,看著身旁人等血肉橫飛,斷手斷腳的。他們也是一陣陣劇烈騷動,軍官們拚命彈壓也沒什麼用。   再又是火炮的巨響,又一波炮彈呼嘯到達,卻是砸進劉芳亮等人的中軍位置,這裡是闖軍馬隊與老營軍馬的密集處。   然與普通士卒,還有饑兵們一樣,那些算是身經百戰的老營戰士們,一樣挨不住炮彈的威力,他們騎在馬上,被打得骨折身死,白白傷殘或是失去性命。還有許多馬匹被炮彈掃中,慘嚎嘶鳴,到處蹦跳亂撞起來。   劉芳亮與李過呆呆出神,不說那些馬隊,這些老營士卒,可說是闖軍中精華的精華,很多人有近十年的戰場搏殺經驗,便是死傷一個,都讓闖軍各將心疼不已,眼下卻是這樣一個一個白白折去。   明軍的火炮,似乎籠罩了整個闖軍陣地,沒有一處是安全的。劉芳亮身旁便有一個親衛被炮彈掃中,右臂被帶走,他的斷臂處噴出一波波血霧,那親衛臉色發白地端坐馬上,然後直挺挺摔落下來。   又是一波炮彈呼嘯而來,接著砸在劉芳亮等人的中軍位置,辟啪的骨折聲響,人叫馬嘶。密集的陣列中,每一次超過五十顆的大小鐵球,給劉芳亮等人的馬隊與老營,至少造成百人以上的傷亡。   看著身旁哄亂的軍陣,劉芳亮猛地回醒過來,他正要說什麼,猛然前方一陣喊叫,轟的一聲,整個前軍崩潰。隨後那股潮水般的崩潰騷動傳到步卒軍陣,又傳到中軍。   劉芳亮驚懼看去,蹄聲如雷,明軍的左翼,衝出不知道多少騎兵,滾滾向自己的前軍位置衝來。   跟著大地抖動,潮水般的蹄聲響起,明軍的左右兩翼,再次衝出密密麻麻的騎兵,從兩邊往自己的中軍位置包抄過來。再聽那邊戰鼓聲響起,無數的步兵,保持著戰陣,跟在衝陣的騎兵後衝來。   數萬闖軍已然潰散,到處是喊叫逃命的士卒,劉芳亮面若死灰,只是在心中想:「就這樣敗了?」   眼前形勢容不下他多想,與李過一起,帶著餘下還沒有散走的老營士卒,慌忙往陣後逃去,他們快馬加鞭,再不回頭。   看著舜鄉軍騎兵一洩千里,勢不可擋,舜鄉軍步兵列陣押上,在他們前面,無數的闖軍士卒狼奔豕突,沒人敢停下一步。陳永福與知州錢祚征諸人都是合不攏嘴巴,流賊就這樣敗了?圍攻汝州的數萬流寇,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陳永福看了身旁的王斗良久,口中喃喃不知道說句什麼,他也傳下命令:「前鋒營,全軍追擊。」 第380章 傳奇   當日官兵大勝,在舜鄉軍騎兵苦苦追擊下,最後數萬人的闖兵,只餘劉芳亮等一千多人逃脫,多是老營及馬隊,餘者或死或降。   此戰俘獲闖兵近三萬人,金銀約有六萬餘兩,顯是闖兵在汝州附近擄獲所得,還有眾多的板車,獨輪車等。又有糧草三千多石,幾萬人的大軍,只餘這一點糧食,顯是闖兵快要糧盡,怪不得攻打汝州城甚急。   繳獲的刀槍弓箭也不少,還有馬騾二千多匹。所得中,金銀王斗與陳永福平分,經仔細考慮,陳永福分走戰馬三百多匹,餘下的二千匹騾馬歸王斗所有。   那些板車與獨輪車,還有刀槍弓箭,王斗全部贈送給陳永福及汝州知州錢祚征,讓二人歡喜無比。   至於糧草,他就自己全部收下了。   此次大戰,官兵的傷亡極為輕微,如此微小的代價,就取得如此大的勝利,讓陳永福與錢祚征等人歎為觀止,對舜鄉軍的戰力更是深深敬畏。   汝州大捷的消息傳開,整個州城鼓樂齊鳴,鞭炮大作,城內鄉紳都到城門口迎接得勝的王鬥,陳永福一行人。知州錢祚征大擺慶功宴席,城內一連歡騰數日。   當日,汝州大捷的報捷文書也快馬遞向開封與洛陽,一時開封,洛陽諸地震動,各府皆在傳揚王斗與陳永福之名,特別王斗與他的舜鄉軍,更被各地引為傳奇。   捷報傳到京師,對王斗取得的勝利,崇禎皇帝與內閣諸臣倒沒什麼意外。各人雖對王斗態度各異,但對王斗軍的戰力,卻是難得的評價一至。   雖然捷報上寫著此戰是王鬥,陳永福,錢祚征三人合力的功勞,此外河南巡撫李仙風,河南總兵王紹禹,參政王胤昌也同樣有運籌帷幄的苦勞,但對朝中諸公來說,一眼就知道怎麼回事。   對他們來說,王斗征剿區區流寇,取得勝利是正常,失敗才是反常,畢竟奴酋洪太都在他舜鄉軍打擊下狼狽而逃。內閣在議論如何封賞的同時,只是催促王斗前往洛陽,只待解了洛陽之圍,就要他領軍前往四川。   惱怒的是楊嗣昌,十一月他率軍進入重慶,擢陝西前總兵猛如虎為正總統,湖廣參將張應元為副總統,讓他們領軍繼續追擊張獻忠。諸將喏喏退縮,猛如虎所部疲於奔命,只知到處焚掠。   楊嗣昌九次檄令左良玉入川夾剿,左良玉對發來的檄令置若罔聞,身在湖廣動也不動,賀人龍早拋下楊嗣昌,自顧自回到陝西。   餘部或是無能,或是跋扈,導致川事大壞,什邡、綿竹、安縣、德陽、金堂、榮昌、永川各城被張獻忠洗劫一空,從保寧到達州,流賊燒燬各地驛站,七百里不見煙火。   圍剿流賊之事敗壞如此,都是沒有一個得力大將的緣故,楊嗣昌分外盼望王斗的到來,結果盼來的卻是朝廷一紙公文,王斗被留在了河南,當即讓楊嗣昌破口大罵,恨極了河南當地的官員。   到十二月時,楊嗣昌得到王斗在汝州大捷的消息,更是氣憤。數萬流寇在王斗打擊下灰飛煙滅,更證明了他的戰力,如果他來到自己麾下,張獻忠、羅汝才早死得不能再死,自己也可風光回朝了。   所以楊嗣昌一方面督促朝廷盡快讓王斗前來四川,一方面更親筆給王斗寫信,讓他趕快結束河南當地的事,領軍前來與自己匯合。   ……   汝州大捷後,王斗在汝州休整了一段時間,不過大捷的消息傳出後,王斗在汝州休息也不安心,因為開封府,河南府各地求援催促的公文不斷,都是讓王斗盡快領軍前往洛陽之事。   到了十二月份,河南府的情況越發嚴重,現在洛陽周邊,不提最早的魯山、郟縣、伊陽諸縣,便是宜陽、永寧、盧氏、陝州、靈寶、澠池、新安、偃師、密縣、寶豐諸地,已經相繼被李自成攻陷,河南府只餘洛陽城與汝州城沒有陷落,特別洛陽更成為一座孤城。   傳聞李自成所部,連饑民什麼的算上,佈置在澠池、新安,還有宜陽、永寧兩條線上,號稱大軍有十萬眾。他們虎視眈眈,攻打洛陽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面對李自成大軍逼人態勢,特別萬安王被殺,洛陽城內的福王與大小官員恐慌不安。在他們的連番求援下,河南參政王胤昌率河南總兵王紹禹,游擊劉見義、羅泰三人於月初到了洛陽。洛陽城內也加緊防守,開挖護城河,修築城垣等。   但這樣不能讓他們放心,陳永福已經在汝州打出威名,在河南巡撫李仙風等人心目中超過總兵王紹禹,他肯定是要前往洛陽解圍的。特別更厲害,引為傳奇的王斗舜鄉軍,只有去到洛陽,城內的大小官員才會安心。   所以從十一月下,開封城,洛陽城,就一天幾個公文,催促王鬥快快起身。為了打動王鬥,洛陽城的官員鄉紳,許諾王斗只要前來,定然重加犒餉,決不食言。河南巡撫李仙風,給王斗親筆信中,更暗示他不能收了錢不辦事。   其實十一月下陳永福接到公文後,他是打算立時起身的,不過王斗沒有動,他也不敢動。   從汝州到洛陽,經過的道路離宜陽不遠,那裡闖兵雲集,他若軍馬孤身上路,被賊兵圍攻怎麼辦?中了埋伏怎麼辦?所以動身不動身,他要看王斗的意思。   十二月初六日,在王斗接到一封加急書信後,他終於在汝州「休整」夠,準備起身前往洛陽。   書信為楊嗣昌所寫,上面說道:「聖意所重,全在逆獻一人,若將軍大兵前來……」,信中一大堆,意思就是擒斬張獻忠的功勞,在皇帝心中才是第一,沒必要在河南等地跟李自成諸流寇拉拉扯扯。   當然,洛陽城是親藩之地,福王更是當今皇上的親叔父,楊嗣昌也不便讓王斗不管不顧,只是勸他解了洛陽之圍後,火速趕來。他楊嗣昌定然許給他一個大大的功勞富貴。   放下書信,王斗微微一笑,張獻忠他肯定是要會一會的,不過卻沒必要自己千里迢迢趕到四川去,這就是穿越者的優勢,有先天性的戰略預見。同時手上有一隻出眾的武力就是妙,各方爭著拉攏,自己卻穩坐釣魚台。   得知王斗終於要起身,陳永福大喜,汝州知州錢祚征卻頗為不捨。王斗這隻大軍不但戰力出眾,還買賣公平,秋毫無犯,讓人耳目一新。駐紮汝州的這段時間,百姓鄉紳同聲稱讚,稱之為仁義之師。   聽聞王鬥將要離去,他們同樣不捨,又擔憂流寇在他們離去後捲土重來。錢祚征希望王斗能在當地留下一些兵馬護衛,王斗考慮再三,為將來的計劃,決定留下孫三傑的輜重千總在汝州。   孫三傑的輜重千總已經留了一總兵力在開封,在朱仙鎮看護屬於舜鄉軍的糧草銀兩。不過在汝州王斗收穫不少,錢祚征已經供應了糧草五千石,還有當地鄉紳犒軍的白銀三萬兩。此次繳獲,也有糧草三千石,分到白銀三萬兩,又有馬騾二千匹。   從汝州到洛陽,要經過一些山地,運輸不便,加上到洛陽城也有補給,還有未來的戰略計劃,所以王斗並不打算將這些糧草銀兩運到洛陽去,便留在汝州當地,以孫三傑看護。   王斗估計自己到洛陽應該會有所收穫,所以那些車馬,仍然趕到洛陽去,不過是空車前往,只運載路上所需幾日糧草。   當然,火炮火藥等輜重肯定是要隨軍的,上個月的戰事,王斗軍內十門紅夷大炮大顯身手。王斗希望未來對李自成的戰事中,它們繼續大展神威。   對王斗留下三總人馬,錢祚征非常高興,這些人名為輜重兵,在錢祚征看來卻精銳非常,有他們協助守城,便是流寇捲土重來,錢祚征也有把握守住。   臨行前,王斗還問了那近三萬俘虜的闖兵士卒情況,還有自己從郟縣帶來的幾千災民。錢祚征的意思是將他們安置為民,並收編其中一些青壯為兵。   經天災人禍,兵燹之亂後,汝州各地十室九空,百姓缺乏,若這些士卒安置為民,汝州城可以慢慢恢復元氣,前提是朝廷可以減免汝州數年的賦稅,並提供一些援助。這方面,錢祚征正大力向朝廷上書。   「賊亦赤子,若他們願改邪歸正,安分守己,朝廷應大加優撫,給他們一個機會。」   這是錢祚征說的話。   陳永福也很認同錢祚征的意見,這些俘虜中,很大部分是青壯,難得的勞力與兵源。   陳永福有意將內中一些青壯編為軍兵,王斗是客兵,不能在河南久留。而自己已經打出名氣,未來河南各府多有依重自己之處,自己提議編練新軍,定可得到河南巡撫李仙風等人的大力支持。這些俘虜,就是很好的軍兵來源。   汝州之戰,舜鄉軍給陳永福極大的震懾,他已經在內心謀劃如何仿照舜鄉軍練兵了。   他們是河南本地的軍將官員,他們都這樣說,王斗又有什麼好說的?他此次是來揚名,再看看流寇是如何作戰的,並不願意過深介入河南本地的事務。   若他們是普通災民,王斗還有意在自己回轉東路時,將他們帶回去。不過這些從過賊的闖軍士卒,還是免了,自己可不能讓他們帶壞自己治下的百姓。   其實王斗建議過錢祚征,將闖軍俘虜中惡習深重之人,還有全部頭領挑出來殺了,不論他是什長,還是哨總,部總什麼的,餘下的普通士卒可以給個機會。只是錢祚征唯唯諾諾,不以為然,自己只能祝他好運了。   崇禎十三年十二月初七日,王斗留下孫三傑在汝州,率領餘下的舜鄉軍,與陳永福一起,浩浩蕩蕩往洛陽而去。   汝州知州錢祚征出城送行,還有城內的百姓傾巢出動,依依不捨,目送王斗等人遠去。 第381章 李自成、千年帝都(上)   以這時路況而言,從汝州到洛陽約有兩百多里,雖有南陽至洛陽的驛路官道,然年久失修,這路也不好走。日積月累,官道上到處是高差一兩尺的車轍印,馬車行在上面,左右晃動如跳舞似的,反而是獨輪車走得很順暢。   就算如此,從汝州到臨汝道路還算好的,畢竟都是平坦河川之地。過了大興堡,到嵩縣境內,就有幾十里的丘陵山地,再順著伊水往北到龍門關,這兩地的山路更不好走。   舜鄉軍有大量的馬車騾馬,不需人力,又是空車而行,雖然拖拉十門沉重的紅夷大炮,行軍的速度還可以保持。   主要是陳永福的輜重隊拖累了速度,大敵就在近處,陳永福也不敢分什麼後軍,所有的輜重,都與中軍隨行。   他們的輜重隊用獨輪車,大板車運送輜重帳篷等物,行走皆靠人力,體力與訓練與舜鄉軍相比也大大不如,所以這速度怎麼也快不起來,這還是沒有運送糧草的情況下。   好在有舜鄉軍在,他們的盔甲輜重等物,都可讓輜重隊運送,士兵們手上只抓一桿兵器,大大減輕他們負擔。只有舜鄉軍戰士仍是全副武裝,甲冑齊全行軍,這些營養良好,訓練有素的職業戰士披著幾十斤的盔甲,行軍走路,皆是精神抖擻。   大軍初七日辰時出發,李光衡的庚部騎兵千總,與溫達興的夜不收千總一起作為前軍,探明敵情,規劃紮營之地。他們這天走了一百里,午後到達大興堡,為主力大軍準備良好的休息場地,豐富的伙食,待主力一到,就可以安心休息,恢復體力。   傍晚時分,王斗與陳永福領大軍到達,走了一百里路,舜鄉軍還好,陳永福的營兵與那些民夫皆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在休息營地完善,飯菜豐盛,讓他們體力快速恢復過來。   李光衡在營地迎接王斗等人到達,溫達興麾下的夜不收們,卻是繼續前行哨探,散佈到大興堡與龍門關之間的地帶去。他們匯合原先幾日在洛陽,永寧,宜陽等地哨探的夜不收們,源源不斷為大軍傳回最新的情報。   依軍例作戰,舜鄉軍已是深入到骨髓中去,特別哨探方面,舜鄉軍上下更是無比重視。依王斗的估計,大興堡到嵩縣境內的丘陵山地,還有龍門關一帶的山地,都是良好的設伏之地,需仔細查探,謹防中伏。   果然,那些闖軍死性不改,在這二地皆設有誘兵,伏兵。那些誘兵,輕鬆被李光衡的騎兵擊潰,有夜不收的哨探情報,李光衡也是一步一個腳印,根本不會冒進中伏,只是在埋伏圈外等待主力。   有劉芳亮等人前車之鑒在前,闖軍也知道這些官兵的戰鬥力。一萬人對上一千人都沒有勝算,他們近萬主力隨之而來,想要圍攻,怕需要好幾萬人,這麼多的兵力及複雜的謀劃,倉促之間,那些闖軍將領,哪裡忙活得過來?   鬧了幾次後,那些闖兵皆無趣退去。他們擅長的伏擊能力,在舜鄉軍面前卻是一展莫籌。   大軍一路有驚無險,讓陳永福慶幸不已,換成自己孤身上路,怕已經被伏擊好多次了。在王斗看來,一隻大軍只需有良好的哨探能力,中伏的可能性就可降低八、九成。官兵屢次中伏,舜鄉軍很難中伏,原因就在這裡。   從大興堡到龍門關,舜鄉軍與前鋒營走了兩天,初九日下午,大軍到達伊水左岸的位灣驛。   李光衡的前鋒大軍,早在這裡等待。雖然天色還早,不過王斗還是下令紮營,帶著自己的護衛總,還有舜鄉軍各將,與陳永福一起,興致勃勃遊覽了聞名於世的龍門石窟。   香山與龍門山兩山對峙,伊水從中穿流而過,這龍門山色便是洛陽八景之冠。此時伊水已是結上厚厚的冰厚,站在冰面往兩邊看去,猶如一座天然的門闕。   那山水相依的峭壁間,便鑿滿了無數的佛龕石窟,或威嚴或雄健,或活潑或清秀,一股濃厚的文明氣息撲面而來。   王斗看得歎為觀止,王斗如此興致,他身旁的陳永福與秦軼臉上都露出自豪的神情。他們雖不是洛陽人氏,但這龍門石窟,同樣是他們的驕傲。   只有高史銀嘀咕一句:「一些石頭嘎子,有什麼好看的?」   王斗微笑道:「高兄弟,不要小瞧這些石窟,這可是我華夏文明的精萃。」   高史銀道:「將軍說的是,確是精萃。」   他緊了緊自己的披風大氅,這裡兩山對峙,便如一道風口,站在該處,寒風陣陣,極為難耐。在高史銀看來,瞧這些石像,還不如回營整些酒肉吃喝為妙。   秦軼道:「香山居士曾有言:洛都四郊,山水之勝,龍門首焉。這石窟從北魏至北宋四百餘年開鑿,有窟龕數千餘,造像十萬餘,更有歷代書法大家碑林精華。唐季褚僕射曾書伊闕佛龕之碑,堪稱唐楷典範。學生有幸,曾在洛陽遊歷兩年,更在這伊闕留連多次,將軍若是有興,學生願代為嚮導。」   王斗大喜:「有秦先生嚮導,今日定能載興而歸。」   ……   當日王斗確是盡興而歸,遺憾的是,現在兵荒馬亂,這洛陽八景之冠附近沒有一個遊人,未免美中不足。當地的蕭條破敗也讓王斗歎息,或許,未來太平了,自己可以做點什麼。   初十日一早,王斗與陳永福又領軍出發,龍門到洛陽城不到三十里,巳時末,他們大軍到達洛水的南岸。   宏偉的洛陽城如一幅畫卷,威嚴聳立在冰封的北面,千里鏡中,可以看到董風門外著名的洛陽南關碼頭,碼頭上門樓那「洛汭嚴關」四個大字是那麼清楚。   看著這座壯麗巍峨的城池,王斗歎息不已,神都洛京,十三朝古都,曾是世界文明的中心,然現在……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古人誠不我欺啊。   ……   崇禎十三年十二月初十日這天,永寧城。   這永寧當然不是宣府鎮東路那座永寧城,而是河南府離洛陽不遠的永寧城,後世稱為洛寧縣便是。永寧城本為萬安王的親封之地,月初被李自成攻陷,戰事並不激烈,在饑民的裡應外合下,可用一鼓而破來形容,闖軍傷亡不到百人。   在李自成看來,攻打永寧城,已經算是傷亡大的了,他攻破宜陽,偃師,新安諸城時,數萬大軍一圍,戰鼓一敲,當地守軍立時或逃或降,他的軍隊經常不損失一兵一卒。   到目前為止,河南府除了洛陽城外,餘者十幾個城池已經盡歸闖軍所有。軍事攻略的出奇順利,特別李巖兄弟,牛金星,宋獻策等文人的投歸,宋獻策更獻上「十八子,主神器」的讖語,讓李自成的思想開始轉變,或許,自己也可以打江山,奪天下吧?   所以他一改往日攻城略地只為玉帛女子,開始嚴肅軍紀:「殺一人者如殺我父,淫一人者如淫我母。」   李巖又為他編設「迎聞王,不納糧」等歌謠,並提出「均田免糧」等口號,如此他的大軍更是迅速發展。每到一城,總有饑民願意內應,使他的攻城略地,可用不費吹灰之力來形容。   當然,李自成還改不了剷平城牆的「廢城」行徑,每攻下一城,便將當地城牆夷平。為了養他的大軍,當地官府士紳大戶也被他一掃而空。   豫西是饑荒重地,貧苦百姓沒吃沒喝不用說,現在各處大戶財帛錢糧也盡歸闖軍所有,為了活命,每日「自覺」投軍的人如潮水般湧來。基本上河南府所陷城池的普通百姓,都成為他的「軍士」,如此算來,闖軍猛漲到十幾萬,幾十萬的「戰士」,也就不足為奇了。   對李自成來說,兵馬多當然是好事,不過為了養這些「軍士」,他只得不斷的攻城略地,更創下七日內連攻下三城的記錄,每到一處,便將當地財帛捲掃一空,又增添多少萬的「戰士」,壓力更重,然後再繼續進行下一站……   有壓力,才有動力,雖然養活麾下兵馬很難,不過李自成並不怎麼擔憂,大明多的是城池,多的是人口財帛。光河南就有八府,河南府掃光了,可以到開封府,開封府掃光了,可以到南陽府。   便是整個河南掃光了,可以到湖廣。湖廣掃光了,可以去陝西嘛。天下之大,哪裡不可以去?只要有兵馬在手,這大明天下,就是英雄豪傑大展宏圖的良好舞台。   永寧這個地方鍾靈毓秀,河川很美,文化燦爛。不過境內可耕種的土地少了一些,有七山二□一分川之說,田地大部分以旱地,旱坡地為主。大明現在這個氣候,水澆地禾苗都活不了,更不要說旱坡地了。   境內大部分土地,也被萬安王與當地官紳豪傑所佔有,連年來的大旱,也使當地百姓貧困到極點。   雖說永寧知縣武大烈也算公正廉明,平日多有救濟災民的善舉,不過並不妨礙窮瘋了的饑民裡應外合,配合闖軍將永寧縣城陷落。最後因逼問縣印下落,武大烈被李自成拷打而死。   一個知縣,死就死了,當地百姓可顧不上這麼多,因為李自成敢殺萬安王,威名更震,投軍的人更是絡繹不絕。還有各處慕名而來的大小馬賊,山匪,刀客,桿子等等,他們一一被李自成收編,成為闖軍的步卒或是馬隊。 第382章 李自成、千年帝都(中)   當然,這些零散的好漢可以收編,不過原來投靠李自成的瓦罐子,一斗谷等人,他們的部眾眾多,李自成卻不敢對他們輕舉妄動。   而且現在他麾下部眾越來越多,攻城略地,已經不怎麼靠一斗谷等人。短短數月,一斗谷諸人在闖軍中已經有邊緣化的趨勢。比如現在商議軍務,瓦罐子,一斗谷諸人,就沒有在李自成的邀請之列。   永寧城牆己被夷平,不過城內城外,滿是來往的人潮,沿著城的四郊,各類窩棚營帳,似乎蔓延到天邊,「闖」字大旗,林林密佈。   龍頭山離縣城不遠,這附近有一條禹門河。相傳為當年大禹治水時劈開的山門,使洪水流入洛河。當地老百姓為感謝大禹,故將該河命名為禹門河,並建有廟宇。   眼下這廟宇已經不知歷經多少年,庭院與房前宅後聳立著眾多古樹名木,顆顆枝繁葉茂、生機盎然。這廟宇及附近就是李自成標營所在地,來來往往,皆是精銳的老營騎兵。   一桿數丈高的大旗屹立在廟門的前方,旗纓雪白,卻是用馬鬃而制。旗槍銀白,卻是用白銀所製。旗幟在寒風中滾滾翻騰,現出一個斗大的「闖」字,卻是用黑緞子所繡。   該廟位於山嶺之上,嶺下就是禹門河,依山傍水,周邊景致,盡在眼底。李自成的行轅,就設在這裡,永寧城內雖有萬安王的府邸,不過李自成並不居住那裡,卻是牛金星勸諫,倣傚漢高祖至咸陽不留秦宮休憩之意。   廟宇寬廣,大堂內燒著幾盆炭火,圍著炭火,這大堂內坐滿了人,正在高談闊論什麼。   為首一中年人身著藍色箭衣,頭戴白色氈帽,氈帽上有紅纓,身披大紅披風,腰上掛著一把寶劍。中年人不論箭衣與披風都頗為破舊,氈帽上的紅纓也頗為零散,他坐在主座,半天不動一下,魁梧的身形在位上挺得筆直,顧盼間眼中不時閃過精光。   中年人年在三十餘,顴骨高深,高鼻深目,密密的絡腮鬍子,長相似乎有點不類漢人。不錯,此人正是闖軍首領李自成,時人稱為闖王便是。傳其為黨項後裔,歷史上李自成建國稱帝后,也是以黨項人李繼遷為太祖。   嚴格說,李自成與李繼遷八桿子打不到一處,這樣的舉動,只是出於「認個祖宗」、「俺祖上也闊過」的心態。不過李自成這樣舉動,只說明一個問題,他並不當自己是漢人。   雖說漢文明是一種文化與認同觀念,有這個認同,便是金髮碧眼的紅毛也可認為他是漢人。沒這個認同,便是純種的漢人血裔也可認為他是夷狄。長相怎樣沒關係,實際的認同感才能證明一切。   在李自成的下首,坐的便是闖軍中的大小將領,有劉宗敏、劉芳亮、李過、李雙喜、高一功、袁宗第、張鼐、郝搖旗、田見秀諸人,都是此時聞名遐邇的人物,官府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   在李自成的身旁左右下首,還坐著幾個文人,其中一人身體矮小有若童子,面目狹長,長相非常醜陋,猛一看有如鬼怪。他跛了一腳,座旁放著枴杖。一襲道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此時這人端坐養神,雙目似閉非閉。   這人正是不久前投靠李自成的江湖術士宋獻策,由於身材矮小,闖軍中呼其為「宋孩兒」。他長相雖然怪異,不過長得怪的人,只要有本事,別人便會美化其為「生而異相」。   歷史上有「異相」的人成功不少,加上宋獻策深受李自成器重,闖軍中無人敢小瞧於他。   他的下首還坐著一個年在四旬的文人,三絡長鬚,面目清,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大明舉人樣式的青袍,足踏粉底氈靴。不時撫摸自己的長鬚,一副胸有珠璣的樣子,不時含笑看向各人。   此人同樣是不久前投靠李自成的盧氏舉人牛金星,能得一個大明舉人投效,李自成更用說非常歡喜。不但對牛金星器重非常,還有意將自己女兒嫁給他。   在牛金星對面,同樣坐著一個文人打扮的人,年在二十許,面如冠玉,頭髮整齊用發巾束在腦後,也身著大明舉人的青袍巾服。他微笑坐著,有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似乎一見就讓人如沐春風。   此人便為李巖,傳其父為故尚書李精白,杞縣舉人,曾出米千石救濟饑民,民間稱其為「李公子」。他與兄長李侔投歸李自成後。李自成如獲至寶,立時委以重用。   李巖也不負所望,助李自成嚴肅軍紀,編立一系列歌謠,提出「均田免糧」等口號,使闖軍迅速發展壯大。   此時李巖微笑坐著,在眾多粗鄙的流寇中有若一汪清泉。他加入闖軍,也是因為對大明朝廷失望,希望得遇明主,實現自己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恢復先王之道的理念。   事實上李巖也是一個謙謙君子,與人和善,與闖軍各大小將領都合得來。此時他主要負責饑民的賑濟事宜,在受到賑濟的窮苦百姓中頗有聲望。   不過對李巖,李自成卻另有重用的打算,因為他看出李巖此人能文以武的才能。確實,歷史上李巖受封中營副將軍,岳候,僅次於劉宗敏。闖軍中以軍功為尊,不可否認他的軍事才能,武斷地視之為文弱書生。   ……   濟濟一堂的闖軍將領坐著,交談中滿是秦地口音,言談軍務時,主要都是各闖將之間商議。   對李自成來說,他雖對牛金星等人重視,不過他們紙上談兵似的兵法謀略,他並不以為意,論起打仗,他多年血戰而來的本能經驗,可比這些誇誇其談的文人強多了。   他用牛金星,主要是出於管理後勤,制定規章制度,收攬人心,招賢納士等方面考慮。   對宋獻策也是如此,這個以算命占卦為業的江湖術士,在加入闖營後,並沒有在軍事上提過什麼卓越的見識。他的軍事才能,甚至並比不上自己麾下高一功,劉芳亮,張鼐,田見秀,袁宗第諸將。   不過這個身不滿三尺的跛子,精通六壬奇門遁法,還有圖讖數學諸能,特別在封建迷信上極有一套。一見面,就袖出一數:「十八孩兒,當主神器。」   李自成當時就大喜,這意思是李氏當興,上膺天命,自己有帝王之相。   似乎中國幾千年,一代雄主誕生時,總會有什麼祥瑞讖語,那是霸業的前兆,——除了明太祖堅決認為自己就是乞丐出身,餘者人等,都是深信不疑,李自成當然如此。   讖語出後,李自成更認定自己上天眷顧,天命神授,以後將無往不勝。事實也證明如此,每次宋獻策占卜預測勝負時,自己軍隊總是攻城略地無往而不利。   宋獻策因此成為李自成非常依重的軍師,時時帶在身邊徵詢意見,信之如神。   而李巖兄弟認為自己初來乍到,不好對闖軍事務指手畫腳,沉默為主,所以此時這些文人在軍事上作用不大。   此時發言的是闖將袁宗第,因為此次進攻洛陽,主要是他在負責。   「洛陽城不好打,城周九里,牆高四丈,全部包了大青磚。每座城門都有甕城,城門上還有闕樓。整座城上,有敵台三十九座,馬面無數。城外還有護城河,深有五丈,寬有三丈,引進了瀍河水,想垮過去很難。」   「城內官兵已經開始防禦,從洛水河灘上運了很多大青石堆放城內,作為滾木檑石備用。洛陽城中巡防的練勇也多了起來,官府還下了告示,城中所有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女都要護城。城內各坊的里長、甲長全部招集,分片包干,那些城牆,全部用白灰劃分守衛防區。」   「城上大小火炮很多,有百門以上,依我們細作的刺探,城內有神威無敵大將軍炮八門,每座城門,都安有兩門。還有好幾門的神威大將軍紅夷銃,打的都是十斤上的炮子……」   下首的劉芳亮眼中閃過一絲的陰霾,他也可以感覺到,場中許多人目光注目在自己身上。   袁宗第繼續道:「城池這麼堅固,官兵的防護也強,硬攻城池,怕是難。崇禎八年時,我等義軍隨高闖王也打過洛陽,十幾萬人圍了好幾天,最後也沒能打下……」   堂內沉默了一會,崇禎八年十一月時,在座各位,大多隨高迎祥打過洛陽堅城,最後攻城失敗。加上官軍援兵前來,高迎祥,李自成見難以取勝,遂領軍逃走。次年秋,高迎祥便在陝西被抓,凌遲處死。   這教訓是刻骨銘心的,此次不要重蹈覆轍才好。   袁宗第又道:「細作傳來,洛陽官兵的守城,由狗官王胤昌守西面的瑞光門,總兵王紹禹守北面的拱辰門,游擊劉見義守東面的長春門,游擊羅泰守南面的董風門。陸續還有援兵不斷過來,特別那開封城守副將陳永福,客將王斗的兵馬已經到了洛陽……」   堂內更是安靜,良久,李自成對劉芳亮道:「明遠,你對各位兄弟好好說說,那王斗軍馬的事情。」 第383章 李自成、千年帝都(下)   當日伏擊及汝州攻戰失敗後,劉芳亮等人只領一千多人逃脫,三、四萬兵馬,只餘這麼一點。那些饑兵及步卒就不說,馬隊竟也損失一千多人,還有老營,竟在混亂中傷亡二、三百,這實在是挖李自成的心肝。   這些老營,都是這幾個月中從各地慢慢聚攏的,多是征戰多年的強悍之士,很多為老八隊起身,死一個少一個。一下子死傷這麼多,李自成當時大怒,就要將劉芳亮,李過,郝搖旗三人處斬。   因為眾將的求情,李自成其實也不想真心懲罰他們,畢竟李過是自己侄子,劉芳亮是自己心腹大將,郝搖旗也極為悍勇。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特別在自己麾下兵馬極速擴大的情況下,可以領軍的將官更是缺乏。   李自成便順水推舟免三人一死,責令他們戴罪自贖。   其實劉芳亮三人回到老營後,李自成也細細詢問過當時的情形,不過因為闖軍各將分佈在伏牛山、熊耳山、還有宜陽,新安等地,對新來官兵精銳王斗軍的消息不瞭解,趁這個招集他們議事的機會,李自成正好讓劉芳亮細細說說。   劉芳亮,李過,郝搖旗三人中,李過與郝搖旗垂頭喪氣,感覺大敗之後不好見人,只有劉芳亮保持著平靜的神情。他的心態更為穩定,可以客觀評價當時的戰事,所以李自成點明讓劉芳亮分說。   劉芳亮起身對李自成施禮,又對各將抱了抱拳,說道:「闖王,各位兄弟,俺劉芳亮很是愧疚,當日領軍去打汝州時,闖王與各位兄弟都寄予厚望,希望能打下汝州城,壯大我義軍的聲勢,卻讓闖王失望了。」   李自成道:「明遠,現在不是責怪自己的時候,那王斗怎麼打仗,兵馬怎麼樣的,你給眾位兄弟好好說說。」   下面闖軍各將也是七嘴八舌:「是啊芳亮兄弟,事情過去了,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們這些老兄弟隨闖王出生入死,勝敗可說是家常便飯,又怎麼會怪你呢?」   一個粗獷的聲音如暴雷般響起:「好了劉小子,闖王與各位兄弟都不怪你,你就要不婆婆媽媽像個娘們似的。你好好說說,那明將王斗怎麼打仗的,難得有個對手,俺劉宗敏都手癢了。」   說話之人坐在武將的上首,年近四十歲,身材非常魁梧,面門有稜有角,滿是風霜之意。面貌粗豪,如鋼針似戟張的短鬚。他頭戴鐵盔,身著沉重的鐵甲,腰間別著兩把長刀,外罩滿是血痕的披風大氅。   他說話如悶雷似的聲響,顧盼中雙目炯然,極有威勢,正是李自成心腹大將劉宗敏。   他一開口,劉芳亮更是心下大定,他知道劉宗敏在闖軍中地位極尊,他說的話,便是闖王都極給面子。他說各位兄弟不怪罪,那就真的不怪罪了。   他恭敬地施了一禮:「多謝劉爺。」   劉宗敏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李自成笑說:「捷軒就是豪氣,一聽說有對手,都迫不及待了。」   眾人更是大笑。   劉芳亮又對李自成施了一禮,進入主題:「說起來,那王斗兵馬在官兵中算多的,一個參將,竟有七千人之數。似乎帶領營兵的明將,便是參將,副將的,也不過兩、三千兵馬,甚至有一千多人的。官兵腐敗,吃空餉,喝兵血,很多人的兵馬更是不足數。」   他說道:「開封城守副將陳永福隨王斗前來,他比王斗軍職高了一等,營內的兵馬,就不到三千人。這王斗真是個怪類,養了那麼多的兵馬,也不知道錢糧從哪裡來。」   「他不但兵多,而且非常精良,軍兵中就有一半的騎兵,人人有甲,馬匹也是匹匹驃肥體壯。稀罕的是,他的步卒也人人有甲,他們的長矛兵,全部身披鐵甲。陳永福的前鋒營在河南算是精銳,但他的家丁,也沒有人人身有鐵甲啊。」   聽到這裡,闖營各將都是動容,竊竊私語聲傳開,人群中,李巖聽得很仔細,似乎在思索什麼。   劉芳亮續道:「給俺的印象,這王斗軍哨騎很厲害,打得很穩,似乎營內儘是精兵,沒有明將中家丁和普通士卒的分別。陳永福俺也戰過,他們家丁和普通軍卒一眼就可以看出,這王斗軍卻看不出來。如果說這七千人都是他的家丁,那就太讓人不敢想了。」   郝搖旗插話道:「確實,要說打,他們打得不怎樣,就是兵好,裝備精良。要是俺老郝有這樣的好兵,打得比他們還好。」   說到這裡,他裂嘴搖了搖頭,很遺憾的樣子。   李自成也是沉吟起來,他說道:「明遠,你將與王斗軍打仗的過程,與各位兄弟好好說說。」   劉芳亮道:「是,闖王。」   他道:「各位兄弟,剛才俺說過,他們哨騎很厲害,俺與李過兄弟,大勇兄弟,早在官兵到郟縣前,就知道他們援救汝州的消息,早早設下埋伏。不知道怎地,就被那王斗軍知道了,後來想想,應該是他們哨探偵哨到了。很意外啊,對上別的官兵,我們義軍的伏擊,十有八九會成功的。」   闖將高一功忽然插口道:「不錯,他們哨騎很厲害,芳亮兄弟回營後,俺們義軍想在大興堡和龍門關那一帶設伏,結果都被官兵發現了。事不過三,如果說芳亮兄弟那次是意外,這一次次失利,證明那王斗軍哨騎確是厲害,想伏擊他們,幾乎是不可能。」   這高一功年不到三十,卻是李自成妻高桂英的弟弟,本名高國勳,表字一功,不過因為打仗兇猛,常常立下功勞,所以闖軍中便稱其為高一功,本名倒很少人叫了,與郝搖旗一個樣。   由於是小舅子,加上辦事穩重,所以高一功得任全軍總管,其平日沉默寡言,此時開口說話,更證明劉芳亮所言不虛。   他身旁的田見秀輕輕地說了一聲:「看來,對這部官兵設伏沒用。」   劉芳亮道:「田爺說得不錯,對王斗軍設伏確實沒用。」   田見秀同樣是李自成的心腹大將,擔任著老營的主將,在闖軍中地位舉足輕重。   劉芳亮續道:「上月十六日,俺與李過兄弟,大勇兄弟,在汝州設伏失敗後,當時不明白這部官兵戰力,領一萬三千多義軍圍住他們的前鋒硬攻……」   他眼中現出感慨畏懼的神情:「他們不過一千人,守在一個土丘上,一面是河,所以他們守住三面,每面可能兩百人左右,長矛兵和鳥銃兵各半。俺與李過兄弟,大勇兄弟商議後圍三闕一,只攻兩面,放開一面。」   「俺們義軍攻了兩次,第一次每面放上一千人,每二次每面放上兩千人,打得很慘。他們的鳥銃非常厲害,百步就很有殺傷力,大風的天氣可以作戰,也不會炸膛,很少啞火,我們的弓箭,根本不如他們的鳥銃,更不要說三眼銃了。他們的鳥銃兵,也全部有甲,應該是棉甲,怕裡面包了鐵葉,弓箭和三眼銃也射不進去,就算有鳥銃,百步時發射,恐怕也沒什麼用。」   「兄弟們打得慘,流了很多血,他們的鳥銃兵訓練有素,銃火不斷,雖每面只有一百個鳥銃兵,我義軍卻根本攻不進去。他們還不知道用一種什麼鳥銃,一百五十步就可以打死人,打得也很準……」   劉芳亮搖了搖頭:「第一次我義軍退下後,又攻了一次,他們出動了長矛兵。原以為他們只有火器厲害,卻想不到他們長矛兵更厲害,我義軍一萬幾千人,被他們不到一千人打得潰散。」   劉宗敏不知覺將雙掌用力在大腿上拍著,從嘴中擠出一句:「驢球子,是硬茬子。」   眾人心中閃過一道陰影,劉芳亮是闖營中有數的大將,作戰勇猛,多謀善智,卻在那王斗的打擊下慘敗。而且這些時間也看出了,那部官兵油鹽不進,頗為難纏,與闖軍在河南各地打的望風而逃的官兵完全不同。   李自成沉聲道:「明遠,你再說下去,在汝州城下是怎樣和那部官兵打仗的。」   劉芳亮應道:「是,闖王。」   他續道:「與李過兄弟,大勇退回汝州城下後,那王斗軍的主力也與陳永福前鋒營到了城下。起初幾天,我義軍和那陳永福前鋒營打仗,那王斗軍只是在旁觀看。說句實在,陳永福前鋒營很能打,不過我義軍也可以和他們打個不相上下,雖然傷亡可能比他們大些,不過幾天後那王斗軍參戰……」   他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懼之色:「原以為他們鳥銃和長矛兵厲害,想不到他們使用了一種火炮,應該可以打到兩里遠。我數萬義軍大陣,活生生被他們火炮打到潰散。士卒們到處逃散,他們幾千騎兵追來,馬力出眾,便是我馬隊許多兄弟,都難逃他們騎卒的追殺,最後回到宜陽,永寧,幾萬人只餘這千餘兄弟。」   說完他泣不成聲。   看他痛哭失聲,堂內各人心下都不好受。   郝搖旗嘀咕一聲:「這些官兵太賴皮,用炮轟算什麼好漢。有本事當面一刀一槍的干仗,俺老郝肯定不怕他們。」   李自成讓劉芳亮坐下,沉思道:「他們用什麼炮,可以打這麼遠?」 第384章 對付王斗方法   「應該是紅夷大銃,河南只有洛陽城與開封城有,不過這些大銃都是守城,沒見過用在野地的。」   袁宗第說了一句,他向李自成匯報洛陽城攻掠事宜,沒想到被劉芳亮接去了話題,此時插了一句話,顯示自己的存在。   他道:「洛陽城有好幾門的神威無敵大將軍炮,打三到五斤的炮子,可以打一里多。那幾門紅夷大銃,應該可以打兩里多,不過重三、四千斤,用四輪車裝載,想移到野地,可就難了。那王斗是客兵,聽說從宣府鎮來,這幾千里遠,這麼重的大銃肯定拖不過來。」   「他們軍中,可能有輕一些的紅夷大銃。」   隨後他說了一聲:「也怪,這些輕一些的紅夷大銃,怎麼能打這麼遠?」   劉宗敏道:「不錯,官兵野戰經常使用車營,一營有炮二百五十六位,最重的無敵大將軍炮重千斤,炮子差不多三斤,可打一里多。要是中了炮,人馬都是一個大大的血洞。不過官兵野地最重的炮就是這樣,別的都是打幾兩的炮子,最多一斤。芳亮兄弟遇到這官兵使用的火炮,確是奇怪。」   劉宗敏飽經戰陣,說起明軍的裝備,自然如數家珍。   劉芳亮平靜了下來,他說道:「闖王,總哨,依俺的看法,可能是官兵中新穎的火器。畢竟那王斗軍從宣府鎮來,宣府鎮是九邊之一,常年跟韃子打仗,有很多新穎的火器也正常,腹地的官兵不能比。」   李自成的手指在旁邊桌上輕敲,他說道:「這王斗有一些厲害的鳥銃和火炮,其實倒不足為慮,明遠也是被他們打個意外,有了準備,著緊一些,接下來的仗,肯定不會像汝州那樣。」   「我們義軍打過的官兵也多,很多官兵的火器都很厲害,就是我們攻下的城池,上面都有許多精良的火器火炮,不過他們不敢戰,這些火器,都成為我義軍的戰利品,關鍵是這王斗的兵馬很精,戰力很高。依明遠說的,那王斗七千人,個個都有他們前鋒兵馬那樣精銳,好像比得過我們老營的兵馬,要消滅這七千人……」   他搖了搖頭:「奇怪,大明怎麼會出現這樣一部官兵。」   在場各人都是沉吟,感覺這王斗軍與眾不同,他們擅長的各種戰術根本用不上。如果遇到別部的官兵,幾次設伏他們很快就完蛋了。或是收買,他們也不會死戰,不過這部官兵似乎收買不成。   往日遇到這樣硬挺的官兵,闖軍還有辦法,就是避強擊弱,避開就是,遊蕩到別的州縣城池去。不過現在打洛陽已經是騎虎難下,難道只能與王斗硬耗?   這樣的硬碰硬,闖軍可沒有遇過,那些炮灰饑兵還好,李自成等人最怕的就是折損自己的老營與馬隊,那是萬萬捨不得的。   不過除了動用自己骨幹力量,還能動用什麼兵力?雖說算上饑民,闖軍現在可拉出十萬人,不過那些多是沒打過仗,沒訓練過的饑民,真正拿得出手的兵很少,他們打得過王斗的兵馬嗎?   眾人都是頭痛,感覺這王斗油鹽不進,很是難纏。其實在座各人飽經沙場,都有豐富的征戰經驗,往日對上別的官兵,他們輕輕鬆鬆,就想出一大堆應對的方法。   算起來劉芳亮也打得不錯,雖說設伏失敗,一樣將那王斗軍前鋒困住。放在往日,便如大明悍將曹文詔,被幾萬農民軍困在平原上。他三千人大部分還是騎兵,最後曹文詔仍然身死。   同樣被困,怎麼曹文詔死,那王斗軍前鋒就反殺得己方潰敗呢?眾人心中有一個感覺形容不出來,這種感覺,是往日沒有遇過的。   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力降十會。將領有謀略不錯,不過必須配合基層士兵的素質,基層軍官的水平。底層士兵與軍官素質不高,整體實力不濟,主將再高的謀略,最終只會淪為空談。   這種例子很多,清末官員軍將不是沒人沒謀略,可惜士兵素質不高,對方只要發動戰爭,一切的奇謀都成為灰飛。同樣在抗戰時,國軍幾萬人伏擊一、二千日軍,經常設伏成功,結果大多數被反殺潰敗,這就是整體實力的效量。   當然這種感覺對李自成諸人來說只可意會,難以言傳,因為他們還停留在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的思想中。很難設想到那種堂堂正正的實力平推與對抗。   郝搖旗罵了一聲:「驢球子,他媽媽的毛,當年盧廉使帶的關寧兵已經很厲害,人說大明邊軍中穩排第一。這王斗的兵馬,比他們更厲害,哪冒出來的怪胎?」   ……   他粗野的罵聲驚醒眾人,各人都是回醒過來,牛金星不可見的眉頭一皺,李巖忽然站起來,對李自成施禮道:「闖王,諸位將軍,學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自成親切地道:「先生有話請講。」   李巖又含笑施了一禮:「學生領命。」   他姿勢極為優美,看得場中各人都是一亮,均想:「讀書人舉止作派,就是與俺們大老粗不一樣。」   李巖說道:「說起這王斗的軍馬,學生倒想起一人,戚繼光戚少保。」   他道:「人言堂堂正正之師,最是難纏,因為一切計謀皆是無用,只得雙方對決,堂堂以硬對硬。」   他道:「昔年戚少保未成軍前,東南倭寇肆虐,官兵無能,常有數千官兵對陣數十倭寇而潰敗者。然戚少保成軍後,卻無有一敗,常斬首千餘,己身傷亡不過數人。花街之戰,斬首倭寇三百餘八級,生擒兩名倭首,己方傷亡不過三人。白水洋之戰,以一千五百人對戰二千人,全殲倭寇,己方傷亡三人。牛田之戰,擊潰倭寇上萬,斬首六百八十八級,己方無人傷亡。」   「戚少保在東南傷亡最重者,不外為林墩之戰,斬首九百六十級,己方傷亡六十九人。觀其一生,出戰南倭北虜,從南國到北疆,斬首級數萬,麾下傷亡不到千人。觀那王斗兵馬之精,營伍之森嚴,頗有戚少保當年風範。如這王斗軍馬一樣,戚家軍中同樣沒有家丁,不過士卒之悍勇,人人強若家丁。」   「對上這樣的嚴謹精良之師,我義軍萬不可輕敵,免得徒勞折損我師力量。」   李雙喜吃驚道:「這戚少保這麼厲害?」   語氣中頗有悠然神往之意。   劉宗敏卻是一陣大笑:「李先生,戚少保的名聲,老劉等當然聽過。當年俺在米脂打鐵,沒事時也去茶樓酒肆轉轉,戚少保的事說書的講多了。不過先生將那王斗與戚少保相提,是不是誇大他們了?他再厲害,也不是三頭六臂,俺老劉倒想會會,找個時日,大打一場。」   他一邊說,一邊又將巨大的手掌放在雙膝上用力拍打,似乎那便是王斗一樣。   他這樣大力動作,他身下的椅子便咯吱咯吱的搖動起來。   李自成喝斥道:「捷軒,怎麼這樣跟先生說話?快快賠罪。」   李巖忙道:「闖王言重了,劉將軍豪邁不羈,性情中人,學生心下歡喜得緊,又哪會怪罪?」   劉宗敏搖著他巨大的頭道:「俺老劉是個粗人,有什麼說什麼,先生不怪就好。」   李巖這聲將軍叫得他很舒服,平日軍中各人只稱他為總哨劉爺,一聽就是市井作派,聽這將軍,就高貴多了。而且李巖平日在軍中彬彬有禮,不像牛金星他們舊清高的樣子,越是如此,劉宗敏越發對李巖有好感。   他對李自成笑道:「闖王你看,先生已經不怪了。」   李自成歎道:「捷軒,你就是這樣的直腸子,說話不知遮擋。」   對李自成來說,劉宗敏是他出生入死的心腹大將,平日最為依重,李巖怎麼說也是剛來不久的外人。再怎麼樣,這孰輕孰重,二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他剛才的樣子,只是禮賢下士的作派。   李巖這樣說,他正好順水推舟帶過,他說道:「依先生的看法,這王斗果然不能小看,不知先生可對那王斗瞭解更多?」   李巖道:「這王斗學生也曾聽過,崇禎十一年東奴入寇,從此聲名鵲起。」   他詳細說了一些王斗之事,大多茶樓酒肆,文人階層,還有各方邸報得來的消息。李巖平日就關心時局,所以對王斗之事也曾關注。聽了李巖的話,場內各人都吸了一口氣,這傢伙,來頭不小。   李自成輕輕道:「這麼大的功勞,最後才封參將,應該對朝廷不滿,是不是可以爭取到義軍來?」   李巖搖頭道:「怕是不可能。」   李自成沉吟良久:「那依先生的看法,對他的軍馬,有什麼應對的手段?」   堂內各人都是看向李巖,牛金星與宋獻策也頗為關注。   李巖堅決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們鳥銃犀利,我義軍可使用火箭。便是火箭準頭不足,耐不住量大,總有斬獲,也比弓箭與三眼銃等毫無還手之力強。」   「他們紅夷大銃厲害,我義軍同樣可使用火炮。我軍攻佔諸多城池,繳獲火炮眾多,雖說射程不如他們遠,威力不如他們強勁。蟻多咬死象,總有一拼之力。」   李自成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我大軍攻佔河南府這麼多城池,怕繳獲各樣大炮數百門。那些炮手,也盡歸我義軍所有,幾百門大炮拉出去,確實有一拼之力。」   劉芳亮忽然起身道:「闖王,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他說道:「俺與李過兄弟,大勇兄弟圍攻那王斗軍前鋒時,也曾讓他們的鳥銃兵應對不過來,差點讓他們的長矛兵疲憊。那王斗軍是很猛,不過他們畢竟人少,俺們義軍有師十萬眾,用人海不斷歇的攻打他們,他們總有應對不過來的時候。」   堂內各人互視一眼,李自成也嗯了一聲,他心下快速作了決定,用饑兵不斷消耗王斗的軍力。不過堂內幾個文人在側,他也自詡要做那仁義之師,這等戰術,可以做,但不可以說。   ……   忽然有人哈哈一笑,卻是牛金星開了口,他沖李自成深施一禮,說道:「闖王,諸位將領,古有云:季氏之憂,不在顓臾,而在於蕭牆之內。明廷腐敗,國運將終,我等義軍天命所歸,洛陽雖然城堅,也有王斗諸援兵,然又豈可苟且瓦全乎?」   他雲裡霧裡,說得場中各闖將都是膛然不知所云,劉宗敏摸了摸自己鬍子:「牛先生,您能不能說明白點?」   牛金星捋鬚而笑:「好。」   他說道:「諸位知道,自闖王重舉大旗,數月間橫掃河南府諸多州縣,只餘洛陽一座孤城。靠的是什麼?人心!朝廷腐敗,天災人禍層出不窮,民眾嗷嗷待哺,才有我等義軍無往而不勝。」   「不論是攻取永寧、宜陽,又或是靈寶、新安、偃師諸城,皆是義民內應。我師不費吹灰之力,就攻略了這麼多城池。想攻下洛陽城,同樣在這義民二字。王斗再能戰,義民四起,打開城池,禍起蕭牆,他定然回天乏術。」   堂內各人交頭接耳,李自成也是心動,他問袁宗第道:「袁兄弟,義民內應之事,你辦得怎麼樣了?」   袁宗第最早向李自成稟報進攻洛陽之事,此時才繼續接上話題,他有些為難:「官府巡防很嚴,城內遍佈練勇,義軍的細作很難活動。洛陽城想如永寧、偃師那樣,卻是難辦。」   李自成皺了皺眉:「難道只能硬攻了?」   牛金星含笑提醒:「闖王,不要忘了,城池內有義民,同樣也有義兵。」   袁宗第道:「闖王,牛先生,其實義軍的細作,也聯繫上從潼關入河南府的一部亂軍。他們因鬧餉殺了自己的上官,被河南總兵王紹禹叫到洛陽協守。他們畏懼官府事後追究,答應我們舉起義旗,介時作為內應。不過他們兵馬不多,協守的也不是城池要害部位。怕到時他們起不了什麼作用。」   牛金星笑道:「可用之人不止該部,學生曾遊歷河南各處,明白開封府諸明將作派。總兵王紹禹貪毒無能,平日剋扣軍餉,麾下早已是怨聲載道。羅泰與劉有義二人貪生怕死,同樣貪婪無比,麾下兵馬不足半人。月初他們奉命救援洛陽,如袁兄弟所言,劉見義守洛陽城東,羅泰守洛陽城南,王紹禹守洛陽城北,若要破城,我義軍便需著眼這三人身上……」   李自成等人眼睛亮起來,牛金星忽然對李自成深施一禮:「闖王,學生願立下軍令狀,說動這三人或是其一,臨戰獻城,共囊義舉。」 第385章 據河洛以爭天下   李自成很是高興:「有先生出馬,定能馬到功成。如有義兵願意獻城,到時打破洛陽,就可以大大減少我義軍士卒的損傷。先生也當立下首功。」   牛金星對李自成深施一禮:「為闖王效命,學生義不容辭。」   他道:「只要闖王願尊聖人教誨,少刑殺,賑饑民,收人心,大業定成。」   李自成站了起來,肅容回禮:「李某受教了。」   自歸附李自成後,有感牛金星的學問,李自成都是稱其為先生,待以賓師之禮。牛金星也常給李自成講一些經史文章,他的用意,不外乎希望李自成大事可成,那他也成為歷朝歷代那樣的謀士賢臣,青史留名。   現在歸附李自成的文人慢慢多起來,所以牛金星很看重這個首席的位置。眾人中,他比較忌憚的便是李巖,所以雖說李巖也是舉人出身,學問不錯,牛金星卻始終不向李自成建議也請他說書講史。   二人禮來禮往,高興坐下後,李自成沉吟一番,說道:「義兵義民,可以讓我大軍少費很多力氣,不過也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上面,還是要作好攻城的打算。」   他問袁宗第道:「袁兄弟,攻打洛陽城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袁宗第道:「闖王,各營兄弟已經慢慢調齊,洛陽城的地形,也漸漸摸清楚。洛陽城東,瀍水和護城河很寬,不好攻打。城西的護城河也很寬,不好架橋。城南的地勢很低,城牆很高,也不利進攻。」   「只有城北的城牆較低,比較方便圍打。俺與各營兄弟的意思,主攻城北,調集很多火炮猛轟那城北城牆,然後在北護城河上架起幾十座木橋,應該可以突破。」   李自成道:「攻城是最壞打算,卻不得不作好準備。洛陽一定要攻下,那裡是皇帝的親藩之地,真的打下來,不但可以繳獲大批的金錢財物,增強我義軍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朝廷震動,提高我等必勝的信心,更吸引天下英雄歸附。」   堂內各將都是起身,異口同聲道:「闖王高明。」   他們都知道打下洛陽肯定好處很多,卻沒有李自成說得這麼明白,說到他們心裡去。   確實,打下洛陽,最重要的是在政治上造成的深遠影響。歷史上李自成、張獻忠連克洛陽、襄陽,代表雙方的力量對比與作戰主動權轉移到農民軍手上。也使天下更多人看出大明內中的虛弱不堪,此後降者,投靠之人不絕。   眾人異口同聲的讚譽,連幾個文人都對自己投來讚賞的目光,讓李自成心下很滿意,他的手指在案桌上輕敲,說道:「就算有王鬥,洛陽城也肯定會打下,不過打下洛陽城,下一步該怎樣呢?」   李巖起身道:「闖王,洛陽為河南之中,洛城不守無河南,河南無保無中原,中原不保則河北咽喉斷。所以學生再次提議,據河洛以爭天下。昔漢高祖曾據關中以制天下,明太祖也有高築牆,廣積糧之策,我等義軍,也該找個根本之地了。進可攻,退可守,方是大業之道,也好過這樣到處飄泊。河洛,正是這樣的大業所在。」   李自成說道:「先生說的,我也明白,將士們不能到處走個不停。不過現在河南府殘破,戶口十不存一,各樣災禍不斷,旱災蝗災的,不知什麼時候才是頭。這安定民生,恢復農桑,怕是要好多年後的事,一個河南府,養不活我們十幾萬將士。」   他道:「最重要的是,我們義軍還是弱了些,官兵還是勢大,他們要是圍上來,這河洛,就成為死地了。所以我們現在只得走著打,以後到富足些的開封府,汝寧府,甚至到湖廣去,避強擊弱。等再打幾次象洛陽這樣的大仗,局面好些了,就可以找個富足些的地方安定下來,獎勵耕種,整頓地方,以為大業之道。」   劉宗敏大笑道:「先生的學問俺老劉是佩服的,不過說起打仗,你就不如我們了。這仗要打活,不能打死,敵人強了,我們走,敵人弱了,我們打,敵人退了,俺們追。要走著打,不能挺著打,多多避免跟官兵死扛。要知道我們本錢少,要是有個意外,就全部沒了。也因為我們走著打,所以一次次爬起來,官兵怎樣也沒法滅了我們。」   闖軍各將都是哈哈大笑,連稱總哨劉爺說得妙,說得有趣,他們義軍,就是要這樣。   李自成也是微笑點頭。   各人如此,李巖只得不再勸說,他心下歎了口氣,其實闖王說的各樣問題,並不是沒有解決的可能。只是目前他無意找個立足之地,餘者各將也仍改不了流寇的思想,想勸說他們安定下來,何其難也。   旁邊的牛金星與宋獻策欲語還休,最終沒有開口。   見李巖不再勸說,李自成鬆了口氣,其實論起經營地方,他更意屬陝西。那裡不像河南這麼殘破,又是老家。他軍中將領,大部分是陝西人,到時衣錦還鄉,自然是風光無限,比在河南經營好多了。   他對身旁雙目似閉非閉,努力保持仙風道骨架式的宋獻策道:「對攻打洛陽,還有如何對付王鬥,軍師不妨說說你的高見。」   宋獻策聞言睜開雙目,他的腿腳不便,就沒有站起身來,他在位上拱了拱手,說道:「方纔在座諸位不乏真知灼見,學生也有一計,定可讓洛陽官兵疲於奔命,使我義軍從容一一擊破。」   他的聲音頗為沙啞,便如從風箱中擠出來一般,看著眾人期待的眼神,他昂然揚起手:「便是圍魏救趙之策。」   他的一對細瞇眼閃著寒光:「袁將軍曾有言,開封府大部分官兵,已經到洛陽救援。如此算來,開封府內便是兵力空虛,正好給我義軍可乘之機。若我大軍佯攻開封,洛陽的開封府官兵就不得不派出一部回援。」   他道:「開封至洛陽四百里,我義軍同樣有可乘之機!這四百里路途,兩側山地起伏,大有伏擊之所。王斗肯定只在洛陽,援救定是別部無疑,我義軍伏擊不了王斗的軍馬,還伏擊不了回援的官兵?」   他嘿嘿而笑:「或許,因此而下開封也說不定,開封府城不比洛陽,省城所在,戶口更多,財帛更眾,比洛陽富足數倍,若下開封……」   堂內各人眼睛都是亮起來,李自成也現出注意的神情。   看各人的神情,宋獻策心下滿意,他續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伏擊不成,開封不下,洛陽城也因此減少防守兵力,使我義軍攻城更為容易。」   他道:「不但如此,我義軍還可佯攻汝州,依劉將軍所言,他攻打汝州多日,州城已是強弩之末,因為王斗與陳永福的援兵而解圍。現在二人皆到洛陽,我義軍大可派出大軍繼續圍攻,洛陽若援救,又減少他們的兵力,若是不救,便可順勢而下汝州城池。」   「汝州富足,城周九里,與洛陽城大小無二,若能取之,定然大大增加我義軍的力量。」   堂內各人皆是興奮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李自成也是撫掌而笑:「妙,妙,軍師真是才智非凡,不愧為我義軍的智囊腦袋。」   他有些急迫地道:「軍師,卜個卦吧,看看這次攻打洛陽,到底是凶是吉。」   宋獻策拱了拱手,道:「學生領命。」   一般卜卦有四種方法,揲蓍法,簡化揲蓍法,金錢卦法,太極丸法,宋獻策使用的正是揲蓍法,四種內最難的一種。幾根筮竹在他手上靈巧的擺動,不時發出悅耳的相碰之音。   堂內各人都是伸長脖子看著這邊,很多闖將看向宋獻策時,眼內都充滿敬畏。   只有李巖微笑而坐,神情中不以為然。他是正統的儒家子弟,子不語亂力怪神,雖說占卜之事也算博大精深,內中有深厚的易經諸學支撐,不過軍國大事放在區區一副卦象上,卻是草率了。   幾陣筮竹的聲音後,宋獻策停下了動作,撫摸他稀稀拉拉的幾根鬍鬚沉吟。   李自成迫不及待道:「怎麼樣軍師,是凶是吉?」   宋獻策開口說話,他聲音忽大忽小,飄忽不定:「比,吉。原筮,元永貞,無咎……」   堂內各將聽得莫測的同時,都是睜大眼睛:「什麼意思。」   宋獻策不語,待李自成也出聲請教後,他才含笑道:「卦辭所云,此乃上卦也,恭賀闖王了。」   李自成立時露出笑容,堂內各將也是眉歡眼笑,都要軍師解釋。   待眾人等得急了,宋獻策才搖頭晃腦道:「比,人並肩而立謂之比,為相親,靠攏也。元,物之始為元,為長,為創也。元永貞無咎,為大沒有過失也。」   「此卦雖預示有微微凶險,卻居於地上,人皆見之而知避,能夠化險為夷,越險而過,從象上說,此為上卦。」   李自成哈哈大笑,心下更定,下首的李雙喜卻仍有孩童心性,他說道:「軍師,再卜一卦吧,更保險些。」   旁邊各將忙道:「不可不可,有上卦就好,卜多了就不靈了。」   李自成也是不悅地看了李雙喜一眼。   李雙喜與李過皆為李自成親近子侄,宋獻策專門為他解釋:「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也。占卜不得反覆無定,無心方得真實,若是一再重占,心亂而卦亂,此為大忌。」   李雙喜嚇了一跳,忙雙手合十:「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李自成站了起來,道:「好了,大伙議事也累了,也到了午後,就讓伙房開飯吧。」   很快飯菜上來,卻多是一些粗食窩窩頭之類,李自成吃得很香甜,他平日較為刻苦簡樸,不好酒色,一飲一食,皆與普通士卒無一。明末農民軍將領中,倒與張獻忠,羅汝才等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386章 到洛陽、嫉妒   崇禎十三年十二月初十日,王斗與陳永福大軍從龍門出發,路過關陵祭拜了關羽祠廟後,全軍到達洛水南岸。   洛水寬廣,往日需要渡船,不過現在正值臘月,天寒地凍,河面都結了冰,不需渡船也可過。當然需要選擇冰面厚些的地方過去,畢竟舜鄉軍一些火炮及輜重頗為沉重。   到了河邊,江風更猛,寒意逼人,可以看到從周邊一些州縣逃亡進洛陽的士紳百姓不斷過河。很多人乘坐馬拉大冰車,風馳電掣般從冰面而過。   「洛河原有橋……」   說話的是秦軼,他高瘦的身上穿著一件鴛鴦戰襖,頭戴八瓣帽兒鐵尖盔,身披紅棉翻羊毛大氅。大氅上有帽子,可以罩在頭上遮蔽風雨,打扮與普通的舜鄉軍沒什麼兩樣,只有腰牌與盔纓有所區別。   舜鄉軍中所有的贊畫文吏,同樣要身著軍服,並不可平常文人打扮,意示舜鄉軍整體規劃如一的制度。   秦軼官話說得很標準,只帶一些河南南陽口音。進入舜鄉軍後,他也不斷在學習,畢竟舜鄉軍的參謀贊畫與此時的軍師很有區別。不是簡單謀略便可,還要懂得軍中火力戰力配置,後勤,軍隊訓練等種種方面,往日單程的文人空談可不行。   而且舜鄉軍的高識字率,也使進入的文人難有鶴立雞群之感。進入舜鄉軍這一年多來,秦軼收穫很多,從這只軍隊身上,他感覺自己學學到很多東西。此次隨軍出戰,他更有了自己的思考,似乎更可用全局眼光俯瞰蒼生大地。   「隋朝洛陽有天津橋,原為浮橋,隋末為李密焚燬。唐初原址重建,改為石橋,仍稱天津橋,橋上有四角亭,橋頭有酒樓。時行人車馬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天上彎月,河水粼粼,便為天津曉月,洛陽古八大景之一。」   秦軼的聲音帶著惘然:「天津橋歷經數百年,可歎宋末金虜與韃虜連番入寇,這天津橋最終毀於戰火。此後數百年,洛水河上再無石橋,車馬過河,皆靠渡船。」   溫方亮,高史銀,趙瑄諸人策在馬上,正對岸那邊宏偉的洛陽城指指點點,作激昂文字,指點江山狀。寒風撩起他們的披風大氅,可謂意氣風發時。   聽了秦軼的話,趙瑄佩服地道:「秦贊畫好學問,這洛陽典故,懂得這麼多。」   高史銀卻罵了一聲:「狗日的金虜與韃虜,害得我大軍過河卻要踏冰,真是罪孽深重。」   在幾人身後,高尋也策於馬上,眺望對面的洛陽城,耳聽秦軼之言,再聽高史銀等人話語,似乎一股歷史的滄桑感迎面而來。   這個時代,是男兒大有為之時,他雖然升任到新軍千總,不過在舜鄉軍中仍聲名不顯。不過高尋相信自己,定可在這時代幹出一番大事業來,他相信自己。   王斗與陳永福策馬於眾將之前,聽著秦軼的話語,眼望對面那座壯麗巍峨的城池,同樣感慨良多。   陳永福看著對面城池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他對王斗說道:「犬子與貴軍李光衡,溫達興兩位千總己先期過河,他們傳來情報,兵備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檜,總兵王紹禹,游擊劉見義與羅泰已經在南關外迎接等待。王兵備的意思,我們大軍先在東門外駐紮,待挑選個吉日,我大軍再進入洛陽。」   他臉上露出笑容:「汝州一戰,流賊喪膽,洛陽軍民大振,眼下流賊大軍壓境,城內人心惶惶。王兵備用意,也是鼓舞人心之用。」   王斗道:「這全靠陳軍門奮勇殺敵,才有汝州大捷。」   陳永福搖頭:「自家事自家知,若沒有王將軍,汝州能否報捷,真的難說。」   他感慨道:「自開封過來,本將欠王將軍頗多,可惜王將軍不是河南將兵,不能在當地久留……也罷,往後只要王將軍前來河南,我陳永福的府邸,大門永遠為將軍敞開。」   這個老將感歎良多,汝州之戰,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大大的功勞,未來升賞自不用說。就是實在的好處,汝州戰後也所得甚多。陳永福盤算以後可以擴展自己的軍力。   與舜鄉軍並肩殺敵的日子,陳永福也在日夜揣摩如何倣傚舜鄉軍練兵,並希望王斗能留些經驗豐富的老軍,作為前鋒營的指導教官。陳永福這個請求,王斗還在考慮其中利弊之處。   其實舜鄉軍成名來,特別是去年各鎮總兵前往東路觀摩後。不但各鎮紛紛倣傚舜鄉軍練兵,便是舜鄉軍大小將官,從軍官到普通士兵,或明或暗,都不斷有人前來挖角,許下種種豐厚的酬金好處。   只是因為東路安穩的環境,良好的上進平台,還有嚴酷的懲罰措施,還沒出現跳角的情況。卻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將兵挨不過對方短暫的誘惑,跳槽到別處去。   「聽聞東路設立講武堂,犬子也算伶俐,希望將軍給個名額,讓犬子進講武堂磨練幾年……」   ……   陳永福的話說到這裡,洛陽城前來迎接的官員己到,他也立時住口,與王斗一起指揮大軍過河。有本地人氏嚮導,洛水何處冰厚,河處冰薄,王斗等人心中有數,因此大軍過河順利。   到了北岸的南關碼頭,王斗等人一上岸,不由吃了一驚,只見碼頭邊,河岸邊,還有碼頭進去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圍滿了迎接或是圍觀的民眾。   看到舜鄉軍與前鋒營不斷上岸,那些威武的鐵甲大軍,特別十門沉重的紅夷大炮現身後,岸上一片的驚歎與嘖嘖稱奇聲。還有那一千多輛馬車,各人都道:「沒見過官兵有這麼多車馬的。」   民眾太熱情了,讓王斗等人保持低調都不行。岸上肯定有闖軍的細作,這人馬不斷上岸,想必舜鄉軍與前鋒營的軍力武力都會落在這些人眼中,卻不好驅趕圍觀的民眾。   王斗與陳永福上岸後,碼頭上鼓樂齊鳴,鞭炮炸響,岸上等待的兵備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檜,還有河南總兵王紹禹,游擊劉見義等數十個大小官員迎了上來,如此高規模的迎接隊伍,體現了洛陽軍民對這只救援部隊的重識。   一番寒暄後,大軍往南關而去,洛陽有東、西、南、北四關,這四個小城池護住洛陽主城。李光衡與溫達興已經先期到達南關之下,不過依洛陽官員的安排,這隻大軍先期駐紮在東關外的迎恩寺與白馬寺之間。   從碼頭一直到南關,再到洛陽主城,都是居民繁盛之處,店舖鱗次櫛比。王斗等人沿官道與街道一路行去,不說路旁滿是圍觀的人群,不斷還有民眾聞風趕來,都想看看這只汝州大捷後的聯合部隊英姿。   王斗騎在馬上不斷拱手,他身著御賜的盔甲,其實是一副明光鎧,每一片甲葉都是精良無比,特別胸前兩個閃亮的護心鏡,像奶罩一樣一左一右護在胸前,使王斗看起來有如天神下凡,引來一片的嘖嘖之聲。   圍觀民眾皆道:「有王將軍與陳總兵到達,這洛陽定萬無一失。」   到達南關之前,首先出現的是一道「攔馬牆」,「攔馬牆」約有一丈,牆前挖有壕溝,引瀍水入壕。這是洛陽第一道防線,可阻擋對方騎兵接近,迫使他們下馬作戰。   依洛陽當地官員說,圍繞洛陽城的這道「攔馬牆」,周長有二十三里多,只在某些官道上開些寨門。過了東、西、南、北四關,離洛陽主城牆三十步,便是深深的護城河,同樣引瀍水或是洛水入壕。   護城河內側,一樣有一道高一丈的「攔馬牆」,如此形成嚴密立體的護務體系。   其實大明的城池皆是深厚,防守嚴密,關鍵在於防守的人。   南關不大,離洛陽城約有二里,原來這裡防守的是一個把總,不過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人到達後,這南關,還有洛陽南門,已經由開封游擊羅泰接手。   到了這裡,洛陽城看得更清楚,其實洛陽城大小與汝州差不多,不過城池更高更厚,一色青磚包砌的城牆,牆高怕有四丈多。讓王斗印象深刻的是城門上雄偉的闕樓,還有城牆上眾多的垛口與馬面。   依當地官員說,洛陽城一共有馬面三十九座,馬面上均有了望敵情的敵樓。那些馬面每座間距數十步,攻城的敵人均處於城上武器的殺傷範圍之內,形成正面及兩側的交叉火力網。   城池四角還有角台與角樓,視野廣闊,可監控與痛擊來自多種角度的進攻之敵。四座城門又築有甕城,使得洛陽城堅固無比。如果守軍稍稍用心些,城池是不可能被攻破的。   崇禎八年那場仗就是如此,高迎祥領十幾萬大軍攻打洛陽城,多日不能攻破。歷史上這次李自成攻打洛陽,因城池堅固,也是血戰多日,要不是守軍嘩變,李自成怕一年也攻不下洛陽城。寧武關比洛陽城簡陋多,因守將周遇吉的頑強抵抗,李自成集中優勢兵力,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才堪堪攻破,一度還準備放棄。   想到這裡,王斗看了一眼眼前的河南總兵官王紹禹,還有游擊羅泰與劉有義二人,此時這三人正以嫉妒之極的眼光看著自己與陳永福二人。   王鬥心下暗歎,明末文人多飯桶,武人也好不到哪去,從九邊各鎮軍閥到南明各將,多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輩。國家的元氣,就在他們內鬥中耗盡。   文人當國,國家不幸,武人當國,國家同樣不幸,只可惜了人民百姓,多災多難。   ……   依安排,到了南關後,舜鄉軍與前鋒營又開往東關一帶,在瀍水與洛水旁安營紮寨,準備午飯。   兵備王胤昌等文武官員,則在南關署衙招待王斗與陳永福二人,酒宴很豐盛,還有樂姬助興。想起洛陽周邊那些吃樹皮,吃草根的災民流民,王斗不由暗暗搖頭,百姓已是死人相棄,這些官將還如此荒淫糜爛。   宴中王胤昌與河南府知府亢孟檜對王斗與陳永福讚不絕口,連稱他們是國之棟樑,汝州之捷,可謂是軍民振奮,連福王聽了都是大悅,稱幾日後王斗等人進城,福王有意召見宴請。   陳永福大喜,聽了這個消息,王紹禹與劉見義幾人更是流露出又羨又妒的神情。   他們大軍於月初到達洛陽時,先期除了總兵王紹禹外,劉見義與羅泰二人的軍馬,還被拒在洛陽城東關外不得進城。王紹禹再三請求,福王才勉強將劉、羅二人的軍馬放進城中,協守二門。召見宴請之事,更是無從談起。   沒想到王斗與陳永福二人一到,福王卻是如此禮遇。這樣厚此薄彼,怎麼不讓三人嫉妒非常?   雖說幾日後的宴請,王紹禹與劉見義幾人同樣陪同召見,不過卻是托王斗等人的福,讓王紹禹等人心下非常不舒服。   午宴過後,王斗與陳永福告辭出來,陳永福恨恨罵了聲:「一眾鼠輩,打仗不行,排斥爭利倒有一手。」   方纔在宴中並不怎麼愉快,王紹禹、劉見義幾人陰陽怪氣,不時的冷嘲熱諷,怎麼聽怎麼不舒服,王斗還好,陳永福卻差點忍不住跳出來。   此時文人勢力大大減弱,王胤昌與亢孟檜身為兵備與知府,對那些武人間的勾心鬥角,明爭暗鬥卻沒有辦法,特別在大兵將要壓境的情況下,只能盡力調解。   老實說劉見義幾人並不給他這個兵備什麼面子,一場接風宴差點鬧個不歡而散,王胤昌除在心中罵幾句:「這些武人越來越飛揚跋扈」,餘者又有什麼辦法?   由一個官員帶路,王斗與陳永福領著自己的護衛向東關而去,王胤昌已經言明,明天他還會親自帶領洛陽一些官員鄉紳到二人軍營中拜訪勞軍,向他們傳授面見福王之事。   洛陽的冬天很冷,地上微微有一些積雪,卻是不厚,然寒風一陣一陣的吹來,冷寒刺骨。   王斗騎在馬上,聽陳永福在身旁罵罵咧咧,罵劉見義等人無能善妒,見不得自己立功,和這些人共事同僚,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汝州之戰後的好心情,都被他們破壞了。 第387章 我跟你談忠義,你跟我談錢   南關東側有演武場,山陝廟,風雲雷雨山川壇等建築,這裡是洛陽附郭之處,各樣街巷房屋眾多,不過待李自成大軍來到,這些建築怕都要毀於戰火了。   城郭間聚集的流民很多,散佈於各大街小巷,天寒地凍的,許多災民都凍餓而死,街巷間賣兒鬻女者不絕。看見自己這行人馬過來,各人中神情麻木。   王斗默默看著,耳中聽陳永福的怒罵抱怨,他忽然道:「排斥爭利還好,陳軍門,卻要謹防他們狼子野心,做那等降敵投賊之事。」   陳永福一驚,掃視了周邊一下,輕聲道:「不會吧,他們竟如此喪心病狂?」   王斗道:「陳軍門久在河南,與王紹禹、劉見義他們同僚共事,當知道他們平日作派。貪墨糧餉,苛待士卒,部下早軍心不穩,且此些人等膽小如鼠,面對賊寇怕無一戰之力。河南各府多有官兵內應者,洛陽之事,卻不可不防。」   陳永福吸著冷氣,神情中不敢相信,王斗卻知道歷史上李自成陷洛陽的原因。劉見義與羅泰降了李自成,總兵王紹禹部下嘩變,打開城門。否則以原先洛陽軍民的抵抗力度,福王也招募死士力戰,洛陽再怎麼樣,堅守幾個月是沒問題的。   看陳永福神情樣子,王斗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陳永福不相信也正常。王斗只是給他透個底,劉見義等人的事,他會讓自己的部下夜不收們嚴密監視,向來禍起蕭牆是最可恨的。   很快一行人來到東關,這裡暫由劉見義駐守,他還守著洛陽城東面的長春門。王斗等人無意進入關內,經東關大石橋跨過瀍河,往迎恩寺那一帶而去。   這東關大石橋又名黃公廣濟橋,橫跨瀍河,長百米的五孔石橋,傳為嘉靖年司禮監太監黃錦出資修建,是東進洛陽城的重要通道。從東關大石橋往北過去不遠,就到了迎恩寺。   這迎恩寺又稱東大寺,為福王朱常洵為其生母鄭貴妃所建。歷史上李自成攻克洛陽後,福王曾從福王府逃到迎恩寺藏匿,後來被農民軍搜出,處死在周公廟前。   東關這一帶名勝廟宇眾多,瀍壑朱櫻、銅駝暮雨、勒馬聽風、三賢祠、賈誼詞、洛神廟、藥王廟、泰山廟、古唐寺、迎恩寺、三井洞、雲溪觀等等,數不勝數。   王斗與陳永福大軍,便駐紮在迎恩寺北去十里的井溝,徐村一帶,那邊己算是洛陽的郊外。   闖軍清掃了洛陽周邊的州縣城池,哨騎也不斷在洛陽周邊活動,這引起當地百姓的恐慌,除寥寥一些人外,徐村等地的百姓己逃入洛陽城內,這倒方便了舜鄉軍與前鋒營的駐紮,天寒地凍不必紮營在野地。   回到自己營地後,當日下午,王斗帶領各將在營地四周轉了個圈,仔細查看周邊地形,還到東向二十里外的白馬寺轉了一轉,瞻仰了這個佛教「祖庭」之地,可惜寺院破敗,周邊除聚集流民外,看不到一個遊人。   ……   十一日上午,兵備王胤昌與河南府知府亢孟檜果然來到舜鄉軍軍營中,他們帶來了一些酒肉犒勞。出乎意料的是,領隊的竟是寓居洛陽城內的前兵部尚書呂維祺。   這呂維祺是河南府新安縣人,崇禎初年曾任南京兵部尚書,因剿寇不力被罷免。歸居洛陽後設立「伊洛會」,廣招門徒,著書立說,在洛陽縉紳中算是頗有聲望之人。   歷史上李自成攻打洛陽,呂維祺也是到處奔走,為守衛洛陽搖旗吶喊。洛陽城破後,呂維祺於洛陽城周公廟引頸受死,世人評價不辱大節,崇禎年理學名士之一。   將呂維祺等人引進大堂後,陳永福神情仍然激動,只有王斗面上平靜。顯然的,呂維祺主要也是為王斗而來,一番寒暄後,他大力肯定王斗的忠義報國之心,明知流賊勢大,還義無反顧前來洛陽援助,真是難能可貴。   王斗平靜道:「早在開封之時,末將就答應過李巡撫,我既收了他的錢糧,就會辦好答應的事。不過呂大人,王大人,末將已經到了洛陽,這糧草供給,請盡快補齊,將士們不能餓著肚子打仗。洛陽鄉紳許諾的五萬兩犒賞,也請盡快支付。」   王斗與河南巡撫李仙風的談判,王斗留在河南,他需給銀十萬兩,糧米二萬石。李仙風已經給了銀子三萬兩,糧米一萬石。銀子可以緩緩,這糧米,卻是一日不可斷絕。   王斗其實在開封,在汝州,還有不少的糧草,汝州大戰後,他也收穫不少。不過王斗無意從二地調運糧草,他在洛陽也早有佈局,東路的商人,為他買了幾千石糧米,不過這些物資非到萬一關頭,王斗不會動用。   反正李仙風欠他不少,而且也有明言,舜鄉軍到達洛陽後,餘下的糧米,可從洛陽當地調運。所以王斗開口就是提及此事,他不會為了呂維祺等人幾句好話,就讓自己的將士餓肚子。   還有早在汝州之時,洛陽鄉紳官員為讓王斗早日來臨,提出願給五萬兩銀子犒賞,他也一併提了出來。   呂維祺與王胤昌幾人略有些尷尬,我跟你談理想,談忠義,你卻跟我談錢,談銀子,是不是俗了點?眼下的氣氛,談這些可不是恰當的時候。   陳永福坐著一語不發,他自開封出兵後,一路與王斗配合默契,王斗收到糧米,等於是他收到糧米,因為一路來他都是吃王斗的,糧草乃是軍中大事,他當然不會反對王斗的言語,對王斗毫不顧慮談起糧草之事,他也是暗暗佩服。   兵備王胤昌道:「將軍放心,雖說洛陽庫房空虛,錢糧拮据,然糧草之事,本官定會想方設法,使將士們免於饑寒。本官近日己與呂大人求見福王,希望福王殿下能支應一些糧草銀錢,以解洛陽城燃眉之急。」   王斗淡淡道:「洛陽城內不單有福王,官員富戶巨室也甚多。城池,不止是福王的,也是鄉紳百姓的。供應糧草,犒賞將士,大伙都需出力,將士們吃飽喝足才好殺賊。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永寧城的悲劇,不能在洛陽城重演。」   呂維祺與王胤昌咳嗽一聲,二人互視一眼,為王斗的伶牙俐齒驚異,特別是呂維祺,驚訝地對王斗看了又看。同時心下也有些悲哀,放在往日,王斗這種口氣與他們說話,早被亂棍打出,或是彈劾治罪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他們不單對王鬥,甚至是守城的劉見義等人,語氣都不敢稍重,惟恐鬧起兵亂,甚至氣急之下他們去投靠流賊,那就萬事休也。   在各人經驗中,王斗軍馬戰力強悍,若是出了什麼亂子,那破壞力也是驚人。更重要的是,他們擔不起王斗不滿離去的後果,那意味著洛陽城難保。洛陽城不保,他們這些官紳一樣難保。   或許,這次大伙都要破點財了……   呂維祺早聽過王斗的名聲,汝州一戰,真實證明他的實力,他進入軍營時,也仔細觀看了王斗的軍馬,果然是虎狼之師。有這樣的軍隊協防洛陽,洛陽定然萬無一失。   他說道:「糧草犒賞之事,王將軍不必擔憂,老夫也當聯絡城內鄉紳,人人都為守城出力。」   他話題一轉,說道:「汝州之戰,王將軍與陳總兵破敵大捷,消息傳至,洛陽軍民振奮。依王將軍的看法,此次流賊兵犯洛陽,守城有幾分勝算?」   王斗道:「流賊烏合之眾,雖十萬眾,在我舜鄉軍雷霆之擊下,也唯有灰飛煙滅的結果,諸位大人不必憂慮。」   王斗語氣中的強大信心,聽得呂維祺與王胤昌興高采烈,均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王胤昌更道:「困守孤城為兵法大忌,本官之意,陳副總兵與王將軍戰力出眾,不若主動出擊,發兵永寧,痛擊賊之氣焰何如?」   王斗道:「有道是不患賊聚只患賊散,現流賊分佈永寧,宜陽,新安,盧氏諸地。若擊永寧之賊,餘者潰散,散於四鄉八野,更增禍害。所以末將之意,還是靜待流賊匯合攻城,待他們軍馬疲憊,我師再雷霆而出,定可一鼓而滅李闖諸賊,不留後患。」   王斗已經與舜鄉軍各將商議清楚,此次與流寇作戰,先用洛陽堅城消耗闖軍的銳氣與實力,待他們氣喪後,再以騎兵截斷他們的糧道,猛烈穿插突擊,攻擊他們的中軍大營,一鼓擊潰李自成的老營與馬隊,如此十萬流寇定然潰散。   哪能像王胤昌說的,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打去,那要打到什麼時候?若是闖軍退走,他還要一路跟去?最多到正月下旬,王斗就要離開洛陽,他不會在這個地方久待下去。   王胤昌撫鬚沉吟的樣子,其實心中不悅,謀劃方略,本來是他們文官的事,這王斗卻一口否定他的方案,一點面子也不給。   他心中還有一處不舒服的,王斗僅粗粗提出的方略,就比他高明不少,武人中腦子像他這樣清楚的很少,這也是王胤昌心中另一處驚異的地方。 第388章 福王   呂維祺示意王胤昌不必在這事情上多加糾纏,他卻說起另外一事。   「老夫最讚賞王將軍之事,便是崇禎十一年南下巨鹿,義無反顧,與盧大人血戰沙場,痛擊胡虜,使其不敢小窺我中國無人。惜天不假年,盧大人身死殉國,然其英靈不滅,卻是我輩楷模榜樣。」   或許王斗崇禎十一年隨盧象升出戰,最大的收穫,便是獲得一個忠義無畏的名聲。王斗不懼楊嗣昌,高起潛等人報復,毅然南下巨鹿,與盧象升並肩血戰,大明許多文人提起此事,都不由讚一聲:「此人雖是武夫之輩,卻也懂忠義報國的道理,難得難得。」   提起盧象升,王斗也是眼睛一紅,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   看他的樣子,呂維祺暗暗點頭,繼續道:「盧大人剛直不阿,王將軍不懼奸邪,皆是一時之才俊。惜時雖有賢相在朝,奸邪仍在,眾正盈朝之局,已是一去不返,盧大人九泉之下,想必也是心傷不已。」   王斗忽然心中湧起一股厭惡,呂維祺題外之意,他已是明白,這奸邪指的是誰?當然是楊嗣昌,賢相指的是誰,卻是此時的內閣首輔兼吏部尚書李日宣。   李日宣是東林黨成員,天啟年被彈劾為「東林邪黨」而削職。薛國觀被罷免後,便由他擔任吏部尚書與內閣首輔。李日宣上位後,最大的興趣,便是攻擊與彈劾楊嗣昌,呂維祺是東林黨鐵桿成員,自然覺得有義不容辭的呼應義務。   對王斗來說,他對大明朝上下的黨爭頑疾是深惡痛絕。對他來說,不管是什麼黨,不管是文人也好,武人也罷,只要黨爭不干實事,就不是好貨。   他當初跟隨盧象升作戰,也不是為了黨爭的原故。盧象升雖然是東林黨成員,卻懂得國難關頭挺身而出,所以值得王斗追隨。如果盧象升當年只是一個懂得黨爭之輩,王斗也不會置自己性命於不顧,毅然隨他兵困巨鹿。   眼下大兵壓境,呂維祺還忘不了黨同伐異,似乎這比保住洛陽更為重要,怎能不讓王鬥心頭厭煩?   老實說王斗對楊嗣昌極為不滿,此人不是能臣也非佞臣,只是一個神經質罷了。他的所作所為,就是為達到自己理想所以不擇手段,擋住他路的人,卻會被他除去。雖有報國之心,卻是手段與眼光有問題,所以國事越壞。   對王斗來講,李日宣、呂維祺等人,沒比楊嗣昌好到哪裡去,甚至頗有不如。   楊嗣昌還懂得做點事,雖然事情越做越壞。崇禎皇帝之所以與他善始善終,始終袒護,也是看中他能從全局出發,暫時為自己解去憂愁,不結朋黨,也不空談。   李日宣等人卻純粹為了黨爭而黨爭,反對而反對。王斗雖然對楊嗣昌不滿,也不會成為別人黨爭的工具。況且到了明末,找靠山,黨爭什麼的都是旁門左道。   放在往日,不論是王胤昌,又或是呂維祺,都是王斗需要仰望的人物,眼下卻是他們來拉攏自己,難道是王斗長得英俊?不是,是因為他手上有一隻無敵的軍隊。   明末軍閥勢力己成,甚至南明弘光帝上位,都要靠軍閥軍頭的力量,王斗更不會丟了西瓜撿芝麻,他明白自己主要精力該放在哪一處。   看著呂維祺期盼的目光,王斗緩緩道:「盧督臣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呂維祺一愣,他還以為王斗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正要繼續點破,王斗卻是接著道:「本將身為大明將官,手上的軍隊,便是皇上的軍隊,一切以皇上馬首是瞻,皇上讓我打到哪,我就打到哪。本將的忠義之心,天日可鑒。」   呂維祺撫著自己長鬚微笑點頭,心中對王斗評價更高一層,這王鬥心智可與他的外貌不相附。心思的老成,可與朝內外多年的老官僚相提並論,虧他還說得這麼義正辭嚴,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   來日方長,呂維祺第一次試探,就這樣結束了。   ……   王胤昌再繼續向王斗保證糧餉供應後,談起王斗與陳永福駐紮問題,來到洛陽,他們的軍隊,當然不能一直駐守在郊外。   經王斗提議後,王胤昌也贊同他與陳永福的前鋒營,駐守在洛陽城的北關。其實一些大城池外的關城,主要作用便是護衛城門方向,然後裡應外合,內外夾擊,不過因為守軍的緣故,關城的作用往往沒有體現出來。   不過舜鄉軍不同,北關離洛陽主城不過兩里,他與陳永福大軍留一部分人駐守。餘者作為遊兵,即可守城,也可時不時從北關衝出來,從背後攻擊攻打北門與餘者各門的流寇,使得闖軍不能投入所有精力攻打洛陽主城。   安排了王斗與陳永福駐守事宜,又留下一個官員教授王斗等人面見福王禮儀諸事後,呂維祺與王胤昌等人告辭離去。   三天後,也就是臘月十四,舜鄉軍與前鋒營從東關進入洛陽城中,那天從東關大石橋一直到長春門,密密麻麻擠滿了圍觀的洛陽民眾,大軍所到之處,引起一片片的歡呼之聲,軍民的軍心士氣,沸騰到極點。   舜鄉軍最精銳的護衛總開路,他們人人騎著駿馬,魯密銃手背上長長的銃管,讓百姓們好奇地討論這是什麼鳥銃。   隨後是王斗與陳永福的大旗,王斗穿著御賜盔甲,陳永福也是打扮齊整,他們騎在馬上,滿面笑容地對街上百姓拱手。引來一片片密集豎立的大拇指與叫好聲。   接著是舜鄉軍騎兵,陳永福家丁營。不但是李光衡的正牌騎兵,便是溫方亮與高史銀的騎馬步兵同樣算成騎兵。他們皆是五馬一列並轡而行。   身穿棉甲的舜鄉軍鳥銃手背著鳥銃,身披鐵甲的長槍手則將槍桿插在馬鞍套上,舉目看去,長槍的長度如一,形成一片密密威武的槍林。算上陳永福家丁營,這騎兵便有六百多列,似乎總也過不完,那鐵蹄的轟隆隆聲始終不斷。   街旁的百姓交頭接耳,在他們看來,官兵的騎兵都是精銳,僅這三千多的騎兵,看來守住洛陽城就沒有問題了,這騎兵過來,百姓們熱情更為高漲。   騎兵過後,又是舜鄉軍的步兵,便是出戰的三個新軍千總,他們同樣五人一列,一總一總的整齊行進,讓洛陽百姓更是看呆了眼。官兵的步卒竟有這麼精良的裝備,這麼逼人的銳氣,還真是少見。特別這只軍隊的朝氣與銳氣,真是讓人一見難忘。   舜鄉軍到達洛陽城外己有幾天,雖然城內熱議如潮,不過舜鄉軍卻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躲藏在兵營內不出來,雖然這對百姓來說很不錯,代表這只軍隊秋毫無犯,軍紀森嚴,不過也讓人遐想。   此時這只軍隊揭開神秘的面紗,給洛陽軍民的振奮是難以形容的。又來這三千精銳官兵,看來不但守城,便是擊退流賊都沒問題。他們拚命展現自己的熱情好客,沖這只軍隊大聲叫好。   雖然潮水般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不過舜鄉軍整齊的腳步聲卻絲毫沒有改變。他們高昂著頭,似乎落腳與抬腳都是一樣的動作,更引起一片嘖嘖稱奇聲。   舜鄉軍步兵過後,是陳永福前鋒營的步軍,他們雖然裝備沒有舜鄉軍好,各方面素質沒有舜鄉軍強,但那股銳氣與自信,卻也一點不差。他們同樣引起潮水般的歡呼。   對洛陽百姓來說,這是他們自己河南人的軍隊,所以他們給前鋒營步軍的歡呼,絲毫不會弱於給舜鄉軍們的叫好聲。   雖然舜鄉軍一千多輛馬車已經先期從東關送入北關,並不參加入城儀式,不過那十門紅夷大炮,仍然拖進城來,隨在步兵的後面。看著這十門沉重的火炮,街兩邊的百姓一邊好奇地議論,一邊都擠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些,只苦了那些維持秩序的鄉勇與洛陽官兵們。   洛陽官員,還有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人,都在福王府前等待。王斗等人從東門進城,經東大街到達十字路口後,便轉向北大街,然後轉向東北角的福王府。   洛陽城街道縱橫交錯,素有「九街十八巷,七十二胡同」之說,其實大街小巷不止這麼多,要不是有官員引路,還真怕走錯地方。   從東門進城後,大軍陸續經過董公廟,鼓樓等顯著建築,一路過去,圍觀的民眾都是擠滿街巷,甚至連屋頂上都是爬滿人。   進入北大街不久,便看到一座密簷式的磚石高塔,塔高怕有三十米,這便是洛陽出名的文峰塔。明時供奉文昌與魁星,除為企盼本地文化繁榮,多出人才之意外,戰時登上高塔,城內城外,縱目無疑。   文峰塔歷史上被李自成擊毀,清初重建,此時文峰塔九層塔身上,一樣站滿人。從文峰塔往東北過去不遠,就是福王府。從福王府東北再過去不遠,那迎恩巷內,便是洛陽縣署所在地。   遠遠的,當王斗看到福王府時,不由感慨一聲,好個富麗堂皇所在地。崇台連城,牆垣高厚,在宏偉壯麗飛簷紅牆映襯下,王府前的廣場尤顯平闊,那些高大的石獅盡顯威武。   這福王府其實便是一個城中城,內有大批文武官員,兵丁人役。大明的藩王都有一整套專門機構,外官有長史二員,又有八所。內官有東西承奉司,還有眾多散官。親王可有民校三百六十名,郡王可有民校二十四名。   王宗男女俱有俸祿,伴當,校尉俱有口糧,文武官員皆有俸給,各色人役俱有工食。福王養有兵丁校尉約五百人,開封府的周王約有八百人。要養活這些王府百官,兵丁校尉,還有各樣人等,每年需要付出龐大的財帛米糧。   看著那高高的宮牆,連綿巍峨的琉璃瓦片,還有沿途看到的雄偉官衙,各官紳寓居的華美庭院。再想想城內城外流離失所的流民百姓,王斗明白了為什麼歷史上李自成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攻破一座座堅固無比的城池。   福王府有四門,正門稱為正華門,此時在寬闊的正華門廣場上,河南府官員軍將,王府百官,早由兵備王胤昌,還有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等人帶領迎接。   在王胤昌等人前面,還站著一個身穿黃袍的中年男子,第一感覺這人很胖,肥嘟嘟的怕有兩百多斤。   卻是福王府為表重視,由世子朱由崧親自帶人迎接王斗諸人,顯然這非常難得。王斗已經可以看到,百官中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人羨慕之極的神情。   進城的舜鄉軍與前鋒營戰士在廣場列陣匯合,而在廣場的周邊,仍然擠滿了圍觀的洛陽民眾,他們喧鬧興奮地議論不停。不過當舜鄉軍在寒風中肅立列陣後,周邊的吵雜聲卻是慢慢靜了下來。   那世子朱由崧先還新奇地對軍隊探頭探腦,與身旁幾個近侍指指點點,最後只是張大嘴合不攏。   這隻鐵甲大軍在寒風中一動不動,那陣列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直線一條,除了馬匹嘶鳴再無聲音。這樣的強軍氣勢朱由崧哪裡見過,不由看呆了眼,眼中又是新奇,又是驚畏。便是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人,一樣看得臉色蒼白。   軍隊匯合時,王斗也冷眼看向那個胖嘟嘟的黃袍男子,這傢伙除了肥得眼睛越發小外,便沒有別的特點,天潢貴胄的氣勢一點也看不到,典型的富家紈褲子弟一個,似乎還帶著一些未出閣富家小姐對外界的好奇與恐懼。   這傢伙竟然還是歷史上的弘光帝,卻也是悲劇人物。大明的藩王被當豬養,福王朱常洵是其中典型,他的兒子朱由崧也是一個,除了吃喝玩樂就沒有別的能力。   不過朱由崧還好,超常發揮了一次,懂得槍桿子出政權的道理,在皇位竟爭沒有優勢的情況下,懂得向軍隊求援,如願以償當上皇帝。   不過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長處了,這個藩二代登基後也是個傀儡,內有權臣,外有跋扈軍閥的情況下,什麼政事都沒有發言權,除了吃吃喝喝,任何事都插不上手。   或許唯一發佈的政令,便是下令廣選秀女。卻不料選來的秀女,也是為他人作嫁衣,可說比阿斗還慘。   阿斗還可善終,朱由崧依為屏障的幾鎮軍閥在外敵來臨時一哄而散,最後被押到北京處死,除了留下滿身的黑鍋什麼都沒留下。這就是大明藩王當豬養的悲劇。   藩王出身唯一值得一提的恐怕只有嘉靖皇帝了,論心狠手辣,心智之出眾,可與明太祖朱元璋相比,多少老油條官僚大臣被其玩弄於股掌之上。惜其沒有明太祖的責任心罷了。   王鬥心念電轉,在舜鄉軍與前鋒營匯合整隊後,他與陳永福上前拜見這位歷史上的弘光帝。走過去時,他還聽到那世子朱由崧對旁邊一個近侍嘀咕:「這些官兵好威武,你說是不是?」   那近侍笑嘻嘻地道:「是的殿下,非常威武。」   王斗與陳永福依禮制上前拜見朱由崧,陳永福的神情頗為激動,王斗還算平靜。   聽到二人「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的聲音時,朱由崧滿不在乎地罷了罷手,他沖王斗看了又看,從頭看到腳,好奇地道:「你就是王斗王將軍?」   王斗也看清了朱由崧的長相,快四十歲的人了,卻還是白白胖胖,肥肥嘟嘟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   他說道:「回殿下,末將正是。」   朱由崧嗯了一聲:「孤在王府內,也聽說過你的名字。」   王斗施了一禮:「末將不勝榮幸之至。」   朱由崧道:「你這身盔甲,便是皇上御賜的吧,很合身。」   王斗……   朱由崧又說道:「孤聽說你打韃子很厲害,傳聞那韃子個個三頭六臂,血盤大口,銅鈴眼睛,是不是真的?」   他的語氣中透著新奇疑惑,非常期盼王斗解答的樣子。   王斗微微一笑:「傳言不可信,東奴將兵也與常人無異。一刀砍過去,會流血,會哭叫,會哀求,沒什麼特別。」   朱由崧道:「想不到這樣,等會在宴上,王將軍你怎麼打韃子,細細與孤王說說。」   王斗道:「末將領命。」   他身旁一個王府長史輕咳一聲,提醒道:「殿下……」   朱由崧回醒過來,再看了看兵備副使王胤昌等人,一揮手:「宣讀吧。」   ……   雖然犒賞表彰宣文那王府長史讀得抑揚頓挫,不過長篇大論,場中各人還是聽得暈頭轉向,好容易結束。   福王府慰問了王斗等人,表揚了他們在汝州的大捷,賞賜酒肉財帛若干,隨後舜鄉軍與前鋒營從北大街出城,由官員領著開往北關,代表這次進城儀式結束。   王斗與陳永福隨王胤昌等人進入王府,福王朱常洵和世子朱由崧設宴款待。   進入王府,一道道的彩繪迴廊似乎怎麼也走不完,明朝宗室以親王、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八等劃分,親王每年祿米一萬石,郡王二千石,鎮國將軍一千石,奉國中尉二百石。   作為親王,王府冠冕服飾,車旗邸第,僅次於皇帝,府內也像皇宮一樣建有「三大殿」,前殿,中殿,後殿。各殿兩廂周邊再有三宮、宗廟、書院、倉庫、沐浴、進膳等房屋,福王府同樣如此。   雖然不是進皇宮,不過進入親王府邸同樣禮制森嚴,世子朱由崧車仗走在最前,各文武官員步行跟隨,文官在前,武將在後。能入王府宴飲,可以看出河南總兵王紹禹,游擊劉見義等人皆是興奮無比,個個想東張西望,又害怕被別人發現的樣子。   一行人終於到了福王府前殿,也就是承運殿前,那大殿簷柱都是採用整塊巨石雕鑿而成,頗為氣派。殿前有銅鼎與鎏金銅獅,還有眾多的宮女太監侍從。   王斗等人在台階下等待,游擊劉見義站在王斗身旁,他看了王斗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說起來能進入王府宴飲,還是托了王將軍的福……」   王斗淡淡道:「劉將軍客氣了。」   不知等了多久,殿內傳出召王斗等人覲見的消息,一色官員軍將相繼進入殿內,伏地拜謁。   等王鬥起身後,他就看到王座上一個身穿黃袍的極肥男子坐著,朱由崧已經很胖了,比起這人卻是小巫見大巫,寬大的王座似乎都被他的身軀擠滿。他靠在位上,那肚子就高高鼓起,像是懷孕十個月的女人一般。   不用說,這男人就是福王朱常洵了,他兒子朱由崧站在他的下首,父子二人就一個特點,胖。   聽說福王重達三百六十斤,看這架式,還真錯不了。 第389章 闖兵圍城   看得出來,福王對王斗也頗為關注,在王斗上前拜見時,他從豪華的雕金王座上掙扎起身,那雙肥得只剩一條縫的雙目對王斗看了又看。召見後福王賜宴,王斗更有幸坐在河南總兵王紹禹的上首。   酒宴設在福安殿內,寬闊的殿堂上,兩側案桌上擺滿了精美的酒菜,還有宮女樂妓在旁歌舞助興。王紹禹、劉見義等人看得眉歡眼笑,只有王鬥神情清明,這類節目,他在後世各類場所見多了,論享受娛樂,此時的大明是萬萬不如後世的。   聲色犬馬見多了,所以王斗對這類節目有天然的免疫力,倒讓呂維祺、王胤昌眾文官對這個與眾不同的武將評價越高一層。   福王朱常洵高居主位上,他就算坐著,滾圓的大肚子也是高高挺起,他的兒子朱由崧則是坐在他的左下首。父子二人雖說都是極肥,但食量卻不小,個個吃得滿嘴流油,幾個宮女不停的在旁服侍他們。   世子朱由崧一邊大吃,一邊饒有興趣地聽王斗訴說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不時發出叫好的聲音。似乎王斗便如說書先生一般,大大增強他旺盛的食慾。   「這麼說,那些奴賊也不如傳聞中那麼可怕。」   福王也聽得很有興趣,他們這種藩王,等閒不得外出就藩之地,一輩子便如居住在一個豪華龐大的牢房中一般,對外界事物帶著一股眾大明文官武將所沒有的好奇之心。   聽王斗說完他在平谷與皇太極的對戰經過後,他若有所思下了結論。   王斗道:「福王明鑒,東奴驍勇,兵甲犀利,確是我大明勁敵。然只要我大明官將皆懷效死之心,奴兵也不是不可勝之。」   福王很高興:「王將軍言闖賊戰力不到奴賊一成,依王將軍之見,流賊進犯洛陽,我萬餘大軍守城,當是萬無一失了?」   洛陽本有兩千餘防守官兵,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三將援救,雖是吃空餉,喝兵血,合起來也有三、四千兵馬。加上王斗與陳永福的八千餘聯軍,現在聚在洛陽城的兵馬,也有一萬四、五千營兵的樣子,特別有王斗舜鄉軍在,故福王有此一說。   王斗道:「福王明鑒,闖賊雖言十萬眾,卻皆是土雞瓦狗之輩,只要將士糧餉充足,吃飽穿暖,不說守城,便是一鼓而平河南府諸賊,也不是什麼難事。」   聽王斗說起銀子,兵備副使王胤昌立時道:「殿下,洛陽庫房空虛,軍兵早已欠餉多時,王府內銀糧眾多,請速發幾十萬兩餉銀勞軍,否則軍心不穩,萬安王等人就是前車之鑒。」   福王很不滿:「怎麼說起糧餉,都是向寡人討要?洛陽城不是我一家的,城內官員富戶巨室都有守土之責,他們至少可以拿出幾十萬兩銀子,幾萬石米糧,怎麼他們就不願意出?寡人供養王府上下也是極難,現在已經入不敷出了。」   王胤昌避而不談這事,只是道:「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   河南府知府亢孟檜也是請求。   王斗冷眼看他們扯皮,兩家或不願意出,或是要求對方出,看他們爭論不休,王斗道:「殿下,諸位大人,我大軍在汝州擊敗數萬流賊,念洛陽危急,所以領軍急速前來,現軍中糧草不足,只餘數日之食,請諸位速速拔下糧草,否則末將將離開洛陽。我舜鄉軍將士,滿腔熱情,是前來殺賊的,末將不能讓他們飢腸轆轆,衣食無著。」   看王斗站了起來,殿中各人都是一驚,異口同聲道:「使不得。」   他們是決對不能讓王斗走的。自家事自家知,沒有王斗的舜鄉軍,在十幾萬流寇的攻打下,能不能守住洛陽,還真的難說。   而且王斗是客兵,本來的責任是前往四川剿匪,因為河南巡撫李仙風,兵備副使王胤昌等人的挽留,所以留在河南。洛陽之事,其實與他無關,王斗就是現在走了,不論洛陽將來怎麼樣,責任都找不到王斗頭上,更不要說他有楊嗣昌器重,更不會有事。   而河南本地的官將就說不清楚了,特別守土的各文官武將們。   本地軍馬什麼德性福王也知道,有萬安王前車之鑒在前,為自己的身家性命著想,看王斗作勢要走,他有些慌亂,連忙挽留:「王將軍請稍待,貴軍糧餉之事好說,好說。」   他臉色難看地看向兵備副使王胤昌等人:「依你們說,寡人要出多少銀兩?」   看王斗不走,福王也鬆了口,王胤昌鬆了口氣,他盤算一會,說道:「眾軍糧草,修葺城池,救濟災民,所費甚多,殿下需拔糧二十萬,才敷使用。」   「二十萬兩?」   福王臉上的肥肉都擠到一處,他喘著氣道:「二十萬兩銀子寡人決對拿不出來。」   他與世子朱由崧互視一眼,說道:「寡人只能出十萬兩銀子,五萬兩給王將軍,五萬兩便給洛陽諸位守將吧。聽聞洛陽鄉紳許給王將軍五萬兩犒賞,這些,便要你們出了。若有什麼短缺的,還要你們繼續想辦法。」   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人臉色一變,眼中都閃過不悅的神情,王斗一人就拿五萬兩銀子,而他們幾家合起來,才不過五萬兩銀子,太厚此薄彼了。   不過他們反對的言語也說不出,他們三家兵力合起來不過是王斗與陳永福的一半,更不說這戰鬥力了。想是這樣想,但心中這股嫉妒卻怎麼也排泄不出。   王胤昌等人還在沉吟,一旁的前兵部尚書呂維祺聽聞福王願出十萬兩銀子,他心下暗喜,說道:「殿下放心,老夫會聯絡城內鄉紳富戶,定不會短了王將軍的賞銀。」   王斗略一沉思,說道:「殿下,末將不要銀子,希望能換成糧草。早在開封府時,李巡撫答應過末將,給糧米二萬石,這五萬兩銀子,便抵糧米一萬石吧。」   福王沉思良久,道:「也罷,寡人便拔給王將軍一萬石糧草吧。」   他有些愁眉苦臉,闖軍圍城,現在洛陽城更是物價飛漲,一石糧米需要十幾兩銀子,甚至還買不到,五萬兩銀子抵糧米一萬石,說起來自己虧大了。不過為了拉攏王鬥,讓他安心在洛陽作戰,自己只得大出血了。   王斗盤算李仙風許給自己的兩萬石糧草到手,不過他還欠自己七萬兩銀子。   他看向陳永福,看他的意思,陳永福也是讚許,現在他們合為一家,吃用都是在一起,王斗有糧,當然不會忘記他。而且陳永福在汝州分得金銀三萬餘兩,並不怎麼缺錢。   同時他心下暗暗羨慕,有一隻強軍在手就是好,不論怎麼要挾都可以得手。   談妥糧餉之事,王胤昌等人喜上眉梢,福王則是無精打采,草草宴會結束之後,王斗等人告辭而去。   ……   崇禎十三年臘月十四日,洛陽城,北關。   這北關離洛陽主城約二里,為正德年間所築,周約四里,城牆高一丈六尺,設有四門與甕城,築雉堞近七百堵,沒有馬面。該處原有一個千總守護,不過在王斗與陳永福到達後,他們便興高采烈撤到主城去了。   王斗與陳永福大軍駐紮在這裡已經三日,在洛陽城防佈置中,他們兵馬除了守護北關,還作為遊兵的主力,隨時支援洛陽各門作戰。   陳永福的前鋒營兩千步軍,還有一千人進入洛陽城牆作戰,王斗也派出一部兵力及一些炮兵隨同。最後陳永福一千步軍守北關,王斗還有一部兵力共同守衛。最後王斗護衛總及騎兵,餘下的一部新軍,還有陳永福的家丁們作為機動力量。   在洛陽城王胤昌的分守藩司內,王斗已經與各人商議清楚,以洛陽堅城消耗闖軍的銳氣與士氣,待闖軍軍馬疲憊後,最後他的兵馬雷霆出擊,一鼓擊潰城外所有的流寇。   王胤昌等人的意思原本是禦敵於城池之外,不過對王斗的堅持,他們也沒辦法。城內的守軍,還有援救的開封兵馬,是萬萬沒有城外野戰的勇氣。便是陳永福,如果沒有王斗騎兵護衛隨同,他們也不敢出城野戰。   有了王斗舜鄉軍的參戰,便有了彪悍的機動力量,可以內外夾擊攻城的流寇們,使城池守衛更為堅固,也省了福王不少銀子。歷史上福王也組織了近千人的敢死隊,每人賞銀百兩,時不時出城野戰,給闖軍士卒頗大的殺傷,使李自成恨之入骨。   北關四門皆有城樓,飛簷翹角,蔚為壯觀,城牆上還架著一些火炮,約有三十多門。不過多是佛朗機中型鐵炮,打一到三斤的炮子,射程一里或不到一里。那些打三到五斤炮子,射程一里多的神威無敵大將軍炮,還有紅夷大炮,是不可能架在這種關城上的。   王斗不以為意,他有十門紅夷大炮,並不指望關城上這些火炮。他也與防守洛陽城北門的河南總兵王紹禹協商清楚,內外夾攻攻打北關與拱辰門的闖軍,他一開炮,北門的守軍也開炮。   洛陽城北門有兩門神威無敵大將軍炮,兩門紅夷十二磅炮,為了提升那些火炮的射程與威力,他將派出自己的炮手協助他們,或是他們自己親自操炮。   北關庫房內還有不少的火箭,王斗不介意將他們全部消耗掉。火箭雖然準頭不高,不過勝在量大,火力猛,對付沒有甲冑的闖兵威力頗大,而且多少也可以節省自己鳥銃兵們的彈丸。   王斗與陳永福站在北門上用千里鏡眺望,舜鄉軍各將站在他們身旁,同樣神氣活現地看個不停。陳永福從兒子手中奪過那具千里鏡後,每日也是愛不釋手,一有機會就拿出來顯擺,讓王紹禹等人羨慕不已。   北門的不遠處便是金水河,此時河水已經結冰。河水邊原本散落著一些村落居所,由於大敵將要來臨,那邊村鎮一空,百姓大多逃入洛陽城之內。其實這北關原也有不少的居民及商人,他們同樣大多逃入,或準備逃入洛陽城之內。   從金水河再往北過去十數里,地勢慢慢變高,最後高峰層層聳立,氣勢蒼茫,那裡便是邙山。洛陽千年帝都,邙山向為古時帝王理想的埋骨之地,邙山上各類宮廟雲集,內中包含了千座以上的皇帝及大臣陵墓群。自古有「生在蘇杭、死葬北邙」的諺語,邙山晚眺,也為洛陽八大景之一。   「王將軍,本將估計,闖賊大軍若是來臨,他們的行轅及輜重大營,一定設在邙山,或是城西的澗山之上。」   正當王鬥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歷史情懷時,旁邊的陳永福鄭重開口。   王斗贊同這老將的看法,洛陽城東地勢開闊平坦,無險可守。城南同樣開闊,而且不遠處就是寬闊的洛水,雖說結冰,同樣來往不便。   糧餉輜重是一隻大軍的命脈所繫,闖軍若是攻打洛陽,這十幾萬人的人吃馬嚼,可是海量,若是有失,定然完蛋。所以一定要找個險要的地方堆積。   加上闖軍的主力從西面的宜陽,新安兩個方向前來,所以這大軍的糧草輜重,不是囤積在洛陽北面的邙山,就是囤積在洛陽西面的澗山。陳永福的估計,與王斗的猜測不謀而合。   回到關內的把總署,這裡已經成為王斗與陳永福的聯合指揮部,來來往往的將官幕僚不斷。   大廳之上,好多張寬大的桌案拼成一塊,上面放著一個巨大的沙盤。雖說沙盤在秦漢時便己出現,不過若是沒有精確的地圖地形測繪,製作出來的沙盤,也只是紙上談兵之事。   不過到達洛陽後,王斗麾下的夜不收們,已經對洛陽周邊數十里的地帶進行偵測。那製作出來的沙盤,當然是精巧非常,看著這沙盤,似乎整個洛陽城都在眼前。   第一次看到這沙盤之時,陳永福也是稱讚不已,他飽經沙場,當然一眼就看出這沙盤的價值。   眾人圍繞沙盤觀看,陳永福看著上面的邙山及澗山位置沉思良久,他說道:「計毒莫過絕糧,若是闖賊囤糧二者之地,我大軍堅城頓守,待賊銳氣盡失,我師銜枚夜襲,盡毀其糧草輜重,賊失糧秣,定然潰散,我師空壁躡足,賊可一鼓而除。」   王斗也是看著這兩個地方沉思,陳永福的意思是毀去闖軍的糧草,不過王斗卻是打算奪取。   身在災年,每一粒糧食都是珍貴的,若是燒燬,真是暴殄天物。那些糧草輜重奪下後,自己可辦的事就多了。當然,以河南當地官兵的戰鬥力,也只能偷襲毀滅,自己麾下軍士,奪取後卻有信心堅守,等待援兵到來。   王斗說道:「英雄所見略同,卻要待賊兵來臨後才見分曉,是否囤糧這二者之地。」   陳永福哈哈一笑,說道:「下次王兵備再次相邀謀劃,本將定然言我二人絕糧之策。」   王斗看了他一眼,將陳永福請進暗室,說道:「陳軍門,末將之意,這絕糧之策,還是不要在王總兵,劉游擊等人面前說道為好。」   陳永福一怔,說道:「王將軍為什麼這樣說。」   王斗冷冷道:「末將懷疑劉見義、羅泰二人己與賊兵勾結,準備賊人來臨時開城降敵。末將麾下哨騎,察探其部與永寧諸賊往來密切,圖謀不軌。王紹禹貪婪昏庸,福王賞下的銀兩,被他剋扣一大半,部下將卒,怨聲載道,軍心不穩,也要謹防其部有變。」   王斗知道歷史上劉見義與羅泰降了李自成,總兵王紹禹部下嘩變,開城降敵。所以他讓情報司與夜不收密切監視這幾人。他得到的情報,劉見義與羅泰降敵的跡象越來越明顯,而王紹禹……   福王向守城官兵拔下五萬兩銀子後,首先兵備副使王胤昌與河南府知府亢孟檜等人克去一大半,隨後王紹禹、劉見義、羅泰等人再克去一大半,軍官又是層層剋扣,最後分到士兵手上的銀子極少,一兩銀子都不到。   本來按福王的盤算,這些銀子拔下來,那些守城的士兵們,每人至少可分到五到十兩銀子,加上官府自己籌備的糧餉,守城士兵應該可以挺過幾個月,這個結果是他想不到的。   而在洛陽物價飛漲的情況下,這點銀子能做什麼?為了掩蓋剋扣軍餉的行為,那些高級文官武將們只推到福王身上,言其是鐵公雞一毛不拔,這讓士兵們極為不滿,拔下了銀子,反而士氣更加低落。   福王給王斗的糧草己到,對於王斗這只軍隊,押糧的王府太監不敢太過份,雖說也剋扣一部分,不過大部分糧草還是落在王斗手上。   在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的努力下,城內鄉紳富戶也湊足五萬兩犒賞銀子給王鬥。王斗與陳永福的軍隊合計八千餘,五萬兩銀子算在每個士兵身上,每人約分四、五兩。   銀子還好,關鍵是福王拔下的一萬石糧米,讓守城的本地及開封將兵極為嫉妒,現今洛陽的物價情況下,那可是價值十幾萬兩銀子。消息傳出,王紹禹等人部下更是罵福王等厚此薄彼。   連帶陳永福都受了不少白眼,被排斥在本地將官圈子之外,讓他惱火非常。   劉見義等人的事情王斗早跟陳永福提醒過,先期陳永福還不敢相信,不過隨著各方若隱若現的消息傳來,他心下已是信了幾分。   此時王斗再是一說,他也是陰了臉,他道:「這些鼠輩飽受朝廷恩義,不知報效,反狼子野心。王將軍,我二人趕快與王兵備分說,讓他提防一二,謹防城池有失。」   王斗道:「不可。」   他平靜地道:「劉見義諸人也是小心謹慎,現在與賊暗通曲款者,皆是他們麾下無足輕重之輩,此時挑明,反而打草驚蛇。」   他看了陳永福一眼:「更不談,王兵備與王紹禹、劉見義諸人交好,此時言明……」   陳永福立時明白,他在開封,與之關係良好的是河南巡撫李仙風。王紹禹、劉見義等人巴結的卻是兵備副使王胤昌,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確實是打草驚蛇,而且王胤昌肯定維護。   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文官對武將只能拉攏,就算事情敗露,劉見義二人丟車保卒,只要拋棄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兵,王胤昌等人還不是輕輕揭過?   河南各府需要他們這些兵將,只要他們沒有公然造反,上官們還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到時怕沒有將劉見義等人整下去,反而多出一系列的麻煩。   想到這裡,陳永福恨恨道:「鼠輩,某羞於與此些人等為伍。」   王斗輕輕道:「陳軍門豪傑之士,末將以為,陳軍門更有資格擔任這河南總兵一職,眼下卻也是良機。」   陳永福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看了王斗一眼,是啊,劉見義二人要投敵,王紹禹部下要嘩變,對他確實是個機會。到時洛陽城只能靠自己與王鬥,經過汝州之戰,陳永福相信沒有他們,也可以守住洛陽城池,擊敗闖軍。   沒了劉見義二人,王紹禹再背負部下嘩變之責,自己又立下潑天大功,還有李巡撫的支持,到時這河南總兵之位,還不是自己的?這王斗好快的腦子,自己運氣不錯,遇到這樣得力的盟友,卻要好生抓住。   王斗又道:「所以,這絕糧之策,暫時不能言說。介時賊銳氣盡失,我二人遣精兵襲營,所得糧草輜重,你我平分……」   陳永福更是眼前大亮。   ……   臘月十八日,洛陽城外開始出現闖軍哨騎。此後數天,每天都不斷有闖軍馬隊來到,有時數百,有時上千,他們飛奔呼嘯,徘徊於城池外圍。   而從十八日開始,每天逃入洛陽城的百姓更是不斷,過年前幾天達到高峰,城內寺院、廟觀都住滿難民。哨探的塘馬消息也不斷傳回,宜陽,盧氏,永寧,新安等地的闖軍大規模集合,他們開拔的方向直指洛陽,兵馬之盛,怕有十幾萬人之多。   到了這個時候,洛陽城的軍民終於斷了念想,看來流賊真的要攻城了。   臘月二十日,福王夜訪廟宇,進香上供,祈求神靈保佑,還奉上重金,懇請道長點撥破敵之法。二十一日,坐立不安的福王又將兵備副使王胤昌,河南總兵王紹禹,王斗等人召進王府,詢問守城之事,還承諾只要擊退敵軍,重重有賞。   「賊偽作仁義,提除暴恤民,開倉濟貧之號,頗得愚夫愚婦之心。聞城內有小童傳唱:迎闖王,不納糧諸歌謠,人心動盪。此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   王斗的聲音在寬闊的大殿內迴盪,在殿內各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卻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方法,福王又點名自己頭上時,王斗也不客氣,當下款款而談。   「敢問王將軍,什麼叫非常之策?」   游擊劉見義瞟了王斗一眼。   王斗平靜道:「劫禾者斬。」   他說道:「城內災民眾多,還請官府與商戶搭棚救濟,免民於饑寒。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便不會受那流寇蠱惑,免賊於內應。若還有人敢妖言惑眾,殺無赦!」   王斗知道河南災情嚴重,洛陽城就經常餓死人,很多官員富戶還在花天酒地,自然讓人心理不平衡,特別在明末仇富是主流的情況下。這種情形李自成提出的一系列口號當然威力巨大,很多城池經常不攻而克。   不過若是官府救濟得當,這種情況往往可以免除。   王斗道:「對於城內百姓,末將議請編練社兵協助守城,千字文編號,每五十人一隊,由紳士或宗室負責,若有男丁一人不上城者斬。如此洛陽唾手可得數千兵馬。至於災民中的壯丁也可僱傭,每人每日給餅數個,可殺賊,更可免於城池騷亂。」   這些都是歷史上開封守城戰的經驗,證明非常實用,聽王斗娓娓道來,福王與兵備副使王胤昌等人都是緩緩點頭。   不過王胤昌又沉吟道:「然此需要大量糧米,眼下庫房空虛……」   王斗淡淡道:「閉糶者配。」   「此非常時期,囤積糧米之家必須糶賣。各隊社兵所需之資,可令城內巨商巨族每日各送餅千百不等,城內富戶,皆要出糧出衣,如此軍民一心,洛陽城方能固若金湯。」   王胤昌臉有為難之色:「要說動城內富戶,怕是難……」   王斗冷笑道:「早有前車之鑒,永寧城的宗室富戶,死守財帛不放,結果城破身死,他們所有的糧米金銀,盡數成為流賊所得。洛陽城的鄉紳富戶,也想落個這樣的下場嗎?」   王胤昌眉頭皺起:「王將軍……」   前兵部尚書呂維祺也參加宴席,他歎道:「王將軍所言甚是,老夫雖退居朝野,也知為國效力。社兵之事,老夫當聯絡城內鄉紳,將軍大可放心。」   呂維祺雖然熱愛黨爭的印象給王斗不怎麼好,不過守護洛陽城他確是一片熱忱,王斗的犒賞銀子,也是他代為聯絡。呂維祺在洛陽城算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動,王斗也深信他能辦得。   只是呂維祺又道:「只恐社兵未經歷練,介時守城無濟於事。」   王斗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富戶出資後可下令民間,有能出城斬賊一級者賞銀五十兩,能射殺一賊者賞三十兩,射傷一賊或磚石擊傷者賞十兩,如此軍民人人爭先殺賊。」 第390章 強攻、硬守(上)   王斗的大氣魄讓呂維祺、王胤昌等人感歎,不過劉見義等人私下認為這銀子不是王斗所出,所以他才可以說得這麼豪氣。   王斗還提議緊急下令四郊的百姓將家眷、牲畜、糧草全部搬運入城,下令將近郊的樹木全部砍伐,水井盡數填滿,堅壁清野,增加闖軍攻城的難度。   對王斗的堅壁清野建議,殿中各人都表示同意,闖軍攻城勢在必行,那些牲畜、糧草留在城外,最後只留個資敵的結果。   不過對王斗的重賞提議,河南府知府亢孟檜表示過高,洛陽城的財力無法支持。他建議出城斬賊一級者賞銀二十兩,射殺一賊者賞銀五兩,射傷一賊者賞銀二兩。   他的建議得到兵備副使王胤昌的贊同,福王也認為可以。   王斗暗暗搖頭,這洛陽城官府的魄力,就是不如開封府的官將。   臘月二十一日這天起,洛陽城開始堅壁清野,組建社兵,由官府發給器械。依王斗的建議,這些社兵皆由各坊富戶所出,民家有數百金產者出兵一名,或兩家出兵一名,千金產者出兵二名,巨商亦然。   每社社兵五十名,擇各坊殷實素行生員、鄉紳、宗室為長領,由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統領。城內六十多坊,計得社兵三千餘人,分五總社,制旗六十多面,每人給社票一紙,凡腰中系無憂絛帶者,皆是大社中人。   這些社兵不需糧餉,又盡為城內富家子弟,身強力壯不說,對城外的流寇還有著刻骨的仇恨,決不可能內應通敵。他們沒事團練習藝,有事登陴守禦,成為洛陽城守衛的一支重要輔助力量。   從這天起,洛陽官府增加了搭棚救濟的力度,並且懸賞的消息傳出,雖然沒有王斗建議的那麼高,不過也是全城振奮。眾多的亡命之徒,還有民間百姓,自己攜帶弓矢刀槍登城守衛,一時間洛陽城氣勢高漲。   一系列準備中,時間很快到了崇禎十四年,這個春節,洛陽百姓並沒有心思過,忐忑不安過了個年。   正月初六日,本是商舖新年「小開市」的日子,但城內各條大街巷均看不到店舖開張,城內氣氛緊張,因為闖軍的前鋒己到,步騎交加,怕有萬人之上。   他們馬隊徘徊「攔馬牆」之外,步隊於牆外曳枝場塵,作疑兵之狀,讓城內軍民驚疑不定,不知他們來了多少人。闖軍哨馬不斷游移,甚至作逼迫洛陽第一道防線「攔馬牆」內守軍之態,惹來一陣陣慌亂。   這些前鋒於城西十五里外紮營,正月初八日,李自成主力大軍終於來到,浩浩蕩蕩,軍馬連綿近百里。如果從高空看下去,從新安與宜陽兩條線上,道路儘是裹著紅色頭巾與長矛的海洋,滾滾有若燎原之火。   「這流賊兵馬也太多了些……」   千里鏡中,密密麻麻的闖兵有如蝗蟲,他們黑壓壓的先鋪滿了洛陽城西的平川之地,接著這股浪流又蔓延到城南,城北,城東……   以闖軍一隊人一桿旗來算,隨便一數,就是幾萬桿旗幟。來得好多啊,連饑民婦孺什麼的全部算上,怕有近二十萬人。這農民軍優勢就在這裡,隨便一聚,就是幾十萬,上百萬人。   舉著千里鏡,陳永福的臉色有些難看,蟻多咬死象,洛陽主城與四關雖說連上社兵有近兩萬人,不過對方實在人太多了。敵眾我寡,就算有精銳的舜鄉軍在,能不能守住城池,陳永福也沒有把握。   感受這撲面而來的壓力,北關上陳永福麾下的前鋒營軍士都是臉色蒼白,陳德站在父親的身後,也是緊抿著嘴,雙拳緊握,牙關緊緊咬著。   不過陳永福麾下畢竟是河南當地有數的精銳,他們在汝州與舜鄉軍並肩作戰,大敗敵軍,有明顯的心理優勢,雖驚不亂。而在洛陽主城與餘者三關,那些官兵與百姓,看到流賊來臨的威勢,卻是個個膽戰心寒。   「終於來了,等你們好久了!」   王斗放下千里鏡,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闖軍看起來軍勢浩大,不過多是烏合之眾,王斗相信可以守住城池,擊潰敵人。   王斗與陳永福在北關城上巡視,城池早已作好了作戰的準備,城牆上滿是三三兩兩的軍士,有舜鄉軍,也有前鋒營士卒。   陳永福的家丁們才每人有對襟棉甲與罩甲,餘者軍士不過戴著紅笠軍帽,青衣戰裙外披個褡護,衣甲都頗為破爛。   不過汝州之戰後繳獲頗多,那些闖軍的衣甲王斗看上不眼,大部分給了陳永福的兵馬,所以那些普通前鋒營軍士身披罩甲的人也多了起來。   此時這些前鋒營軍士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他們大驚小怪的指著城外的闖軍喧嘩。看看他們身旁巡哨的舜鄉軍戰士,卻是一片沉靜,他們眼中雖然露出興奮的神情,卻仍然在寒風中肅立挺直。   對舜鄉軍的軍容戰紀,陳永福自歎弗如,同時看那些舜鄉軍身上精良的甲冑,還有他們使用的鳥銃,魯密銃,陳永福又是羨慕非常。   其實他有意向王斗購買一些鐵甲棉甲,還有一些精良的鳥銃。不過目前軍中富餘的火器王斗都要留著自己備用,陳永福想向自己購買火器盔甲,這事只能等自己回東路再說。   正月的洛陽仍是冰寒刺骨,城頭上燃起一個個火堆,火堆旁三五成群,圍滿了烤火的軍士。不過看闖軍來到,那些前鋒營軍士皆是擁到城頭緊張眺望,只有舜鄉軍戰士除安排巡哨人員外,餘者仍是不緊不慢的烤火聊天。   一路巡視過去,看到王斗與陳永福眾將官過來,城上軍士紛紛向他們施禮。   陳永福除對兒子要求嚴格外,治軍風格便是平日與將士同甘共苦,論起要求卻不嚴厲,所以施禮後向他嘻笑打趣的軍將不少,陳永福笑罵幾句也就罷了。   「……小子,闖賊來了,你怕不怕?」   陳永福問一個士卒道。   那士卒怪叫道:「怕個球,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一個疤,闖賊來了正好,出城殺一個賊,就有二十兩賞銀。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夠我享用幾個月了。」   周邊一片哄笑,王斗微笑道:「軍心可用。」   陳永福心下也有些得意,至少這軍心士氣,自家軍隊不會差過王斗的舜鄉軍。   回到關內的把總署,這裡燒著火夾牆,外面雖是天寒地凍,這裡仍是溫暖如春。   看著案桌上的沙盤,王斗與陳永福都陷入沉思,陳永福道:「看情形,賊攻城戰策便是圍三闕一,主攻洛陽西、南、北三面。若是守軍得力,賊雖二十萬眾,以洛城主城與四關的險要,闖賊想攻破洛陽,也是不可能之事。」   從天空看下去,洛水北岸,邙山腳下,便聳立著洛陽巨大的城池,主城居中,又有東、西、南、北四關分佈四面,與核心互為犄角,易守難攻。   所謂四關,便是關城,一般為豎立的長方形狀,或是主城一半大小,或是主城四分之一大小,都是對著四面城門方向。在大的城池人口繁衍後,基本上都會在主城外建立小城,以城門道路與大城相連,距離一般是兩里之內,甚至只有百步。   便如山西汾州古城便有四個關城,主城與各個關城相距都只有一百多步。而且四個關城很大,特別是東關,基本與主城一般大小,兩城城牆相隔不過一百多步,餘下中間一條狹長的地帶。想進攻汾州主城東門,不但兵力展不開,甚至還要冒著兩面城牆火力夾擊,死傷慘重的危險。   關城洛陽城同樣如此,東關、西關、南關、北關護衛著大城,各個關城同樣有甕城、護城河,壕溝。加上東關外圍都有「攔馬牆」,高一丈,同樣有女牆、壕溝,可說環繞洛陽城形成道道堅固的防線,相互間的支援也非常便利。   如果守軍得力,以洛城主城與四關的堅固,李自成想攻破洛陽,其實非常艱難。   聽陳永福還心存僥倖,王斗搖了搖頭,說道:「除我北關,餘者三關戰情,皆要做最壞的打算。」   陳永福也知道王斗說得在理,長長地歎了口氣。   王斗沉吟道:「除這四關之地,洛陽城池,城東、城南、城西都不好攻打。末將估計,我等防守的北關,還有城北城牆,來日會有一場惡戰,需未雨綢繆,早做打算。」   陳永福道:「還是不能長期與賊硬耗,需早日尋到賊糧秣重地,絕其糧草,令其潰敗。」   王斗道:「我麾下哨騎已經偵測到,賊源源不斷將糧草運送到澗河西向,十數里的五龍山上。」   陳永福的眼睛一亮,將眼睛緊緊投在沙盤那處地帶上。   ……   當日李自成的軍隊在洛陽城外紮營,洛陽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有營寨,特別是城西向二十里的澗河邊上,更是營帳窩柵層層疊疊,縱廣怕有十幾里。   闖軍圍而不攻,入夜點起堆堆篝火,密集的燈火在黑夜中有若一個個不夜城。   當日王斗與陳永福又被兵備副使王胤昌叫到分守藩司去議事,可以看到,洛陽城內一片緊張的氣氛,街巷上滿是運送滾木檑石的丁勇社兵,巡邏的人馬不斷,軍民都處於高度的緊張當中。   王胤昌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只是極力鼓動各將堅守城池,特別對王斗的軍馬報以高度的期盼。   初九日一早,福王也出了王府,支撐胖大的身軀,帶著世子朱由崧巡視各處防務,鼓動軍民誓死守城。並再次設宴款待駐洛各軍官們,承諾只要守住洛陽,定會重重有賞。   這一天闖軍也沒有攻城,不過他們兵馬四出,大力清除焚燒四郊的房屋。   洛陽城是中州繁華之地,不但主城之外,便是四關外面,都有著大量的房屋商舖,沿著各條驛路官道展開一片又一片。這些附郭商舖建築,顯然影響了闖軍將要來臨的攻城佈局,所以他們先期拆毀燒燬,隨便看看裡面有什麼遺留的財帛糧米。   看著四郊火光燭天,城內軍民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他們的家居之地,祖輩房屋宅所,就在這一把火中化為灰燼。   崇禎十四年正月初十日,辰時。   天氣仍是天氣酷冷,昨晚下了一場小雪,又是一夜北風,將殘雪凍成了堅冰,連城牆上都有些滑溜,太陽雖然慢慢出來,卻沒有什麼溫暖的意思。   王斗舉著千里鏡對金水河那邊眺望,他身旁的舜鄉軍各將,身上披著紅棉翻羊毛大氅,也是個個舉著千里鏡對城外張望。   入目一片荒涼的景象,經過昨天闖軍一天的掃蕩,北關「攔馬牆」外面的房屋已經被一掃而空,餘下的儘是斷垣殘壁。洛陽近郊的精華,盡數毀於一旦。連金水河岸邊的樹木也盡數被砍伐,觸目一片空蕩蕩的,有若千里赤色,只餘黃土。   便是各處田野上也是一片狼藉,田地上本來種下麥苗,不過看那被踐踏的樣子,還有闖軍將要的攻城,不要指望今年會有收穫了。   蝗蟲啊,這些農民軍不事生產,又害得別人不能生產,所到之處,只餘下死亡,殘破。   「流寇!」   秦軼站在王斗的身後,他的語中帶著深深的厭憎:「萬不可讓這些流寇進入東路之地,否則我等桃源盛地,只會餘下斷井頹垣。」   舜鄉軍各將都是點頭,東路越發的繁華,村鎮屯所密佈,而且都沒有城牆。如果什麼流寇亂軍韃虜進入東路各處,以那些人連一個鐵鍋都搶的作風,他們所過之處,只會留下一片毀滅。   王鬥將千里鏡投遠,越過一個個殘破的村落,一塊塊被踐踏的田野,就見二十里外的邙山腳下,一直到金水河上游,還有瀍河的上源,似乎佈滿了連綿的軍營旗幟。那些營寨窩棚,一座座從北面連綿到東面遠處,又連綿到西面,雖然南面看不清楚,不過想必洛水的兩岸,肯定也是營房密集。   「李自成的營房,卻是在澗水的西岸。」   王鬥心中暗想,夜不收已經偵測,李自成的老營兵馬,卻是屯營澗河西向的符家屯一帶。李自成老於軍伍,這紮營也很慎重,老營居中,余營環外,想要夜襲偷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號角聲響起,就見天際邊一片黑線蔓延過來,從東到北,漫無邊際。   手銃鳴警的聲音,還有舜鄉軍夜不收奔回。   王斗深呼了口氣:「闖軍來了,方向還是自己的北關位置。」 第391章 強攻、硬守(中)   浩浩蕩蕩的闖軍人馬之中,一桿斗大的「闖」字大旗隨風飄揚,旗纓雪白,旗槍銀亮。   大旗的下面,李自成騎在他的烏駁馬之上,這是一匹非常高大的駿馬,馬的全身深灰,帶著白色花斑,毛多而卷,鬃毛和尾巴都經過修剪,神駿非常。   李自成仍是頭戴白色氈帽,身著藍布箭衣,背著弓箭,腰間懸著利劍。每當寒風呼嘯過來,大旗便滾滾翻騰,他的大紅披風與氈帽上的紅纓也是不斷鼓起飛揚。   李自成高鼻深目,絡腮鬍子,此時他那雙眼睛凝視著不遠處那座關城,眼中現出一種堅毅、沉著,又富有軍伍智慧的神情。   在他身後,聚滿了闖軍各將,劉宗敏、劉芳亮、李過、高一功、袁宗第等人都隨行在側。身旁還有幾個文人樣子打扮的人,正是宋獻策,牛金星,李巖等人。   李自成與闖軍諸將久經苦寒,雖說此時天氣極寒,一陣陣刺骨的寒風迎面而來,不過他們仍是坦然無事的樣子。   那幾個文人卻有些受不了,李巖還好,宋獻策與牛金星二人卻是縮手縮腳,雙手盡量攏入袖內,鼻尖都是被寒風吹得通紅,口中噴出的儘是濃濃的白氣。   宋獻策由於腿腳不便,所以這種長途出行,李自成給他準備了一輛推車,由幾個小卒推行,樣式有若孔明乘坐的那輛。而牛金星與李巖等人,乘坐的也皆是馬匹。   看了良久,李自成若有所思對身後的劉芳亮說道:「明遠,你說得不錯,這明將王斗確是勁敵,不可等閒視之。」   知道舜鄉軍火炮的厲害,可以打到兩里多遠,所以李自成等人窺探這洛陽城北關時,都是離得遠遠的。不過依稀可見城池上舜鄉軍軍容之盛,關城上那桿王字大旗與陳字大旗也看得很清楚。   洛陽軍馬中,闖軍對王斗的舜鄉軍最為重視,哨馬也知道了洛陽城北關便是由王斗防守,所以李自成在安營紮寨後,親自帶著各將前來北關察看。   闖軍各將中,袁宗第負責洛陽城池攻掠總事,他說道:「闖王,末將已經查清楚,這洛陽北關由王斗與陳永福防守,沿著北關的外圍東、西、北三面,還有一道羊馬牆,離城牆約有五十到一百步。哨馬探知,王、陳二人在羊馬牆內布有兵力防守,要攻北關,先要攻羊馬牆。那王斗在羊馬牆內布有鳥銃兵,城上還有火炮,想攻進去,怕要費一些力氣。」   他話剛說完,一個粗獷的聲音如暴雷般響起:「宗第兄弟,費一些力氣怕什麼?我們是來攻城的,哪能不花費力氣?那王斗被吹得活靈活現,不打上一場,怎麼知道他是好漢還是孬種?」   卻是劉宗敏出聲,他戴著鐵盔,魁梧的身上仍是披著厚實沉重的盔甲,壓得身下的馬匹似乎負擔不起。寒風不時鼓起他那滿是血痕的披風大氅,天氣雖是寒冷無比,劉宗敏仍是滿不在乎的神情。   他這一出聲,身旁各將都是笑道:「總哨劉爺就是豪氣。」   看各人都想打北關,李自成略一沉吟,問身旁幾個文人智囊:「幾位先生怎麼看?」   牛金星以手拈鬚,說道:「闖王,兵法有云: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劉將軍曾有言那王斗善戰,步卒凶悍,然他也只是防守北關,且兵力不敷使用。」   「依學生的意思,沒必要理會這王鬥,只需圍而不打,以適當兵力牽制,令其不得外出救援便可。然後集中兵力任攻洛陽城東、西、南幾處,王紹禹,劉見義諸人皆鼠輩爾,攻其防守之處,要比攻打王斗防守的北關來得好。」   他搖頭晃腦最後下了結論:「兵者,道貴制人而不貴制於人,制人者握權,制於人者遵命也。」   他說的是唐時李筌所著《太白陰經》中的用兵原則,意思是牽制敵人而不被敵人牽制。能牽制敵人就掌握了主動權,被敵人牽制就只能由敵人擺佈。   牛金星飽讀兵法,論起兵法自然頭頭是道,不過他滿口之乎者也,李自成麾下幾乎都是文盲,哪裡聽得懂他說什麼?都是茫茫然不知所云。   牛金星後面一句李自成也沒聽懂,只覺得他所說高深莫測,以自己的水平實在難明白。不過牛金星前面幾句不贊同打北關的意思他還是明白的。   李巖看著北關城池,眼中閃過興奮熱切的神情,他說道:「闖王,劉將軍從汝州回來,曾言過王斗軍馬銃炮犀利,其部定是我義軍的大軍。他們如何犀利,其部如何作戰,眼下正是試探良機,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李自成點頭,李巖說的,很合他的心意,他微笑道:「早在永寧之時,先生就提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們鳥銃犀利,我義軍使用火箭。他們紅夷大銃厲害,我義軍同樣使用火炮。這次我大軍從永寧等地過來,一共帶了幾百門火炮,可打一里多的大將軍炮就有幾十門,眼下正好派上用場。」   說到這裡,他哈哈大笑起來。   一直坐在推車上呈諸葛孔明樣的宋獻策也是道:「學生的意思,也是試探下為好,那王斗軍戰力如何,打了才清楚。若果真驍勇難戰,便依牛先生所言便是。」   宋獻策這麼一說,眾人都覺得不錯,這是兩全其美的方法。   看著北關城池,李自成豪情萬丈:「好,就在今日,試試那王斗是如何的厲害。」   ……   千里鏡中,闖軍人馬似乎能一直鋪到天地盡頭,人喊馬嘶,也不知道多少軍士身處其間。看那密密層層的長矛與頭巾,王斗估計李自成今天出動了怕有十萬人的兵馬。   被如此多的兵馬圍困,算起來王斗這是第二次。不過以饑民為多的闖軍士卒,他們那兵馬的威勢,卻是遠遠不能與巨鹿之戰時圍困的清兵相比。   那桿「闖」字大旗,千里鏡中王斗也看得很清楚,還有軍陣前面的李自成等人,王斗同樣看得很清楚。他的長相舉止,與史書記載的極像,他身後各將,還有旁邊幾個文人,王斗也是看了又看。   「可恨!」   陳永福放下千里鏡,一般兩軍交戰,很難看清彼此主將的長相。不過有了千里鏡,幾里外李自成等人的容貌舉止,他們的一舉一動,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李自成等人離北關近三里,這個距離,怕是舜鄉軍的紅夷六磅炮也難打到。   雖然陳永福經過汝州之戰,對舜鄉軍的火炮極有信心,不過距離實在遠一些,若是放到兩里,打個一炮,將李自成等人一掃而光,不但洛陽城立時解圍,陳永福幾人還立下驚天的奇功。   忽聽闖軍那邊號角聲響起,陳永福神情一凜:「闖賊進攻了,正是向我北關而來。」   王斗又舉起千里鏡,只見闖軍大軍中一陣騷動,然後幾個小型的軍陣從大陣中出來,王斗估算了一下,他們可能有上萬人。   忽然王斗咦了一聲,他放下千里鏡,然後又重新舉起仔細觀看。他看得很清楚,逼來的闖軍各陣不但有盾牌手與長矛兵,竟還有很多人推著多門沉重火炮前來,自己沒有看錯。   「將軍,是佛狼機大將軍炮……」   王斗身後的趙瑄也頗為驚異,他舉著千里鏡看著,口中一邊仔細數道:「一門,兩門,三門,四門……竟有三十門之多。這些大將軍炮皆打三到五斤的炮子,可以打一里多。我們關城上那些佛郎機,只可打二百步左右。」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挨炮?」   陳永福的兒子陳德驚道。   享受慣了舜鄉軍優勢火力帶來的快感,突然對手也有可以比肩的火器,不由讓陳德有些慌亂。三十門大將軍炮……北關城上,也只架著三十門佛朗機炮,還多是中小型鐵炮,只打一到三斤的炮子,射程都不到一里。   趙瑄得意地道:「陳兄弟不用擔心,我舜鄉軍還有十門紅夷大銃,兩門可打兩里多,餘者也近達兩里。流賊的三十門大將軍炮,不是我舜鄉軍炮軍的對手!」   陳德鬆了口氣,眉歡眼笑,他摸了摸頭:「我差點忘了。」   王斗看向陳永福,他也正向王斗看來,二人都是點了點頭,傳下軍令:「準備迎戰!」   激昂的戰鼓聲響起,軍官們的喝令聲此起彼伏:「準備作戰!」   趙瑄臉一沉,喝道:「炮軍準備!」   炮軍千總觀測官在城頭展開炮鏡,不斷觀測敵軍逼來的距離:「八百步。」   黑壓壓的闖兵逼來,很多人仍是吃力地推著火炮。   「六百步……」   很快觀測官又報出另一個距離。   「五百五十步。」   「打掉流賊的火炮,各炮自主瞄準。」   趙瑄又傳下命令。   立時吱吱吱的金屬聲響起,十門紅夷大炮的炮手們不斷調整炮口角度,一聲巨響,一門紅夷六磅炮首先開炮。隨後另一門紅夷六磅炮又噴出濃密的煙霧,隨著前面那顆炮彈,再一顆五斤多重的大鐵球惡狠狠向闖軍陣中飛去。   劇烈而緊密的炮響聲一陣接一陣,大片大片騰起的硝煙中,十門紅夷大炮相繼開炮,各自對準自己的目標轟擊。   ……   北關城頭北向架著十五門佛狼機火炮,那些炮手中,黃應桂就是其中一個。每副佛朗機銅炮三個炮手,裝填手,瞄準手,發炮手,黃應桂就是瞄準手,屬於待遇最好的炮手之一。   炮手本來就比普通軍士待遇好,瞄準手待遇就更好,他們這些吃「技術飯」的人,本身就有一股傲氣。   黃應桂更傲,卻又常常自苦,他自認打炮技術在洛陽城算是一流的,卻只能縮在北關,操持這些小型的佛狼機火炮。依他想的,以自己的能力,應該到主城去操持那些大將軍炮,甚至那幾門紅夷大銃才是。   舜鄉軍接管北關後,原來的把總興高采烈去了主城,留下這些炮兵歸王斗等人節制。北關城牆上,在原來的炮位旁邊,又豎起了很多個高台,供舜鄉軍炮兵們使用。   舜鄉軍炮手們來臨後,黃應桂真是看得又羨又嫉,好傢伙,個個紅光滿面,一個小兵身上的甲冑都比得上洛陽城將校的盔甲,待遇這麼好,真讓人嫉妒啊。   雖說他們這些炮手在王斗來臨後都是隨舜鄉軍一起吃飯,舜鄉軍的優越環境,短短時日,已是讓北關的炮手們人心各異,都打著戰後歸附的念頭,不過黃應桂始終在旁冷眼旁觀。   「技術人」一般服的是比自己厲害的人,舜鄉軍被洛陽軍民吹得這麼猛,不過自己沒有看到。特別他們的炮軍能力,能不能讓自己心服,黃應桂要看他們真實打炮水平怎麼樣,是不是外表光鮮的繡花枕頭。   懷著這個心思,在闖軍攻城時,他便暗暗留意身旁舜鄉軍炮手的動作。看到他們那嫻熟的動作時,黃應桂不由暗暗驚訝,在火炮打出去後,他便緊盯著炮彈飛去的方向。   「娘的,打的還真準!」   黃應桂不由自主叫了出來。 第392章 強攻、硬守(下)   第一顆紅夷六磅炮彈沒有打中炮車,不過炮彈砸進闖軍密集的陣形中,幾乎從陣前穿到陣後,一路不知帶走多少人的手臂大腿,穿透砸爛多少人的胸膛頭顱,血胡同過後,是一片淒厲的慘叫聲。   另一顆實心鐵球則準確砸中一輛前進的炮車,「轟」的一聲巨響,打得那炮車的炮架碎裂,炮輪亂飛,沉重的炮體更是被掀起滾落。周邊的闖軍士卒及炮手池魚之殃,被激起的各類碎片打得全身血肉模糊,個個滾倒在地嚎叫起來。   這顆炮彈帶來的成果就是黃應桂忍不住叫出來的原因,身為炮手,他知道這麼遠要打中一個動彈的目標是多麼艱難。平心而論,如果讓他操炮,他認為自己沒那個本事。   呼嘯聲中,一顆顆炮彈激射進闖軍陣中,或從陣中穿過,帶起一片殘肢血霧。或打中炮車,將其打得四散飛起,黃應桂看到城頭十門紅夷大銃依次發射後,流賊那邊竟有三門大將軍炮當場被打得散亂。   「娘的。」   不說黃應桂又忍不住叫好,便是餘者的明軍炮手,也是個個吸著冷氣,這幫宣府鎮來的炮手,真的好厲害。   不過他們當然不知道舜鄉軍之所以有這樣的好技術,全是平日用彈藥堆出來的,而且軍中還有炮鏡、千里鏡等裝備。   吃技術飯的人最佩服就是有真才實學的人,這輪炮擊後,黃應桂已是對舜鄉軍炮手心服口服,特別旁邊那門紅夷六磅炮的炮手們,更是他緊密關注的對象。   就見身旁那些炮手們有條不紊,炮彈打出去後,他們十人中,負責刷膛的人立時刷膛,然後有人裝填火藥,裝填引藥,填入炮彈。觀測手不斷報出數據,瞄準手隨之調整,分工合作,配合緊密嫻熟。   黃應桂還發現,他們火炮的炮彈與火藥、火門藥等分開放置,每樣等份等量,順手填入便可,根本不必擔憂每次火藥填多填少的問題。紅夷大銃竟可以打出佛郎機的子銃效果,實在是高。   一系列眼花繚亂的動作後,該門火炮已是裝填好彈藥,黃應桂暗暗估算,他們的動作至少比自己快了兩到三倍。   子藥裝填好後,火炮再次調整瞄準,該門火炮甲長一聲喝令,點炮手點燃了火門上的引藥,立時這門火炮又是一聲巨響,炮口騰出大股的煙霧,一顆火熱的實心鐵球又是呼嘯而去。   黃應桂目光追著那顆炮彈過去,踉蹌扶住前面的城牆,呻吟道:「……又打中了。」   確實,又有一門炮車被打得散亂……   一顆顆炮彈躍起,穿過金水河,砸入北岸的闖軍陣中,帶起一片片血肉殘肢,或是炮車的車輪碎片等。這輪炮彈的成績更為顯著,砸爛了四輛闖軍的炮車。   雖說比起上萬人的攻擊大軍,這兩輪的火炮傷亡算小,但被炮彈帶過,就是血肉橫飛,斷手斷腳的慘樣。那些闖軍多是饑民饑兵,哪裡有這種心理承受能力?   每一波炮彈過來,就是一陣劇烈的騷動,全靠軍官們拚命的彈壓,才勉強向前逼去。   陣後的李自成等人看得親切,也是吸著冷氣,劉芳亮說王斗軍馬銃炮犀利,眼見為實,還真是讓人心顫。   「刷膛!」   黃應桂又看身旁那些舜鄉軍炮手忙活,動作讓人眼花繚亂其實飛快,從容不迫。經過嚴格的訓練,舜鄉軍每門炮的炮手裝填速度,幾乎都趕得上鳥銃手射擊定裝紙筒彈藥的速度。   對舜鄉軍炮手來說,彈藥不是問題,此次隨軍南下參戰,炮軍千總每一甲都有好幾輛馬車,上面載運不少火藥炮彈。每一門火炮,都有一千發炮彈,其中相應份量火藥,其中霰彈也有三成。   速度也不是問題,關鍵是火炮的散熱性跟不上去。雖說軍工司完善了火藥配方,往日紅夷大炮打三炮就要散熱,現在可以打五炮,不過對舜鄉軍來說,再嫻熟的動作,也制約在這火炮的散熱性上。   北關城頭上一陣陣震耳欲聾的炮響,闖軍越是逼近,城頭上火炮打得越是精確,等闖軍近到一里時,他們的三十門大將軍炮,已經不到一半,特別那些推炮的士卒及炮手更是慘。   這舜鄉軍火炮之猛,讓那些逼來的闖軍個個都是膽戰心寒。   還好城頭上的火炮已經停了,好些門紅夷大炮幾乎打了五發炮彈,需要停下來散熱一刻到兩刻鐘,趁這個機會,那些闖軍大聲吶喊,推著餘下火炮,拚命衝近前來。   大將軍佛郎機炮雖說有效射程一里,不過這些歸降的明軍炮手,平時哪有舜鄉軍炮手的訓練量?想在一里距離轟擊城池有效目標,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因此他們將大將軍炮推近北關北門前三百步,炮口或對準羊馬牆,或對準北關城池。   佛朗機比紅夷大炮優勢的地方,就是各備有五至九個子銃,可預先裝填好彈藥,戰鬥時輪流裝入母銃發射就可,發射速度非常快。一個炮手如果訓練嫻熟,前三炮射擊總費時不到二十秒。   而且佛郎機炮散熱性很好,可以一口氣打個十幾炮再停下來散熱。由於子銃的火藥裝填量固定,也不怎麼容易炸膛。缺點便是火藥氣體容易洩漏,打不遠不說,一不小心,還容易被洩出的火氣燙傷。   這些大將軍佛郎機炮在推出陣地前,內中早已裝填好一個子銃,此時推到這三百步之地,那些闖軍炮手紛紛開炮,點燃子銃上珵入的藥線。   震耳欲聾的炮響,闖軍陣地中騰起一股股濃密的煙霧,一顆顆三到五斤的炮子,呼嘯著往北關城池及羊馬牆中砸來。一顆顆炮彈砸在北面城牆及羊馬牆上,打得城牆似乎一陣陣抖動,磚石橫飛。   若是躲閃不及,便有可能被炮彈及磚石擊傷。   北關北門上還有城樓,全是木料結構,被幾顆炮彈打入樓中,窗台木板一處處打碎,尖銳的碎屑亂飛。那城樓飛簷翹角,卻不料一角被一顆炮彈打中,嘩啦啦一聲,立時塌下一大片。   還好王斗與陳永福見闖軍有火炮,早已下了城樓,沒在內中指揮,否則這火炮不斷打來,身中城中辦公,真是凶多吉少。   正面的羊馬牆位於城牆前五、六十步,洛陽軍民早在挖掘壕溝時,泥土就地築成土牆女牆,上面還澆上了水,寒冷的天氣中非常堅硬。   此時是舜鄉軍高尋部的新軍千總與陳永福一部前鋒營步卒防守,幾顆炮彈呼嘯過來,重重擊打在羊馬牆上,堅硬的土牆被擊出幾處缺口,泥土飛揚。   牆後一些舜鄉軍戰士與前鋒營步卒吃了一嘴的泥,都是惱怒地呸了幾聲,將身子緊緊縮在土牆之後。   王斗與陳永福站在城牆後,從垛牆瞭望孔望著外面,這闖軍火炮聲勢不小,還好守城守牆軍士有城牆與羊馬牆保護,對方火炮雖然聲勢大,也沒給己方軍士造成什麼傷亡。   不過佛狼機火炮發射速度飛快,剛才那陣火炮過去沒多久,又是十幾顆炮彈惡狠狠砸來,又是打得到處一片狼藉。幾顆炮彈還打入城內,或是砸壞了房子,或是在青石板大街上橫衝直闖,最後不知跑到哪裡去。   不能讓闖軍火炮一直這樣下去,王斗看向趙瑄,他舉著千里鏡,正在一個垛口處擺著造型,對闖軍的火炮不以為意。   看了一會,他傳令炮手們:「反擊,將流賊的火炮打下去。」   「轟」的一聲響,城上一門紅夷六磅炮首先開炮,一顆實心鐵球呼嘯著往城外而去。方才炮擊中,那兩門紅夷六磅炮,還有三門紅夷三磅炮只開了三炮,就停下待命。   而且過了這麼久,餘下的火炮早已散熱完畢。   轟轟聲響不斷,一門又一門的紅夷大炮開炮。   三百步距離,舜鄉軍炮手們打得更準。   「轟!」的一聲響,一顆五斤多重的實心鐵球射在一輛闖軍炮車的前面。   雖說沒有直接砸中炮車,但那鐵球砸在地上後,隨後又激射起來。   血肉碎塊中,那鐵球穿透了兩個炮手的胸膛,又將最後一個人的頭顱打成紅白摻雜的雜碎,那人的屍身呆呆站著,噴出一股股的血雨,讓旁邊幾個闖軍士卒尖叫起來。   一顆又一顆鐵球飛來,或是激射跳躍入闖軍陣中,或是將一輛又一輛炮車打爛,將炮車打得車輪亂飛,將他們的炮手打得手腳斷折。   攻城與守城的區別就在這裡,明軍炮手有城牆保護,而闖軍炮手,他們在野外,卻是沒個遮擋,他們的炮擊水平也與舜鄉軍炮手差得太遠。   看身旁火炮一輛一輛被打爛,耳聽淒厲的慘叫聲不斷響起,那些闖軍炮手更是心煩意亂,立時他們的發射頻率慢了下來。各類錯誤也是不斷冒起。   佛狼機火炮,最重要就是裝填部分,子母對合一定要緊密。否則炮出無力不說,更重要是火氣洩露出來,燙傷身旁的炮手。   這些闖軍炮手,本來就是河南府各地歸降闖軍的明軍炮手,不管他們平日訓練水平怎麼樣,至少他們歸降闖營後,這待遇卻是很好。至少都有闖軍中驍騎的待遇,這些大將軍佛郎機炮的炮手們,更有比同老營的待遇。   他們在闖軍中吃得好,穿得好,地位也高,比往日在明軍時確實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們也願意為闖軍賣命,作為攻打北關的首波。各人也信心滿滿,都想在萬軍當前大顯身手。   不過現實是殘酷的,幾輪互射炮擊後,他們所有的信心都在現實面前煙消雲散了,對面的明軍火炮有如死神,帶走了一個又一個身旁戰友,自己的火炮,卻對他們無可奈何。   死亡的威脅下,他們膽戰心寒,被舜鄉軍火炮擊中不說,讓人心煩的佛郎機火氣外洩問題頻繁出現,經常是一聲炮響,然後幾個炮手滾倒在地慘叫,卻是被燙傷了。   雙方你來我往,炮擊沒多久,闖軍陣中只餘下七門火炮還在響亮,而這些闖軍炮手們已是個個心驚膽戰,惟恐下一刻,自己就被對方的火炮擊中。   又是一聲巨響,又有一門炮車被擊中,沉重的炮身直接散了架,那火炮在地上直滾,壓斷了幾個人的腳。一個車輪激飛起來,將旁邊幾個士卒砸得口噴鮮血。   「啊!」   這些闖軍炮兵作為這萬人的前鋒,此外還有兩千餘人在幾十步外護衛,這些人早被舜鄉軍火炮打得七零八落,全靠那些闖軍內營軍官的彈壓,勉強忍住恐懼列隊在這三百多步外。   在這門炮車被擊中後,餘下的炮手們再也不管不問,狂叫著回頭就跑。他們的恐懼帶動身後那些人,立時這些前鋒潰散,大叫著往身後逃去。   在他們一百多步外,又列著一個大陣,策在馬上的,卻是闖軍將領張鼐、田見秀、劉芳亮、高一功幾人,帶著一些馬隊及老營軍士押陣。見這些前鋒逃回來,劉芳亮也不言語,揮揮手,立時一層弓箭手出來,張弓撘箭,將衝擊本陣的潰兵射翻在地。   又有一些老營戰士策馬上前,手持長刀長槍,不由分說,就將一些叫得厲害的逃兵刺死砍死。   田見秀在闖將中性情略為寬厚,眼見此景,略略有些不忍。   劉芳亮看了他一眼,說道:「軍令如山,張鼐兄弟,見秀兄弟,一功兄弟,大敵當前,我們可來不得心慈手軟。」   現在闖軍的軍律已經慢慢嚴酷起來,對逃兵潰兵並不手軟,歷史上再過一兩年後,所有的軍中逃跑者,都會被凌遲處死。他們的說法稱逃者謂之落草,磔之。   張鼐嘿嘿而笑,道:「不錯,這些逃兵影響士氣,不殺了做什麼?」   田見秀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   只有高一功一直沉默不語,只是目光緊緊盯著城頭。   潰兵已經收集到陣的兩旁,劉芳亮看了一眼北關城頭,舜鄉軍火炮的厲害,他早在汝州時已經領教過,自己列陣在這裡,仍然在舜鄉軍火炮的打擊範圍內,非常的不安全。   不過劉芳亮沒辦法,闖王令他出戰,他可沒有違抗軍令的勇氣,不談他也有重振聲威的念頭。   火炮對射已經失敗,劉芳亮知道自己不得遲疑猶豫,否則緩過氣來的舜鄉軍炮手很快會將目標對準自己這裡。   他傳令:「全力進攻,正面與兩翼,不留餘力。步卒手持火箭掩護,饑民填壕,馬軍與老營押陣,敢有後退一步者,殺無赦!」   「攻城!」   「攻城!」   所有的闖軍軍官都抽出自己的兵器大吼。   劉芳亮策馬出來,在陣前來回鼓動:「只要闖王號角不退,我們就一直死攻向前。活下來的,都抬入內營,每日三頓飽飯,家小吃飽穿暖。敢有後退的,當場殺了!」   他抽出自己兵刃,聲嘶力竭地叫道:「破洛陽!」   「或!」   萬餘闖軍一齊舉起手臂呼應,密密長矛如林。   「破洛陽!」   又是如林的槍矛,潮水般的歡呼吼叫。   千里鏡中看到金水河北岸的情形,王斗緩緩搖頭,秦軼睜大眼睛看著那邊,忽然流下淚來。   「明遠領兵,還是不錯。」   李自成點頭讚許:「不過我義軍與王斗軍火炮對射,還是差了些。」   李巖說道:「該部明軍,確實訓練有素,極為精良,從他們炮擊中可見一斑。」   他說道:「闖王,畢竟我義軍沒什麼使用火炮的經驗。學生以為,以後攻城若遇到王斗的炮軍,可令我士卒先砌些護牆高台,如此,可減少炮軍的損失。」   他總結:「依先前的火炮對戰來看,王斗軍有城牆護衛,若與他們在野外對戰,他們也肯定損傷不少。」   李自成緩緩點頭。   那邊劉芳亮的鼓動己到極點,在他身後陣中,無數衣衫襤褸的饑民,舉根長矛,頭上包塊紅巾就是戰士。   無一例外的,他們的士氣都被鼓動起來,眼中現出狂熱的光芒,是啊,活下來自己與家人就可吃飽穿暖,為什麼不幹?   「進攻!」   張鼐親手擂起戰鼓,潮水般的闖軍士卒吶喊著向前撲去。   劉芳亮退了回來,在心裡冷笑一聲:「攻吧,等這一萬人死光再說!」   ……   萬人的衝鋒非同小可,似乎整個金水河北岸都被他們鋪滿。   看著漫山遍野而來的長矛與頭巾,王斗也是深吸口氣:「人海戰術啊!」   陳永福捏緊自己的拳頭,恨恨罵了聲:「可惡的闖賊,就知道裹脅饑民,蠱惑那些愚夫愚婦。」   他看自己的前鋒營軍士都是臉色蒼白,就是城頭的舜鄉軍戰士,也是個個牙關緊咬。   他對王斗說道:「王將軍,看來今天會有一場惡戰。」   他有些擔心地看看城下的羊馬牆:「賊似乎三面進攻,也不知道那羊馬牆守得住守不住。」   王斗說道:「羊馬牆高一丈,又有女牆,北關三面,只有三道寨門。賊單填牆前的壕溝,便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看著潮水般衝來的闖軍士卒,最前面就是饑兵了,個個肩上抗著布包,聲嘶力竭地喊叫著。這便是闖兵五重軍陣中最廉價的炮灰了,只要攻破一個城池,便可收容數萬這樣的炮灰,「兵源」源源不絕,似乎永遠不會枯竭。   他沉吟道:「雖說我師最終可以擊潰流賊,不過也不能這樣跟他們消耗。」   「炮兵準備!」   王斗聽到身旁趙瑄傳來的吼叫,王斗舉著千里鏡看了又看,來到趙瑄身旁,說道:「趙兄弟,等會炮擊,你瞄準流賊中那些馬隊及老營諸賊打射,那些饑兵……就罷了。」   趙瑄一怔,隨後回醒過來,說道:「將軍說得是,那些饑兵都是闖賊裹脅的饑民,不論殺多少都沒用。若是打射賊核心兵馬,才能給賊以重創。」   ……   「火箭準備!」   北關城下五十步到一百步,便是環繞洛陽城的「攔馬牆」,為崇禎初年修建。牆高一丈,上有女牆垛口,與城牆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是較矮的城牆。   牆前還有壕溝,深二丈,寬一丈,北關這段,引金水河入壕,由於是冬天,河內的積水已經結冰。這年年乾旱的,這段壕溝也沒什麼水流,壕溝內黑呼呼的滿是各色垃圾雜物。   攔馬牆離金水河有一百五十步,正對北關北門開有寨門,寨門前原來就是一條官道。   這條官道算是通往邙山、孟津的要道,所以官道修得很寬,從北關出來一直到金水河邊,這路面都是鋪著青石板。不過由於年久失修,這青石板路面已經是坑坑窪窪。   金水河段對著寨門處,有一座石橋,不過眼下河水乾枯,加上冬日結冰,從河面就可以踏過來。   站在土牆後,看著潮水般的流寇從金水河北岸衝過來,高尋平靜地下達命令。   崇禎九年加入舜鄉軍來,幾年過去,高尋還是那樣俊朗,一身合體的鐵甲披在健壯修長的身上,頭上八瓣帽兒鐵尖盔,身上紅棉翻羊毛大氅,真是英氣勃勃非常。   幾年的歲月流失,讓高尋平添了一股沉穩的氣質,從一小旗升到千總,地位慢慢提高了,居移氣,養移體,這風采也越發培養起來。俊朗、年少、又有權勢,在東路那個地方,不知成為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夢中情人,願意倒貼,甘願作妾的女子不知凡幾。   與溫方亮嬌妻美妾多多益善不同,幾年中生下的子女多達兩位數,高尋總是不屑一顧,他守著自己的童養媳媳婦兒,放出話來不會納妾,讓無數的女子黯然神傷。   對高尋這個人,王斗也是一直關注,他從小旗一直到千總,這些年也算是官運亨通。對此高尋當然是感激涕零,他原本不識字,不過在王斗的鼓勵下,在舜鄉軍體系的影響下,經過多年的懸樑刺股,他現在已經有秀才的水平。   高尋現在管著一個新軍千總,對自己麾下第一戰,他非常重視。他部下千總,在東路訓練成軍後,還沒經過什麼大戰——汝州之戰當然算不了什麼戰鬥,只是火炮轟擊幾下,那些流寇便崩潰了。   往後有什麼功業,這一仗正是良機,舜鄉軍中以軍功為尊,能立功的機會,高尋都很珍惜。   看漫山遍野而來的流賊,他們狂吼大叫,個個不要命的樣子,土牆後的新軍戰士們,個個都有些嘴巴發乾,全身發燙。新軍就是新軍,沒有殺過人,沒有打過惡戰,這心理優勢,就是不能與老兵相比。   高尋來回走動,大聲鼓勵,讓麾下將士穩住,看看流寇衝近兩百步,他下令軍中火箭準備,自己的鳥銃兵準備。   「火箭準備!」   「鳥銃手準備!」   軍官們此起彼落的喝令聲響起。   「準備!」   「嘩嘩」聲響中,舜鄉軍黑壓壓的鳥銃翻下,各人架在了攔馬牆的垛口上。   還有前鋒營的軍士們,同樣將各類火箭架在垛口上。   高尋這個千總與陳永福前鋒營一個千總防守這三面的羊馬牆,前鋒營那部千總友軍,雖然名為一部兵力,不過只有六百餘人。陳永福前鋒營雖然吃空餉現象沒有河南總兵王紹禹等人那麼嚴重,不過營內缺額同樣不少。   前鋒營自開封與舜鄉軍出戰後,種種震懾下,加上糧草什麼的都是王斗在供應。不知覺間,前鋒營各將都有一種心理弱勢,反應在該前鋒營千總上,此次作戰,他便願意受高尋的支配節制。   相比舜鄉軍,前鋒營軍士野戰肉搏的是弱勢,高尋提議他部軍士盡數使用火箭支援,基本上不參與近戰肉搏,該千總欣然同意。   洛陽城各類火箭庫存不少,當然,腹地的州縣各府,他們的火箭,不可能與九邊軍鎮相比。   一百發裝,燃後可達一里有餘的百虎齊奔等大火箭就沒有,多是三十裝的「一窩蜂」,二十發裝的「火龍箭」,還有一些飛槍、飛刀、飛劍等火箭,三十發裝。這些火箭,燃後基本都是二、三百步。   前鋒營該部千總六百餘人,一樣分守羊馬牆三面,正面這方位中,便有二百餘人,一半人的在垛口上架著火箭,另一半人手持火摺子準備點火。   他們個個神情緊張不安,只是看著牆外面從金水河北岸潮水般湧來的流寇們。   「殺官兵!」   似乎鋪天蓋地的紅色頭巾一下子籠罩了正方的金水河段,整個冰面都被他們的人潮擠滿。一群又一群抗著土袋的闖軍士卒從北岸跳入冰面上,然後又往南岸這邊衝上來,特別前面那座石橋,更是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高尋就見那一股股湧動的紅色頭巾在河面上一矮,然後又一波波從南岸上冒出。那些饑兵衣衫襤褸的樣子,寒風中飛揚的紅色頭巾,臉有菜色卻又扭曲狂熱的面孔,都看得清清楚楚。   高尋冷靜地看著,猛然臉一沉,喝道:「火箭,放!」   如一聲聲巨雷響動,攔馬牆前方一大片濃密的煙霧騰起,一百筒火箭齊發,有若三千個弓箭手一次齊射。那些從冰面上衝上南岸的闖軍士卒,立時倒下一大片。   借助火藥的威勢,若是被火箭正面射中,堪比強弩的勁力。   便是火箭亂飛,那些闖軍饑兵沒有一個披甲,只要中箭,同樣受創不小。   「再放!」   又是一陣陣的巨雷炸響,湧上南岸的闖軍士卒又是一群群被射倒,很些人甚至被射飛出去。   「放!」   箭矢有如狂風驟雨,天空中無數的煙火軌跡,一股股從河面冒頭的闖軍士卒被射回翻滾入金水河內。他們滾燙的鮮血流出,很快便在嚴寒的天氣中結成血冰。   羊馬牆的守軍各射了十筒的火箭,生生制止住那些闖兵的衝擊浪潮。這些饑兵從狂熱中回醒過來,最後面無人色,喊叫著沖了回去,只留下滿地的屍體及呻吟哭喊的傷者。   城下的情形,王斗在城頭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歎:「火箭火力猛,一打就是三十發,一百發,堪稱大規模殺傷武器。只可惜準頭不高,特別消耗太大,若長期用於戰事,用不起啊!」 第393章 硬茬子,不好惹(上)   那些闖軍饑兵連滾帶爬的退下,很快,金水河北岸便乾乾淨淨,不見一個站著的人影。   這些饑兵未經軍伍,作戰全憑一股血氣,血氣上來如狼似虎,血氣一退便一哄而散,不說與舜鄉軍相比,就是與普通官兵也不能比。不過高尋知道闖軍還有後著,不可能只是這麼一波攻勢。   果然見那些饑兵人影散去後,金水河北岸出現密密層層的盾牌,高尋臉一沉,放下舉著千里鏡的手,喝道:「鳥銃兵,放下面具。」   「放下面具。」   軍官們大聲喝令,一片金屬的唰唰聲響,一個個舜鄉軍鳥銃手,放下了自己八瓣帽兒鐵尖盔上的鐵製面具。立時羊馬牆後一變,出現了一大群牛頭馬面。   那些面具副副有若惡鬼,若是晚上看到,定然要嚇個一跳。   「注意掩蔽。」   不但是高尋部下軍士,便是那部前鋒營的軍士,也個個在垛牆處躲好。他們沒有舜鄉軍的精良裝備,很多人連鐵盔都沒有,當然談不上保護臉面的鐵製面具,只是盡力將身子縮在土牆後面。   各人已經看清楚,在金水河的北岸,那些闖軍盾牌兵的後面,密密匝匝都是手持火箭筒的軍士,看來他們也要使用火箭進攻了。似乎他們手持的火箭,比羊馬牆後的官兵還要多了數倍,可能河南府各個州縣的火箭庫存都被他們搬光了。   天地間似乎安靜了一會,如天上驚雷陣陣滾過,金水河北岸騰起一股一股的濃煙,似乎有如鋪天蓋地的箭雨從那些闖軍盾牌兵的身後撲來。   箭矢或是直飛,或是斜飛,或是從空中落下,一下子籠罩了整個羊馬牆的範圍。   立時土牆上,或是攔馬牆之內地面上,密密扎滿了有如刺蝟般的火箭箭矢。   一波波呼嘯而來的箭矢還激射進北關的城牆,或是飛進城內。   那磚石結構的城垛,木料結構的城樓,也是朵朵聲響,扎滿了一根又一根的箭只。   城牆上的守軍們,或是緊藏在垛牆後,或是舉起盾牌,躲避這波波箭雨。   王斗也是閃到垛牆後,看身旁的垛口一波又一波的輕煙,連續激射進幾十根火箭箭只。   若論箭只的數量,怕闖軍這一輪的火箭發射,就達到上萬根的箭矢。   還好是在守城,有城牆掩護,若是在野外上,這麼密集的箭矢,怕很多人要成刺蝟了。   如雷的火箭聲響剛落,闖軍那邊的鼓點又是咚咚咚響起。就聽那邊發一聲喊,闖軍火箭手的一邊,又黑壓壓衝來一波波抗著土袋的饑兵們。   一時間金水河數個地段,又被那些裹了紅色頭巾的饑兵淹沒。   「火箭,放!」   驚雷聲中,官兵這邊又是施放火箭,咆哮的箭雨中,衝上南岸的闖軍士卒,又一片片的倒下。   餘下的人等漲紅了臉,狂聲吶喊,不要命的衝來。   很快的,一波波黑壓壓的人潮,就衝近了羊馬牆前幾十步。   「鳥銃手準備!」   「準備!」   高尋部甲總甲隊隊官楊時啟也是大聲喝令,崇禎十一年他在行唐縣九口子營寨投效高尋後,現在已經成為舜鄉軍新軍的隊官。往日搶自己媳婦女兒米粥喝的男子,現在在東路有一百畝地,有一所大宅院,妻子女兒都過上好日子。   強烈的生活反差,東路的天堂對比外部的地獄生活,楊時啟與別的軍官們一樣,都是王斗集團的狂熱擁護者。似乎有一個現象,越是後進加入王斗集團的,就越是忠心狂熱,千方百計想在王斗面前表現自己的忠誠。   與別的軍官太太一樣,楊時啟的夫人,也是每日追隨誥命夫人,王斗正妻,在東路有「慈母」之稱的謝秀娘身後。這一大群軍官太太每日賑濟災民,撫慰孤孺,知名度非常高。   楊時啟這一隊是鳥銃兵,守著一段的土牆垛口,聽到他的喝令,他麾下鳥銃兵們,都是更好地將鳥銃架在垛口上,專心致志瞄準了衝來的那些流寇們。   陳晟略略活動一下被凍得僵直的食指,天氣實在太冷了,雖戴著保暖的羊毛手套,不過手套內各個手指,仍是凍得冰冷僵硬。   崇禎十二年王斗攻打涿州時,當時被清兵俘獲的陳晟獲救,俘虜的日子受盡苦楚。加上父親與弟弟死難,所以陳晟對韃子有著血仇大恨,當時王斗攻打岳托軍營時,陳晟還報名參加填壕好漢的隊伍。   隨舜鄉軍進入保安州後不久,陳晟將自己的家人,一妻一妾,二子一女從安慶接來,暫時經營些買賣。東路大屯田後,他與家人被安置在懷來一個屯所內。   舜鄉軍招募新兵時,因為他精通火器,拳腳不錯,又有在涿州填壕的經歷,所以順利成為舜鄉軍一員。與他同時參軍的陳旭則是入了後勤司,他的女兒陳酥娘雖然嫁給新軍千總吳爭春,不過陳旭一樣要從小兵做起。   依王斗的規定,這些新軍五年後可退役,退役後他們擁有東路軍戶戶籍,分取熟田五十畝,耕牛農具等物。平日作戰的盔甲兵器也歸他們傳家擁有。   與一些新軍不一樣,陳晟並不打算到時退役,他打算職業從軍,努力成為舜鄉軍的領軍軍官,到時殺盡韃子,為自己的家人報仇。   反正從軍五年後就可成為軍戶,分到田地。五十畝地,可以讓自己家小安心度日了,沒有後顧之憂。更不用說自己平日作戰還有殺敵分賞,家小生活更為寬裕。   讓陳晟很有興趣的是,定國將軍打算在東路推行一項新制度。便是以土地獎勵軍功,那些殺敵分賞銀子,可以換成相應的土地積分,每五年分配一次,賞賜給相應的土地。   雖說這些土地只能在塞外,東路境內的田地,不得賞賜,不過還是引起了舜鄉軍將士們的普遍興趣。像一些老兵參戰多年的,獲取的金銀眾多,早對金銀失去興趣,不過土地就不一樣了。   東路每戶軍戶的田地是不能買賣的,必須世世代代傳家,轉讓買賣是大罪。而且若誰有突然的金錢急用,可以申請官方貸款援助,舜鄉軍中設立的錢莊很樂意幫忙,所以軍戶們也沒必要變買田地。   然中國之民對土地的渴望是無限的,誰都想擁有更多的田地,所以王斗應景推出那項制度。   以軍功獎勵的土地可說無限,在東路之內,一戶軍戶只能擁有五十畝地,軍官是一百畝。而在塞外,若是擁有軍功,獎勵的土地可能最後會達到幾千畝,幾萬畝,想想就讓人心動,雖說這些土地都需按畝納稅。   陳晟當然動心,他也常常在想,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再在塞外擁有一個大大的莊園,一個大大的牧場,那人生就非常美好了。   陳晟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鳥銃兵,這種美好的前景現在只能想想。當然陳晟有信心達到這個目標,他本身就有童生的學歷,比很多新兵多了一個優勢,他本來也有武藝底子,會拳腳,會打銃。   進入舜鄉軍後,他刻苦訓練,現在也算是本部的神槍手,只要有軍功,肯定陞遷快。   在陳晟的身旁垛口,站著他的好友鞠易武,鞠易武是一個清秀的小伙子,因為時常面無表情,神情嚴肅,所以在隊中博得一個冷面鞠的外號。   鞠易武整天不吭一聲,很少與別人談起自己的事情,只有陳晟知道,他的家人一樣被韃子殺光,對韃子有著刻骨的仇恨,整天想的也是報仇。所以這個遼東工匠雖說善於打造火銃,卻沒進入軍工廠而是加入軍隊。   與陳晟一樣,鞠易武也是神槍手,兩個同樣沉默寡言的人卻是難得的知交好友。   此時二人一樣使用的都是燧發魯密銃,舜鄉軍中每個千總都會分到一百多桿魯密銃,發給部中一些神槍手使用。   對燧發槍,也就是自生火銃,舜鄉軍中早總結出它們的使用規律。啞火率高,所以列陣對戰不能用,不過守城守牆戰卻可以普遍使用,因為有充足的時間再扣動一下板機。   若是野戰對列,陳晟等人一樣手持火繩槍,他等於有兩桿銃。   ……   那些闖軍饑兵仍是狂吼著衝來,可以看到他們那扭曲猙獰的面孔。   五十步!   「放!」   震耳欲聾的鳥銃聲大作,吶喊衝鋒的闖軍饑兵倒下一大片。   陳晟瞄準的是闖軍人群中一個督促的哨總樣式的人,戴著白色氈帽,身上披著罩甲,舞動著一把腰刀狂喊。陳晟扣動板機,他的燧發魯密銃噴出一道凌厲的火光,那闖軍哨總胸前激射出一股長長的血箭。   這哨總雖然披著罩甲,也就是胸甲,還是那類沒有鑲嵌鐵葉的棉甲。連清兵的雙層重甲也擋不了舜鄉軍的火銃。更不說這種簡單的棉甲了。   那哨總踉蹌向後摔倒出去,緊按著傷口滾倒在地,他一時不死,大聲喊叫起來。   陳晟射擊後,立時後退,將位置留給身後的鳥銃兵們。   這個正面羊馬牆有二百個舜鄉軍鳥銃兵防守,他們分為四層,形成源源不斷的火力。 第394章 硬茬子,不好惹(中)   「放!」   又是一陣排銃的聲音,羊馬牆前一大片白色的煙霧騰起。   那些闖軍饑兵尖叫著一個個倒下,痛不欲生地滾倒地上嚎叫。   鳥銃不比弓箭,中箭若不是要害,還有存活的可能,身體中了彈丸,決對不可能活。特別在舜鄉軍大威力火器,又是這種寒冬臘月的情況下。   很快鳥銃兵們輪射了一次,陳晟已經裝填好了自己的定裝紙筒彈藥,再次上前。在他們身旁的前鋒軍士們,個個都是羨慕地看著他們的鳥銃,這些舜鄉軍使用的鳥銃真不錯。   他們軍中也有鳥銃,然卻遠遠趕不上舜鄉軍的鳥銃。不說這質量問題,便是北地冬日寒風猛烈,他們軍中使用的鳥銃,並又沒有舜鄉軍的自動火門裝置,火門上引藥經常被寒風刮去,造成啞火。   所以前鋒營軍士,就算使用火器,普遍也是使用三眼銃。   此時地面己滿是闖軍士卒的屍體及傷者,他們流出的鮮血在寒風中冒著騰騰熱氣,陣陣血腥味順著寒風傳來。還有許多中彈一時不死的人在地上翻滾哭叫。   不過嚎叫著衝來的饑兵太多了,打不勝打,就算鳥銃猛烈射擊也沒用。很多饑兵已經成功地將肩膀上的土袋扔到壕溝內,回頭就跑,然後又是另幾波狂吼衝來的饑兵們。   一陣巨雷湧動,正面羊馬牆的前鋒營軍士又是一百筒火箭齊放,一大片闖軍士卒被射飛出去,面前人流一空。   然,後面又上來黑壓壓的人頭。   人海戰術……   在對面饑兵們恐懼的目光中,陳晟等人在垛口上架下了自己的鳥銃,相比火箭,這些官兵的鳥銃更讓饑兵們害怕。   啪啪啪啪,一陣的鳴響與閃過的火光,數十個闖兵尖叫著斜摔出去,無一不是身上現出道道血箭。   驚雷從天上滾過,金水河北岸又騰起大片大片的煙霧,鋪天蓋地的火箭箭雨再次從那邊激射過來。   「避箭!」   一些在巨鹿之戰等地有經驗的舜鄉軍軍官喊道。   不過火箭來得太快,它們呼嘯而來,還是有許多軍士中箭。   開完銃剛要退下的鞠易武,就被一根垛口射進來的火箭射得翻滾出去。與鞠易武一樣的,十數個舜鄉軍戰士及前鋒營戰士被射得踉蹌向後摔倒出去。   「注意掩蔽。」   軍官們大聲喝令。   陳晟貓著腰來到鞠易武的身前,叫道:「鞠兄,你沒事吧?」   鞠易武說道:「我沒事。」   他戴著鐵製面具,面具後傳來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陳晟仔細看了看,也是鬆了口氣,鞠易武胸口上雖然中了一箭,不過他穿著鑲鐵棉甲,這一根火箭,卻是射不進去。只是由於箭矢正面射來,力道頗大,撞得鞠易武胸口隱隱作痛,喘氣說話聲有些急促。   這一輪火箭射擊,羊馬牆三面約有百多個舜鄉軍及前鋒營戰士中箭。舜鄉軍還好,個個身上甲冑精良,他們披的鐵甲與鑲鐵棉甲,等閒箭矢破不進去。便是中個幾十箭也可以活蹦亂跳。   不過一起作戰的前鋒營軍士,他們身上裝備簡陋,很多尉校都只有皮甲或是罩甲。普通的軍士則是青衣戰裙,或鴛鴦戰襖,外面披個褡護,那只是棉布背心,連棉甲都不算。   被從空中落下的箭矢插中還好,算是受了輕傷。   若是被火箭正面射中,就是受創不小,罩甲與褡護根本擋不住,皮甲都危險。便是火箭從金水河北岸過來,隔了一百多步,但由於有火藥的推動助力,勁力仍然非常強勁,很多人便被射得踉蹌摔倒出去。   闖軍這波突然火箭箭雨,造成了前鋒營戰士幾十人受傷。   舜鄉軍還好,暫時無人傷亡,這全靠他們身上精良的盔甲。   冷熱兵器交替的時候,甲冑護具仍然重要,這不比雙方都是熱兵器,那時盔甲才可能無用。   北關內有一些本地鄉勇被王斗作為軍中輔兵雜役,見羊馬牆防線有人受傷,他們連忙舉著盾牌出來,將那些受傷的前鋒營戰士扶進關城之內。在那邊,舜鄉軍醫士們會立時為他們救治。   「注意箭矢,自由射擊。」   高尋下了命令。   見自己火箭射後,官兵那邊火力顯著減弱。闖軍陣中又不斷鳴響火箭,一波波呼嘯的箭雨過來,打得羊馬牆後的官兵頭都抬不起來,只得緊緊躲藏在垛牆後面,這火力太猛了。   羊馬牆到關牆這段空間內,搭蓋著不少窩鋪,作為平時羊馬牆守衛休憩之用。這些窩鋪前方及頂上,都搭蓋著舊絮被褥,隨時用水打濕,可以有效防止射來的箭只。   此時這些窩鋪內高尋部的鐵甲長槍兵在安靜待命,離肉搏還早,暫時輪不到他們出場。他們坐在窩鋪內,聽頂上波波聲響不斷,稍稍靜了靜,一個隊官出來一看,自己身處的這個窩棚,已經成了刺蝟窩。   ……   「放箭!」   陳永福看到羊馬牆後部卒多人受傷,非常的憤怒。下令城頭前鋒營軍士對那邊的闖軍施放火箭。   見效果明顯,眾多的闖軍步卒在層層盾牌的護衛下,從冰面跨過了金水河。他們藉著河面與南岸斜坡的掩護,手持火箭筒,不斷對羊馬牆上的官兵鳴放火箭,掩護那些饑兵們填壕。   「燃放火箭。」   前鋒營軍官們大吼。   城頭數百個前鋒營軍士手持各類「一窩蜂」,「火龍箭」等火箭,努力瞄準了河那邊的闖軍士卒。又有數百個士兵站在他們身後,吹燃了手中的火摺子,在軍官們命令下,點燃了各個火箭筒後面的引繩。   一聲聲響動,北關城頭騰起了大股大股濃厚的煙霧,有若後世的火箭炮,一根根利箭呼嘯騰空,帶著明顯的煙火軌跡。最後在空中形成似乎鋪天蓋地的箭雨,疾風暴雨往河面那邊而去。   王斗看得大開眼界,他在巨鹿之戰雖然與清兵火箭對戰過,這種這種大規模的火箭對射自己還是第一次遇到。相比火箭的火力,自己麾下的鳥銃兵倒是火力弱小了。   不過依這種打法,不論是己方,還是闖軍那邊,怕用不了幾天,就會將河南府所有的火箭庫存消耗光。   明顯看到河那邊一片慌亂,河內,河岸兩邊,擠滿了各類的闖軍士卒,他們很多人沒有盾牌。密集的箭雨過來,如風吹麥穗,雖然很多人撒丫子就跑,不過在箭雨籠罩下,片刻中,還是倒下一片片的人。   守城與攻城的優勢就在這裡,守城的這邊,有各類理想的地方可以躲藏,攻城方則沒有。   炮聲雷響,北關北面城牆十五門佛郎機相繼開炮,金水河離關城兩百步,正是城頭各類佛郎機的有效射程。   十幾顆一到三斤的炮子呼嘯向河面上飛去,轟隆隆大響中,一顆顆鐵球砸進河內,打得冰面上或是河岸邊的闖軍血肉橫飛,斷臂殘垣。堅硬的冰面使得那些鐵球激射進時,更是有力的跳躍翻滾,增加了數倍的殺傷力。   「好!」   黃應桂高聲大叫一聲,他負責的那門炮,炮彈射入河面,立時滾開了一條血肉胡同,殺傷力顯著。作為該門佛朗機的瞄準手,黃應桂覺得臉上有光,不由自主看了身旁的舜鄉軍炮手們一眼。   那舜鄉軍紅夷六磅炮的甲長對黃應桂微笑點了點頭,剛才那炮他看在眼裡,黃應桂的實力,博得了他的尊重。   佛朗機具有極大的發炮速度優勢,雖說這些北關本地炮手訓練遠遠不如舜鄉軍的炮手們,不過短時間內,他們還是開了好幾炮。   一顆顆鐵球呼嘯過去,不斷激射入河面,河岸。所到之處,劈啪聲響,打得肢體飛揚,血肉殘肢,不知多少闖軍士卒斷手斷腳,到處一片狼藉。   那些闖軍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到處擁擠在一起,已經談不上什麼填壕發箭了。   「轟!」   震耳欲聾的炮響,城頭一門紅夷六磅炮噴出大股濃密的煙霧,一顆五斤多重的實心鐵球咆哮而去。它們的目標,卻是闖軍饑兵、步卒、馬隊後的精騎及老營。   王斗知道闖軍中最核心的便是老營及馬隊,那些饑兵,殺多少人都沒用。骨幹不失,李自成等人輕易就可聚攏大量的軍隊。依自己情報的瞭解,現在李自成雖號稱十幾萬,二十萬的兵力,其實連馬隊算上,核心兵力不過一萬多人。   這一萬多人中,老營約有兩、三千,都是多年前就跟隨李自成的人,算是弓馬嫻熟。很多人有清軍步甲馬甲,甚至巴牙喇兵的武力。幾次圍剿中他們被官兵打散,現在慢慢收攏,回歸不少。   這些人是李自成營中最核心部分。餘下算是精騎,應該也有三、四千,估計有明軍中家丁的戰力。最後便是馬隊,很多是馬賊,桿子,或原來官兵中的騎兵,他們如果表現好,便收入精騎,再表現好,便收入老營。   最後便是步卒與饑兵了,步卒多是歸降的明軍,或是在闖營中待久的饑民。餘下的饑兵純粹炮灰,就是用來消耗的。這部分人最多,怕有十幾萬,老弱病殘,婦孺小孩都有。   此次闖軍試探性進攻,經過王斗的觀察,他們出動的老營可能有幾百人,精騎馬隊什麼的一、二千,餘下的便是步卒饑兵了。   一波又一波的攻擊浪潮並沒有看到那些馬軍們的身影,只看到他們在後面押陣督促,有時還斬殺了一些退下來的饑兵們。   似乎他們也知道城頭舜鄉軍火炮的威力,雖說那些還沒進攻的饑兵們在後面列成一個個陣列,等待著自己的攻擊。然這些人的馬隊陣列卻非常稀疏,很多騎馬的人還三五成群的到處奔跑。   稀疏便稀疏吧,這也沒關係,打死他們一個,比打死一百個饑兵要強。   千里鏡中,王斗估計那些闖軍騎兵離城池不到一里,他們當然不可能退得再後,再退,就退回李自成的大陣中去了。   這個距離,正是舜鄉軍火炮大顯身手的路程。   呼嘯聲中,那顆五斤多重的實心鐵球已經砸到那些闖軍騎兵的頭上。 第395章 硬茬子,不好惹(下)   人叫馬嘶,到處是馬匹被驚擾而發出的嘶鳴聲。   有千里鏡及炮鏡的觀察,那些闖軍騎兵多半還是靜止那邊不動,所以那些闖營老營及馬隊,不論他們如何躲在饑兵步卒後面,陣列排得如何稀疏,不斷還是有炮彈呼嘯過來。   一波波的,惡狠狠的,準確的砸在他們頭上,打得人腿馬腿飛揚。   「穩住!」   看身旁馬隊一陣陣的恐慌波動,劉芳亮大吼。   可恨的舜鄉軍,他們的火炮不打饑兵,不打步卒,專挑自己的老營及精騎打。每一波炮彈呼嘯過來,都給自己的馬隊造成不小的傷亡。要知道,這些精騎可是闖營成家的根本,隨便損失一個,都會讓闖軍各將心疼半天。   不過劉芳亮不敢退,因為闖王還沒有鳴金收兵。   劉芳亮的中軍大旗也不敢撤去,這古時軍隊作戰,中軍大旗是最重要的。大旗若倒,代表指揮體系崩潰,對軍心士氣的影響難以言說。可能這萬餘人立時崩潰。   不過這大旗挺在這邊,卻是最好的靶子,越來越多的舜鄉軍火炮集中往這邊轟擊。   紅夷大炮佔了射程遠的優勢,一、兩里之內,都是火炮的轟擊範圍,加上有千里鏡的指示,劉芳亮等人躲藏得再深,也可以第一時間找出來,只要大旗還在的話。   又是一顆五斤多重實心鐵球帶著十幾個小彈咆哮砸來。辟啪骨折中,劉芳亮身前一隊騎兵被砸得血霧飛揚,斷臂殘肢射起,這一隊騎兵差點損失殆盡。   那顆實心鐵球彈跳了一下,惡狠狠向張鼐的馬匹衝來,轟的一聲響,張鼐的馬匹當腹被破開一個大洞,他的身子也一下飛出去,摔了個狗吃屎。   舜鄉軍火炮顯示出真正的威力,射程之內,沒有地方是安全的,不論小兵還是將領,都有可能頃刻中被火炮奪去生命。這些馬隊幾乎已經按隊散開,還是不斷有人遭殃,特別他們這些老營,更是最危險的所在。   「這仗不能打了,快撤……」   眼前一片狼藉,親兵扶著張鼐掙扎爬起,看到眼前一切時,他更是面如土色,不顧一切對劉芳亮大叫。他牙關緊咬,冷汗涔涔而下,卻是左臂已經骨折。   「不錯,快撤。」   田見秀與高一功極力控制住自己馬匹,同樣面有驚容,剛才他們差點與死亡擦肩而過,一樣是驚魂未定。與舜鄉軍作戰,讓他們內心泛起有心無力的感覺。光挨打不能還手,這仗,真沒法打。   劉芳亮面色鐵青,緊緊看著北關方向,從口中擠出一句話:「闖王還沒下令收兵。」   火炮的威脅不說,他心中還有憂慮,他知道舜鄉軍的戰法,火炮轟擊後,極有可能城內的騎兵出來,到時自己損失就更大了。   千里鏡中,陳永福看到闖營那邊的情形,不由哈哈大笑:「好,狠狠的打,狠狠的射,轟死他們。」   ……   「將士們損失太大了。」   攻城前鋒兵馬的情形李自成也看在眼裡,戰報不斷傳來,聽聞自己的老營兵馬及精騎損失大,李自成也是心如刀割。這番試探王斗的戰力戰術,自己負出的代價太大,特別是老營兵馬折損得毫無意義。   劉宗敏咬牙切齒:「不敢面對面撕殺,仗著火炮厲害遠遠的打,算什麼好漢?」   牛金星看了李巖一眼,說道:「闖王,我義軍的試探已經有了結果,那王斗軍果然銃炮犀利,與他們硬戰,我義軍損失太大。兵法有云: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   「這王斗厲害,我義軍不與他戰,他守在北關,我攻洛陽城余處。王斗兵若是出關救援,我義軍以饑兵圍攻,他終是兵少,消耗不過我們。」   李自成身旁各將都是道:「牛先生說得在理,就是這樣,避強擊弱,不與那王鬥戰。」   李巖沉默了下來,他獻火炮火箭之策,看來效果並不怎麼明顯。   李自成看向北關城池,緩緩道:「收兵吧,讓明遠他們回來。」   ……   看闖兵潮水般散去,北關城頭上一片歡呼,王斗與陳永福下令羊馬牆的官兵出牆追擊與打掃戰場。見官兵追來,那些闖兵更是逃得飛快,遺留的火炮器械,屍體與傷重之人盡數棄之不顧。   最後那些闖兵回到李自成大陣中,追擊的官兵也就退了回來。   號角聲響起,浩浩蕩蕩的闖軍人馬退去,回轉自己的營地,初十日這場戰事,就此結束。   清理戰場後,統計上來的戰果,打死打傷闖兵有兩千多人,依洛陽城「射殺一賊者賞銀五兩,射傷一賊者賞銀二兩」的標準,這邊賞銀也不錯了。   讓王斗高興的是,潰敗闖兵留在陣地前的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這些火炮雖然有些零件四散,但只要裝上炮架就可以使用。王斗決定留在軍中,作為自己的戰利品,戰後也要拉回東路去。   如果有參加松山之戰,這些大將軍佛郎機炮也全部拉去。   佛狼機火炮與紅夷大炮各有優劣,對付流寇,其實佛狼機火炮更好用,畢竟射程快,散熱快,對方也沒什麼遠程的火炮。   王斗在東路之地,大將軍佛郎機炮一共也不到三十門,各城守衛需要這些火炮,而且千里迢迢,所以王斗只拉來十門紅夷大炮。盡量利用他們的射程優勢。   有這些差不多可打一里的三十門大將軍炮,王斗對戰流賊,就更有把握了。   至於炮手不是問題,趙瑄的炮軍千總來了三百多人,十門紅夷大炮只用了百人。這些炮手訓練刻苦,操持紅夷大炮嫻熟,操持佛狼機火炮更沒問題。   北關大捷消息傳出,整個洛陽城歡天喜地,全城鞭炮鑼鼓聲不斷,舜鄉軍與前鋒營之名,更是威震洛城。   城內的福王,兵備副使王胤昌,前兵部尚書呂維祺諸人大喜,召見王斗與陳永福連日宴請,二人殺敵的賞銀也很快下來。   近萬兩白銀,王斗慷慨分給了陳永福一半。   陳永福也分了下去,輕輕鬆鬆就得到這麼多銀子,前鋒營上下,殺敵的決心都是大大加強。   福王等人趁機宣傳,讓洛陽城軍民殺敵的渴望也是快速膨脹起來。   不過對王斗繳獲的三十門大將軍炮,兵備副使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檜等人都懷著不同的心思。三十門大將軍炮啊,洛陽城內也只有八門大將軍炮。   若是能得到這三十門大將軍炮,往後洛城或是開封府的守備力量就更加強了。   這些火炮王斗當然不願意給,他的態度很堅決,王胤昌等人也沒有辦法。好在王斗還繼續留在洛陽,這些火炮,一樣也是作為守城力量,火炮的歸屬問題,以後慢慢看吧。   ……   北關大捷,洛陽軍民歡慶了兩天,正月初十日這天後,闖營似乎沉寂了兩天。只有十一日,十二日這天,有數十游騎到西關,南關城下,與城上人相射,至晚回寨。   王斗知道河南府惟洛陽未破,李自成就食無所,要養活他近二十萬「大軍」,洛陽城志在必得,肯定還有後續,所以王斗令夜不收密切偵測。   從各方傳回的情報來看,李自成在各營大造攻城器械,肯定不久後又會進攻,而且一攻,定然聲勢浩大。   崇禎十四年正月十三日。   天氣陰沉,不過洛陽城的上空卻是殺聲震天。從洛陽城頭看下去,四面儘是連綿的軍營旗幟。黑壓壓的流寇一波一波的向城池衝擊,如潮水般要衝破岸堤似的。   停滯數日的李自成開始大舉攻城,一攻就是前所未有的規模。   他的兵馬,除數萬人圍住北關外,隨後集中兵力,主攻洛陽城東關,南關,西關。那些攻打三關的闖兵,每一波衝擊,都是數千的人馬,流寇兵力的優勢,充分展示出來。   上午巳時中刻,王鬥得到消息:「什麼,劉見義、羅泰棄守東關與南關,退入洛陽城之內?」   王斗大怒:「飯桶。」   劉見義、羅泰二人除守衛洛陽東門,南門外,還守衛洛陽的東關,西關。依王斗的猜想,不管怎麼說,二人也可以在東關,南關守上個幾天,沒想到流寇才攻擊多長的時間,他們就挺不住了?   王斗沒有接到他們發兵求援的消息,他們卻自己退卻,這怎不讓王斗勃然大怒?   陳永福也是怒發如潮:「劉見義、羅泰兩個鼠輩,他們在幹什麼?」   劉見義、羅泰的退卻,對北關很不利,因為闖兵可以從東關北側進攻北關羊馬牆內圍,使羊馬牆守軍防守側翼暴露出一個大空子。果然不怕神一般的敵人,就怕豬一般的隊友。   王斗忽然平靜下來:「看來劉、羅二人投賊的決心己下,他們暫時沒有降賊,只是想多防守幾日,取得在賊眼中的資本,以博取重用。不過五日之內,他們必定降賊,陳軍門,我等要謹慎了。」   陳永福道:「王將軍,我等是否速速發兵,奪回東關與南關?」   王斗搖頭:「此時救援沒有意義,再說,我們兵力不可分散。」   二人商議了幾句,下令羊馬牆外的守軍全部撤回關城。   很快又一個消息傳來,因為東關,南關的棄守。西關的守軍,也一樣拋下關城,飛快退回西門之內。闖軍很快佔領了東關,南關,西關,攻勢暫時停了下來。   午時初刻,兵備副使王胤昌,緊急召見王斗與陳永福商議軍務。 第396章 不同的待遇   王斗與陳永福領著自己護衛從北門進入洛陽城。   進入城內,就見內中一片慌亂,東關,南關,西關失守的消息傳來,給城內的軍民打擊前所未有的大。   到處都是社兵,鄉勇,壯丁百姓們的竊竊私語:「怎麼可能?這才多久,三關就失守了?王將軍與陳總兵在北關才剛剛大捷,還殺賊數千呢。」   「俺就知道那些丘八靠不住,諸位鄉鄰,這洛陽城的守衛,還是要靠我們本地的百姓父老。」   「官兵靠得住,母豬會上樹,匪過如洗,兵過如篦。那些丘八對百姓如狼似虎,就知道殺良冒功,對上賊人,就一展莫籌了。」   「就是,那些官兵到來後,我們洛陽百姓節衣縮食,就指望他們護衛城池,看看他們拿出什麼戰績,一群廢物。」   「怎麼辦,這洛陽城能不能守住?」   那些社兵鄉勇毫無顧忌的議論,任防守北門王紹禹麾下正兵營官將大聲喝斥也沒用。聽著這些人的議論怒罵,那些正兵營官兵或是麻木,或是神情尷尬,或是不以為然,任憑各處軍心動盪。   聽著那些百姓的私語,陳永福臉色難看,王斗也是心情沉重。   怪不得百姓不滿,那些官兵確是太無能,太不爭氣了。不說歷史上萬民稱頌,簞食壺漿的岳家軍與戚家軍,便是稍稍謹守軍紀,能保護百姓的軍隊,百姓們都是滿懷熱愛,便如陳永福的前鋒營,在洛陽城便極受敬重。   明末的軍隊,大多無可救藥了,如果說明中起他們飽受壓制,到了這明末,已經翻身做主人,地位飛速提高,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相應的品質。仍是禍害百姓有一手,讓他們殺敵抗敵,卻一無是處。   文人亂國,武人禍國,唐末藩鎮割據,五代十國,還有明末這些兵痞,都是一樣大大的禍害,對國家沒有任何好處。   一路進城,各樣的怒罵不斷,都是罵官兵無能,不過看到王斗與陳永福過來,那些社兵鄉勇百姓立時住口,隨後換上是尊敬的目光。顯然的,他們口中無能的官兵,與眼前的舜鄉軍與前鋒營軍士,那是區別開來的。   「王將軍,陳總兵。」   一路進去,都是向他們高叫歡呼的百姓。   越是這危急的關頭,王斗的舜鄉軍,陳永福的前鋒營,更成為洛陽百姓的主心骨。   「兩位將軍,這洛陽城能守住嗎?」   忽然街旁一個聲音傳出,王斗與陳永福互視一眼,王斗微微一笑,示意陳永福講話。   陳永福高聲叫道:「洛陽城的父老兄弟們,我陳永福向你們保證,有我與王將軍在,這洛陽城,定然固若金湯!」   「好!」   街巷處到處歡聲雷動。   「這陳永福這樣邀買人心,想幹什麼?」   洛陽北大街快到十字路口處,河南總兵王紹禹,領著自己親將快到了分守藩司。那算兵備副使王胤昌在洛陽的行署,平日他到洛陽,都是居住在這裡。   他從北門一路過來,街道一路都是對他們指點咒罵的百姓,罵他們官兵無能。王紹禹雖是生氣也沒辦法,只好尷尬地假裝沒聽到。卻不料北大街那邊傳來陣陣歡呼。   王紹禹駐馬細聽,不由臉色極為難看。   王紹禹年在五十多,並無什麼帶兵的才能,又貪婪好貨,平時剋扣軍餉最是厲害,也沒什麼想法,只想撈飽致仕。按他這種昏聵的作派,換成別人,早就被取而代之了。   河南這個地方,有陳永福前鋒營所在,他素有知兵的美名,麾下因為吃空餉數額不多,兵丁不但比王紹禹量多,而且還強悍。加上陳永福交好河南巡撫李仙風,李仙風早看王紹禹不順眼,有讓陳永福取代他的意思。   幸好王紹禹交好兵備副使王胤昌,看在每年大量的孝敬份上,王胤昌勉強保著他。王胤昌巴結上現今的內閣首輔,吏部尚書李日宣,念在這層關係上,李仙風強自忍住,一直沒有動王紹禹。   然今時不同往日,陳永福在汝州大捷,現在又北關大捷,這軍功威望早遠遠超過他王紹禹。若自己還沒什麼功勞,陳永福成為河南總兵是遲早的事。   最多因為自己是總兵,分潤到一部陳永福的功勞,得到一個位高權薄的職位。這是王紹禹不願意看到的,他在開封府,早與陳永福不對付。   平日因為自己是總兵,陳永福不得不對自己恭恭敬敬,若他當了總兵,自己臉面放哪擺?   有鑒於此,不說王紹禹著急,他後台王胤昌同樣著急,三關失守後,他連忙召集王紹禹議事,也是想詢問他在接下來的守城戰中,能不能立些功勞。   不過說句實在話,不說立功,自己能不能壓住麾下那幫驕兵悍將,王紹禹都沒有把握。   前些日因為他與王胤昌等人貪墨了不少福王拔下來的銀兩,他麾下正兵營軍士都是怨聲載道,很多人公然喊出要獻城投敵。王紹禹沒能力彈壓,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求神問卜保佑平安無事。   越是有心結,這事情似乎越反著來,耳聽北大街那邊歡聲雷動,都是「王將軍,陳總兵」的聲音。在河南,他才是總兵,陳永福不過是副總兵,洛陽軍民對他大罵,反對陳永福讚聲如潮,連稱呼都變了。王紹禹的臉色哪能不難看?   他咒罵了幾句,恨恨的進入分守藩司內。   進入大廳,就見前兵部尚書呂維祺,兵備副使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檜諸洛陽城官吏。還有游擊劉見義、羅泰、洛陽城守備,城內四個社兵總社居於廳內。   黑壓壓人等一片,聽主座上一個身著黃袍的肥胖男子大罵:「王府拿出大批的銀兩,就指望你等殺賊護城。這才一個時辰不到,東關與南關就丟了,一群酒曩飯袋,耗費這麼多銀兩養你們有什麼用?」   大罵的人正是福王世子朱由崧,東關與南關丟失了,隨後西關又丟,福王大驚,連忙派出自己兒子出來詢問原因。不過洛陽各官各將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背負責任,朱由崧氣起來,連廳內所有人都罵上了。   游擊劉見義是個陰森的男子,年在四旬。羅泰是個大胖子,也是年過四十,不過他肥歸肥,卻沒有福王與世子胖得那麼不像樣。聽世子口沬橫飛,劉見義與羅泰不以為意,仍是悠然坐著。   他們知道現在城防關頭,不論是兵備副使王胤昌,還是福王與世子,都不敢拿他們怎麼樣,被罵幾句又不會死。   果然,在他們進入分守藩司後,王胤昌雖對二人有責怪之意,也只是令他們戴罪立功自贖,實際的懲罰,卻一個也不敢有。這讓二人更是心定神閒。   聽朱由崧罵個不停,劉見義不屑地哼了一聲,藩王又怎麼樣,自己手上有兵,藩王也不鳥他,更不要說區區世子。   重重咳嗽一聲,劉見義忽然打斷朱由崧的大罵:「殿下,流賊勢大,幾萬人的圍攻,末將等力有不逮,退守洛城,也是為了保全兵力,更好防守主城城門的意思。殿下不由分說一番責罵,未免寒了忠勇將士之心。」   朱由崧一怔,這話說的……似乎有點道理,不過他隨後想起來,不對,怎麼王斗與陳永福就可以守住北關?劉見義這樣一說,好像他們棄守關城還有理了?   朱由崧不通軍務,想了想,正要說話,呂維祺已是厲聲喝斥:「劉將軍,你怎可用這種口氣與世子說話?你還知不知道綱常體統?」   王胤昌也是一樣喝斥。   劉見義不得不站起來,對世子朱由崧拱手:「末將失言,請世子治罪。」   朱由崧哼了一聲,他的小眼看了看劉見義,他便是不通政務軍務,也知道這種大敵壓境的情況下,不能輕易治劉見義等人的罪。他掃了掃大廳,尖聲道:「王鬥他們怎麼還不來?」   提起王鬥,一直陰沉著臉的王胤昌精神起來,他對世子朱由崧拱手道:「殿下,下官己遣使者前往北關商請王將軍與陳將軍議事。想必他們很快就會前來。」   朱由崧神情和緩了下來,嗯了一聲。   呂維祺撫鬚微笑道:「有王、陳二位將軍在,定能力挽狂瀾,擊退流賊。」   「呂大人所言甚是。」   堂內各官紛紛道,堂內多出一陣歡聲笑語。   聽洛陽官吏如此推崇王斗與陳永福二人,劉見義與羅泰互視一眼,都是臉色難看。   不久河南總兵王紹禹進來,劉見義與羅泰站起相迎,與王紹禹寒暄幾句,洛陽守備,四個總社,同樣如此。   論起精銳,不久前組建的社兵們,這軍伍訓練,可不能與洛陽城的守備官兵相比。洛陽守備官兵,戰力又不能與劉見義等人的遊兵相比。劉見義等人的遊兵,又不能與王紹禹的正兵營相比。   雖然王紹禹等人的兵馬在王斗看來不怎麼樣,不過對洛陽守備,四個總社來說,王紹禹的正兵營可是不得了的存在。更不說王紹禹是河南總兵,官位擺在這裡,算是洛陽守備等人的頂頭上司。   看到王紹禹進來,王胤昌也是神情和緩,對他說道:「王總兵來得及時,快坐下吧。」   王紹禹看到眾人對自己重視,也是滿意地在武將位置上首坐了下來。   這時門將來報:「王將軍與陳副總兵來了。」   「太好了。」   世子朱由崧一把站起身來:「孤親自出去迎接。」   一馬當先走了出去。   王胤昌與呂維祺互視一眼,都是微笑:「我等也隨世子出去相迎吧。」   「正是,正是。」   堂內各官都是道,黑壓壓一大幫文官們,都隨世子朱由崧走了出去。   王紹禹看向劉見義與羅泰,看到彼此三人臉上都是扭曲變形。   王紹禹在心裡恨恨罵了一句:「有什麼了不起。」   三個武將又不得不一起跟了出去。 第397章 洛陽城血腥攻防戰(上)   王斗與陳永福來到分守藩司大門,就見內中湧出一大堆人,為首極胖男子,身著黃袍,正是福王世子朱由崧。他的身後,跟著前兵部尚書呂維祺,兵備副使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檜等人。   如此多的重量級人物親自出迎,王斗倒吃了一驚,陳永福更是受寵若驚,一副激動的樣子。   王斗與陳永福剛想上前拜見世子朱由崧,朱由崧已是搶上前來,一把握住王斗的手,焦急地道:「王將軍,這洛陽城能守住嗎?」   王斗看朱由崧一臉期盼的樣子,他身後各官,同樣如此。王斗說道:「殿下放心,流賊土雞瓦狗爾,雖稱勢大,然則不堪一擊。只要我洛陽軍民上下一心,守住洛陽城,不足為慮。」   朱由崧鬆了口氣,眉歡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孤就放心了。」   他身後的王胤昌、呂維祺等人同樣鬆口氣,只有他們身後的王紹禹幾人,望向王斗二人滿是陰沉的樣子。   眾人進入府內,朱由崧硬要拉著王斗的手,王斗也沒辦法。   各人坐定,王斗坐於客座,陳永福坐在王紹禹的下首。   陳永福一坐定,就對劉見義與羅泰怒聲道:「劉游擊,羅游擊,你二人防守東關與南關,怎麼一個時辰不到,就棄關而走?若是兵馬不足,為何不向我與王將軍求援?你二人有沒有將防務放在心上?」   羅泰猛地跳起來,臉上青筋暴起:「陳永福,不要認為你立了一點微功,就可以對我與老劉頤指氣使。諸位上官在前,王軍門與兵憲還沒說話,輪不到你對我等責問。」   劉見義也是嗤笑道:「只是副總兵,還真當自己是上官了,想管到我等頭上?」   游擊只受總兵或是巡撫節制,陳永福雖是副總兵,也管不到劉見義與羅泰頭上。更不要說眼下撕破臉的氣氛中,劉見義與羅泰更是不客氣,一個冷嘲熱諷,一個直接暴起發怒。   「你個賊囚軍。」   陳永福大怒,直接起身,劈面一拳打在羅泰的臉上,羅泰慘叫一聲,立時滿臉開花。他的兒子陳德站在陳永福身後,也是衝過來飛起一腳,重重踹在劉見義的小腹上,踹得他摔了個狗吃屎。   陳德大罵:「你一個小小游擊,也敢這樣對我爹說話?」   這下子兔起鶻落,看堂中幾個武將直接開打,一干文官都是看呆了。   只有世子朱由崧雙目放光,連聲道:「有趣。」   劉見義與羅泰哇哇叫著,就要撲上來扭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他們身後的親將,同樣氣勢洶洶要湧上來。   眼前一暗,身前橫過一個高大的身影,一身亮閃的盔甲,鮮紅精良的披風大氅,正是王鬥。他身後的謝一科咬牙切齒,同樣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王斗臉色陰沉,大喝道:「你二人做什麼,想造反嗎?」   喝聲如霹靂雷霆,劉見義與羅泰一呆,立時收住腳步。   劉見義眼睛一轉,對陳永福道:「陳副總兵,你聯絡外人欺壓我河南本地將官,是什麼意思?」   陳永福怒道:「王將軍雖非我河南本地官將,然對我鄉土百姓的愛護之心,你等拍馬也比不上。」   「夠了!」   兵備副使王胤昌大喝一聲,心下氣極,現在的武夫,越來越飛揚跋扈了,在這分守藩司內公然撒野,可恨自己還沒有辦法。他怒喝道:「公堂之內,你等成何體統?」   河南總兵王紹禹這才反應過來,也是惱怒站起:「陳副總兵,你等在做什麼?」   「好了好了。」   看了半天好戲的世子朱由崧出來解圍:「軍情緊急,開始議事吧。」   前兵部尚書呂維祺也是道:「世子所言甚是,大敵當前,更應同心戮力。萬不可手足相殘,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劉見義與羅泰恨恨罷休,不說藩王與世子在城內皆是超品存在,軍情緊急之時,還可以節制指揮城內官將。便是前兵部尚書呂維祺,雖說現在沒有官位,在洛陽城內也是德高望重,他們開口,這事只能這樣算了,自己被打了也白打。   他們恨恨回到自己座位,只是仍氣鼓鼓地看著陳永福與王斗二人。   見他們罷休,王斗也回到自己座位,轉身前他不屑地瞥了二人一眼:「兩個廢物,不死也沒用。」   氣得劉見義與羅泰又差點跳起來。   不過王斗轉頭前那一瞥同樣讓二人心生寒意,想做什麼卻又不敢。   各人坐定,堂內又恢復了平靜,謝一科與陳德各站在王斗與陳永福之後,二人相視一眼,皆是嘻嘻暗笑,剛才的場面,很有意思。   王胤昌心情沉重,三關剛丟,大敵當前,己方又起了內訌,城池能不能守住,他也是心下惴惴。   他對總兵王紹禹道:「王總兵,三關失去,洛陽城防危急,能否組些兵力,將三關重新奪回來?」   王紹禹與劉見義、羅泰三人都是臉色難看,王紹禹猶豫道:「三關己被闖賊佔據,要奪回來,怕是難。」   他看向劉見義與羅泰:「不若讓兩位將軍戴罪立功,重奪關城吧。」   羅泰臉上閃過怒容,他起身甕聲甕道:「就是因為流賊勢大,我與劉將軍才棄關收緊兵力,現在每關怕有萬賊,這還怎麼打?要奪關城,就王總兵去奪吧。」   王紹禹卻沒有一點總兵的威嚴與自覺,只是道:「我麾下兵力不敷使用,怕是奪不了關。」   見他們推來推去,堂內各人都極為失望,世子朱由崧嗤的一聲笑:「朝廷養你等何用?」   隨後他聲音放柔,看向王斗:「王鬥,陳永福,你們怎麼看?」   眾人都看向王鬥,陳永福也看王斗的意思。   王鬥起身施了一禮,說道:「世子,諸位大人,三關己失,賊重兵把守,奪關恐會折損不少兵馬。」   王斗續道:「不若我等謹守主城,也可集中使用兵力。」   他說道:「為洛陽城防計,末將可再抽調一千舜鄉軍進城,參與防守洛陽東,西,南三門。」   他銳利的雙目看向劉見義與羅泰二人,看得二人心下打鼓,都是不由自主避開了目光。   洛陽各官都是歡喜,原先己各有一千舜鄉軍與前鋒營軍士進城,再加一千舜鄉軍,守城就更有把握了。有這三千精銳之士協守東門,南門,西門,洛陽城定然萬無一失。   而河南總兵王紹禹守的北門,因為與北關相距不遠,只有兩里。從北關南門出來,不一會就到北門外。便是兩門間的紅夷大炮,調高角度打,都可以打到彼此的城牆,內外轟擊,轟也要轟散奪門的流賊了。   所以關城的意義就在這裡,前後呼應,立體式的防守陣線,不過守軍無用,再好的防線也發揮不出來。   王胤昌歡喜言道:「調軍進城,王將軍與陳將軍守衛北關可會吃緊?」   王斗道:「兵憲不必擔憂,末將與陳軍門在北關尚有兩千步軍。末將再有三千騎兵,可隨時在外呼應各門,內外夾攻流賊。使賊攻門不得盡力。」   王斗的兵馬之多,再次讓人刮目相看,聽了王斗的話,眾人也如同吃了定心丸,三關失去的陰影,立時消散。   ……   從分守藩司出來,劉見義與羅泰臉色陰沉像要滴下水來,羅泰怒罵道:「娘的,看那陳永福與王斗小人得志的樣子,某再也受不了這種鳥氣。劉兄弟,不若今日我等就投靠闖王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被陳永福打了一拳,感覺現在還在疼。   「慎言。」   劉見義連忙看了一下左右,見身旁都是自己心腹,略略鬆了口氣,他低聲道:「羅兄弟,投闖王那是必然的。以你我兄弟的身份,還有麾下精兵強將,投奔義軍定然能得重用。」   他說道:「不過還不到時候,要得闖王器重,就得顯示出你我威風勢力。今後幾日,我等要拿出力氣守城了,打得越好,我等來日在闖王心中地位越高,若是今日去投,反被闖營各將看輕了。」   羅泰向來佩服劉見義的智謀,聞言心悅誠服:「劉兄弟不愧為孔明在世,就是這樣。」   被羅泰一誇,劉見義不由洋洋得意,矜持地道:「羅兄弟過譽了。」   羅泰忽然想起一事:「看王鬥神神道道的樣子,他不會知道你我之事吧?」   劉見義不以為然:「你我做得隱蔽,那王斗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知道?」   不過他沉吟道:「那王斗增加了進城的兵力,到時要獻城也是麻煩……罷了,見機行事吧。」   ……   王斗與陳永福告辭出來時,河南總兵王紹禹被兵備副使王胤昌留著說話。   王紹禹向王胤昌抱怨:「兵憲,您也看到,那陳永福越來越飛揚跋扈,不將末將放在眼裡啊。」   王胤昌負著手只是看著前面的屏風,任憑王紹禹說話,只是不言一語。   待王紹禹說累了,他忽然道:「王總兵,聽聞你部下多有忤逆之言?你到底能不能管住麾下士卒?若是你部出了事,我也保不了你。若不想被陳永福取而代之,便好好守城吧。」   王紹禹到洛陽表現讓王胤昌極為失望,反而是陳永福讓他越發看好。王胤昌已經想得很清楚,陳永福雖與巡撫李仙風交好,不過李仙風漸老,在河南沒幾年好待,李仙風走後,自己便是河南巡撫。   亂世來臨了,必須拉攏一隻戰力強悍的兵馬。王斗是客將,洛陽城戰後,很快便要離開河南,陳永福卻是本地將官,他前鋒營戰力不說福王等人看好,自己也越發賞識。   未來有陳永福在,可以更好地保護自己身家性命,權力地位,王胤昌已經開始有了拉攏陳永福的心思。所以聽著王紹禹的抱怨,他反而說出另一番話。反正現在洛陽城有陳永福與王斗在,自己借助王紹禹地方少,他也沒什麼顧慮的。   聽王胤昌這樣說,王紹禹呆了一呆。   又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王紹禹更是臉色難看:「過河拆橋,什麼玩意。」   ……   未時初刻,吳爭春率一部舜鄉軍,浩浩蕩蕩從北關南門開入洛陽城中。   看這部鐵甲大軍來臨,城內百姓似乎有了主心骨,這軍心民氣更為安定下來。   不久後,佔領洛陽東關,南關,西關的闖軍,又開始對洛陽城展開雷霆攻勢。   從城頭看下去,那黑壓壓的人馬,似乎一直鋪到天地間的盡頭…… 第398章 洛陽城血腥攻防戰(中)   「賊炮火猛烈,你速往北關求援,讓王將軍將那三十門大將軍炮調來。」   在洛陽西門闕樓上,兵備副使王胤昌這樣喝令吩咐他的一個親衛。   確實,此時洛陽雄關幾乎籠罩在敵方炮火之下,洛陽西面也不例外。   從城樓看下去,黑壓壓的攻城流賊,似乎蔓延到天邊的盡頭。至少從王胤昌這邊看去,整個洛陽城西的正面,一直到城北城牆的拐角視線,城南城牆的拐角視線,到處是奔跑呼嘯的闖軍人馬。   城上城下,硝煙瀰漫,炮、矢飛揚,巨大的響動中,有彼此的火箭互射,更有火炮對射。   闖賊攻城火炮之多,出乎洛陽軍民的意料之外,王胤昌更想不到,闖賊帶來的火炮竟有數百門。   雖然打五斤炮子,射程一里的大將軍炮不多,攻打洛陽城總共只有十幾門,朝向西門這邊,只有五門——那是因為幾天前被王斗繳獲了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的結果。   不過打一斤炮子,打三斤炮子,有效射程約二百步的佛郎機炮,竟有三、四百門之多,對著洛陽西段城牆的就有百多門。   要知道,整個洛陽主城各樣火炮,不過百多門,佈置在城西的火炮,也才三十多門,如此官兵與流賊的火力反而被比了下去。   天知道流賊又變聰明了,他們佈置火炮前,先付出不少饑兵的代價,在己方火炮射程之內壘了不少土台,土台前方還有土堆作為護牆,然後中間留出缺口安放火炮,便如一個個垛口一般。   如此流賊的火炮便有了掩體,土台又高出地面數尺,加上洛陽城牆高高,他們的火炮可以調高射角,根本不用擔心打到前方自己攻城的軍兵頭上,極為順利的掩護了饑兵填壕。   更重要的是,佛狼機火炮發炮速度出名的快,短時間內就打上好多炮,他們一百多門火炮不斷轟擊。每波就是一百多個大小不一的實心鐵球呼嘯而來,可用迅發如雷來形容。   便是洛陽城堅實,高約四丈的城牆全部包了大青磚。不過一波波的被這些實心鐵球轟擊,激起的磚石亂濺,也要讓人擔心,這洛陽城牆,到底會不會被他們轟跨。   猛烈的炮火下,垛口處幾乎不能站人,城西不少官兵與社兵們,就被密集火炮打在城牆垛牆處激起的碎石帶傷。城上炮兵雖然努力還擊,然效果卻不怎麼好。   闖軍中的炮手,都是各處投敵的原明軍炮手,大家的素質都差不多,訓練不見得誰比誰更嫻熟。便是府城炮手訓練好一些,然面對流賊優勢的炮火,反擊也頗為吃力。   而且闖軍炮手只要瞄準城牆轟擊便可,目標大,好打。   相反的,城上官兵炮手,則要瞄準他們土台上的火炮轟打,便是他們火炮擺在二百步,然這個距離要轟擊到土台,更要轟擊到土台內的火炮,這極為考驗他們的素質。   事實也證明,以洛陽城炮手們的訓練,想轟擊到土台,很難。雖然偶爾也有火炮打到土台上,轟啞了那邊的火炮。這比例還是小了些,改變不了大局。   王胤昌負責防守西門,他與一干官員軍將早已不敢居在闕樓之內,因為那邊是流賊火炮轟打的重要目標。王胤昌從垛牆瞭望孔望去,看流賊大軍一波波湧來,不由極為著急,他身旁的洛陽守備也是毫無辦法。   洛陽城西護城河很寬,深有五丈,寬有三丈,不過再寬再深,在密密匝匝填壕闖兵的努力下,還是很多地方被慢慢填平。   闖賊的優勢,便是毫不顧惜人力,強迫饑兵或負土,或負門,或負長木,強行在護城河上架起一座座木橋,或是將一段段壕溝填上。   那些饑兵,連基本的裝備也沒有,很多人赤手空拳背著土袋,冒著城上的火炮,火箭,嚎叫著往前衝。硬是用人命,將護城河一段段填滿。   城下數十步之內,已經亂七八糟滿是屍體及傷者,鮮血在寒風中凝固成紅褐色,不過一波波饑兵還是拚命的往前衝,讓王胤昌無語地搖頭。   由於有火炮的掩護,城上守軍反擊不是很得力,使那些闖兵的填壕成果,越來越加大。   威脅最大的便是流賊火炮,王胤昌心急如焚下,想起了王斗的炮兵。前些日的北關對戰中,舜鄉軍火炮對射戰績出眾。他們還有繳獲的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   所以王胤昌令自己親衛前往北關求援,希望舜鄉軍炮手們的到來,可以改變這個局面。   他從城頭看去,下面煙塵滾滾,人頭湧動,喊聲震天,觸目的儘是頭裹紅色頭巾,穿著各式衣袍的流賊士卒們。   他們一波上來,又換了另一波。再向遠處看去,兩百步外,便是闖賊一個個火炮土台,沿著城西外面布了一圈,那邊不時硝煙冒起,炮響中,又一個個炮丸向城牆轟擊而來。   其中幾個土台頗大,內中架的,儘是大將軍佛郎機炮,打的炮子更是五斤,威勢極猛。   那些土台後面,儘是手持盾牌大刀的闖賊步卒,護衛火炮,同時也是等會登城作戰的主力。他們密密匝匝的旗幟一桿接一桿,一直向後方蔓延,不知列了多少個陣形。   一個個步卒大陣後,離城池約兩里處,西關的南門之外,關城的兩側平野,似乎便是闖賊的馬隊。不時可見他們三五成群的在外圍呼嘯而過。   王胤昌看得很清楚,原來的西關南門城樓上,現在已經飄揚一根高高的大旄,似乎便是闖軍的中軍大帳設在了西關之內。指揮兵馬對西門一波波的攻擊,怪不得洛陽四門,自己受到的壓力最大。   城西這段的闖兵,就怕便有數萬人。   「流賊!」   王胤昌恨恨地對西關那邊看了一眼,他一邊焦急盼望舜鄉軍炮兵們帶著火炮前來,一邊在城牆上來回走動,大聲鼓勵官兵們守城。   忽然他身旁的洛陽守備大喝一聲:「兵憲小心。」   一個虎撲,將王胤昌撲在身下。   轟的一聲響,一顆五斤重的實心鐵球重重擊打在身後垛牆上,將那塊磚牆擊打出一個大大缺口,亂石飛射。身旁幾個親衛捂著頭臉滾倒在地,大聲慘叫起來。   「兵憲沒事吧。」   洛陽守備一把起身,扶起王胤昌大聲問道。   「本官沒事,沒事……」   王胤昌爬起身來,方才真的好險。   楊守備扶起王胤昌,又喝令城頭協守的壯丁鄉勇將那幾個親衛扶下城去醫治。各軍有自己的醫士,洛陽城內所有的大夫也都被徵用,其中以舜鄉軍援助的醫士們最受歡迎,畢竟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醫。   王胤昌大口的喘息,仍是驚魂未定,看洛陽守備忙活,腦子不由轉過一個念頭:「楊守備在洛陽城多年,兢兢業業,方才又等於救了自己的命,回頭該將他升一升了。」   忽然有一個守城士兵大叫:「看,那是什麼?」   ……   王胤昌急忙看去,只見闖軍土台後面,現出了數十座活動的木橋,各長有二、三丈,寬有一丈多,下有車輪可以推徙。幾十座木橋推動前來,城上守軍都是呆了一呆。   王胤昌臉色難看,咬牙切齒吐出一句話:「飛橋,未想賊竟用飛橋攻我。」   這飛橋又稱壕橋,專門為攻城填壕之用,古時軍隊最早使用的舟橋部隊。相比土法填取護城河,極為的快捷,畢竟很多城池的護城河都是又寬又深,想要填上通行,需要付出九牛二虎之力,城上守軍不是吃素的。   有了壕橋,那就方便多了,一架就行。   城上守軍想不到流賊竟會製作飛橋,都是驚呆。   其實也不難理解,闖軍攻陷河南府除洛陽城外所有的城池,俘獲的軍匠,工匠眾多,加上軍中饑民人手眾多,想製作幾十座壕橋,並不是那麼難的事。   黑壓壓的人潮過來,每座壕橋都是數十饑兵推動,壕橋的周邊,也儘是闖軍步卒手持盾牌護衛。   王胤昌看那些飛橋前端還有兩個小輪,顯然當飛橋架上後,用來固定之用,使橋身更為穩定。每橋上還有銷軸、轆轤等裝置,若是數橋並使,橋身便寬達數丈,十數丈,更利攻城之人通行。   賊中也有人才,這飛橋一看便是嚴格依照《武經總要》記載中所制。王胤昌第一次感覺到,如今的流賊已然今非昔比。再想到河南府幾乎全陷,王胤昌忽然為大明的前途憂心起來。   不過眼下需要操心的是自己,讓王胤昌心驚的是,隨在壕橋後方,又是無數的流賊扛著雲梯,梯身長厚,每梯需數十賊才能舁動。隨便一數,怕有數百架。   隨在這些雲梯身旁後面,又是無數的闖賊步卒,持刀攜牌,只等雲梯靠城,就然登城攻擊。   王胤昌臉色鐵青,楊守備哆嗦道:「兵憲,怎麼辦?」   王胤昌猛然尖聲大喊:「放炮,轟死他們。」   就在這時,闖軍中的鼓點聲如雷般響起,似乎萬人吶喊,他們推動器械,拚命喊叫著衝來。從天空看下去,無數的紅巾人流潮水般湧向城牆,有如烏雲蔽日。   ……   西關南門城樓上,插著一桿斗大的「闖」字大旗。大旗下,李自成,劉宗敏、李過、劉芳亮、袁宗第等闖營各將,還有宋獻策,牛金星,李巖諸文人立在身後。   看著城下千軍萬馬的衝擊威勢,李自成不由心中湧起一股豪氣,幾乎不能抑止。   牛金星說道:「恭賀闖王,此戰,定能一鼓而下。」   李自成大笑起來,洛陽城,是自己的了。   ……   城西城上不斷開炮,一發炮彈擊中一座壕橋,打得橋邊的闖軍士卒狼奔豕突。又有一發炮彈擊中一處抬著雲梯的人堆,那得那處的闖軍血肉橫飛,死傷慘重。   城下的闖軍火炮也是猛烈發射起來,掩護攻城的部隊。   他們炮火極猛,垛口處的官兵根本不敢抬頭。   看那數十座活動的木橋仍不斷逼近城池,王胤昌歎了口氣:「停止火炮,準備近斗搏戰吧。」   他又吩咐親衛:「請求舜鄉軍吳千總他們支援,讓他們趕快上城作戰。」   很快的,城內的吳爭春便領著自己一部舜鄉軍登上洛陽城牆西段,參與西門守衛。   吳爭春與沈士奇一起被王斗派入洛陽城,便是支援各門作戰,當然是關鍵時候才使用,平時居於城內休憩。卻沒想到闖軍剛攻城,西門就開始求援了。   看到吳爭春領著近千鐵甲大軍源源不斷上城,王胤昌鬆了口氣。   肉搏戰,他是知道自己官兵情況的,在這西門,有洛陽城原來的守備官兵,還有一些鄉勇及社兵。他們遠擊還好,若賊登城肉搏近戰,怕是凶多吉少,只能指望舜鄉軍了。   在吳爭春過來要施禮時,他忙親切地攔住他,說道:「賊勢猖獗,洛陽危在旦夕,軍民安危,就全靠吳千總了。」   吳爭春黑瘦的臉上滿是堅毅:「定國將軍有令,要末將全力協助守城。兵憲放心,末將既領有將軍之令,定然盡心戮力,與洛陽城池共存亡。」   他一揮手,部下軍士立時進入戰備狀態,鳥銃兵防守各垛口或馬面敵樓,長槍兵則在鳥銃兵身後。   此時闖軍火炮仍不斷轟擊,一顆顆實心鐵球擊打在包磚城牆上,吳爭春也不敢靠近垛口,只是從垛牆瞭望孔向外張望。   外面黑壓壓的壕橋人流,已經要靠近護城河了,吳爭春回頭看了自己的將士一眼,看他們雖有緊張之色,然卻是絲毫不亂,舜鄉軍訓練有素,便是新軍也一樣。   不過吳思帝知道,自己部下在訓練成功後,以前只是參與過剿匪之戰,在汝州之戰也沒什麼惡鬥。眼下流賊大舉攻城,對自己所部是個考驗,挺過這一關,就成為合格的老兵了。   ……   闖軍最後一輪火炮轟擊後停了下來,因為那些壕橋已經開始在護城河上撘橋,若再轟擊,便會誤傷自己軍士。   城外一座又一座的壕橋撘好,城牆上卻沒有動靜,守城的官兵,都在緊張等待王胤昌的命令。   終於,幾十座壕橋撘好,闖軍陣中急促的鼓點聲中,無數的闖兵抗著雲梯從壕橋上衝過來。   在這裡,他們遇到阻礙,因為護城河內側,有一道高約一丈的「羊馬牆」,羊馬牆離城牆有三十步,他們雲梯要撘上城牆,需要先翻越過羊馬牆。   不過闖軍偵測過洛陽城防,早有準備,眾多的饑兵手持門板小梯靠在羊馬牆上,他們越過羊馬牆後,隨後再將雲梯接過來。從城頭看下去,下面黑壓壓的儘是在翻越羊馬牆的流賊。 第399章 洛陽城血腥攻防戰(下)   潮水般的闖軍士卒從羊馬牆翻越過來,從城頭看下去,羊馬牆與城牆之間的狹窄地帶,密密麻麻擠滿了如沙丁魚般的人頭。   一架架雲梯從羊馬牆那邊艱難地抬過來,頭裹紅巾,面黃肌瘦的饑兵,頭戴氈帽,手持盾牌大刀準備登城的闖軍步卒相互擁擠在一起。觸目間,均是他們那瘋狂的眼神,猙獰的神情。   眼見羊馬牆與城牆之間空地就要被他們填滿,一架架雲梯將要豎起,驀地,城頭傳來火箭鳴放的巨響。此起彼落聲音中,大片濃煙騰起,無數箭雨鋪天蓋地往城下呼嘯而來。   箭矢又密又猛,在火藥推動下,轉眼間便到了那些闖軍的面前。   那些抗著雲梯的饑兵,連基本的裝備都沒有,不說身上沒有甲冑,腰刀長矛都沒有拿著一根。就算頭戴氈帽的闖軍步卒,他們原本是投降從賊的官軍,或是饑兵中日久的壯丁,手上持的盾牌也只是普通的皮盾甚至是木盾,裝備簡單。   至於再跟在他們後面亂哄哄的饑兵們,比那些抗雲梯的闖軍饑兵略好,手上拿著武器。當然只是一桿簡陋的長矛,甚至很多人長矛都沒有,手上拿著一些竹槍木棒之類,更是有人舉著鍋蓋當盾牌。   攻城的闖軍便是如此組成,精銳的馬軍與老營當然不可能參與攻城。也是闖軍知道攻城戰不比野戰,這波的主力便是那些多少有一些戰場經驗的步卒們,再裹脅以聲勢浩大的饑民。   面對密集的火箭過來,那些闖軍步卒下意識的舉起盾牌遮掩,波波聲響不斷,各人盾牌剎時間插滿了各樣的箭矢。   火箭的力度非同小可,直射得他們雙手發麻顫抖,甚至很多人盾牌被射破。或是遮掩不及者,被火箭射在身上,很些人便被射得翻滾出去,他們身上的戰裙或褡護,根本提供不了多少防護力。   步卒如此,那些饑兵更是一片片被射翻在地,很多人不久前還是土裡刨食的百姓,根本沒經過戰陣,疾風暴雨般的火箭射來時,他們都不知該如何反應。下意識的想找個東西遮掩一下,卻發現手上根本沒有趁手的工具,有的人急忙躲入夥伴的身後,不料各人心思皆是如此,不由亂作一團。   尖叫聲不絕,羊馬牆與城牆之間已經擠滿了人,給城上的火箭提供了最大的殺傷力,一個個中箭的饑兵倒在地上大聲嚎哭,原本抬著的雲梯也一架架摔落在地。   特別那些剛在羊馬牆上的中箭者,如風吹麥穗般倒下一大片,他們或是往前撲倒在地,或是往後摔了出去,很多人甚至滾落入護城河內。只是片刻間,這塊地帶已經佈滿傷者及屍體,嗆人的血腥味快速蔓延開來。   很多饑兵的勇氣突然間便蕩然無存,很多人轉身後退,隨後不客氣地被身旁的闖軍步卒砍翻在地。而且攻城的闖軍太多,扛著的雲梯前後多有數百架,那些土台後面,一個個闖軍步卒還不知有多少個陣形。   便是因為這一波箭雨損失了前方的數十架雲梯,與大局仍然沒什麼觸動,洛陽城內的火箭庫存不可能持續不斷這樣的火力。轉眼間,又有眾多的雲梯扛進羊馬牆內,或是大群大群的饑兵被驅趕進來,重新將散落地上的雲梯抬起。   經過先前那一波後,城上的火箭稀疏下來,眼見一架架的雲梯將要豎起,眾賊正要歡呼。突然城上落下無數個瓶罐,便在空中,已經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向城下散落過來。   許多饑兵聞到一股嗆人的味道,還在茫茫然不知所云,突地一聲尖厲的嚎叫響起:「灰瓶,快閉上雙目。」   就見如雨點般的瓶子從城頭拋下,落在地上炸開,內中的石灰粉末瀰漫開來,一時間到處白霧籠罩。就聽淒楚的慘叫聲不斷響起,眾多的闖軍士卒,不論是饑兵還是步卒,都扔下了手中的一切,捂著雙眼在地上翻滾嚎叫。   「我的眼睛……」   從城上扔下的瓶罐正是守城利器灰瓶,內中裝有石灰。那些灰瓶從城頭落下,一個個炸開,嗆人的石灰粉末在寒風中到處飛揚。石灰侵入雙目,立時痛楚難當,讓人根本睜不開眼睛,時間久了,就是眼瞎的下場。   平常眼睛中了生石灰,不能用水清洗,只得用菜油,但在這攻城之時,去哪找菜油?況且在這亂世之間,或許一斤菜油比一條人命更值錢。便是闖軍將領明白如此可以救護自己受傷的士卒,不見得就捨得使用。   地上一攤一攤的白色粉末,很多闖軍頭上身上都是一片片白色。便是躲過了眼睛要害,也均是咳嗽不已,呼吸困難。   猝不及防下,很多闖軍士卒中了招,他們或是捂著雙目在地上慘叫,或是咳嗽著亂竄,就見城下密集的闖軍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亂成一團。   看城下的情形,王胤昌大喜,他大聲喝令:「檑石,發射。」   聽他喝令,身旁的楊守備忙將他的命令傳下。   城牆上有著密集的小型拋石機,拋石機旁,有著一堆堆大小各異的石頭。聚在拋石機旁的便是協助守城的眾鄉勇社兵們,他們雖然沒經過什麼戰陣,但扔些灰瓶檑石的卻沒有問題。   聽到王胤昌與楊守備的號令,他們慌忙將檑石搬進拋勺,也不管什麼目標,往城下拋去便是。而原先扔灰瓶的鄉勇社兵們,更加扔得起勁。   不說城下原本密密麻麻皆是攻城的闖軍,根本不需要瞄準什麼目標,加上無數灰瓶打下,城下到處白茫茫視線不清,那些闖軍又如何看見城上雨點般的檑石扔下?   灰瓶打下,密集的檑石更是從空中落下,就聽城下一陣陣滲人的嚎叫聲響起,許多亂竄的闖軍直接被扔下的檑石砸中。   那些拋下的檑石很多都是幾十斤重,加上從十幾米的高空落下,其勢其猛,砸中便是筋斷骨折的下場。很多闖軍正中頭部,甚至一下子被砸成爛肉,一些闖軍步卒忙舉起盾牌,同樣被砸得吐血骨折。   很多檑石還雕琢成圓鼓鼓的形狀,從城頭落下時,在地上亂跳亂滾,更是滾斷不知多少闖軍士卒的雙腳。   牆外闖軍太密了,便是有些鄉勇社兵自持臂力出眾,不用拋石機而自己舉起一塊檑石扔下,八九不離十也可以砸到一個闖軍士卒。   城牆如雨點般的灰瓶與檑石落下,闖兵越亂,身旁的人不是捂著雙目淒歷嚎叫,就是被檑石砸成肉漿。到這個時候,羊馬牆內眾士卒先前的勇氣儘是消失殆盡。   不論是饑兵也好,步卒也罷,都是扔下手中的雲梯或是兵器盾牌,如無頭蒼蠅一般往回逃去。   不過進來容易出去難,護城河內側,離城牆三十步遠的「羊馬牆」高約一丈,也就是三米,那些闖軍越牆時,在外圍有用一些門板小梯靠持。不過在羊馬牆內側,卻是什麼也沒有。   想一下子從三米高的圍牆上跳過去,越過去,除了少部分人,大部分闖兵,可沒有這個能力。更不用說依衝鋒慣性,後面還有密集的闖軍繼續衝來。一個想進來,一個想出去,擁擠之下,亂作一團,當場不知踏死多少人。   看城下那些流賊的樣子,城上的明軍一片歡呼。特別城頭那些社兵,他們皆是富戶出身的子弟,對農民軍有著天然的仇恨,看城下的情形,覺得分外的解恨,拋起那些檑石更加的起勁,每當他們的檑石砸中或是滾中一個闖軍士卒,便是一陣歡呼嚎叫。   終於,該波闖軍勢如猛虎般的衝鋒落下帷幕,能動的闖兵們,皆是退入了土台之後,只留下羊馬牆內外滿地的屍體及傷者,還有扔了一地的雲梯。   ……   灰瓶拋下時瀰漫的生石灰霧塵已經散個乾淨,羊馬牆內能逃的闖兵也盡數逃光了,看著城下的慘烈景色,吳爭春不由內心抽動一下:「真慘……」   城外,城牆到羊馬牆之間的距離儘是一堆堆的肉泥零件,各樣殘肢斷臂也不少,散亂的大腸小腸更是應有盡有。屍體層層疊疊,特別在羊馬牆邊上,更是一層連著一層,很多屍體成碎物形狀,顯然是逃命時被活活踩死的。   滿地是鮮血,一攤攤的暗紅色血跡,在寒風中閃著冰冷的光芒。顯然這些血是從各個闖軍傷者及屍體上流出的,在這酷寒的天氣中快速凝結成冰。   隨著一股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隨風還傳來一陣陣絕望的呻吟及哭泣聲。城下許多被檑石砸斷手腳,砸傷身體,或是雙目被石灰浸瞎的闖兵們,他們無力逃跑,只是流淚坐著等死。   在他們身旁,還有許多身上臉上滿是石灰粉末的闖兵拖著鮮血淋漓的雙腿,在地上艱難地爬來爬去,他們眼睛看不見,只是下意識的向身旁呼救,然後卻無人理會他們。   看著城下的慘狀,還有血腥味傳到城頭,城上明軍歡呼聲慢慢低了下去,很多人開始吐起來,特別那些鄉勇社兵,許多人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血腥的場面,哪裡忍得住,一些人一直吐到連膽汁都吐不出來。   吳爭春默默地看著城外,便是他經久戰陣,心思磨礪得如鐵一般剛硬,也是心中一酸,心想:「亂世人命如草芥,若沒有定國將軍,想必我也會如下面的屍體一般吧。作為裹脅的饑民平淡地死去,僥倖時有一個沒有墓碑的墳頭。若是不幸,屍身便由野狗啃食,或是進入他人之腹。」   他心思飛揚出去,下面那些死去的流賊,往日大部分也只是土裡刨食的平頭百姓。大部分人願望,也只是有一口食吃,冬日來了,有衣裳被褥可以溫暖,家人平平安安,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亂世中,自己比他們幸運,進入舜鄉軍軍伍,自己所處境內,也是由定國將軍治理,所以家人太平安樂。換成自己被裹脅進一個賊頭或是軍頭治內,自己的命運不見得比他們更好。   他心中默默道:「願隨將軍麾下,讓天下早日太平!」   吳爭春這只軍隊作為城防最危急關頭使用,方纔的戰事並沒參與,不過城下情形各人盡數看在眼裡,他麾下新軍臉色有些不好看,畢竟城下場面太血腥,這只軍隊訓練成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有這反應也正常。   不過吳爭春相信戰爭最能鍛煉人,看多了這樣的血腥場面,以後再看到類似場面便不會有什麼特別反應。   至於他軍中各伍長,甲長,隊官,把總們,儘是參與過巨鹿之戰,平谷大戰的老兵們,對眼前的情景安之若素。   各人指指點點,只是輕聲議論比較,皆言城守時灰瓶與檑石效果不錯,比得上火炮,更超過火銃的射擊。那羊馬牆更不錯,對敵時有甕中捉鱉之勢。   王胤昌與楊守備臉色也有些蒼白,不過神情中更多是興奮,畢竟剛才闖軍攻勢太嚇人,結果在沒有舜鄉軍參與下,他們還是打退了闖賊的攻勢。   王胤昌撫鬚大笑:「賊不外如是。」   楊守備忙道:「這皆是兵憲運籌帷幄,指揮若定之功。」   言罷他得意洋洋,看了旁邊那些仍站得筆直的舜鄉軍一眼,又看了吳爭春一眼,方纔的戰事,可說是在這只名揚天下的強軍面前露臉,想想就覺得很自豪。   聽聞楊守備之言,王胤昌更是歡笑,想想又覺得不安心,問吳爭春道:「吳千總,依你之見,流賊可是氣喪不再攻城?可否遣人出城,將賊遺落之器械盡數毀去?」   他身為兵備,卻對吳爭春這個小小的千總如此溫言徵詢,可謂姿態放得極底,看得楊守備羨嫉非常。   隨在王斗身邊,大明各文官武將對舜鄉軍眾將領恭敬有加,吳爭春已是見得多了,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然他為人沉穩謹慎,從不在外人失了禮數,換了沈士奇,早就大搖大擺受了。   聞言吳爭春對王胤昌略施一禮,他凝望遠處闖軍一陣,搖頭說道:「闖賊雖受小挫,其勢不墜,下一波攻勢就在眼前,毀賊器械已經來不及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土台後闖軍的戰鼓聲響起,如雷的吶喊聲中,又是無數的闖兵如潮水般衝來。   看著城外黑壓壓的人海,看他們那勢在必得的氣勢,似乎一波波的攻勢不會停止,吳爭春內心不由將韃子兵與流寇相比較,或許流賊的優勢,便是可以毫不顧惜人命,這是韃子兵不能相比的。   他內心歎了口氣:「或許,自己麾下軍隊很會就要參戰了。」   ……   土台上的闖軍火炮又是猛烈發射,掩護那些攻城的部隊,在他們炮火猛烈轟擊下,垛口內的官兵又不得不躲藏起來。人海戰術下,轟擊對方的步卒沒什麼意義,若是與他們火炮對射,他們的火炮架在一個個土台上,城上的官兵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在炮火掩護下,很快那些闖兵又湧到了羊馬牆之外,地上原先散落的一架架雲梯被重新抬起。等他們一個個越入羊馬牆之內,在軍官們的呼喝指揮下,內中的雲梯同樣被一個個饑兵抬起。   每架雲梯身旁,都擁擠著眾多手持大刀盾牌的闖軍步卒,從城牆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他們那緊張又兇惡的眼神。   對這波闖軍的攻勢,守城的官兵們從容了許多,各人均想等會故伎重演,先用火箭,再用灰瓶與檑石應對便可。不過城頭的吳爭春卻是皺起眉頭,似乎這波的闖軍吸取了教訓,卻沒那麼好應付了。   吳爭春看得清楚,城下的闖兵,不論是饑兵還是步卒,皆人人用布蒙住嘴臉,想必如此,灰瓶使用的效力便降低了好幾層。而眼鼻無事,檑石使用的效果就不會那麼好,畢竟長著眼睛,就知道閃避危險,一個大石頭從空中落下,機靈的人還是閃得開的。   而就在城頭的官兵將要探出身子放箭時,羊馬牆外的闖軍陣中響起一片驚雷,大片大片騰起的煙霧中,一大片火箭呼嘯而來。便是火箭箭矢出名的喜歡亂飛,然而這麼大片的箭矢,還是有許多從各城牆垛口處射入。   那些正對外探頭探腦的守備官兵,鄉勇社兵們,頓時很多人中箭,被射得翻滾出去,痛楚的慘叫聲在城頭響起。   城上明軍一陣慌亂,楊守備麾下的軍官們急忙喝令注意閃避,又下令士兵們用火箭,弓箭,鳥銃等還擊。城上炮手更想開炮,不過城上火炮由於角度問題,卻是打不到這麼近的闖兵。   城上城下一陣互射,在羊馬牆外側護城河那邊,在層層盾牌掩護下的闖軍步卒不斷對城頭鳴放火箭,他們火力很猛,看來不介意將己方繳獲的火箭庫存全部消耗精光。   亂飛的火箭箭矢中,還夾著一些弓箭箭矢,甚至是鳥銃或是三眼銃的銃彈。   「啪啪啪啪……」   城頭爆豆般的鳥銃聲響起,一大片白色的煙霧冒起,就見護城河那邊鳴放火箭的闖兵倒下一大片,他們層層盾牌被一塊塊擊碎,許多闖兵身上激出一道道血霧,踉蹌向後摔倒出去。   那邊的闖兵一陣慌亂,各樣的火箭,弓箭箭矢大大減弱,卻是城頭的舜鄉軍鳥銃手終於開火,一出手就給城下的闖兵們一個下馬威。   吳爭春麾下千總有四百鳥銃兵,此時人人放下自己鐵盔上的鐵製面具,他們各居垛口,分為四層開火。一層接著一層,陣陣震耳欲聾的銃響中,打得那邊的闖兵弓箭手,火箭手或是亂成一團,或是大叫著豎起更多的盾牌。   這些舜鄉軍身上精良的甲冑早讓城頭洛陽官兵鄉勇們羨慕不已,隨便一個小兵身上的盔甲,都比得過當地官軍將校的披甲。此時再看他們開火,更是歎為觀止,好猛的鳥銃,又準又狠,厚實的盾牌都可以輕易打碎,而且他們的準頭也未免太高了吧。   又聽「啪!」的一聲響,羊馬牆護城河那邊闖軍一個部總樣子的頭領突然頭顱炸開,頭上的氈帽連著血塊,骨碎飛濺,整個人更是重重向後倒去,一下子摔到在了地下。   城上城下似乎安靜了一下,正大聲指揮呼喊的楊守備也下意識往右旁不遠那敵樓看了一眼。   整座洛陽城有馬面三十九座,馬面每座間距數十步,使攻城的敵人都處於城上武器的殺傷範圍之內。在各個馬面上,還均有了望敵情的敵樓,敵樓數層高,磚石結構,最上面一層,四向都開有射孔。   早在那吳爭春領著他的鐵甲大軍上城後,就有他軍中一些鳥銃兵拿著一種長長的,閃耀著金屬光澤的,不需要火繩的奇怪鳥銃上了各個敵樓。顯然的,方才就是那些舜鄉軍鳥銃兵在敵樓中開火。   「那些是什麼鳥銃,打得那麼遠,那麼準?」   楊守備心念電轉,他注意到各個敵樓上的舜鄉軍鳥銃兵打得格外准,城下不少流賊的軍官,還有弓箭手,火箭手,或是較為強悍的軍卒,只在短時間內,就接連倒在他們的鳥銃轟擊之下。   「若是他們用那種鳥銃打我,便是近百步,我或許也逃不了吧?」   楊守備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看城下黑壓壓的人潮已經快要充滿羊馬牆與城牆之間地帶,羊馬牆那邊的流寇箭雨也大大減弱。他大聲喝令:「灰瓶檑石準備!」   ……   又是如雨點般的灰瓶從空中落下,落在地上爆開時,一股股細膩的白灰瀰漫開來。接緊著,同樣如雨點般的檑石從空中落下。城外響起讓楊守備期盼已久的慘叫聲。   不過讓城上明軍失望的是,此次灰瓶檑石的攻擊,效果卻沒有上次來得好。如蟻般以布蒙臉的闖軍饑兵與步卒,仍是擁著一架架雲梯向城牆靠來。   眼見一架架雲梯將要豎起,無數的闖兵正要歡呼,忽然又從空中落下無數圓滾滾,黑忽忽的物什。其大如頭顱,似鐵非鐵,一端有柄,另一端卻有長長的引繩,此時各引繩皆在燃起。   望著這些落下的物什,一些闖軍饑兵還在好奇,不知是什麼玩意,原官兵降入闖軍的一些步卒則是魂飛魄散,很多人大聲尖叫,發出不同的呻吟哭叫。   「萬人敵,是萬人敵……」   一聲又一聲的巨響,其炸響之聲有如火炮,然炸開時卻又與那些實心鐵球不同。   這些圓滾滾,黑忽忽的東西落在闖軍人群中,引繩燃到盡頭,就是一陣轟然大響,內中無數的鐵蒺藜、碎石、碎鐵等物隨著濃煙飛射開來,炸得那些闖兵們血肉橫飛,很多人捂著頭臉在地上翻滾嚎叫。   聽著城外一聲聲巨響,夾著闖兵們的驚恐大叫聲,城上的明軍又重新歡笑,不說那些鄉勇社兵扔灰瓶檑石扔得更甚,城上的守備官軍們,也是點燃一個個萬人敵,專往城下人多之處扔去,還時不時大叫一聲:「炸死這些流賊。」   吳爭春也很注意觀察這個守城利器,城牆上擺著好些個大木箱,內中滿是這些黑忽忽的物什,若是王斗在,就知道這些東西其實便是後世的手榴彈,不過長相有點不一樣,因為眼前的物什太大了。一個個圓滾滾的生鐵球比頭還大,內裝火藥數斤,一端是粗麻繩或是竹柄木柄,一端是引繩。   或許這「萬人敵」專業性略高一些,所以由那些洛陽守備官軍扔取,一人抓住木柄,另一人點燃引繩,然後往城下扔下去。每一顆「萬人敵」扔下,都炸得城下的闖軍鬼哭狼嚎。   吳爭春心中讚歎,這「萬人敵」爆炸力強,彈片飛及數遠,傷敵甚眾,用來守城確是利器。   不過眼下舜鄉軍中並沒有使用,畢竟比頭還大的「手榴彈」頗為沉重,就是大力士也扔不了多遠。舜鄉軍這些年打的都是野戰,野戰中扔這些「手榴彈」,炸到自己人的情況可能更多。   吳爭春入舜鄉軍多年,對許多武器也多有瞭解,「萬人敵」在宣府鎮稱為震天雷,聽聞從宋時便己傳下,宣府鎮許多城池均有使用。   似乎在自己隨將軍出來征剿流寇時,東路軍工廠也開始造一些震天雷,因為火藥配方的完善,聽聞樣貌比眼下的萬人敵更小,不過威力卻更大些。   城頭上的明軍在兵備王胤昌與楊守備的指揮下來回奔走,灰瓶檑石萬人敵不斷扔出去,城牆外的闖軍傷亡慘重,不過他們的人海戰術發揮了威力,仍然有許多雲梯向城牆靠來。   「流賊的雲梯靠上來了,用撞竿,扥叉……」   在一處垛口處,一堆的鄉勇社兵聚在這裡,在一個守備官兵百總的呼喝下,幾個鄉勇用扥叉將那雲梯死死抵住,不讓雲梯靠到城上。隨後幾個身強力壯的社兵抬著一桿粗長的竹竿,頂頭是大大厚實的撞頭,他們喊著口號,對準那雲梯惡狠狠衝去。   轟的一聲響,撞竿用力撞在那雲梯頭上,便是下面有眾多的闖軍饑兵用力扶持,那架沉重的雲梯還是被撞得翻倒出去。見雲梯當頭壓來,下面的闖兵們飛快就跑,不過還是有十幾個來不及逃跑的闖兵被摔落的雲梯壓死壓傷。   在城上撞竿的撞擊下,一架架靠上來的雲梯被推翻摔落,不過越來越多的雲梯靠上來,許多雲梯頭上還有飛勾,一勾住城牆便怎麼撞都撞不倒。勾頭以鐵製,便是使用刀斧猛砍,也不是那麼容易砍斷的。   隨著雲梯靠上,手持刀斧盾牌的闖軍步卒也不斷從雲梯下爬上,遠處的闖軍陣營呼起一陣陣潮水般的歡呼聲。   「金汁。」   「燒死他們……」   城牆上的諸多窩鋪內燒著大鍋大鍋熔煎的糞汁,惡臭沖天,沸滾的冒著騰騰熱氣。眾多的鄉勇社兵咬牙切齒,用長長的大勺舀個一勺沸滾的糞汁,劈頭蓋臉就沖正在爬梯的闖軍步卒們倒下去。   不似人聲的嚎叫聲響起,金汁不斷倒下,便是那些闖軍步卒帶著盾牌遮掩,也不可避免被沸滾的糞汁澆到,他們嚎叫著一個個從雲梯上摔下來。   隨著金汁不斷倒下,城下又是火光沖天,城上的官兵不斷將柴草拋落下來。   那些柴草皆裹以硝黃,點燃後火光伴著煙霧,一架架雲梯燒起來,許多闖兵被波及,或是一個個全身冒火在地上翻滾,或是帶著一身火光尖叫著衝進人群之中。   便是城下闖兵多用布塊蒙住臉面,濃煙之中,還是有很多人咳得喘不過氣來,一雙眼睛更是被熏得紅腫幾乎睜不開眼睛。   城頭上還將撒有硫磺與火藥的破舊棉絮點火後甩出城外,在城牆下形成一道火障,更多的闖兵被燒死燒傷。從空中看下去,洛陽城西位置似乎被火光與煙霧籠罩,有如烈火焚城。   城頭下來的金汁與煙火讓攻城的闖兵心驚膽戰,僥倖沒遇到這些手段的爬梯闖兵也沒好到哪去,洛陽作為一府之城,親藩之地,各樣防守的器械眾多。   幾架帶有飛鉤的雲梯靠在城頭後,看上面半晌沒有動靜,一個個持刀帶盾的闖軍步卒嚎叫著往雲梯上爬去,然而等他們爬到半空。卻見上面一個釘滿尖銳鐵釘的圓木當頭而來,領頭一個闖軍只來得及叫一聲:「檑義夜……」   就被那釘滿尖銳鐵尖的圓木從雲梯上砸下,胸口已是血肉模糊,上面滿是粗大的孔刺。那檑義夜兩端用鐵鎖連著,從城頭滾下時,將該雲梯上所有的闖兵都砸飛落下,一個個滾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嚎叫。   而那罪魁禍首落下後停在空中不動,半晌後城頭傳來一陣號令聲,吱呀的聲響中,各銳利鐵尖上己佈滿血肉的圓木被收回了城上去。   該雲梯上的闖兵遭遇如此,相臨幾架雲梯的闖兵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們被當頭落下的狼牙拍惡狠狠地拍落下了雲梯。   那狼牙拍與檑義夜皆是守城利器,以榆槐木枋造,又寬又厚,上面有狼牙鐵釘數百個,內使用繩絞滑車,在敵人蟻附攻城時,扯起拍落,非常犀利。   遭遇狼牙拍的闖兵,比遭遇檑義夜的闖兵更慘,那最先被檑義夜砸落地上的闖兵失神地躺在地上,看見周旁幾個雲梯上被狼牙拍拍落的闖兵們,心下會好受些。   不過他突然圓睜雙目,看著空中一動不動,隨後絕望地哭叫出來:「火罐!」   數十個燃燒著詭異火光的瓷罐向他這個方位而來,在城下闖兵們的哭喊哀嚎中,一個個火罐落在人群中炸起,火焰衝起足有數人高,被火焰燒著的人似乎怎麼樣也不能讓身上的火拍去,不知多少人渾身著火,或是慘叫著在地上翻滾,或是帶著火到處亂衝,引起更大的混亂。   那些著火的人跑著跑著就撲倒在地,一動不動,顯是被活活燒死,陣陣人肉的香味傳上城來,聞之讓人嘔吐。   「燒死他們……」   城頭守備官軍們用長長鐵勺盛著火罐,又讓人用長長火把點燃,隨後將這些火罐一個個從城頭扔下去,專往雲梯處或是人多的地方砸。   這些火罐,內中皆裝有大明軍器局加工出來的「猛火油」,這些猛火油又濃又沾,點燃後若是被燒到,輕易不要想撲滅,一直到活活燒死,比先前城頭扔下去的裹以硝黃火藥的柴草與棉絮厲害多了,堪比後世的凝固汽油彈。   看著城下一片火海,火光中無數人影攢動,內中淒歷的嚎哭聲傳出,吳爭春出神了好久,輕歎一聲:「慘烈……」 第400章 有我舜鄉軍在,何人可以破城?   「西門打得很激烈。」   寒風仍是一陣緊一陣,在這酷寒的天氣下,人站在城牆處一會就凍得全身僵直。北關城牆的西北角,王斗與陳永福皆是舉著千里鏡往洛陽西門方向眺望,那邊炮聲隆隆,殺聲震天,可見搏殺的激烈。   一股股的煙霧從西邊一直飄到北關之內,間中夾著刺鼻的硝黃味,似乎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道。舉目望去,西邊的原野上似乎是鋪滿大地的闖兵軍陣,外圍便是三五成群呼嘯的騎兵馬隊。   而在北關約兩里外的東,北,西三面,平川上排列著一個又一個的闖軍兵陣,約莫看起來有數萬人。這些闖兵對北關圍而不打,作用便是牽制北關的兵馬,使其不得出關援救洛陽城的軍民。   看來李自成雖然戰略眼光不行,但對用兵的各種戰術還是嫻熟的。   聽聞王斗的話,他身旁的陳永福若有所思應了一句:「是啊,不過洛陽城有我前鋒營與舜鄉軍三千精銳協守,守住城池應該沒有問題。」   他的面容沉穩不變,只有眼中隱隱流出的一絲憂慮顯示他內心的不平靜。   洛陽城的東,南,西三門都有傳來喊殺聲,不過數西門最為猛烈,顯然闖兵主攻的方向是那裡。其實闖兵也有嘗試進攻過北門,不過有王斗與陳永福守在北關,北關離洛陽北門不過兩里,處於城頭火炮的打擊範圍之內。   在萬餘闖兵攻打洛陽北門時,北關的舜鄉軍炮手立刻開炮,舜鄉軍的十門紅夷大炮加上繳獲的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齊開火,形成極為密集的彈雨,還沒超過一刻鐘,進攻洛陽北門的闖軍就崩潰了。   而且在北關舜鄉軍炮手開炮時,北門的明軍炮手也開炮回應,前後夾擊,更讓這些攻門的闖軍痛不欲生,加快了他們崩潰的速度。最後李光衡率領騎兵從北關衝出來追殺一陣,更讓他們狼奔豕突,從此不敢打洛陽北門的主意。   一個主城,加上四個小關的優勢就在這裡,若是配合得當,那種立體式的防守火力,會讓城池的防守力增加數倍,不過若是守軍沒有鬥志,再堅固的城池也沒有用。   王斗舉著千里鏡又眺望一會,此時是申時初刻,約下午的三點鐘左右,他估計闖兵今日的攻勢應該差不多了。   卻不料接到回報,兵備副使王胤昌身旁一個親衛緊急前來求援,言賊兵攻勢不竭,一波緊接一波,且炮火猛烈,希望王將軍與陳軍門再派援兵,此外還希望王鬥將那三十門大將軍炮調到西門使用。   王斗與陳永福互視一眼,心中冷笑一聲,看來李自成的決心很大啊,竟想一日而下洛陽,不過有自己在,他注定要悲劇。   ……   北關有陳永福前鋒營一千多人,又有舜鄉軍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高尋等人,兵力極為充裕。   王斗與陳永福短暫商議幾句,決定再派高尋麾下的千總兵力,連同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同進城,支援洛陽西門作戰。至於那三十門大將軍炮的子銃彈藥,自然是要城內支援。   在李光衡騎兵的掩護下,高尋領他麾下軍隊,還有趙瑄麾下相關炮手,押運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從北關南門出城,沿官道從洛陽北門進入城內。   北關外的闖軍雖然察覺城內動靜,不過他們離得遠,又畏懼北關炮火及騎兵,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這只援軍進城。   又得到王斗軍力的支援,西門的王胤昌與楊守備都是大喜,城頭軍心更振。在先前該處守軍用火罐擊退那波闖軍後,還再次打退了闖兵軍的又一波進攻。   而且這次頗為吃力,畢竟不比灰瓶檑石可以盡情使用,萬人敵與火罐等庫存城內不是很多,需要節省使用。這萬人敵與火罐扔出去的密度一低,差一點就讓那波闖兵攻上城來,密密麻麻的攻城闖軍實在是太多了,一波一波似乎不會停止。   好在還是打退了,現在又有了舜鄉軍火炮的支援,王胤昌等人就更有把握了。   不過高尋剛一進城,他麾下的軍隊就被調派到南門去。現在東門與南門闖兵的攻勢也越來越猛,南門的守軍雖說有陳永福一千前鋒營軍士支援,不過還是力有不逮,有了高尋生力軍的加入,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趙瑄麾下一個炮軍把總指揮炮手將這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拉上西城,顧不上與吳爭春等人寒暄,立刻就投入戰鬥,因為土台後的闖軍陣地又響起了號角,又一波的攻擊將要開始。   按照慣例,每一波闖軍攻擊之前,他們土台上的火炮都要盡情表演一番。   對這些闖軍的火炮,洛陽西城的王胤昌等人也是吃盡苦頭,闖軍這一百多門火炮不斷轟擊,每次轟得城頭的守軍抬不起頭來不說,堅固的城牆城垛還被他們轟塌了好幾次,再不壓制,怕這城牆總會被他們轟出缺口。   不過這次不同,那些闖軍火炮遇到了強大的對手,在西城外的闖軍剛開炮不久,城頭的舜鄉軍已經架好火炮,在炮鏡與千里鏡的搜索下,相繼找準目標,進行猛烈的反擊。   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齊開炮,完美地闡述了什麼叫彈雨,什麼叫快速與準確的完美結合,什麼才是經典炮擊。   或許熟練的佛朗機炮手二十秒鐘可以打出一炮,不過西城原來的官兵炮手,大部分只能一分鐘打個一炮,準頭還不好說。   然舜鄉軍炮手每開一炮,卻連二十秒鐘都不要,他們開炮,再裝填子銃,又開炮,又準又狠。完美的火炮操持,看得城上官兵大開眼界,原來火炮還可以這樣打。   暴風驟雨般的炮彈傾瀉地各個土台上,不過兩百步的距離,使舜鄉軍炮手們的準頭性驚人,而且闖軍火炮固定在那邊不動。確定角度後動都不需要動,居高臨下,就如打靶一般。   呼嘯的五斤重炮子一顆顆砸在各個土台上,砸得各土台炮輪亂滾,斷肢血肉橫飛,不死的闖兵到處亂竄。   城頭還集中大將軍炮,一齊轟擊那幾個大大的土台,那邊放置闖軍一些大將軍佛狼機炮,方纔那些火炮,對西城的威脅最大。一陣彈雨過去後,其火炮全被砸爛不說,更有一個土台上的闖軍全部死絕。   並沒有多久,城頭官兵引以大患的百多門闖軍火炮,就啞火得差不多,對城頭再沒有威脅。王胤昌與楊守備看得目瞪口呆,西城上的洛陽鄉勇及官兵也是面面相覷,那些舜鄉軍軍爺們,還真是神了。   城外的闖軍陣營也是安靜良久,連激昂的戰鼓聲也停了下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情形。過了好久,他們的號角聲才再次響起,再一波的闖兵抗著雲梯黑壓壓地湧來。   無情的炮彈落在了他們的頭上,一波波五斤重的炮子劈頭蓋臉地橫掃過去,那些衝鋒的闖兵們,或是軀體被炮彈打成兩斷,腥紅的血肉飛揚,或是身體上出現一個巨大的血洞,內中盤居的內腸斷裂。或是整條大腿,整條胳膊被打斷,血液像噴泉一樣湧出來,斷肢血肉,血霧瀰漫,在這寒冷的天氣中更顯得冷酷。   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便是闖軍人多勢眾,但在這犀利火器的面前,也一樣顯得那麼的渺小。   這種恐怖的金屬風暴,讓那些闖兵差點當場崩潰,不過在押陣的馬隊老營面前,他們還是強忍著恐懼繼續衝來。   或許這是今日最後一波攻擊,或許李自成打著今日而下洛陽城的主意,所以這波攻擊的闖軍格外多,架式也格外瘋狂。   吳爭春舉著千里鏡,看著城外黑壓壓的人潮,那邊有闖軍的盾牌兵,更多是持著長矛木棒的饑兵,他們除了頭上裹著紅巾外,身上穿的便是五花八門,唯一相同的,便是形銷骨立,面黃肌瘦。他們的旗幟行伍也是混亂,很多旗幟都是一桿木棒上掛塊布條,上面不知胡亂畫些什麼東西,也許只有他們自己認得出來。   當然,他們的表情是相同的,聲嘶力竭地吶喊,面容扭曲而瘋狂,上面還帶著一種希望。   或許他們都在想,等打下洛陽後,自己與家人就可以吃飽穿暖了,不過將洛陽城吃完後,又該當如何?這是他們想不到的,或許,又不願意去想。   「可憐的人兒。」   吳爭春沉默良久,回頭喝道:「準備作戰!」   「護!」   雷霆般的喝應聲響起,所有舜鄉軍肅立響應,他們雖然不到千人,然那氣勢卻勝過千軍萬馬。他們如同驚雷般的整齊喝應聲也嚇了身旁各洛陽守備官軍及鄉勇社兵們一嚇,個個驚畏地向他們看去。   舜鄉軍令行禁止,吳爭春命令傳下後,各軍官立時將命令一層一層傳下,城頭此起彼落的喝令聲響起:「準備作戰,列隊。」   城牆寬闊,吳爭春麾下軍士一伍一伍的在城上集合列隊,鳥銃兵在前,長槍兵在後。這種戰術,是當年在舜鄉堡與清兵作戰後傳下來的,事實證明效果良好。   而各兵知道此次闖兵極有可能會攻上城來,皆是握緊自己手中的武器,神情中有緊張,更多是興奮。   對他們來說,他們並不畏懼與敵搏戰,相反的,心中皆充滿渴望。   東路的氛圍便是以軍功為最,便是你再富有,在東路的地位還不如舜鄉軍一個普通的小兵。聞戰而喜,是舜鄉軍中普遍氣氛。越多軍功,將來便越富有,越有權力,越有地位。   如潮湧來的闖軍讓王胤昌驚心不已,他不由自主來到吳爭春的面前,說道:「吳千總,賊勢兇猛,這城,能守住嗎?」   看著那些洛陽軍民期盼的眼神,吳爭春說道:「有我舜鄉軍在,何人可以破城?」   他的語氣很平淡,然話中卻油然有一股不用言明的傲然之意,聽得王胤昌大為寬心。他看了一眼在城上列隊的舜鄉軍戰士,驚疑不定:「吳千總,這是?」   吳爭春抱拳道:「兵憲,此次賊勢重大,末將以為,不若將賊兵放上城頭,在城頭狠狠殺賊,於賊以重創。」   王胤昌大吃一驚:「放上城頭?」   他自家明白自家事,洛陽當地的軍民,若是依城而守還好,若是流賊上了城陷入肉搏戰,十有八九會城破失守。   不過看吳爭春堅決的神情,再看他身後的鐵甲大軍,王胤昌狠狠咬了咬牙,這隻大軍聞名天下,吳爭春這樣說,肯定極有把握。雖說方才幾波西門官兵及鄉勇社兵們打得歡,不過他們的心氣憑借還是這只軍隊,吳爭春這麼有信心,軍情如此,就賭上一把。   他惡狠狠地道:「也罷,就依吳千總這樣說。」   他傳令下去,堅決守城,若是賊兵真的不可擋,官兵及鄉勇社兵們就退到舜鄉軍身旁去。   命令傳下後,王胤昌又握著吳爭春的手道:「吳千總,洛陽城不能丟,一定要守住啊。」   吳爭春神情堅決:「兵憲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   果然這波的闖兵豁出去了,在他們潮水般的衝擊下,不論城上的灰瓶檑石,萬人敵、火罐怎麼打,城頭的守軍是從城牆正面打也打,從馬面上側面攻擊也罷。   黑壓壓的人海還是很快填滿了羊馬牆與城牆之間的狹窄地帶,他們瘋狂地豎起一架架雲梯,一架雲梯被撞竿推下,被火罐燒燬,他們又很快豎起另一架雲梯。   終於,一架架的雲梯豎起,密密麻麻的闖兵士卒爬了上來。   城外的闖軍陣中響起潮水般的歡呼聲,城就要破了。   王胤昌面色灰白,旁邊是同樣面如土色的楊守備,果然依城而守是守不住,只得指望舜鄉軍了。他們看了看內牆方向的舜鄉軍戰士,他們仍是沉穩地列隊肅立著,似乎絲毫沒有受到眼前軍情的影響。   在洛陽軍官們的高叫下,楊守備麾下的軍士們紛紛退到舜鄉軍們的身旁去。舜鄉軍的列隊是分段,畢竟人少,不可能顧上整段城牆。正好由這些官兵填上空白。   他們亂哄哄的倣傚舜鄉軍,手持火箭,弓箭,鳥銃,三眼銃的軍士在前,手持長矛或是大刀的士兵在後。至於那些鄉勇社兵們,吳爭春的意思是讓他們下城,更好地騰出空地殺敵,不過還是有一些悍勇的社兵及鄉勇留下來,準備斬首級換賞銀。   特別那些繫著無憂絛帶的社兵們,他們皆是城中富戶子弟,此時值蓬亂世,家家戶戶都備有各樣兵器防護。此時他們手中拿的兵器,或是大刀,或是長槍,或是強弓勁弩,很多人手上還有鳥銃或三眼銃等,論起質量,比官兵們使用的還精良。大明民間一向如此,民間打造出來的兵器,往往比軍隊使用的質量更好,武器更先進。   本來這些武器都是管制兵器,官府一向嚴禁民間收藏使用,不過現在時蓬亂世,官府的律法早成一紙空文,又有誰去管了?各軍官士兵向富戶販賣各類兵器,更是他們的屢禁不止的財源之一。   洛陽城在王斗建議下組建社兵後,理論上每社社兵五十名,家有數百金產者便要出兵一名,家有千金產者要出兵二名,這些富戶家內很多都有家丁,家中子弟成為社兵,家丁們都要自然隨同護衛。   特別那些領一社五十人的長領們,他們作為城內有名望的生員、鄉紳,護衛的家丁更多,武器更精良,洛陽城雖有社兵三千餘人,實際人數更多。   這只社兵,可謂是典型的地主武裝,對流寇根本不可能會有妥協思想。特別有一些社兵,還是河南府各失陷州縣逃來的地主鄉紳,他們的家產,基本上被闖軍抄沒了,對城外的流寇,有著刻骨的仇恨,留下來殺敵就不奇怪了。   城牆上似乎安靜下來,不論是舜鄉軍,還是守備官兵及鄉勇社兵都是屏息凝氣,只是緊緊地看著城垛方向。   等待的時間短暫,不過眾人卻覺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各雲梯上探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氈帽,氈帽下面,是或緊張或兇惡或扭曲的臉容,正是闖軍中的盾牌兵,作為先鋒敢死隊人員。   他們手上拿著從各失陷州縣武庫中抄出來的盾牌大刀短斧等兵器,一個個就想跳入城內。   一瞬間,城牆內都是那些官兵及鄉勇社兵們的叫聲,他們所有的發射武器都向露出頭顱的那些闖兵打去。火箭,弓箭,弩箭,鳥銃,三眼銃等等,一時間城牆內箭矢呼嘯,銃聲大作。   在他們攻擊下,這些第一波登城的闖軍最倒霉,很多人才露出頭,整個頭部就中了不知道多少的銃彈箭矢,慘叫著摔倒下雲梯去。   有一個滿面虯髯的傢伙最倒霉,一個官兵的火箭幾乎全部打在他的頭上,他整個頭臉密密麻麻,成刺蝟般或是直插,或是斜插著十數根的火箭箭矢,連叫都叫不出來,就那樣直直的摔下城去。   激烈的城頭肉搏戰就此展開,相比官兵及鄉勇社兵的急促,吳爭春麾下舜鄉軍戰士則是沉穩許多,看準目標再打,等闖軍士卒們跳上城頭再打。畢竟這麼近的距離,火銃無有不中者,區別只是打中頭部還是身體。   爆豆般的銃聲接連響起,陣陣白煙從城牆各處散開,一個個闖軍嚎叫著從雲梯上跳下,開始是手持盾牌大刀登城的闖軍步卒,再便是手持長矛,頭裹紅巾的闖軍饑兵。   雖說是新軍,但嚴酷的訓練還是讓吳爭春麾下的軍士們沉著應戰,他們個個有精良厚實的盔甲,頭上有鐵盔,手上有出眾的武器。那些闖軍一個個跳上來,雖然他們手上有盾牌,那些盾牌除了一部分是他們軍中自製的簡陋盾牌,僅用木板紮成。有相關一部分是繳獲自官兵中的皮盾,或是包鐵的木盾,但卻絲毫沒有作用。   清兵的數層重甲都擋不住舜鄉軍的火器,闖軍哪擋得住?雙方的間隔最多幾步,十幾步,抬銃對他們轟擊,不論他們手上是什麼盾牌,當場就被轟得粉碎,強大的力道還撞得他們幾乎吐血摔飛出去,重重地摔在身後的城牆上半死不活。   如果盾牌沒有遮住舜鄉軍的火銃,被打在身體上的話,那樣更慘,直接身上破開一個大洞直飛出去。一些闖軍身上有披有罩甲,然而在舜鄉軍鳥銃的轟擊下,也可能帶給他們絲毫的安全。   闖軍步卒如此,那些跳上來的饑兵更不用說,這些拿著長矛的紅巾兵更為瘋狂,因為他們要享受步卒的待遇。從一天一頓飯變為兩頓,所以雖說他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裝備比步卒差,神情眼眸卻更為兇惡,嚎叫聲更為聲嘶力竭。   然不論他們兇惡也罷,鎮定也罷,在犀利的火器面前,結局不是死就是傷。   城頭上震耳欲聾的火銃聲一陣高過一陣,看著跳上城頭的闖軍士卒一個接一個的倒在舜鄉軍火器之下,旁邊的官兵及鄉勇社兵們都是看得目瞪口呆,舜鄉軍鳥銃的威力讓他們心寒,各人均想若自己被打上一銃會是如何。   特別舜鄉軍那冷漠的神情,便有如一隻整齊而機械的屠殺工具,更讓他們心底冒起冷氣。   早躲在城樓之後,將指揮權交給吳爭春的王胤昌與楊守備也是看得心下發寒,慶幸這只軍隊不是他們的敵人。他們就看到離他們不遠處,一個舜鄉軍鳥銃兵在近距離可能只有兩步的路程,一銃打透兩個衝上來的闖軍饑兵。   那兩個饑兵張著大嘴,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重重地飛了出去。   不料他們撞在城牆上時,正好將一個垛口處正要爬上來的步卒撞落雲梯去。那倒霉蛋自己死不說,他落下的身體,如狼牙拍與檑義夜一樣,將雲梯上十數個爬梯的闖兵全部拍落在地。   吳爭春麾下列的隊列,便是一伍鳥銃兵,後面一伍長槍兵,如此在內牆前列了長長的兩列,間中夾著一段段的官兵及鄉勇社兵。鳥銃兵開銃後,若是前方左右跳上來的闖兵沒有死光,隨後便長槍兵上前刺殺。   如此相互配合,起先這些士兵還是依嚴酷訓練後的自然反應作戰,下意識還有些緊張,配合有些慌亂。不過很快他們就平靜下來,作戰技巧更加嫻熟起來。戰爭,最能鍛煉一個人,一隻軍隊。   「啪啪啪啪!」   乙總丙隊戊甲的一伍鳥銃軍士,他們端著鳥銃,從容不迫地衝前方幾個從雲梯上跳下的闖軍步卒扣動板機,這些人中彈的時候,臉上還帶著驚訝的神情,隨後強大的力道讓他們摔飛出去。   他們躺在地上或是斜靠在城牆上時,還不可相信地看著自己身上破開的大洞,看著那邊如噴泉一般湧出的滾熱鮮血,甚至大腸小腸從內中流了出來,然後他們大聲尖叫起來。   沒有人理會他們,該伍的鳥銃兵打完火銃後,立時後退,他們身後一伍的鐵甲長槍兵上前。   這些長槍兵,他們身上披的是精良鐵甲,厚實堅固,頭上是八瓣帽兒鐵尖盔,大明軍隊中只有隊官,甚至是把總級別的軍官才能擁有,手上端的是破甲點鋼長錐槍,可以刺破對手精良的甲冑,更不要說闖軍中身披鐵甲的極少,連皮甲都不多,有棉甲便要偷笑了。   他們沉默地端槍而立,保持著刺殺的姿勢,待有數個闖兵嚎叫地舞刀弄槍上來時,他們同時一聲高呼,手中的長槍閃電般的刺入他們的要害部位。他們雖是一伍,然實分為兩組,每次都是二人對上一人,那伍長則是持著長槍掩護加指揮。   那些上了城來的闖兵又談何配合,便是人再多,也顯不出人力的優勢,個個都是在孤身作戰。   一個闖兵藉著盾牌掩護上來,該伍一個長槍兵如電般刺向他的右側,那闖兵也是老手,盾牌一擋,將槍尖擋住,卻不料另一桿長槍惡狠狠而來,「噗嗤!」一聲,長槍刺穿他的整個腦袋,槍桿一拔,血肉連著黃白色的腦漿一下子激射出來。   這闖兵倒下時,還是死不瞑目的神情,他原本是官兵,投降闖軍後也算好手,生平也打過數仗,不是沒有見過血火,卻不料無聲無息這樣死去。   轉眼間這向登城的幾個闖軍刀盾兵便死去,隨在後面的是一群手持長矛的闖軍饑兵,他們一上城,看到的便是滿地的鮮血,死樣各異的屍體,還有眾多呻吟痛叫的己方戰士。   然後他們的目光便被前方城牆上數個平端長槍的官兵吸引,他們的鐵甲上已經佈滿鮮血,他們如同刺蝟般一排端著的長槍也是不住的往下沾著血滴,不過這都比不過他們那讓人心悸的森寒目光。   他們就這樣看著自己,在這些饑兵心生寒意,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那一伍官兵已是衝了上來,這些饑兵下意識想揮動長矛,但動作哪有這些舜鄉軍快?   一個長槍兵的槍桿一推,槍刃直接破入一個饑兵柔軟的小腹,一蓬血霧帶出,血淋淋的槍刃又快速送入了他身後一個饑兵的心口,幾桿長槍如嗜血的毒蛇一般的刺,再刺,又在城牆上留下幾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該伍長是經歷過巨鹿之戰的老兵,見狀不由點頭,經此一戰後,自己麾下的幾個兄弟,算是成熟了。   而此時他們身後的鳥銃兵已經裝填好子藥,該伍長槍兵又退到他們身後,等待自己另一個循環。   他們有效的殺戮,看在旁邊官兵及鄉勇社兵們的眼中,則是個個吸著冷氣。   這些舜鄉軍,實在太怕了。在外人看來,他們的動作整齊又帶有美感,鳥銃射擊時,在城頭瀰漫下一列長長的煙霧,然後似乎是在城頭展開一片槍林銀光,一直向前逼去,直到將前方所有敵人吞噬消滅為止。   殺敵猶如閒庭信步卻極為有效,美觀是美觀,不過遇上這樣的對手算是倒霉了。   王胤昌與楊守備均想:「幸好是友軍,否則遇上這樣的對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聽聞吳千總麾下只是舜鄉軍中的新軍,若是那些從巨鹿之戰,平谷之戰打出來的老兵,會強悍到什麼地步?」   同時二人暗暗高興:「吳千總言可以守住城池,果然不假。」 第401章 技窮   由於舜鄉軍炮手將西城外的闖軍火炮滅除得差不多,西門上的城樓又重新安全。   發現這個情況後,王胤昌與楊守備都迫不及待地將指揮部重新搬回城樓,畢竟城牆上冰寒刺骨,讓人難以忍受,加上闖軍還不斷的跳上城頭,這安全性更是大大堪憂,回到城樓,就又溫暖又安全。   吳爭春也一樣將千總部搬到了城樓上,或用旗號,或通過傳令兵指揮戰鬥。同時的,城上的將士如果有傷亡,便讓鄉勇社兵們將他們抬到城樓來,由舜鄉軍中的醫士為他們快速醫治。   通過這些年的發展,舜鄉軍中的救護體系得到很大的發展,醫官醫士眾多,便是在東路各城池中都開設有眾多的醫鋪,以低廉的價格為各城軍戶百姓醫病療傷。   若是軍士家屬,還享受完全免費的待遇。軍隊中眾多的福利,也是東路百姓對軍隊趨之若鶩的原因之一。   吳爭春站在城樓窗台上看向城頭,下面的撕殺看來已經快要進入尾聲,雖說不斷有闖軍士卒跳上城牆,往往他們還沒有站穩腳跟,就被城牆上的舜鄉軍消滅。   往城頭看去,不論左邊還是右邊,似乎排成兩列的舜鄉軍便宛如兩條蜿蜒的怪物,前面那條持著鳥銃,無堅不摧,一切強悍的敵人都被他們的火器擊倒在前面,硝煙似乎一長列一長列的瀰漫起。   然後在煙霧還沒有散去時,鋼鐵的寒光,如刺般的槍林或在煙霧中,或越過煙霧出現,整列的長槍兵如同一個整齊,細長的槍林往前推去,最後他們前面一切活動的人影都消失了。   週而復始,週而復始,兩條蜿蜒的怪物吞噬了不知多少敵人。   城樓上的王胤昌與楊守備等人呆呆看著,有一種身處夢魘中的感覺。   城牆上的喧嘩慢慢也變得安靜,越來越多的洛陽官兵及鄉勇社兵退了下來,將城牆的空地留給舜鄉軍們施展,心甘情願地作為他們的輔兵在打著下手。   他們眼中飽含著恐懼,敬畏,不是害怕那些闖兵,而是害怕那些在殺敵的舜鄉軍們。或許很多人不明白,同樣是軍士,為什麼舜鄉軍殺敵猶如閒庭信步,他們就這麼吃力。   方纔的肉搏戰,他們雖然也有斬獲,但這成績與舜鄉軍一比,卻是差得太遠,各人之間的配合更談不上。更不可避免接連出現了傷亡,反觀舜鄉軍,或許有人受傷,但是陣亡者,好像還沒有看到。   舜鄉軍的出眾戰力戰術,給這些洛陽軍民震懾的同時,似乎也向他們打開一扇新的天地,原來仗還可以這樣打。   吳爭春靜靜地站著,黑瘦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中的自豪之色卻怎麼也掩藏不住,這,就是他麾下的軍隊。   身後傳來竊竊私語,卻是楊守備與他麾下軍官們在討論這種殺敵戰術。   吳爭春心中一笑,習慣了靠武勇家丁作戰,有著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思想的大明各地軍官們,可能一下子難以體會這種相互配合,組陣廝殺到骨中的戰術。或許楊守備麾下有一些家丁個人武勇勝過他麾下的新軍們,不過若是列陣而戰,自己麾下軍隊殺他們那些武勇家丁,便如殺雞一般容易。   將敵放上城牆的戰法這些洛陽軍民也是第一次見到,在他們的思想中,若敵上城,往往意味著城池將要淪陷,如眼前的這般情形,真是百年也難得一見。   其實道理很簡單,將敵放上城牆,便若在野地中列陣而戰,雖說這「野地」窄小了些,而舜鄉軍,最不怕的就是列陣而戰。這一套戰術,早在舜鄉堡時便證明有效。   看著城頭戰況,吳爭春不由想起當年自己還是一個小兵時,在舜鄉堡城頭與韃子搏戰的情形,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幾年過去了,自己從當年的小兵成為千總,更是娶妻生子,是三個兒子的爹了。   想起遠在東路的妻子與兒子,吳爭春心中泛起一股柔情,隨後他將心神穩定回來,又走到城樓正面,用千里鏡眺望城外的闖軍情形。   城外的歡呼聲已經停止了,雖然羊馬牆外仍是黑壓壓的流寇人海,不過卻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寂靜。   也不怪城外的闖兵闖將如此,那城頭的情形太讓人奇怪了,按理說在先前眾多雲梯豎起,密密麻麻的己方士卒爬上去後,不用多久,官兵就會崩潰,然後城頭的闖字大旗豎起,城門打開,洛陽攻下。   然良久過去,城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單如此,前後爬上城牆的士卒怕已經有幾千人,然後他們全部消失了一樣。除了上面不斷傳來的火銃聲,慘叫聲,就是不見己方戰士的人影,也不見他們的屍體。似乎城牆內有一個巨大的吞噬怪物,無論上去多少人,片刻就被他們吃個乾淨。   難言的恐懼湧上城外闖兵的心頭,便是爬雲梯的那些後續闖兵士卒也猶豫起來,不知是否還要繼續往上爬。   在一個土台邊上,劉芳亮也是臉色鐵青地看著城頭,他身旁一些頭領都在竊竊私語,猜測西門城牆上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己方士卒不斷的攻上城牆,官兵卻絲毫不見投降崩潰的情形?   而且……登上城頭的士卒又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與常理真的不合,自去年李自成又東山再起後,這些闖將頭領隨在李自成麾下,攻陷了河南府一處處城池,往常只要義軍一上城頭,不論官兵在守城時多麼勇猛,很快就是驚慌逃命,輕取城池的結果,然眼下……   只有劉芳亮臉色難看,咬牙切齒,他在心中恨恨道:「王鬥,又是王鬥,又是舜鄉軍!」   這幾波指揮闖軍攻城的正是劉芳亮,早在還沒有攻打洛陽時,與王斗交過手的劉芳亮就向李自成獻上人海戰術的計謀。依照闖軍人多勢眾,兵員補充便捷的優勢,用饑兵不斷的攻城,消耗城內官兵的軍力。   事實證明,這戰術是成功的,有效的,己方的士卒,成功地攻上了城頭。按往日先例,今日攻破洛陽己成定局,結果事與願違,唯一的可能原因,就是守城的舜鄉軍在城頭擋住了。   他心下恨極,知道自己的期盼已經成為一場空談,看麾下軍隊惴惴的樣子,顯是軍心己失,且天色快晚,今日之戰,只好無可奈何地罷休。他正要傳令鳴金收兵,忽聽城那邊一陣陣驚叫,他連忙看去,不由心下冰冷。   就見城頭久久不見的官兵又重新出現,他們將一具具屍體扔下,內中有己方步卒,有饑兵,正是登城後消失的己方戰士。   似乎是如雨點般的屍體從城頭扔下,有些還是沒有死去的傷者,他們重重被從城頭拋下,在空中時便發出驚恐絕望的哭喊,然後落在地上成為一堆肉泥。   「流賊,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一具具屍體不斷拋下,隨之還從城頭傳來陣陣令人心寒的喊叫聲。不論是羊馬牆內的那些闖兵,還是牆外的那些闖兵們,個個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心下顫抖,原來那麼多攻上城的兄弟全都死了,都死了,還這樣被扔下城來。   不知誰最先反應過來,尖叫閃避那些落下來的屍體們,隨後城下驚叫聲蔓延一片。   落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很快便在城外積了厚厚的一層,很多死者還是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看到這個情形,那些闖兵崩潰了,這些農民軍為了生存雖然瘋狂,但並不代表他們不怕死。相反,他們很怕死,只所以豁出去,是因為後面沒有退路,沒有活路,而前方還有希望。   然當前方也沒有希望時,他們瘋狂了,是瘋狂的逃回去。   便還在雲梯上的闖兵們,也是大叫著從雲梯跳下,顧不得自己是否會摔斷了腿。   攻打西門的闖軍又重演先前那次逃命波潮,他們想從羊馬牆內逃回去,密密的人流擁在一起,誰都想逃,誰都不甘心落後,於是人踩人,人踏人。不知多少人被當場踩倒,隨後無數雙腳踐踏上去,這些人慘叫著被活活踏成一堆碎泥。   恐慌的高峰在城門打開,西門的官兵從中追殺出來後達到高峰,羊馬牆內外,壕橋上,護城河內,層層疊疊皆是擁擠踩踏死去的各異屍體。   這些闖軍逃命的浪潮還波及了土台那邊的闖軍大陣,一直逼迫他們又後退一里,這才重新擺開陣式,無數的長矛列成陣形,擋住了城內官兵們的繼續追殺。   保守估計,這波闖軍攻城傷亡的人數怕達到近萬人,最重要的是對他們軍心士氣的打擊是無與倫比的。攻城戰,施展一切手段就是為了登上城頭,就算闖營還有一系列的攻城手法沒有施展開來,然而已經沒有意義了。   有舜鄉軍在城頭,就算攻上城頭又有什麼作用?白白的傷亡己方人馬,似乎在他們面前,饑兵的消耗也沒有用。   而且西門攻城戰的失利,數千將士的慘烈死去,怕是很快就會傳編闖軍所有的營地。畢竟以農民軍的組織結構,根本沒有辦法制止各種恐慌謠言的傳播,下次還會有饑兵願意攻城嗎?畢竟想吃飽穿暖,也得留住命在不是? 第402章 內應   「好一個血色黃昏。」   今日這場血腥慘烈的洛陽攻防戰已經落下帷幕,吳爭春在千里鏡中看到攻打西門的所有闖軍已經退到西關邊上去,只留下西關到西門之間無數破碎的屍體及毀壞的器械。   特別城牆到羊馬牆那三十步的狹長方圓,更是屍體疊加,到處是腥紅的血肉,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怎麼也消除不去。   在這城頭之上也躺滿了一具具冰冷僵硬的死屍,雖說很多闖軍屍體被拋下了城去,不過留在城頭仍多,到處是血液與內臟,在寒冷的天氣中已經凝結成冰,不小心踩在上面還有滑倒的危險。   「這些血跡,或許便要永遠留在城牆上了。」   吳爭春一邊在城頭巡視,一邊在內心想著。   他的身旁滿是忙忙碌碌的洛陽官軍,鄉勇社兵們。他們皆在歡天喜地的清理戰場,收拾兵器旗號等物,並將屍體上的首級顆顆砍下,同時各人眉歡眼笑的議論,今日戰績如此豐厚,不知自己會分到多少賞銀。   依王斗的交待,城上城下斬首的首級,吳爭春願意與楊守備麾下,及西城的鄉勇社兵們分成,讓他們喜出望外,今日之戰,大伙可賺了。他們在忙碌,吳爭春麾下的舜鄉軍們則在窩鋪內悠閒的烤著火休憩。   對他們大搖大擺的坐著玩樂,城頭的官兵鄉勇們卻覺得理所當然。當然,對這些官兵搜索屍體時,將內中的金銀等物偷偷的揣入腰包,舜鄉軍們看到,也只是淡然一笑。   現在對於金銀,舜鄉軍不論是新兵還是老軍,不論是軍官還是小兵,都看得很淡。   他們的軍功,上官及軍內的鎮撫官員會將之登記入冊,未來回到東路,他們有相應的賞銀及田畝家產等獎勵。隨著金銀貨幣的貶值,就算是新軍們,也都希望未來自己領取田畝等獎勵,傳給子孫後世,想要銀子的人很少。   忙忙碌碌的西城軍民佈滿了城內城外,不但是城頭之上,城外的羊馬牆內,羊馬牆外,甚至是土台那邊的戰場,都不斷有人前去打掃。檑石重新收好搬回,雲梯、壕橋等物砍成碎塊拖回城內當柴燒,城下的闖軍首級,也一樣收好。   很多人一邊收拾還一邊嘔吐。   比起城頭,下面很多闖軍屍首的死狀太慘了,不說那些被火炮打散的屍體,便是下面那些被滾木檑石砸死的闖兵,被火罐等物燒死的屍身,皆是不忍卒睹,任誰看到這些或血肉模糊,或烏黑如焦炭的東西,肚子內都會產生不舒服的感覺。   各土台上闖軍丟棄的火炮也一樣拖回城內。   原來闖軍在西門兩百步外佈置有一百多門火炮,這向攻城的闖兵潰逃後,這些火炮也就遺留下來。那些打一斤炮子的佛狼機舜鄉軍炮手看不上眼,不過那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吳爭春等人還是很眼熱的。   這些火炮的炮架基本都被打散了,不過重新裝上炮架後又可使用,便如幾日前繳獲的那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樣。這五門大將軍炮,舜鄉軍炮軍部那個把總志在必得,反正軍中不缺炮手。   此次守城大捷,兵備王胤昌與洛陽守備也是歡天喜地,在西門闖軍潰敗後,東門,南門的闖軍也相繼退了兵。   有消息傳來,二門的守軍雖說頗有斬獲,然而成績卻是遠遠不如西門這麼顯赫。此次軍功報上去後,等待王胤昌與楊守備的,將是飛黃騰達的前程。   二人志得意滿的指揮守軍打掃戰場,在天色慢慢昏暗下來時,城內城外的戰場也打掃完畢。   這時二人與吳爭春都得到消息,西門大捷的消息傳出,全城歡騰,福王也下了旨意,全城守軍集結,由世子朱由崧領洛陽城知府、各官吏慰問軍民,送來飯菜及御寒衣物犒勞。而且福王在王宮設下酒宴,將親自宴請各守城官員及軍官們。   王胤昌大喜,捋鬚對吳爭春笑道:「吳千總,福王設宴,這便隨老夫去吧。」   吳爭春拱手施禮:「末將有幸,兵憲請。」   此時天色己晚,所有攻城闖軍都退回營地去,只有東關,南關,西關的燈火慢慢燃起,看三關闖軍閉關死守,也不擔憂他們晚上還會再有攻擊。   不過謹慎起見,各人下城時,也佈置了相應的守夜人員,燃上燈籠火把,若有闖軍夜襲偷城,第一時間就可鳴警。   眾人下了城牆,內牆的藏兵洞前,洛陽各街道上,已經滿是歡樂的海洋,密集的洛陽軍民一邊圍在密密燃起的篝火旁取暖,一邊大聲談笑方纔的戰事。   果然,吳爭春就看到世子朱由崧領著一大票官員沿街慰問,顯然大捷的消息傳出後,福王府也下了血本,犒勞的飯菜頗為豐盛,竟是洛陽許多平民百姓連過年都沒有得吃的豬肉燉粉條。   大桶大桶的粉條抬來,熱氣騰騰,讓街道軍民更是喜氣洋洋,眾人一邊飽餐,一邊大笑慶祝勝利。   吳爭春隨在王胤昌身後,走到十字街口時,見到協守南面董風門的高尋,協守東面長春門的沈士奇已經到了這裡。遠遠的看到他們走路的姿態,吳爭春已經認出了二人。   高尋走路頗為沉穩,舉止中頗有玉樹臨風的感覺,沈士奇則大搖大擺的象螃蟹,昂著頭,凸著肚子。在軍中,謝一科與高史銀都類似這種步姿。軍中各將將三人戲稱為螃蟹三將。   見到吳爭春,高尋含笑施禮:「吳千總。」   沈士奇看了吳爭春一眼,臉上的橫肉抖動起來,有些酸溜溜地道:「吳兄弟,聽說你在西門打得不錯,看來回到東路後,將軍要升你的職了。」   吳爭春黑瘦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拱手道:「這皆賴將軍之勞,末將不敢誇功。」   沈士奇哼了一聲,正要說什麼,這時高尋咦了一聲:「將軍來了。」   三人一看,這不是?忙停下說話,大步迎了上去。   馬蹄聲響,便見數百鐵騎的護衛下,王斗與陳永福正大步往這邊而來。   此次洛陽攻防戰大勝,王斗與陳永福麾下出力甚多,中流砥柱,福王宴請舜鄉軍與前鋒營守城各將,作為上官的王斗與陳永福,自然是重點邀請的對象。   王斗有三百護衛,一半的魯密銃手,一半的刀盾兵,人人有高頭大馬不說,還皆是王斗從靖邊堡,舜鄉堡時便帶出來的老兵,忠心耿耿,戰力極為出眾,由謝一科統領。   作為東路的領袖,這只軍隊的締造者,王斗的安全,牽動著無數人的心身,所以全軍上下,都不充許王斗孤身前往何處。對自己的安全,王斗也非常重視,不論到哪,這三百護衛都是片刻不離身旁。   接到福王使者的傳話後,王斗便由北關趕來,陳永福同樣帶著百多個家丁隨同前來,兒子陳德伴在身旁。   跳下馬匹後,王斗止住了高尋,吳爭春,沈士奇三人的施禮,微笑道:「我聽說了洛陽的攻防戰,你們打得很不錯。」   吳爭春與高尋皆是恭敬施禮,言皆是將軍之功,只有沈士奇洋洋得意,頗有志得意滿的神情,施禮的時候笑得嘴都合不攏。   王斗扶起他們,笑道:「今日你們是主角,等會福王宴請,大可開懷暢飲,不過記得不要喝得爛醉才是。」   眾人皆是大笑,又與陳永福,陳德,還有前鋒營協守的那位千總寒暄一陣,各人簇擁著王斗與陳永福,大步向世子朱由崧那邊而去。   此時總兵王紹禹,防守東門的游擊劉見義,防守南門的游擊羅泰諸人也是聚在一起,見王斗與陳永福已是走到世子朱由崧身前,那邊有兵備副使王胤昌,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等人,看他們談笑風生,朱由崧更對王斗與陳永福極為親熱的樣子。   再看舜鄉軍們遍佈各街,圍在篝火旁大聲談笑,旁邊經過的洛陽軍民,都向他們投去崇敬的目光,似乎有這些頭戴一色八瓣帽兒鐵尖盔的鐵甲軍士在,城內百姓就有了主心骨,洛陽城從此安然無恙。   劉見義等人都是看得又羨又妒,羅泰更是罵道:「今日我們也是苦戰的,麾下將士折損不少,這風頭卻都被王鬥他們搶去。」   他與劉見義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怨恨之極的神情。   ……   不說王宮內福王朱常洵與世子朱由崧如何宴請得勝的官將,今晚的洛陽軍民如何歡慶,在闖軍營地中,卻是愁雲密佈,一片死氣沉沉的樣子,數十萬闖兵初致洛陽時那種如潮的銳氣已是消失不見。   在西關的官衙內,議事大廳上,李自成一直靜坐不動,堂內各將,各幕僚們皆是沉默不語。   攻下洛陽三關後,為了更好地指揮戰鬥,李自成己將自己的行署搬到西關之內,今日攻城失利,損失嚴重,退兵後李自成連夜招集各將議事,不過一開始,堂內卻陷入了沉默。   良久,李自成歎了口氣:「難道攻掠洛陽,這多日的謀劃只是一場夢嗎?」   堂內又是一陣沉默,洛陽城便如一個銅豌豆,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與這數月一鼓而下的河南府各城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想想今日投入了血本攻戰,卻得到了這個結果,怎麼不讓各人心寒。更嚴重的是軍心的喪失,黃昏時退兵後,各營已經有饑兵與士卒偷偷逃離,另謀生路去了。   李自成自出商洛山後氣勢如虹,短短數月,由數十騎發展到幾十萬兵馬,只有人加入,哪有人退卻的?強烈的反差結果,讓他分外受不了。這逃兵一出現,更動搖各營的軍心,若是戰事再不利,便會有更多的人逃離,陷入惡性循環。   其實今日失利後,李自成考慮過撤兵的事宜,不過養活幾十萬兵馬談何容易?不打下洛陽,又到哪補充糧草器械?一旦退兵,以現在的軍心,就是兵敗如山倒的結果。   李自成已經在考慮是否拋下那數十萬饑民,帶著自己的老營及馬隊到富足些的開封府,南陽府去。只是這樣一去,自己吸引天下英雄歸附,讓朝廷震動的打算就落空了,畢竟攻下洛陽城的政治意義難以想像的大,內中更有諸多的金錢財物。   自己還有很多優勢,不管怎麼說最後要盡力爭取一下。   良久,李自成問劉芳亮:「明遠,今日攻打西門是由你在指揮,我義軍明明攻上城頭,為什麼會失利,原因在哪?」   劉芳亮站起身來,施禮道:「闖王,各位兄弟,俺的猜測,是因為王斗部下在各門協守。所以雖然攻上城頭,最後還是失利。折損這麼多兄弟,請闖王責罰。」   李自成搖了搖頭,雖然今日攻打洛陽,各營傷亡許多饑兵與步卒,不過這些「軍士」的性命還不放在他的眼裡。他關注的是失利的原因,是否仍有攻下洛陽城的可能。   他正要說話,這時一個暴雷般的聲音響起:「闖王,明日便由俺老劉親自領軍攻城,多造器械,帶些老營兄弟去。俺就不相信,這洛陽城打不下來。」   卻是劉宗敏說話,李自成罷罷手,說道:「捷軒便如我兄弟骨肉一般,沒摸清情況,哪能讓你輕涉險地?再說了,老營是我義軍的根本,等閒下不得使用。」   他再看向劉芳亮,說道:「便是西城有王斗舜鄉軍協守,不過他們的兵力不可能很多,我義軍畢竟是佔了優勢……」   劉芳亮道:「闖王,俺與李過兄弟,大勇兄弟曾與舜鄉軍打過野戰,知道他們戰力出眾,戰場搏擊極為厲害。俺的猜測,他們是在城頭列陣作戰,我義軍雖然人多,肉搏戰技卻遠不如他們,所以攻城失利。」   他沉吟半晌,說道:「要攻上城頭簡單,無論使用饑兵,還是使用巢車,望樓、鵝車諸多器械都可以辦到。不過有舜鄉軍在各段城牆上面,使不使用這些器械都沒有用,畢竟使用這些攻城器物也只是為了登城。」   「然城頭搏戰不比野地一擁而上,我義軍人多勢眾。城頭上面,便如添油戰術,我義軍人力優勢施展不開,或許上城的兄弟還沒有城頭舜鄉軍殺得快。所以今日西門失利就可以想到了。」   一聲朗笑,卻是牛金星傳來:「兵法有云: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闖王,力拼不得,只有智取了。」   眾人皆是看向牛金星,卻見他一副胸有成竹地的樣子:「城池難攻,唯有義兵內應,羅泰、劉有義兩位將軍心向義軍,願棄暗投明。要取洛陽,必著點在他們身上。」 第403章 除奸   聽聞牛金星的話,李自成等人都是精神一振,袁宗第卻說道:「我義軍曾有聯絡羅、劉二人,然此二人姿態曖昧,沒有讓他們歸附的必定把握。」   牛金星笑道:「這二人定是待價而沽,然今時不同往日,時局如此,只要我義軍條件豐厚,他們必然心動。」   他對李自成道:「闖王,學生願書信一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二人內應獻城,共囊大業。」   李自成很高興,他說道:「如二人願意內應,我李自成必定厚待他們。」   他沉吟道:「這是第一步破城之計,若是不行,便依宋先生所言的圍魏救趙之策。重兵圍城,遣軍偷襲開封與汝州。開封城兵力空虛,或許一鼓而下也說不定,若他們回援,正好路上伏擊,也算伏擊不成,也減少了洛陽的守護兵力。」   堂內各人皆道:「闖王高見。」   這是最後的辦法了,若這二計不成,圍在洛陽城外的幾十萬闖軍只好退兵了。   當晚臨睡前李自成總感覺不能心安,望著睡在身旁的高夫人,他久久不能睡去,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他心下歎息,依今日之戰,若是沒有王鬥,沒有舜鄉軍,洛陽城已經攻下了吧?   不知想了多久,李自成沉沉睡去,在夢中,他夢到自己大軍浩浩蕩蕩進城,街兩旁是無數夾道迎接的洛陽百姓。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率領義軍打開福王府、官府倉庫和地窖,取得糧食數萬石、金銀數十萬兩,然後放火燒燬了福王府及各個衙門。   在迎恩寺內,他更是捉到了因肥胖而逃之不及的福王朱常洵,連同呂維祺、王胤昌、亢孟檜等洛陽官吏,在周公廟前將他們審判處死,那一刻,無數的軍民向自己歡呼,他似乎站在了世界的頂端。   他更夢到洛陽城攻下,大明皇帝是如何的震怒,各地的官吏是如何的惶恐。   在這個歡快的夢中,沒有王鬥。   ……   崇禎十四年正月十五,自十三日闖軍攻城大敗後,他們已經兩天沒有動靜,只是對洛陽城圍而不打,偶爾派一些賊騎前來耀武揚威一番,射幾根箭上來。   開始城上官兵還反擊幾下,最後連反擊都懶得反擊了,懶洋洋的對城外賊騎不加理會。城內的軍民都在議論流賊快要退兵了,畢竟洛陽城有舜鄉軍在,那些流賊不可能攻打進來。   打不進來,城外十幾、二十萬的流寇每天的人吃馬嚼又是個天文數字,就算他們搜刮了河南府所有的州縣,所需的糧草也供應不了他們的消耗。近日退兵勢在必行,至於他們退到哪裡去,這就不是大伙關心的事了。   在這個氣氛下,洛陽城軍民更是輕鬆,很多士紳又開始恢復以往那種花天酒地的生活。   這日的午後,游擊將軍劉見義與羅泰從分守藩司出來,將要回轉各自營地前,劉見義邀請羅泰到自己兵營坐坐,羅泰欣然同意。反正闖軍不再攻城,相關的防務,著手讓部下處理便可。   洛陽城四門內都有兵營,和城內的民房也沒什麼區別,只有一道淺淺的圍牆罷了。往日供洛陽守備官軍防守居住,劉見義等人自開封來援後,那些兵營自然被這些營兵霸佔。   當地的軍兵,自己找房子居住。還有來援的舜鄉軍們,也在城門一帶安排了一些民房寺院居住進去。   作為游擊將軍,劉見義自然佔了兵營的最大一間院子,一些家丁,就居住在附近房內。不過此時除了一些相關的巡哨人員,兵營內一片安靜,就在白日,大夥兒都在呼呼大睡。   前幾天守城辛苦,為了防止闖軍攻城,幾日間大伙日夜都是吃睡在城頭,這寒冬時節,可說讓人極為難以忍受。眼下軍情鬆懈一些,這些兵大爺還不抓緊時間讓自己補一補,晚上有精力好好過個元宵?   進入屋內,讓家丁燒起了火夾牆,又搞上幾個小菜,幾壺美酒,屏退左右後,劉見義與羅泰美美地吃喝起來。二人邊吃邊聊,聊到了城外的流寇,自己從開封遠道來援的辛苦,更聊到陳永福的小人得志,王斗的跋扈無禮,上官的待遇不公。   越聊越火,特別是羅泰,更是鐵青著一張臉,他狠狠罵道:「娘的,同樣是援軍,那王鬥,陳永福讓福王,王胤昌等人另眼相看。我們呢,飽受陳永福諸人的欺凌,卻沒有人為我們說一句話,劉兄弟,你說這公還是不公?」   劉見義斜眼瞅了羅泰一眼,說道:「待遇不公是一,羅兄弟,你沒有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   羅泰說道:「劉大哥明言,你知道的,我最服就是你的智謀。」   劉見義歎道:「幾日的守城大戰,我們的部下折損嚴重,王胤昌也沒有給我們補充兵員糧餉,我們這些帶兵的,所有的憑借就是手上的兵將。若是沒有兵,誰會正眼看我們?那王斗那麼跋扈,所靠的,還不是手上強悍的軍馬?」   羅泰竦然而驚,身上的冷汗刷的就下來,他說道:「劉大哥說得是,這幾日攻城戰,我部下傷亡快達三成,若是再打下去。手上的兵就打光了,沒了兵,不說陳永福更欺到頭上,便是我們手下那些千總把總,怕也會不服鬧事。」   劉見義陰惻惻地道:「所以啊,得想個法子。」   羅泰一顫,二人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心照不宣的東西。   羅泰猛地往口中倒了一杯酒,雙眼火紅,卻是低聲道:「劉大哥你說,城外的闖軍還會攻城嗎?」   劉見義肯定道:「這是必然的事,闖王圖謀洛陽多時,怎會輕易就這樣放棄?休整數日後,肯定會有幾場血戰!」   羅泰下定了決心,低聲道:「你說我二人現在去投闖王,義軍那邊會給我們什麼待遇身份?」   劉見義嘿嘿的笑了一陣,卻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說道:「羅兄弟可以看看。」   羅泰驚訝地接過來,一看之下就要大叫,慌忙住口,往左右看了看,細不可聞地道:「劉大哥哪來的信件?這是闖王麾下智囊牛金星的書信吧?」   劉見義只是嘿嘿地笑著,他說道:「羅兄弟不必管這信從哪來,你仔細看看內中寫的什麼。」   羅泰顫抖著手打開書信觀看,他雖然識字不多,但這封信的意思還是看得懂的,他越看越喜,連聲道:「闖王真是慷慨,給我們老營的待遇,與劉芳亮,李過諸將平起平坐,破城後優先給我們補充兵員糧草,還有……給我們一萬的帶兵權額?」   他驚喜不已:「便是河南總兵王紹禹,麾下也沒有這麼多兵馬。」   劉見義笑道:「闖王是幹大事的人,區區一萬兵額,對他來說自然不在話下。」   羅泰搽著手道:「干了,他不仁,我不義,王胤昌諸人不將我們放在眼裡,我們就另投明主。」   他眼中露出凶光:「來日打下洛陽,哼哼。」   劉見義陰陰地笑了笑,將書信塞進桌上的爐火,看這封信慢慢化成灰燼,然後慢條斯理道:「羅兄弟,我們義軍要取城池,這裡應外合,需得詳加計議。」   羅泰道:「劉大哥怎麼說就怎麼做,兄弟我一切都聽你的。」   劉見義道:「好,若是舉事,兄弟能說動你麾下將官嗎?一定要可靠,不能洩漏風聲。」   羅泰拍著胸脯道:「大哥只管放心,他們吃我的糧,拿我的餉,一切都聽我的。」   其實劉見義與羅泰二人身為游擊將軍,每人麾下兵力都不到兩千人,不過全部都是募兵,來源五花八門,不一定是河南人氏。論起戰鬥力比衛所軍強悍,不過明末營兵有奶就是娘,誰給他們糧餉,他們就為誰賣命,轉換陣營毫無壓力,而且內中兵痞極多。   作為直屬上官,羅泰說要投賊,麾下將官八九不離十都會跟從。更不用說掌控麾下數百家丁的乃是自己的親侄子,聽命起事,更是沒有問題。對羅泰來說,只要這些家丁跟隨身旁,餘者營兵從不從都無所謂。   劉見義細長的手指在桌上輕敲:「今晚我便遣心腹暗下城池,約定子時東門與南門接應,以城門燈籠三圈為號。子時一到,我們便打開城門,接應義軍入城。同時我師在城內各處點火,引起騷亂,待大軍入城,大事可定!」   他臉上放出光彩:「今晚乃是上元夜,城內官將百姓鬆懈,決對想不到我們會起事開門。」   他又陰惻惻笑了起來。   想到那個情形,羅泰也是獰笑,神情中已經有些迫不及待。   劉見義再細細吩咐他,一定不可露出馬腳,特別是在城內的舜鄉軍官將面前。羅泰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是拍著胸脯讓劉見義一萬個放心。   劉見義最後站起身來:「時間緊迫,今晚便要從事,我二人做好萬全準備。」   他二人互視一眼,都是重重點頭。   ……   寅時,北關城內。   在沙盤前面,陳永福咆哮如雷:「鼠輩,這兩個鼠輩,某定要砍下劉見義、羅泰二賊子的人頭!」   王斗說道:「他們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他不屑地笑了一笑,眼中陰冷的神情一閃而過:「我麾下夜不收,一直在城內外密切監視此些人等。就在昨晚,劉見義遣人下城,夜入賊營,他們的密謀,我已經全盤得知。」   王斗說道:「依我夜不收的偵哨,不單是劉見義、羅泰二賊。王紹禹部下千總田文宗,楊賀匾,還有把總李化節諸人,都準備降事李賊,今晚開城內應。」   陳永福咬牙道:「好啊。」   眼中一絲莫名的光彩閃過。   王斗語氣很平淡:「劉見義諸賊只是小事,今晚我們搶先動手,將他們一鼓掃平。陳軍門,時機己到,賊勢疲憊,軍心動盪,是時候解決城外的流寇了。」   說到這裡,王鬥將目光投向洛陽西面的澗山,夜不收已經查得清楚,闖軍中的糧草,大部分便是囤積在那邊。   王斗指著沙盤道:「今晚我們兵行二棋,先期誅除城內劉見義諸賊,同時遣軍夜襲絕糧。若是得手,賊必定驚慌失措,軍心更蕩。明日我等盡起大軍,與賊野外決戰,一鼓平之!」 第404章 不想死也得死   陳永福贊同王斗的意見,與流賊決戰的時機已經成熟,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問道:「劉見義諸賊之事,可否要告知福王及兵憲王大人?」   王斗搖頭:「還是不必了,免得打草驚蛇,洩漏消息。我等先動手,剷除諸賊後再告知不遲。」   陳永福知道官府中事,很多事情根本談不上什麼保密,往往上午上官商談什麼事情,下午已是鬧得街知巷聞。為保險計策,還是暫時保密,先斬後奏。劉見義等人一死,洛陽防務更以自己與王斗為重,上官不會對他們任何責罰。   二人都是果斷之人,這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關於夜襲絕糧,從王斗提供的情報中,陳永福知道澗山守護森嚴,糧秣重地,任誰都非常謹慎重視,李自成也不例外,派下了重兵防守。   領兵將領,便為李自成心腹大將田見秀與劉希堯,囤軍上萬,內中更有不少的老營戰士。澗山險要,又防守森嚴,換在白日,便是舜鄉軍怕也難以攻下,就算攻下,肯定也會傷亡慘重,唯有使用舜鄉軍擅長的夜襲。   夜晚作戰,有夜盲症的軍士肯定行不通,更重要的是,在黑夜中此時軍隊用於聯絡的旌鼓號令都失去了作用,如何有效的指揮作戰,是個極大的難題,非軍中最精銳的部隊難以成功,而且也不是人數多了就好。   不過夜襲戰倒是舜鄉軍的強項,論起營養補充,雙目的銳利,紀律及軍隊的組織力度,這個世界怕沒有幾隻軍隊比得過舜鄉軍。陳永福有自知之明,便是派上他的家丁前往,也不一定能行,只有靠王斗部下了。   對當晚夜襲的人選,王斗第一個想到了溫方亮,這個風流的傢伙表面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其實心細如髮,膽大冷靜,是今晚成功的最適當人選。再配上溫達興的夜不收各小隊,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澗山周邊地形舜鄉軍早已勘測清楚,早在李自成兵馬未到洛陽時,王斗麾下情報司已經對洛陽周邊各地進行詳細的勘測,特別幾處可能的囤糧之所。澗山立體地形圖,此時就在王斗面前的沙盤之內,上面相關的兵力佈局,也在沙盤上詳細標繪出來。   對這個沙盤,陳永福每每看到都是歎為觀止,他已經決定回到開封後倣傚王斗練兵,沙盤當然便是其中要學習的地方。   不過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陳永福作出這個決定後,卻發現自己茫茫然無處著手。隨便想到一點,都是一件極為複雜龐大的工程,不說別的,相關偵測人員的培養,就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   當天下午,王斗與陳永福招集自己軍中各將議事,一直到了黃昏,有幾騎舜鄉軍騎士從北門奔進城內。   北門的守軍也不以為異,洛陽四關,現在只有北關仍掌握在官兵手中,還是王鬥將軍與陳永福副總兵鎮守,他們派出什麼騎士進城聯絡,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城外也沒什麼異狀,守軍便打開城門,讓騎士們進去。   這些騎士進城後,便分散開來,直奔舜鄉軍將領吳爭春,沈士奇,高尋諸人駐地,不多久,這些騎士又奔出城去,而沈士奇,高尋二人,也急忙來到吳爭春的營地內……   夜幕漸漸降臨,千年古都的洛陽城慢慢熱鬧起來,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節,往年每到這個時候,洛陽城便是火樹銀花不夜天。今年大伙倒霉,數十萬流賊圍城,好在這兩天他們沒有再攻,讓大伙多少輕鬆一些。   城外還有重兵圍城,今年洛陽城的熱鬧不能與往年相比,舞龍燈,賞花燈,猜燈謎等諸多傳統節目不再,不過九街十八巷,很多大戶家門還是掛些花燈出來。   福王府,官府與鄉紳也組織了一些犒勞節目,給洛陽官兵及鄉勇社兵送去元宵晚餐。在洛陽的文峰塔上面,還組織人手燃放煙花,與民同樂。各大戶府內也不時騰起陣陣璀璨煙火,與夜空明月相互交應,看起來是如此的美麗。   城內不時傳出男人女人,還有陣陣孩童們的歡笑聲,便是街頭巡邏的官兵們,也是抬頭看著夜空煙花裂嘴直笑。這笑鬧聲給這末世的洛陽城帶來一絲溫馨的氣氛。   「樂吧,今晚你們就知道,什麼叫樂極生悲。」   在東門城牆上,劉見義全身披甲,在幾個心腹將官家丁們的護衛下,只是陰冷地看著城內景色。各竿柱上的燈籠與火把在寒風中忽明忽暗,印得他的臉色也是陰沉不定。   寒氣在空氣中到處瀰漫,天上還不時飄下一些小雪花,雪花不大,但是細密。寒意使得城牆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屑,若不是城磚地面撒上一些細沙,那上面肯定也是滑溜無比,難以行步。   天氣好冷,他身旁各人,都是呵著氣,拚命地跺著腳,希望能驅趕全身的麻木,這一刻,只覺時辰過得真慢。   劉見義也覺今晚難以煎熬,似乎比以前更冷了一些,換成前幾天,這樣的天氣,他早已縮入被窩之中了。不過為了大事,為了今後的富貴,再難以忍受,今晚他也要熬下去。   城牆上人影稀稀拉拉,來回走動的,皆是劉見義麾下的家丁親衛。   舉目看去,各處垛牆上還架著一根根的檑義夜與拒馬,檑義夜這種長長圓木,上面釘滿尖銳的鐵釘,與拒馬一樣,皆是防止敵軍偷城夜襲的良方。加上城上的守夜人員,每隔幾步的火把燈籠,一般而言,想要夜襲偷城是非常艱難的事。   不過家賊難防,城池內部出了鬼,再有效的防護手段也沒用。   在前些日的時候,東門城牆夜晚巡邏人員,都是協助守城的鄉勇社兵們,他們每個時辰換一班,輪流守夜執更。在今天晚上時,劉見義找了幾個借口,將他們全部換成自己部下的家丁們。   東門處協守的鄉勇社兵只道劉將軍仁厚,無不是大喜,正好今晚是上元夜,他們可以好好過個節,輕鬆輕鬆。   事情非常順利,只有傍晚戌時出現一個小插曲,協助東門的舜鄉軍千總沈士奇,順口問了劉見義一句,言其軍單獨守夜辛苦,可否調一些舜鄉軍輪換?   當時劉見義全身唰的一聲,冷汗就流趟下來,連聲道不用,言舜鄉軍遠道來援,大戰艱苦,他劉某人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非常過意不去。這種守城的小事,就不要勞動天下聞名的舜鄉軍了。他們只管養足精神,待流賊攻城時好好撕殺便是。   好在沈士奇沒有多計效,便任由劉見義安排了。事情雖然過去,但直到現在,劉見義還是全身涼絲絲的。   沈士奇那張滿是橫肉的臉容他一看就怕,一雙牛眼時刻在閃動著凶光。更讓人可怕的是他麾下的近千舜鄉軍士,可謂是殺神在世。沈士奇協助東門這些天,對舜鄉軍的戰鬥力,劉見義可謂是深深領教。   雖然自己人數比他們多,但對這只軍隊,劉見義始終充滿忌憚,他最希望的,就是今夜之事不要驚動營地的舜鄉軍士。   明知道除了這些人闖王肯定心下極喜,自己功勞更甚,現在他們也在營地內歇息睡覺,但給他一萬個膽子,也沒有那個心力衝進營地砍殺。城內舜鄉軍之事,就留給進城的義軍解決吧。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寒風中劉見義在城牆上來回喥步,焦急地等待子時的來臨。他不時看看城內,又看看城外,與城內不時騰起的煙火相同,城外的闖軍營地,時不時也冒起幾道煙花。   看來不論是兵還是賊,都要過年過節的。   終於,城內外的煙火慢慢稀落下來,洛陽城池,慢慢陷入安靜。   劉見義用力揉搓一陣自己將要凍僵的臉,一揮手,領著營內各將進入城樓。聽刁斗之聲,又凝神看了那沙漏良久,亥時了,也就是後世的晚上十一點,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   劉見義吩咐道:「讓所有將士離開兵營,子時一到,在城樓上掛出燈籠,開門接應。」   他麾下各將都是低聲應諾,個個皆是呼呼喘氣,榮華富貴,就在此一搏了。   ……   在劉見義傳令後,越來越多的部下彙集在城門之外,還有東門城樓這個地方。   月光中,所有人都是無比的緊張。劉見義強自鎮定,他看向南門那邊,心想老羅那邊應該行動起來了。最後他看了看城外,東門到東關地帶,似乎人影綽綽,義軍接應部隊,應該已經埋伏在那邊了。   就在這時,忽然劉見義聽到東大街上腳步整齊,似乎有數千人的整齊跑動之聲。劉見義與部下各將面面相覷:「什麼聲音,怎麼動靜這麼大?」   忽然街上一個惶恐到極點的尖利聲音叫道:「是舜鄉軍!」   聽聲音,卻是自己營內士卒傳出,劉見義周邊各將轟的一聲亂起來,劉見義也是瞬間臉上的血色全部消失不見,他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洩密的……」   「啪」的一聲,一聲手銃的鳴響響遏全城,一個帶著中州口音,雄豪的聲音高叫:「奉福王,兵憲王大人,定國將軍令,劉見義狼子野心,勾結流匪,就地擊殺。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東門內的街道一帶傳來一片慘絕人寰的哭叫聲,無數劉見義麾下的官兵們,如無頭蒼蠅般向東門城頭竄來。似乎這是一個信號,與此同時,洛陽城的南門,北門一帶,此起彼落的鳥銃聲響個不停,間中隱隱傳來無數人等的哭叫喊鬧之聲。   這聲音震動全城,整個洛陽城似乎安靜了一下,隨後全城大囔起來。   馬蹄滾滾,卻是有人不斷沿著洛陽城各街巷奔跑宣告:「劉見義、羅泰、田文宗、楊賀匾諸賊勾結流寇,開門降賊,奉上官令,將各賊格殺緝拿。令,全城即時戒嚴,不得在街巷逗留,違者以亂黨視之,殺無赦!」   而在這時,忽然洛陽城東門外,南門外,北門外皆亮起了星星火把,一個又一個的闖兵軍陣出現在眼前,人影綽綽,不知有多少萬人。想必城外聽到了洛陽城的動靜,知道當晚事敗,所以現出了身形。   己方營兵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上城頭,城下一隊隊身披甲冑的舜鄉軍正在大開殺戒,用鳥銃轟擊,用長槍列隊衝殺,劉見義那些部下哪擋得住?面對舜鄉軍之威名,加上事情敗露的慌亂,更是沒有一個人有心抵抗,不是死就是逃,或是跪地拚命哀求。   劉見義正在全身冰冷,失魂落魄時,見到城外火光亮起,無數的闖兵出現,心中浮起一絲希望。他狂吼道:「快,快,打開城門,接應義軍進城,不然我們都要死,都要死!」   劉見義身旁各將都浮起了生的希望,他們擁著劉見義,率領家丁們,拚命就想向城外逃去。不料城下響起幾陣鳥銃的猛射聲音,身前不知道多少人倒下去,那淒厲的哀號之聲傳來,立時將他們的一切勇氣都打落了空。   他們擁擠成一團,最後又逃回東門城樓之內,舜鄉軍追上城牆,城牆上的劉見義家丁們如流水一般往城樓逃去,很多人擠在一起,慌亂中不知多少人被踩倒,甚至有人活活被從內牆上擠摔下來。   更多人跪在地上哀求,僥倖地希望舜鄉軍能饒他們一命,畢竟開城投賊命令是上官下的,他們這些小兵,應該沒事吧?   劉見義逃到了城樓的最頂上一層,聽著城樓下喊殺聲音越來越近,從城牆兩端相匯,最後無數的腳步聲音衝進城樓之內,他更是身體劇烈哆嗦起來。他身旁的一些將領親衛,也是個個面無人色,直感世界末日的到來。   鳥銃的轟響聲音,長槍刺入體內的滲人聲音,臨死前己方家丁的哭泣呻吟聲音,從下面一層一層的響起。最後轟轟作響的腳步聲從下面樓梯處響起,不知多少雙腳踏在上面。   暮地,樓梯處探出了幾個高高尖尖的鐵盔,盔分八瓣,盔尖上皆有閃耀的紅纓。在那盔簷下面,是幾張殺氣騰騰的臉容。這些八瓣鐵盔軍士,個個穿著棉甲,手上皆持著烏黑厚實的鳥銃,鳥銃後邊的火繩已經點燃。   劉見義等人集體一聲尖叫,卻見上樓來的舜鄉軍鳥銃兵越來越多。他們躡著身子,黑乎乎的銃口只是對準那邊的劉見義等人。見他們步步逼來,劉見義諸人更是縮成一堆,個個身子如篩糠般的發抖。   「不要開銃……」   劉見義身前一個把總高呼一聲,隨後雷鳴般的火銃聲響起,火光與哨煙中,那個把總被打得踉蹌摔飛出去。與他同時被打倒的,還有諸多劉見義身前的家丁或是軍官們。   隨後同樣頭戴八瓣鐵盔,然後卻是身披鐵甲的舜鄉軍長槍兵閃了上前。看著他們一根根閃著寒光的槍刺,劉見義腦子一片空白,心中興不起任何的抵抗之心。他眼淚撲簌簌的滾落下來,只是哭泣哀求:「不要殺我,我不想死……」   那群長槍兵並不理會,幾聲慘叫,劉見義前面幾人被他們刺死。然後這些長槍兵端著滴血的長槍,繼續往劉見義跟前步步逼來。在無可抵擋的死亡面前,往日所有的謀算,所有的陰狠都成為一場空。   劉見義喃喃哀求:「不要,不要殺我……」   猛然他感覺腹中一涼,卻是一桿長槍破開甲冑,深深刺入自己體內。他呆呆地看了小腹半晌,那槍兵將長槍抽回,帶出一蓬血雨。難以形容的痛苦湧上心頭,劉見義大聲哭叫出來。   他要逃跑,卻聽噗哧的聲音響起,又是幾根長槍刺中他的身體,他全身無力的滾倒在地,不過求生的希望還是讓他拚命往前面爬去。密密的槍兵圍上來,對著樓板上爬行的劉見義就是一陣亂刺。   十幾桿長槍刺入又拔出,刺入,再拔出,帶出一片片的血霧與血肉。   劉見義的嚎叫聲從高到低,慢慢低落,最後寂靜無聲。   ……   洛陽城這場內亂讓許多人意想不到,可謂全城震動,福王府,分守藩司,洛陽知府衙門等地都是驚動。   無數的官員披衣起床,連連追問發生什麼事情,福王更是連忙派人去兵備副使王胤昌,前兵部尚書呂維祺,洛陽知府,還有總兵王紹禹諸人那裡查問。   但王胤昌等人哪裡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們只知道街上有人一遍遍在叫囔,說什麼劉見義等人勾結流賊,意圖開城內應,城內舜鄉軍奉福王,自己,還有王斗等人命令,緝拿格殺。隨後全城就殺聲震天,銃聲大作,莫名其妙又讓人心驚膽戰。   王胤昌慌忙聯絡洛陽知府,楊守備,還有一些社兵長領們追問詳情,這些人也是滿頭霧水。   他們聚在西門城樓處,看洛陽城的東門,南門,還有北門處都是打得激烈,皆是心亂如麻。他們急欲知道那邊發生何事,連連派出人員打探,不過派出的人害怕遭遇流矢流彈,都不敢靠得太近,打探出來的消息語焉不詳。   不過三門外舉著火把的數萬流賊倒是多人看見,加上吳爭春很快趕來,押送來一批劉見義與羅泰諸人親衛,將事情明明白白講了一遍。王胤昌等人才明白了什麼事,不由勃然大怒。   好個劉見義、羅泰、田文宗狗賊,膽敢獻城內應,要不是舜鄉軍及時鎮壓,這洛陽城就失陷了。再看看城外數萬的密密麻麻賊兵,各人更是冷汗涔涔而下。 第405章 夜襲成功   王胤昌對吳爭春的印象非常好,畢竟前幾天的西門守城戰其部出力甚多,其人身為天下聞名舜鄉軍的將領,雖沉默寡言,對自己卻非常尊敬,從不會失去禮數。   強兵強將,自強自律,在這亂世中極為難得,在大明官軍中更是少見。王胤昌非常想將吳爭春拉攏自己麾下,收為自己的心腹大將,幾番暗示,吳爭春卻只是搖頭,對他許出的游擊將軍,甚至參將等軍職毫不動心。   王胤昌暗叫可惜,感慨王斗何德何能,能讓這麼多英雄歸附的同時,也只好就此罷休。不過對吳爭春更為和顏悅色,心想與這個年輕的千總結個善緣也好,或許以後結出什麼善果也說不定。   劉見義諸賊內應獻城,城外流賊,各樣人證已經證明其人之罪,加上吳爭春親自說明,王胤昌哪有不信的?   王胤昌顧不上舜鄉軍是怎麼發現劉見義等人的陰謀,對他來說,盡快平息洛陽城這場叛亂是最重要的,只是要求吳爭春盡快平息事態,保證洛陽城安然無恙,不要毀於兵火戰亂中。   洛陽城舜鄉軍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個千總中,以吳爭春資格最老,這場定亂之戰,王斗也全權交給吳爭春處理。對於這種城池平亂,舜鄉軍已經頗有經驗,早在保安州及東路時,已經鎮壓了好幾場形形色色的內亂,積累了豐厚的處理經驗。   城內近三千的舜鄉軍,有條不紊,一部分以雷霆之勢殺向各個城門,將意圖開城的劉見義、羅泰等人擊殺當場,隨後嚴密看守城門,且登上城牆,監視城外闖軍動靜,力保各門不失。   依王斗之令,叛變各將及麾下心腹家丁親將,盡數格殺當地,便是投降也不放過。餘者普通營兵,在他們投降後,收繳兵器押回營地禁足看管,防止他們流竄街上,造成禍害,對他們的處理,天亮後再說。   餘者舜鄉軍則在街上清剿巡邏,有各叛將潰兵意圖興風作浪,殺人放火的,有當地流氓地痞意圖渾水摸魚,趁火打劫的,就地擊殺當場,保得洛陽街巷清靜不亂。   同時一些大嗓門的舜鄉軍士沿街喊話,讓洛陽居民不必驚慌,官兵鎮壓亂賊,事情很快就會解決。   對於洛陽百姓來說,半夜各門傳出的動靜讓他們驚恐非常,沒想到上元夜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們無法可想,只是一家人緊緊抱在一起,期待事情的平息過去。至於城內的大戶人家們,更是招齊家丁,緊緊看守門戶,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全家上下便是恐慌異常。   好在慌亂並沒有持續多久,可能只是半個時辰,所有的叛軍便全部解決,洛陽城又安靜下來,只偶爾某些街巷傳出幾聲火銃聲音,可能是一些潰兵及流氓想要搶劫殺人被巡邏的舜鄉軍當場擊斃。   吳爭春對王胤昌施禮道:「叛亂己定,兵憲請。」   王胤昌道:「好,好。」   今晚的事有一種讓他如在夢中的感覺,他身旁的楊守備,洛陽知府諸官將也是驚魂未定,眾人打著火把,在吳爭春及大隊舜鄉軍的陪同下來到東門城牆處,牆根下面,滿是忙忙碌碌的該段鄉勇社兵們。   他們早從營地中驚夢,不過事情未解決前他們也不敢出門,只是驚恐地相互縮在一起。直到舜鄉軍前來通知他們,讓他們出來打場戰場,收拾場地,他們才如夢初醒,一大群一大群的出來。   王胤昌此時看到的便是一隊隊的鄉勇社兵們,他們從城牆上,牆根下,各個梯台上,將死去的劉見義麾下諸多家丁親將收攏到一起。   那些屍體一具接著一具,已經密密麻麻擺放了一地。傷口各異,有被鳥銃打死的,也被長槍刺死的,餘者的死法也不少,無一例外的,都是臉上帶著驚恐失措的神情。   地面處處的血跡,濃厚的血腥味在寒冷的夜空中瀰漫,許多鄉勇社兵都是一邊收拾一邊嘔吐。雖然這些天的守城戰中各人見多了血腥,然不久前地上這些屍體還是己方官兵一方,分外讓人受不了。   短短時間內,無數的叛亂營兵被打死在地,這些舜鄉軍大爺殺起流賊狠辣異常,對己方叛離的軍士也毫不手軟。而且他們的戰鬥力也太恐怖了,僅在這東門城牆段,死去的劉見義部下就怕有好幾百人,還皆是他部下的營兵及家丁們。   游擊營的士兵不比各城守備官兵,皆是專業的募兵,平日拿糧餉堆起來的,在大明各軍中向是作戰的主力,更不說營兵中更精銳的家丁了。然而這些人便如殺雞般,短短時間內,便被那些舜鄉軍殺光,太嚇人了。   王胤昌看向城牆上面,那裡火把通明,諸多全副武裝,身披甲冑的舜鄉軍士守在那裡,他們攜槍持銃,只是冷冷看著那些鄉勇忙碌。而經過他們身旁時,似乎感應到他們的殺氣,很多忙碌的鄉勇社兵皆在全身哆嗦,收抬好地上的屍體後趕緊離開他們身旁。   城牆下的屍體越積越多,王胤昌等人也有嘔吐的跡象,忽然人群中一陣騷動,原來一隊社兵將劉見義等人的屍體抬來了。各官將圍上去觀看,皆是歎息,劉見義可謂死得極慘,身上血肉模糊不知多少個槍眼。他身旁一具具屍體,皆是他營內千總,把總等軍官,往日這些也算是風雲人物,眼下卻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首,又是何苦。   王胤昌摀住鼻子,看了幾眼後連忙轉開腦袋,劉見義死不瞑目的樣子太滲人了。他沙啞著聲音,良久憋出一句話:「劉見義飽受朝廷恩義,不思報效,反而降賊內應,該有此報。眾官需引以為戒。」   他身旁的人都是點頭附合,王胤昌隨便交待幾句,也沒有心思多停留,又隨吳爭春等人轉到南門。   這邊與東門一樣也是火把通明,舜鄉軍與陳永福前鋒營那部協守官兵守在城牆之上,當地的鄉勇社兵忙忙碌碌,也在收整著滿地的屍體。城牆根下,一樣堆滿了死狀各異的羅泰部下軍兵。   在那大堆的屍體面前,沈士奇與那個前鋒營千總正在談笑風生,指指點點,見到吳爭春,王胤昌等大批人馬過來,沈士奇才大搖大擺的迎上來。   見到羅泰那具比劉見義更慘數倍的屍首,王胤昌與身旁洛陽各官終於忍不住吐了滿地,他們不敢相信這具身上佈滿銃眼及槍眼,如一堆肉泥似的東西,就是往日那個孔武有力,以武勇著稱的開封游擊。   王胤昌無力在南門前停留,匆匆轉到了北門,在這裡,舜鄉軍新軍千總高尋負責指揮處理。而在身旁,河南總兵王紹禹只是麻木看著,他失魂落魄,連王胤昌等一大票人馬前來也沒有發覺。   看到王紹禹,王胤昌就氣打不一處來,他部下的孫文宗等人竟也有參與叛亂,身為總兵,直屬部下開城降敵,王紹禹更是負責防守北門,竟連部下的降敵舉動茫然不知,要不是舜鄉軍……王胤昌不敢想像那種後果。   「王紹禹,你帶的好兵!」   王胤昌語氣森寒得似乎要刺破王紹禹的心田,他全身一顫,惶恐叫道:「兵憲,請聽末將分說。」   「你去向朝廷解說吧!」   王胤昌冷冷拋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他身旁各官也是用看死人的眼神瞅了一眼王紹禹,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去了。就在這一刻,王胤昌已經決定拋棄王紹禹,今晚洛陽兵變,需要有人出來負責。   負責的人當然不可能是他王胤昌,最好的人選,當然就是援洛總兵王紹禹了。王紹禹貪毒無能,除了撈財有一手,治軍帶兵一無是處,再發生這樣的事情,王胤昌決定與王紹禹撇清,並將他作為替罪羊。   他會很快上書彈劾,請旨裁決河南總兵王紹禹,至於接下來的總兵人選,王胤昌已經有理想目標,那就是陳永福。   今晚之事他需要進宮向福王分說,回去的路上,王胤昌交待吳爭春謹守城池,小心城外的流賊。   其實在失去城內內應後,這黑暗的晚上沒有什麼軍隊有能力攻城,吳爭春明白這一點,王胤昌當然也明白。出於上官的職責,他需要交待一番。不過他心下知道,洛陽城已經安然無恙了。   ……   對於城外的李自成等人來說,內應失敗,心下的失落是難以形容的。寒風中,李自成心冷如冰,牛金星也是啞口無言,他自詡張良,劉基在世,多日的謀劃,似乎勝券在握的事情,鬧到最後,好像成為一場笑話。   牛金星不明白內應為什麼失利,王斗等人是如何察覺自己計謀的。按理說不應該啊,內應之事自己做得很隱密,不可能洩漏的。然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自己不信。   城內動靜外面也是聽得清楚,舜鄉軍搶先在劉見義等人動手前鎮壓平亂,行動時有條不紊,沒有全盤的情報掌握是不可能成功的。牛金星忽然有一種感覺,便似暗中時刻有一雙眼在窺探己方動靜,任何舉動皆在王斗諸人掌握之中,這種感覺讓他毛骨悚然。   今晚的打擊對他難以想像的大,平日牛金星口若懸河,眼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如何扭轉局面。   良久,身前的李自成歎了口氣:「內應已經失敗,退兵吧。」   吹了半夜冷風,快要凍僵的闖兵只好無可奈何地退回營去。   雖天上有明月,各人有舉著火把,不過回營時仍是亂糟糟一片。夜晚行動,旗幟什麼的都看不到,對軍隊的要求太大了,更不用說夜盲症遍地,組織度極差的流寇了,這回營行動間一片糟亂便可以理解。   這類情形李自成等人見得多了,並不以異,只是今晚內應襲城失利,軍心更喪,各兵各將看上去垂頭喪氣,卻讓李自成凜然。或許,自己該退兵了。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李自成回到營地後怎麼也睡不得,望著火把通明的洛陽城出神。   在北關,王斗與陳永福靜立西面關牆之上,聽洛陽城內殺聲大作。不久後消息傳回,劉見義、羅泰等叛將已經服誅,王鬥神情平靜,陳永福也覺得理所當然。   二人最關注不是這個,當晚巳時,溫方亮已經領著自己部下舜鄉軍,還有溫達興領著兩隊的夜不收出了北關,偷偷往澗山而去。也不知道今晚的夜襲他們順不順利。   二人靜立風中,身旁皆是密密的舜鄉軍及前鋒營將領,一直到了寅時,天色快亮時,忽見洛陽西面十數里的澗山位置火光沖天,激烈的銃聲,喊殺聲隱隱可聞。   「動手了!」   陳德忍不住說了一聲。   各人都不說話,只是用千里鏡往那邊眺望,希望那邊的情形能看得更真切些。   不知過了多久,夜空中那邊幾道璀璨的火箭射上天空,北關上一片歡呼:「得手了!」   王斗臉上露出笑容,看看身旁的陳永福,也是一副喜不自禁的神情。   在洛陽西門城樓上,看著澗山方向,吳爭春與高尋微笑起來,沈士奇更咧開嘴大笑。城下的洛陽官兵,鄉勇社兵們都爭先恐後奔上城牆,對著那邊的火光指指點點,不知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剛從福王府疲憊出來的兵備副使王胤昌,也是吃驚地登上城牆,他身旁的一些親兵們看著那邊,皆是目瞪口呆。   西關上的李自成暴跳如雷,澗山那邊的情形他看在眼裡,而且已經有防守澗山的老營戰士奔逃回來,告知官兵夜襲,澗山失守。   李自成暴怒之下又如墜冰窟,他不明白,澗山囤軍上萬,有自己心腹大將田見秀與劉希堯看守。西關到澗河一帶又有層層軍營,官兵是如何穿過去,又夜襲得手的?   澗山變故,也紛紛傳遍闖軍各個營地,勞累一夜,睡得正死的闖兵們紛紛從夢中驚醒,他們走到營地之外,看著澗山那邊的濃煙發呆出神,各人心頭均閃過一個念頭:「完了!」 第406章 決戰(上)   卯時,天剛微微亮,王斗與陳永福率領自己的護衛急奔而入洛陽。   很快,在洛陽城分守藩司內,王斗與福王世子朱由崧,兵備副使王胤昌相處一室。大廳內濟濟滿堂,也坐滿了洛陽城各大小官將,這都是應王斗之請,急忙從城內各處招集過來的。   顧不上談昨晚劉見義等人的事情,王斗開門見山,言與流賊決戰的時機已經成熟,他決意率舜鄉軍出城,聯合陳軍門麾下兵馬,與賊在野外大戰,希望兵憲支持。   「賊攻城大敗,軍心己失,昨夜內應失利,兼之我師襲其營地,賊糧秣斷絕,軍心更喪,此為千載難逢的良機!」   王斗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出口就透露了昨晚澗山營地的傑作乃是舜鄉軍所為。   如一顆石頭拋進池塘內,立時引起堂內的極大波瀾。各人都是議論不休,人人興奮,再不知兵的人,也知道計毒莫過絕糧,闖賊囤積糧草地帶被襲,此時肯定人心惶惶,確是決戰的良機。   朱由崧笑道:「原來昨晚夜襲賊營,是王將軍搞的事,怪不得動靜這麼大。」   前兵部尚書呂維祺也是興奮地道:「不知襲營之人是貴軍哪員將領?」   「溫方亮溫千總。」   「溫千總身處險地,孤軍作戰,我師要立時派出援軍才是。」   「大人明鑒,我軍立時出城決戰,便是對溫千總最好的支援。」   溫方亮偷襲成功,佔據了澗山險要地帶,他麾下的兵馬,都是從崇禎九年起,便在舜鄉堡打出的老軍,大部分軍士都有五、六年的戰場搏擊經驗。   依他麾下犀利的銃兵與槍兵,佔據澗山,便是在流寇數萬人攻擊下,守個幾天都沒問題。   當然,若是孤軍無援,流賊源源不斷的進攻,突圍走是可以,不過襲擊之事也告失敗。所以王斗需要盡快出城作戰,在野地將李自成所有的軍隊一舉擊跨。   出城作戰很快成為在座各人統一的思想,關於兵員方面,除了溫方亮,王斗在洛陽所有的軍隊五千餘全部參戰,原來防守洛陽的三部軍士也全部抽出。陳永福留五百兵士在北關防守,餘下的二千兵丁也一樣參戰。   如此主力部隊當有七千多,這樣的兵力放在崇禎八年前算不少了,那時的流賊很好打。便是普通的官兵七千之眾,也足以在野地擊潰十幾萬流寇。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從崇禎八年起,農民軍的戰力就發生了質的變化,洪承疇曾在奏疏言:「先時賊避兵逃竄,今則迎兵對敵,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則剿殺之難也。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官兵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也。」   眼下的官兵,或許最多可以打三倍的流賊,這還是賊兵中饑兵佔多數的情況下。放在河南府,官兵此時眼下更是勝少敗多,城池接連失陷,如今李自成兵力「雄厚」,連老營在內,精騎就有四、五千,步卒更是有兩、三萬,裹脅的饑兵有十幾萬。河南當地的官兵,哪敢與李自成野戰?   不過對王斗與陳永福,王胤昌等人還是充滿信心的,以舜鄉軍及前鋒營的戰鬥力,以七千對二十萬應該沒問題。特別現在的流賊軍心喪失,野外決戰不比攻城戰,流賊更容易驚恐潰逃。   朱由崧對王斗更充滿信心,他只是問了一句:「野外決戰,王將軍與陳將軍真有把握?」   在得到王斗肯定答覆後,朱由崧就不說話了。   看到王斗的神情,或許覺得有便宜可佔,王胤昌也想帶些洛陽守備官兵及鄉勇社兵協同出戰,不過被王斗堅決勸阻了。   他們能守好洛陽城,力保後方不失,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支持。王紹禹部下倒還有兩千多營兵,不過王斗擔心帶他們上戰場後,其部搞出一哄而散的鬧劇,還是免了。   野外決戰的地帶,王斗準備放在澗水的東岸,這處河面的兩邊密密皆是各類營寨窩棚,縱廣直有十幾里。駐紮的,全是李自成親近的各營頭目。自己結陣逼去,若他們不想全盤崩潰的話,就不得不在澗水的東岸曠野處與自己列陣對戰。   而在洛陽城北面二十里的邙山腳下,還有城南洛水岸邊,雖然也駐紮有不少的闖軍,不過多是一斗谷、瓦罐子、李際遇等河南土寇的營盤。   眼下闖軍軍心喪失,各家打各家的主意,自己攻打李自成嫡系營地,這些土寇頭目會不會救援是個問題,若他們不救援,自己便少了應對幾萬的流賊「兵力」。   若他們救援,王斗也不認為多這幾萬人會對大局產生什麼影響。只不過他們可能會從東面及北面過來,對自己在野地的大軍形成包圍之勢罷了。不過那些手拿長矛木棒的饑民,王斗並不在意他們的包圍。   他的主要對手,最終還是李自成那數千的精騎,還有兩、三萬的步卒。   議事後,舜鄉軍與前鋒營快速動員起來,不論是洛陽城內的舜鄉軍與前鋒營軍士,還是北關城的軍隊,一隊隊的披掛整齊,到北門與北關之間的地帶集合。   站在北門城樓之上,看朝霞慢慢出來,一隊一隊的軍士身披鐵甲棉甲,穿過城門,在城外慢慢彙集成陣,王鬥心中豪情壯烈,這就是自己的軍隊啊。   身旁的陳永福,同樣是紅光滿面,對此戰充滿期待,他已經得到王胤昌暗示,未來將舉薦他為河南總兵官。若是一戰擊潰流賊,得到這個總兵位子就更有把握了。   在二人的身旁,還有世子朱由崧,兵備副使王胤昌,洛陽守備、洛陽知府等密集當地官員,他們都是一樣前來祝捷送行的。各人心中,當然希望王斗此戰一戰告捷,那洛陽城就真的安然無恙了。   城外隊列慢慢擴大,李光衡的騎兵千總已經彙集在野,他的近千騎兵列好嚴整的隊形,人人身披棉甲,前面的騎兵手持騎槍,後面使用馬刀。寒風吹來,他麾下騎士盔上的紅纓與火紅的馬鬃拂起飛揚,配上各人左臂上紅色的圓盾,似乎一片火紅肅殺的顏色。   還有高史銀的有馬步兵千總,吳爭春,沈士奇,高尋的三個步軍千總,溫達興率領餘下的夜不收全部集合完畢。   趙瑄也集合了他的炮車千總,十門紅夷大炮,還有繳獲自闖軍的三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也全部拉來,整齊地列在陣前,炮口黑洞洞的,殺氣騰騰。 第407章 決戰(下)   舜鄉軍五千餘人列陣,沒有一絲聲音。一股如山的威勢擴展開來,讓人感到心口窒息。   洛陽眾官皆是又敬又畏,陳永福也是看得眼熱,若自己有此強軍,河南總兵之位唾手可得。   不久後,陳永福的部下也集結完畢,除留守的五百兵,一千五百餘普通營兵,五百餘家丁,同樣列隊在舜鄉軍的右側。他們衣甲裝備雖然沒有舜鄉軍那麼精良,但同樣鬥志昂揚,對將要來臨的戰事充滿期盼。   洛陽城的百姓早被驚動,昨晚劉見義與羅泰叛亂,眾人一個晚上也沒有睡好,各類小道消息滿天飛揚。今早起來,還沒等大伙消化昨晚之事,驚天的消息又是傳來,舜鄉軍夜襲成功,今日便要出城決戰,將城外流賊徹底擊潰。   沒有任何人組織,洛陽城各坊居民自覺出來,一家家的擠在各街旁邊送行觀看。   天色放亮時,街巷各處,已經佈滿了如潮的人流。他們看著前鋒營與舜鄉軍的戰士一隊隊的出城,眼中均飽含了期盼,希望官兵此戰大捷順利,徹底保住洛陽城池太平。   辰時,所有出戰軍隊集結完畢,在護衛簇擁下,王斗等人下了城樓,卻見北門及北大街一帶已是人山人海,說不清有多少洛陽居民擠在這裡,連這一帶的屋頂上都爬滿了人。   看見王斗與陳永福過來,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無數的百姓高喊:「祝王將軍,陳將軍大捷,將流賊殺個片甲不留。」   王斗與陳永福抱拳,更引得潮聲一片,萬眾矚目下,連帶王斗等人身後的王胤昌眾官都是一副矜持鄭重的神情。   走到城門外,離自己軍隊不遠,王斗停下腳步,回望這十三朝古都那巍峨厚重的身影,這段時間在洛陽城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不可否認,雖然自己出兵的初衷只是在洛陽等地博取名望功業,但這塊土地,仍然給他留下難忘的回憶。   對著眼前的城池與人流,王斗深深作了一個揖。   抬起頭時,王斗眼中露出堅定的神情:「洛陽之事,該徹底了結了。」   他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劍,喝道:「必勝!」   「必勝!」   舜鄉軍及前鋒營七千將士抽出自己兵刃齊聲怒吼,聲震九霄,雪亮長刀利矛刺破蒼穹。   「必勝!」   陳永福高舉自己的利劍,神情猙獰。陳德,謝一科等人揮舞利刃,高聲吼叫,面部扭曲。   「必勝!」   世子朱由崧熱血沸騰,猛地舉起了自己的雙拳,尖聲大叫。   他的聲音讓身旁的王胤昌眾官嚇了一跳,沒等他們說話。山崩地裂般的聲音在他們耳邊炸響,卻是整個洛陽城的軍民都被帶動起來,無數的軍民吼叫,最後席捲全城,有若山呼海嘯。   ……   「什麼聲音?」   在闖軍老營中,李自成猛地驚醒,驚疑不定地望向洛陽城的方向。   昨夜劉見義等人內應失敗,對他及麾下各將打擊極大,而且回到西關不久,又傳來澗山失守的消息。   有若平地一聲驚雷,讓李自成差點暈死過去。澗山囤積著闖軍大量的糧草,至少佔了全軍的一半。糧草重要性不言而喻,有道是計毒莫過絕糧,失去糧草,闖軍就有潰敗的危險,特別在這軍事連連失利的關頭。   李自成親自帶老營兵趕到澗山,顧不得責罰看守糧草的心腹大將田見秀與劉希堯,連連指揮部將欲將糧草奪回,不料該部明軍極為堅韌,澗山腳下留下纍纍屍首,也不能攻上山一步。   一直到天色微亮,心力交瘁的李自成在部下的勸說下,才回到原來駐紮老營兵馬的符家屯營地歇息,也不回西關,就近指揮戰鬥。不料才躺下不久,就被洛陽城傳來的驚天吼叫聲驚醒了。   ……   與此同時。   「將軍的人馬出動了。」   澗山上,空氣瀰漫著濃厚的血腥氣,各類闖軍的屍體東一具西一具到處都是,洛陽城的呼叫聲隱隱可聞,望著那個方向,溫方亮俊雅的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大戰來臨了嗎?」   ……   「官兵傾巢出動,主力便是那王斗的舜鄉軍?」   很快哨騎一波一波,將洛陽城的動靜盡數報與李自成知曉,他先是一驚,在義軍接連失利的情況下官兵傾巢而出,來者不善。不過李自成性情堅毅,所經大小戰事無數,一生不知遇到多少艱難困苦,很快冷靜下來。   他長身而起,眼中射出寒光:「也罷,就讓我李自成與王斗在野地決戰,看看那舜鄉軍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他傳令:「田見秀與劉希堯不動,繼續監視澗山之軍,三關義軍盡撤到大營,速傳各營當家到老營議事。」   ……   崇禎十四年正月十六日,辰時,王斗與陳永福領舜鄉軍及前鋒營軍士合計七千餘,從北門向著十幾里外的闖軍大營逼去。   初,洛陽近郊有「攔馬牆」,有零落屋舍,斷垣殘壁,近郊田地溝渠,只以伍、甲、隊分列前行。不過行了數里,大地廣闊荒涼,殘破村落拋在遠處,大軍已是合在一起,列陣而行,軍甲森嚴。   而在前方,便是闖軍那連綿營寨,從北一直蔓延到南邊。   這場戰事牽動了洛陽所有軍民的心,不說守留的守備官軍及鄉勇社兵盡數登上城牆觀看,便是城內百姓也各顯神通,紛紛搶佔城內各處制高處。福王朱常洵也帶著宮人,爬上文峰塔的頂樓,努力的向西面張望。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戚將軍這首《凱歌》傳唱大江南北,不但是舜鄉軍的軍歌之一,便是陳永福的前鋒營也是人人傳唱。在這決戰浴血關頭,或是有感,低沉的軍歌從陳永福前鋒營那響起,很快便蔓延到整個軍陣,伴著行軍鼓點,雄壯的軍歌響遏行雲。   「干犯軍令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大軍結陣,一往無前,高尋部甲總甲隊鳥銃兵陳晟持銃而行,跟隨而唱,他踏過田野,踏過河流,面對大戰,十數萬流寇,眼神堅定。   生命有如朝露,父兄死在胡虜刀下,午夜夢迴,儘是親人臨死時淒楚絕望的眼神。隨軍南下,賊匪眾生,滿目瘡痍,此情此景,心中何所思,又何所想?   他不知道別人可清參軍為何而戰,他卻明白,早立志向,此生決意殺盡胡虜,追隨將軍平定天下,使家國重歸太平。便是這條道路充滿屍骨,他也不懼,當生命隨風凋零,也有自己的燦爛。   忽然陳晟雙目一凝,透過清晨凜冽冰寒的雪點霧氣,前方的荒野盡頭,鋪滿了無盡的流賊,數不清的各色旗幟,無邊無際,不知道有多少人。   「大戰,開始吧!」   陳晟握緊手中的火銃。   ……   「官兵來了!」   暗雲低壓,劈面冷風貶人肌骨,「闖」字大旗下,李自成騎在烏駁馬上,舉目向東面張望,刺骨的寒意都不能讓他動容分毫。   在他身後,是劉宗敏、劉芳亮、李過、高一功、袁宗第、宋獻策,牛金星,李巖諸將幕僚。如李自成一樣,他們神情都極為鄭重。顯然知道此戰非同小可,特別在糧草被奪,義軍連連失利的情況下。   此外便是各家各營的步卒饑兵首領,他們匆匆趕來,神情惶恐,糧草被奪對他們打擊非同小可,要不是老營強力鎮壓,監視彙集,他們很多人已經帶著部下潰散而去。   在壓抑的氣氛中,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李自成濃眉一蹙,隱隱的號角軍歌聲中,東面的大地突然蔓延過來一道黑線,這黑線一出,便如滾滾洪流鋼鐵,殺機激盪天地,讓人感覺窒息,驚恐!   眾人一驚,更是凝神向東方張望。便在這時,陽光掃除寒霧,整個明軍軍陣都展現在眾人眼前。密密槍林,層層旗幟,火紅的甲冑,火紅的旗幟,一片紅色整齊的海洋,向著大地徐徐移動。大陣中間,兩桿寫著「王」與「陳」的大纛分外醒目。   紅色海洋震撼逼來,背靠朝陽,眾人望去,無不產生空間扭曲的奇異感覺。那處軍歌更是聽聞清晰,說不盡的豪邁:「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此等威勢,眾人無不色變,李自成大笑,揚鞭指道:「好一部官軍,好一個王斗啊!」   他回頭張望己方將領,一干心腹親將,劉宗敏、劉芳亮、李過、李雙喜、高一功等人,雖然為明軍軍勢所攝,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神情堅定。只有那些饑兵頭領神情緊張,表情各異。   他心中冷笑一聲,知道攻打洛陽失利,糧草被奪,此戰對手又是屢戰屢勝,犀利勇猛的王斗軍,這些人已經生出異心,他也不理會,只是問道:「各家首領,還有誰領兵沒到的?」   因王斗等人來得突然急速,因此得知官兵出城的消息,李自成只來得及召集附近營地的首領們議事迎戰,駐紮在邙山等地的瓦罐子,一斗谷諸人,只派快馬信使通令他們急速領兵來合。   此時農民軍陣地上,不斷有數千上萬的饑兵匯合,集成大陣,然後那些頭領急匆匆來闖王處報道,眼見饑兵越來越多,草草一數,已經超過十萬人。不過到了這個時候,瓦罐子諸人還是蹤影不見。   聽到負責洛陽總事的袁宗第回報後,脾氣暴躁的劉宗敏已是破口大罵,各將也是臉色難看,只有李自成不動聲色,他揚鞭指著不斷前行的明軍大陣道:「各家兄弟,我李自成從不認輸,自起事來,不論是跟隨高闖王,還是打潼關,打巴西,幾次被困再起,縱然千軍萬馬,我又何懼之有?」   他猛然策馬,在各陣中穿行,對著饑兵振臂高呼:「各家兄弟姐妹,朝廷無道,不理百姓死活。洛陽的福王富甲天下,如此饑荒,卻不肯發分毫帑藏賑濟百姓,王侯貴人剝搾窮民,任人凍餒。他們紙醉金迷,我們卻淒涼悲慘,這公平嗎?」   連戰失利,官兵勢大,糧草被奪,突來會戰,各部饑兵雖彙集,人數是官兵十倍眾,卻人人惶恐,但聽了李自成的話,慢慢安靜下來。   是啊,這公平嗎?大家平頭百姓,人人辛苦耕種,便是豐年也沒有吃飽飯過,到了災年更是賣兒賣女,艱辛度日。特別近年大災,貧苦之人把樹皮草根都吃盡了,又吃干牛羊皮雁屎,甚至人相食。而那些權貴閉閣飲酒,過著荒淫無恥的糜爛生活,這憑什麼?   想起這些,很多人都流下淚來,又對官府官兵更增憎惡。   李自成的聲音繼續傳來:「我李自成本是銀川驛卒,吃著公家飯,我也想太平安靜過日,可朝廷不讓我活啊,我只有起來造反。自成不才,聚集了我們這些兄弟姐妹,順天應人,除暴恤民,讓大家將來都能過太平安生日子!」   他策馬飛快在各陣中穿行,聲音遠遠傳揚,各親衛親將緊隨在後,猛地李自成聲音一提,狠狠地指向官兵那處:「可是,有人不讓我們如意,對面的官兵,甘當朝廷鷹犬,權貴的走狗!他們不讓我們有飯吃,有衣穿,他們的刀,將揮向我們兄弟姐妹,我們該怎麼辦?」   身後親將適時高呼:「跟他們拼了!」   「拼了!」   無數衣衫襤褸的饑兵激動起來,不論男女老少,很多人都舉起手中的長矛木棍高吼。   「我們要求活!」   「求活,求活!」   隨著親兵親將們的高呼,越來越多頭包紅巾的饑兵舉起長矛兵器,高吼呼嘯聲蔓延到整個闖軍陣地,十數萬人的吼叫,最後彙集成一片:「跟隨闖王,天下太平!」   「決一死戰,決一死戰!」   悲壯的歌謠響起:「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見己方如此士氣,各將都是大振,文人幕僚中,牛金星鬆了口氣,撫著自己的美須,暗暗點頭:「還好,大勢未去。」   不過目光投向明軍陣地,又神情複雜,心中暗想:「大明氣數未盡,竟有此等強軍,可惜我己從賊,不能回頭!」   李巖望著李自成的背影,心情激盪:「闖王心懷天下百姓,真明主也,雖一時之挫,不足掛齒。只惜舜鄉軍如此強師,甘為朝廷鷹犬走狗,若為闖王羽翼,何愁天下不平!」   同時心下憂慮,王斗的舜鄉軍給他極大的威脅,己方雖然士氣高漲,但是……   看看對方森嚴甲陣,再看看己方。特別是那些饑兵,更談不上什麼陣型,亂七八糟聚成一堆一堆,毫無紀律可言,且老弱婦孺皆有,裝備也是雜亂不堪,真打起來……   不過雖然參差不齊,但十多萬人匯成的戰陣,依然看起來極為壯觀,給李巖不少信心,官兵雖盛,但人少,打起來勝算還是不少。又在心中尋思,舜鄉軍之強絕非偶然,或許基業定後,要向闖王進言,效仿舜鄉軍編練新軍。   在與舜鄉軍接觸後,他便有意收集王斗資料,雖只是隻言片語,資料不詳,但也看出端倪,王斗之軍有若隋唐前期府兵,人人有田分,家家有衣食,加之賞罰分明,自然人人肯戰。   大明天災人禍,拋荒田地不計其數,尋得一州一府,分給將士田地,再嚴明編練,強軍可得。   ……   大地蒼茫,漫天兵陣,一邊是十數萬闖軍,一邊是數千官兵,雙方不斷接近,大戰一觸即發。   王斗與陳永福聯軍逼近闖軍陣列兩里停下,對面那似乎深沉無邊的人海,讓人沒有壓力是假。人說「兵上一萬,無邊無沿」,便是上萬人列成密集隊列,這也排出去一里多地。十幾萬人可以排出多遠?似乎整個天地只見人頭旗海。   此時那方人海潮動,悲壯的歌謠呼喊陣陣傳來,士氣如此,讓人訝然。   陳永福的家丁營與王斗的護衛總合成中軍陣地,「王」、「陳」大纛之下,王斗與陳永福並轡而立。看著闖軍陣地,陳永福有些驚訝,說道:「本以為闖賊連連失利,倉促會戰,定然軍心惶惶,未想到竟有如此士氣!」   王斗說道:「此賊數落數起,每每集軍數十萬,不可小視。」   沒人比王斗更瞭解李自成,此人雖然在戰略上短視,但身經百戰,在戰術上卻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若沒有自己的因素,歷史上李自成此時已經攻下洛陽,此後一發不可收拾,直到滅亡大明,雖說最後被滿清撿了便宜。   王斗眺望遠方,雙目悠遠而深長,這是自己參與規模最大的戰爭,雖說只是十幾萬流寇。但若是勝利,對己方的軍勢名望難以言說,鹿死誰手,就看接下的戰事了。   他揚鞭指道:「闖賊饑兵眾多,我不與纏鬥。闖賊之重,在於精騎,大戰起時,我以銃炮牽制其十萬步卒,以銳騎直插兩翼,滅其精銳,大勢可定!」   陳永福點頭,他老於軍伍,當然明白王斗說到重點,賊陣五重,向以饑兵步卒馬軍消耗官兵實力,便是饑兵死光了,只要老營驍騎逃脫,捲土重來,又是幾十萬大軍。所以與流寇作戰,重點便是要消滅其心腹老營。   又聽遠處闖軍陣營激昂呼嘯之聲,王鬥嘴角露出一絲哂笑,環顧左右,舜鄉軍將士神情堅定,不為所動,但陳永福將兵則有些惴惴,對方士氣高昂,人數也太多了。   與陳永福互視一眼,王斗策馬出來,在各陣之間緩緩而行,平靜說道:「流賊,何所謂流賊,便是四處流竄的匪賊!他們不事生產,也害得別人不能生產,他們所到之處,只餘下殘破,灰燼。大家看看腳下這片土地,週遭這些殘破的村落,這些都是流賊造的孽。他們就是蝗蟲,所到之處,席捲一空,直到一無所有!」   眾將士都聽得心有慼慼,特別是舜鄉軍將士們,他們代表的是地主階級的利益,與流寇是天然對立的兩面,更是不住點頭,眼中射出銳利寒冷的光芒。   「我們是王師,弔民伐罪,處置叛賊是天經地義。掃清流賊,不但與國大利,便是在場諸位,將來封妻蔭子,封侯拜將也是等閒。古人云,行大善不拘小惡,對流寇,我們不必心存憐憫,只有剿滅流賊,國家才有太平,百姓才有安樂日子!」   「讓這些烏合之眾在大軍面前顫抖吧!」   他猛地抽出利劍,斜指闖軍戰陣那方,喝道:「逼陣前進!」   「必勝!必勝!必勝!」   激昂的戰鼓聲中,眾軍喊著口號,銃炮在前,保持嚴整陣形,踩著整齊的腳步,如一堵鐵牆般直逼而去。濃烈的殺機與自信蕩漾,相信世間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   官兵結陣逼來,闖軍陣地原本激昂悲憤的情緒登時一窒,十數萬人齊唱的歌謠也一下啞住,如風吹麥穗般最前波的饑兵們一陣騷動。官兵威勢太強了,不是士氣高就能彌補雙方戰力差距的。   李自成冷哼了一聲,說道:「來得好!」   他傳令:「步卒弓手銃手上前,射住陣腳,不讓官兵過於逼近,亂了陣形。」   李自成久經戰陣,當然明白陣形的重要性,饑兵畢竟是饑兵,沒經過什麼戰陣。面對精銳官兵,若讓他們步步緊逼,那種濃厚的威勢下,心下一怯,陣形一亂,就有連營潰敗的危險,必須保持距離,波波攻擊,消耗其實力。   不過看到官兵陣前的銃炮時,李自成眼中閃過一絲陰霾,與舜鄉軍作戰這些時間,最惡的就是對方的火炮。不論是大將劉芳亮的汝州之戰,還是攻打洛陽的戰事,義軍都吃了舜鄉軍炮火無數的虧,真是談虎色變,在對方火炮轟擊下,能不能穩住,真是有待思量。   只可惜己方火炮不耐戰鬥,而且在洛陽攻戰中消耗得差不多,沒有制衡的利器。   明軍戰陣如牆而進,越逼越近,二里,一里半,最後雙方大陣接近一里,特別是舜鄉軍的夜不收,更是逼近闖軍陣營百丈之內,繞著大陣不斷奔跑呼嘯。   在闖軍眼中,這些夜不收哨騎身跨數馬,戴著帽兒盔,身穿齊腰甲,那甲甲葉露在外面,卻是明甲樣式,便如中原小校小兵貫穿的裲襠。不過裲襠多是布制,他們卻是鐵甲。   這些夜不收忽遠忽近,忽哨而至,驟然遠遁,不時發出利嘯之聲,讓人見之心寒。看許多人馬上掛著角弓,竟可以騎射。各方強悍之意,比己方老營還要精銳,而且這類哨騎有數百之多,看得李自成及闖營各將面色鄭重。   闖軍整個陣形嚴陣以待,奉李自成之令,正對明軍陣列這方,密集的刀盾手,弓箭手,火銃手等,已經彙集到大陣前方,餘下的一些小炮也推上前去。本來李自成攻略河南府各地,繳獲火炮眾多,不過洛陽攻防戰中,三十五門大將軍炮被繳獲,還有數百門小炮被毀,留在手中已是寥寥無幾。   這些上前的軍士,多是闖軍步卒,穿著罩甲,頭戴氈帽或是明盔,原來便是歸降明軍,或是馬賊,打老仗的義軍等。那些饑兵,多是裹脅百姓,很多還是老弱婦孺。又哪裡會射箭打銃放炮?   或許是看到了闖軍的應對,剛剛超過一里之地,對面明軍不再逼陣,而是停了下來,不過闖軍各將看到那邊戰陣前的炮手忙活起來,顯是要炮擊己方,不論將兵,都是臉色蒼白起來,特別最前方的饑兵們,更是心下惴惴。   「又是這一手,可恨!」   劉芳亮臉色鐵青,對舜鄉軍的火炮,他是深惡痛絕,又沒有辦法。   李巖眉頭緊皺,思索應對之法。   只有李自成仍然神情平靜,看不出心中所想。   在王斗這邊看去,千里鏡中,闖軍仍是典型的五重戰陣,十幾萬人馬,饑民在外,接著是步卒,次馬軍,又次驍騎,最後是老營家口。   情報所得,此時李自成還沒有如後來那樣分標營、前營、後營、左營、右營等營人馬,旗幟顏色也沒有區分,不過以隊為單位已經出現。大至騎兵每隊50人,步兵每隊100人、或150人。   看得出來,闖軍步卒,馬軍多是青壯,更不說驍騎了,這便是李自成的老營兵。至於老營家口則是一些孩兒兵,女兵,家人妻小等,處於最核心的保護圈中。   饑兵雖多,不過多是流民老弱,裹脅炮灰,編製也沒有那麼清晰,陣形大小,人數多寡,視其首領勢力而言。但饑兵總體眾多,也讓整個闖軍大陣顯得勢眾,排布極廣,看起來有若一個內彎的半月形大陣,對己方隱隱形成包圍之勢。   可以看出李自成的打算,若是己方猛攻正面,形成犬牙交錯之勢,他們便可以從側翼攻擊,給己方造成壓力。   王斗冷哼一聲,看看己方戰陣,護衛總,中軍部,還有陳永福的家丁營匯成中軍。李光衡的騎兵千總與高史銀的馬步兵千總護在兩翼,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個步軍千總,還有陳永福前鋒營餘下人馬在前軍。   夜不收騎士游弋在外,最後是趙瑄的炮軍千總領十門紅夷大炮,三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列在最前,早已準備完畢。   王斗深吸一口氣,說道:「傳令趙千總,火炮齊射,炮轟賊陣。」 第408章 勝利   闖軍陣地這邊,忽聞明軍方向傳來三聲高吼:「必勝!必勝!必勝!」   便聽炮聲轟隆,數不清的炮子劈頭蓋臉而來。   便是在洛陽戰中許多闖軍將兵見識過舜鄉軍火炮的威力,但此時野戰中再次經歷,仍然讓人感覺有如惡夢。四十五門火炮的射擊,而且皆是群子,便如暴風驟雨般,一下子將整個闖軍陣地打蒙了。   紅夷大炮威力較猛,以往連續發射不能超過三次,每發射四十發後還必須暫停一小時,以使炮管冷卻。不過經過火藥配方完善,現在軍中火炮射程更遠,開炮次數更多,已經可以打五炮再散熱,威力更增。   特別佛郎機炮沒有散熱這個顧慮,雙方距離不到一里之地,大佛朗機不但可以打進闖陣,射程還籠罩闖軍前陣饑兵許多隊列。   而且佛狼機火炮使用子銃,熟練的明軍炮手二十秒鐘可以打出一炮,舜鄉軍炮手卻不需二十秒。在闖軍這邊的感覺中,便是明軍火炮源源不斷,永不停歇一樣。   呼嘯的炮子不斷激射而至,所到之處,血肉橫飛,斷肢飛揚。不說正面陣前的闖軍各刀盾兵,弓箭手,銃手,炮手一下子潰散。便是被炮彈波及的後面幾個軍陣的饑兵們,也是驚恐逃散。   雖說方才士氣激起,但金屬風暴的恐怖又豈是這些饑兵可以承受?若是一刀一槍明面撕殺還好,這等炮火的威力,便是一等強軍也難以忍受。更不要說往日這些還是平頭百姓的存在。   不但如此,那些未被波及的軍陣,眾多闖軍士卒都是陣陣騷動,心驚膽戰,特別目睹一些中炮士卒的慘狀後。   中軍位置,李自成等人臉色極為難看,雖說大陣極厚,火炮的威脅終究只是少部分陣列,也打不到中軍這邊。但官兵一開炮,至少數個饑兵陣列近萬人陷入混亂,給這場戰事蒙上濃厚的陰影。   炮軍一開炮就有如此戰績,讓整個明軍陣地喜逐顏開,士氣高漲。不但如此,洛陽城觀戰的軍民們也是歡呼一片,人人皆呼:「官兵火炮厲害。」   此時王胤昌眾官與世子也爬上了文峰塔,隨福王一起觀戰。從三十米高的塔上望去,敵我區別明顯,兩塊大陣,一大一小,小陣是我,紅而銳,大陣是敵,雜而散。   炮擊過後,敵陣的騷亂看得很明顯,樓上眾人皆是興奮,世子高興地道:「打得好啊,人說王將軍勇冠三軍,打得韃子抱頭鼠竄。以前我還不明白,現在知道,有這火炮,不勇也不成哪。」   福王瞇著小眼看著那方,良久,才有些不可相信地道:「為何王愛卿炮營如此犀利,而我師卻不能如此?」   這話讓洛陽眾官尷尬,王胤昌說道:「回殿下,炮藥鉛子好說,只是炮手訓練不易。」   福王歎道:「王將軍有大才,麾下傑俊倍出。」   這話有點不好接口,前兵部尚書呂維祺若有所思,兵備王胤昌說道:「有此良將,家國幸甚。」   ……   而在闖軍那邊,眼見局勢如此,李自成果斷傳令,讓各陣收攏潰兵,穩住陣腳,有敢騷動者,就地斬殺。同時命令前軍眾多饑兵立刻出陣迎戰,主動攻擊,使敵火炮不得發射。特別是略處於明軍陣列外側的饑兵陣地,更是如此。   眾將都是點頭,義軍陣地展得極廣,明軍畢竟人少,排開的陣列長度與義軍相比,有如大拇指與中指的區別。範圍之外的饑兵出擊,都可以威脅其側翼,也沒有火炮的威脅。   「義軍攻勢,波波不止,馬軍、驍騎押陣,有敢脫逃者,立斬當場!」   「告訴那些當家的,擊敗官兵後,繳獲輜重任其挑選,務必奮勇向前,不得後退!」   立時流水般的傳令兵將闖王的號令傳了下去,本來旗號最便,不過那些饑兵還有頭領有幾個看得懂旗號?不說他們,大明軍備廢黜,很多朝廷將官都看不懂旗號。   「殺退官兵後,全軍酒肉犒勞……」   「斬殺官兵者,一級賞銀五十兩,甲一副,上好兵器一把……」   「敢後退者,斬殺當場!」   隨著闖王的命令一道一道前來,前軍的饑兵們雷動起來,饑荒時代,對生死早已漠然,能有酒肉吃,或是戰後封賞,不論是在闖軍中有個好前程,將來回到鄉里也能過一段舒心日子。   眾人紛紛道:「跟那些官兵拼了。」   「人死鳥朝天,老子早就活夠了。」   各陣的首領親隨更是拚命鼓動起來,不比步卒、馬軍一隊人數有所定額,饑兵組織分散,多是同城同鄉的鄉親,甚至整村的人都在一起。以有威望之人,或是亡命悍勇之徒為核心。這種裹脅饑民,每遇戰事,除了實在太老太弱太小的人留在營中外,便是一些青壯婦女,十一、二歲的少年,多有持長矛木棒立於陣中者。   一時間,各饑兵陣中,哪些隊比較悍勇的,或是哪隊中比較強悍的勇士,紛紛組織起來,排在首先攻擊的隊列。各人神情激動,拚命給自己打氣。   官兵的火炮仍在轟擊,忽然闖兵中軍陣地一聲炮響,聲嘶力竭的吶喊聲響起,無數面黃肌瘦的饑兵衝出陣地,高舉兵器潮水般向官兵軍陣湧來。   王斗舉起千里鏡看去,一波一波的饑兵出動,前後不絕,人海茫茫,有如浪波般湧動。聲勢不小,真是人海戰術。   陳永福放下千里鏡,神情凝重,對王斗說道:「我師畢竟人少,不能這樣與他們消耗!」   王斗點頭,看闖兵的攻勢,除了正中外,還有外弧眾多的饑兵正沖而來,看其意圖,或是一起攻擊正方,還極有可能趁機攻擊自己的兩翼。畢竟闖軍這種內弧戰陣,有這個優勢。   王斗立時傳令,炮軍繼續轟擊,轟散正面攻擊的饑兵們,火銃手長槍手準備作戰。又傳令兩翼的騎兵,視軍情不定,出動隊總,擊潰那些朝兩翼奔來的饑兵們。若他們潰逃,可以驅趕其衝擊中軍或是馬軍陣地。   戰前王斗與陳永福的戰略意圖是騎軍與闖賊精騎作戰,不過闖陣極厚,馬軍、精騎被饑兵們重重包裹在內,要想與之作戰,還需擊散外圍的饑兵們再說。   立時中軍部旗手將王斗的將令傳到各方,各千總部,把總部都有精通旗語的旗手存在,領略中軍將令非常快捷。這又是舜鄉軍的一大優勢所在,軍情如火,誰能快一步佈置到位,誰就搶佔一分先機。   陳永福又舉起千里鏡看一會,對王斗說道:「闖賊正間大陣,每每賊軍潰敗時,也需派出騎手驅趕,加速其部潰散!」   王斗點頭:「陳總兵長於軍伍,此是正理。」   陳永福爽朗一笑,與王斗並肩作戰,老實說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王斗只是參將,自己一個副總兵每每只能做配角。雖承認雙方間的差距,不過陳永福何嘗沒有表現自己,展露風華的心思?   他命令自己兒子陳德領家丁營出戰,視軍情不定,攻擊闖軍正間大陣,其潰便驅,其陣嚴整,便退。   看王斗要說話,陳永福擺了擺手:「王將軍勿要勸說,戰場沒有父子,只有兵將,陳德雖是我兒,也需奮勇殺敵。」   得到陳永福命令,陳德興奮地應了一聲:「是,父親!」   又高聲叫道:「兒郎們,隨我來!」   領著五百家丁,如風而去。   看著陳德離去,謝一科有些羨慕,他也想如陳德那樣去殺敵啊。護衛總主官雖然風光,地位尊崇,不過謝一科還是更懷念以往做夜不收時的刺激生活,前線與敵撕殺,讓鮮血濺到自己臉上。   不過就如王斗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衝殺在前,現在的謝一科,也不能由住自己的性情。王斗的安危事關東路前途,數十萬軍民所在,何等重要,由不得謝一科再如以往小兵時的做派。   有得就有失啊,謝一科暗暗歎了口氣,感覺自己成熟了。   此時潮水般的闖軍饑兵湧來,已經與舜鄉軍炮軍千總接戰,密集的饑兵陣形,不時被呼嘯而來的炮彈砸開一條條血肉胡同。中者無不血肉橫飛,斷肢殘臂,如此慘烈的死法,眾饑兵心驚肉跳,各人強忍恐懼繼續衝上前去。   由於人流密集,許多人都是不由自主被別人帶著衝鋒。然後越衝上前去,官兵火炮越猛,特別各饑兵陣中,那些原本比較悍勇之徒,在炮火模掃下,更是傷亡慘重。   眾饑兵心下打鼓,先前的血氣慢慢散去,各人東張西望,已是各打主意。   不過這時,官兵的火炮突然停了下來,眾人大喜,有人高呼:「官兵沒子藥了,各家兄弟衝上去,斬首一級,五十兩銀子到手。」   一時人人踴躍,人潮有如洪水,爭先恐後衝上前去。   隨軍衝鋒的二愣子卻突然有一種恐懼不安,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二愣子人如其名,人長得粗大,甚至有點癡傻的樣子,笑起來更是憨憨的,所以雖然大名叫楊元發,別人卻一直叫他外號二愣子,不論以前在酒樓跑腿,還是入了闖軍饑兵,一直如此。   其實二愣子外表癡傻,內心精著呢,在郟縣酒樓做夥計時,不知多少衝他大呼小叫的客人吃他的口水菜,還誇他憨厚,賞他幾個銅板小錢,讓他心中直樂。   闖王大軍攻陷郟縣,又將城鏟了,縣城的大部分百姓從了賊,二愣子隨老爹,還有家中幾個兄弟也一起入了伙。   二愣子想法很簡單,闖賊害得自己沒飯吃,他拿闖王沒辦法,就要讓別人也沒飯吃。別人可以搶自己,自己也可以搶別人。這或許是很多從賊裹脅百姓的報復心理,財帛被掠奪一空,無法活命是一,自己不好過,也要讓別人不好過。   加入闖王大軍後,二愣子以活命為第一要務,所以精明的老爹死了,同樣還有精明的幾個兄弟也死了,看上去癡傻的二愣子卻一直活到現在。   此時二愣子包著頭巾,拿著木棒,學著以前見過的官兵樣子打著行縢(綁腿),裹著一件棉襖,縮手縮腳,呵著寒氣,和許多饑兵沒什麼兩樣。   不過他對危機嗅覺非常敏銳,看著前方黑壓壓的炮口就覺得不安,所以在大家都喊叫著往上衝時,他卻故意放慢了腳步。   他的舉動被旁邊幾個漢子察覺,立時一個漢子的棍棒落在他的身上,罵道:「你個憨貨,藏頭露尾,萎萎縮縮,盡在這裝模作樣,官兵沒子藥了,還不往上衝?」   二愣子認得他,本是同一坊的潑皮,糾集了幾個青皮,不論往日在城裡,還是入了闖軍,這些人都沒少鞭打欺負他。特別這個潑皮,現在仗著自己是這一隊的哨總,更是趾高氣揚。   雖被棒打,二愣子又哪敢還嘴還手,立時陪笑,心中卻在盤算什麼時候冷不抽給他們一下。   旁邊一個心腹奉承那潑皮:「哨總大人,何必跟這種憨貨一般見識,我們衝上去,早點砍官兵首級,立功拿賞銀是正經。」   立時一夥人不理他,也不顧隊列,大呼小叫用力前衝,唯恐軍功被別人奪去。   二愣子更放慢腳步,將身影縮在人流之後,見眼前人頭攢動,各人高舉長矛棍棒,個個神情渴望貪婪。   猛然大地抖動,炮聲驚人,二愣子一下子摔倒在地,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努力抬頭望去,卻見前方哨煙滾滾,無數人在淒厲嚎叫,官兵原本停止的火炮又在一門門發射,噴出大股大股的火光與濃煙。   每道火光噴出,原先密集的衝鋒陣列便一道一道被打空,股股血霧激起。   「散炮子,是散炮子。」   二愣子喃喃說道。   他見過官兵或是闖軍的虎蹲炮,內有無數鉛子鐵彈,人被打中,便是成碎肉漏子的下場。這些官兵的散炮子更可怕無數倍。   再看去,那伙潑皮已經人影不見,怕是打成碎肉了。這樣的大寒天氣,那堆碎肉會成什麼樣子?   二愣子心下快意,死得好,讓你們欺負我。一邊又是恐懼,一個激伶,他猛地躍起,回頭就跑,一邊高呼:「敗了,敗了。」   這波衝陣饑兵已經被舜鄉軍霰彈打得心膽俱裂,再聽二愣子這樣喊,更是無數人緊隨著跌跌撞撞往回跑去。   二愣子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見無數人跟隨自己奔跑,心下得意,大家都跑,回到陣中,上官就不能隨意處置自己了。不過想想,不能跑在最前頭,免當出頭鳥,還是大家混在一起。   忽聽後面一陣大叫,二愣子驚訝回頭看去,蹄聲滾滾,硝煙中衝出一群騎兵,凶神惡煞的揮舞馬刀追殺自己這幫潰逃的饑兵們。二愣子一聲大叫,丟了手中棍棒,使出吃奶的力氣,嚎叫著拚命奔跑。   不過兩條人腿哪跑得過四條馬腿,一個騎兵掠過他的身旁。那騎兵是陳永福家丁營中打老的騎士,搏戰經驗極豐,他的刀也不劈砍,只是刀刃向前,借助馬的速度快速劃過二愣子的身體。   二愣子向前撲倒,最後一個心思:「千辛萬苦,還是沒活下去。」   「還好,那伙潑皮死在自己前頭,也不虧了……」   ……   此時不論敵我戰陣皆是號角齊鳴,戰鼓震天,充滿了激動人心的氣氛。護衛右翼的庚部,騎軍千總李光衡此時也接到了中軍部的將令,擊潰那些朝側翼奔來的饑兵們。敵若潰,便驅其衝擊對方大陣。   李光衡的騎兵千總與高史銀的馬步兵千總護在兩翼,由於此戰要大用騎軍,高史銀的馬步軍千總,也要隨在騎軍後面衝陣。所以兩方軍隊都分折開,李光衡的騎兵各分兩總在兩翼,高史銀同樣如此,皆由騎兵隊率領。   此時見流寇數千人朝己方奔來,李光衡一哼,粗獷的臉上閃過寒意,區區數千流寇,己方一總騎兵就足以應對了。他喝令:「傳令楊把總,令他率領本部人馬出擊,斬殺流賊。」   立時那騎兵把總得令,率領自己一總兩百多騎兵,以嚴整的隊列,席捲如風,滾滾向那些流寇衝去。   而在左翼,此地由馬步軍千總高史銀領兩總人馬,還有騎兵千總一個副千總領兩總騎軍一起防守,由那騎軍副千總統一指揮。此時左翼己得中軍將令,再看萬餘流賊狂衝而來,副千總與高史銀同時冷哼,臉上閃過嗜血不屑的神情。   那副千總道:「萬餘流寇,出動兩總人馬足以應對!」   高史銀獰笑道:「好,就讓孩兒們殺個痛快。」   二人略一商議,決意出動一總騎軍,一總騎步軍,以騎軍為前鋒,擊殺敵人。   那得令的騎軍把總一聲大吼,猛地抽出自己的騎刀,用力一指前方:「殺賊!」   「萬勝!」   出戰的健騎無不轟然響應,策馬如龍,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席捲而去。   所有騎軍都持著騎槍,後面馬步軍持著長刀,他們共排成四列。前兩列為騎軍,後兩列為馬步軍。鋒利的長槍,雪亮的長刀,沉重的鐵蹄震動了大地,有如讓人窒息的死亡鼓點。   滾滾鐵流,踏破朔風,舜鄉軍的戰馬皆是高大雄壯,沉重的馬蹄叩擊大地,一片有節奏的悶響。人數雖少,氣勢驚人,挾帶碾碎一切的聲勢,看得衝鋒而來的流寇們駭然停止,驚恐尖叫。   饑兵們騷動不安,有人想繼續衝鋒,有人卻是膽怯後退,任憑首領們威脅鼓動都是無用,一時間他們的陣形混亂不堪。   密如驟雨的鐵蹄聲中,舜鄉軍兩總鐵騎如旋風一般捲至,在一片絕望驚恐的呼叫聲中,惡狠狠地撞進了那萬餘饑兵的隊列中,立時慘嚎聲,撞擊聲響成一片。如燒紅的鐵烙,鐵騎狂衝進陣內,一下子將饑兵隊列撞個七零八落。   前兩排舜鄉軍騎士都是精銳騎軍,他們手中的騎槍,可以輕易刺中目標的要害部位,而且控制力道精妙,加之這些饑兵談何甲冑,所以一路刺去,騎槍始終不失。   這兩排騎士開路衝撞,後面持刀騎士緊隨在後,隊列嚴整,光憑馬力,就所向披靡。   「殺!」   趙榮晟大吼一聲,策馬疾進,長刀一劃,惡狠狠掠過身旁一名饑兵脖頸,看著鮮血飛濺,頭顱飛起,心中充滿快美殺戮的念頭。   爺爺說得好,江山如畫,多少英雄豪傑為這種壯麗而相互廝殺!鮮血不但沒有讓自己怯懦恐懼,反而激起了心中無限豪情,或許,自己就是為亂世,為殺戮而生。   不過自己只是馬步軍,跟在騎軍後面衝殺,什麼時候才能一騎凌塵,取敵上將首級於萬軍中呢?   王斗苦心訓練的近現代騎兵何等威力,可以與強悍的清軍騎兵對沖對戰,這些連陣形都沒有的饑兵隊列可想而知,很快就被兩總騎軍穿個通透,毫無抵抗之力。   穿透這些饑兵的軍陣,那騎軍把總略整隊列,又拔馬回來,繼續以嚴整的隊形衝擊饑兵隊列,將他們沖得支離破碎。這些出陣衝鋒的饑兵大亂,不知如何是好,或到處亂跑,或往己方大陣逃去。   左翼的高史銀等人看出便宜,當機立斷,率領剩餘的兩總騎軍再次出發,與先前騎軍一起,驅趕那些潰兵,衝擊他們本方軍陣。而在這個時候,不論是右翼,還是中陣,儘是騎兵盡出,驅趕饑民潰兵,更增闖軍大陣的混亂。   「賊眾敗矣!」   明軍陣地中,王斗看得清楚,在己方騎兵的不斷衝擊下,闖軍饑兵軍心陣勢己亂,若他們的馬軍,驍騎不出戰,這樣往復衝擊下,只有大潰一條路。饑兵大潰,那些步卒也別想倖存。   他立時傳令:「全軍逼近,壓迫敵陣!」   ……   闖軍的中軍大陣中,李自成臉色鐵青,設想雖好,卻根本達不到目的。自己要求義軍攻勢,波波不止,馬軍、驍騎押陣,不過只是先前幾波,饑兵被明軍精騎打得大敗後,就處處大亂了。   舜鄉軍火炮鳥銃厲害,騎兵同樣如此,那些出戰饑兵根本不是對手,消耗目的根本達不到。便是馬軍押陣,大亂之下,饑兵們都往己方馬軍衝擊,顯然在他們認識中,舜鄉軍騎兵更可怕。   遙望己方大陣,人人惶恐,特別那些饑民,早先鼓起的士氣早就沒了,攻打洛陽種種不利,還有糧草被奪等一系列陰影又湧上他們心頭。己無戰心。   看各陣騷動的樣子,再聽對面戰鼓激起,對方軍陣己動,火炮火銃在前,有如山嶽,步步壓來,局勢如此,需得立作決斷。   必須出動馬軍了,李自成心想。劉宗敏、高一功、袁宗第等人滿臉憤怒,也在請戰,顯然心中不服。雖然饑兵不堪戰,但己方還有馬軍,驍騎未動,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   特別劉宗敏聲如暴雷:「闖王,給俺五百老營,三千馬軍,俺就不信,那些官兵有三頭六臂。俺打了這麼多年仗,又怕的誰了?」   李雙喜、張鼎也在請戰,他們皆為李自成的義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叫囔著要率騎兵出動,與官兵決一死戰。   就在李自成下定決心,就要發佈命令時,劉芳亮與李過對視一眼,忽然一齊下馬,跪在地上:「闖王,不能再打了!」   眾人一愣,劉宗敏暴跳如雷:「劉小子,李小子,你們在幹什麼?什麼叫不能打,你要我們不戰而逃嗎?你們是不是魂魄被那王斗小兒打沒了?」   看眾人憤怒的眼神看著自己,劉芳亮抱拳誠懇道:「請劉爺與各家兄弟聽我分說。」   他對李自成道:「闖王,現在我們義軍中,連馬隊帶老營,不過幾千人。不是我長官兵的威風,那些馬隊不會是舜鄉軍騎兵的對手,而那些老營骨幹,闖王捨得拿出來拼光嗎?」   眾人一愣,均知劉芳亮說的話不好聽,卻是實情。馬隊不說,原先便多是歸降官軍的騎兵,或是一些馬賊桿子,雖然有馬,其實也是烏合之眾,打原來的河南府官兵可以,與舜鄉軍騎兵對戰,凶多吉少。   至於老營兵,多是老八隊出身,雖然可以與舜鄉軍騎兵對戰,不過這些人個個都是十幾年戰場搏殺留下來的老兵,怎麼捨得拿出來拚命?便是用十萬饑兵、步卒換這些老營闖軍各將也不幹。   劉芳亮繼續道:「最好的結果,是我們與王斗兵拚個兩敗俱傷,難道真以為可以滅了他們?只是繼續拖在這裡,在洛陽僵持下去。我們的大半糧草已經沒了,再拖幾天,怕是到時想走,也走不了了。」   眾人更是神情難看,劉芳亮這話也是實情,只是各人心中仍有不服罷了。   劉芳亮再道:「闖王,各家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這些老兵在手,我們哪裡去不得?再說了,王鬥畢竟是客兵,不可能久留在河南。等他們走了,河南等地,又是我們的天下。這些步卒、饑民留給官府又怎樣,到時我們回來,他們又是我們的兵馬!」   這話說得極為露骨,不過牛金星與宋獻策皆是不語,李巖張了張口,看到眾人神情,卻是歎了口氣,心想:「義軍終是脫不了流寇本性。闖王雖有大志,卻為形勢所逼,何日天下方可太平?」   李自成默然不語,其實他打老了仗,戰場嗅覺一向敏銳,知道強打下去,真怕會全軍覆沒,把家底都打光了。   不過自己不甘心啊,想當初在河南府興起時,無往不利,特別牛金星,李巖等人來投,宋獻策更獻圖讖,「十八孩兒,當主神器。」那時候的自己,是多麼意氣風發?   為什麼洛陽會出現王斗呢?難道這些日的經歷,都是自己在做夢嗎?   他是決斷之人,瞬間平靜下來,心中己有退意。   他眺望結陣逼來的官兵大陣,緩緩道:「只怕王斗等人不會任我們從容退走!」   此言一出,闖軍各將紛紛道:「闖王,讓我留下來斷後。」   「闖王,讓我留下來拖住官兵。」   多年的生死兄弟,闖軍各將間感情極深,特別這些李自成的心腹將領們,人人皆欲留下來斷後。   李自成心中欣慰,對最激動請戰的郝搖旗道:「大勇兄弟,你留下來斷後。」   自商洛山的事後,郝搖旗在闖軍中飽受排擠,此時闖王委以重任,他激動無比,大聲道:「闖王,各家兄弟放心,我郝搖旗拼了這條命,也要讓大伙安然退走。」   李自成道:「好,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又歎道:「其實商洛山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怪你。」   郝搖旗聽了這話,更是熱淚盈眶,拍著胸脯只是說不出話。   李自成又道:「雙喜和鼎兒也留下來,我給你們兩千馬隊,所有的步卒也留給你們,你們務必小心。」   李雙喜和張鼎皆是李自成義子,讓他們留下斷後,可安將士之心。   二人大聲應了。   李自成是知兵之人,知道這種情況若老營率先退走,定然是全軍潰散,誰也走不了的結果。必須先主動出擊,纏住官兵,然後才能且戰且退。這斷後任務,極為重要,而且九死一生。   李自成對三人授以方略,可率馬隊快速衝擊明軍大陣,舜鄉軍火炮鳥銃雖利,但炮銃的發射畢竟緩慢,以快馬速度,或許可以越過炮火,衝入明軍陣地,加之步卒饑兵緊隨跟上,當可達到纏鬥目的。   三人都是應命,李自成又細細叮囑他們,言明務必保全性命,到永寧城集結,不可戀戰。   再傳下一系列命令,讓澗山的田見秀與劉希堯撤軍,與自己大部隊匯合,各人各領命匆匆而去。   李自成雖決意走,闖軍各心腹將領也均有退意,不過軍陣中,饑兵與步卒,還有一些馬軍卻不知曉。見官兵軍陣步步緊逼,眼見就要押上來,正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郝搖旗、李雙喜和張鼎率領數千馬隊出來,對陣中萬餘步卒大聲喝囔:「兄弟們,官兵欺我們太甚,跟他們拼了!」   郝搖旗更跳上馬背,親自舉起一桿大旗,大聲呼喊:「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個球鳥,弟兄們,跟那些狗官兵拼了!」   一策馬,率先狂叫著衝了出去,煙塵滾滾,李雙喜和張鼎率兩千馬隊緊隨在後。   眼見老營重將親自殺敵,更有闖王兩個義子,受此激勵,不但陣中步卒,甚至原本眾多就要潰散的饑兵們也是大振,紛紛吶喊,高叫著隨大軍衝了出去。   此時中軍如雷般的鼓點響起,受此鼓舞,更是一片的「殺官兵」聲音,越來越多的饑民加入。   眼見闖軍馬隊步卒衝來,後面跟著數不清的饑兵,陳永福冷哼一聲:「垂死掙扎!」   王鬥心中一動:「李自成要逃了。」   他立時傳下命令:「銃炮接戰,槍兵嚴陣以待。騎軍衝擊流賊步卒饑民。傳令澗山的溫方亮,隨時準備出擊作戰。」   隨後王斗暗歎一聲:「洛陽的一切,終於結束了。」   事實也是如此,闖軍馬隊步卒的衝擊,有若重演崇禎十二年鑲黃旗鰲拜的前鋒故事,在舜鄉軍炮火與火銃之間,他們的衝鋒很快化為泡影,馬隊步卒饑民死傷慘重,也未能衝入舜鄉軍陣地,達到纏鬥目的,更不要說斷後了。   看到前方的一切,闖王身邊各將皆是臉容蒼白,又暗暗慶幸,幸好聽從劉芳亮的話語勸說,沒有讓老營與馬隊全部出動,否則家底就拼光了。   只有李自成暗暗切齒,舜鄉軍銃炮如此猛烈,只片刻間,義軍傷亡就慘重非常,馬隊前仆後繼,不斷倒下,只恐自己的兩個義子凶多吉少,他在心中恨恨:「王鬥,王鬥,我與你勢不兩立!」   他不敢怠慢,李雙喜等人用生命在拖延時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當李自成率老營與一部分馬隊脫逃的消息傳出,整個闖軍陣地一片嘩然,所有的饑兵步卒都有種被拋棄的感覺,他們再無戰心,或是奔逃而走,或是奔入各營地搶掠財帛,十幾萬大軍轟然而潰。   勝利了,雖早知道這個結果,但事實來到面前時,王斗還是忍不住激動,他與陳永福發下一系列命令,騎兵追擊,特別是夜不收與李光衡的騎軍,緊追李自成的老營不放,勿要放走那些巨寇一人。   很快的,高史銀的馬步軍,還有陳永福的家丁們也加入追擊的行列。   還有原本在澗山的溫方亮,在看到闖將田見秀與劉希堯等人倉惶退走時,己明白了此戰的結果,除留下一總軍士看守糧草外,餘者也加入追擊的行列。   兵敗如山倒,到處是喊叫逃命的闖軍士卒,看到官兵大勝,洛陽城的軍民在歡呼勝利的同時,城內鄉勇社兵官兵們也出城前來,協助打掃戰場,抓捕俘虜。   勢不可違,在一片「降者不殺」的聲音中,無數失魂落魄的饑兵步卒們紛紛跪地投降,等待未知的結果。   陳晟手持自己的鳥銃,感慨萬端地看著這一切,眼前是無數哭喊饒命的饑兵們,先前那些馬隊步卒衝擊戰陣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他們瘋狂的樣子,差點以為要被衝破軍陣,那時的自己,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機械的戰鬥著。   陳晟都不知道自己火銃打死多少人,看著滿地的屍體及鮮血,雖然知道這條路必然充滿屍骨,還是忍不住心下感慨。   洛陽之戰,十幾萬流賊潰散,史書上會記下這一筆,但死去的那些人,又有誰會記得呢?   「世事如風,恍如夢幻一場。」 第409章 反響、去襄陽   洛陽之戰,闖軍一潰千里,眾賊脫挽而奔,車傾塞道,官兵緊追不捨。李自成一路逃,官兵一路追,從洛陽、宜陽、永寧、盧氏,一直追到他們奔入山野為止。   流賊降者十萬計,本來一直按兵不動觀戰的一斗谷等人見闖王大敗,大驚同時立刻拔營逃命。途中眾賊潰散,或是不知去向,或是投降官軍,只餘一些心腹隨一斗谷等人逃脫。   此戰官兵繳獲兵器輜重不計其數,打掃戰場時,發現各營地闖軍丟棄的大量糧食,統計澗山糧庫所得,共約得麥、豆五萬餘石,還有遺牛三千餘頭,馬騾數百。   各營留下的金銀細軟不多,只得白銀三萬餘兩,想必糧草攜帶不易,這些輕快的細軟,撤退時闖軍老營便帶走了。   不過打掃闖軍營地,還發現遺留婦女四千多,令各親屬認領,尚餘七百餘口,送各寺廟尼庵供養。   打掃營地同時還發現各營地污穢無比,屍體遍營,斷髮滿地,間以牛、驢、馬皮腸肺,臭氣沖天。兵備副使王胤昌命地方軍民就地掩埋,多日未能清完。   官兵一連追擊闖賊數日,一直到崇禎十四年(1641年)正月二十日追兵回轉,戰果完全統計出來,可謂輝煌無比。   不說繳獲,也不說投降的流賊,單單此戰,便斬殺闖營多個大將,計有李雙喜、張鼎、劉希堯、李侔,馬世耀、謝君友、吳汝義等人。   別人不知道,王斗卻知道這個名單的份量。李雙喜、張鼎不說,皆是李自成的義子,張鼐日後還被封為義侯。李侔是李巖的兄長,劉希堯、馬世耀、謝君友、馬重僖,皆是日後五營重將。劉希堯還是右營的制將軍,吳汝義也被封為太平伯。   此戰李自成一敗塗地,不過遺憾的是,追擊官兵雖對外宣稱闖賊只餘數十騎竄入山中,但根據夜不收的機密情報,王斗卻知道李自成身邊人馬,老營加馬隊,骨幹還有一千多人。   王斗歎息:「終是不能滅了李闖,李自成的逃跑本事,我不如也!」   ……   洛陽大捷,如一聲驚雷,以飛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傳揚開去。不說河南府境內沸騰,便是捷報傳到開封府,南陽府,歸德府,汝寧府等地,皆是一片狂喜慶賀之聲,官兵士氣高漲,各地流賊一片呆滯。   王斗之名,名震中原,士子傳揚,皆知宣府鎮有一軍曰舜鄉軍,一時王斗種種過往,皆為人津津樂道。   河南巡撫,還有洛陽城的福王,兵備,知府等人聯名上奏,詳情解說該戰前因後果,列了一個詳細的請功單子,還有若干彈劾抨擊單子,以快馬送達京師。   消息傳開,京師轟動,朝臣賀表如潮,崇禎皇帝也鬆了口氣,不但叔父無恙,而且在這松山之戰就要打響的關頭,洛陽大捷有如一注強心劑,對軍心士氣的好處不言而喻。   王斗自到了河南,從汝州大捷到洛陽大捷,特別有救藩大功,如何封賞,朝臣需仔細商議。   而這個時候,王斗也該走了,捷報送上的當日,王斗便決意離開洛陽。   洛陽大勢己定,楊嗣昌一再催促,特別歷史上的襄陽之變近在眼前,自己需急急趕去,再奪大功,名揚湖廣。   王斗記得清楚,歷史上的崇禎十四年二月初五日,張獻忠用計攻戰襄陽,今天是正月二十日,算算沒多長時間了。依這時的路程,從洛陽到襄陽,沒有一千里也有八百里路。   而且還要早到幾天,防止事情有變。   王斗眼中射出寒光,在洛陽城讓李自成跑了,這次襄陽的張獻忠,決對不許他再跑了!   後世的滿清將屠川惡行栽在張獻忠頭上,不過也不因此就說張獻忠是好東西,觀其生平,殺人屠城是常有。他們與清兵沒什麼兩樣,王八看綠豆,大哥別說二哥。對明末這些農民軍首領,王斗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   崇禎十四年正月二十一日,王斗率軍離開洛陽,洛陽軍民傾城相送,一直送過洛水。   送行的人中有洛陽眾官,還有陳永福父子在內,他們還要在洛陽駐防一段時間。觀陳永福紅光滿面,就知道其心中滿意,也是,此戰大捷,不說軍功,河南總兵跑不了,繳獲分成還不少。   當然,王斗也心中滿意,此戰,自己同樣收穫不少。   他看著這個老將意氣風發的臉,笑道:「待末將再次回來,就要稱呼陳鎮了!」   陳永福大笑:「彼此彼此,王將軍何不是如此?」   是啊,此戰封賞下來,王鬥一個總兵是跑不了,如能節制一鎮,便可稱呼總鎮。   在大明朝,稱總督,巡撫為軍門,不過對總兵的稱呼,大明各個時代卻沒有定數。   景泰、成化以前稱為「總戎」。萬曆中期起,大帥、大將軍的稱呼引以風潮,以至朝臣都看不下去,上疏皇帝呼籲制止。   到了明末時,稱呼一鎮總兵多為「鎮」,「總鎮」,比如當時左良玉,猛如虎追剿張獻忠時,官兵便抱怨二人,發出「想殺我左鎮,跑殺我猛鎮」等言語。   當然,若是掛印,稱其封號更為高貴。   兩人又寒暄數句,陳永福說道:「一路順風,老夫在開封府靜待王將軍捷報歸來,到時我們再把酒言歡。」   王斗點頭,他知道陳永福的心思,除了結交自己,還想將自己兒子陳德送入東路講武堂。王斗也有心在河南布下一個棋子,同意了陳永福的請求,不過這要等自己領軍歸來再說。   不過臨行時,王斗對洛陽的局勢略有憂慮,闖兵降者十萬,洛陽的官府與汝州官府一樣,除收編一些青壯為軍外,餘者歸田,這些人最後會不會成為後患?   不過當時皆是如此,官兵降賊,賊降官府,對當地內部內務,自己不好過多干涉,只能祝他們好運了。   鄉老端來一杯米酒,其杯極大,這是洛陽當地的風俗「餞行酒」,意味故人遠行,此時不醉,更待何時?   鄉老端著杯子,眾百姓在旁異口同聲地道:「大將軍滿飲此杯,一路順風,我們洛陽的百姓,永遠忘不了將軍的大恩大德。」   他們的聲音很樸實,卻發自內心,王斗的眼眶有些潮濕,回望古都那若隱若現的身影,再望眼前這片大地生活的人民。   王斗接過酒杯,猛地一飲而盡。   ……   臨出洛陽時,王斗曾召開軍議,由他親自帶領自己的護衛總,還有溫方亮乙部,李光衡庚部,高史銀壬部直奔襄陽。這些軍士或是騎兵,或是有馬步兵,行動如風,一日百里是等閒。   大軍中,還有溫達興率兩隊夜不收隨行,王天學等醫官,中軍部的鎮撫,一些參謀贊畫等。這是王斗為了搶佔時機,所以步軍,炮隊,輜重大隊都留在後面。   為了加快速度,炊事車都不隨行,只每人攜帶炒麵袋,肉乾袋等物,可食用十五日。由於馬匹需要大量的豆料,所以隨行的,還有大批的馬騾,一些必須的輜重營帳等物,也用馬騾馱運。   王斗率這三千多人先走,餘者正常行軍,向大軍跟來。王斗還傳令給汝州的輜重千總孫三傑,讓他率輜重隊將洛陽的收穫全部運到汝州,然後所有的糧草運到郟縣,以該處為囤糧重地。   洛陽戰後,王斗獲得麥、豆二萬石,這是河南官方為補河南巡撫李仙風欠下的七萬兩銀子,還有一些軍中應得的繳獲分成。從開封到汝州,一直到洛陽,算算在河南的時日,舜鄉軍己計獲得白銀十萬兩,糧草五萬石,馬騾二千多匹,算是收穫不錯。   洛陽到汝州一百幾十里,王斗率三千騎兵二十一日從洛陽出發,傍晚便到了汝州城下。此時洛陽大捷早已轟傳境內,汝州軍民更是敬畏,知州鄉紳連忙出迎,設宴款待王斗諸人,又抬酒肉慰勞大軍。   王斗要事在身,召來孫三傑交待事宜後,第二日便往寶豐奔去。   洛陽、汝州、寶豐、葉縣、裕州、南陽、新野,一直到襄陽,這便是王斗的行軍路線。   大軍一路行去,神鬼避散,王斗這隻大軍個個披甲,人人有健馬,一看就是精銳的官兵,誰敢招惹?   話說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鄉。亂世來臨,從洛陽一直前往南陽,到處都是結寨自保的百姓。   對亂世的預感,老百姓是非常敏銳的,任何村子,莊子,四周都築有夯土圍牆,圍著莊子還挖有深壕,出入用吊橋,四角還建有箭樓,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眺望。   富點的莊子,圍牆還用磚石堆砌,大姓、大宗族,更是深牆大寨,有若軍堡。   太平盛世那樣,四面透風,小而不設防的村莊現今是不存在的,不說大股流寇,如今多如牛毛的盜匪,馬賊之類,便讓所有的村莊都築起了圍牆。   當然,很多村莊寨子看起來是民,其實也不時兼當匪賊的做派。別說一些弱小的過路商人百姓,就是看起來孱弱的官兵也敢打劫。非有實力者不可遠遊。越是亂世,鏢局武館越是興盛。   不過王斗一路領軍南下,皆是平安無事,正月二十七日,大軍已是直過南陽,並不停留。   此時算是過了秦嶺淮河一線,野外田地不再儘是小麥與油菜,也出現一些稻田。還有屋頂的瓦片,漸漸顯得輕巧。   野外綠意漸多,雖是乾旱,比起河北,中州等地,卻好上很多。不像那些地方,除了黃土地還是黃土地,原野上連樹木都很少。   當然,這個好只是相對而言,崇禎十四年的時候,連蘇州府都大旱,各地滿是蝗蟲,米價一石要銀四兩。此時的大明,不論大江南北,都處於艱難的關頭。   崇禎十四年正月二十八日,近午,新野地界,臨近縣城不遠。   蹄聲如雷,順著淯水西岸不遠的官道上,黑壓壓奔來了不知多少的騎兵。   煙塵沖天,大地抖動,看那種氣勢,似乎連城牆大山都要撞塌。路上走動的行人商旅,都趕緊退到路邊,心驚膽戰的看著這些不知哪來的騎士們。   看樣子是官兵,眾人更是小心,低頭順目,甚至很多人還跪下來,官兵可不是善類,小心被他們殺良冒功,搶劫害命啊。   好在這些騎士並不理會他們,轟隆隆的奔馳著,從他們身邊一一掠過。各人只覺自己腳下不住震動,身旁的樹木,地上的枯枝,都在不停跳動著。   蹄聲如雷般響個不停,良久,終於過去了,各人都舒了口氣,起身議論紛紛,哪來的官兵。   剛才有人偷眼看了下,這些騎士個個鮮紅衣甲,滿身彪炳,身上披著斗篷,胯下匹匹都是神駿健馬,好傢伙,一看就是百戰精銳。也不知哪家總督或是巡撫麾下標兵。   看領頭打的旗號是「王」,哪家將領姓王的?   不說這些百姓的暗暗議論,王斗領著大軍滾滾向前,絲毫不理刺骨的寒風。他們皆是五騎一列,護衛總當先,李光衡騎兵隨後,溫方亮、高史銀又隨後,雖然奔馳中隊列不亂。   如此聲勢浩大的一隻騎兵來到,河對岸的新野城守軍已經發現,他們個個臉上大變,鳴警的銅鑼「光光光」的打得山響,一時城內外雞飛狗跳。   王斗揚起手,立時中軍部尖厲的喇叭聲響起。   「停止前進!」   健馬嘶鳴中,所有的騎士都迅速停了下來,整只隊伍除了戰馬的響鼻聲,就沒有別的聲音,顯示訓練有素。   王斗策馬出來,若有所思地看著河對岸的新野城,中軍部各官,還有溫達興,溫方亮,李光衡,高史銀等人也聚到王斗身邊。   王斗仔細打量河的兩岸,淯水寬闊,周邊儘是平原,不過東岸的新野城面積並不大,城牆也頗為破敗,在城的四周,各有一個小關。離隊伍不遠處有一座浮橋,跨越了河的兩岸,通往新野城的南關。   王斗頗有興趣地道:「為官莫若執金吾,娶妻當如陰麗華。聽聞陰麗華乃新野人氏?」   贊畫秦軼笑道:「是的將軍,非但如此,新野在三國時便己出名,三請諸葛,火燒新野可是家聞戶曉。」   他指著週遭的土地道:「而且,新野百里平川,東有棘水,北有沘水,西有淯水,又有湍水,可謂八水競流,沃野百里,南陽之重,盡在於此。」   王斗點頭,從一路行軍來看,南陽、新野等地雖然也見流民乞丐,不過至少百姓生活還算安定,每村每莊都有人氣,不像河北,豫北等地經常千里不見人煙。   同時心中掠過陰影,依照歷史,張獻忠奪取襄陽後,幾個月中,連陷當陽、光州、隨州、新野、葉縣、舒城、亳州、泌陽等地,每到之處,殺人屠城,焚僇一空,這座新野城,也免不了災難。   不過自己到了新野,一天路程就可到達襄陽,依歷史,張獻忠襲擊襄陽時,不過精騎兩千,餘者大部數萬人,盡在離襄陽城一百多里外的宜城,由羅汝才帶領。   哼,自己帶了三千騎兵,定要將他殺個片甲不留。 第410章 得知   新野城守軍膽戰心驚地看著河對岸的騎兵,因為不知是敵是友,開始不敢輕舉妄動,後來見王斗等人沒有敵意,也不搶掠,似乎是官兵,這才大著膽子,將一個小校縋下城去,探知王斗等人的來意。   那小校得了五兩銀子的重賞,硬著頭皮,從浮橋處向大軍過來。   他走過浮橋時,謝一科手一揮,兩個護衛策馬過去,將他直接帶過來,其間還搜去了腰刀兵器。   那小校不敢反抗,老老實實的,只是越是臨近,越是腳步發軟,這些軍爺哪來的,裝備就不說了,那種凶神惡煞的氣息,怕是個個都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也不知殺了多少人。   那小校被帶到王斗身邊,連忙跪下叩頭:「小的新野城守營旗總馬子仁,見過大將軍。」   王斗知道中原官軍的編制與邊鎮略有不同,聽了他的官名也不以為意,他策於馬上,溫言說道:「你不用害怕,本將乃宣府鎮東路參將王鬥,接兵部行文,前往四川剿滅獻賊。大軍勞累,欲在貴境休整一日。」   那小校哪知道王斗的威名?聽了這話,卻是鬆了口氣,原來是客兵過境,連忙道:「是是,小的這就去回稟上官。」   王斗說道:「嗯,你去吧。」   看了謝一科一眼,謝一科會意,拋去一錠銀子:「賞你的。」   那小校麻利接在手上,一看竟是十兩銀子,心下大喜,非但沒事,還發了一注橫財。   他連連叩頭:「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   樂顛顛的回去稟報了。   很快,又來了個千總,帶著幾個師爺樣子的人,見大軍威勢,各人暗暗心驚,不過千總持禮雖恭,卻要求看兵部行文。   此人職責所在,王斗也不為難他,讓他看了公文。   那千總看過公文,師爺確認無誤,明顯的鬆了口氣,說道:「原來是勇冠三軍的王大將軍,末將失禮了。末將新野守營千總賴邦憲,將軍有什麼需要的,吩咐一聲便是。」   王斗沒想到此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看了他幾眼,說道:「有勞了。」   接著在這千總的帶領下,前往大軍紮營歇息的地方,卻是離新野城南關不遠處的幾座寺廟。這裡廟宇眾多,有龍王廟、關帝廟、馬神廟、財神廟等,足夠三千大軍紮下的。   那千總又與王斗恭敬說了幾聲,言道守備與知縣很快就會前來拜訪,然後匆匆離開,回稟上官去了。   王斗吩咐紮營休息,一時人動馬嘶起來。   舜鄉軍紮營自有條例,不論是在野外還是在屋舍。野外不說,若在屋舍,一總一街,把總隨之。一部一方,千總隨之,最後中軍統之。各部不許相混,各總各隊不許相混,如不隨本隊住者,皆以軍法治之。   大軍紮營,早已經驗豐富,各部皆是有條不紊,王斗與護衛總,中軍部居於關帝廟,大纛高高挑起。心中尋思,新野到襄陽一百多里,今日養精蓄銳,明日一早起程,一天工夫,便可到達襄陽了。   不說王斗這邊紮營,新野城的百姓原本很多人逃入城內,見太平無事,又重新城門打開,人來人往,恢復平靜生活,只是城池內外,皆對這部官兵議論紛紛。   營地外圍還聚了一些閒人觀看,指指點點,不過各人對官兵,特別是客兵的畏懼深入骨髓,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圍觀。   約過了半個時辰,南關處鼓樂喧天,一行人吹鑼打鼓而來,卻是新野知縣及守備領著一些士紳鄉老前來拜訪勞軍,行禮中擔著幾罈酒,一些米面,還有兩個壯漢挑著一頭肥豬,那豬兀自掙扎叫喚不停。   王斗迎了出去,見那知縣腦袋甚大,戴著烏紗,穿著紵絲盤領右衽青袍,胸前有七品鸂鶒的補子,繫著素銀的腰帶。   知縣甚為肥胖,年在四十許,他旁邊的則是新野守備,一身武將打扮。雲翅盔,穿著罩甲,甲葉露在外面,鏘鏘作響,卻是明甲樣式,還有一副臂手,□帶上掛著一把腰刀。   知縣等人來到面前,見營地行伍森嚴,心下一驚,又見眼前一位大將,一身華美的明光鎧,腰懸寶劍,頭上八瓣帽兒鐵尖盔,嘴上留了短髭,神情威嚴,雙目銳利有如鷙鷹,身後還跟著幾位大將,皆是英武不凡,更是一凜。   知縣連忙搶前幾步,出列而來,拱手道:「下官新野縣知縣張有賢,久聞定國將軍忠義無畏,勇冠三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他說話搖頭晃腦的,便如在頌歌似的。   那守備也連忙拜見,他早見王斗大軍時,已是矮了一截,又見王斗威容,更是唯唯諾諾,話也說不清楚。   話說當官最重威儀,為將最重氣勢,王斗兩者都不缺。   他自靖邊堡起家,數年間南征北戰,屍山血海,又掌控東路數十萬軍民的命運,不論邊地大將,還是朝中諸公,都不敢怠慢。等閒人等,見了王鬥,氣勢上先就矮了三分。   王斗說道:「兩位客氣了,請!」   眾人進入關帝廟,進了大殿,那知縣隨行之人,也將那些勞軍之物抬到殿前廣場,張知縣又拜:「區區薄禮,寥表鄉民寸心。」   寒暄幾句,張知縣邀請王斗進城,說給大將軍接風洗塵,宴請歇息。   王斗擺了擺手,問道:「聽聞新野有一小食叫板面?」   說起這個,張知縣的油臉上笑開花,說道:「原來大將軍也聽過我們新野的板面。是的,這個麵食我們新野叫板麵條,相傳乃是三國猛將張翼德所制,爽口耐嚼,遠近聞名哪。」   王斗點頭:「好,張知縣,你安排下去,做四千碗板麵條過來,讓我將士們也嘗嘗鮮。」   知縣一下呆住:「這,四千碗……」   他有些為難,雖然他願意破這個費,但要很快做四千碗板面出來,也不是容易的事。   王斗一伸手,又從謝一科處接過一袋銀子,拋在張知縣的面前:「我也知道為難,這樣吧,你拿銀子回城,動員城內各茶樓酒肆,我公平買賣,也不會虧了他們。」   張知縣不由自主提起袋子,好傢伙,入手沉重,內中白銀的撞擊聲嘩嘩作響,他咂了咂嘴,這王將軍還真是豪氣。也是,看看他們的人馬裝甲,會是沒銀子的人?   又心下暗思:「早前聽聞這王斗的事,還有些不信,此時一見,果是品格高貴,仁義之師,風姿嫣然。」   一時間起了結交的心思,此等名將,此等強軍,若援引一二,受用不盡。   那守備看著知縣,眼睛轉動,顯然也是一樣心思。   張知縣又拜:「大將軍征剿獻賊,勞師遠動,豈敢讓大將軍破費?」   王斗說道:「無妨。」   又說:「你準備一些大桶,燒些熱水,讓我將士們洗洗,費用一起算吧。」   張知縣道:「是,是。」   吩咐幕僚們進來,親自在王斗面前吩咐安排,將銀子給了他們。   幕僚們極為詫異,走出大殿,竊竊私語去了。   很快,此事便在新野城內外傳開,一時城鄉轟動,有銀子派下去,城內外諸多酒樓麵館極為賣力,而且鄉民爭動,拿出家中大桶,人人去河中挑水,讓舜鄉軍將士們洗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快美吃麵。   而王斗此舉,也在新野留下一段佳話,傳為美談。   王斗同樣舒服的洗了個澡,換身便服,這個時間,張知縣等人一直在大殿相候。   王斗吩咐將那頭豬殺了,做成紅燒肉,每部都分一點,由於大軍沒有作戰,各人還喝點酒,去去寒氣。   大鍋的紅燒肉,大鍋熱騰騰的板面端上來,香味撲鼻,澆上臊子,熱呼呼吃在嘴裡,確實舒暢無比。   其實在後世,王斗曾吃過新野板面,不過那時的臊子原料還有使用紅辣椒,此時辣椒卻沒有普及。雖是如此,味道並不差過後世,顯是有自己獨特替代之物,便如古時沒有味精,使用高湯,也極為鮮美。   大家圍繞一張大桌吃喝,張知縣與新野守備列席其中,看著王斗與麾下各將吃得香甜,也不免心中自豪。   言談中,王斗聽聞張知縣說話帶點皖地口音,不由想起自己見過的彰德府武安知縣竇維輅,果然一談之下張知縣卻也識得,卻是自己同年。聽到王斗談起武安縣的情形,不由歎息:「明啟兄有大才,可惜時運不濟,被分到了武安縣。」   這話王斗相信,論起才能,相信竇維輅高過這張有賢,不過新野安定,武安殘破,這與時運確實有關係。大環境下,任你個人才能再高,也是回天乏術。   其中,張知縣又連連吹捧王斗的一系列功勞,還提起了不久前的汝州大捷,顯然也是關心時局之人。   王斗微微一笑,心想洛陽大捷的消息還沒有傳到,等過段時間,你更驚訝吧。   其實張知縣心有疑惑,早前聽聞闖賊數十萬大軍圍困洛陽,這王斗也領軍去救,怎麼又在這,難道闖賊敗走了,這不可能吧,幾十萬大軍啊。還是這姓王的私下脫逃?這話卻不好說。   王斗又問起楊嗣昌情況與襄陽城的動靜。   張知縣答道:「楊閣部大軍十萬眾,直追入川,獻賊插翅難逃。」   又道:「襄陽軍府重地,餉金、甲器皆聚於城內,每門有副將防守。城內有襄王,知府,巡道,固若金湯,未聽聞有什麼異狀。」   王斗點頭,顯然的,不論是襄陽城,還是附近官將,都想不到張獻忠會輕取城池吧。   他心下沉吟,依歷史,由於左良玉的緣故,張獻忠、羅汝才部在毫無阻攔的情況下,順利地出了夔門,經巫山進入湖廣。正月二十五日,他應該攻克了興山,殺官軍守將吳國懋,知縣劉定國,然後東進至當陽,荊門一線,探得襄陽城守備單薄,定計奇襲。   在奪得襄陽城的過程中,內應起了很大的作用,襄陽事後,奉敕前往勘襄陽失事的司禮監策筆太監王裕民題本中,就有說「奸細伏於城內」,又說「降丁盈千盈百,往來城中,不知是賊是兵」。   可以說,不論李自成與張獻忠,還是其它的流賊頭目,都非常善於使用細作內應。   王斗沉吟的時候,舜鄉軍各將也是相互使著眼色,將軍這麼關心襄陽,難道那邊會發生什麼大事不成?   現在軍中一直傳揚定國將軍天上星宿下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論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還是洛陽之事,都證實了將軍的先見之明,若是在襄陽又立大功,那……   ……   崇禎十四年(1641年),二月初二日。   湖廣,承天府,荊門州。   荊門素有荊楚門戶之稱,境內多山地丘陵,此時在州北的荊山之內,坑窪不平的驛道上,正風塵僕僕走著一隻軍隊。   他們的裝備並不好,大多數士兵包著頭巾,穿著齊腰甲,都是布甲。或是包著頭巾,穿著裲襠,腳著麻鞋,打著行縢。很多人衣衫破爛,便是打著的旗號上,也有許多破洞。   不過他們精神很好,隊伍中不時傳出哈哈大笑之聲,又常有戲謔歌聲傳來:   「前有邵巡撫,常來團轉舞。後有廖參軍,不戰隨我行。好個楊閣部,離我三天路。」   每當這歌聲一響,便是眾人一陣瘋狂的大笑。   山路崎嶇,蜿蜒到雲霧深處,在隊伍的中軍位置,多是騎軍,上面打著「張、羅」等旗號。兩桿將旗下,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孩兒們的精神頭不錯,好,就是要這樣,不墜我義軍的威風。」   說話的是一位騎著油黑健馬的大漢,這大漢戴著紅纓氈帽,打著披風,身材很高,略有些乾瘦,一張黃臉,引人注意的是他的長鬚,從嘴邊兩腮一直垂下來,怕有兩尺之長。   一雙銅鈴般的大眼,不時閃過凶光,神情中儘是桀驁不馴之色。   在這大漢身旁,同樣策馬坐著一位打扮像富商似的中年人,兩撇鼠鬚,眼珠轉動靈活,一看就是頗有心計之人。他與大漢不時交談,說話時皆帶陝地口音,正是被明廷恨之入骨的張獻忠、羅汝才二人,當時並稱為「獻,曹二賊」。   二人被督師楊嗣昌大軍圍剿,採取「以走致敵」的戰術,一路從湖廣入四川,又從四川入湖廣,使追剿官軍疲於奔命,此時更跳出包圍圈,海闊天空。   此時張獻忠大罵:「驢球子的,自佔了興山,咱義軍就沒再打下一座城池,軍中糧草不足。曹爺你說,我們到宜城去,會有收穫嗎?」   羅汝才沉吟道:「敬軒不必著急,就算到宜城沒有收穫,我們還可以到隨州,應山一帶去。現在湖廣的官兵都調往四川,佈防空虛的地方多的是。就算湖廣不可為,我們還可以到河南去,聽說李闖王在河南發展不錯,聲勢很大,有了十幾萬人馬,聽說還要打洛陽。現在河南的官兵都被牽制了,南陽府,汝寧府各地都很空虛,我義軍大有可為啊。」   張、羅二人攻佔興山後,本有意就近攻打臨近的房縣,竹山等縣,不料鄖陽巡撫袁繼鹹防守嚴密,便改為行走當陽。二人大軍所到之處,風聲鶴唳,當地官府居民嚴密把守,獻、操二人無機可乘,便一直往荊門,宜城,看看有什麼便宜可佔。   張獻忠羨慕地道:「李自成已經在圍洛陽,那裡可是福王的地盤,崇禎小兒的叔父。如果打下洛陽,那闖軍的聲勢可就大了,曹爺,你說他們能打下嗎?」   羅汝才道:「難說,當年我們隨高闖王十幾萬大軍圍城,打了好多天都沒打下,洛陽不比尋常州縣,很難打。」   心中頗有些羨慕嫉妒,自己與張獻忠被官兵追得團團轉,從湖廣逃往四川,現在又逃回來,李自成等人卻趁機在河南發展,而且還發展順利,有了那麼多的兵馬。   張獻忠同樣心情矛盾,即盼望李自成打下洛陽,壯大義軍威勢,又盼望不要打下,要不然當年一起跟隨高闖王的人,就爬到自己頭上來了。   此後二人無話,大軍一直在荊山的崇山峻嶺中行進,很快到了當地一個叫樂仙橋的地方,卻是一個驛站。驛兵們看到流賊到來,一哄而逃,不過驛官卻被哨騎抓住,帶到張、羅二人面前。   那驛官身材滾滾,白白肥肥,一見就連連叩頭:「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張獻忠一皮鞭抽下,打得那驛官哭爹喊娘,他大罵道:「你媽媽的毛,一看你這吃得圓滾滾的就是一個貪官,驢球子,給老子砍了,咱老子一看到這些狗官就來氣。」   立時一個老營親兵出來,在那驛官的慘呼聲中,一刀下去,砍在他的脖子上。   也不知是不是這親兵故意,這一刀卻沒有將這驛官的腦袋砍下來,那驛官一時不死,捂著脖子,嚎叫著在地上翻滾,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來,在寒風中冒著騰騰熱氣。   眾兵都是圍在旁邊笑看,一直到這驛官不動。   此時已是近午,見部下勞累,張、羅二人便下令在該驛站紮營,立時眾軍歡呼起來,東一堆西一堆的在驛站周邊聚了一處又一處,或紮營休息,或卸下馬具,修整車輪馬挽等,一片鬧騰。   中原腹心的驛站不能與九邊重鎮相比,便如那雞鳴驛,城週四裡有奇,兵驛、郵驛兩用,兼有防禦功能。樂仙橋這種小驛站,不過週一百多步,設備非常簡陋,也扎不了多少人。   因此便張、羅二人,還有各自部下一些大將入內,生起了數盆炭火,又拿出酒肉吃喝。   羅汝才狡詐多謀,別號曹操,而且為人圓滑,善於調和各部關係,打下城池,子女財物也願意平分,因此很多農民軍首領喜歡與其合作。不過其人也有個毛病,便是貪財好色,見之美色,便收羅帳中,便是被楊嗣昌十萬大軍圍剿,這些美女也不願意丟棄。   他帳中妻妾成群,個個綾羅綢緞,打扮得花枝招展,還隨軍養了戲班與舞姬,此時無事,便叫戲班彈奏,舞姬歌舞。   一時驛館內儘是絲竹樂曲的聲音,間中夾著眾人的狂笑之聲。   張獻忠是陝西定邊人,羅汝才是陝西延安人,二人的部將,也多是陝西延安、米脂、榆林等地人氏,因此站內傳出聲音,便多是秦地口音的喧鬧。   羅汝才身下鋪著虎皮,身旁聚滿了各異姿色俏麗的女子,不時給他餵酒喂肉,敲腿捏背。   酒酣耳熱之時,羅汝才有些感慨,他高聲道:「官府一直罵我們是賊,愚民也罵我們是賊,賊就賊,做賊有什麼不好?想我老羅貧寒的時候,連個媳婦都娶不上。現在看看,官家的大小姐,富貴家的女子,什麼樣的姿色沒有?往常她們正眼也不看我一下,現在呢,哪個不順著我,求著我?做賊好啊,我就喜歡做賊!」   眾人大笑,只有場內女子強顏歡笑,卻沒人敢露出不滿之色。   張獻忠拍腿大笑:「曹爺你真是個多情種子。」   眾人又是一陣狂笑,羅汝才部下大將楊承祖、王龍等人,更是摟過身旁女子用力親吻,放浪形骸。   而在張獻忠身側,則坐著獻部大將白文選、闖世王馬武、三鷂子王興國諸人,此外還有幾個小將,便是同為張獻忠義子的孫可望、劉文秀、李定國、艾能奇四人,並稱為「四將軍」。   這四人皆是明末清初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特別李定國、孫可望二人,更在史書上留下厚重一筆。   此時聽了羅汝才的話,李定國,此時應稱為張定國的,眉頭細不可聞的一皺,對羅汝才的話有些不以為然,他年在二十許,長身玉立,坐姿端正,充滿了英武昂揚之氣。   李定國十歲便隨張獻忠轉戰南北,為人勇猛,喜讀兵法,頗有謀略,軍中人稱「小柴王」。   因常讀史書,對世事自有其認知看法,對羅汝才的言語作派很不以為意,不過他征戰多年,歷經生死,早養出自己的城府,並未在顏色上表現出來。   他緩緩喝下一杯酒,目光不經意掠過上首的孫可望,卻見孫可望的目光剛從自己臉上收回,不由心中一凜。四義子中,孫可望自小為張獻忠收養,有著超然地位,不過其為人殘暴善妒,因自己威脅到他的地位,已經暗中有所針對。   此時站內各人皆有酣意,張獻忠道:「今日歡樂,大軍休整,明日一早就去宜城,希望有個好收穫。」   正說著,卻突然進來一個老營哨騎,對著堂內各人稟報幾句。   「什麼,襄陽軍備鬆弛?」   張獻忠猛地坐起來:「這軍情可是真實?」   那哨騎跪著道:「小的豈敢欺蒙大帥,這消息千真萬確,大帥不信,召那幾個兄弟進來問話便是。」 第411章 定計   堂內都安靜下來,只餘各人粗重的喘息之聲,方才得知襄陽無備的軍情太讓人心動了。   羅汝才眼珠轉動:「敬軒,這可是難得的時機呀,襄陽是楊老賊的大營,內中軍需餉銀無數。要是打下襄陽,那可就不得了,不但可以奪取大批糧草輜重,更大漲我義軍的聲勢。」   「襄陽還有襄王府在內,殺了藩王,這陷藩大罪,楊老賊安能不死?也報了我們的深仇大恨!」   張獻忠也是心動無比,打下襄陽的好處羅汝才已經說了,而且,自己還有幾個妻妾,自己軍師徐以顯、潘獨鰲二人在襄陽牢獄之中。   這二人張獻忠都器重無比,特別是徐以顯,拜為首席軍師,很多計謀,都出自其手。還有潘獨鰲,軍中文書佈告,皆出其人之手,辦事頗為得力,失去二人,張獻忠有其臂自斷的感覺。   他沉吟道:「前兩天,我們是不是殺了幾個楊老賊的信使,繳獲了一批檄文軍符令箭?」   羅汝才眼前一亮:「敬軒的意思是?」   張獻忠嘿嘿而笑,道:「城中不是有許多我們的兄弟嗎?我的意思是,派人拿著楊老賊的信物,混入襄陽之中,與城內兄弟取得聯繫,製造內亂,然後打開城門,我大軍就可輕易取得襄陽。」   羅汝才豎起了大拇指:「妙啊,敬軒神機妙算,老哥我自愧不如啊!」   張獻忠哈哈大笑,起身叫道:「驢球子的,干了,富貴險中求,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他叫起自己義子劉文秀:「文秀我兒,你率老營精銳二十八騎,這就出發,持著楊老賊的檄文令符入城,製造混亂,為我大軍打開城門,萬萬不可露了馬腳,知道嗎?」   劉文秀為張獻忠義子,心腹大將,不但作戰勇猛,而且頗有心計,張獻忠將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他,也是對他的看重。   劉文秀大聲道:「義父放心,孩兒保證混入城內,為大軍打開城門!」   張獻忠道:「事不宜遲,我率兩千精騎,現在就走,曹爺,你領餘下大軍,向宜城跟來,防備鄖陽巡撫袁老賊那邊,還有承天府的死太監劉元斌、盧九德二人,他們手下幾個大將,周遇吉,黃得功,孫應元他們,可不是好對付的人。」   鄖陽巡撫袁繼鹹聞張獻忠、羅汝才至當陽,已經急謀發兵。雖義軍入興山,當陽,荊門,每到一處,便燒驛捨,殺塘卒,使東西消息中斷。也難保盧九德他們得到消息。   羅汝才知道這種勇猛攻擊的任務,張獻忠比自己擅長,也不驕情,起身道:「放心吧,我會保住大營的。」   屋內眾人全部起身,個個心頭火熱,皆是一片聲的道:「干了!」   張獻忠一路狂笑走出驛站:「襄陽,肯定是我張獻忠大發家的地方!」   ……   正月二十九日,王斗率大軍從新野出發,當天便到了襄陽府境內,進入湖廣地界。不過他沒有過漢水,而是領大軍隱於樊城西北面數十里外的山地中,每日只是派夜不收探察情報。   之所以不進襄陽,是因為王斗怕張獻忠得知情報後起了防範之心。   這些農民軍精得跟鬼似的,強軍與弱軍一眼便如,自己大軍一到,張獻忠等人來不來是個問題,畢竟歷史上張獻忠奇襲襄陽,是建立在襄陽防務空虛的基礎上。   而且要救襄王,必須在最危急的關頭救援才顯得得力,顯得功勞巨大,現在南下漢水,是打草驚蛇。   依夜不收的偵測,襄陽內外並沒有動靜,看來還是依照歷史,張獻忠等人在二月初四日前後到達。   溫達興等夜不收偵察情報的同時,還通過情報司安插在襄陽城的細作商賈,補充了一批糧草。在王斗的佈置中,早在去年起,情報司就聯合東路大批商賈,在開封,洛陽,襄陽等地,囤積了諸多可供大軍食用的糧草。   王斗領軍快馬一鞭一路從洛陽趕來襄陽,大軍每日都是吃炒麵,吃乾肉,現在到達襄陽,總算可以吃點好的。   二月初一日,王斗更是親自微服喬裝,在護衛及夜不收的保衛下,以大商賈的身份,探查襄陽城周邊形勢。   眾人皆身著內甲,從樊城東北的雙溝口巡檢司進入樊城地界。路上商人百姓,巡檢弓兵見這行人馬騾馬車,一眾精悍護衛皆挎著腰刀,背著弓箭,雖眼露敬畏之色,卻也沒露出什麼異色。   眼下大明大亂,行走在外,沒有裝備護衛怎麼行?只要沒有攜帶長槍大戟,勁弓強弩,鐵甲戰馬等物,便是帶著三眼銃,手銃等火器,也沒人會大驚小怪,只是感慨哪來的豪強商賈,護衛竟如此強勁。   樊城在明代地位不顯,築城也甚為疏缺,加上城北的土堤不時潰決,向來有「鐵打的襄陽,泥水的樊城」之稱。   不過樊城連接襄陽,處於南北交通要道之上,卻也是車馬不絕,一片繁華,與沿途所見破敗大為不同,讓人驚疑此時大明正處於太平盛世之中。   樊城有九門,王斗等人並沒有進入樊城,而是沿著城北的朝聖門,定中門,經西北的朝覲門,西南的迎漢門,來到漢水邊上。眼前望去,好一條大江,河水寬闊清澈,上面浮動一些碎冰,卻不能人馬踏江,需要渡船。   不過襄樊素有「南船北馬、七省通衢」之稱,渡船卻是不缺。就見漢水的兩岸,河港碼頭密佈,當真是檣櫓如雲。舉目望去,漢水東西南北,儘是渡船貨船來往。   從王斗這個方向,可以看到樊城的城南,那邊有一道浮橋,在江風中微微起伏晃動,一直通往襄陽城的「臨漢門」邊上,王斗不由心中一動。   他們從米公祠附近一個碼頭上船,雇了一條豪華遊船,沿著漢水往襄陽城而去。   王斗一身錦衣,負手立在船頭,漢水兩岸的風物讓他心潮起伏。   在王斗身旁,有溫達興,謝一科等人,又有一眾情報司人員,參謀贊畫等人物,諸多護衛及夜不收將士佈於船的四角,警惕地查看周邊動靜。   贊畫秦軼,也隨之立於邊側,他一身青衫,大袖飄飄,指點對岸道:「襄陽,南有虎頭山,又有峴山。東南有鹿門山,又西有隆中山,漢水在城北,亦曰襄江。白河在城東北,與唐河合,南入漢,謂之白河口,亦曰三州口。又西北有青泥河,南有浮河,西南有檀溪,下流皆入於漢水。」   秦軼投靠王斗前,曾變賣家產遊歷天下,大江南北,無處不到,重鎮襄陽,當然也是重點瞭解對象。加入舜鄉軍後,感覺軍中臥虎藏龍,自己並沒有鶴立雞群之感,一度心中失落。   不過他奮起雄心,默默學習,軍中各項制度慢慢熟知,也瞭解了舜鄉軍的作戰方式。此次隨軍出戰,天賜良機,特別主公王斗如此關注襄陽,秦軼預感會發生什麼大事,此時出言點說,意圖引起王斗關注,最後得到重用,一展胸中所學。   他繼續道:「其勢,漢水上流之門戶也,北通汝洛,西帶秦蜀,南遮湖廣,東瞰吳越,以天下言之,則重在襄陽。」   對於秦軼,王斗其實心下還是看重的,對大明諸事,自己靠的是先知先覺,而秦軼則是有超強的大局觀,戰略觀,論起戰略謀劃能力來說,自己不如也。   不過作為主公,重要的是發現人才,使用人才,並不需要自己面面俱到。   他點頭道:「公輔之言甚合吾心,夫襄陽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並東南。東南得之,亦可圖西北。若襄陽失,則江南不保,自古未有失襄陽而保國家者。」   船上眾人皆是動容,特別那些贊畫幕僚們,更是歎息不已。王斗說的只是後世普遍真理,然而此時要知道這些,非有大才者不可。再聯想到王鬥不過普通墩軍出身,又哪來條件此等見識?   人言定國將軍天上星宿下凡,種種佈局皆是深謀遠慮,眾人更增追隨之心。   秦軼更是歎服,深施一禮:「將軍大才,軼不如也。」   王斗微微點頭,這就是穿越者的優勢,隨便一言一語,便凝聚著後世萬千人的精華智慧,信息優勢,不是這個時代可以比擬的。   同時心中興奮,襄陽城,史料演義小說,描述不知凡幾,自己一樣可以在這城市留下自己的足跡影響,成為傳奪故事。   或許是因為秦軼帶的頭,眾贊畫紛紛指點江山,慷慨激昂。   大船越發靠近漢水南岸,邊上的襄陽城越發看得清楚,王鬥心中歎息,襄陽城為歷代兵家所看重,不是沒有道理的,其三面環水,一面靠山,確實佔盡地勢之利。   在王斗眼中,襄陽城城池高厚,北面城牆下,就是洶湧的漢水,形成天然屏障,沒有水師休想作戰。東面與西面,皆是寬闊無比的護城河,人言天下最寬,確實也是如此,肉眼看上去,便如大江大河一般。   現在還沒有看到南面,不過依情報,南面的護城河,同樣非常寬闊,而且南門不遠處就是群山丘陵,大軍陣地卻不好擺開攻擊。   可惜啊,再堅固的城池,守護的人不得力,也是枉然啊。   ……   眾人在襄陽城的城西,離夫人城不遠的一處碼頭下船,便見城郊也是人煙稠密,遍地店舖樓肆,一片太平繁華的氣象,商賈南來北往,各地口音皆有,好一派花花世界。   王斗無心觀看,只是繞城偵測,襄陽有城門六座,在王斗的估算中,城周有十五里左右。   到了襄陽近郊,才發現東門與西門外面,除了寬闊的護城河外,還有一道壕溝環護,壕內水底都埋有刺人的竹籤,如此說來,西門與東門的防禦範圍寬達里許。   至於襄陽城的南面,這裡有群山為屏,城池離山地不遠,還有眾多的河渠丘壑,大軍不利行動,外面倒是沒有再挖壕溝。   王斗沉思,他雖知張獻忠奇取襄陽,卻不知從哪門進入,依他推斷可能西門為多。   他領眾人勘測襄陽周邊地形,踏過虎頭山,峴山等地,又到張公祠,黃家灣一帶。   尋思:「張獻忠兩千精騎是從宜城方向過來的,張獻忠奇襲時,羅汝才等人也在宜城方向。」   想到這裡,心有定計。   二月初二日,溫方亮與高史銀奉王斗之令,悄悄自漢水上游渡過,進入襄陽近郊,一潛伏於張公祠西面的山林中,一潛伏於黃家灣的群山之中。   兩波伏軍,足以斷絕張獻忠之軍歸路,又防範其向谷城方向的逃竄。 第412章 到達   崇禎十四年,二月初四日,下午。   襄陽西南十數里,有一山叫黃家灣,西去不遠,便是秀雅清麗的隆中山,相傳那裡就是三國名相諸葛亮的隱居之所。   此時黃家灣群山中,正靜悄悄潛伏著近千人的舜鄉軍戰士。   他們穿著甲冑,披著斗篷,個個靜坐帳篷邊不動,只有時輕聲閒聊幾句什麼。眾人身邊所有馬匹,也上了嚼子,除非餵馬料的時候,否則那些嚼子都不從馬嘴上取下來。   這些人便是屬於溫方亮的乙部將士,二月初二日起,他們便冒著嚴寒,奉定國將軍王斗的命令,悄悄從漢水上游渡過,悄無聲息地潛伏在了這片山林之處。   臨行前,王斗也將此行目的告知了隨征各將,如一聲驚雷,眾人都驚得呆了。   「獻賊欲以精騎內應巧取襄陽,我師正好來個將計就計,全殲賊軍,取其首級,立不世之功。」   雖然各將從定國將軍對襄陽的重視程度,預感襄陽可能會發生什麼大事,但事情如此之大,眾人還是不敢相信。   張獻忠真的會來嗎?他不是在四川嗎?楊閣部勞師動眾,十萬大軍從湖廣直追到四川去,難道獻賊已經逃出四川,又跑回湖廣來了,還想以內應輕取襄陽重鎮?若事情是真的,自己大軍在這,不是剛好甕中捉鱉嗎?   而且,抓住或殺死獻賊,這功勞也太大了!   張獻忠是什麼人,此時比李自成還招人痛恨,屢降屢叛,還掘了太祖高皇帝的墳墓,朝廷恨之入骨,欲取其首級為後快。在朝廷旨意中,羅汝才許降,張獻忠不許降。李自成許降,張獻忠不許降,可見天子對獻賊的痛恨。   若將軍說的是真的……古有襄陽孔明出世,神機妙算,借來東風,將軍怕比孔明更為高明。   畢竟傳聞孔明借東風,要設法壇,最後做法反噬,還吐了一升的血。將軍未卜先知,妙算驚人,卻沒見什麼做派,也沒吐一滴的血,孰優孰劣,一眼便知。   王斗佈置後,雖眾將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不過長久來對王斗的信服,還有舜鄉軍將士的順從,是深入骨髓的,便一一領命而去。   同時眾人心中興奮難言,伏殺獻賊,救援襄王,立不世之功,加之洛陽之捷,舜鄉軍想不天下聞名都不可能了。   溫方亮率領乙部將士,潛伏在這黃家灣山林中也有數日,他看起來玩世不恭,其實為人極為精明,決斷,富有耐心。在部下幾個把總略略心急的時候,他還是神情不變,似乎漫不經心的立在一處山坡上,手持千里鏡往山下張望。   離山下不遠處,便是宜城通往襄陽的官道,不論什麼人馬通過,都逃不了山上眾人的觀察。   乙部幾個把總,千總部眾官此時都聚在溫方亮的身旁,眾人皆是凝神往山下觀看,卻什麼動靜也沒有,偶爾一些行人商賈路過,卻與獻賊大隊無關。   一個把總終於忍不住道:「溫千總,您說,獻賊真的會來嗎?」   溫方亮擺擺手,臉上有一絲高深莫測的神情,這是從王斗身上學來的,他說道:「放心吧,將軍說獻賊會來,那他們就會來,跟隨將軍這麼久,你們還不知道將軍的廟算?就等著立大功吧!」   忽然眾人神情一凝,卻是山下有了動靜,只見南面的官道上,煙塵滾滾的奔來了一些哨騎,一看他們的舉止裝備,就知道他們是己部溫達興麾下的夜不收軍士。   溫方亮的內心劇烈地跳動幾下:「來了!」   果然,乙部的哨騎很快與一伍夜不收接上號,將他們帶到了溫方亮的面前。   在該伍伍長的告知中,果然有大隊流賊,快馬加鞭,一路朝襄陽奔來。內有一賊,精銳環繞,身高瘦長,黃臉長鬚,騎著健馬,定是張獻忠那大賊無疑。   此時張獻忠的相貌特徵也全軍盡知,長身黃臉長鬚,舜鄉軍將士,人人記住。   溫方亮大笑:「妙啊,獻賊果然來了!」   眾將皆是歎服,果然,又被將軍料中了,對王斗的高瞻遠矚,料事如神,眾人都有五體投地之感。   與此同時,眾人又更增對王斗的敬畏,此情種種,非「星宿神人」不可解說,王斗身上越發籠罩著一層神秘的光彩。對神秘力量,未知的事務,人們總是懷著畏懼的。   溫方亮定了定神,仔細詢問:「他們人數有多少,裝甲軍備如何?」   夜不收伍長答道:「獻賊約有兩千,個個快馬,沒打旗號。他們的裝備,皆氈帽裲襠,持著長槍腰刀,賊老營皆有弓箭,沒有別的火器輜重。」   溫方亮最後問道:「獻賊大軍,何時會到襄陽?」   夜不收伍長盤算一陣,說道:「約在卯時(傍晚5點—7點),會到襄陽近郊!」   這是依張獻忠等人的馬力來算,卻不能與舜鄉軍的夜不收們相比。   舜鄉軍夜不收一人三馬,還儘是精銳高頭大馬,在發現張獻忠蹤影后,不過午後就趕回襄陽,提前通知,而張獻忠等人,卻要晚幾個小時,才能到達襄陽。   該伍夜不收很快離去,回轉前方,繼續監視。   與此同時,埋伏在張公祠西面眾林的高史銀等人,同樣有一伍的夜不收前去告知軍情。   又有兩伍夜不收,沿著小道,繞過山地,直奔廣德寺附近,專門在此等待的夜不收千總溫達興等人。   在對張獻忠的偵測中,夜不收千總溫達興出動了一隊人馬,分為十伍,不停偵探。餘下一隊人,則是依王斗的吩咐,在幾個白天中混入襄陽城內,以便在亂局中護衛王府的安全。   得到消息,溫達興猛地站起來,雙目射出銳利的光:「獻賊果然來了。」   他說道:「留兩伍人,跟隨我渡河,餘下的人,繼續監視。我要將這情報,盡快告知將軍。」   在這片漢水的附近,舜鄉軍專門收羅了一些船隻,渡河私用,免得洩漏情報。很快溫達興等人過河,上了北岸。   而王斗此時,率著中軍部,護衛總,還有李光衡的騎兵千總,仍然隱於樊城西北的山地中。得到情報後,便如溫方亮等人一樣,李光衡諸人同樣非常驚訝,果然如將軍所言,獻賊來了。   王斗卻是神情平靜,說道:「獻賊來了嗎?好!將士們養精蓄銳,待天色暗下,我軍便向樊城出發,待得午夜,控制浮橋,等襄陽亂起,獻賊進城,我大軍隨之入城,殺他個片甲不留!」   眾將一起哄然領命,甲葉鏘然作響。   ……   當日,卯時,臨近辰時。   此時雖是初春,但仍然天氣酷寒,而且天色暗得快,才進卯時不久,四下已是一片昏暗,春寒料峭,官道驛路寥無一人。   四下一片寂靜,連蟲鳴鳥叫聲都沒有,只有遠處的村莊似乎傳來一些燈火,暗滅不定,有如鬼火。   忽然這種寂靜被一片響亮的馬蹄聲打亂,一大股黑壓壓的馬隊奔馳而來。   奔到近前,便見馬上騎士,或是戴著氈帽,或是裹著頭巾。他們軍伍或許沒有舜鄉軍那樣嚴整,裝備馬匹也沒有舜鄉軍那麼精良,但同樣頗有氣勢,馬上各人,許多人馬術嫻熟,舉動間,皆帶著一股彪悍嗜血之色。   在馬隊的中間,有一個打著披風,戴著氈帽的大漢,他黃臉長鬚,策著健馬,不時留意周邊聲響動靜,神情中帶著老兵的謹慎,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桀驁之意。   此人正是張獻忠,他身邊幾個小將,身後老營護衛,卻是他的義子李定國,孫可望等人。   自荊門出發後,張獻忠領軍日夜趕路,所經宜城等地,終於在今日趕到襄陽城附近。   眼見離隆中山不遠,眾人都是鬆了口氣,見天色暗下,張獻忠傳下命令:「打起火把,注意路面,不要失了馬蹄,折了大軍快馬。」   這些人馬都是精銳,雖長途奔馳勞累,但精神頭卻沒差多少。在張獻忠命令下,個個打起火把,注意腳下,不過人馬的前行速度卻沒有緩慢幾分。   張獻忠頗為滿意,笑罵了一聲:「孩兒們不錯,等打下襄陽,本帥定會好好犒賞你們。」   大軍一片歡呼,張獻忠舉目望著四周,說道:「沒有哨騎,沒有烽火,看來襄陽城的官府沒有絲毫防備,驢球子的,今晚老子就給他們一個好看!」   孫可望道:「父帥,我大軍己到襄陽近郊,文秀他們,不知有沒有進入襄陽城內。」   張獻忠說道:「文秀做事,我還是放心的。傳令大軍,繼續往前,我們趕到峴山去埋伏,那裡離襄陽城池幾里,城門一開,我們就衝進去。」   「注意了,過了張公祠,就不能打火把,免得被官兵發現。」   峴山在襄陽城西南數里,林木眾多,容易潛藏人馬。張獻忠詐降時,曾在襄陽府的谷城待過一段時間,對襄陽城的地勢頗為瞭解,很快便想到一個理想的潛伏所在。   馬隊又繼續向前而去,路過黃家灣、張公祠等地時,李定國隱隱有些不安。   他舉目望去,黑夜中,山上草木皆類人形,有若齊整部陣,精銳將士。他暗暗搖頭,自己每觀史書時,有讀到「草木皆兵」四個字,沒想到自己也有疑神疑鬼的一天。   他不再多想,繼續策馬奔去。 第413章 襲城   王斗領著騎兵,趁黑夜而行,慢慢來到樊城西南邊的漢水岸上。   此時萬籟俱寂,只遠遠看到樊城城牆上一些巡邏之人的動靜。從漢水望向對岸的襄陽城,漢水濤濤,城池在迷霧中若隱若現,各城樓城牆上的燈籠更是忽明忽暗,隱約不清。   春夜寒冷,特別江邊更是風寒料峭,王斗全身籠罩在紅棉斗篷之內,只是望著對岸的襄陽城不動。而他身後將士,也皆是下馬悄然靜立,在寒風中一動不動。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周邊更靜了,寂靜的黑夜,只聞樊城打更人的「梆梆」之聲。   終於,午夜過去了,時間到了二月初五日,王鬥心想:「依歷史,那進城的二十八騎與內應該行動了吧?」   夜漏四鼓,襄陽城內突然一片鼎沸,不知多少人在呼喊,隱隱夾著一些撕殺的聲音。接著城內火光四起,更是一片雞飛狗走。城內燃起的火光越來越多,最後更有若煙火燭天,便遠在十數里,也是清楚可見。   此時樊城的守軍也是驚動,很多人亂叫著奔上城頭,對襄陽城方向指指點點。   天色微亮時,忽聽襄陽城滿城亂叫:「流賊進城了!」   接著便見各處城門打開,眾多的官兵與百姓慌不擇路的奔出來。便是臨漢門這邊,也是城門大開,很多百姓順著浮橋,哭喊著直奔樊城而來。   眼前情形,看得舜鄉軍眾將士搖頭,秦軼恨恨道:「又是賊匪內應,否則襄陽城池高大,安能如此輕取!」   王斗靜靜看著,有一種見證歷史的感覺,他呼了口氣:「好,時機己到,全軍行動!」   ……   卻說樊城守軍正在驚恐,流賊突然進入襄陽城,聽聞滿城皆賊,要不要切斷襄陽與樊城之間的浮橋?免得賊軍順著浮橋渡過漢水,一直來到樊城腳下。   正當屬下幾個將官爭論不休,樊城守備遲疑未決之時,忽見西南城下奔來一隊騎軍,個個甲冑嚴整,人人精銳戰馬,氣勢逼人,都是一驚。   卻聽那領隊的將官喝道:「襄陽城發生什麼事?」   一個千總遲疑地沖城下道:「你們是?」   那將官傲然道:「我乃宣府鎮東路參將定國將軍麾下,我師洛陽大捷,闖賊十萬大軍潰敗。按兵部行文,星夜奔馳入川,日夜趕路,今日到達襄陽,對面是怎麼回事?」   城牆上眾人一呆,定國將軍?洛陽大捷?星馳入援?   一系列的消息衝擊得他們說不出話來,還沒等城上樊城官將回答,蹄聲如雷,西面城牆下,黑壓壓的又奔來大股騎兵。個個精良甲冑,高頭健馬,長槍亮刀,氣勢沖天,特別一桿「王」字大旗下,一位大將冷冷將目光掃來。   被這大將目光一掃,城上各人皆是心下一寒,想說的話更是說不出來。   卻見那大將端詳對岸片刻,一揮手:「哼,區區流寇,也想奪取襄陽?隨我進城平賊!」   跟著蹄聲響起,這部不知哪來的騎兵順著樊城到襄陽的跨江浮橋,轟隆隆的奔馳著,「萬勝」聲中,直入臨漢門而去,留下樊城上面面相覷的守將守軍們。還有那些驚訝不已,見大軍來,又畏懼閃避到一邊的襄陽城百姓們。   良久,那樊城守備才問身旁一個千總:「老左,你說,剛才過浮橋的,真是那定國將軍王鬥?不會是流賊冒充的吧?」   那千總道:「應該是那定國將軍不錯,那王斗被稱為勇冠三軍,當年在巨鹿,在平谷,可是殺了不少韃子,又有誰敢冒充?再說了,你看看他們的甲,他們的馬,他們的氣勢,又有哪部官兵,還有流賊可以冒充的?」   眾人都是點頭,方才王斗一眼掃來,各人冷汗刷的就下來了,那種氣勢,確實冒充不來。又有一個千總道:「剛才他們說王斗在洛陽大捷,闖賊大敗,這是真的假的。」   先前那千總道:「應該不假,這事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到時還有朝廷的邸報等,看看便知。」   一時眾人都是心動,王斗大名,他們都是聞名遐邇,還聽說楊閣部對王斗頗為看重,多次催促王斗大軍到來。此等強軍在前,若是跟在後面一起解救襄陽危急,力挽狂瀾,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不過眾人又心下遲疑,襄陽城也不知道來了多少流賊,別撿便宜不成反把自己陪進去,還是穩守城池吧,也算是功勞一件。   看著對面的襄陽城,樊城守備歎息道:「神兵天降啊,來得真巧!」   ……   此時襄陽城正亂成一鍋粥,不斷有流賊策馬從「西成門」衝進來,眾官兵百姓到處亂跑,毫無抵擋之力。   眾襄陽百姓或是拖家帶口,逃出城去,或是緊閉房門,全家抱在一起發抖,天降奇禍啊,怎麼流賊突然就進城了?聽說還是獻賊,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也有一部分地痞潑皮,或是對官府不滿,早就想投賊的人興奮起來,跟著在城內推波助瀾,煽風點火。   襄陽突然進賊,亂成這樣,是誰也想不到的。   原來當日晚,劉文秀率領老營精銳二十八騎來到西城門後,便拿出繳獲的楊嗣昌檄文令符給官兵們觀看,當時的兵備副使張克儉在場,見符驗無礙,便啟關讓劉文秀等人進入了城內。   劉文秀領二十八騎入城後,很快便找到內應,於當晚四更天時製造混亂,到處放火,襲擊駐防官軍,同時還有城內的潘獨鰲等人一起響應。   張獻忠谷城起兵後不久,在瑪瑙山大敗,軍師潘獨鰲等人,還有張獻忠的妻妾敖氏、高氏諸人被俘,關在襄陽城監獄內。不料那襄陽知府王承曾是一個好色之徒,見敖氏等人生得美艷,便動了心思。潘獨鰲從中穿針引線,讓其成了好事。這潘獨鰲斡旋有功,因此也看管鬆懈起來,在監獄內自由出入,城中內亂,他便趁機響應。   一片混亂中,劉文秀等人打開襄陽城西面的「西成門」,早注意到襄陽城動靜的張獻忠立時派大軍衝入城內,這讓襄陽城更是恐慌沸騰,四面城門洞開,百姓爭先恐後逃出。   城內有襄王府,座落在襄陽城的南面,此時襄王府上下驚動,襄王朱翊銘更是急急起身,帶了貴陽王朱常法,福清王朱常澄一起登上端禮門觀看,見城中亂成一團,到處聞聽流賊進城的聲音,個個驚得面無人色。   正在慌亂中,卻見兵備副使張克儉,襄陽知府王承曾,署襄陽事李天覺,還有推官姜曰廣等人,在一些官兵護衛下,往王府惶恐逃來,襄王如見救星,急忙讓他們進入王府,又關好大門,挽住張克儉的手,驚惶地道:「眾位愛卿,這是怎麼回事。」   襄陽知府王承曾大哭:「王爺,獻賊進城了,現在滿城皆賊,我們需快快逃走才是。」   襄王駭道:「獻賊進……進城了?他們不是在四川嗎,怎麼就進城了?」   貴陽王朱常法怒道:「四門皆有守將,他們人呢?」   署襄陽事李天覺恨恨道:「逃了,都不知去向了,這些匹夫,國家養兵又有何用!」   福清王朱常澄急道:「我們也逃吧,留在城中也是等死,對,我們可以順著浮橋北上,進入樊城。」   推官姜曰廣搖頭道:「逃不了,現在滿城是賊,官兵皆盡潰散,我們一出去就被捉住,唯有緊守王府了。」   眾人心下更慌,襄陽數千官兵都散了,靠王府那數百校尉有用嗎?   襄王老淚縱橫:「天亡我也。」   見王爺如此,眾官也是一齊大哭。   忽然,北面靠近漢水的「拱宸門」、「臨漢門」處,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萬勝!」   聲勢雄壯,充滿不盡的威武豪邁之意。   一時整個城池都靜了靜,眾人的目光都轉向那邊:「什麼聲音。」   福清王朱常澄全身發抖:「北門也進賊了嗎?」   ……   數十,數百的流賊馬隊不斷入城,他們尖聲怪叫,在街巷中縱馬而行,在內應指引下,搶佔各門及各個要點。   還時不時一刀將身旁倒霉的官兵及百姓劈倒在地,看到這些凶悍的流賊們,眾百姓或是尖叫著奔跑,或是匆忙躲避屋內,或是趕緊跪倒街旁路邊,指望這些流賊大發慈悲,能饒了他們的性命。   張獻忠先遣部將白文選、馬武、王興國諸人進城,見入城順利,又再派義子艾能奇入城,最後在孫可望、李定國的簇擁下,率著自己最精銳的老營戰士,快馬衝入了襄陽城內。   看著威武堅固的城池,城內慌亂不已的軍民百姓,張獻忠得意萬分,仰天大笑:「哈哈,驢球子的,襄陽城終於落到老子的手裡,老子二十八騎就取了城池,這妙計可不會差過那諸葛孔明。」   想起最重要的就是控制襄王府,雖然義子艾能奇已經率幾百人奔往那處,不過張獻忠還是不放心,要是讓襄王一家跑了,自己心思就廢了一半了。   他率老營策馬往王府處奔去,就在這時,襄陽城北面傳來一片呼嘯之聲。   張獻忠眉頭一皺:「你媽媽的,誰在那邊大呼小叫?」   李定國隨在張獻忠的身旁,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覺。   一聲嘶鳴,北門處有馬蹄聲響起,一個聲音高叫著:「襄陽城軍民百姓聽之,宣府鎮東路參將,定國將軍王斗領軍來援。通令全城,大軍滅賊,眾百姓立時歸家閉門,勿在街市逗留,違者以流賊視之,格殺勿論!」   「舜鄉軍仁義之師,只平獻賊,無有騷擾之舉,百姓無須驚慌,安心靜待亂平!」   聲音傳出,所有軍民為之一愣。   就在這時,密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在城北響起,似乎整個城池的地面都在抖動。 第414章 哪來的官兵?   此時正有幾股流賊奔到「臨漢門」附近,正在耀武揚威,忽聽轟隆隆響動聲不絕,一股騎兵詭異地從城門口出現。他們一出現,立時一股冰冷的寒意在城門四周瀰漫開來。   「這是什麼?」   「官……官兵?」   這股騎兵越奔越近,並快速形成了五騎一列的隊列,而這時,眾流賊馬軍也看清了那些騎兵的樣子。   一色高大的健馬,眾騎士皆是一身火紅的棉甲,甲冑那種挺刮的感覺,肯定是內鑲鐵葉的暗甲。他們一水的帽兒鐵盔,盔上紅纓高高飄起,紅棉布的甲面上,佈滿了粗大的銅釘,閃爍著滲人的金屬光芒。   這只軍隊哪來的,讓人如此心悸?   沒等流賊們反應過來,他們加速了,沉重的馬蹄叩擊在青石板的街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們冰冷的騎槍指向那些驚惶不已的流賊們,有如潮水般的衝擊過來。   「是官兵!」   眾流賊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快快迎敵……」   很多人絕望的叫喊著,只是他們聚成一團,沒有任何隊勢可言,馬力又沒有放開,如何迎戰?   沒等他們想出如何應對,那些騎兵已是不留情的直撞過來。   人叫馬嘶,一片慘嚎聲,那些流賊馬軍被撞得人仰馬翻。   那些騎兵沉重的騎槍,刺穿了他們的胸腔,又不留情的繼續刺去。前排的幾個舜鄉軍戰士,甚至手中的騎槍連續刺穿了好幾個流賊的身體,將他們串成一串。   一時間,城北靠近「臨漢門」的北街地帶,濃厚的血腥味蔓延,還有兵器響動聲,臨死前的淒厲嚎叫聲,接連響起。   戰鬥短促又激烈,前排的舜鄉軍騎兵衝開賊隊後,並不停留,持刀持槍,繼續向前衝殺而去。   僥倖殘留下來的流賊們,自有後來的戰友們收拾他們。   「殺光流賊!」   越來越多的舜鄉軍騎兵從「臨漢門」奔入北街,他們保持五騎一列的衝勢,在大街上滾滾行進。   襄陽的主大街平坦寬闊,特別東西大街,南北大街,各長皆有三、四里,寬達七、八丈,保持五騎一列的衝勢,並不困難。   沿途所遇賊軍馬隊,皆無一回之合。在流賊眼中,這些官兵皆是重甲重馬,行進時有若排山倒海,那種滾滾而來的威勢,又如何抵抗?皆是慌亂拔馬回逃。   不說這些慌亂奔逃的流賊們,便是街上逃難的襄陽百姓,看到那些滾滾過來的騎兵們,也是慌亂躲避。   他們想起剛才的宣讀聲,說是宣府鎮東路的定國將軍領軍來援,有聽說過王斗名聲的百姓更安,看王師的威勢,流賊有難了。   他們或緊躲在街巷邊,免得被騎兵衝擊到,或是躲入巷內,從熟悉的巷口直接回家,靜待亂平。   王斗大軍盡數入城,除遣一總騎兵前往西門,一總騎兵前往東門外,餘者盡隨他前往城南的襄王府。   奔馳在寬闊的襄陽城北大街,前方是自己滾滾健騎,王鬥心情快美,襄陽,大勢己定。   ……   此時的張獻忠,他從西門入城,剛領軍到達襄王府附近的王府街,後世稱為綠影壁巷的地方,便聽到舜鄉軍的呼嘯之聲,接著又是夾雜著北地口音的宣讀聲音,說什麼定國將軍來援。   他怒吼道:「怎麼回事,這部官兵哪來的,那王斗又是誰?」   李定國若有所思:「王鬥,我好像聽說過這人的名字。」   孫可望身材魁偉,身上披著義軍中少見的重甲,臉上滿是猙獰之色,他叫道:「父帥,讓孩兒帶些老營兄弟過去,不管什麼官兵來援,孩兒都會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張獻忠正要說話,卻聽北城蹄聲轟隆,接著陣陣哭喊聲響起,很快的,便見自己部下狼奔豕突而來。開始他們三三兩兩,接著一群一群,個個神情惶恐,哭爹喊娘的,只是說遇到官兵,非常厲害。   有些潰兵甚至直接狂叫著策馬出城,連張獻忠這個主帥都不理,他們都是精騎啊,現在卻變得如此,顯然見官兵帶給他們的驚恐。   張獻忠更怒,下令連砍了幾個潰兵,卻沒起到什麼作用。   而這時,轟隆隆的馬蹄聲更近,顯然大隊的官軍騎兵已經衝來。   見旁邊人等有些騷動,張獻忠咬牙切齒:「老子千辛萬苦,才打下襄陽城,誰敢從老子手中摘桃子?官兵算什麼,老子又不是沒打過,那猛如虎稱為猛將,還不是被老子砍了他兒子和侄子?」   他猛地一揮手:「孩兒們,都隨老子來,老子就不信,那些官兵有三頭六臂,老子會打他們不過!」   張獻忠作戰經驗極豐,知道在這城池內地,精騎馬隊不好施展,不若下馬步戰,使用強弓勁弩射殺那些官兵。只要抗過一波衝擊,後面的官兵騎軍失去速度,便任由自己宰殺了。   在張獻忠的率領下,眾老營流賊回轉來到南大街上,加上義子艾能奇領著數百人從王府廣場回援,聚在張獻忠身旁的精騎,已經超過了一千人。這些人中,大部分都可射得強弓勁矢。   他們在大街上列了好幾層的弓箭手,弓箭手後面,又是密集的手持盾牌大刀的肉搏手。本來張獻忠想領軍到南街口去搏戰,那邊地勢更闊,不過官兵已經衝來,怕是來不及排兵佈陣,便在此等候。   等待不了多久,大街上轟隆隆的馬蹄聲傳來,從北大街一直傳入南大街上。   終於,那些官軍滾滾的精騎身影透入了張獻忠等人的眼中。   張獻忠不由吸了一口冷氣:「哪來的官兵,如此精銳?」   大明的騎兵皆盡有甲,那些官兵雖盡著棉甲,而且騎的皆是高頭戰馬,雖然讓張獻忠有些驚訝,不過還沒讓見多識廣的他過分驚異。   繡花樣兒枕頭兵,在張獻忠的軍伍生涯中,不知見過多少。讓張獻忠震動的是,這只軍隊身上的氣勢,殺氣,那不是身經百戰,從屍山血海中爬出的軍隊,是沒有的。   身為軍將,特別是打老仗的流寇頭目,觀氣是各人第一技能,便是從軍容士氣舉止上,便可以判斷出一部軍隊的戰鬥能力。   張獻忠神情凝重起來,怪不得北街那邊的兄弟很快潰敗,對上這種官兵,難怪。   看來有一場惡戰啊。   不過他有信心,在自己老營將士的強弓勁弩射擊之下,這部騎兵,還是別想衝過來,畢竟街道狹小,不比野外,騎兵的優勢施展不開。   不過讓張獻忠失望的是,那些騎兵在兩百步外卻慢慢停了下來。接著,那邊傳出一些軍令,很快的,這些騎兵退後,一些鳥銃兵,出現在了張獻忠等人的眼前。   這些鳥銃兵似乎裝備更為精良,竟不是先前所見那些騎兵穿的棉甲,而是一色的鐵盔鐵甲,甲葉露在外面,儘是明甲樣式。手上拿著的鳥銃也有些怪異,似乎比各人所見鳥銃更為長些。   看見這些鳥銃兵出來,流賊這邊有些騷動,畢竟在當時,若是精良鳥銃,不論對官兵還是對流寇,威脅還是很大的。   戚繼光曾說過:「鳥銃者,與各色火器不同,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弓矢弗及也!」   當時戚家軍作戰,鳥銃百步後射擊,弓箭則在六十步後射擊,弓箭的威力,不論在射程還是命中,還是殺傷上,都遠遠不如鳥銃。   戚家軍的鳥銃,七、八十步內,可透重甲,當時一步約為一點五米,可見精良鳥銃的威力。   看到自家兄弟面有懼色,張獻忠鼓舞道:「放心吧,官兵的鳥銃不行,炸膛不說,放的速度還慢,最多一輪,我們就可以衝過去。只要我們和他們肉搏接戰,官兵很快就會潰敗。」   他傳令:「所殺官兵者,他們身上的甲,馬,盡賞。」   各老營將官也拚命鼓舞,張獻忠當機立斷,命令肉搏兵上前,各持盾牌,既然官兵出動鳥銃兵,而且甲冑出眾,自家以弓箭手迎戰,難免會落了下風。他有個預感,那些官兵使用的鳥銃,定是精良。   張獻忠義子,獻營悍將艾能奇打頭陣,親自領著一些老營兵衝擊。   他們持著刀盾,咬牙切齒,狂聲吶喊:「殺官兵啊。」   「殺啊!」   眾賊狂聲吼叫,拚命朝舜鄉軍這邊衝來。   此時迎戰的是王斗護衛總三隊魯密銃手中的兩隊,作為護衛王斗的存在,他們是全軍中最精良的戰士,所持魯密銃,百步可透重甲,又準又狠,更別說現在舜鄉軍的火藥配方經過改進,威力更甚。   他們二十人一列,兩隊銃手排成五列,只是冷漠地看著對面衝來的流賊們。   很快,流賊們衝入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他們那種猙獰的神情看得越來越清楚。   就在他們衝過八十步時,一道如死神般的聲音響起:「射擊!」   啪啪啪啪,排銃的聲音響起,大股的硝煙騰出,衝鋒的流賊立時倒下了一大片。   第一排的魯密銃手射完後,迅速從街道兩邊退到最後。   第二排的魯密銃手又是一陣齊射,打得對面的流賊又是一陣慘叫,中彈的人痛苦地滾倒在地,發出撕心扯肺的嚎叫聲。   而在這時,衝鋒的流賊有些回過神來,官兵那是什麼鳥銃,各人持著的盾牌一點也不管用?   不容他們多想,對面又是一陣排銃的聲音,猶如死神的催促,收割走了十數條的生命。   一個個流賊嚎哭著被打倒在地,舜鄉軍火銃的威力,是這些流賊們難以想像的。當年的入寇清兵都被打鬼哭狼嚎,更不要說這些更弱的流寇了。   在衝鋒流賊們的眼中,此時對面硝煙揚起,有些人影不清,不過煙霧中一道道火光射出,每道火光的噴射,己方多有一人倒下,那些中彈的人,身上一個個大洞,很多人的內臟肝腸都被打出來,跪在地上生不如死。   眾流賊有持重盾,甚至是鐵盾,可又有何用?更別說流賊們使用的盾牌多是輕便木盾或是皮盾,被一銃擊中,便是一個大洞,或是乾脆碎成數片,一點也不能提供保護。   還沒衝到對面,已經傷亡慘重,這仗還能打嗎? 第415章 潰逃   排銃一陣接一陣,不斷有人倒下,地上滿是鮮血及傷者。從未有過的經歷,讓衝鋒的這些人,便是獻營中精銳的老營戰士也無用,很多人被打蒙了。   有些人還嚎叫著往前衝,有些人卻狂叫著想往後退,一時間衝鋒的流賊們亂成一團。而對面的排銃還在不斷的響著,每一次響起,更增眾賊混亂。   艾能奇身上濺滿鮮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狂吼著指揮部下:「繼續沖,誰也不許退,給老子沖……」   就在這時,對面又是一陣齊射,二十銃倒有好幾銃打在艾能奇的身上,在他胸口前後激出好幾股血霧。艾能奇呆呆站著,好一會,他才踉蹌向前摔倒開去,發出沉重的撲地聲音。   「不!」   張獻忠一聲吼叫,剛才的戰鬥他盡數看在眼裡,自己營中最精銳的戰士,在以勇猛聞名的義子艾能奇帶領下,向對面的官兵鳥銃手發動決死攻擊。   往日在這樣的攻勢下,便是楊嗣昌的標營,左良玉,猛如虎,賀人龍等人最精銳的家丁也要感到恐懼。   然而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們一個個倒在了官兵的火器之下,死得毫無價值,連他們的火銃邊都摸不到,自己的義子更是身死,這怎麼不讓張獻忠切齒痛恨?   而此時,不說張獻忠身旁老營精騎個個目瞪口呆,便是李定國與孫可望,也是個個啞然,官兵用的是什麼火器,這麼厲害?   官兵的鳥銃不是沒見過,哪有眼前官兵這樣厲害的?   孫可望更是偷偷地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他先前還叫囂著帶些人將那些官兵殺個片甲不留,幸好自己沒去,否則艾能奇的下場,就換成自己了。   對面官兵的犀利,讓獻部眾人皆盡動容,心思各異,此時攻擊官兵的那些刀盾兵,在艾能奇死後,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一個個尖叫著逃回來。   張獻忠咬牙切齒,沒等他繼續作出決定,對面傳出幾聲號令,那些鳥銃兵,持著火銃,緩緩向己方逼來,看著他們黑壓壓的銃口,獻部各人陣陣騷動。   部將闖世王馬武高吼道:「大帥,官兵逼上來了,是讓兄弟們繼續衝上去,還是讓弓箭手上來?」   張獻忠咬了咬牙,讓將士們繼續衝上去,連他們的火銃邊都摸不到,派弓箭手上來,射得過那些官兵的鳥銃兵嗎?   張獻忠所經大小戰事無數,從未感覺有如今的戰況棘手。   他神情猙獰,正要派人繼續衝上去,忽然這時,有人高聲叫道:「有人逃跑了。」   張獻忠一驚,猛地回頭,可不是,在眾軍的南邊,正有數人拚命的揮動馬鞭,策馬往南門奔去,意圖從那邊逃出城去。   在原先的戰事中,聚在南街這邊的一千多人,除了那些下馬準備射箭或是肉搏的精騎外,餘者人等都是騎在馬上。方纔的戰鬥各人看得清楚,皆是心中畏懼,加上官兵逼上前來,想起那可怕的火器,很多人心一熱,已經有了逃跑的心思。   此時見有人逃跑,立時帶動了眾人,不斷有人策馬潰逃。一石激起千層浪,先是三三兩兩,後面數十人數十人的拔馬出城,餘下的人更是惶恐,局勢己亂。   張獻忠大怒,又覺得心中冰冷,沒想到自己日夜奔襲襄陽,先前那麼順利,最後為什麼變成這樣?   都是那部官兵,還有那個叫王斗的人!   轟隆隆的馬蹄聲響起,張獻忠一驚看去,卻見那邊鳥銃兵退散,官兵的騎兵又衝過來了,他們五騎一列,持著長槍,後面滾滾的不知有多少騎,長槍馬刀,晃花了眾人的眼。   「殺賊!」   奔騰的戰馬,舞動的兵刃滾滾過來,眼見如此,眾獻營將士更懼,轟然一聲響,也不顧張獻忠會發下什麼指令,個個拔馬而逃,爭先恐後往南門之外衝去。   張獻忠差點氣得吐血,長鬚抖動,紅著眼高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這樣,老子不服啊!」   此時大勢己去,見官兵騎軍越衝越近,李定國對張獻忠喊道:「義父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要讓將士們都折在這裡!」   孫可望也是一把拉住張獻忠的戰馬,狂吼道:「父帥快走,我們衝出城去。」   對於獻營先前那些下馬準備射箭的弓箭手,還有盾牌兵們,這是他們悲慘的一天,他們馬匹放於後面,此時想逃都找不到馬匹。見官兵騎軍衝來,己方潰散,他們慌成一團,或喊叫著逃入邊上小巷,或拚命的朝後方擠去。   轟然聲響,舜鄉軍騎兵已經撞在他們身上,很多人被撞得吐血飛去,或是翻滾在地,最後被滾滾鐵騎踏成肉泥。   先頭的舜鄉軍騎兵將他們衝開一條血胡同後,繼續追殺那些騎馬流賊,將他們留給後續滾滾而來的騎兵們。   獻營各兵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被舜鄉軍騎兵或是馬撞,或是槍刺,或是刀劈,一個個死在這裡,慘叫聲連成一片,鮮血不斷撒在襄陽南街的街面上。   張獻忠看得目眥欲裂,眼前一陣陣發黑,這些都是他營中的精銳啊,就這樣白白死了。   他不敢停留,再遲疑下去,自己都要留在這街面上了,在兩個義子的保護下,彙集了一些獻營精銳,以惶恐不安之勢,衝出南街,奔出襄陽南門而去。   李光衡領著兩總騎兵直追出去,王斗卻沒有追,在護衛的環侍下,冷冷地看了南門一陣,說道:「隨我去襄王府。」   ……   賊兵入城,襄王府的襄王,還有兵備副使張克儉等人皆是惶恐,又見王府外聚集的賊兵馬隊越來越多,更是恐懼發抖。   忽聽宣府鎮東路參將王斗領軍來援,眾人不由又驚又喜,襄陽知府王承曾說道:「天降奇兵,天降神兵,王將軍領軍來援,下官在此恭賀王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襄王說道:「好好好,本王有聽說過這王斗的名字,聽聞他是一員虎將,聖上曾賜其『勇冠三軍』四字。」   兵備副使張克儉道:「確實如此,王將軍巨鹿之戰,平谷之戰,都曾大敗奴賊,涿州之戰,更斬殺奴酋岳托。他率的虎狼之師,區區流賊,不在話下。」   一時眾官皆贊王斗之能,他們身為文官,而且還是一道一府之尊,自然消息靈通,知道王斗種種成績。此時更是加油添醬,對王斗拚命誇獎,這也是一種心理安慰。王斗越厲害,就越能將獻賊趕出城去,能消滅就更好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就見王斗所率兵馬,從北大街一路橫掃過來,然後王府前的賊兵皆退,又在南大街進行激烈的大戰。很快獻賊大敗,狼狽逃出城去,消息傳來,王府的宮牆上歡呼一片。   很快的,王斗領著護衛總來到王府廣場之上。   這襄王府原在長沙,正統元年遷移到襄陽城東南隅,建築規模宏大,氣勢非凡。在王斗來到廣場之上後,很快宮門打開,襄王與兩個兒子,王府的文武官員,還有襄陽城眾官一起迎了出來。   那襄王年紀甚老,頭髮鬍鬚發白,穿著一身黃袍,王斗施禮道:「末將來遲,讓王爺受驚了。」   襄王親自將王斗扶起,流淚道:「愛卿來得正好,真乃國之棟樑!」   兵備副使張克儉道:「王將軍,獻賊現在如何了?」   王斗道:「獻賊潰逃城外,末將己派部將追擊,他們逃不了的。」   眾人大鬆一口氣,獻賊逃了就好,襄陽城安然無恙了。   襄陽知府王承曾心有餘悸:「王將軍來得正巧,若是晚來一步……」   這話讓在場眾人都是毛骨悚然,確實,若是王斗晚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王斗道:「確實巧,洛陽大捷後,末將依楊閣部行文,星馳入援,剛到襄陽,就遇上獻賊入城,此乃天亡獻賊也!」   眾人一愣:「洛陽大捷?」   王斗解釋道:「前些日我師洛陽大捷,闖賊十萬大軍潰敗,只餘數騎逃入山野。」   「這。」   眾人面面相覷,這消息太驚人了,眾人都有聽聞闖賊大軍圍城洛陽,沒想到被王斗打得大敗,真是勇將啊。而且他先救福王,又救襄王,真是硬鐵的救火隊啊。這運氣也太好了,兩救藩王,都是趕在點上,真是一員福將啊。   襄王與眾官更是親熱,此時流賊在外,加之方才差點城破的經歷,有王斗這樣的勇將加福將在內,眾人才會安心。皆一個勁的誇獎王斗真乃國之重將,所到之處,眾賊潰散。   此時文貴武賤的時代早已過去,便是以楊嗣昌之尊,面對左良玉及賀人龍等軍閥也毫無辦法,襄陽城的官將說逃就逃,絲毫不將襄王及眾官的安危放在眼中。襄陽官兵潰散,如王斗能駐守城池,眾人方覺安心。   王斗道:「諸位大人不必憂心,獻賊己成驚弓之鳥,他也逃不了。末將在入城時,便知獻賊定會潰散,早遣精騎兩千,渡江在張公祠等地攔截,想必不久後,便會取來獻賊的首級。」   看眾人張大嘴驚詫的樣子,頓了頓,王斗又道:「末將在襄陽城還有數百精騎,加之我這些護衛,襄陽城池固若金湯……」   眾人目光隨之望向王斗身後那些精悍騎兵,皆是心中歎息:「都是虎狼啊,怪不得剛才把獻賊打成什麼似的,若襄陽有此等強軍在內,豈會怕了那些流賊?」   眾人更是安心,襄王老邁,剛受了驚嚇,此時心安下來,便覺體力不支,回轉宮中休息,臨行相邀王斗夜宴:「……寡人在宮中設下酒宴,以謝將軍相救之恩,將軍定要前來。」   此後眾人回轉兵憲府,商議事務,王斗被請到上位高坐。   此時各門流賊皆盡潰散,逃出城外。流賊退後,襄陽城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搜剿城內殘餘流寇,鎮壓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安撫受驚百姓,招集潰散官兵等等。   安撫受驚百姓,招集潰散官兵,這是襄陽城眾官的事。   至於搜剿流賊,維持城內秩序,還有襄陽城的防務等,便拜託王斗處理。   王斗也不推辭,他留在襄陽城有三總兵力,還有原先潛藏在城內的一隊夜不收。便以一總兵力四隊人馬,分守四門,夜不收及一總兵力搜剿城內殘餘流寇。餘下的護衛總,還有中軍部各人,隨王斗登上西門城樓。   此時天色大亮,望著城外的土地,王斗豪情湧起,尋思:「來襄陽的目的已經達到一個,不知另一個目的,埋伏的高史銀與溫方亮等人,能不能將張獻忠擊殺?」 第416章 伏擊   王斗在襄陽城外安排的伏軍中,溫方亮在黃家灣,高史銀在張公祠的西面,離山林不遠處就是襄陽到宜城的官道。從官道西去不到一里,還有一條水渠,兩邊佈滿了麥田。   張獻忠領精騎前來襄陽,自認為行事隱秘,無人知曉,其實他們一舉一動皆在舜鄉軍的眼中。在他們從黃家灣及張公祠邊上經過時,溫方亮及高史銀無不是看著他們的人馬冷笑。   當襄陽城大亂,特別是舜鄉軍獨有的火銃聲響起的時候,高史銀猛地站起,狠狠一伸腰,一身的骨骼啪啪作響,他眼中射出駭人的凶光:「好了,終於輪到老子出手了。」   四個把總,千總部眾官,鎮撫,撫慰,贊畫等人,都聚到高史銀身邊。   高史銀指著山下的官道,意氣風發地道:「看到那塊坡地了嗎?離官道不到百步,我軍可以在那佈置火銃手……等獻賊潰逃過了水渠,到坡地旁邊時,火銃手就可以射擊,幾百桿火銃的轟擊,獻賊大部,怕要交待在這裡。」   說到這兒,高史銀臉上橫肉劇烈抖動,這是他興奮的表現,顯是想到那個情形,心中快意。   一個把總略有些遲疑:「高千總,火銃兵全部要佈置在那嗎?」   高史銀道:「屁話,火力就要集中使用,這是將軍說的……就像火炮千總一樣,火炮全聚在一起,威力多大?要打,就集中火銃一起打,才能顯示出火器的能耐……」   那把總道:「那長槍兵呢?」   高史銀指著官道那邊的水渠道:「看到嗎?長槍兵騎馬,全部埋伏在水渠邊,等火銃兵射擊後,獻賊大亂,他們就衝過來,兩面夾擊,獻賊不死也得褪層皮!」   千總部各官都在沉思,餘下把總也在沉吟,在各人心中,鳥銃兵後面要有長槍兵護衛,否則內心難免有些不安。困獸猶鬥,逃跑中的敵人是非常危險的,那些獻賊馬隊會不會衝上山來?   雖然舜鄉軍戰力無雙,火銃手們也自信敵人衝不破他們的火力網,那些流賊也不會放著官道不跑,傻了吧嘰地往山上衝來。不過大軍作戰,任何可能性都要考慮在內,這關係到將士們的安危。   當然,任何方略都有利有弊,不可能百分百萬無一失,這就需要主將的決斷。   高史銀的方略,從表面上看來,是沒有問題的。   看著眾人沉吟,高史銀差點發火,好在加入舜鄉軍多年,遵守軍律,已經深入骨髓。下屬可以提出自己的觀點,主將必須傾聽,這是軍隊的軍律規則,便是王斗都要遵守,更不要說高史銀了。   等待片刻,高史銀一揮手:「好了,就這樣決定了。」   「是!」   眾將神情一肅,一起拱手:「請千總授以方略!」   按照軍律,方略的佈置授於,是高史銀的權力,贊畫等人,可以提出意見,謀劃方略,但採納與否,還要看主將的意思。而且上官一旦作出決定,軍令就不容置疑。   下屬可以事後申述,但當時的軍令,便是錯誤的,也必須執行,這是上官的威嚴。   高史銀說道:「每總火銃兵全部挑出,由各總的副把總率領,四百火銃兵,在那塊坡地上列陣,分為四層,由我親自指揮作戰。每總長槍兵,由各把總率領,由副千總統一指揮,看著千總部的旗號,我讓你們衝出來,你們就衝出來。」   舜鄉軍中,一部戰兵共有八百人,長槍兵與火銃兵各一半,而且每一總都是長槍、火銃兵各兩隊。   聽完高史銀的軍令,眾將一起高吼:「謹遵千總方略,我舜鄉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無敵!」   高史銀滿意地揮揮手:「諸位,獻賊很快就會逃來,這個流賊不簡單啊,燒了太祖爺的墳墓,不論誰提起來都是咬牙切齒,將軍也是記在心上……不然他為什麼這麼關注襄陽?就是為了此賊!也是將軍星宿下凡,神人附體,才能預知獻賊的蹤跡,換成楊閣部他們,現在還傻傻的在四川轉悠呢。」   最後他道:「好了,記住獻賊的樣子,長身黃臉長鬚,殺了他,大功一件!」   眾人皆是心頭火熱,如能擊殺獻賊,那功勞可就大了。   「行動!」   立時全軍運動起來,所有的火銃兵們,在各自上官的率領下,全部跑動著,來到林地下的山坡上,在一個平緩處,展開了四層的隊列。每層一百人,由每總兼任副把總的隊官指揮列隊安排。他們的馬匹,則集中在千總部處,由那邊統一看管。   四層火銃兵在山坡上展開,他們的鳥銃,指了指坡下的官道,不過幾十步距離,在他們的火力打擊範圍之內。   獻賊還沒有來到,火銃兵們,最後檢查了自己的子藥及火繩情況,便在坡地上坐了下來,養精蓄銳,等待著戰鬥的來臨。這些火銃兵都是甲等軍戰士,身經百戰,對將要來臨的戰鬥,並無多少激動之色,很多人靜坐著閉目養神,神色沉穩。   火銃兵們行動的時候,長槍兵們同樣動作起來,他們在各自上官的率領下,由那兼任副千總的甲總把總帶領,策馬前往了官道西面的水渠那邊,然後個個下馬,在水渠邊埋伏下來,同樣等待戰鬥的來臨。   高史銀站在最上邊的坡地上,靠近林地邊緣,掏出自己的千里鏡看去,見部下們很快佈置完畢,滿意地點了點頭,萬事俱備,只等著獻賊來了。   他仔細傾聽襄陽城那邊的動靜,又等待著夜不收的回報。   話說溫達興派一隊夜不收,分為數伍,專門在城外刺探情報,此時有兩伍與高史銀的壬部配合,一起作戰。   每每看到這些夜不收,高史銀總忍不住內心的羨慕,他的壬部,還有舜鄉軍各個騎步軍中,雖然也各有一隊騎術精悍之人兼作哨騎,不過這些哨騎,當然不能與溫達興專業的夜不收相比,對此,高史銀等人頗有意見。   高史銀心想,將軍應該在各個把總,千總部內設立夜不收才是,便是每總十人,每部二十人也好啊。   不過想想也難啊,各個把總,千總要設立夜不收,每部就要六十人,舜鄉軍這麼多部總,全部要多少人?   此時連溫達興的夜不收千總都不滿員,又哪來的夜不收補充給他們?只能在內心羨慕了。   等待中,終於官道上有幾騎夜不收奔來,他們馬術嫻熟,直接控馬衝入山坡,向高史銀稟報:「獻賊潰兵己至,離此地不遠!」   高史銀追問:「獻賊有多少人,離這裡有多遠?」   夜不收伍長答道:「獻賊潰兵一千三、四百,狼奔豕突,己過峴山!」   這就離得不遠了,高史銀趕緊傳令:「全軍偃旗息鼓,不要讓獻賊發現這邊的情況,免得他們奔往別處去了。」   全軍靜悄悄的伏下,就等張獻忠來了。   ……   張獻忠從南門衝出襄陽城時,東門也有賊兵潰敗出來,奔到南門正好與張獻忠匯合。   張獻忠不敢停留,匆忙收攏一些人,繞過襄陽城西南城牆,率領餘部匆匆往襄陽城的西面奔去。那邊有襄陽到宜城的官道,要回宜城與羅汝才匯合,只能走那條路。   奔到西門時,這邊也有大股的賊兵潰敗出來,其中便有他的義子劉文秀,還有軍師潘獨鰲等人,獲救的幾個妻妾也是驚惶地騎在馬上。劉文秀見了張獻忠,惶恐的要說什麼,張獻忠擺擺手:「什麼也別說,隨老子先離開襄陽再說。」   他陰沉著臉,連自己獲救軍師與妻妾也懶得理會,率領潰兵,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只是慌忙逃竄,渾然沒有了先前奇取襄陽的氣勢。   奔逃的時候,張獻忠看了看左右,沉痛地發現身旁所餘馬隊不過一千多人,餘者不是潰散,怕就是死在了襄陽城之內。   一直到這個時候,張獻忠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王斗會突然出現,為什麼他麾下的戰力,竟會如此出眾?   損兵折將,敗得莫名其妙,特別義子艾能奇身死,更讓張獻忠痛楚,好在自己逃出襄陽,大部仍在,只要甩脫後面追兵,回到宜城,這天下,還是任由自己縱橫。   官道前面出現一道水渠,水渠上架著寬闊的石橋,眾賊快馬加鞭,個個奔過石橋,進入前面的官道上。   過了水渠,官道左面是大片的坡地山林,右面則是大片大片的田野,上面種著小麥,麥田一直跨過水渠,蔓延到漢水邊上。   張獻忠吐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忽聽左面離官道不遠的山坡上傳來一聲尖厲的孛羅聲響。   張獻忠一驚看去,卻聽吶喊聲不斷,山坡上站起了密密匝匝的官兵,他們持著鳥銃,黑壓壓的銃口,只管指著官道上的各人。   他們的裝扮,卻與襄陽城所見的王斗兵並無不同。   「是舜鄉軍!」   「有埋伏……」   眾賊大亂,各人淒厲的大喊著。   張獻忠吼道:「不要停,衝過去!」   卻是來不及了,猛聽山上傳來一陣尖厲的喇叭聲響,接著排銃的聲音響起,立時官道上人叫馬嘶,一個個賊兵從馬上摔下來,那些中彈的馬匹,痛楚之下更是胡蹦亂跳,長聲的嘶叫著。 第417章 巨寇之死   「衝過去,衝過去!」   張獻忠拚命的策動馬匹,只是他的馬兒受驚之下在原地打轉,怎麼也不聽指揮。   山坡上又是一陣排銃的聲音,瀰漫起大股大股的白煙,更多的賊兵人馬撲倒在地,慘叫聲,馬嘶聲,響成一片。特別那些受驚的,中彈的馬匹,來回奔跑跳躍,更增道路上的混亂。   突然中伏,這些逃亡的流賊,一下子被打蒙了,舜鄉軍的鳥銃,威力出乎各人意料之外,那麼遠的地方,威力還如此強勁。不說流賊,便是他們身下的馬匹,也沒見過這等世面,連張獻忠的馬都突然驚了。   山坡上的火銃兵則從容不迫的一層層射擊,各火銃兵都記得獻賊的樣子,長身黃臉長鬚。   由於下面各賊沒打旗號,又亂成一團,一時尋找不到,不過眾人看到眾賊中有幾個婦女樣子的人,記得獻賊有妻妾被俘襄陽,或許她們己被救出,獻賊便在那邊,許多人的火銃都往那邊招呼,混亂中,張獻忠的軍師潘獨鰲等人中彈落馬。   此時官道上的人馬屍體倒了一地,很多衝上來的獻營馬隊,控制不了自己的馬匹,被前面的死馬傷馬絆倒。許多人見勢不妙,機靈些的,便不往官道上奔走,而是拔馬逃入邊上的麥田之中。   高史銀的千里鏡一直看著官道上的情形,他傳出號令,水渠邊上的副千總出擊。那邊看到旗號,立時領四百騎步兵,從麥田的略上方,舞著鋼刀,滾滾朝著官道這邊奔來。   終於,眾賊從打擊中回過神來,又見右上方騎兵滾滾而來,各人驚叫:「有馬隊,官兵的馬隊來了。」   這時張獻忠的馬總算聽指揮了,突然中伏,除襄陽城外又一個沉重的打擊,這下子又不知死傷多少人馬。而且舜鄉軍的鳥銃還在不斷響起,每一次銃響,都有人馬不住倒下。   再看右上方舜鄉軍騎兵滾滾衝來,後面還有追兵,張獻忠的狠勁發作:「衝過去,想要老子的人頭,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衝過去,衝過去!」   眾賊吼叫著,生死關頭,他們的狠勁同樣發作,他們皆是獻營的精騎,打老了仗,不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饑兵。   他們簇擁在張獻忠的身旁身後,還有義子李定國,孫可望,劉文秀等人,皆是怒吼,策動馬匹,拚命往前衝去。   山上的舜鄉軍火銃兵同樣發現了他們,一個個叫道:「獻賊在那,獻賊在那!」   「射擊!」   排銃的聲音再一次怒吼,張獻忠身前身後,一大群人栽下,特別部將白文選、義子劉文秀中彈,不可相信地摔倒馬下,捂著傷口在地上掙扎。   張獻忠回頭叫道:「我兒……」   孫可望吼道:「父帥快走。」   大群人相互簇擁,拚命的衝出舜鄉軍射程之外。   劉文秀掙扎跪起,身旁滿地的人馬屍體,還有痛苦呻吟的傷員們,鮮血在路面流得到處都是,他望著張獻忠離去的方向,喃喃說道:「父帥……快走,不要回來……」   忽然他的眼睛瞪圓,右前方不遠處,壬部的副千總,已經率著騎兵滾滾而來,很快將張獻忠等人淹沒。   劉文秀絕望地摔倒在地,失去意識前,似乎聽到山坡上傳來一聲怒吼:「火銃兵全體上馬,追擊!」   又隱隱聽到後面有大股的馬蹄聲,怕是襄陽城的追兵到了……   ……   「唉,咱老子也算白髮人送黑髮人,好好的來打襄陽,卻變成這個鳥樣。小旺兒,一純啊,你們給老子說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張獻忠騎在馬上,有些心灰意冷地說道。   方纔騎兵一戰,又不知多少部下或死或潰,特別號稱闖世王、三鷂子的大將馬武、王興國接連戰死,繼續給張獻忠沉重的打擊。此時跟在身後的人馬已經不到三百騎,還人人惶恐。   算上兩個義子,數員大將,此次襄陽之行,可說是損失慘重。   這精銳盡失的,以後也不知道爬得起爬不起。   此時眾人剛經過一個叫鳳凰村的地方,追兵略緩,個個胯下馬匹也盡吐白沫,只能策馬緩行,否則馬匹跑死了,各人也別想回宜城了。   聽了張獻忠的話,李定國與孫可望都是無言,李定國人稱有勇有謀,孫可望外貌粗豪,人卻精細,不過對此次的戰事,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今日的打擊,對眾人難以想像的大,如此奇襲,都有官兵來援,還設有伏軍,這實在是難以想像。   而且這次戰事還似乎謀劃多時,對方對自己非常瞭解,就像自己一舉一動,那人都在旁邊看著一樣。   各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乎有一個極為可怕的敵人,早就盯上自己,一直在天空中窺探,就等著自己自投羅網,否則如何解釋這一切?   張獻忠搖頭:「好了,你們不說就算了,不說你們,老子也想不清楚。」   李定國與孫可望一齊叫道:「父帥!」   張獻忠擺擺手,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望著天空:「咱老子突然有點不想幹了,這造反真不是那麼好造的。不若這樣,咱營地中金銀財帛甚多,又有絨貨驢馬,我等心腹人等,搬馱金銀絨貨,前往南京做絨貨客人,享受富貴,圖下半世快活,可好?」   李定國與孫可望面面相覷,皆是勸道:「小小挫折,父帥何必心灰意懶。」   張獻忠忽然放聲大笑:「說笑的,說笑的,咱老子一輩子幹的都是造反的活,若是從良,反而不慣呢。」   其實張獻忠與李自成一樣,都是性情堅毅之人,突然遇到有若非人類的力量,難免心中沮喪。不過很快又恢復過來,顧盼自雄,幾起幾落之人,自有非凡之處。   此時眾人走到黃家灣地帶,見官道旁山林處處,岩石塊塊,又一處適宜伏擊的地帶。   張獻忠揚著馬鞭笑道:「不會這邊又有伏兵吧,如果這樣,那王斗真是神人了。咱老子一直想不清楚,那王斗是怎麼知道老子要來襄陽的?如果他正巧遇上,又怎麼……」   他話還沒說完,啪啪幾聲響,他的胸口激射出幾股血霧,前胸後背都被打個通透。張獻忠低頭看向自己胸口,神情中不敢相信,他吃力去捂傷口,然而滾燙的熱血仍不斷從指間溢出,怎麼捂都沒用。   魯密銃的聲音再次響起,山林一處岩石後又閃過幾道凌厲的火光,把張獻忠打得摔飛出去。   他落在馬下,已是氣絕身亡,只是一雙牛眼仍然睜得大大的。   「不!」   李定國與孫可望淒厲大叫。   突來的變故,也讓殘餘各賊目瞪口呆,望著地上張獻忠屍體,各人結結巴巴:「大……大帥……」   忽有人大聲慘叫:「有埋伏!」   李定國等人一驚看去,果不其然,山腰上又出現了密密匝匝的舜鄉軍鳥銃手,端著厚實的鳥銃,只是冷漠地瞄著他們。再一看,前方煙塵滾滾,從拐彎處又不知奔來多少騎兵。   「分開逃!」   眾賊一哄而散,張獻忠已死,各人再沒心思拚命,能逃一個是一個。只有少部分人聚到李定國與孫可望身邊,主帥已死,日後獻營前途,就看兩位少帥了。   「去閻家灣那邊,進山!」   李定國與孫可望當機立斷,再也不走官道了,免得還有埋伏。   孫可望策馬衝出,一把挽住張獻忠的烏油驃馬韁繩,飛快奔走。   李定國同樣衝出,路過張獻忠屍體時,猛地抓住屍體腰帶:「必須帶走父帥的遺體。」   不料這時山上火銃齊射,數百桿火銃的猛擊,山下眾賊人馬撲倒一大片,李定國的馬匹中彈,一下滾落塵埃之中。他快速躍上另一匹空馬,這時卻顧不上張獻忠的屍體,只是隨孫可望等人策馬狂奔,奔向對面遙遙的山野。   李定國一路狂奔,不斷回頭張望,望著父帥遺體之處,他的眼淚湧了出來:「王鬥,我一定會報仇的!」   ……   「獻賊死了嗎?」   山下的己部長槍兵戰士騎著健馬,不斷追殺著那些四處潰逃的獻營餘賊。   溫方亮領著千總部各人匆匆趕下山來,他們身後,一隊隊手持火銃的己部戰士同樣奔下山來,眾人臉上滿是期望。   終於來到張獻忠的屍體面前,眾人圍繞觀看,溫方亮仔細打量,越看眼睛越是閃亮:「是獻賊,長身,略瘦,黃臉,長鬚,特別這長鬚,定是獻賊無疑。」   他放聲大笑:「確是獻賊!」   周邊將士一片歡呼:「獻賊死了,獻賊死了!」   這時高史銀與李光衡領軍趕到,麾下將士聽到歡呼,也是歡騰一片。   高史銀與李光衡擠了進來,仔細打量張獻忠的屍體,高史銀神情有些複雜:「老溫啊,被你佔便宜了。」   溫方亮親熱地摟住高史銀的肩膀:「老高啊,殺死獻賊,不是我部一個人的功勞,大家都有份。」   他又摟住李光衡的肩膀:「老李這邊,同樣是勞苦功高。」   高史銀臉色略緩,李光衡則有些不習慣溫方亮的親熱,他拿開溫方亮的手,說道:「都是為將軍效力,分什麼彼此。」   他神情嚴肅下來,說道:「還有一些流賊竄逃在外,必然剿滅,否則必成禍害。」   溫方亮同樣神情嚴肅下來,說道:「好像還跑了幾個獻營的頭目,不抓住,以後確是後患不小。」   幾人商議了一陣,都決定先派人向將軍報捷,他們幾部繼續在野外剿敵,將流賊全部殺盡後,再回師向將軍領功吧。 第418章 名動天下   對襄陽城的百姓來說,昨夜流賊襲擊襄陽,便如一場不真實的噩夢。好在這場噩夢來得快,去得也快,那定國將軍領軍來援,很快便擊敗了流賊,將他們趕出城外。   他們守住了四門,又在城內搜剿殘餘流寇,鎮壓趁火打劫的不法之徒,近午時,街巷各處已經恢復了太平。一些潰散的衙役官兵被收集起來,打著銅鑼,告知各街各坊,城內已經安全,眾街坊可以出門了。   眾人來到街上,街道乾乾淨淨,要不是街上殘留的一些血跡,各人還以為昨夜自己是做了一場夢。   當然,也有所不同的,街上多了一些口音有異,騎著健馬的威武甲士,不斷的在各街巷巡邏著,讓一切有異心的人都不敢動彈。   這些軍爺一看就不得了,眾百姓都是敬畏地離他們遠遠的。   好在只要不犯事,那些軍爺也不會來惹他們。眾人心安起來,便對昨夜之事議論紛紛,各茶樓酒肆一營業便是爆滿,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儘是關於獻賊及那定國將軍之事。   等逃到城外的百姓們紛紛回城時,襄陽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   王斗坐鎮襄陽城的西門城樓,部下不斷向他匯報城內外各種動靜。   李光衡直追出南門後,因有一部分流賊向襄陽東南面逃散,便分出一隊人馬追殺。在城內流賊剿殺完畢後,王斗也派出了兩隊騎兵參與東南面的剿殺。   剿殺潰逃流賊的途中,在楊家河附近,舜鄉軍戰士還發現一部潰逃官兵,正在劫掠商民百姓。一陣衝殺後,餘者盡數擒獲,約有一百多人,該部把總請示如何處理這些人。   卻說領頭的是一個官兵千總,聽說與「平賊將軍」左良玉有點關係,他的妹妹,此時正是左良玉寵愛的小妾。被擒獲的那些人,也個個囂張,他們口音各異,審問結果,內中多有前流賊降丁,或是各地招募來當兵吃糧的人,不儘是湖廣人氏。   王斗凝視著城池外面,只是淡淡說道:「將他們與那些抓獲的匪賊、地痞們關在一起,等襄陽事後一起處理!」   謝一科在王斗身旁,此時聽聞,輕蔑地道:「這些官兵,殺賊不行,禍害百姓倒有一手。聽到他們,我就想起以前在保安州,還有永寧城各地見過的畜生們。」   王斗冷哼道:「落在我手上,算他們倒霉。」   中軍部各人相視而笑,均知將軍動了殺意,往日在保安州等地,如這樣的官兵敗類,不知殺了多少,撞在將軍手上,確實算他們倒霉。   就在這時,一伍夜不收從官道上滾滾而來,他們一邊奔馳,一邊還高吼喊叫:「大捷大捷,舜鄉軍大捷。大捷大捷,流賊被滅,獻賊被殺,大捷大捷,獻賊被殺……」   轟的一聲,聽到消息的各人都沸騰起來。   王斗也是大喜,在夜不收伍長詳細稟報詳情後,他放聲大笑。   太好了,張獻忠終於死了,也不枉自己苦心謀劃一場。   獻賊身死,被定國將軍所部擊殺,消息快速傳開,立時全城嘩然。   得到消息的兵備副使張克儉,襄陽知府王承曾等人匆匆趕來,一見王斗就問:「聽聞獻賊身死,此事當真?」   王斗說道:「當然,我部將士正在追剿殘餘流賊,很快他們就會回師,到時便可見獻賊遺屍了。」   張克儉等人都是喜形於色,個個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張克儉與王承曾交換了一下眼色,張克儉說道:「貴部擊殺巨賊,解國之危難,釋聖上之憂,立下不世奇功!本官身為兵備,豈能不有所表示?當出城十里相迎!」   「哦?」   王斗看了他們一陣,說道:「也好,我們便出城相迎。」   ……   此時張克儉已經收羅一些潰散官兵,便選了一個與之關係密切的部將,率一些兵丁,連同襄陽各官,還有各坊一些鄉老,叫了一個儀仗樂班等,一路吹吹打打,隨同王斗等人出城。   得到消息的襄陽百姓,紛紛聚到襄陽的西門,從西門前不遠,沿著官道護城河邊,一直到城內的西大街地帶,都是佈滿了人流。   離襄陽城西十里處,官道上有一個牌坊,邊上有一個迎官亭,王斗率著護衛總,中軍部,與張克儉等人一起在亭邊等待。   約到了未時,便聽前方蹄聲如雷,大股大股的騎兵黑壓壓而來。看那種氣勢,張克儉眾官與襄陽兵將皆盡駭然,沒想到那王斗除了在襄陽城有強悍的騎兵外,還有如此多的精騎在外,怪不得能滅了獻賊。   很快的,大軍便奔到牌坊前面,全軍下馬。   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越眾而出,大步來到王斗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向王斗拜倒:「參見將軍!」   甲葉鏘鏘,身後眾軍一齊拜倒,齊喝:「參見將軍!」   王斗伸出手,沉聲說道:「眾將士辛苦!」   眾人吼道:「願為將軍效死!」   聲震四野,襄陽眾人皆是色變,戰慄不敢動。   高史銀猛地站起,喝道:「拿上來!」   立時一甲士出列,將一顆腦袋扔到牌坊前面,吼道:「流賊首級一級。」   又有甲士出來,扔下腦袋一顆,同樣大叫:「流賊首級一級。」   又有人出來扔下腦袋。   又有人……   慢慢的,牌坊前面的官道上人頭堆滿,張克儉等人吸著氣,這麼多腦袋,不會是襲擊襄陽的獻部匪賊,全部死光了吧。   一些甲士扯著幾具屍體過來,說道:「賊部大將白文選、馬武、王興國,獻賊義子劉文秀屍體在此!」   張克儉等人上前觀看,確是獻賊大將,所部賊子啊。加上城內被打死的賊子艾能奇在內,獻賊所部,盡去矣。   終於,在各人期盼中,張獻忠的屍體被搬了上來,張克儉等人圍觀,終於確認,個個大叫:「確是獻賊,確是獻賊無疑,死得好,死得好啊!」   看著張獻忠的屍體,襄陽眾人心中百味雜生,就是這人,崇禎三年起便是大明禍害。崇禎八年,張獻忠更攻破鳳陽,掘了高皇帝的墳墓,砍光皇陵的幾十萬株松柏,當時朝野震動,崇禎帝更穿上喪服,跑到太廟痛哭。   崇禎十年,張獻忠詐降,十二年,重新反亂,此後一發不可收拾,督師楊嗣昌更定下「四正六隅」、「十面之網」之策,十萬大軍追剿,勞師動眾,都讓張獻忠跑掉。   反而其奇襲襄陽,死在路上來援的王斗手中,世事之奇妙,莫過如此。   張克儉喃喃道:「絕世奇功啊。」   ……   張克儉派人找來一些大車,將流賊首級,獻賊各將的屍體都放在車上。特別一大車上,豎立一木柱,張獻忠的屍體被高高綁在上面,還有他死去的義子,同樣如此。   大軍進城,王斗部一色的健騎甲士,讓襄陽民眾敬畏,不過隨後過來的大車,讓全城沸騰了。無數人圍觀獻賊屍體,人山人海,整條西大街擠個水洩不通,連各屋頂上都爬滿了人。   最後在街口的鼓樓前撘一高台,將賊屍賊級示眾數日,每日觀者如潮,襄王都忍不住前去觀看。   其陣容之盛,時明人筆記專門有記載此事。   此時洛陽大捷消息剛好傳到襄陽,更是全城震動,王斗之名,襄陽城婦孺皆知。   不但如此,洛陽之事,襄陽之事,以驚人速度,傳向整個湖廣,傳向江南,王斗之名,真正四海皆聞,世人盡知。   ……   王斗兩戰大捷,兩救藩王,特別襄陽之戰,頗有傳奇色彩,其過程經歷,後來被世人演繹成種種傳奇,演義,戲曲,小說,說法很多,五花八門。   有一種說法比較得到世人認同,洛陽大捷後,時定國將軍王鬥,因兵部行文,星夜奔馳,日夜趕路入川。正巧趕到襄陽城,見城中騷亂,立遣哨騎偵探,在得知獻賊襲城後,立時救援。   出於對自己戰力信心,定國將軍只以一師隨身,另遣兩軍自漢水上游渡河,斷賊後路,最後成功救援城池,斬殺獻賊。   時人皆歎王斗巧運,立此奇功。   當然,這個說法也有疑點,兩千騎兵黑夜過河,可不是簡單的事,需要渡般不少,誰助其渡水?   不斷有人跳出來說是自己助大軍渡水,然有心人查證,很多屬於子虛烏有。   襄陽之戰,充滿迷團,成為史學上的疑難,世人多年爭論不休。   ……   當日大軍進城,兵備副使張克儉等人不敢怠慢,將大軍安排在城內各軍營駐紮歇息,又搬運大批酒肉犒勞。不但如此,此後多日內襄陽士紳鄉民慰勞不斷。   午後,兵憲府一場豐盛的祝捷大宴結束後,張克儉與襄陽知府王承曾互視一眼,皆是暗暗點頭。   張克儉熱情地招呼王斗偏廳用茶,然後試探道:「將軍大捷,立不世奇功,不知這捷報要怎麼寫?」   王斗不動聲色地押了口茶,放下茶盞:「兵憲的意思是?」   張克儉與王承曾一喜:「有戲。」   王承曾滿面笑容地道:「王將軍,下官的意思是,這捷報上可以用些春秋筆法。」   見王斗眉頭一皺,他連忙道:「不不不,將軍勿要誤會下官的意思!將軍的功勞,下官等絕不敢抹了半分!下官的意思是,可在捷報上與我及兵憲美言幾句,提上數筆。」 第419章 齊奔襄陽   對於張克儉與王承曾等人的意思,其實王鬥心知肚明。   襄陽之戰,雖斬殺了巨賊張獻忠,但這都是王斗部的功勞,與張克儉等人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的,只是他們的失職陷城之罪!   流賊怎麼會進城?就算進城後城內還有官兵數千,怎麼毫無還手之力,任由流賊肆虐,差點陷藩王於死地?朝廷表完功後,恐怕接下來就是查處這些失職的官將吧!   如今朝廷對武將不敢動,但對文官們就不客氣了,便是張克儉以一道之尊,未來的前景也非常不妙,所以只能從王斗這裡想辦法。   張克儉、王承曾溫言解說,便說在捷報上提上數筆。   言流賊進城後,二官,還有與他們親近的一些官吏都曾浴血奮戰,最後還斬賊數十級。在定國將軍的及時援助下,流賊潰逃出城,他們與將軍一起,領軍追殺出城,幸賴祖宗洪福,聖上天威,最後斬得巨賊首級!   捷報功勞以王斗為主,他們為輔,張克儉等人的心思,能保住官位就好,當然,能沾一點功勞更好。   其實張克儉等人很想找個替死鬼背黑鍋,不過找來找去,除了自己之罪,還發現當晚之罪,多在守城的那些官將頭上。然而這些兵將皆是桀驁不馴之人,原降兵叛卒甚多,處置他們,萬一哪天嘩變怎辦,王斗總要離去,不可能久在襄陽。   所以當晚的罪過,張克儉、王承曾二人只能攬到自己頭上,反正有擊殺獻賊的功勞在內,功過相抵,朝廷處置,也不會過份嚴厲。活動一下,上頭最多斥責幾句就完了,自己還落個「護下仁厚」的名聲。   說完後,二人皆是眼巴巴地看著王鬥,張克儉更拍著胸脯保證,願意拿出十萬兩庫銀勞軍,以謝舜鄉軍之恩。   王斗沉吟,今日之戰,張獻忠幾乎全軍覆沒,光首級就砍了一千七百多顆,分出幾十顆給張克儉等人倒沒問題,反正張獻忠是自己所部擊殺便行。   迎著二人期盼的目光,王斗伸出兩根手指頭:「二十萬兩銀子,少一兩都不行!」   「二十萬兩?」   知府王承曾差點叫了出來,不過在張克儉嚴厲目光中,二人還是走到一邊,輕聲嘀咕商議。   張克儉認為可行,可說這些銀子一部分是勞軍的銀子,一部分是舜鄉軍的糧餉,二人己知道舜鄉軍還有數千將士往襄陽而來,連襄陽的在內,計有七千眾。大捷之下,每兵賞三十兩銀子不多。   得勝客兵,或是不得勝客兵,向當地索要賞銀,此時各地皆是普遍,並不以為怪。   歷史上崇禎十五年的時候,為說服左良玉部出戰闖王,時督師侯恂便發帑五十萬兩勞軍。後李自成攻打襄陽,左良玉撤兵至武昌,向楚王索要糧餉五十萬兩,沒得到同意,便兵掠武昌包括漕糧鹽舶。   崇禎十六年,左良玉軍作亂,破建德,劫池陽,時都御史李邦華草檄告左良玉,並用九江庫銀十五萬兩餉之,而身入其軍慰勞,左良玉軍方才稍安。   反正襄陽庫銀不少,只要當地能自己解決,不會造成混亂,解釋得過去,朝廷也不會過多追問。   商議完畢後,張克儉笑瞇瞇地過來,說道:「銀子好說,二十萬兩就二十萬兩,不過那首級……」   王斗說道:「便給你們五十顆吧。」   以他們的戰鬥能力,能砍五十顆首級很不錯了,多了反而讓人起疑。反而是王斗部下,便是砍幾千顆首級,眾人也不以為怪。   得到理想結果的張、王二人召來署襄陽事李天覺,推官姜曰廣等人,統一口徑,最後去拜訪了襄王。   看著他們的背影,貴陽王朱常法怒道:「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獻賊進城時,官兵潰敗,若沒有定國將軍,襄陽恐就淪於賊手,我等怕也……他們哪有一絲的功勞?」   襄王歎道:「此事王斗也同意了,王鬥畢竟是客軍,不可能久居襄陽,襄陽之事,還要靠本地的官將啊,就當結個善緣吧。」   ……   當日張克儉便書寫塘報,他不過是襄陽分巡道,需先行文湖廣巡撫宋一鶴,再由宋一鶴捷文飛報京師。   塘報經仔細推敲,王斗看過沒問題,便與襄王都在上面蓋了印,然後飛報湖廣巡撫宋一鶴。   話說宋一鶴本汝南兵備,駐信陽,時熊文燦總理南畿、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軍務,因一鶴連剿劇賊,文燦屢上其功,薦之,進副使,調鄖陽。   文燦誅,楊嗣昌以一鶴能,薦之,擢右僉都御史,代方孔炤巡撫湖廣。時獻、操亂,宋一鶴遣副將王允成、孫應元等大破羅汝才於豐邑坪,斬首三千餘級,楊嗣昌署一鶴荊楚第一功。   此時宋一鶴正在江陵,當數日後他接到張克儉的塘報時,素有沉穩之稱的宋軍門驚得連茶杯都掉落地上。   獻賊奔襲襄陽之事他有所聽聞,正在憂心,卻傳來襄陽分巡道的塘文,官兵大勝,獻賊身死,其部將義子皆死之!   老實說,宋一鶴不敢相信,然事實又在眼前,此等大事,襄陽分巡道張克儉敢做假嗎?張克儉宋一鶴是瞭解的,素稱老練,而且塘報上寫得清楚,獻賊屍身便在襄陽,看過便知。   而且塘文上還有宣府鎮東路參將王斗與襄王的印信,王斗的大名,宋一鶴當然知道。如果是他主戰,擊殺獻賊,就有可能。   再仔細看塘文,宋一鶴明白了,還是王斗的功勞啊,張克儉等人,不過佔了便宜。嚴格說起來,張克儉諸官過錯不小,只不過在獻賊身死的功勞下,這過錯顯得黯然失色。   此後消息不斷傳來,皆是襄陽大捷之事。此事已經轟傳湖廣,各種版本有鼻子有眼,不過任何版本獻賊身死是肯定的。   正好這時督師楊嗣昌到了江陵,行轅己進沙頭市,宋一鶴連忙趕去徐家花園拜訪。   一見之下,宋軍門嚇了一跳,楊閣部神情憔悴,便如生了一場大病一樣。   宋一鶴連忙問候,楊嗣昌擺擺手,興味索然地道:「襄陽之事,我已經知道了,王知府雖稍顯輕浮,然張兵備老成,又有王斗與襄王的印信,此事不會有假。早日告捷,讓聖上寬心吧,塘文上怎麼寫,就怎麼發!」   宋一鶴摸不清楊嗣昌的心意,見閣老精神萎靡,便識趣的告辭,琢磨著怎麼發佈捷文去了。   等宋一鶴離去,望著手上的塘文,楊嗣昌連聲冷笑:「可笑啊,可笑!」   他心頭不知是何滋味,想當初,意氣風發,結果苦心孤詣,軍事上卻連連失利,特別猛如虎的慘敗,給楊嗣昌極大的打擊。最後還讓獻賊跑出了四川,更奔襲了襄陽,若不是王斗正巧遇上,等待自己的,便是陷藩噩號。   襄陽雖是大功,也可以安到自己頭上,然楊嗣昌知道,自己失敗了,這是自欺欺人!   楊嗣昌本就剛愎自用,自尊心極強,他自己慘淡經營,萬事皆空,別人反而無心插柳柳成蔭。襄陽的勝利,便如對自己竭盡心力的嘲諷,這如何不讓自視甚高的楊嗣昌心頭苦澀?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左右親信與監軍萬元吉看出不對,皆道:「閣老沒事吧?」   旁邊幕僚有些不解,為什麼襄陽大勝,閣部反而不開心呢?只有心思靈動的數人若有所思。   楊嗣昌知道自己失態了,他喘著氣,忽然心頭閃過明悟,自己心力己竭,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臨死前,定要看看那獻賊的屍體。   他說道:「我沒事,襄陽大捷,理應前去看看,叫上宋巡撫,一起去吧!」   ……   很快的,湖廣巡撫宋一鶴的捷文飛報京師,等捷報傳到京師的時候,獻賊身死,襄陽大捷之事,真正震動了京師,震動了北國。物議沸沸,舉國嘩然。   而在這個時候,督師楊嗣昌與監軍萬元吉,還有湖廣巡撫宋一鶴等人,率督標營,幕僚,麾下各將等,一行人急急離開江陵,往襄陽而去。   不但如此,在承天府護衛獻陵,防備京山、潛江一帶流賊的劉元斌、盧九德二人,得知消息後,也趕忙率著手下幾個大將,周遇吉,黃得功,孫應元等人,急急往襄陽而去。   還有原本逃到陝西興安的平賊將軍左良玉,陝西總兵賀人龍等人,聞聽襄陽之事後,也皆盡啞然,盡率麾下兵馬,順漢水而下,皆往襄陽急急而來。   ……   當日之戰,獻營可說是全軍覆沒,兩千精騎,光首級就砍了一千七百多,不過也有漏網之魚,便是張獻忠義子李定國與孫可望二人(時稱張定國、張可旺),帶著十幾騎逃跑了。   夜不收與李光衡諸騎兵窮搜各處,卻不見人影,不知他們去向。   第二日的時候,王斗本有意襲擊宜城的羅汝才,不過隨後消息傳來,昨日羅汝才連夜逃亡,奔往隨州等地,只好作罷。   此戰算是戰果豐盛,還繳獲完好馬匹一千四百多匹,以舜鄉軍的眼光看,內可充戰馬的上好馬匹有近五百匹。還有許多打死打傷的賊馬,正好拿來吃肉,全軍士氣高昂。   初六日這天,兵備副使張克儉與襄陽知府王承曾又拜訪了王鬥,卻是為昨日擒獲的那些亂軍,特別是那個千總求情。   原來到了今日,當日潰逃城外的兵將們陸續回歸,便有一些官將過來求情,特別是左良玉那個寵愛的小妾。   此時她正居於城內,見哥哥被擒——她也有點眼色,不敢到王斗居住的兵營去鬧事,便到知府衙門與兵憲府前大鬧。而且口出威脅,言左鎮回來,定不會放過他們,讓張、王二人大感頭痛。   然這些人是王斗關押的,他們只好過來哀求。 第420章 行刑!   看著二人,王斗不由冷笑:「區區一個婦人,也將你們嚇成這樣?」   張克儉與王承曾唉聲歎氣,他們倒不是怕一個婦人,而是怕婦人後面的左良玉啊,想起「平賊將軍」的兇惡,皆是心下畏懼。   王斗搖頭道:「這些亂兵我是不會放的,他們身為官軍,卻與匪賊無異,不守城池,潰逃在外就不說了,還縱兵劫掠,此等禽獸之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他說道:「當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到時我會給他們留一個全屍。那個婦人,你們回去告訴她,再敢鬧事,我就將她抓起來,介時以亂兵視之,一起正法!」   張克儉與王承曾張大嘴,還要說什麼,王斗一擺手:「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王斗的目光冷冷射過來,曾為楊嗣昌親手提拔,人稱年輕有為,敢於任事的襄陽知府王承曾滿頭大汗,連聲道:「是,是,就按將軍的意思辦!」   王斗看著二人,道:「還有,襄陽府答應我的賞銀呢?直到現在,才到帳十萬兩,還有十萬兩呢?今天落日之前,我要看到銀子一兩不少的擺我面前!」   張克儉與王承曾告辭出來,抹了抹額頭冷汗,均覺有虛脫之感。   只覺比起左良玉來,這定國將軍更讓人感到畏懼,壓力更重。   他們不敢怠慢,回去後召來那左良玉小妾告知此事,嚇得那婦人不敢再鬧,只每日躲在府內嚎哭,盼望著平賊將軍的歸來。   暗中關注此事的人得知,皆是拍手稱快,那婦人仗著左良玉的勢,在襄陽城內飛揚跋扈,眾人早對其不滿,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罷了。此時見她觸了定國將軍的霉頭,均是興災樂禍。   ……   初七日,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部乙等軍戰士到來,還有趙瑄的炮軍千總,孫三傑的輜重千總。   王斗曾傳令給輜重千總孫三傑,讓他率輜重隊將洛陽的收穫全部運到汝州,然後所有的糧草運到郟縣,由於知道襄陽城內有糧餉,所以輜重千總大部空車而來。   輜重千總與炮軍千總過江不易,所以王斗讓他們駐紮在樊城。樊城守備早後悔當日沒有隨軍出擊,否則擊殺獻賊的功勞,也有自己一部分。得到命令後,他不敢怠慢,騰出城中最好的軍營給孫三傑及趙瑄部居住。   至於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部,王斗則讓他們駐紮在襄陽城東南郊外的軍營。   又有數千舜鄉軍到來,襄樊更為震動,這些步軍,雖比定國將軍先前所率騎軍稍遜,不過也是天下難得的強軍。時有襄樊士子看過軍容後歎息,定國將軍連戰大捷,天下知名,決非僥倖。   而吳爭春等人也知道了襄陽大捷諸事,又是高興,又是羨慕,只可惜如此盛況沒有被自己趕上啊。   初八日,王斗決意處決那些亂軍,還有抓獲的一些流賊亂民等,他發出告示,初九日行刑。   初九日上午,襄陽城東郊教場。   該教場廣大,原四面有牆,然到了此時,除了演武台一帶,餘者三面圍牆皆盡不在,那些磚石,多被周邊鄉民拆去蓋房,此等事情,在大明腹地數不勝數,當地官府也管不過來。   東郊教場平日清冷,此時卻是人山人海,特別南北兩面,佈滿了聞訊而來的襄陽城百姓們。昨日便聽聞定國將軍要處決那些亂軍亂民們,因此不論是襄陽城內的民眾,還是四郊的百姓,都在今日一早趕到了教場邊上。   他們聚成一堆一堆,內中有鄉紳,也有普通百姓。各人的神情中,又是激動,又是興奮,皆不住的竊竊私語,互相打聽議論著。不過興奮歸興奮,場中有官兵,特別是那舜鄉軍在,任誰都不敢大聲的喧嘩一句。   此時,在教場的左邊位置,數千的舜鄉軍戰士正整齊列陣,他們騎兵,步兵,匯成一個個整肅的隊列,他們沉默又沉著,然那股強軍的壓迫之勢,還是震懾得四周的軍民百姓說不出話來,特別初見舜鄉軍威容的人,更是一個個吸著冷氣。   在教場的右邊位置,則是當地的官兵們,他們也聚成了陣列,然隊伍中人人不安,一股股緊張,惶恐,畏懼的情緒蔓延。   各人曾私下議論,那定國將軍要當眾處決亂軍,這是在殺雞儆猴啊。不過議論歸議論,每當這些官兵目光投向對面的舜鄉軍陣列時,都有心驚膽戰之感,卻是不敢多說。   場中一片壓抑的氣氛,約到了巳時,轟轟轟,三聲炮響,鼓樂齊鳴,周邊的百姓們潮水般一陣騷動,人人皆道:「來了,開始了!」   軍樂聲中,教場的儀門上,密密走出了一隊一隊身披亮閃盔甲的甲士,他們持著刀銃,登上了正前方那高高的演武台,在台上列隊肅立。   隨之的,全身披甲的王鬥,還有身著官服的兵備副使張克儉並排出來,二人身後,又是中軍部眾人,襄陽知府王承曾,知縣李天覺等人,眾人的身後,還有當地鄉紳代表等,個個緊張的跟在後面。   眾人來到高台,個個表情非常嚴肅,台上的氣氛影響到台下,待軍樂一止,全場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王斗看了張克儉一眼,張克儉無奈,只好走前一步,咳嗽一聲,說道:「將人犯押上來。」   演武台下右方,一直到側門的邊上,站著一對一對的襄陽城衙役,對這等場面得心應手,立時有人高喝:「將人犯押上來。」   眾衙役聲音一道一道的傳了出去,很快的,一陣哭鬧嚎叫聲傳來,從側門處,一百多亂軍,還有一百多的流賊亂民全部被押上來。他們尤自不服,一路大聲喊叫掙扎著。   特別那亂軍千總,當他被喝令跪在台前時,他還衝著高台大叫:「你們不能動我,我是左大帥心腹之人,大帥回來不會放過你們的!」   王斗面無表情,張克儉卻惱怒非常,反正被王斗拉上馬,再大的後果也顧不了了,他大喝道:「放肆,你個亂賊,身為軍將,卻劫掠百姓,不將你正法,天理難容!」   他大聲喝罵,向全場軍民強調軍紀的嚴肅性,台下眾百姓聽得點頭,皆是稱道:「張兵憲真是青天大老爺。」   張克儉說了一大堆,他板著臉,如同包公在世,不過轉過臉面對王斗時,卻是一臉的柔和,他說道:「將軍是否也說兩句?」   王斗點點頭,他走到台前,緩緩掃視全場,場中本有些騷動,被他這麼一掃視,又是靜得落針可聞。   同時眾人好奇,這個天下知名的大將要說什麼。   終於聽王斗說道:「世人皆盡好奇,為何我舜鄉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斗在這裡說,其實沒什麼特別,便是軍紀森嚴四字。」   王斗的聲音遠遠傳揚:「曾經,我所在的宣府鎮東路,也是賊匪橫行,兵痞眾生,保安州與永寧城等地,都發生過亂兵騷動。然而到了現在,斗很自豪,不說治下之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至少也是治下清明,軍民兩安。為何?便是因為治下匪賊亂兵,都被我殺光了!」   場下眾民眾,集體吸了一口冷氣,台下的襄陽官兵們,也是集體覺得全身發涼,好狠的舜鄉軍,好狠的王斗啊。   王斗繼續道:「曾經,我只是一個火路墩的墩軍,當時有幸看到戚少保的兵書,上面說得好,兵是殺賊的東西,賊是殺百姓的東西。設使官兵肯殺賊,守軍法,不擾害地方,百姓如何不奉承,官府如何不愛重?百姓怕賊搶擄,若官兵也搶擄,又與賊何異?百姓如何不怕,官府如何不作踐,不惡棄?」   王斗的聲音高聲傳揚,場中各人皆有所動,場下的百姓,很多人熱淚盈眶,見過這麼多亂軍,惡軍,終於見到一隻仁義之師了,許多人對王斗所言東路之地心生嚮往,產生好奇。   也有人歎息,王將軍畢竟是客兵,王師不能在襄陽等地久留啊。   王斗身後的張克儉眾官則是若有所思:「這王斗伶牙俐齒,一言一語,煽動性極強,不是普通之輩啊!」   又聽王斗說道:「斗遵從戚爺爺的教誨,從一甲墩軍起,慢慢發展到如今的大軍,所到之處,百姓簞食壺漿。斗自豪,惶恐,惟恐辜負百姓的期望,軍紀二字,一日不敢或忘!」   他指著台下跪著的那亂軍千總:「剛才你說,你是左大帥心腹,若殺你,左大帥回來不會放過我們?」   他冷笑一聲:「不論誰,敢觸犯軍法,我王斗就不會放過他。左良玉又如何,他倘若敢縱容亂軍,包庇爾等,鬥,必誅之!」   他言語鏘鏘,台下台上一片驚呼,左良玉在湖廣威名赫赫,可止小兒夜啼,但在王斗眼中,便如一隻小雞般不足為道,這便是強軍的自信,如何不讓眾人震動。   台下那亂軍千總,還有旁觀人群中那左良玉寵妾皆是癱倒在地。自己所依仗的,在別人眼中什麼也不是,有可能還會給左帥帶來不可預測的麻煩,如何不讓人惶恐驚懼?   台上舜鄉軍各人,還有台下眾將士則是神情自豪,舜鄉軍的威嚴不容別人挑釁,左良玉又怎麼樣,他敢與大軍作對,今日的獻賊,便是他明日的下場。   王斗一揚手,喝道:「行刑!」   「行刑!」   台上眾甲士高吼。   「行刑!」   台下眾舜鄉軍將士齊吼,齊整的咆哮之聲震動大地,台上台下眾襄陽軍民皆色變。   演武台下轅門兩側,整齊列了兩隊軍士,一隊火銃兵,一隊長槍兵,皆是舜鄉軍中的魁偉軍士,個個殺氣騰騰,專門選出來作為行刑之人。   此時行刑之聲傳出後,立時兩隊各出來一甲人,一左一右的揪著十人,大步行進,在離高台五十步時停了下來。又五十步外,便是舜鄉軍與襄陽官兵的隊列,他們兩陣之間,又隔了一百多步距離。   這十人中,便有那亂軍千總,他早沒了先前的跋扈,死魚似的被拖扯著前行,餘者人等,也是個個癱軟,又有人尖聲大叫,恐懼到了極點。   到了此處,他們一個個被強迫著跪下,背對高台,面對軍陣。   那甲舜鄉軍長槍兵給他們每人蒙上黑布,背著手,分為兩伍站在兩側。另一甲火銃兵則是亮出火摺子,點燃火繩,在一步距離外,手中火銃,各對準一人後心。   準備完畢,高台上傳出一聲炮響,那甲甲長喝道:「行刑開始,放!」   「啪啪啪啪!」   濃厚的硝煙味傳出,那十名亂軍仆倒出去,這些人大多一時沒死,痛苦之極地在地上翻滾嚎叫。   那長槍甲甲長一揮手,眾長槍手上前,仔細檢查這些亂軍的行刑情況,一名伍長踢了踢那千總的身子,將他翻轉過來,嗆啷一聲,拔出自己的腰刀,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那千總抽搐一陣,終於不再動彈。   場中鴉雀無聲,隨後又有十名亂軍被拖上來處決,口令聲,行刑火銃的聲音一陣接一陣,處決的屍體在台前越積越多,鮮血與硝煙的氣息遠遠傳揚。   台上襄陽各官臉色越來越白,很多人聞到那股味還嘔吐起來,這場面,太……那左良玉的寵妾更早暈過去,不省人事。   只有當日楊家河之事的倖存者們,個個舉著香火,沖高台跪拜,皆連聲道:「多謝大將軍,兵憲父母住持公道。」   場中觀看的襄陽官兵們,都是雙腿戰慄,又有兔死狐悲之感,他們許多人,都是這些亂兵的「同類」,只不過那日潰逃時沒有劫掠罷了。各人均想:「幸好那王斗不是我等主官,否則大夥兒就慘了。」   也有人想,舜鄉軍如此做派,方是真正強軍,我等好漢之身,何必留在這骯髒之軍中,不若投舜鄉軍去。   場外百姓則是看得興高采烈,第一次看到火銃行刑,太刺激了,太新鮮了,很多人還道:「定國將軍真是仁義,給這些亂兵亂賊留了一具全屍!」   ……   當日事後,舜鄉軍聲名在襄陽城內外更為遠播,許多民眾聚在舜鄉軍兵營前面,要求參軍入伍。   王斗沒有立時收下他們,在東路,軍人是一個吃香的職業,身份高貴,人人爭先。如果現在收下他們,則是對東路百姓不公平,對先前加入舜鄉軍的將士不公平。   面對熱情的民眾,王斗言,待大軍班師回朝時,願意參軍的可隨軍前往東路,通過選拔後,可以加入光榮的舜鄉軍。   還有許多士子對東路產生好奇,都議論著哪日前往東路看看,只有當地兵將畏懼非常,看到舜鄉軍將士來,都是趕忙的繞道而走。 第421章 雲集   崇禎十四年,二月二十日。   上午巳時,襄陽眾官及王鬥得到塘報,督師楊嗣昌的行轅車轎己過宜城,離襄陽不遠,隨行的,還有湖廣巡撫宋一鶴,太監劉元斌,盧九德等人,讓襄陽眾官做好迎接準備。   得知督師來到,兵備副使張克儉等人不敢怠慢,急急來尋王鬥,商議迎接事宜,王鬥心想:「這楊嗣昌跑得好慢,還有,劉元斌等人怎麼與楊嗣昌跑到一起去了。」   王斗率護衛總,各將,張克儉率襄陽眾官,還有城中的士紳名流等,一起到城西十里處的迎官亭相候。   一直等到下午的寅時正點,才看到官道聲勢浩大的旗牌儀仗過來,一頂華麗的八抬大轎旁,聚滿了各色的官員幕僚等,八抬大轎後,又是各色大小轎子,轎子後面,便是密密麻麻的湖廣官兵及京營將士。   見督師來到,張克儉連忙讓樂班吹吹打打起來,然後眾人一起在官道旁迎接。   那八抬大轎停了下來,窗簾微拉,裡面傳出一陣咳嗽,一雙眼睛在窗簾後看了迎接眾人一陣,特別在王斗身上停留一會,然後傳出低低的聲音。   轎旁一個幕僚應了聲,來到王斗面前,用怪異的眼神打量王斗幾眼,說道:「王將軍,閣部有請。」   王斗有些奇怪,低聲向張克儉等人告聲罪,迎著眾人矚目的目光,來到了督師楊嗣昌的大轎旁,裡面傳出一聲疲憊的聲音:「國勤,上轎來吧。」   王斗一愣,應了聲是,然後上了轎去,留下外面驚訝一地的眼神。各官員幕僚皆是交換眼色,竊竊私語,言聽閣部對王斗看重,果不其然,加上現在兩救藩王,斬殺獻賊的巨功,怕從此飛黃騰達了。   王鬥上了大轎,內中只有楊嗣昌一人,再次見到楊嗣昌,王斗不由驚訝。   在王斗印象中,楊嗣昌鬍鬚烏黑,雙眼有神,一副精明威嚴的樣子,然現在看起來,卻是臉色蒼白,神情極為憔悴,還不住咳嗽幾聲,如生著大病一樣,哪還有往日半分風彩?   王斗說道:「閣部,您這是?」   楊嗣昌擺擺手,歎道:「我沒事,國勤,辛苦你了。」   儀仗繼續前行,楊嗣昌不住看著轎外景色,神情中不知在想什麼,良久,他低頭吟道:「鹽梅今去作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卻是楊嗣昌臨行督師,崇禎帝贈送的親題詩詞。   他吟完這首詩後,低聲喃喃,聲音細不可聞,又充滿傷感:「皇上,臣深受大恩,只恐日後不能再報……」   看他那悲涼的神情,王鬥心下複雜,不由歎了口氣。   ……   由於襄陽城內軍營都被舜鄉軍及城池守軍佔了,跟隨來的湖廣官兵及京營將士便在四郊軍營或是廟宇暫時駐紮。   楊嗣昌、湖廣巡撫宋一鶴、太監劉元斌,盧九德等人,還有各將及親隨幕僚,都進入襄陽城內,各人都急切想看到張獻忠的屍體。   現在天氣尚冷,加上兵備副使張克儉極為重視此事,調城內最好的仵作,用汞、砷等手段對張獻忠屍體進行防腐處理,其屍身一直妥善保存完好。   襄陽城原有督師行轅,眾官,眾將按品級,文左武右,皆進入行轅白虎堂內,等待結果。   等待過程中,王斗也打量白虎堂內各人。   楊嗣昌高居上座,左右幕僚肅立侍候,左下位,第一個坐著監軍萬元吉。其官位雖小,只為大理右評事,不過深受楊嗣昌器重,監紀軍前,所以有資格坐在第一位,他對王斗很注意,不時看了又看。   萬元吉接下來,是太監劉元斌及盧九德,二人都戴三山帽,身穿蟒袍。劉元斌略瘦,神色較為陰沉,盧九德則較為肥胖,坐在位子上就像一尊彌勒佛。   再下面,是湖廣巡撫宋一鶴,長得正氣凜然,一身大紅官服,頭戴烏紗,腰束玉帶。   與外表不同的是,宋一鶴在官場上風評不好,因為其初見督師楊嗣昌時,為避楊嗣昌父名諱,在自己名帖上寫上「宋一鳥」,傳為官場笑談。   不過王斗知道這人不簡單,其對楊嗣昌所為,只是一種官場智慧,本人還是有能力的。歷史上宋一鶴守湖廣時,先敗羅汝才五大營於豐邑坪,在張獻忠攻陷襄陽後,宋一鶴移駐蘄州,盡焚舟船,遏止張獻忠與革裡眼等人相匯,又斷橫江,使眾賊不敢渡。後來李自成攻克承天府,宋一鶴下城巷戰,揮刃擊殺數賊而死。   他對王斗同樣注意,不時撫著自己的美須沉思。   右下方武官處,則有前陝西總兵、現在剿賊總統猛如虎,湖廣副總兵、剿賊副總統張應元,京營總兵官孫應元、黃得功、副總兵周遇吉等人,最後才是王鬥。   上面幾位,不是總兵就是副總兵,不是都督同知就是都督僉事,只有王斗是都指揮同知,參將的職位,卻與各位總兵官並坐。   他們幾位同樣對王斗看了又看,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內心顯然沒有那麼平靜,特別湖廣副總兵張應元頗有沮喪之意。   黃陵城之戰,麾下參將劉士傑、汪之鳳、游擊郭開等人戰死,自己也被流矢射中,到現在傷勢還沒有完好,辛辛苦苦,結果獻賊跑出四川,剛好被王鬥殺了,如此好運氣,想想自己,如何不氣?   此時眾人都無心說話,堂內一片安靜。   不久,二門外傳來一陣騷動,很快的,襄陽兵備副使張克儉領著幾個軍士,急急抬著張獻忠的棺木進來。   白虎堂內轟的一聲,眾人都站立起來,特別楊嗣昌踉蹌幾步,從主位上走下,看著擺在地上張獻忠棺木內的屍體,哆嗦道:「是獻賊,是獻賊,哈哈,確是獻賊……」   楊嗣昌神情失態,他顫抖著手撫摸棺木,看著內中張獻忠的屍體,猛然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聖上的知遇之恩,剿賊的不利,言官的攻擊,猛如虎的慘敗,自己竭盡心力的無奈……一幕幕不斷掠過。   他一時喜極,一時又是悲哀,一時又是委曲,千頭萬緒,不由淚如泉湧,他踉蹌向北跪倒,哽咽大叫:「皇上!皇上!剿賊竟功,獻賊誅除,臣……立死而無憾……」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聲,身旁幕僚皆是落淚。猛如虎更是涕淚橫流,用力擂著自己的胸膛,哭叫道:「捷兒、忠兒,你們看到了嗎?獻賊已死,你們大仇報了。」   堂內哭聲一片……   ……   王斗走出白虎堂,長長地歎口氣,二門外肅立等候的謝一科,高史銀,溫方亮等人聚了上來,謝一科回頭沖白虎堂看了一眼,說道:「獻賊死了,怎的大伙反哭成一片呢?還個個是高官。」   高史銀哼了一聲:「他們被獻賊拖得團團轉,現在獻賊真的死了,當然要痛哭了,這叫痛快的哭,喜悅的淚水。」   王斗咳嗽一聲,眾人立時住口,皆用目光瞄了二門外的京營各將,還有湖廣各將一眼。   此時聚在襄陽的將官眾多,但能入白虎堂議事的,只有寥寥數人,餘者人等,就只能在二門外等候,上官召見,才能進入堂內。   這些人中,還多游擊,參將等,如孫應元麾下馬文豸、猛如虎麾下馬智、周遇吉麾下林報國三人,就都是參將,不過他們卻沒有王斗的禮遇,只能站在二門外,看著王斗與各位總兵平起平坐,還賜了座位。   此時他們都用複雜的眼神看著王鬥,大伙千里迢迢,從湖廣跑到四川,損兵又折將,結果最大好處卻是被這王斗撈到,不但斬殺獻賊,聽聞還在洛陽救了福王,立不世之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溫方亮低聲道:「將軍,接下來怎麼辦?」   王鬥神色深沉:「先等聖旨吧,依我估計,我們在襄陽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家了。」   確認獻賊身死,當時白虎堂各人都是激動,楊嗣昌雖是病重,仍強撐著身體大讚王鬥,又激勵各人,奮起餘勇,繼續剿滅餘下的曹賊,還有英、霍山的左革諸賊。   此時獻賊死,闖賊潰,餘下各賊皆成惶惶之犬,剿滅只在反掌之間,可以看出,堂內各人都是心動。   楊嗣昌下令,全城歡慶,犒勞三軍,由於身體不佳,只言待平賊將軍與賀人龍趕到襄陽,再次議事,於是眾人都告辭出來,讓楊閣部靜養。   王斗估計接下來的戰事沒自己什麼事了,各人看出便宜,都等著搶功呢,而自己功勞太大,吃了大部分肉,也要讓別人喝點湯。反正戰略目的已經達到,可以回家了。   是啊,回家,從去年十月出征,一直到現在,出來快半年了,該回去了。   出戰前,王斗曾定下方略,探賊虛實,察其戰術,現在已明白流賊的戰術,曾經席捲天下的根源。他們也確如史書如言,沉重打擊了統治階級的囂張氣焰,只是,沉重打擊過後呢?   ……   聽到回家,謝一科等人都興奮起來,出來久了,各人確實想家了。   現在只等封賞的聖旨,然後就班師回朝,對王斗說的話,各人都是深信不疑,將軍說可以很快回家,就可以很快回家。   眾人出了轅門,外面儘是馬匹車轎,還有各官將親衛侍從。   正討論著到哪裡慶賀一下,王斗忽聽後面有人說道:「王將軍,請留步。」 第422章 匹夫無禮!   王斗回身一看,卻是總兵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還有副總兵張應元,周遇吉等人,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大群將官,眾人皆身著甲冑,甲葉鏘鏘作響。   說話的是京營總兵孫應元,他年在四十多歲,神情威嚴,戴著雲翅盔,穿著長身罩甲,甲葉露在外面,卻是明甲樣式。從肩到手臂處,還有一副臂手,甲葉精良,閃閃發亮。   他腰上還紮著□帶,上面掛著弓箭,寶劍等物,走動間,手臂處,腳擺處,不時露出內中鮮紅的大紅蟒服。   不但孫應元如此裝扮,黃得功,周遇吉二人,他們身後的京營各將皆是如此。   不過他們身後的親衛軍士,除了雲翅盔,臂手外,身上的長身罩甲卻是暗甲樣式,甲葉內襯,不露在外。各人罩甲深紅,遠望有若紅雲,這便是明軍被譽為「赤軍」的由來。   京營的官兵,身著便是大明最正統的盔甲樣式,看上去威武不凡。特別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三人為京營名將,他們麾下軍隊,可說是京營最後能戰武力,深受崇禎帝嘉許,舉止中,自有一股豪邁自信。   看到孫應元說話,王斗拱手笑道:「原來是孫總兵,末將見過大將軍。」   又給黃得功,猛如虎,周遇吉等人作了個羅圈揖。   孫應元微笑道:「都是袍澤,何必多禮。」   他仔細打量王鬥,歎道:「早在數年前,就聞將軍大名,惜不能一見。」   看看王斗身後各將,還有護衛總諸人,露出欣賞的神情,再歎:「儘是驍勇將士,怪不得能斬殺獻賊!」   他說道:「我來引見。」   指著身旁滿腮虯髯,身形魁偉的黃得功道:「叫他黃闖子就好了。」   黃得功裂開大嘴笑起來:「這樣叫我喜歡,軍中兄弟,都這樣叫我。」   他說話帶點皖地口音,王斗知道他雖是遼東開原人,其先祖卻來自合肥,有此口音不奇怪。   孫應元又指著不苟言語,看起來頗為忠厚的周遇吉道:「這位較死板,以軍禮見之便可。」   最後他指著那滿臉滄桑,一身明盔明甲,披著沉舊斗篷的猛如虎道:「這位便是剿賊正總統猛如虎,猛帥。你斬殺獻賊,可給我們猛帥報了大仇。」   猛如虎臉色複雜,追剿張獻忠,他損失最大,兒子猛先捷、侄兒猛忠戰死,大纛軍符盡數失落,又不能說王斗襄陽大捷是錯的,只是歎了口氣。   他身後的中軍參將馬智卻有不平,嘀咕了一句:「還不是巧運,正好遇到獻賊?」   他聲音雖低,然王斗等人皆是聽到,身後謝一科與高史銀無不大怒,正要回罵,猛如虎已是暴喝一聲,對馬智咆哮道:「巧運,這世上可有巧運?若你在襄陽遇到獻賊,可能取他首級?可能滅他兩千精騎?」   馬智被罵得滿頭是包,只好低頭不語,他也知道,王斗雖然現在與自己一樣是參將,不過他兩立大功,轉眼便可高昇,到時與猛如虎等人平起平坐,卻是自己不能比的。   再說了,進襄陽城時,還有看到城池上精銳無比的舜鄉軍。聽聞這樣的軍隊,王斗在襄陽城內外竟有七千眾,誰能不思之心寒,敢於造次?   孫應元也是眉頭皺起,自己向王斗介紹各將,這馬智突然嘀咕一聲,言語無理,不成體統。   王斗微笑道:「馬將軍也是無心之言,罷了。」   猛如虎趁機收場,對馬智喝了一聲:「回營再收拾你。」   黃得功走出來,圓場道:「好了好了,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喝酒!聽說城北的醉仙樓不錯,還可以看到漢水景致,這酒樓我去包,大傢伙好好慶賀一下。」   他對王斗道:「就定在辰時,王將軍一定要來,我等痛飲,不醉不歸。」   王斗知道他們想結交自己,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當下笑道:「諸位盛情,斗一定去。」   此時眾人一身甲冑,自然要回營換過便服,然後赴宴。   王斗正要告辭,忽然聽到一聲尖細的聲音:「喲,大傢伙都在。」   眾人一看,卻是太監劉元斌與盧九德從轅門內走了出來,二人身後都跟著幾個心腹宦官,轅門外的車轎旁,同樣聚著一大幫小侍從,見主子出來,都連忙上前侍候。   說話的正是大太監劉元斌,對於監軍內臣,眾人都不敢怠慢,更別說劉元斌司禮監太監出身,久居各軍,威望素著,各人都向兩個太監施禮問好。   一個小宦官仔細給劉元斌繫上錦緞金絲縷披風,劉元斌慢條斯理地享受著,對眾人的問候不以為意,忽然他眼睛一亮,卻是看到人群中的王鬥。   他略整披風外衣,向王斗走來,開口笑道:「方纔白虎堂重地,不好向將軍招呼,此時再見,果是威武不凡,怪不得能洛陽、襄陽大捷,立不世奇功。」   他本來神色陰沉,不過此時一笑,倒有幾分和藹之色。   他身後跟著太監盧九德,則是笑瞇瞇的,油光滿面。   王斗不知道這個太監什麼意思,微笑道:「公公客氣了,斗不敢當。」   劉元斌說道:「遇見就好,對了,咱家正好有一事與將軍商議。」   王鬥心念電轉,說道:「公公請說。」   劉元斌道:「咱家知道將軍襄陽大捷,斬殺獻賊兩千精騎,所獲騾馬良駒甚多,不知能否打個商量,給咱家讓個三百匹良馬?」   此言一出,場中氣氛微妙起來。馬文豸、馬智等游擊、參將均是興災樂禍,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各人則是眉頭皺起,特別孫應元,臉色有些難看,這個死太監,貪婪成性,也不看人物場合。   此時劉元斌為孫應元監軍,此人仗著自己久監各軍,又是司禮監太監,挾勢而驕,不斷對自己索取不說,還侵佔軍資,將營中精兵盡入其人標營,還冒領了許多功勞,自己念在其是內臣監軍,不想輕易得罪。   不過王斗是什麼人?孫應元雖初見王鬥,也知道這王斗不是好相與之人,小心惹出禍事。   他咳嗽一聲,上前低聲道:「監臣……」   劉元斌一罷手,制止孫應元的發言,不悅地看著王斗道:「行與不行,王將軍給個話,咱家又不會短了你的銀錢。」   王斗臉色沉了下來,對劉元斌與盧九德王斗略有瞭解。盧九德貪是貪,關鍵時刻,惟賄是徇,轍募群僧誦佛號,以祈免死,別的倒沒什麼惡行,這劉元斌什麼人?崇幀七年,接受李自成的賄賂,使其部衝出車箱峽,絕處逢生。   貪不說,而且心性陰冷,縱兵劫掠,玩寇殃民是常事,歷史上的崇幀十四年,李自成攻陷南陽,劉元斌搶掠婦女北逃,後見帶著婦女逃跑不快,就將所掠婦女全部溺死河中。   現在更敲詐到自己頭上來,別人不敢輕易得罪內臣,王斗可沒有這個顧慮。   而且東路馬騾雖多,戰馬卻少,劉元斌張口就要三百匹良馬,何為良馬,至少是戰馬,自己哪裡肯給?至於銀錢,不說劉元斌給不給,便是給,自己會缺那點錢麼?   想到這裡,他淡然道:「良馬本官也缺,卻是抱歉了,告辭!」   斗篷一甩,揚長而去。   舜鄉軍各將皆跟在王斗身後大步而去,謝一科與高史銀還回過頭來,對劉元斌怒目而視。   溫達興更眼中寒光閃閃,眼睛掠過劉元斌的脖頸,崇禎十一年的時候,自己隨將軍殺了大太監高起潛,當時惶恐,不過事情過去,現在想想,不過如此。   這劉元斌再敢囉嗦無禮,就讓他隨高起潛而去!   劉元斌沒想到王斗竟如此不識抬舉,不知好歹,當眾掃自己顏面,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又驚又怒地尖叫:「匹夫無禮!」   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等人沒想到王斗竟敢當眾掃劉元斌的面子,皆是啞然當場。   ……   當晚辰時,王斗領謝一科,還有兩隊護衛到達醉仙樓,他一向如此,便是在東路,身邊至少也跟著一到兩隊護衛。   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等人早在樓下相迎,身後還跟著一大幫部將,個個皆是錦袍便服。那些部將看著王斗的眼神有些怪異,內中有佩服,也有興災樂禍等,這王鬥,可將劉監臣得罪狠了。   黃得功大笑走出,豪爽地拍著王斗肩膀:「王大將軍,你可來了。」   又低聲道:「你得罪劉監臣,可不是好事,小心他向皇上告狀。」   王斗微笑道:「無妨。」   黃得功與周遇吉都對王斗及孫應元同情,二人受盧九德監軍,還好,盧九德雖貪,還知道場合,懂得適可而止。但孫應元在劉元斌手下,平時不知吃了多少掛落,現在王斗又得罪劉元斌,這真是……   不過看王斗平靜的樣子,黃得功也是佩服,想想也是,自己人等雖不敢輕易得罪內臣,但王斗卻不同,他名滿天下,軍力又強,劉元斌再橫,也管不到王斗頭上去。   就算他向皇上打小報告,想想一個國之重臣,一個家奴,也知道皇上傾向哪一個。   猛如虎與孫應元也走出來與王斗低語,看得出來,兩個老將都很關心王鬥。   王鬥心中溫暖,對各人好意,一一謝過,劉元斌之事,他並不放在心上。   眾人又寒暄一陣,便齊擁上樓而去。   ……   (註:□帶,便是當時腰帶,有扎孔,卡簧兩種。臂手又名臂縛式,一種臂甲,明軍中普遍使用,明前沒有。)   (又註:大明盔甲很威武的,不是電視上那種萎靡樣子,有心的朋友,可以查查『出警入蹕圖』、『平番得勝圖』,便知道當時大明盔甲樣式。) 第423章 致勝秘訣   這醉仙樓共有六層,佔著城北極好的位置,內中菜餚也頗為出色,每日生意火爆,聽聞酒樓老闆與襄王府有些關係,所以等閒人等,不敢在這裡鬧事。   黃得功雖放言要將整座酒樓包下,結果也只包下最上樓一層,幾個總兵、副總兵,還有王斗一桌,餘者謝一科,各部將人等,幾桌。各人親衛,在樓下戒備,輪流吃喝。   樓內佈置堂皇又顯雅致,紫檀木鋪的地板,金絲楠木大柱,頂上掛著十數燈籠,可謂燈火通明。   王斗與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猛如虎、張應元等人一桌。   各人到了這個地位,什麼大魚大肉沒吃過?所以只撿襄陽本地特色土菜上來,什麼蠶豆香腸爆炒霉乾菜、秘製手掰茄子、筍乾菜燒肉、豆腐燒牛腩肉等等,皆是色香味俱全。   加上湖廣有名的「雙泉液」美酒,讓眾人大快朵頤,大呼痛快。   特別那秘製手掰茄子,茄子向來只在夏、秋兩季才有,此時能吃到,卻是大明溫室作物栽培盛行。當然的,這些菜餚自然昂貴非常,等閒人家受用不起。   黃得功最是好酒,十二歲時母親釀酒,被他全部偷吃喝光,還引出一段趣聞典故。   此時他站起來,手捧一個大酒罈,對王斗說道:「王將軍,你我一見如故,按我們京城的規矩,朋友相見,需得連干三碗,我先乾為敬。」   他拿出大海碗,滿滿的倒了一碗,一仰脖一口灌下。   緊接著又滿上,咕隆的喝下,又滿一碗,一口氣連喝三碗,面不改色。   見他如此豪邁,周邊人等都是轟然叫好。   黃得功看著王鬥,喘著粗氣道:「王將軍,該你了。」   光的一聲,將一個大海碗擺在王斗面前。   王斗站起來,說道:「好,我就捨命陪君子。」   倒了一大碗酒,一口氣喝下,周邊同樣一片叫好聲,各人喊道:「王將軍海量。」   「王將軍威武。」   只有旁邊桌的謝一科有些擔憂,往日遇到這種場面,他最喜歡了,不但喝得醉醺醺的,還經常發起酒瘋。不過這些年他成熟不少,雖也喝酒,卻很少再喝醉過,此時他無心喝酒,心思只放在王斗那邊上,尋思著是否上去擋酒。   卻見王斗很快連干三碗,同樣面不改色,後世他也是「酒精」考驗,眼前雖是白酒,然度數卻與後世不能相比。   王斗如此豪放的喝完,不但周邊人等轟然叫好,黃得功也是雙目放光,豎起了大拇指:「痛快,王將軍這個朋友,我黃闖子交定了。」   他坐了下來,沉聲道:「聽聞王將軍斬殺了左良玉一些部下?」   在座人等,都是注意聽來,此事鬧得極大,不但湖廣各地轟傳,黃得功等人進襄陽城不久,便也詳細得知此事。   王斗說道:「確實,獻賊進城的當日,這些亂兵劫掠百姓,被我正法了。」   黃得功連連搖頭,歎息:「我知道王將軍你治軍嚴謹,不過你先得罪劉監臣,現在又有這事,左昆山可不是善罷甘休之人。」   他胸脯拍得山響:「若王老弟有需要我黃闖子之處,你只管說。」   孫應元、周遇吉、猛如虎等人同樣表示,願意調解,分說一二。王斗知道他們也是一片好意,笑了笑:「若有勞煩各位哥哥之處,斗不會客氣的。」   ……   此外各人便聊些閒話,特別對王斗連戰大捷,軍甲之強,都非常感興趣。   對此,王斗並不意外,從崇禎十一年起,他與宣大,關寧各軍並肩作戰,各人對他舜鄉軍,便無不好奇,都想知道王鬥殺敵致勝的秘訣所在。   當黃得功問起這個問題時,孫應元還制止他,言:「這是王將軍練兵秘訣,豈能輕易外傳。」   王斗笑道:「無妨,都是袍澤兄弟,有什麼不能說的。」   他沉吟良久,在眾人期盼目光中,說出六個字:「良家子,分田地。」   見眾人沉思,他解釋道:「良家子,便若戚帥當年練軍,皆用純厚良善之人,免得兵痞帶壞軍伍風氣。如獻賊襲擊襄陽時,初入不過數十賊,結果滿城軍將盡潰,這些人等,取之何用?」   王斗又道:「分田地,使將士免於饑寒,家有衣食,無後顧之憂,自然人人肯戰。」   眾人皆是沉吟,孫應元更起身踱步,顯是仔細思考王斗話中言語。   周遇吉話不多,此時忽然說道:「久聞王將軍銃炮犀利,所遇奴賊流寇無不喪膽,不知能否讓我等見識一二?」   所有目光都聚在王斗身上,王斗沉吟一會,笑道:「可以。」   ……   對王斗及軍隊感興趣的不只這些武將,湖廣巡撫宋一鶴,監軍萬元吉等人同樣非常好奇,在聽聞王斗要在演武場給眾將官演練火器時,他們立時加入。   二月二十一日這天,東郊教場官將雲集,宋一鶴、萬元吉、張克儉,還有他們眾多幕僚,猛如虎、張應元、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等人,還有他們麾下馬文豸、馬智、林報國諸將官,聚了好大堆的人群。   太監劉元斌被王斗掃了面子,與盧九德都沒有到達。楊嗣昌病重,他兒子楊山松同樣前來。   演練火器的是吳爭春、沈士奇、高尋三部乙等軍戰士,他們火銃兵全部挑出,分為四層的射擊陣列。在友軍面前演練火器,所有火銃兵戰士都打起精神,力圖展示舜鄉軍最威武的一面。   陣列的前方,從五十步到一百步,擺著大量的人形標靶,皆穿著各種各樣的甲冑,手上還持著各類盾牌等等。   射擊命令發出後,震耳欲聾的齊射聲明顯讓旁觀諸人吃了一驚,再看看場中,最前方那些人形標靶已經個個被擊倒翻滾在地,上面的盾牌,甲冑等物,不是現出一個個大洞,便是碎裂不成樣子。   很多人臉色發白,這火器威力太大了,若戰場上遇到這樣的火銃轟擊,便是身穿重甲也無用吧。   各人的震撼明顯沒有完,前排的火銃兵齊射後,快速後退,第二層繼續射擊。   眾人注意到一個細節,便是那些舜鄉軍鳥銃手的裝填子藥速度非常快,很多人略一估算,這些軍士在五、六十息間,就可以打出三銃,不由心中暗凜。   這代表什麼?代表火力源源不絕啊,若戰場之上,騎兵與步卒遇到這樣的銃手,就用人命填,也難衝到他們的面前吧?   四層射擊後,場中已是硝煙一片,面前一片狼藉,所有的人形標靶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破破爛爛,銃眼密佈,各官將下場檢查後,都可以看到彼此間蒼白的臉色。   這些人形標靶的排位,從五十步到一百步不等,身上有棉甲,有鐵甲,普通的鴛鴦戰襖,然結局都是大同小異。這樣說來,百步之內,不論持何等盾牌,穿何等甲冑,在舜鄉軍的鳥銃兵面前,都是死路一條了?   監軍萬元吉臉皮抽動,他要求借一隻鳥銃觀看,湖廣巡撫宋一鶴等人也簇擁旁邊議論觀看。   眾人注意到,該鳥銃與官兵平時使用的鳥銃沒什麼區別,稍稍不同的是,此鳥銃打制更為精良,一看就可放心使用。   還有,各人注意到一點,該銃的銃尾略有不同,與紅夷的銃托頗為相似,可以抵在肩上,然軍中類似紅夷的鳥銃不少,卻沒有王斗這樣的威力。   萬元吉翻來覆去看了良久,又看了定裝紙筒彈藥,沉思道:「這是戚帥子藥定裝的思路吧?」   王斗說道:「是的,戚帥時,以竹筒將火藥與彈丸分別類裝,末將將他們合在一起,這樣戰場作戰更為快捷。」   他說道:「方纔演練是我軍中乙等兵將士,使用定裝子藥後,六十息可打三發銃彈,若是甲等兵戰士,大部人可擊出四到五發。戰場作戰,鳥銃兵四到五層排布,火力不絕,賊敵便難以近身,當然,這需要平日刻苦訓練。」   眾人發出整齊的歎息聲,如此好兵,只是乙等兵,舜鄉軍甲等兵又強到什麼程度?   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等總兵也借到一隻鳥銃觀看,眾人眼中都現出貪婪渴望的神情,好傢伙啊。猛如虎愛不釋手地撫摸烏黑厚實的銃身,歎道:「王將軍鳥銃威力如此之大,是精工的緣故嗎?」   他們軍中也有鳥銃,然而威力不能比不說,還經常炸膛,讓士兵們不敢使用,舜鄉軍中卻沒有這樣的問題,明顯是打造精良的結果。   王斗說道:「這是其一。」   事實上,大明對火器製造的要求一直非常嚴格,所造軍器均需註明某部、某衛、某所、某年、某季成造字樣,以便監督,追究責任。不過火器毛病始終不斷,內中的問題非常深沉,不是一語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孫應元沉思道:「還有子藥有所不同吧。」   王斗微笑地點了點頭,李之芬的火藥廠完善了火藥配方後,百步可破重甲,舜鄉軍使用火銃的射程與威力,在眼下大明已是穩排第一。   不過對各總兵來說,七、八十步若能破甲,便足以使用了。   見王斗不說子藥的不同之處,眾人也識趣的不問,今日見識了舜鄉軍火器的威力,各人已經心滿意足,若再詢問核心問題,便是不知好歹了。   接下來,眾人又到樊城舜鄉軍炮軍千總的營地,觀看了趙瑄指揮的火炮發射。各官將中,紅夷大炮與佛狼機火炮也見多了,但能打出王斗軍隊這樣威力的,卻從來沒有見過。   眾人恍然大悟,有這樣的火炮,加上這樣的鳥銃,怪不得王斗軍天下無敵啊。   看完演練後,各人眉飛色舞,皆以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事後,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幾人聚在一起,他們對王斗軍中的犀利火器都非常眼熱,商議是否自己打制精良鳥銃。   黃得功有不同意見,他說道:「造不如買,他們的子藥明顯不同,便是造出精良之銃,明顯也不如他們軍中使用。不若去探探口風,看看王將軍是否願意出售銃彈……至於火炮,王將軍言炮手都是用子藥堆砌出來,耗費太大……」   湖廣巡撫宋一鶴,則召來了湖廣副總兵張應元,仔細詢問當日醉仙樓時王斗說的話,他喃喃道:「精工,定裝子藥,良家子,分田地,我明白了……」   ……   註:關於明朝火器質量問題,看「神器譜」中這段話,一切都明白了。   或問:近日大小神器,易銅為鐵,捨鑄務鍛,猶然不堪,此何以故?   曰:將作欲博精明之譽,損其值以致之耳。嘗聞盧將軍鏜:「南方初造鳥銃,工值三金之外,今一金吝而不給。一金,不足精工鳥銃鐵炭之費,余類推,焉曾有嚴姑能督責巧媳無米之炊乎?」   曰:觀此則中國畢竟不得精工矣!   曰:不然,嘗聞東西兩洋貿易,諸夷專買廣中之銃,百姓賣與夷人者極其精工,為官府製造者便是濫惡。以此觀之,我中國不肯精工耳,非不能精工也。 第424章 你個奴才!   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等人探聽王斗的口風,言是否可從東路購買鳥銃火炮兵器等。   王斗與舜鄉軍各將商議後,同意了。東路也該有自己對外拳頭貿易了,軍火便是其中一種,只待自己回歸後就展開貿易。當然,貿易對像必須好好審核。   他還贈送各總兵,還有宋一鶴、萬元吉每人十桿鳥銃,相應的一些定裝紙筒彈藥,人人歡喜。   崇禎十四年,二月二十二日的傍晚,左良玉與賀人龍,終於從陝西興安趕到,他們合軍數萬人,順著漢水而下,到達襄陽時,舟櫓佈滿了漢水的兩岸。   二軍的到來,使襄陽城內外氣氛緊張不少,畢竟二軍都稱不上良善,特別平賊將軍左良玉,惡名遠播,湖廣人人畏懼,不論是文官還是武將。   很多人還議論,左良玉到時會不會與定國將軍王斗發生衝突?   畢竟王鬥殺了不少他的部下,其中更有其愛妾的哥哥,還放言左良玉若敢袒護亂兵,必誅之,可說非常不給顏面。左良玉又豈是易與之輩,會善罷甘休嗎?   對此事情,湖廣巡撫宋一鶴,監軍萬元吉都頗為憂慮,到襄陽不久,便找到王斗詢問此事,言可否要調解一二,王斗只說無妨,不過看巡撫與監軍都心有惴惴,他們還是文官大員呢,可見左良玉在湖廣的凶悍地位不是說說。   當然,也有人興災樂禍,比如太監劉元斌等人,就等著看好戲。   當日左良玉雖然沒有進城,但襄陽內外已經暗流湧動,各人睜大眼睛,只是注視著事情的發展。   由於左良玉、賀人龍到達,二十三日上午,督師楊嗣昌召集大家行轅商議軍務,此時楊嗣昌病情更為嚴重,所以便沒有在白虎堂升帳,而是召眾人在側廳議事。   王鬥到的時候,萬元吉、宋一鶴、猛如虎等人己到,楊嗣昌斜靠在上首的檀木床几上,蓋著厚厚的錦褥,不時咳嗽幾聲。   他兒子楊山松及一些幕僚在旁邊侍候,再看萬元吉等人神色,顯然都非常憂慮,閣部如此病重,還能繼續督師嗎?若換了督臣,形勢會不會發生變化?畢竟放眼大明上下,大臣中能有楊閣部威望的人,極少。   看到王鬥,楊嗣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國勤來了?坐吧。」   王斗謝過之後落座,侍從還上了茶,放在身旁的小几上,由此可見,此次的議事氣氛很輕鬆的。   不久之後,張應元、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等人相繼趕到,還有太監劉元斌、盧九德等人。眾人一一落座,只有太監劉元斌,看到王斗時神情極為陰沉,冷哼一聲。   隨著這些大員一一到來,最後只餘左良玉及賀人龍了,不過眾人等了良久,左良玉與賀人龍卻沒有到達。   楊嗣昌與萬元吉臉色都非常難看,這二人太跋扈了,入川夾剿時,賀人龍噪歸陝西,左良玉九檄九不至,更放開獻賊,任其東出湖廣,要不是王斗正好來援,事情不堪設想。   現在聽聞王斗斬殺獻賊,便匆匆趕來襄陽,竟又如此無禮。   終於,眾人聽到二門外一陣喧嘩傳來,隱隱有人在喊:「……我等也是參將,為何那王斗能入內,我等卻不能入內?」   卻是左良玉部將王允成與其子左夢庚的聲音。   廳內各人都皺起眉,這平賊將軍的部下太囂張了,竟在行轅內鬧騰,真是過份,只有劉元斌臉上露出笑容。   好一會兒,才聽到腳步聲響起,兩個大將走了進來。   其中一人正是王斗見過的陝西總兵賀人龍,另一人身材魁梧,臉皮微紅,年在四十許,打著華貴的貉子皮厚絨披風,□帶上掛著的寶劍也裝飾著金絲,加上亮閃的甲葉臂手,更顯其威武不凡。   他的神情威嚴又桀驁,還帶著股難以言說的戾氣,顯然也是殺人如草之輩,心性無情,正是湖廣總兵,平賊將軍左良玉。   見二人進來,廳內略有騷動,楊嗣昌神情陰沉,只是輕聲咳嗽幾聲。   萬元吉沉著臉,猛如虎更望著左良玉恨恨,要不是此人,自己也不會黃陵城大敗,子侄更不會身死。只不過現在他不敢跳出來說什麼,自己兵將損失嚴重,實力不到往日的三成,遠不能與左良玉相提並論。   賀人龍眼尖,一眼便看到王鬥,哈哈一聲笑,叫道:「王老弟,哥哥又見到你了。」   王斗坐在位上,含笑地拱了拱手。   左良玉目光掃過王鬥,眼中掠過一道寒光。   楊嗣昌緩緩道:「左將軍與賀將軍落座吧。」   賀人龍笑嘻嘻地道:「多謝楊閣部。」   左良玉一聲不吭,坐了下來,一雙眼睛,只是凶光閃閃的瞪在王斗身上。   楊嗣昌吃力地坐起來,目光向眾人掃了一遍,強打精神,向北拱手,說道:「本督受皇上厚任以來,竭盡心力,整飭軍旅,誓滅賊寇。現天祐吾皇,獻賊己滅,餘賊惶惶,正是一鼓余勇……」   忽然左良玉出聲道:「閣部,末將有一事,要詢問王參將。」   楊嗣昌臉上毫無表情,只是問道:「你有什麼話要問的?」   廳內各人則是精神一振,來了。   左良玉看向王鬥,沉聲道:「王參將,我有部下一百多人,被你殺了?」   王斗慢條斯理地押了口茶,說道:「不錯,他們劫掠百姓,觸犯軍法,殺他們不對麼?」   左良玉大怒,他身子微微弓起,瞪著王斗一瞬不瞬,森然道:「他們是我的兵,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王斗冷笑一聲:「兵?他們也叫兵?對上流賊貪生怕死,廢物一群!對上百姓如狼似虎,畜生一批!他們慶幸不是我的部下,否則我早將他們殺光了!你左良玉的兵也不例外!」   左良玉怒極而笑:「看來,王參將沒將我這個平賊將軍放在眼裡,沒將我數萬大軍放在眼裡,好,很好。」   他手臂支撐著身體,神情有若嗜人猛虎,若換成別人,懾於左良玉的威勢,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王斗卻只是冷笑:「平賊將軍?聽聞左將軍的兵最喜入百姓家中勒索,每遇胖者,便用木板夾人,小火燒之。敢問,你左良玉領的是兵是賊,是人還是畜生?你這平賊將軍,乾脆去一個字,叫賊將軍吧!」   他微笑地看著左良玉,神情不屑,目光銳利:「至於你所謂的數萬大軍,我確實沒放在心上,在我看來,皆鼠輩爾,我舜鄉軍七千眾,一日之內,便可殺個乾淨!」   他說道:「當日我處決亂軍時,曾說過,你左良玉倘若敢縱容亂軍,包庇亂軍,我,必誅之!左將軍,你是要為這些亂兵報仇焉?」   廳內寒冷如冰,王斗臉上還帶著微笑,但他身上發出殺氣,山嶽般的壓力,卻急速擴散開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身上。   這種殺機與壓力,來自於王斗的百勝軍隊,從崇禎七年起,戰定州,戰巨鹿,戰平谷,兩救藩王,陣斬獻賊,這只軍隊便百戰百勝,屍山血海,他們帶給王斗山嶽般的氣勢,給所有人沉重的壓迫。   在王斗的氣勢下,整個廳內鴉雀無聲,左良玉鐵青著臉,卻遲遲不敢接口。他暗中看過王斗的大軍,確實不敢真的翻臉,然此時騎虎難下,卻不知該如何收場。   廳內眾幕僚,宋一鶴,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等人,也都驚訝地看著王鬥,這些時日的相處,王斗一直表現溫和,有若一個翩翩君子,沒想到竟有如此殺氣,如此不將左良玉放在眼裡,不留絲毫情面。   那太監盧九德更張大嘴,愣愣看著王鬥,似乎重新認識王斗一樣。   楊嗣昌與監軍萬元吉面帶冷笑,似乎看到左良玉吃憋,心中快美,一物降一物,你左良玉也有今天!   陝西總兵賀人龍是知道王斗厲害的,他真怕王斗與左良玉火拚,在旁邊不住打著圓場:「少說兩句,大家都是袍澤兄弟,要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忽然廳內一聲咳嗽,卻是太監劉元斌開口說話:「嘖嘖,王將軍好威風,一張口,就要將平賊將軍數萬忠勇將士殺個乾淨……嘖嘖,如此暴虐好殺,得好好查查,前些日在襄陽城斬殺的數千獻賊首級,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是殺良冒功啊……」   湖廣巡撫宋一鶴,兵備副使張克儉等人色變,劉元斌這樣說,不是同樣質疑他們嗎?畢竟這功次捷文,他們也是同意的。   劉元斌自顧自說得痛快,渾沒看到別人臉色,還有盧九德拚命給他使的眼色。   王斗越聽臉色越難看,到最後已是勃然大怒,他一掌拍在旁邊的茶几上,一聲巨響,茶盞光光的跳動不停,他站起身來,指著劉元斌厲聲喝罵:「混賬,你個奴才!安敢如此辱我血戰將士?」   這聲巨響嚇了眾人一跳,各人都不可思議地看向王鬥,連左良玉看著王鬥,也是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剛得罪自己,這王斗又得罪內臣?連自己都不敢輕易得罪內臣監軍,這王斗卻肆無忌憚,還真是熊心豹子膽了。   劉元斌呆呆地站著,先是不敢相信,隨後全身發抖哆嗦,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指著王斗顫聲道:「豎子敢爾,豎子無禮,豎子安敢如此……」 第425章 忠勇伯   王斗冷冷地看著劉元斌,眼中現出殺機,這些死太監,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挾勢而驕,心性貪婪扭曲就不說,還不一定忠誠。   如在太平盛世還好,到了王朝末世,就要另尋主子,如監軍太監杜勳、杜之秩、申之秀,大太監王德化等投降流賊,太監高起潛投降滿清,沒有開門曹化淳雖然沒有降李自成,但同樣投降了滿清。   明末太監,多降李闖,滿清者,論起殉國人數,反而是文人居多。   自己已經殺了一個高起潛,若不知好歹,不介意再殺一個劉元斌。   這時劉元斌已經氣得語無倫次,只是指著王斗亂罵:「好你個匹夫,咱家與你勢不兩立。」   楊嗣昌一直淡淡看著,臉上神情似笑非笑,這時他咳嗽一聲:「王將軍,都是朝廷命官,勿要失了體統。」   湖廣巡撫宋一鶴也是恍然驚醒過來,連聲道:「對,對,都是同僚朝臣,當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他連聲勸劉元斌坐下,劉元斌似乎氣得全身發軟,再沒力氣喝罵,癱倒在椅上不動,一雙眼睛只是怨毒地看著王鬥。   王斗看也不看他一眼,對上首施禮道:「鬥,失態了。」   說完平靜地坐下來,繼續喝茶。   楊嗣昌又對左良玉道:「左將軍,你也坐下。」   左良玉臉上陰晴不定,最後嘀咕一聲:「黃口小兒,不與你一般見識!」   說完坐下不語,只是臉色難看之極。   今日之事,他完全落了下風,走出轅門,外面不知會怎麼傳呢。他忽然有些後悔,何苦為一些亂軍,與這個愣頭青對上?沒來由的損了自己威望。   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猛如虎等人卻是心頭暗爽,看左良玉與劉元斌在王斗面前吃憋,痛快啊。   賀人龍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王鬥,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幾年不見,這王斗越發出眾了,連自己畏懼的左良玉都被他壓下去,未來他會成什麼樣子?   此後眾人無心議事,都頻頻望向王鬥,各人若有所思。   過不了多久眾人便散了,也沒商議出什麼軍務來。   ……   當日督師行轅之事,也快速傳揚開來,平賊將軍在定國將軍面前吃憋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聽聞左良玉惱怒之下,將自己那愛妾一劍刺死,還恨恨的道:「都是這賤人惹的事!」   當日,左軍一千總與樊城的一隊舜鄉軍輜重兵發生衝突,結果讓人大跌眼鏡,近千人竟被五十人打得大敗,追逃數里。   襄陽城內外嘩然,左良玉在湖廣,河南等地素有強軍之稱,然對上舜鄉軍,卻如此不堪一擊,舜鄉軍,真是名副其實。一時間,想加入舜鄉軍的人流,更是洶湧如潮。   此時楊嗣昌更為病重,軍中之事,由監軍萬元吉與湖廣巡撫宋一鶴主理,見此情形,二人非常憂慮,惟恐左良玉與王斗二人火拚。萬元吉歎道:「大將不和,如何是好?」   宋一鶴道:「王將軍嫉惡如仇,見不得醜惡,受不得辱,說起來,很多事情不是他的錯,不過世事如此……」   確實,說起來王斗沒有錯,他與左良玉的恩怨,是因為王鬥殺了一些亂兵,然而那些亂兵不該殺嗎?他與劉元斌的恩怨,是因為劉元斌向他索取良馬,難道就該接受劉元斌的索取嗎?只不過王斗脾氣硬罷了。   萬元吉歎道:「是啊,世事如此……待皇上聖旨下來再說吧。」   宋一鶴道:「是啊,待皇上封賞下來,或許,就平靜了。」   大明軍功,向由巡按御史勘報,大功限兩個月內核查完畢,小功一月內核查完畢,然後上報兵部,兵部再派人下來查核,最後的結果,往往要好幾個月。   但類似洛陽,襄陽這樣的大功,都是特旨嘉獎的,這樣速度就快了,或許,聖旨很快要來了吧。   ……   大明的郵驛有三種:急遞鋪、水馬驛、遞運所。   急遞鋪專職公文遞送,使用人力步遞。遞運所車船轉運軍需物資。餘下的水馬驛,則專門遞送使客,飛報軍務。   塘報便是水馬驛的一種,專門飛報軍務,由於崇禎初整頓驛遞,失去大批經費,加上現在盜賊四起,路上不安,往日塘報一晝夜可行三百里,現在卻是遠遠達不到。   襄陽到京師近兩千里,以往塘報只要七天,現在卻用了十二天。二月初八日湖廣報捷,一直到二十日,督師楊嗣昌,湖廣巡撫宋一鶴,還有襄王等人奏折才到達京師。   此事京師震動,北國嘩然不說,前些日,內閣才議好王斗在洛陽大捷的功勞,沒想到又傳來襄陽大捷,更斬殺巨賊張獻忠,王斗功勞只好緊急再議。   二十一日,大明紫禁城,乾清宮。   崇禎皇帝看著眼前的內閣首輔范復粹,吏部尚書李日宣,兵部尚書陳新甲,言道:「說吧,王將軍的功勞議得怎麼樣了?」   說完又低頭看楊嗣昌等人的奏折,這些奏折他已經看了十數遍,還是百看不厭,每看一次,都覺得心頭振奮。他拿著硃筆,在奏折上圈點其中斬殺獻賊的精彩片段,不時發出會心的微笑。   獻賊,崇禎皇帝的心頭大患,恨其直入骨髓,就是這人,掘了高皇帝的陵寢,害得自己無言面對祖宗,無法向天下萬民臣工交待!現在好了,獻賊死了,死得好啊!王將軍驚世奇功啊!   內閣首輔范復粹年己老邁,又幾次病重,其實並不想擔任這個內閣首輔,他也幾次因病請辭,只是崇禎帝皆不許可,只好繼續擔任下去。平日在內閣也是抱著打醬油的態度,能過一天是一天。   他「德高望重」,所以皇帝賜了他一個凳子坐坐,此時他坐在凳上顫巍巍地道:「回聖上,王將軍原本是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洛陽大捷,當連升三級,所以越過都指揮使,都督僉事,任其為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   他嘮嘮叨叨,久久不進主題,崇禎皇帝聽得不耐,不過念范閣老年事己高,還是耐著性子聽下去。   范首輔繼續道:「當然,王將軍又襄陽大捷,更斬殺獻賊,所以內閣的意思是……加其太子少保,左都督,授榮祿大夫,蔭一子世錦衣千戶,誥贈上三代皆一品……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這便是內閣諸臣工商議的結果……」   他身後站著的吏部尚書李日宣,兵部尚書陳新甲皆是施禮:「臣等附意。」   崇禎皇帝沉默良久,又站起身在閣內踱步,搖了搖頭,心下歎息:「還是楊卿知我心啊。」   想起楊嗣昌病重的消息,心下擔憂掛懷。   他緩緩道:「王將軍兩救藩王,斬殺獻賊,與國有奇功,非爵位不可賞賜。」   他下定決心,高聲道:「傳朕旨意,宣府鎮東路參將王鬥,忠勇可嘉,斬賊有功,立擢宣府鎮團練總兵官,仍駐節東路。賜其軍曰靖邊軍,賜其營曰忠勇營,賜其爵曰忠勇伯,給誥券,賜鐵券,食祿一千石,掛『征虜將軍』印。其部立功人等,兵部核驗,敘功升賞。」   一連串的旨意發出,范復粹等人都是呆了呆,沒想到王斗就封伯了,而且還領鐵券,這就是世襲封爵,而不是流爵。還賜了軍號,營號,再掛將軍印,這是潑天的恩賜啊,大明將領封伯的才有幾人?   而且這征虜將軍……國初倒有一個征虜大將軍,那便是魏國公徐達,曾領軍攻克大都,滅亡蒙元。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想王斗如魏國公一樣直搗黃龍,滅亡東虜嗎?   閣內值事太監筆走龍蛇,將皇帝旨意一一書寫下來,崇禎皇帝接過觀看,滿意地點了點頭,見范復粹等人神情呆滯,高聲道:「朕就是要告訴天下,忠勇無畏,為國殺賊者,朕,不吝賞賜!」   范復粹幾人相視苦笑,只得拜倒高呼:「皇上聖明。」   崇禎皇帝繼續道:「還有楊卿,加其太子太保,賜冠服束帶,錦綬紵絲各二表裡,著旨好生慰問。」   他連下聖旨,對襄陽各人一一賞罰,最後眼神深沉:「陵後柳溝,南控長陵,北鎮獨石,著署都督府僉事陳九皋任柳溝總兵,防守內邊,又與陵前總兵聯絡,使天壽山宛若泰山屹立於中央,而四維之矣。」   范復粹、李日宣一時沒反應過來,陳新甲身為兵部尚書,又久在宣鎮,卻是一呆。   已經有王斗在東路,其實便是陵前總兵了,有他在,東奴北虜,哪能在東路破口,還需設陵後總兵嗎?   自入閣來,陳新甲便覺得上心莫測,皇帝的心思越發看不透,自己也不能像楊嗣昌那樣,讓皇上對自己言聽計從。   想起楊嗣昌剿賊無功,耗餉百萬兩,非但無過,反因王斗緣故,得加太子太保,還皇帝特旨嘉獎,心下又羨又妒。   ……   談完襄陽封賞之事,范復粹等人告辭離開,崇禎皇帝讓陳新甲留下。   他臉有憂色,問道:「錦州之事如何了?」   陳新甲答道:「回皇上,賊奴在錦州四面布營,挖掘長壕,又運紅夷炮數十,錦州聲援己絕。據錦州守將祖大壽最後塘報,錦城米糧僅供月餘,而豆則未及一月,倘狡虜聲警再殷,錦州勢必岌岌,朝不逾夕。」   崇禎帝歎道:「寧錦氣脈連枝,若錦州失,則松山、杏山失。松山、杏山、錦州失,則寧遠山海關危,薊遼總督怎麼說。」   陳新甲道:「薊遼總督言,東虜此乃大凌河故伎,故不敢輕進,只駐寧遠,以窺錦州態勢。」 第426章 天使   崇禎帝道:「洪承疇老成謀國,他是對的,大敵在前,兵凶戰危,錦州要救,卻也不能輕言冒進。」   陳新甲道:「如皇上所言,錦州必救,但不能輕進。兵部議決,令王樸、楊國柱、馬科、唐通、白廣恩、吳三桂諸總兵率軍救援,以解錦州之危。」   他忽然跪下叩頭:「臣請忠勇伯率軍救援,崇禎十一年起,王將軍便連敗諸賊,東奴聞之喪膽。若王斗領軍往救,錦州必固若金湯,三城安矣!」   崇禎帝有些遲疑,陳新甲大聲苦勸:「昔漢成帝時陳湯有言: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今日靖邊軍便是如此。若有忠勇伯在,何懼遼東危局?此事關乎國運,還請皇上三思。」   說完連連叩頭。   崇禎帝低聲道:「楊督師那邊……」   陳新甲道:「皇上不必憂心,現李自成潰,張獻忠死,大賊只餘羅汝才,革、左數部,皆為惶惶之犬。有楊督師坐鎮襄陽,又有平賊將軍,京營總兵孫應元、黃得功諸人在,餘賊不足為慮。」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再說了,王將軍立此奇功,若還留在湖廣,恐與諸將起了罅隙。他現在班師正是時候,兵馬回到東路還需休整,否則人馬饑疲,反而不美。」   崇禎皇帝心中一動,是啊,這次巧運,王斗立的功勞太大了。左良玉、猛如虎等人千里追賊,損兵折將,結果最大的好處卻被王斗奪去,不知湖廣官兵現在怎麼想,特別左良玉,賀人龍幾人怎麼想。   若王斗繼續留在湖廣,接著剿滅羅汝才諸賊……你吃肉,也得讓別人喝點湯才是。   不過雖是這樣想,他還是心思未定,只擺了擺手:「容朕再考慮考慮。」   陳新甲知趣的告退,心下暗喜,看皇上的意思,召王斗回來的可能性極大。若王斗在自己指揮下再遼東大捷,自己取代楊嗣昌在聖上心中地位就不遠了。   ……   崇禎皇帝心情極好,他來到坤寧宮,正好皇后也在,見皇帝笑容滿面的樣子,周後也非常歡喜。她已經得知襄陽大捷,獻賊身死的消息,連日來都往奉先殿告慰祖宗英靈。   此時見了皇帝,再次拜倒賀喜,崇禎帝握住她的手,感慨道:「獻賊身死,諸賊皆潰,國勢好轉,朕也鬆了口氣。」   周後歡喜地道:「這都是那定國將軍王斗的功勞,可得好好賞賜。」   崇禎帝微笑道:「皇后說得有理,不過他現在不是定國將軍,而是忠勇伯了。」   周後驚訝地啊了一聲,說道:「皇上如此厚賜,想必忠勇伯定然感恩戴德,更加盡心為皇上效力。」   崇禎點頭道:「朕就是要告訴天下萬民百姓,勤心為國效力者,朕決不會薄待了他。」   帝、後邊走邊談,往御花園去,周後見皇上難得閒情逸致,心下更喜,嘮嘮叨叨,一路談話。   崇禎帝突然問起女兒:「媺娖如何了,可有讀書?」   周後道:「這丫頭,近日也不知怎麼了,聽聞那王斗洛陽,襄陽大捷,就整日傻笑不停,書也不讀。」   崇禎帝倒沒放在心上,笑道:「女孩家長大了,總有些奇奇怪怪的。」   二人隨口閒聊,不知不覺,崇禎皇帝的腦子又轉到錦州的戰事上去。   ……   崇禎十四年(1641年)三月初七日。   各軍聚於襄陽多時,時羅汝才竄入河南,入英、霍山,與革左五營合。若攻曹、革諸賊,定需湖廣,河南,南直隸幾省夾擊包抄,這聯合幾省之力,非督師大員不可。   時督師楊嗣昌病重不能理事,湖廣巡撫宋一鶴,監軍萬元吉不得服眾,眾人紛爭,軍略不可得。   此時楊嗣昌感覺自己身死不遠,獻賊死,唯一願望,便是盼著聖旨下來。還有流賊尚未剿淨,需得有人接任自己督師之位,他腦中閃過丁啟睿與傅宗龍的影子,最後還是決定向朝廷舉薦陝西三邊總督丁啟睿。   這些時日,在錦榻之中,能動彈的時候,他便書寫描繪接下來的剿賊方略,又住筆歎息,自己看不到「一掃寇氛從此靖」那日了。每每到這個時候,他便黯然神傷,覺得自己辜負皇上的期望。   初七日上午,他正在床榻前凝思,忽見兒子楊山松匆匆進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他走到榻前,低聲道:「大人,哨騎來報,天使到了。」   楊嗣昌的眼睛立時無比閃亮:「聖旨來了嗎?」   ……   襄陽城內外大軍得到督師之令,集大軍於東郊教場,因為天使要在全軍面前宣讀皇上旨意。   聽聞聖旨來到,再有督師之令,王鬥,左良玉,賀人龍,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等人,都選出自己最精銳的部隊列陣教場,一時東郊大軍雲集。消息傳出,襄陽城百姓盡出觀看,教場周邊,可謂人山人海。   太監劉元斌、盧九德,湖廣巡撫宋一鶴,監軍萬元吉,襄陽兵備副使張克儉皆到,文官在前,武官在後,各人列於演武台之下。楊嗣昌病重,已是走路不得,只以錦榻抬著,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身邊幕僚親隨不時關注侍候。   正午時分,天使到達,卻是一個風塵僕僕,神色深沉的中年太監,身後簇擁著大群的小太監,錦衣衛,京營戰士等。身側,是點頭哈腰的襄陽知府王承曾,由襄陽眾官一路引了進來。   走上演武高台,見台下香案擺放,眾官侍立,全軍肅立,天使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目光掃過台下,卻見錦榻上不成人形的楊嗣昌,不由大吃一驚,急步走下台來,關切道:「老先生,你怎會病重如此?」   楊嗣昌道:「王公公,我……我……」   掙扎要下榻來施禮,天使臉有憂色,歎道:「皇上聽聞你病重,一直關切,若見督臣如此……」   他說道:「老先生便躺在榻上接旨吧。」   楊嗣昌道:「不……不可,快,扶我下來……」   他掙扎著起身,身旁幕僚,親隨只好將他扶下榻來。   天使歎息著,走上了演武高台,從身旁太監處取過一個黃綢包裹的錦盒,內有一匣,又從匣內取出黃綾聖旨,高聲喝道:「督師楊嗣昌接旨!」   楊嗣昌顫巍巍跪下:「臣……楊嗣昌接旨。」   天使高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人為綱常之宗,必彰討叛除凶之義。時惟欽崇乎天道,所以允協乎輿情。今天理未泯,張氏之惡貫巳盈,天理人心,昭昭不可掩也。元惡誅除,茲當大加升秩,督師楊嗣昌者,功勳卓著,加其太子太保,賜冠服束帶,錦綬紵絲。又內帑銀三萬金,紅絲表裡各五百匹,以使獎功之用,欽哉!……」   楊嗣昌膝行向前,哽咽道:「臣楊嗣昌謝恩。」   他泣不成聲,監軍萬元吉,他兒子楊山松,還有眾多幕僚,同樣激動無比,只有左良玉等人暗暗嫉恨。   天使將聖旨交到楊嗣昌手上,說道:「快扶老先生起來。」   又有各樣賞賜之物,楊嗣昌兒子楊山松代父收下。   隨後天使喝道:「宣府鎮東路參將王斗接旨。」   王斗越眾而出,沉穩地道:「臣,王斗接旨!」   天使似乎對王斗很注意,對王斗看了又看,又展開另一個聖旨宣讀。   王斗跪在地上聽著,越聽越是心頭震撼,皇帝的賞賜之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賜軍號,營號,掛「征虜將軍」印就不說了,加封伯爵的爵位可不得了。   話說從周代時,中國就有公、侯、伯、子、男、五爵制,後世的西方貴族制不過按古中國爵位翻譯過來罷。只因為西人強盛,所以世人反對西方爵位制更為瞭解。   五等爵位千年不變,到了明朝時,只留公、侯、伯三等,革除子、男二爵,凡爵非社稷軍功不得封,封號非特旨不得予。更不要說還給鐵券,這是世襲封爵,並非流爵,難得的榮耀。   相反擢自己為宣府鎮團練總兵官倒不算什麼,此時大明各鎮總兵眾多,便如遼東鎮,就有寧遠團練總兵官,遼東總兵,遼東前鋒總兵,錦州總兵等等。   不說王鬥心頭恍惚,場中各人也是呆住,猛如虎,張應元,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等人雖然嫉妒,還是為王斗感到高興。   賀人龍神情非常複雜,劉元斌與左良玉等人,更鐵青著臉,心頭又是惶恐,又是嫉恨。不公平啊,聽聖旨,他們最多賞點銀兩布匹,而這巧運匹夫,就封伯了,天地良心,真的不公啊。   宋一鶴,萬元吉,張克儉等文官也看著王鬥,臉上神情羨慕之極,場下的舜鄉軍將士,更是欣喜若狂。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斗接過聖旨,交給過來的謝一科等人,又有誥券鐵券,誥券又稱丹書,這便是丹書鐵券的由來。   還賜下蟒袍玉帶,那蟒服上有五爪龍紋,與皇帝所穿龍袞服極為相似。能獲蟒服,可謂極大榮寵,楊嗣昌、薛國觀等人,便有獲過蟒服賞賜。皇帝此舉,代表王斗在其心中地位,已經與楊嗣昌等人持平。   又有都督官服腰牌等,這腰牌為象牙精玉所製,最高等的仁字號,上有獨龍蟠雲之飾,向為公、侯、伯、都督等佩用。   當年身為千戶時,王斗曾想什麼時候能搞一塊仁字號腰牌,沒想到真有這麼一天。 第427章 交由世人評說   天使在王斗接完聖旨及各樣賞賜後,微笑對王斗說道:「忠勇伯,恭喜了,公侯伯入則可掌參五府總六軍,出則可領將軍印為大帥督,轄漕綱,可見皇上對你的器重。」   王斗說道:「多謝公公,敢問尊姓大名?」   天使笑道:「咱家王承恩,少不得與忠勇伯親近。」   王斗一呆,說道:「公公路上辛苦,斗另有程儀送上,萬勿推辭。」   王承恩含笑道:「好。」   眾人都潮水般向王斗祝賀,台下舜鄉軍將士……現在要叫靖邊軍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他們的大將軍,年未三十,便加封伯爵,掛上「征虜將軍」的大印,很多人都熱淚盈眶,激動不已。   旁觀的百姓同樣激動,今天他們見證一個奇跡的誕生,還是眾人非常讚賞的王大將軍。   他們隨之一起歡呼,匯成聲音一片:「忠勇伯、征虜將軍!」   「忠勇伯、征虜將軍!」   「忠勇伯、征虜將軍……」   王斗登上演武台,抬手向眾人致意,更引來歡聲如雷。   眼見下面潮聲一片,人頭攢動,王斗如此威望人心,左良玉等人表面不在意,其實內心嫉妒非常。   劉元斌更冷哼一聲:「神氣什麼。」   那天使王承恩,看著王斗的背影,則露出深思的神情。   ……   此後襄陽眾官將為天使接風洗塵,宴上王斗與王承恩成了主角,督師楊嗣昌病重卻不能出席。   宴後,天使王承恩在襄陽官員安排的雅致公館歇息,太監劉元斌偷偷拜訪。   一見王承恩的面,他就跪下哭道:「請公公為奴婢作主。」   王承恩正欣賞著壁上一副字畫,看劉元斌如此,眉頭一皺,說道:「什麼事,要為你作主的?」   看王承恩深沉的樣子,劉元斌心中一寒,他是知道眼前這人的,司禮監的秉筆太監,雖說只是眾多秉筆、隨堂太監之一,卻是自己遠遠不能比。其人自小跟隨皇上,狡詐狠辣,不但內臣畏懼,便是外臣多有懼怕者,偏偏對皇帝非常忠誠,深受皇上寵愛。   見王承恩淡淡瞟著自己,劉元斌期期艾艾一陣,心一橫,說道:「那王斗跋扈無禮,當著眾官將的面罵我是奴才。」   此言一出,不僅王承恩面皮一抽,便是廳內眾侍立太監,多有色變者。   王承恩背著手走到劉元斌面前,陰惻惻地道:「那你又做了什麼,忠勇伯要這樣罵你?」   劉元斌張了張嘴,終於低聲道:「我營中戰馬缺乏,那王斗繳獲馬匹甚多,所以……」   良久,他都沒聽到身前動靜,偷偷抬眼看去,卻見王承恩陰寒的目光一動不動看著自己,不由一個哆嗦,試探說了一句:「公公……」   卻聽王承恩大喝一聲:「好你個劉元斌,皇上器重你,任你為監軍,你就是這樣監軍的?你有沒有將皇上的重托放在心上?忠勇伯是什麼人,連皇上都深深讚賞,你敲詐到他頭上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此下去,我都要向皇上彈劾你!」   劉元斌沒想到是這個結果,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急聲道:「公公,請聽奴婢分說。」   王承恩衣袖一甩:「送客。」   劉元斌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恐懼,癱倒在地。   ……   當日天使到來,轟動的不但是王斗封伯消息,下午天使拜訪督師楊嗣昌,出示皇上手喻,召忠勇伯班師,援助錦州。靖邊軍需刻期出關,七月二十日到達寧遠。   當然,手喻上也講,可以看楊嗣昌的意思,如果他堅決不放人,皇帝也不會勉強。   聞聽消息的人都非常關注督師楊嗣昌的意思,說實在,楊嗣昌心情複雜,既想王斗留在湖廣,將他的剿賊大業繼續下去,又知道王斗與左良玉等人不合,不想死後湖廣再生是非,最終他決定放人,讓王斗班師。   消息傳出,左良玉等人歡慶,賀人龍,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諸人則心情矛盾。   不管別人怎麼想,王斗決定走了,初九日一早就走。   初七日,初八日,宴請之人如潮,對眾人來說,能結交到名滿天下的忠勇伯,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便是當日不平的猛如虎中軍參將馬智,也是與有榮焉。   初八日,督師楊嗣昌商請忠勇伯王鬥,王斗正好向楊嗣昌辭行,便來到了督師行轅。   見到楊嗣昌時,卻見其精神好了很多,臉上也有了紅光,王斗知這是迴光返照,不由心下暗歎。   楊嗣昌也仔細打量王鬥,見其穿著蟒袍,氣度非凡,人龍之相,又是欣賞,又是歎息,說道:「聖上曾贈詩詞『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本督慚愧,未竟全功,忠勇伯老於兵事,你說,這天下的賊寇,能剿完嗎?」   王斗眼前浮現自己領軍到達淇水,災民那爭先恐後的投水場面,眼中現出悲哀,說道:「兵亂源於缺餉,民亂源於饑寒,剿滅某只賊寇易,全部剿滅,難。」   楊嗣昌歎道:「前兩句,是盧建斗說的吧,話說當日盧督臣戰死,你可怪我,恨我?」   王斗看著楊嗣昌期盼神情,看他骨瘦如柴樣子,確是為國事竭盡心力,又想起盧象升在巨鹿悲憤戰死,點點滴滴,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他站起身來歎道:「是非對錯,誰又說得清呢,便交由世人評說吧。」   他略一拱手:「閣部保重。」   轉身大步而去,留下楊嗣昌望著王斗背影呆呆出神。   這是王斗最後一次見到楊嗣昌。   ……   天使王承恩,因楊嗣昌病重,暫留襄陽。   崇禎十四年,三月初九日一早,王斗率軍離開襄陽。   襄陽百姓傾城相送,還有一些人決意跟隨靖邊軍到東路去。   又有襄陽眾官,湖廣巡撫宋一鶴、監軍萬元吉、賀人龍、猛如虎、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等人送行。太監盧九德同在人群,唯有不見左良玉,劉元斌各人身影。   眾官將一直送過樊城數里,才停下來,一片聲的道:「忠勇伯,再會了,路上保重。」   黃得功更高叫道:「待相逢日,我們再不醉不歸。」   賀人龍也叫道:「老弟是發達了,可不要忘了哥哥啊。」   王斗與他們施禮而別,心下歎道:「希望能再會吧。」   臨行前,楊山松將一個包裹遞到王斗手中:「忠勇伯,這是家父讓我交給你的。」   王斗有些奇怪,還是謝過收下。   他策在馬上,回頭望去,溫暖的陽光刺過薄霧,廣闊天地似乎蒙上一層金光。   他一揮馬鞭,喝道:「回家。」   一片歡呼,雄壯的歌聲響起: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威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矜,一呼同袍於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望著大軍滾滾而去,萬元吉不由歎道:「真乃當世奇男子。」   ……   路上,王斗打開楊山松轉交的包裹,卻是楊嗣昌的一些詩集文冊,有《楊文弱詩集》、《武陵競渡略》、《野客青鞋集》、《地官集》等。   王斗一歎,又將之包好。   此時天氣溫暖,萬物復甦,大軍每日行數十里,過南陽府,入開封府地界,卻比去年出征時悠閒了許多,眾多所獲的輜重糧草也拖慢了行軍速度。   王斗大名早轟傳河南各地,更掛將軍印,封忠勇伯,每過城池,皆有各官將迎來接往,欲與王斗拉上關係。   然王斗眉頭深鎖,看各地久久不雨,怕又是一個大旱之年。   這日,大軍到達開封城,河南巡撫李仙風,巡按高名衡,總兵陳永福等人出迎。隨行的,還有兵備副使王胤昌,開封知府,祥符縣知縣等人。   此時李仙風仍是巡撫,陳永福終於升為總兵,紅光滿面,氣色極佳,不過與王斗一比……陳永福神情歡喜中又帶著複雜,王斗轉眼掛印封伯,再次相見,自己需持下官禮。   李仙風迎接的場面頗大,人群中,王斗還看到一個老相識,以前的保安州知州,現在的歸德府知府李振珽。卻是聽說王鬥到來,專門從歸德府趕來開封,當然,用什麼借口就不得而知了。   王斗去年到河南時,曾與李振珽有書信往來,還未得一見,此時相見,王斗不由吃了一驚。   往日的李振珽三絡長鬚,年富力強,相貌堂堂,此時的李振珽,兩鬢白髮,四十幾的人,看起來像五、六十歲一樣。   王斗來到李振珽面前,歎道:「李公,你怎會如此?」   李振珽施禮道:「下官拜見忠勇伯,唉,憶當日在保安州時,是下官最閑雅的時候,時光不可回啊。」   他滿臉唏噓,感慨萬端。   王斗與李振珽說話,眾官都驚訝地看著李振珽,聽語氣,李知府竟是忠勇伯舊識?連巡撫李仙風都對李振珽特別關注幾眼。   當晚又是夜宴,眾官散後,李振珽到王斗下榻公館拜會,二人憶起舊日歲月,都是不勝唏噓。   李振珽向王斗訴苦,旱魃之虐,百姓茹土食菜,然催科不可少,政務難為,嘯聚伏林莽之綠,有如坐立山火之上,他說道:「忠勇伯是打老仗的人,對流賊最知,你說,這河南各地,還會再起大賊流寇嗎?」   王斗沉重不語,會再起大規模流寇嗎?看看這年景,他沒有信心。   李振珽歎道:「下官明白了。」   他對王斗深施一禮:「若有那日,還請忠勇伯對吾家小援手一二。」   王斗伸出手:「李公不必如此,你的家小,我自會照應。事不可為,你便棄官而走吧。」   王斗知道李振珽老家在山西清徐,算是山西老陳醋的發源地,李家也是當地有名的大家族,專門經營醋業。   當年隨他來歸德府的家人,如妻妾媳婦等,在去年流寇大興時,便送回了山西老家。而他這一脈本就單薄,唯一兒子又死,再有三長兩短,餘下老妻媳婦,儘是婦人,在族內什麼日子可想而知,故有此說法。   聽了王斗的承諾,李振珽略為心安,聽到後面的話,歎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吾又豈能棄官而走,做這無君無父之事。」   第二日,王斗匯合留守朱仙鎮的一總輜重兵,領大軍繼續北上,大軍中,還多了陳永福的兒子陳德。   回頭看送行人群中李振珽那蕭瑟的身影,王鬥心下黯然,河南會再起大規模流寇嗎?若再起流賊,歸德府守官命運如何。   此時的大明,武將陣前降賊者不少,然而文官,不論忠奸,多是隨城死難。歷史上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帝身死,才有文官大規模投降開始。若城陷,李振珽必死啊。   亂世的陰影真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日,大軍到達邢台,卻是出了河南,進入北直隸順德府地界,往右上邊走,為巨鹿,直上走為臨城。   看王斗駐馬眺望巨鹿方向,眾將都擁到王斗身邊,問道:「將軍,是否前往巨鹿?」   王斗輕輕點頭,巨鹿曾是自己血戰之地,盧督臣死難的地方。聽說現在戰場邊上,建了很多廟宇,香火旺盛,百姓祭拜者眾。幾年了,是該去看看了。   他說道:「當年參戰的將士全部去,餘者由遲鎮撫領,兩軍在臨城合。」   眾將並無異議,正要分兵起程,忽然大軍一陣騷動,不斷有人指著天邊道:「那是什麼?看,那是什麼?」   王斗臉一沉,自己這隻大軍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因何事騷動?   他順著眾人注目處望去,也是大吃一驚。   謝一科大聲尖叫:「是蝗蟲,天那,好多蝗蟲啊!」   王斗呆呆看著,天上飛蝗如蔽日黑雲而來,那黑壓壓的似乎無邊無際,眾人站立大地,都不由毛骨悚然。   ……   崇禎十四年春夏,兩畿、山東、河南、湖廣大旱再起,飛蝗蔽日,人民饑死者三,疫死者三,為盜者四。夏,蘇州府大旱不雨,蝗蟲大起,米價每石銀四兩,流丐滿道,多枕藉死。   羅汝才北走河南,入英、霍山,與革左五營合。革、左之狡橫不下於獻、操,善戰者不止數萬,義軍聲勢復振。   聞王斗走,諸賊彈冠相慶,席間,羅汝才議提西聯李自成殘部,以為縱橫豫、鄂、皖諸地,眾賊皆善之! 第八卷 松山血戰 第428章 各方心思(上)   在崇禎帝封王斗為忠勇伯,掛「征虜將軍」印不久,此事就在整個北國傳得沸沸揚揚,特別京師內外的茶樓酒肆,更多天爆滿,佈滿了議論此事的人。   京城中事,向來就是四面透風,就算官府有何事要保密,不久也會從各種渠道傳得街知巷聞,根本談不上秘密二字。所以王斗封伯掛印消息,以飛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傳遞開去。   崇禎十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宣府鎮城,東北郊演武場。   宣府鎮號稱「九鎮之首」,素有「九邊衝要數宣府」之說,鎮城教場也非常出名,明時徐渭有歌:「宣府教場天下聞,個個峰巒尖入雲。不用弓刀排虎士,天生劍戟擁將軍。」   教場閱兵台建在半山腰上,背靠莽莽群山,下可俯視平整廣闊的教場重地,遠可眺望浩大氣派的宣府鎮城,可謂佔盡地勢之利。雖然鎮城南關不遠外還有一個演武場,不過那種小場地,卻沒有多少鎮城官將願意前去操演。   此時閱兵台上,站滿了頂盔披甲的各式將官,皆是全神貫注觀看下方軍士操演。教場上口號震天,大隊大隊的長槍手或在練習列隊行進,列陣刺殺之術。或是大群鳥銃兵不停的訓練射擊,硝煙瀰漫,銃聲震耳。   看著下方操練的軍士,楊國柱臉上露出欣慰又感慨的神情,從崇禎十二年醞釀開始,一直到現在,自己的一萬新軍終於操練出來了。   為了這只軍隊,自己付出多少心血?不但所獲錢糧全部投入,每日出「鎮朔府」,便是直奔教場,甚至有時吃住都在教場上,軍中的衣食住行,所耗精力真是難以數說,所幸,軍隊終於練出了。   這只軍隊,完全倣傚王斗舜鄉軍,入伍的,皆是良善青壯,每人,都分有部分田地,五年後還可退役,分得全部五十畝田地,傷殘者撫恤終身。將士所用甲冑,兵器,所有鳥銃,皆是自己出錢精工打製。種種花費,使他當年分到的大量白銀財帛,全部砸到這只軍隊上。   為免華而不實,久經戰陣的楊國柱還以戰練兵,讓這只軍隊分批剿匪見血,甚至還出塞幾次,與蒙古游騎交戰,最大程度的鍛煉戰力,如此,終於軍成。   楊國柱將新軍分成三營,皆步卒,軍中設有鎮撫,撫慰諸官,內以血戰老軍任甲長,隊官,把總,千總,將官等,加上正兵營,麾下戰兵計一萬五千人。   不但如此,正兵營多為百戰老軍,由於分得大量馬騾,這五千老軍一色馬軍,雖各人軍紀沒有新軍那麼肅嚴,但戰力卻不用說。   望著下方教場,不但楊國柱欣喜,身旁諸將皆是眉眼聳動,心花怒放,強軍練成,沒人不喜。   楊國柱中軍親將郭英賢更裂著大嘴,大聲歡笑:「奶奶的,這些新兵蛋子總算操出來了……看著還行,就是花費大了點……」   郭英賢此言一開,身旁眾將都是七嘴八舌道:「對啊,花費確是大,馬軍不說,光這些新兵的軍餉,一年實打實就要十幾萬兩銀子,還有鳥銃火藥,鉛子一打,就是錢啊。」   「是啊,子藥太貴了……」   楊國柱的新軍當然不能如王斗那樣不給軍餉,暫時也沒什麼殺敵所獲,都是每月實打實給餉。   為避免軍官吃空餉,喝兵血,楊國柱還按照戚家軍作風,將軍餉分到每個小兵手上,由自己親自發放,雖有些將官暗中不滿,不過楊國柱堅持下來。效果是明顯的,這些新軍兵精糧足,士氣非常高昂。   一萬五千人的軍餉是一個大花費,還有許多,如鳥銃兵的火藥彈丸等……楊國柱也私設火藥廠,專門製作火藥。   王斗的方法是來自後世的集硝法,簡單又便宜,而楊國柱,只能按照此時大明的火藥生產方法來。   此時的火藥製作昂貴,提硝之時,需要加入大量的灰水、明膠、雞蛋清、蘿蔔等物,才能吸附與去除內中的雜質,花費不少。   這也是當時許多軍頭不願意使用火器的原因,質量有問題不提,還需連續不斷的投入,哪如隨便召來一些兵,給把腰刀長矛的,省時省力。而且這樣來兵快,造成的聲勢大,別人聽說你有幾十萬大軍,一下就嚇倒了,就算不能打,嚇唬人也可以嚇倒一大批。   便如左良玉,後來號稱百萬大軍,其實內中可戰之軍不過兩、三萬,但朝廷就是依以為重,任其跋扈無禮也無可奈何。   各將議論紛紛,皆歎養軍不易,鎮內給的糧餉就這麼多,維持一萬五千人的兵馬太難了,不知怎地,話題忽然轉到王斗頭上去:   「唉,也不知王將軍怎麼練兵的,他軍中一半的鳥銃兵,他的火藥哪來的?」   「他的軍隊不用給餉,節省花費不少,可能錢都用在火藥研習上吧。」   「他的鳥銃百步可破重甲,我們的鳥銃遠遠不如,應該是子藥問題,大帥,能否向東路購買一批銃彈?」   「總鎮早有這個想法,不過王將軍領兵在外,東路那些人可不能作主……」   聽到各將七嘴八舌的提到王鬥,楊國柱心中複雜,他的新軍中,一樣使用定裝紙筒彈藥,然威力遠遠不能與舜鄉軍使用的鳥銃相比,應該是子藥問題。   提到王鬥,郭英賢叫道:「我這老弟,現在可大出風頭了,聽說他領軍南下,在洛陽打得闖賊十幾萬大軍狗一樣奔逃,我這小兄弟,真不簡單哪。」   提起這個話題,眾將官又是好一陣興奮的議論,都言王斗回來,肯定會封賞了,成為都督府大員。   楊國柱忽然有些疲憊,正想進後面的校樓休息一下,忽見一親衛匆匆奔來,言教場外有京師公館子弟向大帥稟報重要情報。   楊國柱讓親衛去將人領進來,心中疑惑:「是什麼事,如此著急?」   那公館人員卻是楊國柱在京師所設,專門匯報京師各種動態,消息傳遞比邸報還快,有若塘報,當時各督撫總兵皆是如此。   很快,那公館子弟進來,向楊國柱稟報,他是楊國柱心腹家丁,閱兵台中諸官將也皆是楊國柱麾下大將,事無不可對人言。   楊國柱開始還神情平靜,越聽越是動容,又仔細詢問那家丁,最後呆立良久,賞了家丁幾兩銀子,讓他下去休息。   閱兵台已是炸開了鍋,眾將七嘴八舌:「王斗襄陽大捷,斬殺獻賊,皇上特旨嘉獎,掛印封伯,還賜軍號營號?」   「封伯,這恩賞太重了,大帥身為鎮朔將軍,還沒有封伯呢。」   「是啊,大帥身為榮祿大夫,左都督,王斗同樣如此,世官上已是平級!」   「不然,王斗掛征虜將軍印,任宣府鎮團練總兵官,駐節東路,仍然要受大帥節制,大帥軍務更尊。」   「大帥軍貴,王斗位尊,封伯後,他現在算是勳貴了。」   「確實,朝廷尚爵,凡官員拜揖,一品官見公侯伯駙馬,一品官居右行兩拜禮,公侯伯駙馬居左荅禮便可,王斗現在地位尊榮。」   「斬殺獻賊,這是驚世奇功,皇上最恨獻賊,王斗封伯,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眾將只是爭論,很多人神情異樣,王斗升左都督,封伯爵,軍力又眾,宣府鎮出現兩大強勢總兵,二虎可否相安無事,處之泰然呢?   當然,他們中多人,曾與王斗並肩殺敵,有著深厚的戰友情誼,這話不好說出口,只不過這心思,很多人臉上都可以看出來。   楊國柱也是神情複雜,看著東路方向久久出神:「王鬥他……封伯了。」   只有郭英賢沒心沒肺,沒那麼多想法,只是吸著冷氣:「這小子,封伯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裂開大嘴直笑:「張國威那小子,仗著有張總督的撐腰,與紀巡撫鬥來鬥去,等紀巡撫女婿回來,有樂子看了。」   提起這事,台上各將均露出興災樂禍的神情。   宣大總督張福臻到任後,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料各鎮暮氣重重,各樣地頭蛇的陽奉陰違讓張軍門疲於奔命,結果一事無成。   看在王斗面上,各方都給面子,威望大增的紀巡撫勞勞把住宣府鎮,不讓張福臻的觸角伸進來。張軍門雄心壯志,正想大幹一場,以報聖恩,紀世維的態度,讓張福臻極為不滿。   正好宣府鎮都指揮使,「僉書官」,宣府鎮地頭蛇之一,副總兵張國威投靠,張福臻大喜,不免對其另眼相看,人力物力,各方面大力支持,以為千金買骨之效。   有了宣大總督的支持,張國威不斷給紀巡撫下絆子,給臉色,將自己對王斗的怒氣,一骨腦的發洩到紀世維頭上。   當然,他或許被王斗的軍力實力嚇倒,雖王斗不在,也不敢對東路怎麼樣。不過下面的人不爭氣,或是領會錯了張都指揮使的意思,又垂涎東路的富足,麾下一個千總,竟領著自己部下人馬,假搶賊匪,縱兵劫掠保安州附近一個屯堡。   事情的發展很有戲劇性,還沒出動保安州舜鄉軍正規軍,該千總便被當地守屯的屯丁打得潰敗。   這下捅破馬蜂窩了,不但東路兵備馬國璽大怒,宣府鎮巡撫紀世維大怒,東路的舜鄉軍更是大怒,數千大軍集結,就要進鎮城討個公道。一時宣鎮氣氛緊張。   假搶賊匪,縱兵劫掠,這種事情,不管鬧到哪兒,張國威等人都沒有道理,何況道理往往在強權這邊? 第429章 各方心思(下)   宣大總督張福臻聞聽消息時,也是驚怒交加,這張國威麾下都是些什麼人?那王斗自己還打算大力拉攏,你部下去他轄下打劫?更別說你還是官兵。   他立時從陽和趕到宣府鎮,大張旗鼓調查此事,最後的結果,所有亂軍全部處斬,該千總處斬,雖然他是張國威的親侄。張國威對此事確不知情,然御下不嚴,罰俸三年,賠償屯堡損失。   紀巡撫扳回一局,女婿不在,也不打算窮追猛打,安撫舜鄉軍各人,這樣事情才算過去。   張軍門在此事上丟了臉面,對張國威的支持力度大減,對自己就任總督來毫無所為,有些心灰意懶。   不過私下裡,眾人仍覺事情沒有完全過去,王斗領軍在外,誰知道他回來會有什麼反應?   人人都知道,王斗除治民仁厚,還護短,心狠手辣,這事情可沒那麼容易落下。   所以郭英賢提起此事時,各將均興災樂禍,他們對張國威並無好感,只不過大帥一心練兵,在鎮城保持中立罷了。   看眾人興災樂禍,楊國柱咳嗽一聲,說道:「好了,這些事不是我們管的,我們只管操練軍馬,為國殺賊便是。」   他雄心奮起,有這一萬五千大軍,世事,大有可為。   ……   「王將軍封伯了?」   此時身在遵化與玉田的東協總兵官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也很快得到消息。   崇禎十二年那場戰事後,二人都升為右都督,私下還分得大量騾馬銀兩。戰後,曹變蛟留屯遵化,王廷臣駐守玉田。二人效仿舜鄉軍,各編練了一營的新軍,具體做法,與楊國柱大同小異。   得知王斗封伯,二人心情複雜,遵化與玉田離得不遠,二人很快找個時機相聚,皆是歎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的游擊將軍,現在已經官居極品,成為勳貴了。   不過二人與王斗交好,雖是心下複雜,還是為王斗感到高興。   「王斗封伯了?」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保定總兵虎大威,還有遼東鎮的各個總兵紛紛得到消息,各人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封伯啊。在大明朝,武將升為右都督,左都督,官居極品,都相對容易,然而想封伯封候,談何容易?   淺淺的一層膜,有若一道天塹,將大明多少都督擋在外面。   ……   崇禎十四年三月,盛京,崇政殿。   後金攻陷瀋陽後,便在該處大興土木,修建皇宮,到清崇德元年止,皇宮落成,大致以崇政殿為中心,從大清門到清寧宮為中軸線,將皇宮分為東、中、西三路。   崇政殿為皇太極平日處理朝政之所,配以飛龍閣、翔鳳閣、師善齋、協中齋、日華樓等建築,在王斗封伯消息傳到前,他正召集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諸多大臣殿中商議錦州之事。   此時的清國,在兩征朝鮮,結「君臣之盟」後,朝鮮事己定,加上西面蒙古各部臣服,北面也統一雜胡各部,可專注於南面的明朝,對雄心勃勃的皇太極來說,奪取錦州只是南下第一步。   他認為,他要占遼西,奪山海關,首先第一步,就是要破關寧錦防線,突破口就在咽喉要道錦州。為達這個戰略,他分幾步走,首先,屯兵義州,解決後勤糧秣。其次,效仿大凌河之技,圍困錦州,以為圍點打援之用。   錦州的重要,他看得出來,明廷當然也看得出來,肯定會遣重兵援助,這正中皇太極下懷。明軍勞師遠眾,軍馬疲憊,而清兵以逸待勞,加上錦州各地曠野甚多,八旗騎兵有優勢,可以乘機殲滅明軍。   為達這個目的,早在明崇禎十二年,皇太極就令和碩睿親王多爾袞修築遼河至錦州的大路,次年,路成,多爾袞開始屯田義州,逐步包圍錦州。初,錦州圍困不力,皇太極怒,將多爾袞降為郡王,以濟爾哈朗代。   濟爾哈朗到達後,沿錦州城四面布營,挖掘長壕,到上個月來,錦州聲援斷絕,初步戰略成功。清廷己得報,明廷議重兵援助,若能在城下消滅所有明人援軍,可達全部戰略。   當然,皇太極錦州戰略,不是所有八旗大臣都贊同的,一些滿蒙重臣就道:「遼西那些個地方,都是些重城軍堡,邊上除了窮軍戶就是荒地,荒地我大清國也多啊,打下來得不償失,不若入關,多掠財帛才是。」   這些人中,有幾乎所有的八旗蒙古旗主,他們對攻打堅城最不感興趣,多掠人口財帛才是各人愛好所在,甚至兩黃旗的旗主拜音圖、阿山也多有異議。   此時大殿議事,一些滿蒙旗主又老話重提,不過許多漢臣倒認為皇太極高瞻遠矚,力挺錦州圍困戰略。   此時大殿中有都察院參政張存仁、祖可法、段學孔、盛忠等人,他們皆是大凌河之戰後降清的漢將,與孔有德、尚可喜、石廷柱、馬光遠諸人一樣,他們都為原來大明武將,此時還沒有文官降清。   歸降後,他們受到禮遇,個個對皇太極感激涕零,不斷建言獻策。   此時參政,原大明副總兵張存仁出列,他說道:「臣觀今日情勢,皇上圍困錦州之計,實出萬全。然掠地易以得利,而圍城難以見功,必須曠日持久,願皇上鼓勵三軍之氣,堅持圍困之策,遠不過一歲,近不過數月,自有可乘機會。伏願皇上以屯種為本,而令蒙古,為間諜之計,此攻心之策,得人得地之術也。」   參政盛忠同樣出列,贊同張存仁的意見,同時提出自己的建言,持久圍困的同時,可輔以攻心之策,以使錦州,松山各城守將動搖,內應降清。   見漢臣紛紛出言,皇上意許點頭,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之弟,時任輔國將軍的鞏阿岱不滿,這些個三姓家奴,得皇上器重,倒在自己人等面前抖起來了。   他出列,指著張存仁冷笑:「你個南蠻子,懂得什麼叫打仗?我滿洲勇士能征善戰,懂得還沒你多嗎?你等這麼厲害的話,怎的投靠我大清了?」   此言一出,殿中各人色變,皇太極也不滿的皺了皺眉。   張存仁臉皮不動,說道:「良禽擇木而棲,正因為南朝腐敗,文的無謀,武的無勇,所以我等棄暗投明,報效大清。」   他向皇太極叩頭:「微臣一片公心,除了皇上,我等什麼都不怕,有什麼看法一定如實上奏。」   參政盛忠同樣道:「我大清勇士,攻城破敵,斬將奪旗,實不乏人。然為皇上建言獻策,謀劃方略,卻我等所長。」   皇太極高居在龍椅上,冷冷地看著下方爭鬥,比起兩年前,他又癡肥了不少。   其實他最近身體有恙,飲食並不多,然後卻是一路胖下去。後世分析,皇太極有可能是內分泌失調,便如一些胖者,便是喝水也會長胖。   此時他一擺手:「錦州之略,朕意己決,你等需盡心戮力,以圖國家大計。今後,諸臣工不得再爭議此事,違者,重懲。」   見皇太極定下調子,殿內無論滿蒙漢各臣皆是跪下叩頭:「奴才(臣)等遵旨。」   此時的清國各臣,雖然內鬥,然大體團結,並無太多門戶之見,這便是新興國家的優勝之處。   君臣一心後,接下來,便是專心錦州之事了。   又議了前線一些事務,皇太極正要退朝,忽然他得到消息:「王斗封伯了?」   殿中各臣,無論滿蒙漢,皆是嘩然。   王鬥,清國上下人等,無不深恨之,因為王鬥,數年前清國那次南掠,損失慘重。不算那些雜胡跟役,光滿蒙旗丁,傷亡就有萬餘人,自萬曆年滿洲崛起,損失從未有過如此之大者。   雖然不是沒有收穫,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清兵從關內擄走百姓二十五萬,銀兩財帛不計其數,重新補足了各旗損失的丁口,餘下的人口,還大大充實了清國急需的丁口人力。   總體而言,此戰後,滿蒙各旗戰力下降不少,因為各旗中許多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都死了,傷者也不能再戰。雖各旗主大力提拔新進勇士,然短短幾年內,戰鬥經驗豐富的士兵不是那麼容易補齊的。   因為設立八旗漢軍,大力發展火器,清國明面戰力與往常持平,或略有上升,不過這種上升,是許多滿蒙旗主不願看到的,漢臣勢力崛起,也讓各旗主心懷戒備。   王斗的消息,是清國諜報機構「蠻子城」傳來的,清國用間向來無孔不入,細作或扮民間各人,或在大明擔任武職,或重金拉攏各處要員,除了宣府鎮東路,大明各處要點細節,在清國的眼中,便如透明一般。   「蠻子城」甚至連崇禎皇帝下手喻給楊嗣昌,令王斗班師援錦的消息都打探出來。   皇太極冷笑道:「擢總兵,賜軍號營號,封伯掛印,如此重賞,那王斗還真是南朝皇帝心中寶貝,你等說說,楊嗣昌會放人嗎?」   殿內各臣面面相覷,他們又不是楊嗣昌肚裡的蛔蟲,怎麼知道楊嗣昌放不放人?   還是饒余貝勒阿巴泰出列:「聽聞楊嗣昌病重,南人文武間,武人間,都相鬥劇烈。再則王斗立下奇功,余將定是不平,依奴才之見,為免各將相鬥,那督師楊嗣昌定會放人。」   皇太極嗯了一聲:「蠻子城細作傳來,許多明將效仿王斗練軍,如楊國柱,虎大威,曹變蛟諸人,營中多火器,若他們來援,加之王鬥,我大清如何應對?」 第430章 定讓王斗好看   此時八旗滿洲正白旗主多爾袞,鑲藍旗主濟爾哈朗身在錦州附近,殿中有八旗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鑲白旗旗主多鐸,正藍旗旗主豪格等人,由於兒子岳托死,由老代善代轄正紅旗,岳托兒子洛洛歡也在場。   還有兩黃旗旗主,一些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各旗主,清國一些重臣等。   數年前那場戰事,事後各人也深深研究過,總結經驗教訓。   對楊國柱,虎大威,曹變蛟等人,殿內各人不以為意,對王鬥,則七嘴八舌發表自己的看法。   杜度對當時王斗軍中猛烈的炮火仍然心有餘悸,他說道:「王斗部銃炮確實厲害,我大清精騎不是衝不開,而是折損太大,得不償失。依奴才之見,他們的短處在騎軍,我等可以先集中游騎,捕殺他們軍中斥候,先期遮斷戰場,使他們無法收集情報。」   「再次,王斗軍每次作戰,都使用友軍騎兵配合,缺陷頗大。若交戰,我等可先攻兩翼,將他們一口口吃掉,滅其兩翼騎軍,甚至將其趨趕逼向王斗本部,使其潰敗。」   鑲白旗旗主多鐸不同意,他說道:「捕殺他們斥候可以,不過說到騎兵,現在王斗軍中可不少,依情報所得,不會少於五千騎,他們可不再需要友軍精騎配合。」   杜度道:「就算五千,我八旗鐵騎以騎射起家,精騎何止數萬,還怕他區區五千騎兵?那些騎兵沒有銃炮,我八旗勇士,沒有打不過他們的道理。再說了,王斗若來援錦州,哪有不與友軍配合的?到時專打與王斗配合的明將,看誰還敢待在他的身邊!」   眾人都是點頭,額駙,八旗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顏代興奮的道:「捕殺王斗軍中斥候後,我等就可以設伏,甚至將他們圍困,斷其糧秣。」   有人不同意:「王斗是孤軍來援嗎?到時他們十幾萬人來,怎麼設伏?再說了,依情報所得,王斗軍每次出征,都隨軍攜帶一個月糧草,想斷其糧秣,談何容易。」   又有人道:「攻其兩翼騎兵是可以的,揚長避短嘛,若壓迫向他們的步軍陣地,我鐵騎便可以衝陣了。」   「他們的騎兵同樣不可小視,幾年前他們的騎兵與我大清鐵騎交過手,可以與我們對沖。」   「是的,不過我大清鐵騎有優勢,若打了他們的騎軍,我師便處處自在了,他們步軍結陣,我們可以走嘛。」   看殿中氣氛熱火朝天,皇太極咳嗽一聲:「若以上方略都不可行,我大清將士,就沒有對決王斗軍的勇氣?錦州之戰,顯然是一場惡戰,不可避免,將與王斗軍正面對戰!」   眾人一下啞然,正面對決王斗軍隊,各人確是心下惴惴,各旗都被王斗打怕了。   再說了,對上精良鳥銃,小小的一顆彈丸,就可以帶走自己旗中最精銳的勇士,死得太不值了。各精銳戰士苦練技藝,就是為了挨上這一彈?中了箭矢,還可養傷,中了鉛彈,不死也得殘廢啊。   還是饒余貝勒阿巴泰開口:「正面對決,需以火器制火器!」   一下子,殿中滿蒙各臣,都看向場中的漢官們。   皇太極說道:「馬卿,丁卿,神威大將軍鑄得如何了?」   紅夷大炮督造官,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馬光遠,監造官丁啟明出列,馬光遠跪下回道:「回皇上,幾年來,炮廠共鑄神威大將軍炮六十門,每門重四千斤,用火藥五斤,鐵子十斤。」   他說道:「至於鳥銃,共打製了一萬五千桿,皆是精工。」   皇太極滿意地點頭,殿內各人,也是興奮的議論,大清國,也有犀利的銃炮了,不過這力量由漢官掌握,各人又心下複雜。   皇太極又看向孔有德:「孔愛卿,烏真哈超炮營中,有火炮多少?」   孔有德忙出列說道:「回皇上,微臣營中,有神威大將軍炮四十門,此時正在錦州使用,還有一些紅夷小炮,打三斤或五斤的炮子。」   當年孔有德降清的後果,便是登州城孫元化與葡萄牙人一手打造最精銳的火炮部隊被孔有德帶走。該部隊對銃規、銃尺和矩度儀的熟悉度是其他明軍所不及的,也有著先進的鑄炮造彈技巧。   皇太極接收的,不只孔有德等兵,還有明軍精銳的火炮與技術。   皇太極道:「六十門新鑄神威大將軍炮,便交於你營中,你要妥善使用,為我大清,再立功勞。」   孔有德大喜,跪在殿上連連叩頭:「多謝皇上,微臣一定對皇上盡心戮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神采飛揚,當年在平谷,他吃了王斗火炮不少苦頭,現今,也要讓王斗吃吃苦。   到時錦州之戰,集中自己營中一百五十門紅夷大炮,定讓王斗好看。   皇太極神情嚴肅起來,看著下方喜笑顏開的孔有德道:「軍國利器,朕已經交給你了,若對上王斗銃炮,你當如何?」   殿中所有人都看著孔有德,就連許多漢臣,看孔有德掌握犀利的烏真哈超炮營,心下不無嫉妒。   在皇太極的目光下,孔有德的冷汗刷的就下來,他說道:「彼以火炮轟擊,我以火炮迎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皇太極不置可否:「烏真哈超炮營,打得過他們嗎?」   孔有德道:「紅夷大炮,當中有一個夷字,可見,操持火炮,紅夷更強。我烏真哈超炮營的炮手,皆是佛郎機人訓練出來,營中仍有紅夷教官在,微臣相信,我炮營對上王斗的炮營,定不落下風。」   皇太極仍不置可否:「若是炮戰不分勝負,不能打了他們火炮,漢軍的鳥銃陣,對上王斗的鳥銃陣,又當如何?」   孔有德道:「皇上未預勝,先預敗,微臣佩服,臣早已想過,可在鳥銃陣前使用盾車,上用硬木挨牌,以厚實皮革鐵皮包裹,定能擋住對方銃彈。」   皇太極道:「若他們用火炮轟擊盾車呢?」   孔有德一陣啞然,若對方用火炮,什麼盾車都沒用,便是虎蹲炮轟擊盾車,也要千瘡百孔。   而且火炮轟擊盾車後,盾車碎裂飛濺,造成的傷害不可小視。   皇太極盯著孔有德,一字一頓道:「我大清國勇士,崛起白山黑水中,王斗的鳥銃兵,能不用遮掩作戰,你等豈又不能?盾車可以使用,但若真需當面對射,你等也需死戰報國!」   孔有德趴在地上,良久道:「是,微臣遵旨,微臣定不負皇上所托,不失我大清國威風。」   殿內各人均有些興災樂禍,直面王斗的銃炮戰陣,可不是那麼舒服的。   看來掌握銃炮的力量,有得,也有失啊。   ……   崇禎十四年,四月初,真定府,高邑縣。   一大早,高邑縣進出城的百姓,就驚訝看到一個讓他們吃驚的場景,他們眼中敬若神明的許娘子,領著她手下幾個大將,還有當地的知縣,守備,高邑出名的鄉紳父老等,恭敬的在南門外等待什麼。   許月娥在贊皇,高邑等地威望極重,當地百姓,只知許娘子,不知有官府也,特別現在許娘子提升為游擊將軍,更是如此。   而且高邑縣城內百姓知道,前兩日,許娘子率她的一千精騎,匆匆從贊皇來到高邑,那些精騎,一看便是精銳,許多官兵的營兵也遠遠不如。再見眼前,什麼大人物到來,讓許娘子如此迎接?看其神情,還是真心期盼高興。   百姓們雖然驚訝不解,更多人還是關注許月娥本人,看著那個策在馬上,英氣過人,冷若冰霜的妙卓女子,很多人現出崇慕的神情。有許娘子在高邑等地,真是萬家生佛啊,不但境內匪賊絕跡,大旱災年,還屢次救濟百姓,比那些狗官好多了。   許月娥在人前一向冷傲冰寒,生人勿近樣子,百姓反而看得親切,認為許娘子一舉一動都帶著威嚴,而且充滿風情,有著十分的女人味和神秘感。許娘子越是冷傲,崇慕的人越多,聽聞贊皇,高邑,真定府城,保定府城等地,多有士子官員對其仰慕暗戀者。   「許娘子太美了。」   「許娘子巾幗不讓鬚眉,有她坐鎮贊皇,萬家生佛……」   百姓們紛紛讚道。   此時眾人關注的許娘子心思卻不知在哪,她策於馬上,不時翹首向南邊張望,臉頰慢慢暈紅,不知在想什麼。   ……   王斗在巨鹿拜祭過後,繼續領軍北上,然一路行來,心情不是很好。   此時正是麥子生長與成熟的節骨眼,然沿途所見,大田龜裂,挑水灌溉也杯水車薪,無濟於事。更別說現在天氣乾旱,各處水渠河流乾裂,想挑水澆灌,也得找到水源才是。   進入高邑後,該處地勢平坦,土層較厚,歷史上亦不乏「二麥大熟」、「秋稼豐稔」之年,在真定府所領諸縣中頗稱殷富。不過情形一樣不是很好,田地乾旱依舊。   不過與別地不同的是,此地大打灌井,境內百姓,還有一些流民,在官府的監管下大力興建水渠,修橋鋪路等,還有粥廠施粥救濟,情況比別的州縣好了很多。   王斗不由點頭,他知道高邑等地,實際由許月娥控制,眼前所見,許月娥還是用了心思的。   中軍部各參謀贊畫也是讚許,贊畫秦軼歎道:「雖不如東路,已是難得,怪不得周邊百姓爭先湧入高邑各地。」   夜不收來報,贊皇游擊許月娥,早早領著高邑諸官員士紳,在高邑縣的南門外迎接,他們從一大早,一直等到了現在。   看看天色,此時己快到酉時(下午五點),王斗說道:「許娘子有心了,今日大軍便在高邑駐紮歇息吧。」 第431章 奴心不悔   不久後,王斗領軍到達高邑城下,見大軍滾滾而來,不論許月娥及麾下大將,當地的知縣守備,或是鄉紳百姓們,皆露出驚畏神情。   此時南門周邊圍觀的百姓眾多,眾人都是讚歎:「許娘子兵馬雖然精銳,然與這些官兵還是不能比啊。」   「我道是誰,原來是勇冠三軍的王大將軍,怪不得許娘子恭敬相迎。」   「聽說大將軍又在洛陽、襄陽大捷,聖上封其為忠勇伯,掛征虜將軍印呢。」   「王大將軍也是忠義之人,聽說當年跟隨忠烈公,在巨鹿殺了不少韃子。」   「忠勇伯跟許娘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眾百姓議論中,王斗策馬來到面前,許月娥領著眾人,不論文官武將,全部拜倒:「下官等拜見忠勇伯。」   王斗道:「諸位有心了,請起。」   他仔細打量面前的許月娥,還是那樣的英姿颯爽,裹著緊身戰襖,更顯身材凹凸有致,散發一股熟透女性的魅力。綾帕包頭,打著披風,又給她帶去一些威嚴與英氣。一段時間不見,許月娥更有氣質了。   許月娥起身後,不敢接觸王斗的目光,她身後侍立的一些女兵,便是當日舜鄉堡一起的女逃軍,同樣目光躲閃,不敢看向王斗的臉面。   終於,許月娥看向王鬥,柔聲道:「忠勇伯一路辛苦,月娥己在城內備好酒宴,還有下榻之處,請忠勇伯入城歇息。」   看她那嬌羞溫柔的樣子,高邑諸人大跌眼鏡,許娘子一向冷傲,對男人不假顏色,沒想到在忠勇伯面前卻如小貓一般溫順。   很多人心頭暗歎:「許娘子這類雌豹,唯有忠勇伯這等猛虎才能降服。」   一些暗戀她的當地士子,見心中女神如此,不由黯然神傷。   王斗道:「好。」   高邑城南有一磚塔大寺廟,當地人稱為南寺,王斗吩咐大軍在南寺周邊紮營,自己領著護衛總,隨許月娥由承薰門進城而去。   高邑這個地方,全境地勢平坦,僅西南臨近贊皇的地方,有一土山,名曰「鳳凰山」,所以高邑城又稱「鳳凰城」。高邑城池不大,城內街巷格局均為正南正北,正東正西設置,城門外各建一窵橋,上架木樑,鋪上秫秸泥土等為橋面。   當地言,這些草鋪的小橋,便若鳳凰下蛋的窩,每下一個蛋,高邑就能出一個大官。高邑史上曾出吏部尚書趙南星,為當時「東林黨三大領袖之一」,所以當地人對此說法深信不疑。   許月娥領王斗進城,一路為王斗指點城內景致,又談起自己在高邑等地所作所為,頗有在王斗面前表功之意。   王斗說道:「許娘子你做得很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以工代賑,即救濟災民,又免其滋生懶惰之心,很好。」   聽了王斗誇獎,許月娥更喜。   很快,到了王斗歇息之所,卻是當地一個鄉紳的花園所在。   許月娥從贊皇趕來高邑時,該鄉紳聽聞許娘子暫時徵用,為了巴結,立了讓了出來。沒想到入住的竟是忠勇伯,更是大喜,忙前忙後的服侍,意圖在王斗面前露個臉面。   此時不說王斗名滿天下,他得封伯爵,已經脫離武人的範疇,不論文官武將,一率不能小視之。   不過該鄉紳心願沒有達成,他被許月娥趕得遠遠的,由她領幾個帖身女兵,親自服侍王鬥。   王斗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沐浴更衣後,又參加了盛大的晚宴,這才回到房中歇息。   護衛在院外園中戒備,王斗則舒服地靠在床上看書,該鄉紳書房藏書不少,王斗便取了幾本觀看。   正看著,咿呀一聲,房門打開,許月娥端了一個茶盞進來,對王斗柔聲道:「將軍,這杯濃茶,是給您醒酒的。」   王斗放下書,微笑道:「有勞了。」   其實今晚王斗並沒有喝什麼酒,以他現在的名望地位,誰敢強迫他喝酒?不過許月娥有心,王斗也不能不謝。   許月娥仔細看了看王鬥,微有嗔意:「看您,還有酒氣。」   招呼一聲,一個女兵端了一盆洗臉水進來,許月娥讓女兵出去,她試了試水溫,拿起面巾擰好,說道:「我給您搽搽臉。」   垂著頭,有些嬌羞地走上前來,為王斗搽臉。   王斗輕咳一聲,讓她服侍,只覺許月娥身上的幽香不斷傳來,幾絲秀髮拂在自己臉上,癢癢的。   搽好臉,許月娥又到水盆那邊去。   王斗看許月娥今晚似乎精心打扮過,略施粉黛,烏黑柔順的頭髮隨意挽個髻,穿著白綾裙,現出幾絲嫵媚。王斗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的側面,燭光下,她長長的睫毛不時眨動,神情專注而柔和。   見許月娥又過來,王斗輕聲道:「許娘子,這些事,下人丫鬟服侍就好,你……」   許月娥說道:「奴願意。」   又服侍王斗搽了臉,喚女兵將水盆端出,自己將房門關上。   可以看出,她在劇烈喘著氣,良久,許月娥轉過身來,雙頰暈紅,她看著王鬥,慢慢來到床前,垂首不語。   王斗看著她,想起這個女子,本是辛莊同村之人,因慘遭變故,命運一步步滑向不可知的未來。看著這個女子,往事一幕幕從心頭掠過,辛莊之事,靖邊堡之事,還有舜鄉堡許月娥的逃離,巨鹿她的援助等。   他歎了口氣,說道:「許娘子,你……」   一根柔軟的手指按在王斗唇上,卻是許月娥制止了王斗說話。   她急促地道:「將軍,你不用說。」   她癡癡看著王鬥,說道:「我記得將軍說過,你不嫌棄奴家。」   王斗歎道:「我何德何能……」   許月娥搖頭道:「奴看得出來,這天下間的男子,唯有將軍真心憐惜奴家,不嫌棄奴家,真心的在意奴家。別的男子,只是垂涎奴家姿色與名位罷了。」   她幽幽地道:「早在靖邊堡時,奴就看出來了,從那時起,奴的心便繫在將軍身上……」   她看向王鬥,目光灼熱無比,猛地她撲到王斗懷中,在王斗耳邊嬌聲道:「將軍,給奴一個孩子吧。」   王斗芳香滿懷,不由摟住她的腰肢,入手豐腴滑柔。   許月娥順勢坐到王斗腿上,雙手死死摟住王斗脖頸,嬌軀似乎要擠入王斗體內一般。   王斗感受到她的溫熱與心跳,心中大起憐惜之意,他勾起許月娥的臉容觀看,時光荏苒,許月娥也有二十五、六歲了,眼角出現一些細微的眼尾紋,皮膚也不再白膩,歲月已經留下了痕跡。   許月娥被王斗看得羞澀無比,臉上如同抹上一層胭脂,雙目更媚得要流出水來,只是用力蠕動身體。   她往日冷艷高傲,此時動情,更為動人。   王斗道:「你不後悔?」   許月娥看著王鬥,用力道:「奴不後悔,奴從此生是將軍的人,死是將軍的鬼。」   她喘著粗氣,在王斗耳邊低語:「請將軍要了奴家,只是奴蒲柳之姿,還望憐惜。」   王斗一把吻住她的紅唇,兩人向身下的床榻倒去。   當晚,說不盡的雲雨之事,許月娥熱情似火,纏著王斗要了一次又一次。   ……   清晨的陽光通過那層簿簿的窗紙照進來,王斗醒了過來,看著身側那具曲線優美的胴體,感覺自己仍在夢中一般。   他聽了聽,微微一笑,手指沿著許月娥那細膩的脊背上滑,手感妙不可言。   此時許月娥其實已經醒來,想起昨晚自己的放蕩,她那欲仙欲死的呻吟聲似乎整個花園都聽得到,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赧,任由王斗所動,只假裝沒有醒來。   王斗手一探,又去撓她癢癢,許月娥一聲驚呼,轉過身連聲求饒:「奴家醒了,請大將軍饒了小女子吧。」   王斗道:「還敢不敢?」   許月娥哀求道:「不敢了,不敢了,奴再也不敢了。」   她嘴上哀求,其實心思極暢,隨後又嘻嘻笑著,爬上了王斗身體,舒服地將頭枕在他的胸膛上。   或許,這才是她的本性吧,嬌憨、活潑,王斗記得出事前,許月娥在辛莊很活躍的,唱得一手好山歌。戰爭的摧殘,生生將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子,變成一個冷漠冰寒的人,想到這裡,王斗對她更增憐惜。   他摟住許月娥,一手在她滑膩的肌膚上撫摸,說道:「你有什麼打算?」   許月娥輕歎:「奴還是留在贊皇,這邊總算有一片基業。」   見王斗要說什麼,許月娥又將手指放在王鬥嘴上,說道:「不怕將軍笑話,其實奴有些自卑自賤,生怕配不上將軍。所以奴拚命往上爬,獲取地位權力,如此可報仇殺韃子,又可匹配將軍。」   王斗歎道:「你這又何苦。」   他看著許月娥道:「以後你有什麼困難便與我說,你要記得,在東路,有一個關心你的男人。」   許月娥大滴大滴的淚水滾下,她死死抱住王鬥,泣不成聲。   ……   當房門打開,王斗與許月娥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眾人神情各異。   許月娥那些貼身女兵露出欣慰的神情,她們當然知道許月娥的心思,對月娥姐終於與將軍在一起,內心都高興祝福。   謝一科等護衛總官將卻知道許月娥當年之事,這個女人殘花敗柳不說,更心如蛇蠍,連自己親生兒子都敢殺害。便如白虎剋夫傳言,許月娥這類女人,很多人都認其為不祥之身。   以王斗現在身份地位,有女人上門服侍沒什麼大驚小怪,不過這許月娥……   謝一科已經蓄了兩撇性感的小鬍子,此時他摸著自己的鬍鬚,心念電轉,心中只是盤算,這許月娥可否會給大將軍帶來什麼危害?不會從此帶來禍害吧?   看眾人神情,許月娥心中一疼,臉慢慢冷下,又恢復往日那種冷漠高傲神情。   王斗轉過身來,對許月娥微微一笑,許月娥心中一暖,突然覺得,什麼都不在乎了。   不過在眾人面前,她已經習慣了那種冰冷的樣子,怎麼也回不了單獨面對王斗時,那種嬌憨、活潑。   王斗道:「多謝許娘子款待,本將足感盛情。」   許月娥施禮道:「這是末將份內之事,末將相送大將軍。」   眾人出了城,又有當地官員鄉紳相送,出城後,大軍已經集結。   王鬥上了自己戰馬,深深地看了許月娥一眼,說道:「保重。」   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駕的一聲,絕塵而去,王斗身後,滾滾大軍追隨,匯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流。   許月娥魂不守舍地看著大軍遠去,慢慢神情恢復過來,她秀目露出煞氣,喝道:「回贊皇!」   身旁各人,不論部將,還是高邑諸官員鄉紳,皆鬆了口氣,各人熟悉的許娘子又回來了。   先前她在忠勇伯面前,那種嬌羞溫柔樣子,實在不習慣,還是這樣冷著臉看著順眼。 第432章 權力本能   許月娥之事,在東路是個敏感話題,此事眾將只當不知道,裝聾作啞,不談論這事。   私下裡,各將都有憂慮,此女會否給大將軍帶來霉運?只有中軍部贊畫秦軼不以為然,認為子不語亂力怪神,不祥之說純屬無稽之談。他認為,若大將軍收服此女,東路又得一臂助,對將來的謀劃頗有好處。   王斗率大軍一路北上,進入保定府時,保定總督楊文岳,保定巡撫徐標,總兵官虎大威等人出迎,以下官禮拜見王鬥。   若論軍職,王斗是征虜將軍,其實算征虜左將軍,因為遼東總兵掛「征虜前將軍」的印,虎大威是征西前將軍,與王斗算平級。   不過王斗封伯,此時他身為伯爵,大明爵位皆是超品存在,豈是非同小可?連保定總督楊文岳見王斗時,都需右行兩拜禮,王斗居左荅禮便可。   當然,很多公候伯表面風光,若手上沒有實權,很多軍頭,督撫們,都不會將他們當回事。   不過這明面的禮節,大家都會做,特別以究禮聞名的大明文官們。   況且王斗手握強軍,天下測目,沒人願意在不必要的情況下,得罪其人!   見到虎大威時,王斗很高興,他與虎大威,在巨鹿可是並肩血戰打出來的交情。何況在真保鎮,虎大威頗為照顧韓朝與許月娥?虎大威同樣高興,昔日小友成為天下聞名的忠勇伯,征虜將軍,雖然心思略有些複雜,但為王斗高興的意思,還是誰都看得出來。   虎大威倣傚王鬥,也編練了兩營新軍,保定總督楊文岳正大力編練車營,若配上虎大威的騎兵與新軍,頗為犀利。   當然,車營耗費大,移動遲緩,也是弊端之一。   當年王斗使用車營,在騎兵成熟後,就很少使用了。   王斗在保定府城待了一晚,楊文岳等人有心結交王鬥,王斗同樣有此心思,一時賓主皆歡。   離開保定府城,王斗又領軍來到了淶水。   ……   當日,淶水守備官廳濟濟一堂,歡聲笑語,不但韓朝,此次隨軍出征的王斗部下各將,謝一科、溫方亮、孫三傑、溫達興、李光衡、趙瑄、高史銀、吳爭春、沈士奇、高尋、遲大成等人,盡數到場。   王斗吩咐設大宴,眾人隨意吃喝,大將軍好久沒有開這種不分等級,輕鬆愉快的大宴了,一時人人歡喜。   韓朝知道王斗喜好各地小吃,所以上的菜,儘是淶水特色飲食,什麼肥羊火鍋,鮮魚火鍋,紅燒肘子,仔雞煲,農家腸,大桶的密制菌湯等,配上大盤餃子,大塊的燒餅夾肉,讓眾人大呼過癮。   溫方亮美美地吃著燒餅夾肉,一邊去舀鮮魚湯喝,舒服地呼了口氣,對韓朝笑道:「老韓你沒有吃到新野的板面,真是可惜了,那也是一絕啊。」   韓朝本就性格沉靜,頗有心計,一些時間不見,更加沉穩了。此時他微微一笑,打趣道:「老溫你怎麼改為研究吃的了?你不是對招惹小娘子最有心得嘛?」   韓朝身邊不遠,坐著謝一科,高史銀,沈士奇,三人吃像都差不多。高史銀一手抓著一個紅燒肘子,一手抓著兩塊大餅,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吃得不亦樂乎,臉上橫肉高高鼓起,油光滿面的。   沈士奇同樣抓著一塊巨大的肘子,吃得咬牙切齒,雙目發直。   謝一科會好點,抓著一大塊羊肉苦吃,一邊吃,一邊還注意不讓油花沾上自己的小鬍子。   此時聽了韓朝的話,三人一齊大笑,他們走路步姿差不多,連大笑之容都頗為相像。   看見他們的笑容,若有小兒在此,定要啼哭不止。   溫方亮指著三人罵道:「你們螃蟹三將,笑的太滲人了!」   他搖頭歎道:「人不風流枉少年,雖然我不再少年……話說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當然,這醒掌天下權是說將軍的,像我,只要醉臥美人膝就好了。」   他其實人極為精明,有決斷,有大智慧,不過外表油滑,看起來玩世不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一個紈褲子弟。   沈士奇嘻笑道:「溫千總的艷福當然不用說……」   他轉向上首的王鬥,似乎要露出一絲討好掐媚的神情,不過臉上的橫肉不斷抖動著,卻比哭還嚇人。   他奉承道:「若論艷福,當數大將軍天下第一,二夫人是東路第一美人……咳,天下第一美人,還不是歸心大將軍?末將等遠遠不如!」   王斗指著他笑罵道:「你小子,拍馬屁拍得要哭似的,還是不要拍了。」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沈士奇只是摸著頭傻笑,他長像與高史銀有一拼,性格卻更為暴虐,不過在王斗面前,卻像只小貓般溫順。   此後眾人笑笑談談,頗為輕鬆愜意,宴席中,遲大成還是面無表情一個人坐著,此人古板正經,鐵面無情,實在讓人不喜,不過大將軍器重他,這總鎮撫之位,還是坐得穩穩當當的。   孫三傑與趙瑄、吳爭春輕聲說話,他人長得粗豪,聲音卻似奶油小生,往往為人竊笑,雖很多人無心,卻無意傷害到他那顆敏感的心。吳爭春沉默溫和,趙瑄只關心他的火炮,三人反而聊得更來。   高尋略有些孤傲,卻與李光衡更有共同語言,不時低聲討論對騎兵,或是戰陣的運用。   席後,眾人在廳中用茶,各千總部,中軍贊畫們也同樣入座,韓朝向王斗稟報淶水之事。   他領的甲部,坐鎮淶水,只剿匪,不管民政,不擾民,所以軍民相安,士紳稱讚,時時有勞軍之舉。他結交紫荊關、鎮邊城、沿河口等地官將,也得到良好結果。經過滲透收買,各官將麾下家丁,甚至很多人都是舜鄉軍小兵所扮。   王斗點頭,暫時不與當地軍將士紳衝突,效果是明顯的,淶水等地,算勞勞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且當地沒有匪患,百姓也可安居樂業,雖然苛捐雜稅一樣多,百姓不斷破產,不過比起別處來,算好了很多。   而且一有流民,便送入東路之地,淶水反給人治下清明之感,當地知縣,也意外獲得「治政出眾」美名,對韓朝更是讚許。   對此,保定總督楊文岳是嘉許的,朝廷拔下的糧餉,都盡力為韓朝部補足。當然,這些糧餉,都運入了東路之地,甲部需要的糧草,再由東路拔給。   虎大威雖然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卻一直保持沉默,沒有明言。   而且韓朝還稟報,不久前,朝廷以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練兵有功,加其太子少保。東路兵備馬國璽治政有方,同樣傳旨嘉獎。還有,陵後總兵陳九皋,已經入駐柳溝,岔道,榆林等城。   王斗眼神深沉,其實這些消息,他早知道了,以夜不收為紐帶,東路之地,一直與他保持聯繫。便是遠在千里,東路之事,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溫方亮說道:「大將軍,朝廷明著嘉獎楊國柱等人,暗中,不無制衡將軍之意。」   贊畫秦軼道:「學生以為,朝廷並未刻意針對將軍,這是一種本能防範。不過東路乃淺龍擱淵之所,需奪到整個宣府鎮,方能海闊天空。」   王斗點頭,楊國柱是鎮朔將軍,在軍職差遣上,自己是征虜將軍,宣府鎮團練總兵官,仍受楊國柱節制。   伯爵名義上好聽,卻沒有實權,除非自己掛「征虜大將軍」印。不過要封大將軍,甚至比得到鎮朔將軍的封號還難。那是徐達、李文忠、常遇春、藍玉等封公封候的存在。   到了大將軍,就沒有鎮、征,平諸級分別了,不論征虜大將軍、平虜大將軍、鎮朔大將軍都是平級的,大明進入中葉來,只有麻貴得封備倭大將軍。還有仇鸞,得封平虜大將軍,又加太子太保,封咸寧候等,榮寵一時。   王斗相信,皇帝並沒有刻意針對自己,純屬權力的本能反應。站在朝廷立場上也沒錯,便是崇禎皇帝對自己恩寵,東路近在眼前,也會下意識防備。   不過秦軼說得對,要想有所作為,就不能局限東路一地。   他問道:「那陳九皋,什麼來路?」   溫達興管情報,他說道:「陳九皋,此人勳貴之後,原屬神機六營右營副將,署都督僉事,好整虛務,好空談,好大言,聽說頗得皇上歡心。」   王斗說道:「好。」   這種人好對付,柳溝什麼地方,一個窮軍堡,後世鄉鎮下的小山村,此時城不過週三百一十八丈,與岔道城、榆林堡,一起屬於宣府鎮南山路管轄,專門拱衛京陵。   原本的南山參將俞桂,與東路各將交好,私下視為東路一份子。這陳九皋橫插一桿子,俞桂心中會服才怪,勳貴之後,向來眼高於頂,到時不要與當地守將鬧翻才是。   而且從京城花花世界到達南山,住得慣嗎?所以聽了情報後,王斗己不將此人放在心上。   大軍到了淶水,其實離東路便不遠了,因為不久後將要出征遼東,王斗打算將火炮,一部分糧草放在淶水,差不多萬人大軍一月之食,人馬食用有一萬石左右。   畢竟現在回東路,要翻山越嶺,過居庸關,越八達嶺等,頗為不便,有靖邊軍一部在淶水,就不用來回折騰。   餘下的幾萬石糧草,白銀三十萬兩,還有馬騾等,便運回東路。 第433章 太威武了   韓朝答應了,不過他卻向王斗請求:「大將軍出征遼東,末將請求跟隨。」   一時間,廳中眾人的目光都向王斗看來,靖邊軍以軍功為貴,此次出征流寇諸將,眼見回到東路,便要人人提升,那些沒有出征的將領,不免有些想法。這次出戰遼東,大將軍會召一些誰去呢?   不過王斗知道韓朝之所以要出征,除了軍功外,便是對清兵恨之入骨,為自己弟弟韓仲報仇。   王鬥心下沉吟,自己升為總兵,回到東路後,就要著手新營制的確立,韓朝為甲部大將,確實不能一直放在淶水。   他說道:「此事我自有計效,你先安心待在淶水,靜待參謀司傳文吧。」   韓朝眼中露出喜色,恭敬應下。   ……   崇禎十四年四月中,宣府鎮東路,永寧城。   將軍府一處佛堂內,謝秀娘正在禱告:「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弟子誠心禱告,盼將軍一路平安,若有劫難,弟子願以身代,弟子願折壽十年,換將軍安然到家,平安康健……」   她看看上面的佛像,慈眉善目的菩薩給她更多的希望與勇氣,她繼續禱告:「大慈大悲的菩薩啊,慈悲偉大的觀世音菩薩,請您接受弟子至誠的祈願,慈悲偉大的觀世音菩薩啊,請您接受我至誠的祈願……」   禱告完畢後,謝秀娘又虔誠地拜了拜,感覺內心安定了許多,她出了佛堂,貼身侍女春春歡呼雀躍而來,連聲道:「伯夫人,伯夫人,將軍回來了,聽府中的楊哥哥說,將軍人馬己過八達嶺,很快就可以回到永寧了!」   這侍女名叫春春,名字好聽,人卻長得五大三粗,大手大腳的,將軍府的侍女大多如此,她們多是靖邊軍的軍眷,很多人都是膀大腰圓的。王斗看中的是她們的忠誠,安全,各人長相如何,倒沒有在意。   能選入將軍府,是一種榮耀,她們並不是賣身,類似一種護衛,工作。在府中做工,不但月錢豐厚,身份也不一般,便是一個小小的侍女,別人也不敢小視。   春春說的楊哥哥,便是以前的夜不收軍士楊虎,虎爺,他受王斗賞識,提拔為護衛隊隊官,此時卻是守護將軍府。他身上那孤傲的氣質,很是吸引一些侍女的目光,春春便是楊虎的仰慕者之一,一直鼓動謝秀娘讓楊哥哥迎娶自己。   聞聽此言,謝秀娘一個踉蹌,差點站立不穩,她又驚又喜,說道:「真的?」   回過身來,又衝佛堂拜了幾拜:「多謝菩薩顯靈,多謝菩薩顯靈。」   領著春春,興沖沖地去找鍾氏了。   此時鐘氏在一干僕婦丫鬟的簇擁下出來,眾人聚在鍾氏的身旁,一連聲的道:「恭喜太伯夫人,您很快就可以見到將軍了。」   鍾氏眼含淚花,喃喃道:「這臭小子,終於回來了。」   這時謝秀娘,紀君嬌諸女來到,謝秀娘喜不自勝,扶著鍾氏道:「母親,這是菩薩顯靈,將軍真的回來了。」   鍾氏微笑點頭,紀君嬌卻噗哧一笑,道:「姐姐,大將軍得勝歸來,靠的是兵甲堅利,運籌帷幄,可不是什麼菩薩顯靈。」   謝秀娘呀的一聲,雙手合十,連聲道:「百無禁忌,百無禁忌,菩薩勿怪。」   紀君嬌微微搖頭,美目現出淒迷,心下低語:「我的男人,你終於回來了。」   正當堂內眾人歡慶熱議時,很快各人收到消息,場中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鍾氏眉頭皺起:「什麼,斗兒大軍轉往保安,要先去舜鄉堡祭拜將士?」   她望著失望的各人,說道:「先去褒忠祠祭拜將士,這是對的,我們再等等,反正臭小子回到東路,很快就可以見到了。」   ……   「終於回來了。」   王斗領大軍直過八達嶺,又過岔道城,那岔道城城周兩里多,建在平川之地,離八達嶺幾里遠,算八達嶺關城屏障,屬宣府鎮南山路管轄,設一守備防之。   一過岔道城,眼前就是懷隆盤地了。   望著眼前熟悉的景色,王斗喃喃道:「回家真好啊。」   他領大軍北上,進入京師地界時,便京畿轟動,觀者如潮。   到達盧溝橋時,京師官員,以內閣大員范復粹,李日宣,陳新甲等人為主,聲勢浩大,迎接犒勞,再次聖旨嘉獎,賞賜金幣絹布。   聖旨言,忠勇伯出征辛苦,應盡快回東路休整,待其出征遼東,皇上將親自召見出征大軍,為忠勇伯宴飲壯行。   王斗沒有在京畿附近停留多久,終於在四月中,回到了東路。   是啊,出了岔道城不遠,就算東路了。   離岔道城幾里外的東路起點上,建了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龍飛鳳舞幾個大字:「皇明宣府鎮懷隆道東路。」   字體遒勁有力,頗有大家風範,這是王斗請宣府鎮巡撫紀世維書寫。石碑邊,是一大組巨石雕像,上面盡雕著舜鄉軍戰士,有的人在吶喊,有的人在奮戰,有的人則默默注視,充滿了讓人熱血沸騰的感染力。   石碑與雕像群邊,就是平坦筆直的道路,沙石鋪路,還在上面混了一些石灰泥水,使路面看起來頗為結實耐行。道路寬闊,可使數輛馬車並排行走,路中間又微微隆起,兩邊有排水溝。在路旁,還有樹木。每過數里,還有小亭一座,以供路人休息。   東北面不遠為群山,沿著山腰處,建了一大片浩大的收容營,每有流民入境,在這裡檢疫檢驗,將養身體後,一一分配往東路各處,收容制度,有條不紊。   每個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景的人,皆有耳目一新之感,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氣魄撲面而來。   大軍中,還有一些襄陽府軍民士紳,他們隨大軍北上,有的人堅持住了,有的人中途散了,此時見到景色,所有人都興奮非常:「東路之地,果然氣象大不相同,一入境內,實有桃源之感。」   很多人還看著官道感慨,這道路,真好。   大明各地的官道由於年久失修,特別北方的道路,坑坑窪窪不說,天長地久,還積了厚厚的泥沙粉塵,天晴時沙土埋足,灰塵撲面,下雨天則污泥滿道,無處下腳,哪比東路的官道,不論天晴下雨都非常好走吧。   看見襄陽士子百姓如此,身邊的靖邊軍將士不免自豪,這就是他們的家,東路!所有人魂牽夢縈的地方。   沿著平坦的官道前進,兩邊是密密的麥田,襄陽諸士子百姓又嘖嘖稱奇,與大明各地一樣,東路也一樣乾旱,與眾不同的是,這裡水利設施周到完備,民眾的組織力度也非常過硬。   很多人感慨,雖然該處水利沒有南方豐富,不過有這些灌井水車,水渠水溏在,吃飽肚子總沒問題。這個世道,能吃飽穿暖,就是各人心中樂土了。諸人心思更定,打定主意要在東路定居下來,甚至有機會將家小接來,讓這裡成為自己的新家。   大軍行到榆林堡不遠,到榆林堡邊上,官道將一分為二,一條去延慶、永寧,一條去懷來、保安。   哨騎早已來報,懷隆兵備道馬國璽,延慶州知州吳植,延慶州守備李金盛,懷來守備黃昌義,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永寧城守備王以德,保安州城守備鍾調陽,還有十數萬百姓,皆在路口附近相迎。   南山路參將俞桂也在迎接人群中,新任的陵後總兵陳九皋沒有出現,聽說正在柳溝小城內生氣,氣俞桂等人對他的怠慢。   還有靖邊軍留守各將,鍾顯才、楊國棟、雷仙賓、黃玉金、陰宜進,皆在相迎等候。   王鬥心中期盼,也催動了自己坐騎,很快,就看到前方黑壓壓的人群,漫無邊際,不知彙集了多少人。   當看到王斗大旗時,所有人流騷動,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忠勇伯,大將軍。」   「忠勇伯,大將軍。」   看著湧動的人頭,揮舞的手臂,激動的人群,王斗不由眼眶濕潤,他策在馬上,揮手向人流致意,更引來聲如潮海,人頭湧動。   歡呼聲中,王斗來到前面,不論馬國璽,還是吳植,還是各官將,一起拜倒:「拜見忠勇伯。」   王斗看著各人,半晌說道:「請起!」   眾人起身,兵備馬國璽還是那樣方面大耳,長鬚垂胸,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他爬起身後,絲毫沒有以下官禮見過王斗的尷尬與失落,彈彈自己的大紅官服,以他那濃厚的畿南口音讚道:「忠勇伯斬殺獻賊,立不世之功,下官為大將軍賀,為忠勇伯賀。」   王斗微笑道:「為我大明賀!」   王斗看向身後的鍾顯才,雷仙賓等留守各人,看得出來,鍾顯才清瘦不少,激動地看著王鬥,突然高振手臂,細柔的聲音高高揚起,尖叫道:「大將軍,萬勝!」   首先靖邊軍將士高呼,接著聲音又引爆激動的人群,場中沸騰,無數人隨之高叫,最後匯成一片:「萬勝!萬勝!萬勝!」   聽那排山倒海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馬國璽笑容有些僵硬,延慶州吳知州臉皮抽動。延慶州守備李金盛,懷來守備黃昌義,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永寧城守備王以德等人,皆與有榮焉,感覺此行不虛。   南山路參將俞桂裂著大嘴直笑,隨軍的襄陽士子百姓則很多人熱淚盈眶,太威武了。   一襄陽士人高興地道:「吾主真乃人傑也。」 第434章 祭拜、變化   南山路參將俞桂請忠勇伯入榆林堡歇息,王斗看看不遠處那城堡,榆林堡也不大,週二裡,高二丈五尺,與岔道、柳溝三城,同屬宣府鎮南山路管轄,此時柳溝總兵陳九皋便是。   王斗謝絕了俞桂的邀請,決定先前往保安州舜鄉堡褒忠祠,先將陣亡將士安葬,祭拜英靈再說。   征剿流賊,半年來舜鄉軍也有數百人傷亡,其中陣亡者一百餘人,千里迢迢,不可能運屍回家,都是帶回骨灰及衣冠安葬,靈牌請入祠內祭拜。陣亡將士的遺物,如盔甲兵器馬匹等,便歸他們家人所有,傳家流下。   還有陣亡的戰馬一樣安葬,這是效仿戚家軍的做法,戰馬死後,只能埋葬,不許開剝食用,割回耳朵及四蹄與將士一起安葬,旁邊另立一墳。戰馬雖不能言,然與軍士一樣,皆是辛苦為國效力,理應享受將士待遇。   王斗軍中還加一條,戰馬與軍士一樣,享受祠中靈牌祭祀,舜鄉堡的褒忠祠中專有一殿,供陣亡戰馬享受香火。舜鄉軍中將士,戰士們與戰馬的感情非常深厚,便如親人兄弟一般,戰馬傷亡,一樣悲不自勝。   王斗此舉,讓將士們心中溫暖非常,更增對軍隊的歸屬感。   此時聞聽,眾人都沒有異議,俞桂更是讚不絕口,言忠勇伯就是體恤將士,能在麾下效勞,真是福氣。   王斗知道俞桂一心向自己靠近,對他也頗為和藹。   馬國璽臉上又恢復了溫和的笑容,對王斗拱手道:「將士為國殺賊捐軀,下官等理應前往祭拜,待大軍安定,再為忠勇伯接風洗塵。」   他身後的李金盛等也連聲附合。   王斗看了這老狐狸一眼,微笑道:「好。」   當下大軍轉往舜鄉堡,眾多百姓跟隨,一路行進,不斷有各堡百姓匯入,浩浩蕩蕩,形成龐大的人流。   大軍到達保安州時,各路口橋面,更擠滿黑壓壓的當地軍戶,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大將軍」聲音不絕。   是啊,王斗是保安州所有軍民的驕傲,以一小兵之身,最終成為顯赫的征虜將軍,忠勇伯,怎不讓當地軍民欣喜自豪?不過相比忠勇伯這個叫法,保安州軍民,更喜歡稱王斗為:「大將軍!」,以顯親近熟稔之意。   看著真誠激動的人流,王鬥心中暖流陣陣湧動,啊,這就是東路,自己的家鄉,便是在外再苦再累,回到家,有這些軍民百姓的崇拜支持,自己也不枉此生了。   跟隨大軍的人群越來越多,最後不下二十萬,看著這些如潮的人流,東路各將,便是延慶州守備李金盛,懷來守備黃昌義,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永寧城守備王以德,這些暫不是舜鄉軍體系的將領,也均有熱血沸騰之感。   懷隆兵備道馬國璽,臉上仍帶著親切的笑容,只有眼中閃過複雜的神情,延慶州知州吳植還是面無表情,臉皮卻不時抽搐幾下。   在軍民百姓的簇擁下,王斗率大軍來到了舜鄉堡。   此時舜鄉堡防守官為王斗當年老上司鍾大用,得到消息,他率堡內各官出數里相迎。   這個往日靖邊墩的甲長,在看到王斗的發展勢頭後,果斷向王斗靠近,做事也頗為勤勉,還向王斗推薦養雞人才龍琨,最終得到王斗的重用,任舜鄉堡的防守官。   看著王鬥,鍾大用心下只有慶幸自豪,往日的手下墩軍,最終成為名滿天下的忠勇伯,成為高不可攀的存在,自己沒有跟錯人,當年選擇沒有錯誤。   幕府各大員此時都趕到了舜鄉堡,還有褒忠祠陣亡將士的家屬,新近陣亡將士的家屬,都雲集於舜鄉堡外。   王斗沒有耽擱,大軍轉到釜山,哀樂聲中,將陣亡將士的骨灰盒安葬,王斗與眾軍官親自鏟土,馬國璽不顧老年體弱,也伴在王斗身旁忙活。   安葬後,接下來的修葺立牌等,自有褒忠祠官員處理。   靈牌請入祠內後,才是盛大的祭拜儀式開始。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是古時與軍事並列的國家最重要兩件大事之一,歷朝歷代,都有著嚴格的國家祭祀體系,一般有二。一是中央朝廷祭祀體系,分大祀、中祀、小祀。二是地方祭祀體系,省、府、州、縣等各級祭祀。   初褒忠祠立時,王斗只找些和尚道士念頌經文,後罷,以國之正禮,大樂獻祭,設神官,褒忠祠享省府級規格待遇。祭享之禮,祭祀音樂,祭祀規程等,均一絲不苟進行,樂舞配奏,莊嚴而隆重。   祭牲、祭器設立,主祭神官喝道:「祭拜開始,起樂!」   又一陪祭神官喝道:「起舞!」   金、石、土、革、絲、木、匏、竹,八音,一一敲響,深沉的雅樂中,樂舞佾生,或持龠,或持笙,或持箎,樂舞相合,翩翩起舞。   同時,祠外大廣場,連王斗在內,所有將士行持刀禮,並槍禮,齊聲頌唱:「舜土起劍兮,策馬定寰區,將軍星繞兮,勇士月彎弧……忠勇將士兮,歷萬劫不泯,天地玄黃兮,真靈永存在……」   金聲玉振,雅樂之聲典雅悠揚,舞者場面宏大,加之數十萬人一齊頌唱,充滿震撼人心的感染力。   頌歌中,不說場中將士,便是圍觀的百姓們,皆是潸然淚下。許多隨軍旁觀的襄陽士子百姓更泣不成聲,很多人道:「如此祭祀,便是戰死也不冤了。」   舞止,樂止,王斗與眾將各官進殿,詣神位前上香,所有陣亡家屬旁邊答禮。   眾家屬臉上又是哀傷,又是自豪,家中男人戰死,豈不悲痛?然靈牌能入褒忠祠贊拜,又是心下溫暖自豪,家中男人,沒有白死。   王斗來到韓仲的靈牌前,看著靈牌後的畫像,憶起當日的點點滴滴,心中悲痛,他上了香,拜了數拜。   韓仲遺孀李小娘子領著兒子韓厚在旁答禮,還有她嫂子鄭娘子。   王斗看向李小娘子,她今年不過二十歲,領著不到五歲的孩兒,往後漫長的日子,怎麼過?   王斗柔聲道:「我與韓兄弟親如手足,韓夫人,你若有什麼難處,只管與我說。」   李小娘子俏目微紅,低聲拜道:「多謝大將軍關懷,妾身並無難處,只想靜靜帶著厚兒,為韓仲守節,將孩子帶大。」   王斗歎道:「好。」   又看向她兒子韓厚,這孩子虎頭燕頷,與韓仲一個印子模出來一樣,說道:「長得真像你父親。」   那孩子並不怕生,看著王斗道:「大將軍,你怎麼哭了?不哭不哭,厚兒跟娘親說過,厚兒長大後,也要隨大將軍殺韃子,為爹爹報仇。」   王斗哽咽道:「好孩子。」   眼淚卻不由流下來。   李光衡看著女兒外孫,虎目一紅,也是湧出熱淚。   眾將皆勸慰王斗二人,懷隆兵備道馬國璽則長聲歎息。   王斗又給武德將軍楊通靈牌上香,其遺孀劉氏倒想得很開,她除了撫養幾個孩子,便是追隨謝秀娘身邊,做些賑濟流民,撫恤孤老之事,日子也過得充實。見她如此,王斗也稍稍安心。   上香儀式後,在全數軍民面前,王斗又親自給陣亡家屬遺孀贈送遺物衣甲,撫恤錢米也一一送到她們手上,每家口田地還將免稅三年。以後她們的家小,都是耕田隊、互助社第一個援助的對象,逢年過節,軍中都會下來慰問。   整個祭拜儀式憂傷而悲壯,只有馬國璽心中歎息,眼見東路軍心民心更聚,然眾人只知忠勇伯,不知有朝廷,此為國家之不幸。皇上啊,微臣慚愧,無法使東路百姓心向朝廷。   ……   隨後,王斗又到褒忠祠附近的義民廟上香,祭拜儀式後,王斗巡視了舜鄉堡內外。   舜鄉堡已經成為一個繁華的大城,堡內外人口近七萬,連接紫荊關,馬水口,美峪所,保安州,蔚州諸地,商家林立,軍戶富足,有產業馬騾者眾。當年一個偏遠的千戶所城,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萬戶所。   舜鄉堡多出軍士軍官,將士征戰在外,家中多婦孺余丁,所以本堡是保安州耕田隊,互助社的重點援助對象。   依鍾大用介紹,本州的耕田隊,現皆為流民青壯選取,每到農忙,如播種、打禾、割禾、挑稈等,耕田隊便前往各堡勞作,換取工錢口糧,已經形成穩定的規則,便是將士征戰在外,家中田地,也不需擔憂無人耕種。   由於農田重活有人干去,這些家屬,多參與礦業,畜業,商業等經營,生活安逸。   舜鄉堡民眾,受教育程度在東路最高,對王斗的支持也最鐵。   王鬥心中欣慰,他忘不了初任舜鄉堡防守官時,軍戶們那麻木絕望的神情,能改變他們的生活,王鬥心中頗有成就感。   現在保安州之地,也是東路經濟中心,由於家家有餘糧,戶戶有餘錢,加之財政司掌控的錢莊鼓勵投資實業,低息放貸,所以州境內商店廠房林立。   特別舜鄉堡,軍工雖然遷入永寧,然周邊多山地草場,所以境內牛場,豬場,雞場,鴨場雲集,為東路提供了大量的肉食及蛋類,同時各種加工業發達,大量的臘肉、燻肉、火腿、鹹蛋做出,甚至罐頭。   話說古時科技不可小視,當環境肥沃優良時,廣大的商人百姓,就會激發出最大的發明熱情,罐頭就是一種。不過大明朝不叫罐頭,叫肉瓷罐。《齊民要術》曾有記載:「將家畜肉切成塊,加入鹽與麥面拌勻,和訖,內瓷中密泥封頭。」   這就是古時的罐頭了,同樣可以保存食物良久。   有軍隊這個大客戶在,東路經營肉瓷罐者眾。   經營畜場最怕的就是瘟疫,所以東路獸醫極為吃香,受軍工廠的啟發,很多獸醫召收學徒,毫無保留傳授自己技藝。   學徒出師後,每有所得,需向師長交錢若干,這些師長只需坐著收錢便可,教的徒弟越多,收的錢越多,他們所為,受到民政司商事科大力支持。各行各業皆引風潮,放在後世來說,就是技校,夜校盛行。   耕田隊,採礦隊,打鐵隊,採石隊,修路隊,縫衣娘……由於商業發達,保安州境內務工者眾,已經出現工人階級的雛形。   王鬥心中歡喜,繁華好啊,只要稅收得上來,商業越繁華越好。稅制良好,商業發達,那就是良性,反之商業繁華,若收不上稅,便是畸形的,無益於國家,便如明末江南。   帶著滿足,王斗離開了舜鄉堡。 第435章 歸家   出舜鄉堡後,王斗還到自己初發家之地,靖邊堡去看看。   此時的靖邊堡,算東路的精神中心,東路的最高領袖王鬥,慈母謝秀娘,眾多高級軍官管事,韓朝,高史銀,鍾顯才,鍾調陽,謝一科,齊天良,鍾榮等,皆從靖邊堡出,還有軍中大量中低級軍官,所以靖邊堡雖小,關注的人不少。   每年,都有大量的軍戶士子前來參觀,還有各學堂的學生瞻仰等,隨著王斗地位越高,靖邊堡名氣越響。   當王斗再見時,靖邊堡被修得越發漂亮了,董房河邊標誌性的大水車高高聳立,往日堡邊一些豬圈與雞場也不見了,顯得頗為清潔。   不比以前只有一個南門,現在靖邊堡有東、南、西三門,以碎石小路,分別通往州城,五堡,舜鄉堡諸地,路邊還栽著樹林,走在小路上,遠望靖邊堡,有若通向一個幽靜的園林中心。   靖邊堡居住的,多是原來的老住戶,還有一些傷殘退役的軍士,也願意在堡內外居住。   他們有耕田隊幫著勞作,每月有撫恤,每年還有各界過來慰問,生活無憂,每日聽戲唱曲,甚是悠閒。閒不住的人,還可到練兵司,各屯堡去擔任教官,或到參謀司,教化司任職皆可,總體而言,靖邊堡文化休閒氣息較濃。   此時任堡長的是原來董家莊總旗洪丘,這個粗豪的漢子雖識字不多,卻是個豪爽的人,當年對王斗的幫助很大,所以他當年老上司,現任民政司大使張貴推舉洪丘為靖邊堡堡長時,王斗批復同意了。   沒到靖邊堡前面,王斗老遠就看到堡內靖邊墩台上一個高高聳立的雕像,那雕像身披甲冑,按劍而立,不是自己又是誰?   等到永寧門前,又見南門附近,集了大量的廟宇戲台,還有客棧酒樓等,卻是當地軍戶的產業,專門招待來訪人員,宣傳王斗如何崛起,所向披靡等一系列事跡,也因此獲得收入。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人吃人啊。   王鬥到時,洪丘領著堡民在城門外迎接,眾人都是雙目含淚:「大將來,您回來了!」   看著激動的堡民,王斗同樣激動,鄭重拱手道:「斗回來了,各位兄弟姐妹還好嗎?」   眾人七嘴八舌道:「大將軍,我們都好,就是日夜想念大將軍!」   眾人簇擁在王斗身邊,一個右臂似是傷殘,然一笑就露出兩個巨大虎牙的年輕人道:「大將軍,您還記得小的嗎?」   王斗記性頗好,見過的人或事多半可以記在心上,心念電轉間,已經知道此人是誰,微笑道:「我記得你,那個外號『大牙』的夜不收軍士蕭斌,蕭兄弟,你過得還好嗎?每月撫恤糧米,可有拿到?」   此言一出,後勤司齊天良等人緊張起來,卻聽蕭斌歎道:「小的很好,每月都有撫恤糧米領取,分的田地,也有人幫著耕種,只是……」   他神情失落,只是歎息。   王斗正要問他有什麼心事,旁人一婦人道:「大將軍,我要向您告大牙的狀。」   王斗見這婦人也是二十幾,神情頗為精明潑辣,略有些遲疑:「這位大姐是?」   那婦人說了,卻是崇禎七年王斗剿匪時,那重傷員的遺孀,算王斗立軍後第二個陣亡的軍士,這婦人堡內外都稱她為孫娘子。   王斗問孫娘子日子過得可好,每月的撫恤糧米可有領到?   蕭斌笑道:「大將軍不必擔心,她有田地撫恤,在舜鄉堡那邊還辦了一個養雞場,美著呢。」   孫娘子嗔他道:「奴家是好了,可你每日酗酒,成什麼樣?」   她轉向王斗:「正好大將軍在,可得好好說道說道你。」   她神情中對蕭斌頗為親呢,二人似是暗生情愫。也是,孫娘子一個青春正艾的少婦,亡夫死了多年,也不可能一直守寡下去,如王斗母親鍾氏,韓仲遺孀李小娘子那樣,為夫守節一輩子者還是少。   在王斗面前,蕭斌也沒有隱瞞自己心事,原來崇禎十一年那場哨戰後,蕭斌右臂受了重傷,原本溫達興打算讓他任夜不收軍士的訓練教官,不過蕭斌心灰意懶,只是退了役。   他見往日兄弟個個馳騁沙場,自己已是殘廢,心下失落,他本是多愁善感之人,經常借酒澆愁,甚是頹廢。最後發展到龍二,板凳,虎爺,強爺等往日相熟之人也不見,孫娘子與他同住靖邊堡,慢慢傾心,見他如此,不免責怪。   其實大牙心中如何沒有豪情?願意這樣頹廢下去?   王斗聽了蕭斌的話,神情嚴肅起來,說道:「蕭兄弟,你雖然右臂傷殘,然也是大有為之身,怎可如此頹廢?明日起,你就到溫大使那去報道,為我靖邊軍,訓練強悍的夜不收軍士!」   大牙見大將軍還記得自己,關心自己,他熱淚盈眶,努力抱拳,趴在地上,吼道:「是,夜不收軍士蕭斌領命。」   他久久趴在地上,感覺一隻寬厚的手掌在自己肩上拍了拍,他知道那是大將軍的手,隨後又有數雙手掌拍在自己肩上,他知道那是自己上官溫達興,還有兄弟板凳等人的手。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是淚流滿面。   隨後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這才是我的男人。」   ……   王斗進了靖邊堡,堡內還是那樣,屋舍井然,山石街巷一塵不染。   王斗進入以前的總旗官廳處,又登上靖邊墩台眺望,回憶往事,久久呆著,直有一種歲月催人老,人事己非的感覺。   他看向西邊的辛莊處,以前的民堡,現在也成軍堡了,除了莊內的李家,莊民幾乎都成為軍戶。此時任堡長的,也是以前周莊的屯長賈多男。   往日的李家,在王斗任靖邊堡屯長時,看起來是龐然大物,現在卻覺微不足道。   現在的李家,也拚命向王斗示好,不但翻新了王家以前在辛莊的祖宅,還出資在堡前立了一個大大的碑,還有高大無比的王斗雕像,宣稱此乃忠勇伯,征虜將軍的故鄉之地。   為爭搶王斗的故土鄉地,靖邊堡與辛莊,可謂明爭暗鬥。   離開靖邊堡後,王斗領軍回到永寧,下令出征將士放假十日,歸家休息,一時人人歡呼。   ……   賞賜將士,安排軍營諸事後,王斗率護衛總進入永寧城,他母親鍾氏,妻子謝秀娘,紀君嬌,還有一干小妾等,皆在將軍府前相迎。   崇禎帝聖旨前往襄陽時,同時聖旨前往東路,為王斗封妻蔭子,上封三代。   現在的謝秀娘,已經是伯夫人,母親鍾氏,則是太伯夫人,她們的冠服,與一品同,皆是真紅色大袖衫,戴金冠,若著常服,則穿圓領衫。王斗嫡子王爭,則蔭為錦衣衛千戶。   親人相見,都是激動,王斗看著母親,她有五十多歲了,不過精神非常好。或許是精神好,養得好,原本花白的頭髮竟然一部分轉黑,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不少。   不變是頭髮仍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倔強堅強的神情也沒變。原本的「王斗」,與她性格並無多少相似之處,現在的王鬥,倒與鍾氏性情相近。   看著這個女性,王鬥心頭湧起暖流,母親鍾氏,她堅強自立,從不向命運低頭。她又充滿慈善悲憐,對窮人慷慨施捨,身處高貴與富裕後仍不忘憐恤之心,精明中又飽含善良,是那時代偉大女性的代表。   王斗推金山,倒玉柱,向鍾氏拜倒。   如今很少有人能讓王斗跪拜,鍾氏就是其中之一。   鍾氏過來扶起王鬥,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回來就好。」   她仔細打量王斗:「唉,又瘦了。」   或許在母親的眼中,兒子永遠都是瘦的。   王斗微笑道:「母親,進府再說。」   鍾氏拍拍自己的腦門:「瞧我,真老了。」   她招呼兒子及媳婦們:「進府再說,進府再說。」   眾人都是笑了,簇擁王斗及鍾氏進入將軍府內。   ……   王斗沐浴更衣,換了便服後,痛快地呼了口氣,還是家裡舒服啊。   來到大廳,母親妻子們都在,唯有謝一科不見蹤影,問道:「一科呢?」   謝秀娘以為王斗不喜,正要著急分說,鍾氏笑道:「我讓他去見他的媳婦了,這半年不見的,看他也想念得緊。」   王斗微笑道:「還是母親想得周到,孩兒正想讓護衛們歸家團聚呢。」   現在王斗軍中,把總及以前的將官,家屬都遷來了永寧城,謝一科及妻子楚小娘子,在永寧城內也有宅院,在將軍府內還有值房。餘者別的護衛,便住於將軍府內,輪流值班。   很多人的妻室姐妹,還在將軍府中做工。這些人的忠誠都不用說,現在王斗及家人的安全,都是東路這個團體所有人關心與自覺維護的。   當然,仍有大部分護衛的妻室家人在保安州,舜鄉堡等地,王斗一樣要放他們的假,還要賞賜財帛下去,讓他們風光回家。   侍女送上熱茶,王斗喝了一口,忽然感覺府邸好像有點變化,知子莫若母,鍾氏笑道:「你封伯後,朝廷的恩旨就下來了,封你媳婦為伯夫人,封老太婆為太伯夫人。這府邸啊,京城頭禮部的官員也來了,按公、侯、伯勳貴府邸擴建,現前廳有七間,中室有七間,後堂也有七間七架,還賜下儀仗衣冠。唉,沒想到老太婆這麼老了,還能享受這等富貴。」   紀君嬌微笑道:「婆婆,這是朝廷的體面。」   鍾氏歎道:「說得是,這是朝廷的體面,我兒身份不同了。」   王斗見母親安樂,心中也是滿意,他拍拍手:「我的兒子女兒呢,讓他們都來見我。」 第436章 子女、糧票   王鬥快三十了,現有兒女九個,其中兒子五個,女兒四個,很快他們進來,依嫡出到庶出的順序,一一給王斗行禮。   長子王爭,已經七歲,長得虎頭虎腦,身材粗壯,頗像王鬥,依鍾氏的話:「我這寶貝孫子,跟那臭小子小的時候,真是一個印子裡模出來一樣。」   王爭本來甚是頑皮,不過進講武堂磨練後,沉穩了許多,小小年紀,已經知道拉攏人心,頗有父親王斗的幾分風範。他是堂內一干小屁孩的頭,被人尊稱為「少將軍」,接班人出眾,舜鄉軍各將都是心下歡喜。   給王斗施禮後,他高聲頌揚:「啊,父親,您就像天上的太陽,您的光輝,溫暖了東路百姓的心。您的胸懷,像大海一樣遼闊……」   廳內一干人都是竊笑,王斗擺手道:「好了好了,臭小子,你見過大海嗎?你進講武堂,就是學會怎麼拍馬屁啊?」   父親喝斥,王爭也不惱,說道:「父親,孩兒進講武堂,也是學到不少東西的。」   他想了想,說道:「孩兒有一事一直不明,想向父親請教。」   王斗來了興趣,問道:「我兒有什麼事情請教的?」   王爭說道:「父親出戰流賊,斬殺了獻賊巨寇,聽說崇禎初年起,大明各地就鬧流賊。孩兒不明白,為什麼流賊這麼多,剿了又有,剿了又有?」   王斗欣慰地看著兒子,說道:「你現在就能想到這一點,很好。」   他略一沉吟,拿起身旁糕點籃一塊甜餅,說道:「你看這塊糕點,把它比作大明整個財力。」   他掐了一小塊下來,留了大部分在手中,說道:「財力九成,是大士紳,大軍頭,大官員,大商人,還有皇族,勳貴,太監們佔有,他們大多不納稅,或是納很少的稅。」   廳內各人都望著王斗的手沉思,王爭也摸著額頭在想。   王斗繼續道:「然國家總要運轉,士兵要發餉,官員要俸祿,災民要救濟,流賊要剿滅,怎麼辦?佔了財力九成的人不納稅,官府只好將稅征到那些只佔財力一成的人頭上去。」   「然這些人本來就窮,加上天災不斷,稍一壓迫,就賣兒賣女,活不下去,膽大之輩,就起來造反。他們越造反,國家要征的稅就越多,讓越多的人活不下去,更多的人起來造反,這就是為什麼流賊不斷,剿了又有的緣故。」   王爭眼睛咕嚕嚕轉動,鍾氏歎道:「老太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流賊不斷,現在懂得了,唉,大明這天災人禍的,何時是個頭哦。」   廳內妻妾侍女護衛們則以崇拜的目光看著王鬥,很多人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麼流賊不斷,經大將軍這麼一說,都明白了。   紀君嬌看著王鬥,眼睛更一閃一閃的。   王斗道:「現在我兒明白了嗎?」   王爭向王斗施禮道:「孩兒明白了,多謝父親解惑。」   王斗道:「明白還不夠,若換成是你,你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廳內各人都望著王爭,謝秀娘更是神情緊張,輕咬下唇,生怕兒子說出的答案讓相公不滿。   王爭摸著頭苦思,他嘀咕道:「向那九成的人徵稅?難度好大啊,我們家現在就是勳貴,要拿錢出去,我也不想啊。」   他忽然眼睛一亮:「那塊糕點小,我們可以將它做大啊。聽說大明外疆土頗多,也有很多富饒的地方,我們可以把他們土地財帛搶過來,把他們人殺光,移我們的百姓過去懇殖。都是死,死外國人,總比死中國人好吧。」   廳內各人啞然,謝秀娘蹙起秀眉,嗔怪兒子:「爭兒,你怎可這麼說?」   王斗卻哈哈大笑:「雖不足,也總算有一個解決之法,吾家有麒麟子啊。」   ……   王斗其它的子女們,因為家庭氣氛寬鬆,所以各人大多活潑外向,紀君嬌生的女兒王羞,還有謝秀娘又生的女兒王婉,都還小,從通房丫頭抬為妾室的蝴蝶與蜻蜓,子女也小。   柳卿,柳姬二女崇禎九年就跟隨王鬥,各人生的子女倒都有五、六歲了,個個生性好動,三個男孩還好,柳卿生的女兒王瑤,在王斗身上爬上爬下的,摟著王斗的脖子只叫爹爹,不停撒嬌。   因王斗是後世人,骨子裡對子女有一種寵溺,雖有時看起來嚴厲,但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誰好誰壞,心裡都知道。   所以王斗子女,各人反而怕母親居多,跟王斗親熱。   看著這些孩子,王鬥心中滿足,古時嫡庶當然不可能一個待遇,所以王鬥著力培養長子王爭,餘下的子女,則按他們自己喜好,可以選擇將來的道路。王斗並不要求他們多有出息,只要平平安安成長就好,當然,也不會讓他們成為紈褲子弟。   當日舉行家宴,王斗對謝秀娘等人歎道:「為夫經常出征在外,只苦了你們及孩子。」   謝秀娘道:「相公不必擔憂,妾身會帶好孩子,服侍好婆婆。」   紀君嬌道:「男兒志在四方,身為朝中大將,出征在外難免,相公只管安心作戰,勿以妾身等為念。」   王斗望著謝秀娘,紀君嬌諸女,謝秀娘身為伯夫人,自己正妻,當日鄉下姑娘,氣度也養成了。   不過少了幾分大家氣魄,這是自小環境造成的,不可能有多少改變。她糟糠之妻,也不影響她的身份地位。   現在封為伯夫人,連朝中一品大員都要向她施禮,謝秀娘更非常滿足,一心只想帶好孩子,服侍好婆婆。   紀君嬌……現在的她,相貌更嬌艷了,她媚骨天生,一舉一動都帶著股說不出的華貴嫵媚。服侍她的侍女都心下歎息,二夫人風華絕代,出身高貴,卻不得為正妻,她對將軍動了真情,然她的風資,經常無人欣賞。   王斗對紀君嬌有些歉仄,但不可能以謝秀娘之位讓之。在東路,現在謝秀娘作為慈母形象,賑濟流民,撫恤孤老,為王斗拉了大量形象分。紀君嬌對此沒有興趣,對災民流民其實心下不喜。   當年幕府完善後,紀君嬌這個女秘書就失了業,無所事事一段時間後,又找到新的工作,便是夫人外交。   紀君嬌為巡撫之女,交遊廣闊,身份高貴,她在永寧城經常舉辦詩會,宴會什麼的,宣府鎮,甚至別的軍鎮各官太太,將夫人都以受邀為榮,在各夫人中威望素著,也為王斗拉攏了大批外援。   各人有各人性子,紀君嬌討厭接觸平民,王斗也覺得夫人外交對她比較合適,畢竟枕邊風威力不小。   柳卿幾人在府中當然不能與謝秀娘諸女相比,她們對王斗敬畏,又帶著尊崇自豪。   大婦謝秀娘是溫和的人,但身份地位在那,紀君嬌的身份,學識,同樣對她們壓力不小,也不敢爭寵。未雨綢繆,王斗給了她們一些莊田產業,讓她們管理經營,有族人也可安排,也給她們留下喘息與自由的空間。   總體而言,王斗後宮還是安靜的。   晚宴過後,柳卿,柳姬二女,還有紀君嬌,為王斗等人歌舞助興,都是家人,也不必計較那麼多。   柳卿,柳姬二女彈奏琵琶弦曲,紀君嬌歌舞唱曲,她徐徐而舞,和著樂聲,輕啟櫻唇:「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雅音古樂,總有一種悲傷動人的韻味,王斗微閉雙目,和著曲意拍打,美妙的曲樂中,只覺心中所有郁節,盡數散去。   謝秀娘拍手叫好,鍾氏微笑點頭,這生活,真沒什麼不滿意的。只可惜男人早死,否則看到兒子現在,不知該如何開懷。   ……   永寧城,郊西北軍營。   高尋部甲總甲隊的鳥銃兵陳晟,正在屋內整理自己行李衣物。與舜鄉堡時一樣,該處的軍營,也是一隊一排營房,每甲一個大間,大通鋪形式,冬天可以燒火炕。   大通鋪對面靠牆處,擺著一大排桌椅等物,上面擺放臉盤面巾等士兵生活用品,下面的櫃子,可以儲放各人私物。靠門處,擺著兵器架,上面擺放各人兵器盔甲等,上面牆上,還貼著內務條例。   出征將士放假十日,眼見要回家歸鄉了,人人歡喜。依軍例,回家時,為顯軍人英氣,各舜鄉軍士兵,可以著盔甲,帶腰刀與解首刀,但戰矛,鳥銃等兵器,不得攜帶出兵營。   還有各人馬騾,也可以騎出兵營,不過陳晟等人屬於乙等兵,卻沒有自己馬匹。他們這一甲,只有甲長屬於甲等兵,為當年的老兵,可以騎著自己馬匹回家,那多威風,多讓人羨慕啊。   陳晟再次打開自己包裹,內中除了換洗衣物,最重要的,就是一大疊的「糧票」,沒錯,就是糧票。   當年民政司大使張貴無意發行的糧票,已經風靡東路各處,成為東路各地的硬通貨。   現在的大明朝,白銀還好,那銅錢啊,簡直不堪入目。私錢氾濫,而且品質粗劣,什麼歪脖、尖腳、胖頭,所鑄之錢,文字、大小、輕重不一,相差極大,讓老百姓怎麼用?   不說銅錢,便說白銀,現在也越來越貶值,因為災荒不斷,動不動就斗米千錢,經常要一石米三、四兩銀子,使得糧價飄忽不定。所以東路糧票一出,便大受歡迎。 第437章 歸鄉、挑夫   這些糧票,面額有幾種,最低一合,然後一升(不到後世兩斤),再是一鬥,五斗,最高一石。一石以上者,多用於軍隊與商人結算,並不在民間流通。   這些糧票,都可以在民政司糧店兌換米糧,面額一鬥,就換一斗米,不論外面糧價怎麼變,決對童叟無欺,所以信譽迅速打開。   現在糧票,在東路可以交稅,可以購物,使用人流越來越多,大有取代銀兩與銅錢趨勢。畢竟銀兩等成色不一,價值不定,又越來越貶值,而糧票穩定,還攜帶方便。   你幾千兩銀子要動用鏢局護送,幾千張糧票一個小包就可以帶走。種種便利下,糧票在東路大行其道就可以想像了。現在的東路,許多外來商家來臨,都要先到民政司換取糧票,否則白銀與銅錢沒人要啊。   糧票在東路已經被稱為鈔票,讓人想起大明寶鈔。不過明顯的,東路糧票,比大明寶鈔硬挺多了,大明寶鈔可以交稅嗎?面額一鬥,就可以換一斗米嗎?   當然,糧票價值越來越重,不免有些不法之徒鋌而走險,所以東路除了嚴刑峻法打擊外,還加強糧票的防偽。   不要小看這時代的技術,清初商人搞的匯票,上面水印就清晰可見。   ……   撫摩著這大疊「糧票」,陳晟眼中,現出滿足的神情。   手上這些糧票,若全部換成米糧,有好幾十石呢,可以讓妻妾子女過上好長時間好日子。   依自己功勞,出征的分賞,他大約有幾十兩銀子可分,上官問他要白銀還是糧票時,他毫不猶豫選擇了糧票。依陳晟知道的,他這一隊,幾乎所有人領賞時,都領取了糧票。   只有幾個傢伙,還猶豫地選擇了白銀與銅錢,結果被同僚取笑,言現在外地商人過來,白銀與糧票的兌換差越來越大,你還領銀子,傻啊!最後那些傢伙又換回了糧票。   陳晟收好包裹,斜背在前胸上,看看房內同甲兄弟,人人臉上現出滿足之色,顯是想到回家之時家人的喜悅。   連好友鞠易武也不例外,這個清秀的小伙子,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溫柔笑意。   陳晟知道鞠易武思念同屯堡的孫盼男姑娘,她那楚楚可憐的神情,一下子打動了鞠易武原本冰冷的心。   陳晟看向鞠易武,說道:「好了嗎?」   鞠易武說道:「好了。」   二人雖是好友,然都是寡言之人,各說一句,就不再說話。   這時甲長風風火火走進來,吼道:「兔崽子們整理好沒有?整理好就各回各家,這十天的假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早好早回家抱老婆吧。」   一屋人都轟然大笑。   甲長又吼了一句:「記住,回家要嚴守軍律,不得擾民,但有誰敢主動挑釁,不敬我靖邊軍的,拔刀砍他娘的,砍了也白砍。」   他說道:「走了走了。」   一馬當先,走了出去。   同甲兄弟,都尾隨他出去,出門前,各人還在門旁大銅鏡前照照自己儀容,陳晟也照了照,一身挺刮棉甲,加上鐵盔,再別上腰刀,很威武。連冷面鞠,都不由照了照。   甲長人粗心熱,他牽了馬匹,本來就要走的,不過想想,還是帶同甲的兄弟到軍營的商店去購物。   永寧城的軍營,每千總部都有一個二層樓建築,內中商舖頗多,貨物琳琅滿目,吃的,穿的,用的都有,風格就是樸實耐用。這裡的貨物價格比外面低廉三成,以示對軍人優惠之意。   此時這裡排隊購物的軍人極多,顯是放假歸家,各人都要購物回去,好讓家人同喜。大多數人買的都是米面茶葉糖,還有燻肉、火腿、鹹蛋等物,心狠些的,還買些冬日使用的狐帽,皮衣,圍巾,暖鞋,厚襪,手套,算奢侈品了。   本部除了甲長,隊官,把總等軍官,普通士兵都是乙等軍,家人不是在屯堡,就是原東路軍戶或百姓。平日家人等閒難得吃上葷腥,白面都少吃,這些米肉帶回去,家小定是歡喜。   而且軍營內的貨物比外面便宜,要不是依軍級不等,每人都有限額,大伙真想多買一點。   輪到陳晟這甲時,甲長掏出一疊糧票拍在櫃檯上,吼道:「給老子來二十斤『舜鄉堡牌』大肥豬燻肉,還有火腿,鹹蛋,都要二十斤!記住,都要舜鄉堡牌的。」   一時店內人人測目,後面同隊的一個甲長叫道:「老李,你發財啦,買這麼多肉食回家,你老婆吃的完嗎?」   李甲長叫道:「吃個屁啊!」   又轉身對後面的同甲軍士叫道:「每人每樣,各兩斤,都給老子分了。」   眾人一怔,甲中一人道:「李甲長,我等怎好要你破費?」   李甲長吼道:「屁話多,都給老子收好!」   吼完,他又買了羊絨圍巾,氈襖,雨籠等,還有一領斗篷,都給老婆孩子,別的倒沒買。   李甲長作為老軍,分賞多次,對這些肉面之物已經習以為常。   買完後,商家給了他一個精緻的籐革提袋,將斗篷諸物收了進去,李甲長一手提籐袋,一手提裝有各兩斤燻肉、火腿,鹹蛋諸物的油袋,吼道:「兔崽子們利落點,老子在外面等。」   他出去時,後面那甲長還叫了一聲:「老李,你還沒有幫我買呢?」   李甲長叫了一聲:「買個屁,老子不向你打秋風都好了,還問老子要。」   眾人又一陣轟然大笑。   陳晟分到甲長給自己的肉食諸物,心中溫暖,不過燻肉他還多買了幾斤,再買了三個肉瓷罐,又有十斤白面。想起兩個兒子最愛匕首,又買了一大一小兩把解首刀。還有椰瓢(當時明軍水壺)兩個。   外面也有解首刀之類的匕首買,然軍中使用的,卻比外面優良多了。   又給女兒買了厚實圍巾,可冬日使用,給妻妾買了狐帽、暖耳、面巾等,好一陣破費。   接下來的鞠易武,除了肉面,還買了糖果糕點,又有圍巾,暖鞋,厚襪,手套諸物,顯然內中多給孫盼男。   一甲之人,都買好自己心儀商貨,出來大包小包提在手上,只有李甲長擁有馬匹,貨品盡數放在馬背上。   軍營內除了哨騎與傳令兵,餘者人等不得騎馬,李甲長一手牽馬,急吼吼的走在前面,出了兵營,他迫不及待跨上馬匹,吼道:「兄弟們,老子先走一步了,啊哈,娘子,相公來也!」   一抽馬鞭,絕塵而去。   ……   隨著人流,陳晟等人出了軍營,往南行了兩里,就見寬大路口處插了一塊高厚牌子,向外一處寫著:「軍營重地,勿近,違者格殺勿論!」   舜鄉軍軍營兩里內都是戒備之地,閒人不得靠近,不過出了這個牌子標誌,就見路兩邊黑壓壓儘是肩挑擔擔的挑夫。   陳晟知道他們都是永寧城附近屯堡的,平時耕種營田,農閒的時候,便出來打點短工,想必自己家人也是如此吧?   見陳晟等人過來,各挑夫七嘴八舌道:「軍爺,可是要去『是』字暖鋪?離這有十幾里呢,一百斤擔擔,只要三升的糧票。」   「軍爺,選俺吧,你們的行李,俺一擔子就可以全部挑走。」   「選我吧,選我吧……」   場中氣氛極為熱烈,眾人爭搶生意火爆,擔擔隊各人都知道,大將軍讓出征將士放假十日,將士風光回家,哪有不大包小包的,早早便來此等待,很多人已經做了幾趟生意了。   陳晟等人選了「一百斤擔擔,只要三升糧票那傢伙」,這人年在五十多歲,滿臉皺紋,一笑就露出兩個不見門牙的嘴,自我介紹稱德叔,一口濃厚的保定口音。   他見陳晟這群人中,陳晟與鞠易武都掛紅色腰牌,神情更為恭敬,這代表什麼?在舜鄉軍中,不,現在叫靖邊軍了,他們都是上等技藝軍士,身手極為不凡啊。   有這腰牌,平時可與甲長平起平坐,見了隊官,只揖不跪。特別他們出征歸來,肯定立了功勞,說不定下次再見,他們二人就是甲長或隊官了。   德叔熱情地將各人行李裝在自己兩個擔擔上,一把挑起,領著眾人往「是」字暖鋪而去。   永寧城西門外十里有「是」字暖鋪,城西二十里有「豐」字暖鋪,城西四十里有祝字暖鋪,這些驛站,一直通往懷來城。   眾人沒有馬匹,只得先到各暖鋪,現在那裡車行生意興隆,到時可以僱傭馬車回家。   其實永寧城西門附近也有一個驛站,不過王鬥出於安全與環境的考慮,該驛站內,不得經營民間車隊,只用於軍事。倒滋生了挑夫的盛行,可見民間經營者,真是見縫插針啊。   德叔頗為健談,見陳晟等人行走,也是數人成列,腰板挺直,加上盔甲腰刀,盡顯英武之氣,不由歎道:「你們能加入軍隊,真是好啊。我家那小子,就日夜盼著參軍呢。」   陳晟說道:「其實在東路已經不錯了,你到河南等地看看,就知道什麼叫地獄。」   德叔裂開嘴直笑:「也是,在東路,只要敢幹活,就可以吃飽飯,已經算天堂了,如果俺家那小子再參了軍,我就沒什麼憾事了。」   永寧城只有東、西兩處城門,眾人路過西門時,此地已經非常繁華,眾人無心多看,德叔更埋頭苦走。   一口氣走到「是」字暖鋪,甲中兄弟,爭著付錢,最後陳晟給了三張面額一升的糧票,德叔裂開嘴直笑,謝過之後,匆匆走了,顯然要回去多做幾趟生意。 第438章 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是」字暖鋪旁已經成為一個繁華小鎮,在王斗下令境內驛站皆可自主經營後,東路各驛站,就煥發出強烈的生機。   驛站的軍郵效用不變,不過在驛站旁邊,專門還經營各類民生項目,什麼客棧,茶肆,酒樓,倉庫,馬行等等,種類繁多,為過往客人提供服務,商貨運輸。   出行運貨,這是軍民百姓硬需求,誰都避免不了。東路境內驛站,現在這些民生項目,都由驛官驛丁們與各商人合作,每年一部分利潤上交幕府財政司,舜鄉軍為他們提供保護。   往日窮得叮噹響的驛丁們現在個個賺得盆滿缽滿,以前逃亡的驛役們,全部又回來了。甚至東路外的驛丁們,紛紛來境內謀份生計,可惜李自成造反得早,否則他聽說東路現狀,肯定會趕來謀份飯碗。   當然,王斗不會忘了驛站最主要的功能,飛報塘馬,傳遞公文,只有遞送使客這一功用被他大大壓縮。這也是驛站陷入困境的最大原因,公款吃喝,公車私用,在後世都屢禁不止,何況在大明朝?   其實大明對驛馬的使用一向規定嚴格,兵部下發的堪合也頗為稀少。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高官權貴者沒有堪合,就要你提供馬匹,你驛官敢拒絕嗎?   崇禎二年刑科給事中劉懋曾整頓驛遞,也是一片公心,卻將全國的官員都得罪了,何故?大明朝諸多官員,正是驛弊漁利者。最後結果,大批失去衣食的驛夫造反,劉懋也不得善終,連棺槨都雇不到一人輦負。   王斗嚴格驛馬使用標準,不免又得罪許多人,但王鬥得罪人多了,不在乎再得罪幾人。東路沒有威脅靖邊軍的勢力存在,各官將不敢說什麼,外官過境,只能在驛站自己僱傭車馬,想白吃白住白玩,門都沒有。   ……   陳晟等人走進暖鋪邊一家名為「慶天福」的車行,車行前廣場寬大,內中停滿了各式各樣的牛車及馬車,不遠處就是官道。   緊鄰車行的,是一家「民信局」,這是一種民間郵局,早在永樂年間就有出現,在江南為多,業務包括寄遞信件、物品、經辦匯兌等,頗受百姓歡迎。   陳晟看去,車行及民信局邊上,聚滿了飯館客棧,還有各類的店舖等。此時車馬進進出出,栽著顧客與貨物,當中就有一些部中兄弟,已經坐上馬車回家了。   見陳晟等人過來,一個胖嘟嘟的管事親自過來迎接,他滿面笑容的拱手:「歡迎歡迎,歡迎諸位將士得勝歸來,不知各位到哪一個暖鋪?或是到延慶與懷來?」   甲中一精明的兄弟道:「我等到懷來,一人要多少鈔票?」   那胖嘟嘟管事拿出一個牌子,笑道:「上面都有價目,每過一個暖鋪收費不同,諸位都是軍人,按規定,可以優惠三成。」   陳晟等人拿過價目表觀看,上面寫著:「十里為限,每暖鋪收費七合,現役軍人五合。」   陳晟心中盤算,永寧到懷來要過十幾個驛站,一人約要六、七升的糧票。   甲中精明兄弟道:「這價目,你不會匡我們吧?」   胖嘟嘟管事拍腿道:「啊喲我的軍爺,這價目是民政司與商行一同定議出來的,鎮撫司的黑臉包公還不時過來找茬,哪個敢提價的?我們可罰不起喲。」   他又回身指著車行門口掛著的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擁軍模範」幾個大字:「再說了,我們慶天福商行的賴東主,與大將軍交情深厚,現在是鎮東商行的副會長,當年東路鏟奸,可是站在將軍這邊的,怎能做這等沒品的事?」   陳晟道:「罷了,就這個價目吧。」   在甲中,除了甲長外,就數陳晟威信最高,他這一說,眾兄弟都不再說什麼。   陳晟問道:「管事,有沒有直接去懷來礬山的車馬,我等想雇兩輛。」   胖嘟嘟管事有些尷尬:「不好意思,那邊是另一家車行的經營地界,鄙車行不得過去。」   談妥後,陳晟九人,在「慶天福」車行雇了兩輛馬車,順著官道,一路往西而去。   陳晟與鞠易武同坐一輛馬車,不時向車外看去,心中喜悅,乘坐馬車,以前的自己,可沒享受過幾次,現在卻可風光回家。   由於道路好走,馬車行起來也不顛簸,陳晟道:「這路面變化挺大的。」   鞠易武嗯了一聲:「是很大。」   車伕耳尖,在前方聽到了,他笑道:「大將軍沒來東路前,這路面……嘖嘖,坑坑窪窪,還滿是塵土,真是受罪喲,現在可好啦。」   他甩了個響鞭,高唱民歌道:「喲……親老婆天上星多月弗多,雪白樣雄雞當弗得個鵝,煮粥煮飯還是自家田里個米,有病還須親老婆……」   官道沿著清水河邊蜿蜒,經過一個又一個驛站,有時車伕停下來讓馬匹喝水,吃些豆料,過了三個驛站,己到延慶州。眾人沒有停留,繼續往懷來而去。   當晚眾人在一個驛站旁客棧歇息,第二天時,車馬到了懷來城下。後世懷來城沉於官廳水庫下,此時卻是一路大城,周七里,懷隆兵備道馬國璽駐之。   懷來城有東、南、西三門,東門稱「明靖門」,城門不遠有驛站。離城西十五里,又有一字暖鋪,城西二十五里,有老字暖鋪。城西三十五里,有臣字暖鋪,更有大驛站土木驛,往宣鎮去,又有雞鳴驛。   明靖門附近這家驛站稱開字暖鋪,到這裡,陳晟與甲中兄弟分開,他與鞠易武在暖鋪邊車行雇了一輛馬車,往礬山堡而去。   二人同處一稱為礬三堡的屯堡,周邊還有礬五,礬六,礬七等屯堡,皆為當年北直隸諸府王斗帶來東路的百姓。   馬車往西而行,過了懷來城西門數里,向西轉入另一條道路,卻比先前所行道路小一些,走上了縣道。   依王斗規定,民政司規劃,東路境內道路,分為三等。城與城之間的道路為一等標準,稱官道,沙石鋪路,上面混有石灰泥水,兩邊有樹,每五里路邊有亭。   州縣衛境內,城到大堡,或大堡與大堡之間的道路為縣道。   大堡到屯堡之間道路為鄉道,沙土路,可並行兩輛車馬。   陳晟與鞠易武坐著馬車過了礬山堡,轉去礬三堡的鄉道,由於路有碎石細沙,塵土不大,行駛也比較平穩,比以前各屯堡那坑坑窪窪的土路好多了。   鄉道邊盡多田地,種著各樣作物,處處可見灌井,越近礬三堡,陳晟的心跳動越劇烈,好想見到自己孩子啊。   此時農閒,田地的人並不多,想必屯堡中人,都想辦法在外打短工吧,特別礬三堡靠近黑山寺各地,那邊畜場,礦場,加工廠多,務工機會太多了。   不過此時離酉時不遠,越近礬三堡,鄉道上走動的人越多,想必各人收工回來了。   看到馬車經過,特別內中陳晟二人,有認識的三堡人驚訝互視:「陳官人,鞠官人回來了?還乘著馬車,衣錦歸鄉了。」   期盼中,礬三堡出現在陳晟眼前,該堡立於平野,南面過去,是礬四堡,礬五堡,再就是崇山峻嶺了。   本堡內有數百戶人家,內中營房形式,與當年靖邊堡相似,外面圍繞一圈高約兩米的夯土圍牆,牆外數米深的溝壑,有柵門,有吊橋,牆邊有箭樓望塔。防禦比較普通,不過現在東路治內安定,有此防禦足矣。   如礬三堡這樣的屯堡,視堡大小不定,內設屯丁一隊到數隊,鳥銃手若干,刀盾手若干,餘者皆為長矛手。屯內男丁壯婦,也都有一桿長矛護衛,屯長、防守官,視農閒情況,召集男丁們操練。   陳晟的馬車到達礬三堡前,立時吸引了屯前各人的注意。   現在各屯堡皆為營田制,沒有分田,屯戶按月發給口糧,農忙時,月糧多,伙食豐厚,農閒時,月糧少,眾人還需做工補貼家用。等閒新立屯堡中人,乘得起馬車的人可不多。   眾人圍攏過來,議論猜測什麼人。   陳晟與鞠易武下了車,立時引起轟動,各人盡道:「陳官人,鞠官人回來了。」   一片熱情招呼的聲音,陳晟、鞠易武是礬山這一片為數不多加入舜鄉軍的人,可謂三堡人的驕傲,再看二人一身盔甲,別著腰刀,英武不凡,眾人嘖嘖稱羨:「看這英氣,加入舜鄉軍的人就是不同凡響。」   「這殺氣,肯定殺了不少流賊。」   「聽說大將軍放假,所有出征將士,一律十日啊。」   待陳晟與鞠易武大包小包從馬車上提下東西,又掏出糧票付了車錢,眾人更是嘩然:「發財了,發財了,陳官人,鞠官人真的發財了,看那厚厚一疊鈔票,面值有好幾十石。」   「那大包小包的,肯定是肉食米面,陳家娘子有福了。」   「我等幹一年,不如人家出征一次,怪不得人人想入舜鄉軍,這出戰,賞賜如此豐厚。」   「不能這麼說,人家也是拿命去拼的……」   「大將軍擢為總兵,肯定要擴編軍隊,我等有機會了。」   鞠易武面冷心熱,拿出一些糖果分給圍繞身邊的孩子們,引起孩童們歡呼。   陳晟見眾人圍繞,無數熱切的目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是個不善交際的人。想了想,他還是拱手道:「諸位鄉鄰,晟及家小多蒙照顧,明日晟在馬王廟前擺下酒宴,還請諸位賞光。」   眾人七嘴八舌道:「陳官人客氣了。」   「兩位大官人請客,我等一定要到的。」   又熱情簇擁二人進屯,七手八腳幫陳晟二人提扛東西,陳晟心不在焉,只拿眼睛掃瞄人群,看內中有沒有自己記掛的那些人。   忽然,他聽到身後有人呼喚:「相公。」   「爹爹……」   陳晟回過身去,見自己的妻妾正急急奔來,她們身邊三個小孩,不是自己兒子,還有乖囡囡又是誰?   陳晟心神一顫,忍不住流下淚來。   ……   王斗給出征將士放假十日,不但高尋等乙等軍,餘部的甲等軍們,一樣放假,他們人人有馬匹,比起乙等軍戰士的輾轉,他們回鄉,卻舒服多了。   壬部,高史銀麾下,長槍兵戰士趙榮晟,跟隨自己甲長,還有賴得祥,羅良佐諸位甲中兄弟,一起出了兵營,啊呼聲中,個個跨上馬匹,歡聲怪叫,往保安州方向奔去。   他們身著鐵盔鐵甲,挎著腰刀,大叫聲中,只是策馬狂奔。各人行李並沒有多少,便是趙榮晟,也只帶幾隻烤肥鴨,一罈好酒,準備回去與爺爺享用。   比起乙等軍戰士,迫不及待的換錢換糧,大肆購物,甲等軍戰士們,各人對金銀糧票卻看得很淡,他們大多將軍功積攢起來,準備未來換取塞外的土地。   各人談論的,多是怎麼在塞外建個大大的莊園,大大的牧場等。各人經常估算自己的軍功,未來可換到多少土地,五百畝,一千畝,五千畝?甚至按裡算?   金錢,對常常有分賞,家中富裕的甲等軍戰士來說,缺乏了吸引力,然后土地的吸引,卻始終充滿旺盛的生命。   一甲人,都是保安州人,他們策馬奔跑,雖只十騎,卻聲勢不小。鐵蹄擊打地面,遠遠禁牌路口處那些擔擔隊,就往路兩邊散得開開的。在鐵騎過後,只以羨慕畏懼的目光看著各人背影。   奔上永寧通往延慶,懷來的官道,大地在自己腳下掠過,鐵蹄踏在堅實的道路上。   性格溫和的孫甲長不由豪情湧起,高聲唱開:「嘿,美麗的大草原啊,我會來的,我會來的。」   趙榮晟等人策馬在後,齊聲應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我會將韃子頭顱做成我酒杯。」   趙榮晟等人齊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他們的妻啊就是我的妾,他們的兒啊就是我的僕。」   「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我的馬鞭將他們重重抽打。」   「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越過高山,越過平原,踏過大地,踏過草原!」   「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直到天邊的盡頭處,嘿。」   眾人齊唱:「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此歌名為男兒行,也不知壬部誰編的,一唱開立時風行,成為高史銀麾下營歌。   鐵騎如狂風驟雨似的颮過,留下一路狼嚎。   將士們,各自回自己的家,見到了自己的親人。 第439章 費用、軍火   崇禎十四年,四月二十日一,宣府鎮,永寧城。   一大早,城巽隅承恩坊,一家幽靜的宅院內,鍾榮就在自己書房靜靜思索什麼。   忠勇伯,征虜將軍回來幾日了,幕府諸員知道大將軍剛剛出征歸來,都不敢打攪其與家人團聚。不過現在過去三天,應該可以前去稟報司內事務了。   比起崇禎七年那個憔悴又疲倦的小吏,現在的鍾榮,神采奕奕,往日的郁節,盡掃而空,不過他仍然非常低調,待人謙遜,舉止沉穩,平日身著,也多為一襲青衫。   對大將軍的知遇之恩,鍾榮是感激涕零的,幕府諸司中,也數他最為勤勉,每日早出晚歸的,不使財政司出現任何漏洞。   又仔細核對手中獻冊,將一個個數據勞記心上,鍾榮舒了口氣,起身到後院踱步,舒展一下身體。   這個院落,是幕府專門拔給他的,舜鄉軍中各司大員,把總及以上的官將,都有幕府專門分給居院。像鍾榮這樣的大員,平時還有豐厚的月糧及獎金——現在改發糧票了。   司中書吏,每月也有俸祿,但以往各人的灰色收入卻沒有了,往常各小吏灰色收入主要是田稅的羨餘與加派等,往往是正稅的十幾倍,但現在東路各堡,除了徵收正稅,餘者一概沒有。   這不免斷了許多人的財路,光靠月糧俸祿,各小吏一個月都吃不上幾回肉,不過王斗考慮到這點,每到年底,視各人工作勤勉程度,發給不等的獎金,獎金豐厚的,甚至有一年俸祿的數倍,這大大激發了各人的工作積極性。   加上東路百姓受教育程度上升,鎮撫司盯得嚴,他們的獎金之一,便是揪出各司過錯,整日指手畫腳,挑眉頭瞪眼的,讓各司怒火上升,不過各司獨立,他們權限獨立,不鳥你又能怎麼樣?   種種制衡,所以吏滑如油的現象,在東路較少出現,雖不可避免有齷齪之事,然比起大明別處,卻是好上太多了。清明與否,其實是比較出來的,外面水深火熱,境內卻吃飽穿暖,別人就會認為你處是天堂,對你細錯之處視而不見。   鍾榮的獎金也是按第一檔算的,所以家內才養得起侍女僕婦,不時還可以救濟一下窮親戚。   到了花園,清晨的新鮮空氣迎面而來,鍾榮精神一振,園中僕婦侍女正在忙碌,其實她們都是鍾家及妻子家的遠房親戚,鍾榮成為財政司大使後,往日八桿子打不到一處的親戚們都冒出來了。   夫妻二人礙不過情面,只好選幾個忠厚之人留在府中使用。廚娘,雜僕,還有兩個侍女,都是遠遠遠遠遠遠房侄女嬸嬸什麼的。   散了一會步,妻子楊氏來喚吃飯,到了廳上,侍女己將飯菜擺好,四菜一湯,有肉有蛋,都是舜鄉堡牌的,還有白細饅頭,熱騰騰冒著熱氣。   對現在的生活,妻子是滿意的,看老妻高興,鍾榮也心下欣慰。二人相濡以沫,感情極深,當年自己一小吏,窮困潦倒,妻子不離不棄,鍾榮心中是感激的。   不過二人也不是沒有矛盾,鍾榮有一子一女,大女兒早已出嫁,夫家也是書吏,此時在懷來境內一屯堡任事。女兒精明,則在舜鄉堡那邊辦了個養雞場,後又開了牛場,收入不少,女高男低,這矛盾就出來了。   女兒一直在娘親這邊念叨,讓父親行個方便,將自己丈夫調入財政司任職,不說身份,光說這獎金,就高了一截。   鍾榮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跟民政司與鎮撫司打聲招呼,各方都會賣一個面子。雖說舉賢不避親,然而女婿平庸,並無多少出眾之處,哪可隨便調入重地,讓人非議?   他對妻子講:「為夫能任財政司大使,是因為大將軍念著舊情,並不說為夫多少出眾。再說了,將軍對我恩重如山,豈可以權謀私,讓大將軍失望?」   妻子也明白這是正理,主從情分是最重要的,沒有情分,以後就是公事公辦,禍福難料。相公任大使,不知多少人眼紅,盯著這個位子,只等自家男人出錯呢。   話雖如此,見女兒不悅,整日言父親死板,心中沒有女兒,不免有了心結。   又談起兒子,楊氏心下煩惱,兒子鐘鼎今年十七歲,學識優異,是延慶冠山書院的廩膳生,一向是楊氏心中驕傲,然後這小子最近不知怎麼了,整日言考功名沒用,要棄筆從戎,進講武堂深造。   講武堂楊氏也知道,是大將軍專門教人怎麼打仗的地方,兒子好好的讀書,去學打仗做甚?讀好書,不說將來考舉人,中進士,接他爹的班也好啊,真想不通這孩子怎麼想的。   聽老妻又念叨此事,鍾榮放下筷子道:「進講武堂也好,眼下大明光讀書是不行的,何況東路軍功為尊,別人想進,還進不了呢。」   東路各將,幕府司各大員,還有優惠之處,就是子嗣可進入講武堂學習,那是培養軍官的地方,多少人擠滿腦袋,要將自己兒子送入。   楊氏歎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是管不了他們了,兒大不由娘……唉,老爺你怎麼不吃了?」   鍾榮記掛著要向大將軍稟報司內事務,無心吃飯,草草吃了個饅頭就走了,到了前院,車伕福伯過來道:「鍾大使,可要備車?」   鍾榮道:「哦,福伯,不用。」   又有田護衛過來,施禮道:「鍾大使早。」   鍾榮道:「早,田護衛,今日你值守?」   田護衛道:「是。」   言語頗少,帶著軍人的幹練。   鍾府家有一車伕,二護衛,都是幕府下派的,由幕府發給俸祿。兩個護衛,也儘是護衛營所出,各司大使,都有二人。平日趙護衛、田護衛輪流值守,今日顯然輪到田護衛當班。   鍾榮還知道一件事,各員身旁的車伕與護衛,儘是情報司成員,此事心知肚明便好,沒人不知趣挑破開來。   鍾榮帶著田護衛,在街上行走,現在的永寧城乾淨而美麗,由於王斗居於城內,富戶商賈紛紛湧入,使城池更顯繁華,水漲船高,現城內地價上漲不少。   不久,到了大將軍府前,寬闊的青石大廣場,銅鐵大門左右蹲著高大石獅,台階鐵盔鐵甲的將軍府護衛,無不顯示這裡的威嚴。   雖然將軍府護衛早知道鍾榮此人,不過大門值事甲長,還是仔細驗看鍾榮腰牌,才讓其進入,田護衛則留在外面,不得進府。   進了將軍府,裡面幾進幾出,前面數進,是幕府各人辦公之地,鍾榮剛入府不久,就見民政司大使張貴及後勤司大使齊天良大笑著走進來,看見鍾榮,二人都打了招呼。   張貴還是非常爽朗,一副猛張飛的樣子,不過鍾榮知道此人粗中有細,不可以外表視之。   還有齊天良,這個乾瘦的男人,往日靖邊墩的墩軍,也養出氣度來了。   三人寒暄幾句,張貴摸著自己戟張鐵須道:「老鐘,老齊,你們說,今日大將軍,會接見我們嗎?」   鍾榮搖頭,齊天良謹慎地道:「大將軍對政務最是關心,雖不捨家人團聚安樂,應該這兩日會接見我們。」   話說到這裡,就見一鐵甲護衛過來,看了三人一眼,說道:「三位大使,大將軍有請。」   三人齊齊一肅,連忙跟去了。   ……   大堂上,鍾榮,張貴,齊天良三人拜見了王鬥,王斗坐在黃花梨官帽椅上,他身後是巨大的畫壁,堂的東西,還布有數面巨大屏風,堂內氣勢威嚴。   王斗下首,坐著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馮大昌,還是風度翩翩樣子,撫鬚含笑看著各人。   三人跪拜,現在王斗身為忠勇伯,名滿天下,三人都有喘不過氣來之感,只覺大將軍比以前更深沉威嚴了。   看三人誠惶誠恐的樣子,王斗不由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拘束呢,起來吧。」   三人鬆了口氣,謝了座,一個粗壯的侍女上來獻了茶,王斗略略寒暄,直接進入主題:「老張,你將民政司的事務說說。」   張貴知道大將軍風格就是乾脆利落,最惱夾雜不清,連聲應道:「是是。」   他己做足了準備,拿出手上一份文冊,說道:「我民政司主管全路農牧、商貿,廠礦諸務,截止崇禎十四年三月止,連滿套兒,全路共有口五十三萬四千五百六十人,其中保安州十五萬四千餘人,原有東路軍戶民戶五萬餘人。崇禎十二年,大將軍帶回災民二十三萬六千餘口,連同這些年流入災民,共增加口數三十萬。這些災民多半年輕,很多為壯男壯婦。」   王斗微微點頭,聽張貴口沫橫飛,又談到了屯地的徵糧,主要大頭還是在保安州。   現全州上下約有軍田四十多萬畝,依稅制,每年可徵糧六、七萬石左右,不過由於州內大量食用肉蛋,油水多,米面的食用量下降不少,現徵糧加收購餘糧,民政司每年可從保安州獲得十五萬石糧食左右。   至於保安衛城,懷來衛,延慶,永寧等新設屯堡的一百多萬畝營田地,崇禎十二年,十三年兩年中,只能說自給自足,還稍有虧損一些。不過營田地,可以集中力量,推廣各種農書技術,所以估算今年開始,應該略有贏餘。   按民政司的估計,一百多萬畝營田地,贏餘約在十萬石左右。   王斗鬆了口氣,當時安置這些災民,費了自己九牛二虎之力,現在他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一個大包袱算甩了,更不說還有贏餘。   張貴繼續道:「滿套兒之地,還安排了人口約七萬,崇禎十二,十三年以來流入的災民,多安置在這個地方。當中的屯堡,暫時還不能自給自足,需民政司補貼。」   王斗點頭,比起崇禎十二年,十三年,現在自己負擔輕了不少。   還有,崇禎十二年王斗血洗東路後,清理了治內所有軍官們的田畝,讓他們與新軍戶一樣按畝交糧,不過這些人可徵收的糧米實在太少。   以懷來為例,只有屯田地一百四十傾,納糧一千六百三十五石,折成銀子,三餉在內,不過一千多兩銀子。就算加上軍官田地,其實也沒有多少。   王斗只是一個姿態,東路所有軍官們,都要納糧交稅罷了。   張貴接下來談商貿,廠礦諸務,頗有眉飛色舞之意:「現東路商貿大興,依商科的《商稅則例》,內需徵稅商貨二百三十五種,一年買價不及四十兩免稅,崇禎十二年,征商稅一萬五千餘石,崇禎十三年,征商稅三萬四千餘石,預計今年可征商稅超過五萬石。」   旁邊的齊天良,鍾榮等動容,王斗也是心中一動,在大明,商稅徵收可不易。   以萬曆年的礦使為例,從萬曆二十年到三十三年,各稅監礦使共向國庫上繳白銀不到三百萬兩,這還是全國範圍,算算一年才多少。   而且東路征的是糧票,可比白銀值錢多了。   商稅最高只一成,經營小的還免稅,以整個商業總額看……看來東路商業已經發展起來了。   不過相比屯田地,卻又小巫見大巫,看來自己還是屯田為主,商業為鋪。   王鬥起身踱步,東路騾馬較多,花費頗大,不過依目前收入,自己還是可以養兵兩到三萬人。   特別張貴在崇禎十二年,無意中搞出來的糧票,更效果極佳。   其實糧票是一種信譽票據,本身沒有價值,當有了信譽,它就是一種便利貨幣。崇禎十二年時,軍戶百姓還對糧票半信半疑,過段時間就到糧店兌換。後見糧票始終堅挺,每兌必付,支付面額十足十,軍戶百姓的心,就堅定下來。   經崇禎十三年銀、票各半的時份後,現在東路軍民百姓,已經普遍使用糧票,使用銅錢銀子的人,越來越少。也很少有人拿糧票去糧店兌換米糧。外來商人前來東路,也不得不使用糧票,並很快接受,畢竟糧票的便捷是放在那的。   現在東路之外,還多有使用糧票者,大大擴大了影響力。   而且現在民政司發行糧票,是糧本位貨幣制,預計東路多少收入,庫存多少糧米,才發行多少糧票,不受物價影響,使得糧票價值越來越高,怪不得東路百姓叫它銀票或鈔票呢。   有了糧票,金銀就可以儲存起來,未來作為本金,或緊急動用皆可。   看著張貴期盼的神情,王斗哈哈笑道:「老張不錯,這民政司搞得有聲有色,特別這糧票,更是神來之筆。」   被王斗誇獎,張貴裂開嘴直笑,只覺自己所有辛苦,都值得了。   ……   接下來鍾榮稟報司內事務,他管財政司,全路的糧庫,銀庫倉儲,錢糧收支預算,軍民花費都歸他管。   依鍾榮匯報,算上剿流賊拉來的糧米,現在各糧庫計有糧米十五萬四千石左右,夏糧徵收後,全路預計有二十五萬石糧米入庫。   銀子庫存倒不少,金礦所得,從清兵那奪來的五十萬兩銀子,以前販賣馬匹所得的二十萬兩銀子,血洗東路所得,此次又有三十萬兩銀子收入,雖這些年安置屯民,書吏工匠俸錢,打造兵器,分賞將士用了不少,庫存還有七十萬兩銀子。   不過花費同樣大,靖邊軍甲等軍,乙等軍,計有一萬三千人,現馬騾共有一萬三千匹,其中戰馬六千餘,所有花費皆要幕府支出。以大明的食量來算,人日食一升,馬食三、四升,一月需要糧草超過萬石,而且軍隊還吃得更多,一年需要糧草十幾萬石。   以現在的財力,養一萬餘人,較為輕鬆,養兩萬人還好,養三萬人,那就財政緊張了。   王斗又起來踱步,當家確實難,東路真正讓自己舒心的,只有保安州一地,餘者各處,想如保安州一樣,還需要時間啊。好在屯民要靠自己養活的包袱基本甩了,略為輕鬆些。   鍾榮道:「大將軍,夏稅快要起征,按朝廷給保安州軍屯的稅計,每畝征銀七厘、一分五厘、二分不等,四十萬畝軍田,折銀需六、七萬兩。馬兵備那邊言,東路原來軍戶,都入了大將軍屯堡,然他們田稅還在,這方面,也要大將軍出一點。」   王斗點頭,萬曆年間起,大明實行計畝征銀,一般上田每畝征銀一分,隨後七厘,二厘五毫,一厘一毫不等,三餉加派後,上田每畝約為田賦二分二厘,保安州大部分田地算為中田,下田,按此收稅。   至於東路原來的軍戶們,在王斗血洗東路,又大興屯堡後,幾乎都逃入新屯堡內。馬國璽沒辦法,只好與王斗商議,那些舊地設為新的屯堡,他們的田稅,也要王斗想想辦法。   王斗說道:「到時稅糧起征,財政司便解五萬兩銀子到馬兵備那去,多的就沒有了。」   王斗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以前的保安州,加上三餉什麼的,稅銀不到兩千兩,便是整個東路,正稅加三餉,稅銀不到一萬兩,給五萬兩很夠意思了,給多了反而不好。   官員就是這樣,見你交足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想你多交,說不定稅慢慢給你加上去。五萬兩,這成績,在全國都拿得出手,各方該滿意了。不滿意也得滿意,自己也不可能多給,免得各方來打秋風。   鍾榮最後道:「各城的守軍,也是一筆花費。」   崇禎十二年,王斗血洗東路後,不但核對各軍官的田地,還裁撤四城守備——延慶州守備李金盛,懷來守備黃昌義,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永寧城守備王以德麾下兵馬,去除老弱空餉,最後結果,四人各留下不到四百人。   他們的糧餉,除了家丁與騎兵外,士兵差不多每月餉銀一兩。   裁撤老弱後,王斗倒沒虧待他們,每月都有足額糧餉放下,各人早不敢生抗拒之心,加之王斗當時是東路參將,整頓他們名正言順,每年每月有糧,倒也心滿意足,悠閒過日。   對這些人,王鬥心下也有安排,說道:「他們的糧餉,該給多少就給多少。」   對鍾榮,王斗還是滿意的,踏實,勤勉,本份,王斗對之始終充滿信任,他柔聲道:「鍾先生辛苦了,請坐吧。」   鍾榮道:「這是學生本份。」   對王斗深施一禮,坐下了。   王斗現在比較關心後勤司的軍工,他看向齊天良:「老齊,鳥銃與火炮造得怎樣了?」   後勤司大使齊天良忙站起來,說道:「大將軍,火銃廠大量使用水力鑽床,廢品率減低,成品提高,從崇禎十二年到現在,已經有庫存鳥銃六萬桿,自生手銃一萬五千把。而且成本降低不少,原本一桿鳥銃成本要三兩多,現在只要二兩就可。」   見王斗露出滿意的神情,齊天良繼續道:「至於火炮,將軍說了鐵模法後,從崇禎十三年九月起,每月都造出五門紅夷大炮,現己鑄成火炮四十門,打五斤與三斤的炮子各一半。」   王斗哦了一聲,如此說來,自己有紅夷大炮六十三門了,其中六磅炮二十六門,三磅炮三十七門。   這些火炮,因為火藥配方改進,六磅炮可打二里多,三磅炮,可打近二里。加上自己放在淶水的,射程一里的三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算算自己有近百門火炮了。   放在幾年前,這成果是自己意想不到的。   不過,王斗望向遼東方向,似乎停留在了錦州那邊,他目光深沉,記得歷史上松山大戰後,清軍火炮超過百門,入關後超過兩百門,很多還是重炮,此時有多少,是什麼炮?   崇禎十一年那場戰,清軍在自己手中吃盡苦頭,此時的清人,處於上升階段,善於學習新生事務,並非人們印象中的冷兵器部隊。只可惜派往遼東的夜不收們還沒有回來,自己無法得知詳細情報。   未來的遼東之戰,顯然是一場惡戰,若對方擁有大炮火銃……   他彷彿看到巨鹿之戰時,那曾經呼嘯而來的炮火。   王斗看著齊天良:「老齊,火炮沒法鑄更多嗎?」   齊天良面有難色:「大將軍,工料什麼倒不缺,就是這炮匠少,若要加快,怕精工方面……」   王斗道:「罷了。」   他皺了皺眉,一路之力,還是無法與一國之力相比啊。   齊天良看王斗的神情,有些不可理解:「大將軍,我們的鳥銃火炮已經很多了,看看大明朝,有哪家總兵有我們火器火炮多的?近百門火炮啊,說出去都把人嚇死,嘖嘖……」   王斗一愣,看著這個曾經的火路墩兄弟,拍拍他的肩膀:「老齊,你說得對,打仗,不是我們一家的事,是我著急了。」   他微笑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齊天良被王斗這樣誇獎,不由裂開嘴直笑,縮頭縮腦,似乎又成了往日那個油滑奸詐的老墩軍。   看著齊天良,王鬥心中溫暖,不由又憶起了往日在靖邊墩的情形,只可惜韓仲、楊通不在了。   除了鳥銃火炮,軍工廠還造了不少的萬人敵,由於火藥配方的改進,原來人頭大小的「大明朝手榴彈」,已經大大縮小,可以投擲很遠,未來若有攻堅戰,壕溝戰什麼的,都可派上犀利用場。   此外千里鏡也造了上百架,這些都是軍中利器,王鬥心中豪情湧起,他來到窗前眺望外面景色,不管未來戰事怎麼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我王鬥,領著我的舜鄉軍,從來不懼怕任人,也不會畏懼任何挑戰! 第440章 新營制   自王斗處理幕府政務開始,求見拜訪王斗的人就多了,誰不想與大名鼎鼎的忠勇伯拉上關係啊。   然此時王斗忙於新營制的確立,等閒之人,也見不到他的面。   在王斗計劃中,靖邊軍,全營稱忠勇營,設前鋒朱雀營,左衛青龍營,右衛白虎營,後衛玄武營。還有中軍,轄下護衛營,炮軍營,騎軍營,尖哨營,輜重營等營。   這些軍營,除了炮軍營,尖哨營,護衛營,可能人數不多外,餘者,都是實打實的營伍。特別輜重營更是大營,將編五個千總,一營人馬,超過四千人。   如此算來,營制定後,自己軍力將超過兩萬人,不但很多軍將升賞任用,還需補充編練許多新兵。   現在王斗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東路無數人的心,特別王斗任總兵後,各方對他麾下更是關注。因此消息略一透露,就各方強烈關注,東路各屯堡的屯戶們,更歡呼雀躍,大將軍擴編軍隊,大伙都有機會參軍了。   就連東路原來各軍各將們,都是心動,隨著王斗聲名遠播,靖邊軍百戰百勝,各將都是熱切,都想加入這個集團,一起分享成果。   靖邊軍各將,則關心大將軍擴編人馬,自己會得到什麼職務。   因舜鄉軍軍律,軍中把總及以上的將官都將家眷移來永寧,所以永寧城將官雲集。經過幾日與家人團聚日子後,各人聚在一起,議論關心的,就是軍隊擴編,自己會得到什麼職務。   鎮撫司與參謀司功次還在核記,作為未來升賞任命憑據,兵部封賞也還沒有下來。不過各將對兵部議決並不當回事,在靖邊軍中,能擔任何種職務才是最重要的。   對各營將官人選,各人猜想,炮軍營主將肯定是趙瑄,騎軍營主將肯定是李光衡,尖哨營主將肯定是溫達興,輜重營主將肯定是孫三傑,餘者各營將官任誰呢?   依此次出戰之功,溫方亮與高史銀,極有可能會任一營主將。中軍護衛主將謝一科,叫嚷著要到第一線去,不過大將軍不是任人唯親之人,依謝一科的功勞,前後左右四營大將,不可能有他的份。   歷數靖邊軍中各個將官,依眾人資歷功勞,韓朝、鍾顯才、鍾調陽、楊國棟等甲等軍將官,都是一營主將的得力人選,其中鍾顯才開拓滿套兒有功,韓朝鎮守淶水有功,極有可能會任一營大將,不過事情沒到最後一步,誰說得清呢?   ……   各方熱切議論及猜測中,崇禎十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放假軍士還未回歸,王斗卻召集了幕府各大員,還有靖邊軍所有的甲等軍,乙等軍大將,在將軍府議事。   依陽曆算,此時已是五月,陽光猛烈,天氣炎熱起來,今日將軍府的大堂上,更是人聲喧嘩,氣氛熱烈。   幕府及軍中各將聚在一起,各人或輕聲交談,或高聲議論,聲音一個大過一個,特別如高史銀、沈士奇諸類的大嗓門,更是遠遠可聽聞他們聲音。   堂中人明顯分為兩幫,幕府一幫,將領一幫,其中又有些細微區別,不過各人議論的,皆離不開今日主題,相互打探著大將軍召他們所議何等話題。   韓朝與鍾調陽也來了,還有鍾顯才與他們聚在一起,三人輕聲交談,還不時爭論什麼。   楊國棟,這個曾經的盧象升麾下親將,明顯與趙瑄比較有話題,二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至於餘者各將,則聚成數團,其中溫方亮嘻笑著來往插科打諢,顯然對這種場面游刃有餘。   遲大成還是老樣子,一個人坐著發呆。忽然他大吼一聲:「肅靜!」   眾人嚇了一跳,大將軍來了,立時各就各位,個個安靜坐好,好一會兒,才聽到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各人紛紛看向遲大成:「這遲剝皮,好靈的耳朵。」   靴聲中,王斗一身蟒袍,神采飛揚地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身後跟著謝一科及馮大昌,謝一科本想大吼一聲,見堂中靜悄悄的,各人乖乖像個學堂蒙生似的,不由愣了一下。   眾人一起施禮高吼:「參見大將軍。」   王斗笑容滿面,擺擺手:「都起來吧,自家兄弟,就不必客氣了。」   揮手讓眾人坐下,自己在鋪著虎皮的主位就坐,隨後各人安坐,馮大昌也坐於王斗右側,謝一科則站在王斗身旁。   王斗看向堂中各人,笑道:「看樣子,大傢伙與老婆孩子都溫存得差不多了,可以辦正事了。」   眾人一陣哄笑,皆道大將軍言語風趣。   王斗又讓侍從給各人上了茶,宣佈進入議題,不過卻沒有宣佈各營將官人選,而是先議靖邊軍營制,各營旗號,各軍戰服等務。   這些議題也非常重要,各人集中精神,聽馮大昌取出一份文冊宣講。   靖邊軍,設前鋒朱雀營,左衛青龍營,右衛白虎營,後衛玄武營,還有中軍,下設護衛營,炮軍營,騎軍營,尖哨營,輜重營諸營,總以忠勇營稱號。營內簡稱,前營、左營、右營、後營、中營。   各營編制,皆以五甲為一隊,戰兵五十人。   四隊為一總,長槍隊、火銃隊各二,不計把總指揮部在內,一總共有戰兵二百人。   四總為一部,不計千總指揮部在內,一個千總共有戰兵八百人。   四部為一營,不計營部在內,一營共有戰兵3200人。   各營營務……   每隊,皆以一甲長充任隊副,隊不設旗,以腰牌與盔甲辨別身份,隊官有護衛一。   每總,設把總指揮部,內把總官、中軍官、軍需官、書記官、鎮撫官、撫慰官、贊畫、旗手、金鼓手各一。另:把總護衛兼旗鼓手護衛兼傳令兵五人,醫士五人,夜不收五人,鎮撫軍士二人。   每部,設千總指揮部,內千總官、中軍官、軍需官、書記官、鎮撫官、撫慰官各一,贊畫、旗手、金鼓手各二。另:千總護衛兼旗鼓手護衛兼傳令兵十人,醫士十人,夜不收十人,鎮撫軍士十人。   每營,設營部,內營將,中軍官、軍需官、書記官、鎮撫官、撫慰官各一,贊畫、旗手、金鼓手各五。另:營將護衛兼旗鼓手護衛兼傳令兵二十人,醫士二十人,夜不收五十人,鎮撫軍士二十人。   此外,每部有雙馬挽帶輜重馬車十,炊事車五,設馭手、火兵,各營還有運輸隊。   此為諸營定制。   堂內各將,發出嗡嗡的議論聲,高史銀忍不住高叫:「好傢伙,這樣一營人馬,怕有三千四、五百的,真的發了。」   遲大成對他喝道:「肅靜!」   高史銀嚇了一跳,遲剝皮為人冷面無情,若被他參劾的話,怕要當堂挨軍棍了,連忙乖乖坐好。   王斗笑了笑,道:「對營制有什麼看法的,大伙都可以說一說。」   他起身在堂內踱步,又負手看著窗外那顆大槐樹。堂內各人,則七嘴八舌的交換看法,這營制營務,與以前舜鄉軍的編制並沒有多大區別。   若有區別,就是外軍多為三部一營,現靖邊軍卻是四部一營,人數多了不少。不過對各將來說,領軍越多越好,這是好事,一營三千多人,也在各人能力掌控範圍之內。只有營、部與總增加了夜不收,這比較難辦。   當下眾人道:「我等沒有異議。」   王斗轉身道:「好,營制就這樣定下來,這份文冊將留副本,然後交到參謀司,存檔。」   他坐回座位,宣佈下一個議題,卻是各營軍旗。   幾個府中護衛進來,展開了幾面旗幟,從把總旗到將官旗都有。   各人看去,這些旗都是認旗,上面都寫著王字。   把總認旗,長三尺,斜角有邊,桿高一丈一尺,用纓頭號帶一條,長五尺。   千總認旗,長四尺,斜角有邊,桿高一丈三尺,纓頭號帶一條,長七尺。   營將認旗,長六尺,斜角有邊,桿用纓頭雉尾,高一丈五尺。號帶一條,長八尺五寸。   各人沉吟,此時明軍旗幟多半如此,不過眾人總覺得缺少什麼,不能突出靖邊軍的氣勢氣魄。   溫方亮道:「大將軍,末將以為,我軍有青龍,白虎諸營,是否要軍旗上體現這點?」   高史銀叫道:「不錯,比如那前鋒營,旗上就該有一個大大的朱雀才是。」   堂內眾人都是會心微笑,高史銀極有可能任一營主將,以他的勇猛,任前鋒朱雀營將官可能性極大,所以迫不及待,就要為自己營旗爭取了。   見堂內各人皆有異議,王斗一笑,又拍了拍手,堂外又進來幾個護衛,展開了好多面旗幟。   眾人眼前一亮,同樣是把總,千總,營將旗幟,但這些旗幟,卻給人激情似火,熱血沸騰的感覺。   各旗皆為方旗,旗色赤紅,每旗中,左有青龍,右有白虎,前有朱雀,後有玄武,中間本該繡各將名字的地方,卻以金黃浪濤日月取代。不論把總,千總,營將旗皆是如此,只不過旗的大小不一罷了。   各旗,把總旗也是桿高一丈一尺,纓頭,沒有號帶。   千總旗,桿高一丈三尺,纓頭,沒有號帶。   營將旗,桿高一丈五尺,纓頭珠絡雉尾,沒有號帶。   而且各營旗中,若前鋒營,旗中相應的朱雀圖案略大些,旗的綢邊,也是血紅,代表這是前鋒朱雀營。若左營,旗中相應的青龍圖案則大些,旗的綢邊,也是深青色,代表這是左衛青龍營。   右營白綢邊,後營黑綢邊,中營則金黃色綢邊,一一將前後左右中各營分開。   看著旗幟,各人喜不自勝,外軍中的各旗,多用斜邊三角旗,他們方旗,多用傳令軍陣東、南、西、北、中五方號令,沒想到自家用在認旗上,也有如此氣勢。   高史銀嚎叫道:「就是要這樣,我靖邊軍的氣勢就要這樣!」   不過他叫道:「大將軍,為什麼不在旗面繡上將官的認姓呢?用那個月亮和太陽代替?」   王斗說道:「我靖邊軍,之所以百戰百勝,靠的是全軍將士奮勇作戰,所以要突出的,是一種軍魂,一個整體。不論誰看到軍中哪面旗,首先想起的,就是我們這只軍隊,而不是某個人!」   眾人沉思,大將軍這樣做倒也新鮮,降低個人色彩,突出全軍整體與榮譽。   不過現在靖邊軍依軍律打仗,將領比起外軍,作用降低不少,如此也好,形成鮮明的風格,別人一看,就有鶴立雞群之感。無形中大大宣傳了這只無敵的軍隊。   而且大將軍這樣做,似乎別有深意……   當下眾人通過,各營旗號就確認下來。   最後便是將士的盔甲了。   其實現在靖邊軍中的長槍兵戰士,身穿的鐵甲,有若宋時的步人甲,又有若錦衣衛大漢將軍的盔甲,沉重不說,還與現在明軍的主流盔甲格格不入,該到了改變的時候了。   王斗拍拍手,又有一些府中護衛捧著盔甲走進來,王斗說道:「我讓後勤司打造了一些樣品,大伙都來評評,是否合適。」   他親自做模特,先穿普通軍士的盔甲,卻是中營戰士的衣甲。   王斗先穿靴,一種長筒氈靴,然後取過甲,這是一種長身罩甲,顏色深紅,內襯小甲片,又有柔順內邊,外布密密銅釘。由於甲衣一體,所以穿著非常快捷方便,就如穿上一件外衣一樣。   罩甲為對襟,以銅扣扣上,一般明軍是布結扣,銅扣扣之,更顯威武英氣。   再是臂手,又名臂縛式,這是一種臂甲,與明前的披膊不同,很像後世的袖套。   此時王斗的臂手,卻是用青棉布、綿花等做料,外綴甲葉,上厚下薄,手肘處甲葉較薄,使得整隻手屈升靈活。臂手靠上有帶扣,可與肩上罩甲相連相系,小臂靠內側有銅扣,扣之臂手就著好了。   兩隻臂手著好,王斗再戴上折上巾,這屬於內帽,最後戴上帽兒盔,又在腰上紮好□帶,這樣盔甲就穿好了。   動作快速的軍士,決對可以在十五秒,二十秒內全部著裝完畢,就是戴上臂手稍稍麻煩點,不過動作再慢,一分鐘之內完成是沒有問題的。   全副盔甲也不重,差不多三十斤左右,特別著裝迅速,這是明軍在盔甲上的進步。當時京營士兵,精銳的邊軍騎兵,皆是如此裝扮,不過又略有區別,因為各軍多戴雲翅盔,靖邊軍卻是一色的帽兒盔,這是王斗部特色。   在王斗戴臂手的時候,眾將七手八腳的幫忙,此時各人觀看,嘖嘖稱讚。   王斗這身罩甲,領為方,肩處,領處,對襟處,還有下擺處,皆金色絨邊。由於此為甲等軍衣甲,沿著領到肩膀,還有一溜的紅絨,靠膀處,各挑起一個小絨球,增加了肩膀的厚實感與立體感。   眾人皆是興奮,這盔甲確實便利,防護也不錯,而且英氣勃勃,看起來非常威武。沈士奇更是奉承:「雖說只是小軍的盔甲,但穿在大將軍身上就是英俊,就是威武,真沒得說。」   眾人哄笑,王斗更指著沈士奇笑罵:「你小子,我發現你越來越會拍馬屁了。」   王斗此時穿的是中營戰士衣甲,所以外包金邊。若後營,領、肩、對襟、下擺各處,則包黑邊,右營包白邊。以此類推,與旗號一樣,也突出了各營的特點。   王斗感覺不錯,擺了個造型,問眾人道:「如何?」   眾人也感覺不錯,這衣甲,便利,威武,防護效果好,可以在軍中實行。   於是就這樣決定,乙等軍戰士,同樣深紅長身罩甲,臂手,只是領為圓,肩處沒有紅絨與絨球。   尖哨營的夜不收,穿著短身罩甲,不用臂手,突出特點就是快捷輕便。   這是各營甲等軍,乙等軍的衣甲穿著,王斗還示範了各營軍官們的盔甲。   把總及以上軍官,穿短身罩甲,配腿裙,都是明甲樣式,外有細密精良的鱗甲,臂手用紫花布為料,外露甲葉同樣閃閃發亮。當王斗戴好臂手,紮好□帶時,盔甲就著好了,比普通士兵的衣甲,稍稍麻煩一些。   主要是穿腿裙,需先用前後肩帶掛在雙肩上,腰後也有幾個扣子,餘者罩甲、臂手,與士兵穿著沒有區別。   這種軍官罩甲,腿裙,下擺處露出一大截鮮紅的鴛鴦戰襖,走動間,配上閃亮甲葉,頗為精神耀眼。   眾人雙眼發亮,高史銀笑得合不攏嘴,不斷讚歎:「好,好,就要這樣,我靖邊軍,軍官就要有軍官的樣子。」   溫方亮則露出深思的神情:「這樣一來,敵方一眼就知我方軍將所在,怕會受到重點關注打擊。」   高史銀不以為然:「有得就有失,當官嘛,總有危險的,怕死的,就不要陞官好了。」   眾人爭議,總體而言,認為利大於弊,軍中把總及上的軍將們,可以如此裝扮。   ……   王斗脫下甲冑,環視眾人,高聲笑道:「我靖邊軍,身為大明第一強軍,自需有天下第一軍的風範氣勢,所以除了各軍的戰服外,還需有禮服,如此,方可匹配身份地位!」   他拍拍手,又有一群府中護衛走進來,眾人一呆,一亮,這就是方才大將軍說的軍將禮服?   大明朝不是沒有禮服,文武百官中,各人都有朝服、祭服、公服、常服、賜服等多套服飾,不過這指的是軍官文官等官員,普通士兵,哪有這些?平日一身鴛鴦戰襖,表裡異色。   什麼叫表裡異色?就是裡面一種顏色,外面一種顏色,外面穿髒了,就將裡面一層翻出來穿。裡面穿髒了,再翻回去。髒是髒了點,絕對省水。當然,舜鄉軍中不可能這樣,不過除了盔甲,平時軍士也沒有別的服飾。   此時這些護衛,皆身著右衽緊身袍衫,曳撒樣式,氈靴,頭戴三山帽,腰間別著腰刀,身後掛著解首刀,頗有點像錦衣衛的服飾。   各人中,可明顯看出甲等軍,乙等軍,還有軍官們的區別。甲等軍與乙等軍軍士,身上服飾都為棉麻布料,甲等軍棉多些,軍官們為錦衣,以不同包邊顏色區分各營。   看著這些打扮,眾人似乎看到古時俠客風範,大氣,華美,幹練,銳氣,又帶著一些殘酷的美,再配上腰刀作為儀刀,英氣逼人啊,堂內所有人這樣感覺。   齊天良上前嘖嘖道:「看看這衣裳,個個穿得跟個官人似的,我東路之地,軍隊本就尊貴,再穿上這衣服,那些小伙子們,還不是搶破頭想參軍啊。」   王斗點頭道:「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沒有一身好的服飾,如何顯示軍人英武之氣?我靖邊軍與眾不同,自需有與眾不同的作派。有戰服,還需有禮服!」   各將眉歡眼笑,都沒有絲毫異意,大將軍願意讓各人麾下變得更精神,他們又有什麼好說的?因此付出的財帛糧米,也不是他們操心的事。   趙瑄難得嘟噥一句:「這身打扮,很像錦衣衛啊,會不會有人說閒話?」   立時一大群人反駁他,大明錦衣衛雖多著曳撒,戴三山帽,不過現在官員百姓多穿曳撒者,三山帽,更大街小巷都是,自家這樣穿,又有什麼?再說了,背後的閒話誰理他,說東路閒話的人還少了?只要不當面說就行。   高史銀更叫道:「小瑄兒,如果你不要軍將禮服,就將你營下的份額全部給我,我要了!」   趙瑄急道:「誰說我不要了?我沒說啊。」   又引起眾人大笑。   最後王斗還定了各屯堡守衛屯丁們的衣甲,他們戴紅笠軍帽,穿青綿布長身罩甲,罩甲沒有內襯甲葉,外面沒有銅釘。他們也沒有臂手,沒有□帶,在腰間扎布帶,同時有肩巾。   他們也沒有禮服,預備隊,自然不能與正規軍相比,不過屯丁有長身罩甲,比以前只有鴛鴦戰襖,好了不少。   靖邊軍營制,旗號,軍服定後,堂內各人喜形於色,個個眉飛色舞,亂哄哄的議論,均覺自家軍隊與眾不同,極有氣勢,果然有天下第一強軍的風範。   眾人一片議論中,王斗看向後勤司大使齊天良:「老齊,我靖邊軍更換新衣甲,需兩萬套,你後勤司,什麼時候可以搞好?」   齊天良忙道:「大將軍,這衣甲都有,若只改裝容易,發動治下被服廠,還有所有商家,兩個月內,盡可以準備完畢。不過若是制做禮服,各人需量身定做,需要的時日會長些。」   王斗道:「好,先準備戰甲。」   他來到人群中,看著一個個熟悉的人,看著他們崇慕的眼神,他深思,緩緩道:「諸位,從今日起,我靖邊軍正式立營成軍。記得去年征剿流賊時,我曾發過誓,要讓這天下重歸太平,讓中國之地成為桃源樂土,我有這個抱負,諸君,你們願意追隨我嗎?」   堂內所有人一齊拜倒,齊聲吼道:「願為大將軍效死!」   「願為大將軍效死!」   「願為大將軍效死!」   眾人吼聲中,王斗負手而立,氣勢昂揚。 第441章 遼東消息知   在靖邊軍營制,旗號,軍服定後,王斗還宣佈了眾人最關心的各營主將任命。   不出所料,高史銀被任為前鋒朱雀營的將官,參將職。   溫方亮被任為左衛青龍營的將官,參將職。   鍾顯才被任為右衛白虎營的將官,游擊職。   韓朝被任為後衛玄武營的將官,游擊職。   中軍下面各營,炮軍營將官趙瑄,參將職。騎軍營將官李光衡,參將職。尖哨營將官溫達興,參將職。輜重營將官孫三傑,雖然孫三傑沒有怎麼打仗,但他保障了全軍的糧草,勞苦功高,同樣授游擊職。   鍾調陽與謝一科職位再定。   快五月了,兵部的升賞想必很快下來,到時會授出戰各將諸衛指揮使,都指揮使,都指揮僉事什麼的,不過靖邊軍中沒人在意。   衛所官就如後世的人大,大明武官養老休閒的地方,很多被免去營務職事的官將們,同樣回到衛所任事,想要有一番抱負,實打實領一營兵是正經,特別在靖邊軍中。   而營內的差遣職事,多由營中主將推薦,以王斗現在身份,朝廷也不可能駁回。   不過糧草供給方面,可能會有一番扯皮。   崇禎十一年清軍入寇後,按朝廷的練兵之議,總督練三萬,總兵練一萬,巡撫視情況定,當時王斗也拿到五千名額,朝廷供給八千五百人的糧餉。   然現在王斗麾下將有兩萬人,朝廷哪能實打實給餉?最多給一萬人的糧餉名額,還會經常拖欠。好在王斗不靠朝廷吃飯,糧餉問題,自己可以解決。   目前對王斗來說,煩惱的就是各營兵員問題。   各營中,就趙瑄的炮軍營好說,雖為一營,但不可能按普通的營伍來編,他營中將有近百門火炮,一甲人負責一門炮。   內中最重要的,就是觀測手,瞄準手,餘者裝填手、彈藥手什麼,技術含量都不高。這些年趙瑄隨王斗南征北戰,炮營中別的不多,就是技術高手多,所以他的營伍好說。   孫三傑的輜重營也好說,大多數人只要普通士兵便可。   讓王斗煩惱的,就是尖哨營的夜不收,還有騎軍營的騎兵們。   這二者的技術含量都極高,不是普通士兵就能入選的。特別現各營都增加夜不收編製,上哪去找?   依幕府練兵司情況,練兵司大使林道符言,練兵司成立後,下分步軍,騎軍,炮軍,尖哨,護營諸科,其中步兵操練成果顯著。   現各屯堡軍壯,閒時操練,忙時耕作,幾年過去了,都有一定的軍事技能,特別各堡守衛屯丁,皆是堡中優秀軍壯選出,每堡視大小,有數十到數百人不等。這些人有萬人之多,他們若再入營一段時間,差不多就可作戰。   餘者方面,夜不收,這些年,挑選東路各火路墩,還有路中適合人選,才訓練了二百多人,騎兵也不多。   林道符又說,其實大明各地刀客,馬賊不少,便是東路舊將麾下,也有許多家丁者,他們也有一部分騎兵,這些人中,很多都可作為騎兵或夜不收人選。   林道符此話一出,就引起眾人激烈爭論,各人言,這些舊將麾下,多兵痞兵油子,他們入營,決對會帶壞營中軍士,寧缺勿濫,也不要這些人。外軍之所以常常一潰千里,就因為這些人帶頭。   不過林道符有不同意見,他說,這些人也可以改造,便若靖邊軍當年,也有不少家丁入伍,現在都成為靖邊軍優良戰士,並沒有明軍中的不良習氣,很多人還成為將官,如田啟明,溫達興,田志覺等人。   以靖邊軍現在的軍勢威望,就像大海,他們有若一滴水,只有他們入營融合,成為軍中一份子,沒有眾將士被他們帶壞的道理。   反對人中,高史銀特別堅決,當年他曾有過不良經歷,所以深知這類人的本性,林道符也是個刻板的人,認為自己有道理,寸步不讓。二人爭論得要打起來,差點當堂吃了軍棍。   王斗也心下猶豫,確實,明軍中許多家丁,個人技藝出眾,很多人都是夜不收的優良人選,然他們很多又是兵油子,怕會帶壞自己營中將士。   此事暫且按下,營伍整編還是老辦法,新軍入營,成為新的乙等軍,大量有功的甲等軍戰士則調下任職,擔任甲長或隊官等,估計會調下好大批人。甲等軍的缺額,則由表現出眾的乙等軍戰士補上,成為新甲等軍一部分。   此外,李光衡的騎軍營,從各騎步軍中挑選善騎軍士,湊滿一營人馬。   溫達興的尖哨營,也挑選精銳戰士,連上這些年訓練的夜不收,湊上三總,六百人。   至於各營編制的夜不收,暫不設立,以後慢慢補齊。   王斗的護衛營也暫不擴編,還是六隊三百人,三隊魯密銃手,三隊刀盾手。   東路平靜,所以鍾調陽與韓朝原部下的甲等軍守城太可惜了,所以保安州,以後將由乙等軍守城。淶水之地,除留一總甲等軍外,餘者四總,也由乙等軍擔任。以後守城軍士稱守營,由各營的乙等軍輪調。   鍾調陽、楊國棟、吳爭春、沈士奇、高尋、雷仙賓、黃玉金、陰宜進等部,也編入各營中。   新編營伍,又有一大批軍將提拔升職,王斗除定下各營主將,餘者皆由參謀司與鎮撫司選拔進行,最後報由自己批准。   諸事定後,眾人心中歡喜,特別高史銀、溫方亮等人,實打實領一營兵三千多人。   此時的大明營伍,各總兵營下副將,參將,游擊多如牛毛,大多只能領一千多人,領二千人算非常不錯了,相比之下,自然心下喜悅,更別說還是天下第一強軍。   特別沈士奇出來得意洋洋,不久後升賞下來,自己一個守備職是免不了,只有楊國棟頗為沮喪。他忙於盧督臣之事,一直留在宜興,等自己回到東路,大將軍已經出征。   現在新軍千總吳爭春,高尋,沈士奇等人眼見就要升職,自己還是甲等軍千總,曾在督標營的他哪能甘心?他暗下決心,這次說不得也要隨軍出征了。   ……   崇禎十四年四月二十六日的將軍府議事後,幕府全力運轉,從各屯堡徵集兵員,東路的盔甲廠,軍服廠,被服廠也全面開工,引來了一陣陣熱潮。無數屯戶歡呼雀躍,自家子弟,終於要參軍了。   東路原各軍各將們,更心動無比,要求加入靖邊軍,隨同出戰的呼聲越來越高。這些將官們,他們沒資格見到繁忙的王鬥,王斗麾下各將就是他們活動的對象。   保安衛城千戶充任把總官的莊誨祖原與趙瑄交好,就連日到趙瑄處拜訪,還有衛城守備徐祖成。   徐祖成原有親將楊東民,就極想出戰,還有原衛城守備李貽安之子李守勤——在徐祖成任衛城守備後,就投靠了徐祖成。徐祖成當時有不過家丁百人,李守勤領麾下家丁近四百,因為李守勤的投靠,才能迅速在衛城站住腳。   二人的意見,徐祖成豈能不重視?   徐祖成仗著往日與王斗的交情,連日投貼將軍府,還有溫方亮叔父溫士彥,受保安衛各方之托,也不斷到侄兒溫方亮處活動。   延慶州守備李金盛,懷來守備黃昌義,永寧城守備王以德同樣坐不住,他們雖只想太平過日,但他們有親將子侄啊,也想謀取前程軍功。早有前例,原州城千總田昌國親將田啟明,還有原張貴麾下家丁管隊張堂功,現在都在靖邊軍中擔任軍官,前途無限。   連兵備道馬國璽,都被黃昌義、李金盛磨得心煩,還有道標營將官們。   當年王斗倒沒有整編他們,道標營由兵備馬國璽直領,這點面子王斗還是要給馬國璽的。   不過當時馬國璽卻趁機將道標營整編了,對營中的老弱殘兵,他也是心下厭煩。所以道標營額兵二千,編後不到一千人,倒多是青壯軍士,戰力有所增強。   原懷來城內有遊兵,不過東路游擊毛鑌升任參將,王斗不久又任游擊,所以懷來城只有守軍及道標營。由於東路平靜,道標營那些官將,這些年在懷來城無所事事,又見王斗紅火,產生強烈的隨軍謀取軍功心思。   馬國璽不願道標營加入靖邊軍,不過道標營各將卻別有看法,各人算看清楚了,在東路孤立於靖邊軍體系外,是沒有好結果的,若加入靖邊軍,想必有一個好的前程,道標營戰力,總好過那些守備軍吧?   崇禎十四年五月初二日,王斗稍稍鬆了口氣,這日在府內看各方的拜貼及賀禮。   王斗回到東路不久,各方都有送來賀禮,如宣府鎮各路參將,各駐外副總兵,宣府鎮總兵楊國柱,鎮城各都司官員軍將,甚至谷王府,還有大同總兵王樸,宣大總督張福臻等人,都派人送來禮品,祝賀王斗升封忠勇伯。   王斗岳父大人,宣府鎮巡撫紀世維,更由心腹之人送來書信,隨同他的二兒子紀仲崑,一起拜見王鬥。紀仲崑仍在延慶州擔任吏目,當年對王斗頗為鄙視,如今態度天懸地轉,親熱得不得了。   還有紀世維餘下的几子幾女,如任廣昌縣知縣的長子紀伯清等人,也一一遣人來賀。   還有「僉書官」,宣府鎮都指揮使張國威,也派人送來重禮,不過來使被王斗拒之門外。   張國威的部下,竟敢到自己地盤打劫?好大的膽子!東路之地,王斗付出無數心血,任何染指該地的人,不管他有心也好,無意也罷,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除了一大堆賀禮,就是一大疊拜貼,求見王斗的人多得不得了,拜貼中,就有衛城守備徐祖成等人,其實王斗知道他們的用意,對此,他心中有了盤算,今日無事,便接見他們吧。   不過隨後,王斗改變了主意,因為有更重要的人接見,便是溫達興領著進來的,遠派遼東的夜不收把總龍二,還有夜不收甲長余貓兒等人,他們帶回了遼東的重要情報。   「什麼,賊奴造了大量火炮,還編練了大批的鳥銃兵?」   王斗不由動容。 第442章 嘩然   龍二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長像也普通,那個余貓兒,看起來更像一個畏縮的老農,唯有這樣的人,才是情報哨探,夜不收的理想人選。   龍二言語也樸實,沉悶地將自己的哨探經歷說了,不過王斗可以聽出,其平實的言語中,蘊含了多少的艱難險阻?   如東路一樣,清國內也保甲嚴密,其實一個新興的國家或集團,治下定然森嚴整密,如大明初時的路引制,有效的盤查了奸細,制止了人口亂流,不過到了明末,路引就如同虛設。   清國境內雖不如東路森嚴,但想探知情報談何容易?其中的寒煙冷月,泣晝憐宵就不用說了。龍二領的一隊人,其中多人陣亡,有些人連屍首都找不回來,談到這裡,龍二呆滯的臉神才起了變化,雙目有些發紅。   王斗歎道:「龍兄弟辛苦了,陣亡的將士,幕府會好生撫恤,遺骸找不回來,就建個衣冠塚吧。」   他撫摸著龍二等人帶回來的地圖文冊,搖頭道:「天下要太平,還不知要死多少人,會有多少將士屍骨無存。」   溫達興勸道:「大將軍不必憂傷,他們為國家,為百姓而死,死得其所,自加入靖邊軍起,大家就有這個覺悟。」   王斗點頭歎息,對龍二等人好生誇讚一番,讓參謀司與鎮撫司為他們敘功嘉獎,又賞賜了一些府中財帛。王斗知道龍二好抽煙斗,還賞賜了他一些上好煙絲。   龍二與余貓兒等人出了將軍府,府外一消瘦的中年男子正蹲在照壁那發呆。   龍二的特點就是平日不怎麼說話,但對上熟人,卻非常的熱情。他提著大包小包走過去,高聲道:「看,錢海兄弟,大將軍賞賜了我們這麼多財帛。」   他獻寶似的掏出一個錦囊:「看看裡面是什麼,煙絲啊,都是上等的閩煙,大將軍親自賞賜的,平常人可抽不到。」   他取出自己珍貴的煙斗,小心翼翼取出一些煙絲裝填,掏出火摺子點上,美美吸上一口,陶醉的閉上眼睛。   好半晌,他才睜開眼睛:「大將軍賞賜的好煙,就是不同凡響。」   看余貓兒與錢海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龍二慷慨的遞過錦囊:「都取一些,特別錢海兄弟,這次到遼東,多虧你了。」   三人乞丐似的蹲在照壁旁,一邊美滋滋的抽著煙桿,一邊閒聊,吞雲吐霧。此時大明吸煙之風極盛,更傳說煙草可辟瘴氣、治頭虱、殺害蟲,還有治療風寒濕氣等功效,遼東關外,一斤煙葉更可換一匹好馬,因此全國到處種植煙草。   由於民眾多種煙,不種田麥,十二年崇禎帝專下聖旨,民間私種者問徒,以更加嚴厲:「吃煙者死。」   不過還是沒用,幾次禁煙,禁而不止。   三人都是煙槍,好一陣吞雲吐霧,龍二對悶聲不響的錢海道:「錢海兄弟,你一身本事,當年又是毛帥的親衛,還會講遼東話、朝鮮話、日本話,我尖哨營,最需要你這樣的大才。你放心,經鎮撫司與情報司審核,很快,你就會成為我靖邊軍夜不收一員。等來日殺了孔有德這個大奸賊,就可以為你連累的家人報仇。」   錢海本來死氣沉沉,此時聞聽,渾濁的眼中現出亮光,說道:「真的?」   語中卻帶一點江浙口音。   龍二拍著胸脯道:「放心吧,我們都會為你擔保。」   余貓兒也道:「不錯,我也會為你擔保。」   錢海顫抖著手,這個消瘦的男子眼中湧出熱淚:「……好,只要能殺韃子,能殺孔有德這個大奸賊,讓我做什麼都甘心……」   ……   得知遼東的消息後,王鬥心情有些沉重,依龍二等人的哨探,清國境內正大造火炮,內中多有神威大將軍炮者。   王斗知道那神威大將軍炮,打的炮子都過十斤,那就是紅夷十二磅炮啊。當然,清國的神威大將軍炮有多少,龍二等人哨探不出來,王斗也可以理解。   還有,依情報,清國正大造鳥銃,八旗漢軍,在大規模訓練火器,他們鳥銃兵有多少,實在難說。   王斗目光深沉,新興勢力集團都善於學習,守舊勢力少。   歷史上清人就頗為重視火器,只因為對手不勁,所以沒有大規模使用。不過後來的准格爾之亂,由於准格爾兵大規模使用燧發槍及紅夷大炮,清國也隨之造了大量的紅夷大炮,鳥銃等。   現在因為自己的影響,火器時代要來臨了嗎?   以火器對火器,雖然王斗自信自家炮手銃手具有很大優勢,不過不可避免的會有大量傷亡,而且自家火炮最大口徑才六磅……看來得訓練軍士防守時如何避炮,及列陣時面對火炮該如何應對了。   溫達興得知這個情報也不好受,看王斗在沉思,輕聲道:「大將軍,大將軍……」   王斗嗯了一聲,又恢復了銳氣,他雙目射出寒光,讓護衛去通知各將議事,然後看著溫達興:「達興,你派人去京師宣揚,就說東虜火炮過百門,鳥銃過萬桿,內中多有數千斤重炮者。」   溫達興沉吟道:「大將軍的意思是……」   王斗哼了一聲:「打仗,不是我們一家在打,我沒有打十斤及以上的重炮,京師可有。」   ……   很快,一個驚人消息在京師內外傳開,東虜,正大造重炮,連神威大將軍炮在內,他們炮營,火炮己過百門。他們還編練八旗漢軍兩萬人,內多習鳥銃者。   一時京師嘩然,官員百姓議論者眾,火器之利,宣府鎮東路的舜鄉軍,現在叫靖邊軍了,早為眾人展示得淋漓盡致,當年東奴入寇,就是在忠勇伯的銃炮戰陣下吃盡苦頭。   在眾人印象中,東虜雖然凶悍,卻是率獸食人,騎射,長槍大戟等冷兵器的形象,突然擁有這麼多火炮鳥銃,這代表什麼?他們的文明程度達到很高的地步,形象突然轉變,怎能讓眾人心下平衡?   一時間京師內外議論紛紛,各人有不敢相信咆哮者,有大呼我方火器不如者,有大喊我大明危者。   在京師的西洋傳教士湯若望更到處呼叫:「彼之人壯馬潑,箭利弓強,既已勝我多矣,且現在火器又足與我相當,孰意我之奇技,悉為彼有。目前火器所貴西洋大銑,則敵不但有,而今且廣有之矣!」   還有傳教士喊道:「野蠻的韃靼人已經有了犀利的火器,我中國之師反且不如,當速速鑄造重炮,或向卜加勞炮廠購買。」   不要說傳教士們如此興奮,火器,還有各種技術產品,一向是紅夷敲開中國大門的優勢所在。   德國傳教士湯若望來華後,在崇禎七年,與羅雅谷一起,向大明皇帝獻貢歐洲帶來的望遠鏡一架,以黃綢封裹,並連帶鍍金鏡架與銅製的附件。此事受到崇禎帝及朝野各界重視,不但湯若望受到接見嘉獎,中國政府還組織力量進行仿製,當年中國自製第一架望遠鏡完成,名曰窺筒。   而此前,天主教徒徐光啟等親西方代表,就多次向澳門的葡人購買紅夷大炮,天啟年間,就買了紅夷大炮二十六位,十九門留守京城,其餘運至關外的寧遠城。   寧遠之戰後,紅夷大炮聲名鵲起,激起朝野的購買與仿製熱情,崇禎元年,葡人僱傭軍到京,內有軍人二百,還有三十一名銃師,工匠與傔伴,共帶大鐵銃七門、大銅銃三門以及鷹嘴銃三十門,由西洋統領「公沙的西勞」率領,這些火炮,崇禎帝賜名「神威大將軍」。   與此同時,明廷還對紅夷大炮進行批量化仿製,地點多在東南沿海,至崇禎三年,仿製的大中小型紅夷大炮有四百餘門,歷史上明亡時,共造各類紅夷大炮一千餘門。   在北方,徐光啟不但造炮,還讓葡人炮手及制炮技師,直接傳授紅夷大炮操縱點放之法,他還與利瑪竇、湯若望等人合撰火炮測距的《測量法義》,還有測炮管仰角的《火攻挈要》。   這是大明親西方官員的蜜月期,然不久孔有德叛亂,帶殘部男女13000多人,還有精銳的炮隊,眾多火器手投降後金。葡人公沙的西勞戰死,不久徐光啟,孫元化,張燾,王征等人死,大批親西派勢力被清洗,湯若望等傳教士大受冷落。   此時東虜火器消息傳來,不說諸傳教士大呼小叫,便是縮頭縮腦的親西派官員們,也是精神大振,在朝野上下奔跑呼應。   而且這消息並不假,早有事實傳來,此時的錦州或松山前線,皆有賊奴大量紅夷重炮攻打,有心人還翻出不久前松山守將樊成功的塘報:「達賊多載炮火,將松山25日,26兩日狠攻,勢甚危急,城中拾得打進炮子601余個,俱重十餘斤,目下南牆所裝紅夷炮四十位,以牛十二隻拉炮一位。」   幾月前薊遼總督洪承疇,要求朝廷供銃供炮的奏折邸報也被眾人翻出來說,洪承疇在薊州設立火藥局,造槍造炮,還向工部請發二號、三號大炮各五十位,鳥銃一萬桿,但工部只發滅虜炮五十位,鳥銃二千桿。   這說明什麼?自己非大話虛言啊!   還有大批的官員暗派心腹前往東路,請忠勇伯王斗上書,忠勇伯對火器使用心得最眾,他若上書,可增加各人話語權。 第443章 爭論   不久,忠勇伯消息傳來,其言:「若東奴果有神威大將軍炮,我炮營不如也,營中最眾火炮,只打五斤炮子。」   王斗的言語,更讓京師氣氛達到高潮,忠勇伯的火炮都不如賊奴,錦州危矣!大明危矣!   朝野沸騰下,崇禎帝及內閣都坐不住,崇禎帝連日召眾臣議事,幾年前徐光啟死後,北地的紅夷大炮鑄造就陷入停滯。朝議,除繼續委官鑄炮外,購買西式火器的話題又提上議事日程,調欽差,持兵部檄文前往澳門。   還有,東南各省多紅夷大炮,崇禎帝責令各督撫立時上運,不過山高路險,遠水救不了近火,錦州之戰,近在眼前。因此朝議調神機營一部出戰,其營使用大量的鳥銃,拐子銃,迅雷銃,五雷神機,九頭鳥等武器。   又收羅各地的神威大將軍炮三十門隨軍,還有大量的火箭車,內有「神火飛鴉」,「飛空擊賊震天雷」等多種有翼式火箭,「百虎齊奔」,「一窩蜂」,「飛廉箭」等集束火箭更不計其數。   神機營以王承恩為監軍,更作為錦州前線的監軍。   本來高起潛知兵,又是吳三桂等人的乾爹,熟知遼事,以其為監軍最好。不過巨鹿之戰後,他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各人只當其巨鹿之戰戰死,在盧象升之後,還進行一系列的封賞。   ……   不說京師喧騰,卻說王鬥得知遼東消息後,立時召集眾將議事,卻是在將軍府參謀司作戰科議事大廳。   參謀司以溫方亮任大使,韓朝、鍾顯才、鍾調陽、高史銀、孫三傑、溫達興、李光衡、趙瑄等人為副使。作戰科還分數處,分別研習對戰東奴,北虜,流寇,山匪諸賊方略。   此時眾人卻是聚在東奴作戰大廳,這是一個龐大的廳堂,內中參謀贊畫來來往往,大廳上,擺著臨近東路的滿套兒諸塞外沙盤地形,還有離得遠點的土默特,喀喇沁,察哈爾等簡略地形圖。   又有遼東的沙盤地形圖,幾面牆壁上,還掛著巨大的各地地圖。   此時議事的,除了參謀司大使,副使外,遲大成、楊國棟、謝一科、吳爭春、沈士奇、高尋、雷仙賓、黃玉金、陰宜進等人也到場,還有一些重量級的贊畫,如秦軼等人,還有溫方亮的叔父,贊畫溫士彥,由於這些年表現活躍,頻繁的出謀獻策,此時也得以到場。   當溫達興宣讀了遼東情報後,議事大廳立時炸了鍋般,眾人爭議不休,各人的反應,大致分為數類。   有溫方亮,韓朝,吳爭春等「謹慎,穩妥,持重派」,有高史銀,沈士奇等「激進,不以為然派」,有鍾顯才,鍾調陽,高尋,孫三傑等平衡派,有李光衡,趙瑄等無所謂派。   如王斗擺大宴一樣,這樣的軍機議事,各人並不需要顧及官位身份,盡可以暢所欲言,所以眾人爭議十分激烈。   高史銀高聲叫道:「諸位注意了,雖然說韃子有了不少火炮鳥銃,不過我方的優勢非常明顯,我軍訓練有素,火藥威力大,炮手銃手都用子藥堆積出來,銃炮輕驗極豐,敢問,韃子們有這個優勢嗎?」   沈士奇道:「不錯,我靖邊軍的訓練及意志,是韃子們能比的嗎?當年大奸賊孔友德用火器與我軍對戰過,結果大敗崩潰!遼東的韃子,正因為吃了我們不少虧,所以東施效顰,也整出火炮與鳥銃來,但他們是東施,我們是西施,不是一個檔次的。」   廳內眾人竊笑,高史銀臉上橫肉也抖動幾下,不過沈士奇與他站在同一線上,卻不好說什麼,低聲罵了一句,又繼續高聲道:「方纔有人說我炮營最多只打五斤炮子,韃子有神威大將軍炮,打十斤以上的炮子,射程與威力上有優勢。」   「但注意了,我炮營打的五斤炮子,射程一樣過兩里,並不差他們十斤炮子多少!還有,依情報,他們一門炮要用十二頭牛拖拉,又重又慢,調個炮都要老半天。我方可以快速移動,靠近的狠狠打,射程相近時,他們的炮,打得過我們嗎?」   他忽然對趙瑄道:「小瑄兒,你說是吧?」   趙瑄一愣,下意識道:「當然,我靖邊軍的炮營在大明是第一的,咳咳。」   沈士奇又道:「不錯,打仗靠的是技術跟意志,韃子的炮手,有我們這麼多火藥訓練嗎?有我們這麼多使用經驗嗎?步軍與炮軍的配合,有我們這麼到位嗎?他們炮推上來,人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吧。」   高史銀再說:「別人說韃子怎麼凶,怎麼凶,但我靖邊軍將士就知道,他們其實很怕死,這方面,我靖邊軍將士就比他們出眾,大傢伙精神頭就不一樣。不說別的,我軍上官陣亡後,下面自動接上,編製指揮仍然不亂,韃子們可以嗎?就算他們有了炮銃,他們仍然是野蠻人,我們是中國人。」   沈士奇道:「不錯,他們有了銃炮還是野蠻人,我們越打越強,當年巨鹿之戰我軍傷亡過半,很快恢復過來,韃子們可以嗎?他們可以的話,就不用編練八旗漢軍了。這些漢奸軍就是條狗,別看現在韃子器重,小心尾大不掉,當這些漢奸軍變成狼時,就會反咬主人一口,到時就有好戲看了……」   看高史銀款款而談,王斗不由點頭,高史銀也成長起來了。   高史銀說完後,廳內一片安靜,看眾人被自己鎮住,高史銀不由得意洋洋。   溫方亮咳嗽一聲,道:「老高說得不錯,指出我軍的優勢與敵軍的劣勢,但注意了,賊奴的火炮與鳥銃,確實是訓練出來了。依情報,他們的火炮數量很可能超過我們,他們重炮還多,我相信,我軍的炮手與銃手有優勢,但是,他們銃炮在那,還是有可能給我軍造成大量傷亡,未雨綢繆,這一點,不能不考慮到。」   韓朝也神情凝重:「兩軍對戰,不可能不結陣,密集的陣列中,我軍火炮,可以攻射他們的陣列,他們一樣可以,火炮射入陣中……」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沉默,連高史銀都不說話,在場人中,很多人參加過巨鹿之戰,當年清兵使用紅夷十二磅炮,紅夷二十四磅等重炮,給當時的舜鄉軍造成很大的傷亡,當時還是防守,若結陣時對方火炮攻擊……   這些年靖邊軍打清兵,打流賊,不斷使用火炮轟擊他們的陣列,往往將他們打得崩潰,他們一樣可以。而血肉之軀,在金屬面前是如此脆弱,一個百戰軍士,挨了銃子還好,挨了炮子,決對沒有活命的道理。   王斗也是沉吟歎息,滑膛炮彈準頭雖差,但對萬人之上的密集陣型很有殺傷力,一路碾過,就是一條血路啊。歷史上拿破侖使用12磅炮,就有過一發實心彈滾穿20列槍兵的戰績,而且這種密集陣列還不能躲避退讓,否則軍陣一動,定然是大亂崩潰的下場。   高史銀其實很想說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就看誰能挨到最後,不過這話不好說出口,有不憐恤將士性命之意。   溫方亮道:「這是火炮的傷亡,還有鳥銃!」   他說道:「雙方列陣而戰,你射我,我射你,韃子的鳥銃一樣精工,他們的銃彈,打在我軍身上,也一樣會傷亡,這點不得不考慮。」   鍾顯才歎息道:「賊奴有了火炮火銃,我師的優勢,少了不少,可有防範銃彈的法子,減少軍士傷亡?」   這點上,各人意見不少,有人言:「銃手前層可使用盾牌。」   不過眾人討論後認為不可,精工鳥銃射穿盾牌沒有問題,盾牌碎裂,反會造成盾手銃手傷害。而且使用盾牌,戰鬥中,會在銃手間造成忙亂,影響各兵作戰發揮。   趙瑄叫道:「可以使用車營,我們的戰車一直存在庫中,可以搬出使用,戰車上的硬木挨牌,足可擋住對方銃彈。」   他是車營的狂熱擁護者,這些年車營沒用,一直放在庫中,趙瑄是耿耿於懷。   不過眾人討論後,又七嘴八舌反駁他,使用車營,一樣會造成混亂,而且對方若學習靖邊軍,將火炮抵近,車營一樣沒用。或許車營,只可以用在攻堅戰,或是防守戰中。   沈士奇忽然道:「對方開銃時,我方銃手可以趴下啊,這樣就可以躲避銃彈。」   他的話立時遭到多人反駁:「怎麼趴下?前排趴下還是後排趴下?若前排趴下,銃彈打到後面去怎麼辦?或是整個軍陣全部趴下?那成什麼樣子了,還叫戰陣嗎?多趴幾次整個陣列都潰散了吧!」   沈士奇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不再言語了。   一直沉默的吳爭春突然道:「情報說,賊奴鳥銃兵也使用定裝子藥?」   眾人都看向溫達興。   溫達興歎道:「是的。」   不同於火藥配方,定裝紙筒彈藥沒什麼技術含量,當年戚家軍就使用顆粒火藥,分類定裝彈藥,這些年,王斗率靖邊軍崛起,關注的有心人不少。如楊國柱,虎大威,曹變蛟他們,軍中就使用了定裝紙筒彈藥,清人細作遍佈大明,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一點。   不過靖邊軍的火藥優勢,一是製造,東路採用的集硝法,火藥非常充足,餘部不論敵我,硝的生產上,卻遠遠不如。至於硫磺等物,各地礦產眾多,如東路就有不少,各方倒沒有憂慮,碳就更不用說了。   還有火藥配方,這又是東路一大優勢,各方生產出來的火藥,穩定性與威力,遠遠不能與靖邊軍相比。   沈士奇嘀嗒一句:「媽的,現在東施越來越多了,不要臉!」 第444章 舉措   各方爭論結果,己方優勢很大,但韃虜有了不少銃炮,也必須重視。   防炮方面,若結寨守衛,使用布袋盛土,木筐盛土,防止跳彈,這是巨鹿之戰時有效做法,眾人皆沒有異議。   至於野外列陣而戰,除炮軍營發揮效用外,還必須訓練軍士面對火炮時的心理準備,在靖邊軍編營後,就著手開始訓練。先用空炮,打火藥,慢慢發展到實彈。當然,實彈不可能射入己方軍陣,只從陣列旁呼嘯而過,讓軍士適應面對火炮。   不但如此,己方也要開始鑄造重炮,花重金去各地挖來炮匠。   火銃手作戰,攻堅戰時,多使用萬人敵,戰車等器,使我方有效防護,不過雙方野戰對射……   只能培養醫士,多多研究炮傷,銃傷方面的醫治了。   此事議決後,廳內瀰漫一股悲壯的氣氛,隨著戰爭戰術的轉變,靖邊軍一面倒的勝利優勢成為過去,軍中會不時出現的傷亡,成為眾人需要面對的問題。   看著廳內各人,王斗沉聲道:「諸位,將要來臨的錦州大戰,是我靖邊軍面對的一場血與火的考驗!我軍將會在友軍面前,在韃虜面前,展示什麼叫真正的強軍,什麼叫真正的銃炮!讓他們明白,他們的東施炮銃是多麼的可笑,他們可以學走一些表面的東西,但是我們骨子裡的東西,他們是學不去的!」   眾人熱血沸騰,一齊拜倒,吼道:「追隨將軍,天下太平。中國之地,桃源樂土!」   王斗道:「好,眾將請起。」   他來到沙盤面前,看著遼東那塊土地,此處的沙盤與地圖都頗為簡陋,不過這是相對靖邊軍而言,比起外間地圖,卻又精細得多了。   王斗指著錦州的方位道:「很明顯,東奴的戰略是圍點打援,重施大凌河故伎。朝廷的方略,則是打破虜人對錦州的圍困,到時重兵雲集,定然一場血戰。我之如何,諸君何以教我?」   眾人都看沙盤或地圖,贊畫秦軼沉思:「東虜之略是圍點打援,意圖南下,我大明則為保錦州。勝則我方維持當前態勢,負則精銳盡喪,有大廈將傾之危。敵略進退自如,我之方略,落了下風。」   韓朝看著錦州地形:「賊奴四面合圍錦州,特別乳峰山之地,更佈滿賊人。此山險峻,兩山間平川之地為進錦州要道,要救錦州,需先攻乳峰山,不過此地難攻,我師需極力避免攻掠此處。」   溫方亮也贊同:「可從杏山西進,折而向北,過女兒河,小凌河,沿著平川,直攻錦州西南,避開東面山地。」   高史銀不同意:「乳峰山必奪,否則我軍直進錦州西南時,韃子一樣可以從杏山西北的罕王山,還有錦州乳峰山南面,西面幾處向我軍攻擊。大軍沿著松山方向前進,還有城池作為依托,而且松山、杏山連成一線,可前後呼應。」   眾將又因進軍與攻擊路線激烈爭論,秦軼則看著松山、杏山、塔山、寧遠幾個城池若有所思:「聽聞洪軍門將糧草大部集於杏山、塔山、寧遠諸個城池之內?這些城池相距較遠,糧道蜿蜒,要防虜人截斷糧草,斷絕各城間聯繫。」   眾人一驚,都看向沙盤上幾個城池。   王斗一直默默觀察各將爭論,此時心下暗讚,秦軼的大局觀真是不用說,一眼看出問題所在。   歷史上洪承疇在杏山,塔山,寧遠等地大力屯糧,每處至少有供守軍所需半年,甚至一年之糧草,這才是明軍大部糧草所在。   至於筆架山上才多少糧?十二堆!糧草十二堆,能讓十幾萬明軍吃幾天?只因為海運方便,該地作為一個中轉站罷了。一般糧草一到,都運入各城之內,筆架山本身的糧草,並沒有多少。   歷史上明軍的失敗,不是筆架山糧草被劫原因,而是洪承疇佈置方略根本錯誤!   洪承疇將九成兵力佈置在松山一帶,杏山、塔山留守的兵力微薄,雖然洪承疇也在女兒河南岸,杏山西北的兩山平原間,佈置了防線。但皇太極領軍狂攻,如何擋得住?立時松山與杏山等地的聯繫中斷,往後之事,還不任由皇太極自在取捨?   是的,洪承疇的佈置有自己道理,當年薩爾滸之敗,就是因為楊鎬分進合擊之故,所以被後金兵各個擊破,這個教訓對大明文武百官來說太深刻了。   所以洪承疇不敢分兵,將十幾萬抱成一團,這樣清兵確實不能各個擊破。但頭重腳輕,首尾不能呼應,卻自斷與後方杏山、塔山、寧遠等城的聯絡。   後方薄弱,一個明顯的失誤漏洞擺在那裡,怪不得很快被皇太極看了出來:「此陣有前權,而無後守,可破也!」   計毒莫過絕糧,當年王斗打流賊,也是佔了李自成的糧山,闖軍才軍心動盪。   所以皇太極截斷松山與杏山等地聯繫後,松山的十幾萬明軍,立時成了甕中之鱉,無糧無草。筆架山區區十二堆糧草算什麼?杏山、塔山城內糧草才多。   贊畫秦軼這樣一說,各人都竦然而驚,溫方亮,高史銀等人也不爭論進軍路線了,眾人都把目光投往杏山北面的南山,還有西北女兒河南岸的罕王山。   韓朝指著這幾處,若有所思道:「未預勝,先預敗,只要守住這幾地,保持糧道通暢,至少我軍,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高史銀也高興地道:「不錯不錯,只要糧草不失,不若是守城還是野戰,我靖邊軍都不懼任何人!」   王斗看眾人暢所欲言,笑道:「確實,只要保證糧道,怎麼打,我們都很自在。賊奴重兵包圍錦州,我們不一定要去打錦州,我們可以直上松山,作出威逼大凌河堡,廣寧右屯衛等態勢,甚至直逼其義州屯糧重地所在。總之,他們圍他們的,我打我的,不被虜人牽著鼻子走!」   眾人更是興奮,七嘴八舌的談論,以自己大將軍的身份,完全可以不甩洪承疇,視情形怎麼有利就怎麼打,操作空間非常廣闊。   高尋忽然道:「義州是賊奴糧秣重地,可以作點文章!」   眾人又看向義州方向,連高史銀興奮起來,隨後歎了口氣:「難!」   義州是清兵的屯糧重地,周邊自當重兵雲集,想偷襲他們的糧道,難啊。   便是高史銀這個激進派,想想進攻義州,都有點頹然的感覺。   忽然一個聲音道:「我們可以從塞外進攻!」   眾人看去,卻是溫方亮的叔父,贊畫溫士彥說話。   王斗頗有興趣,說道:「從塞外進攻?溫贊畫詳細道來。」   得王斗重視,又見眾人關注,第一次在這等重大場合發言的溫士彥精神大振。   溫贊畫先對王斗鄭重施禮,隨後指著牆上大地圖道:「忠勇伯,諸位,我靖邊軍,早攻佔了滿套兒,設立多個屯堡。而附近,便是東虜外藩蒙古土默特左、右翼等旗,還有一部分的喀喇沁部。這些年,他們見到我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完全不算威脅。」   「再往東過去,就是察哈爾,科爾沁等部。察哈爾,還是外藩蒙古,科爾沁,則算八旗蒙古。東奴圍錦州,這些外藩蒙古,壯丁都隨軍出戰去了,不免後方空虛!」   說到這裡,溫贊畫眼中閃過寒光,各人看著地圖,隨之明白了他的意思。   溫方亮看著牆上的地圖,沉吟道:「塞外的偏師,能打得這麼遠嗎?關外不比關內,無處補充糧草,塞外諸多地形也沒有勘測,危機重重……我想想,從東路出發塞外,到遼東義州,怕有兩千里吧?疲師遠征,義州還重兵重重……」   鍾顯才細聲細氣道:「現我靖邊軍,塞外的,只控制滿套兒之地,也勘測了周邊一些地形,不過到察哈爾等地,卻瞭解不多。」   溫贊畫道:「誰說要打義州了?」   不滿地看了侄子溫方亮一眼,叔叔說話,侄兒折台,好沒道理。   不過溫方亮為軍中參將,參謀司大使,自己不過一讚畫,靖邊軍中,可沒有親戚父子等區別。溫方亮出言說話,也是一片公心,也向眾人表明,自己不會因為溫士彥是自己叔父,就對他青眼相待。   這點,溫贊畫也是明白的。   隨後他目光又向看地圖,惡狠狠地道:「那些外藩蒙古壯丁都隨軍出征了,後方空虛!我靖邊軍可起一虎狼之師,以滿套兒為依據,橫掃周邊韃虜部落,所到之處,殺光,燒光,搶光!能動的全部殺了,牛羊能帶回來就帶回來,帶不回來也殺了!殺殺殺!將他們對大明的禍害,十倍百倍還給他們!那些蒙古韃子,聽聞後方之事,還能安心在錦州作戰嗎?到時自有可乘之機!」   他本來儀表堂堂,頗為儒雅,此時卻是面目扭曲。   看他的樣子,再聽他的話語,眾人只覺一股寒意直竄背脊,連溫方亮也是驚訝地看著溫士彥,似乎第一次認識自己叔父似的。   說完這些話後,溫贊畫長長地呼了口氣,又恢復了道貌岸然的樣子,對王斗施禮道:「忠勇伯,這就是下官的塞外方略。」   眾人沉思,對著地圖看了又看,贊畫秦軼道:「學生以為可行,擾其後方,其心必亂。偏師橫掃周邊韃虜部落,只需作出進逼義州態勢,便可給錦州之敵強大壓力,介時我軍可乘之機不少。」   王斗看著地圖,也是連連點頭:「不錯,具體詳情佈置,參謀司可擬幾個方案上來。」   他對溫贊畫點了點頭,溫士彥大喜,自己總算進入忠勇伯眼線了,不容易啊。   他心下盤算,會後如何詳細研究各方資料,擬幾個方略上來,博得忠勇伯及眾人另眼相看。   ……   此次議事良久,各將,各贊畫對將要來臨的戰事,反覆推敲擬定,定下種種方案。   會後,王斗宣佈此議為軍中第一機密,各人不得洩漏半句,否則軍法處事。   眾人都凜然應答,靖邊軍的軍法,可不是說著玩的。   會後不久,王斗又召見了東路舊軍各將們。 第445章 忠義營   「諸位求戰之心,本伯非常感佩,有諸位將軍在,何愁國事不興?所以我將編忠義營,諸位都可入內。」   此時將軍府大堂之內,官將眾多,都是原東路的舊將們,比如說東路各守備們,他們麾下親將們,懷來城道標營的將官們。王斗重點關注的,便是徐祖成麾下親將楊東民,這個身材壯碩,雙目凌厲的家丁頭目,往年給王斗很深的印象。   還有外號張瘋子,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聽聞此人作戰勢如瘋虎,更有得清人傷兵活俘,活取其心肝下酒的事例。此時這大漢外號與形象確實頗為匹配,亂蓬蓬的鬍鬚,衣甲滿是污垢油膩,神情滿不在乎的,確實有點瘋子的意思。   張文儒駐守四海冶堡,不過這幾年東路無事,更將邊境擴充到滿套兒一帶,邊塞的蒙古大部都不敢犯,怕遭到舜鄉軍報復,別的邊牆明軍沒有出塞能力,舜鄉軍可有。   偶爾有一些不開眼的小部落,很快被舜鄉軍剿滅。   張文儒在四海冶堡無所事事,想必憋得慌了。   還有一個叫莊誨祖的人,身材魁梧,聽聞天生神力,當年王鬥到保安衛城時,就上來與王斗拼酒,不過酒品不好,喝點酒就發酒瘋,與當年的謝一科有一拼。   還有保安衛城,前守備李貽安的兒子李守勤,他的隨從吳達宗,以前都給王斗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些年過去,二人還是沒怎麼變,李守勤還是不喜見陽光,將自己身形盡量隱在暗處。那個笑瞇瞇的胖子吳達宗,看似和氣,但雙目總冒出毒蛇般的精光。   一看李守勤與吳達宗,王斗就想起原真定府錦衣衛百戶劉本深,以前的夜不收軍士強爺,現在二人都是情報司高級成員。王斗也覺得李守勤與吳達宗入情報司更好。   不過看李守勤將自己兒子李忠國帶來,一個年剛二十的棒小伙子,長得虎頭虎腦,對一切充滿好奇,就知道李守勤並沒有從軍的打算,是為自己兒子而來。   餘者各人,王斗倒沒怎麼在意,說完上面話後,就讓馮大昌將建立忠義營的相關文冊,一一遞給各人。   具體內容,便是各將編入忠義營,他們麾下家丁軍士,每有戰事,便隨軍出戰,享受靖邊軍乙等軍的待遇。實際他們算外營,王斗嫡系靖邊軍,才是內營。只有經過淘汰篩選,內中優秀者,才能真正成為靖邊軍一員。   這是一個考驗、淘汰、改造過程,合格的,才可進入靖邊軍內,不合格者,繼續留在忠義營吧。   這也是王斗未雨綢繆,隨著想加入集團者越多,自己也必須有一些措施,這忠義營,就算實驗吧。   下面各人議論紛紛,張文儒將文冊一甩,哈哈一笑:「某是無所謂,只要能打韃子,怎麼都行。」   永寧城守備王以德平日唯唯諾諾,應聲蟲一個,然為了自己兒子,他觀看文冊,卻非常認真。一句一句的推敲,還不斷與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交頭接耳。   作為王斗當年上司,還贈送了柳卿,柳姬二女,徐祖成更胖了,坐在位上有如一座肉山,他認真地與親將楊東民等人談論。還有延慶州守備李金盛,當年就是道標營官將,也與道標營諸將,還有懷來守備黃昌義聚在一起嘀咕。   各人認為可行,現在只有屯堡屯戶們,方可加入靖邊軍,進靖邊軍的名額是多麼珍貴?他們入忠義營,也算一個機會。   各人都知道自家事,麾下家丁們,打是能打,就是軍紀松,兵油子多,算在外營也好,免得帶壞靖邊軍將士,壞了各人在忠勇伯心中形象。麾下的兒郎們,能否通過考驗,就看各人造化吧,反正機會,大家都給了。   楊東民猛地站起來,說道:「大將軍,當年田志覺,張堂功他們可以成為靖邊軍將官一員,末將相信自己也能,大將軍就拭目以待吧!」   王以德也站起身來,垂手媚笑道:「大將軍,這樣就好,下官等沒有異議。」   餘者各人也紛紛道:「我等沒有異議。」   王斗很高興,站起身來道:「好,我相信諸位,將來大部分人,都能從忠義營進入忠勇營,真正成為我靖邊軍一份子,歡迎你們加入。」   ……   眾人興奮地出了將軍府,張文儒大搖大擺走在最前面,他高歌道:「將那奴趁活開了膛,取了心肝與我下酒也。」   「今日大喜,需與兒郎會飲三百杯!」   也不理別人,騎上馬,自顧自的走了。   眾人都看著他的背影:「這個瘋子,以後與他共事,也不知是好是壞。」   徐祖成出來,一路還囑咐楊東民:「東民啊,當年我們與大將軍有交情,這是我們的優勢。但你也得好好表現,多立軍功,這樣大將軍升你們官時,才不會讓人非議。」   楊東民道:「大人放心吧,末將知道的。」   徐祖成又對李忠國道:「小忠國也要記住。」   李忠國此時仍在高興中,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保安衛城一行人出來,有幾人尷尬地等在外面,若王斗見到,定記得這些人,卻是當年整頓家丁時,離舜鄉堡而去的許祿,劉瑋、餘慶元、藍布廉幾人。   他們神情複雜,感覺有點沒臉見人,當年大將軍整編家丁,他們走了。多年過去,王鬥成了忠勇伯,當年的溫方亮,孫三傑等人,個個高官顯赫,反觀自己,唉,悔得腸子都青了。   眾人中,以許祿為首,見徐祖成一行人過來,他們忙上前施禮,徐祖成嗯了一聲。   許祿偷了個空,低聲問楊東民道:「楊大人,如何了?」   楊東民當然知道許祿等人之事,看看他們,搖了搖頭,真是何苦來由。   他說道:「路上說吧。」   服侍徐祖成上馬,自己也跨上馬匹,許祿等人,連忙跟上。   ……   崇禎十四年五月初三日,王斗立忠義營,東路舊軍入營者,計有保安衛城五百人,以楊東民為主將。四海冶堡四百五十人,以守備張文儒為主將。   懷來城道標營及守兵共一千人,以道標營將官徐友漁為主將。延慶州三百五十人,以守備李金盛為主將。永寧城三百人,以守備王以德之子王滬寧為主將。   忠義營以沈士奇為大將,只有這個凶暴的傢伙,才能鎮住那些驕兵悍將吧?   得知自己任命,沈士奇也頗有興趣,他笑道:「見慣了聽話的人,教教不聽話的孩子也好。」   忠義營內還有靖邊軍甲等軍一總,營設鎮撫、撫慰各官,他們的旗號,衣甲,皆有定式。   忠義營近三千人,一色的馬隊騎兵,內中幾乎都為家丁者,這個靖邊軍外營未來走向何方,王斗拭目以待。   當日,幕府還下發文獻告示,東路設「宗師堂」,宣佈在東路,甚至宣府鎮,甚至大明各處,選拔豪傑。下分劍士堂,銃士堂,匠士堂諸堂。   告示言,在刀槍劍戟,騎術、箭術、刀術、槍術諸冷兵器方面傑出技藝者,盡可在幕府設立的「宗師堂」考核,入選者,就獲得劍士身份,獲靖邊軍乙等軍待遇。   中國文化以劍為尊,所以冷兵器傑出技藝者,幕府皆稱其為劍士。   他們將給兵器盔甲,五年後擁有東路軍戶戶籍,分取熟田五十畝,盔甲兵器也歸他們傳家擁有。這些人,不一定需要加入軍隊作戰,各種方式效勞皆可。   他們等級有三,劍士,劍師,大劍師。   劍士者,技藝達到一定程度便可,又分下等、中等,上等。   劍師,需要文武雙全,有豐富的文化及武道素養。   大劍師,一代宗師,出書立傳,享譽全國,他們將成為宗師堂的元老。   與冷兵器一樣,在火銃方面有出眾技藝者,同樣可以考核銃士身份,獲靖邊軍乙等軍待遇。為了廣泛培養東路的火銃人才,幕府宣佈,東路軍戶屯戶,均可以優惠價格購買鳥銃,手銃,每戶限鳥銃一桿,手銃二把,需審核資格。   銃士等級如上。   而在手藝方面出眾者,則可以考核匠士身份,東路工匠,同樣讓人眼紅。   一樣的,匠士分為三等,匠士、匠師、大匠師。   對工匠們來說,或許成為匠士容易,但成為匠師就難了,匠師需要文化考核,很多工匠大字不識一個,如何考核?大匠師需要出書立作,享譽全國,就更難了。   現在東路的工匠們,可以擁有上等匠士身份的人不少,如李茂森等人,不過匠師一個都沒有。不過,工匠能將自己著作傳世,以往這可是文人的專利,也能激發不少有上進心的工匠拚搏努力。   忠義營設立還好,幕府宣佈設立「宗師堂」,則在東路引起極大轟動,消息迅速傳向四面八方,大批的刀客,劍客,武師,鏢師,拳師等,從大明各處湧入東路。   亂世武風本就極盛,大量的武者卻沒有謀生之路,或對自己生活不滿意。   加入劍士堂,就有了飯吃,執行任務還有賞賜,未來還能擁有田地及東路戶籍。這是很多人嚮往的事,東路的富足太平,早在大明許多地方,就廣為流傳。   入劍士堂後,生活就多姿多彩了,可以入伍參軍,或被選入夜不收等。   不願意加入軍隊者,也可以執行鏢局,商隊等護衛任務,或作為教官教習學生劍術,或加入塞外開拓隊,或進入情報司抓捕隊,除奸隊等,又或作各地的細作,諜報人員,選擇多種多樣。   所以大量武者看到希望,蜂擁而入。 第446章 銃劍   宗師堂的設立,東路百姓議論者眾,教化司的符名啟,江宏生,葉惜之等人,還沒想好對銃士堂,匠士堂如何評價,不過對其中「劍士堂」的設立則大聲叫好。   各人私下閒聊時,葉惜之道:「妙也,自古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區區田畝之利,就使天下英傑盡折腰,甘為大將軍鷹犬爾。」   他甚至拿驛站出來比喻說事:「祖宗設立驛站,所以籠絡強有力之人,使之肓挑背負,耗其精力,銷其歲月,糊其口腹,使不敢為非,原有妙用。今設劍士堂,妙用如一也。」   葉惜之等人也看出王斗培養東路尚武之風的苦心,現東路各屯堡內,都有設學堂一所,學生除識字外,還教習劍術。教化司還在醞釀編寫「大中國志」課本,內有華夷之辯,大中國英雄傳,君子之道,武士之道等多篇。   加上這劍士堂,想必東路以後武風極盛。   還有許多家丁豪傑,同樣湧入東路,不但劍士堂,忠義營的設立,也讓他們看到希望。   ……   崇禎十四年五月。   京師的喧沸此時也傳到東路,對奴賊擁有大量火炮鳥銃,東路軍民雖然驚訝,倒也不懼。就如沈將官說的,他們的東施軍,哪比得上自家正牌的西施軍?   不過此事還是引起陣陣熱議,眾人大談如何應對東奴,各茶樓酒肆中,更湧現出無數的「民間軍事家」。一些精明者印刷了一些遼東地圖販賣,雖然簡略,卻立時被眾人搶購一空。   紛議中,王斗卻在永寧城西北郊大教場視察軍隊操練。   此時場地熱火朝天,操練聲不斷。   各營不斷編成,陸續投入訓練。   王斗原本擔憂,新入營的屯丁們能否快速適應軍營,因為訓練時間不會很長,很快大軍還要開拔遼東。   練兵大使林道符卻信心整整,他對王斗言,各堡軍壯平時都按《舜鄉堡步兵操典》操練,各項條例,都與軍營無二。雖然眾人操練時間不會很多,但幾年下來,各人對軍事基本熟知。   而且此次選入軍的都是守衛屯丁,這些屯丁,都是各堡的優秀者,他們對軍例,兵器使用嫻熟,並不會差過往日在新兵營訓練的那些人。   果然王斗視察後,對各營新兵的磨合程度,還是滿意的。   依他估計,這些新兵們,一個月內,就可以融合入各營中。   教場上炮聲隆隆,軍士們在鼓點聲中,列著整齊的陣形邁步前進。   這是各營在訓練如何適應炮火,當年各軍訓練如何適應弓箭,現在時代已經改變了。   火炮的震懾力確實非同小可,第一次對面打炮,打的還是空炮,以靖邊軍之強,都有一些騷動,不過慢慢的各人習以為常。在空炮訓練後,以後軍陣還要適應實彈。   這是面對火炮訓練,除此之外,各營除了合營訓練,內中的甲等軍長槍兵們,還在練習刀盾。   未來怕有攻堅戰,壕溝戰什麼的,使用長槍,未免有些不合適。   靖邊軍中,不論長槍兵或是鳥銃兵,都有配發腰刀,所以刀術,各人都有練習。   況且甲等軍都是老兵,什麼技藝不會?當年從軍只練一招,是因為要快速成軍。然入軍多年,刀槍劍戟,誰又不熟?所以複習一下刀盾,只是小事。   李光衡的騎兵們也在訓練,他營中一色的甲等軍,戰力極為出眾。放在別營,一般只有兩個千總的甲等軍士,餘者多為乙等軍,以甲等軍士充任軍官。   騎兵營的馬匹還一色戰馬,話說當年戚家軍將馬匹分為九等,王斗則簡化為三等:頭等,中等,下等。   頭等為戰馬,現靖邊軍中,只有騎兵營、尖哨營、護衛營一色戰馬,還有各營一些軍官騎戰馬。   中等騎馬,馬步軍使用,各營的甲等軍士,使用的就是中等馬,還有一些多餘的戰馬。   下等為馱馬,輜重營使用,還用於路內的拉貨,耕田等務。   王斗視察時,鍾調陽也伴在身側,他現在是護衛主將兼中軍官,謝一科則調往尖哨營去任千總,算是干回了老本行。   見王鬥過來視察,各營將官紛紛過來招呼施禮,王斗揮揮手,讓他們回去,繼續看各營訓練。   一個個軍陣在場中移動,鼓點聲中,口號激揚,在軍陣前方,還有一些散兵……   不錯,就是散兵,原議每營把總部有夜不收五人,千總指揮部有夜不收十人,營部有夜不收五十人。不過夜不收實在難找,各將商議後,決定還是讓夜不收集中在尖哨營比較好。   所以原來每營夜不收名額共170人,則換成神射手。   這是來自溫方亮的提議,自襄陽射殺張獻忠後,他就對狙殺戰術充滿興趣。   眾人認為可行,夜不收不好找,神射手,靖邊軍中就多了。   報由王斗批准後,神射手,就此在軍中實行。   他們多使用燧發魯密銃,用在戰場上射殺敵將,或是難纏敵軍。   善使弓箭的,也可以使用箭矢。   還有人扛著抬銃,這是一種外號「九頭鳥」的大型鳥銃,威力強勁,戰車也無法抵擋。   該銃還帶有三角支架與旋轉裝置,可以很好的瞄準支撐,長三米,重二十餘斤,需兩個人操作,有效打擊距離二百步,此銃一出,誰與匹敵?   又使用鷹揚炮,更重三十斤,同樣使用三角支架,兩個人操作,一人發射,一人裝彈。   此銃使用子銃,發射速度快,威力強悍,不過由於後膛裝彈,對製造工藝要求很高。膛內必須與子銃膛口一般,毫無參差,這樣才方便出彈,不至火氣外洩。   看著軍士訓練,還有那些散兵,王斗不由感慨,火器時代來啦。   ……   轉到教場一角,還看到大群粗壯的軍士在訓練扔一些東西,他們手中的物什,圓滾滾,黑忽忽,一端有柄,另一端有長長的引繩,卻是大明朝手榴彈,此時稱為萬人敵就是。   人群中,一個長得五大三粗,聲音卻陰氣十足的將官正在道:「我輜重營中甲等軍不多,不過選入擲彈隊的,都可以享受甲等軍待遇,這機會不多,大伙都得加把勁。」   卻是孫三傑在說話,看到王鬥,他連忙過來行禮,王斗問道:「怎麼樣,擲彈隊人數有多少了?」   孫三傑道:「回大將軍,兄弟們很踴躍,輜重營別的人才沒有,就是身強力壯的人多,現在考核入選的,已經有兩總人。」   王斗很高興:「好,繼續選拔,擲彈隊的人數,至少得有六百人。」   軍工廠造出大量的大明朝手榴彈後,王斗就考慮在軍中設立擲彈隊,軍中力氣大者,非輜重營軍士不可。而且輜重營立功機會不多,這個機會,就交給孫三傑了。   孫三傑雖然聲音怪異,卻為人和氣,在各將中人緣很好,所以也沒有人跟他搶。   雖說入擲彈隊較危險,不過一入隊就享受甲等軍待遇,所以輜重隊的軍士們,還是踴躍報名。   不過考核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因為火藥配方的改進,軍工廠造出來的萬人敵,由原來人頭大小,縮小不少,不過仍然沉重。   考核中,眾人手持萬人敵,需在三十步外(45米),準確扔入某個目標內,比如溝內,壕內,這可不容易。所以一系列選拔後,現在輜重營擲彈隊,不過才四百人。   王鬥心想:「手榴彈在守城戰,攻堅戰,壕溝戰作用很大,現在軍中使用的,還是太重了。」   只是技術的改進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萬人敵太小了,威力就上不去了,只得作罷。   ……   兩日後。   軍工廠試驗場,眾將看著王斗手中的鳥銃面面相覷。   王斗手上拿著燧發槍,這個沒什麼驚訝的,驚訝的是,鳥銃口上,還安著一把套筒似的劍。   眾人看著這刺劍,鋒長約一尺五,柄為空,內有一缺口,鳥銃口邊上,則有一個小突扣。所以劍套入後,缺口對上卡扣,稍做扭轉即可固定。   趙瑄猶豫道:「這是……四子銃一銃劍?又不像。」   趙瑄說的,是明嘉靖四十年,何良臣所發明的一種銃劍,不過那銃劍,卻是插入銃口,這個銃劍,則安裝在邊上,不影響鳥銃的射擊。   對新生事物,靖邊軍各將都是好奇的,各人要求觀看,很快,又有多把套刺刀的鳥銃交到各人手上。   眾人仔細觀看,很多人還拿在手上揮舞,這鳥銃帶銃劍十斤上下,各人身為大將,舞起來自然沒什麼。便是靖邊軍中,各軍士身強力壯,使用這種帶銃劍鳥銃,也沒有問題。   玩耍良久,各人才停下來,高史銀將刺刀取下來玩弄,一邊哈哈大笑:「大將軍,您不會是想,讓麾下兒郎以後使後這種帶銃劍的鳥銃吧?」   王斗微笑道:「這銃劍,是軍工廠賴源龍等人研製,所以我命名為賴氏銃劍。」   為激發工匠們的榮譽感,誰研究出武器,王斗就以其名命名。以前軍中的火繩槍,王鬥命名為李氏火銃,這是鼓勵匠工李茂森的意思。賴源龍研製成燧發槍後,王斗就命名為賴氏自生火銃。李之芬研究出新式火藥,命名為李氏子藥。   王斗說道:「是否裝備軍士,還要聽聽諸位的意見。」   高史銀嘿嘿而笑,又將手中刺刀套好,說道:「這鳥銃套上銃劍後,約長五尺(後世的一米六),我軍士使用的長槍約長一丈,這肉搏起來……」   試驗場武器較多,高史銀取過一塊盾牌,將鳥銃扔給韓朝:「老韓,接著。」   右手又拿起一把銅錘。   韓朝已經明白了高史銀的意思,眉頭微皺:「老高,你要幹什麼?」   高史銀叫道:「我們現在就是在戰場,你我親自演示驗證。」   眾將都興奮起來,類似沈士奇、謝一科等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更哨聲四起,高聲叫好。 第447章 採購   韓朝搖了搖頭,端好鳥銃,擺出刺擊的架式,他久經戰陣,立時明白了這銃劍該怎麼用。   他叫道:「小心了。」   毫不留情,往高史銀衝刺過去。   高史銀一聲大吼,手中盾牌狠狠一格,一聲大響,韓朝鳥銃的銃劍,刺在了高史銀的盾牌上。王斗有點擔心這刺刀會斷,還好,這刺刀使用了一些優質鋼材打製,看來質量還是不錯的。   韓朝猛列刺擊,高史銀盾牌不斷抵擋,王斗眉頭微皺,韓朝那刺刀刺在盾牌幾下後,好像有點彎了。   猛然高史銀一聲大吼,右手的銅錘,狠狠砸在韓朝的鳥銃上,啪的一聲,那刺刀斷了。   眾人搖頭歎息,這銃劍使用了鋼材,精工打製,然後肉搏起來,卻毫無優勢,怪不得除了重劍,戰場中不見了劍的身影。   高史銀勝了韓朝,洋洋得意走過來,高聲道:「大將軍,這銃劍看起來沒什麼用。這還不是在戰場上,沒有披甲,若是身披重甲,再使用大棒,狼牙棒什麼的,嘖嘖……」   各將都是議論紛紛,也覺得這銃劍似乎用處不大,若近場搏鬥,軍中已經有了長槍兵,那才是專業的兵種。鳥銃兵也當長槍兵用,感覺不倫不類的。   王斗點頭,刺刀對上重兵器,確實毫無優勢,若對方披甲,也用處不大。   西方使用刺刀時,雙方一般都沒有披甲了。   鍾顯才柔聲道:「大將軍,這銃劍打造,不容易吧?」   王斗道:「後勤司言,頗不容易。」   製造刺刀對鋼質要求極高,工藝沒達標,就易折,易斷。而且刺刀對標準化、精度要求一樣高,造一把通用的刺刀比單造一根槍管還難。套筒造大了,套進銃口鬆鬆垮垮。造小了,套不進去。   也只有東路軍工廠,這等對標準化要求嚴格的地方,才能造出統一的刺刀來。   趙瑄忽然道:「這銃劍也不見得沒用。」   他說道:「老高,方纔若是老韓銃內有子藥,朝你開一銃,你會怎樣?」   高史銀一愣,隨後毛骨悚然,叫道:「那我完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忽然覺得,這銃劍,似乎也不是沒有用處。   鍾顯才輕聲細氣道:「我覺得,軍中的鳥銃手,其實可以使用銃劍。有時敵人沖得快,軍士們來不及拔刀,來不及退後,這時銃劍就有用了。」   眾人都是點頭,有時敵人快速衝到面前,鳥銃手扔銃拔刀還要一個動作,銃上有劍,就可以刺一下了,延長長槍兵們前來救援時間。   鍾顯才再道:「現在軍工廠的自生火銃,啞火率只比火繩銃略高,我覺得,使用時機己到。軍士用自生火銃,沒了火繩,這就簡便了。再配上銃劍,戰力會提高不少。」   眾人交頭接耳,討論鍾顯才所說的話。   原本燧發槍的主要問題,一是點燃。   燧石打出的火星,不一定可以點燃引火藥,然後再點燃主火藥。   再是延遲,燧石打出的火星,點燃引火藥,再點燃主火藥,這當中必然有個過程。所以扣下扳機後,得有段延遲才能擊發。   而且最討厭的是,燧發槍的發火延遲還不是固定的,有時候很短,幾乎感覺不到。有些時候很長,長到你以為這一槍沒有發火,然後突然響了。   相對而言,後一個問題還好,前一個問題頗大。   好在經過這些年的研究,依戰場使用經驗的不斷改進,現軍中的燧發槍,發射故障少了不少,只略高於火繩槍的發射故障。   (現火繩槍瞎火率在百分之三、四,燧發槍瞎火率在百分之八、九,每打十幾發還要調整一下火石。)   比起礙手礙腳,作戰要拖根長長點燃火繩的火繩槍,燧發槍優勢是明顯的,具有較強的優越性。靖邊軍各將,也從懷疑,慢慢接受了自生火銃的存在。   高史銀卻不滿意,他高叫道:「小鍾兒,你的意思,我們軍中的長槍兵就要取消了?那些軍士苦練技藝,結果發現一場空?」   餘者各人也有想法,靖邊軍從當年的舜鄉軍起,就火銃兵與長槍兵配合,這麼多年來,眾人早適應這種兵種的存在。要取消自己營中長槍兵,沒有一個人會答應,士兵們也會喧嘩。   鍾顯才說道:「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火銃手裝備自生火銃與銃劍,長槍兵,仍然不變。」   眾人竊竊私語,以為可行,只要長槍兵不變,火銃兵,使用自生火銃與銃劍當然好。   看眾人樣子,王斗不由微笑,軍事科技,看來還是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發展。   當年各將對燧發槍心有疑惑,現在已經接受。火槍上的刺刀,雖然不如長槍好使,但它不佔編製,不用操心長槍手的使用範圍,非常方便。想必以後慢慢的,長槍兵會逐步減少,最終一色的刺刀兵。歷史,將進入新的時代。   連高史銀也覺得,給自己營中鳥銃手裝備自生火銃與銃劍不錯。   不過現在軍中長桿自生火銃不多,銃劍也沒造多少,很快還要奔赴前線,沒時間磨合新式武器,所以目前軍中裝備不變。廣泛裝備燧發槍與刺刀,至少要一、兩年後的事了。   ……   這日,王斗忽然接到公文,兵部與吏部的官員將到達東路,宣佈靖邊軍洛陽之戰與襄陽之戰的封賞事宜,還有兵額糧餉問題。   隨行人員,有兵部職方司的郎中張若麒,還有員外郎馬紹愉等人。   那兵部職方司,全稱「職方清吏司」,是大明兵部四司之一,掌理各省之輿圖、武職官之敘功、核過、賞罰、撫恤及軍旅之檢閱、考驗諸事,權力頗重。   張若麒更是兵部的實權人物,頗得兵部尚書陳新甲器重,他們的到來,代表兵部對忠勇伯的重視。   此外,東虜軍中有大量火器火炮的消息傳到宣大後,不說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宣府鎮總兵楊國柱等人吃驚,就是宣大總督張福臻,宣府鎮巡撫紀世維都頗為憂慮。   楊國柱倣傚舜鄉軍,練了三營新軍,王樸同樣效仿,不過只練了一營。二人本來自信滿滿,有此強軍,未來斬將奪旗,取敵酋首級如同探囊取物,然遼東傳來消息對他們是個打擊。   好在皇上決定讓神機營攜重炮出戰,加上王斗營中的炮營,炮火方面,各人擔憂去了不少。   不過軍內加強營中火力強度的呼聲高漲,各人想起,忠勇伯麾下使用的子藥,非常的威猛。眼下的大明,誰敢強迫王斗獻出子藥配方?退而求其次,眾人便想著向王斗購買一些威猛的定裝紙筒彈藥。   有此想法的,還有曹變蛟,王廷臣等人。兵部中也有此意思,張若麒等人的使命之一,就是要向王斗購買一些子藥,可以的話,還要購買一些精良鳥銃。   不但如此,各個出援總兵,還打定主意,要與王斗一起開拔前線。   各人聽聞王斗決定六月下出兵,他們也決定六月下出兵。當然,有些人路途遠,需要提前時日出發,特別大同鎮總兵官王樸,更要提前多日,才能到東路與王斗一起並行。   不過之前的,先將子藥買到手。   此次宣大來的人中,就以總督張福臻為首,不久後,將到達東路。   ……   得知這個消息後,王斗也召各人議事。   幕府及各將的意見,庫存火銃及子藥眾多,可以出售一部分,只要彈藥控制在自己手中,就不怕了。   眾人使用火器多年,也看出關竅,鳥銃沒有子藥,就是一根燒火棍。   而且東路火器之猛,天下側目,若大量囤積,恐引來非議。   出售給友軍,可以提高他們戰力,畢竟戰場作戰,不能只靠自己一家在打。賣出一些鳥銃火藥,雖然有貪財之議,但比起囤積來說,讓各方更加放心。   王斗的意思,本來想賣些舊貨,不過這些年早自己消耗差不多了。   現軍中超出各方技術的,只有崇禎十三年李之芬研究出來的新式火藥,使靖邊軍中的定裝紙筒彈藥,百步可破重甲,比原先舜鄉軍使用的火銃殺傷力多了二、三十步。   餘者的,如精工鳥銃,火藥池上可以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現大明軍中很多都在使用。那並不是什麼先進的技術,早在戚家軍時代,就有出現。王斗當年不過不想受制各方,從無到有,自己研究罷了。   現除了火藥配方,還有新式的造炮技術,王斗軍中火器的技術,並沒有超過這時代,超過此時友軍。便若燧發槍,當年盧象升督標營就有使用。魯密銃,還是王斗從盧象升及崇禎帝那要來的。   依情報司的情報,楊國柱等人打製的鳥銃,雖然精良,但在標準化上,顯然不能與東路軍工廠相比。   他們的鳥銃,有的銃口大,有的銃口小,這樣就有問題了。   銃口大的,彈藥入內後鬆鬆垮垮,就算使用東路的定裝紙筒彈藥,一樣威力大減。   銃口小的,彈藥塞都難塞進去,更不用說打了。   還有,東路火藥強勁,其產生的膛壓,各人打製的鳥銃,很多銃管恐怕無法承受。   得知這個結果後,到時來的人,肯定要將鳥銃與新定裝紙筒彈藥一起買了。   其實現在庫存中,也有一些崇禎十三年前的舊式定裝紙筒彈藥,可在五十步,六十步,七十步等距離破甲不等。   不過顯然的,各人是奔著威猛強勁,百步可破重甲的新子藥而來,那些舊式火藥,他們軍中也有。   眾人議定,靖邊軍火器之強,是制度的優勢,武器精心打製的結果,所以賣給友軍一些武器,也沒什麼。   ……   不過還沒等到宣大總督張福臻等人來,柳溝總兵陳九皋,卻先拜訪了王鬥。 第448章 陳九皋   陳九皋的外形不錯,身材挺拔,相貌俊秀,頗有些風流倜儻的意思。   他年剛過三十,大帥哥一個。   不過此時他臉上寫滿鬱悶,不管看誰,都像欠他幾萬兩銀子不還似的。   一見到他,就讓人想起懷才不遇幾個大字。   看著王斗的將軍府,陳九皋稱羨不已,歎道:「忠勇伯這日子,才叫舒坦,才叫日子,我那柳溝堡……」   他搖頭長歎:「不說也罷啊。」   他舉止中帶著京師人的自來熟,還有點大大咧咧的,老實不客氣的坐在位上,品著茶,只是唉聲歎氣。   看他的樣子,王斗倒覺得這人有點可愛,微笑道:「這也是皇上對你的器重,柳溝南控長陵,北鎮獨石,素為天壽山屏障,你肩上擔子不小啊。」   陳九皋歎道:「是啊,皇上的器重。」   神情有點異樣,正因為皇上器重,才讓自己跑到東路來。   原本自己也野心勃勃,想幹一番事業出來,哪想跑到東路來,才深刻明白了什麼叫絕望。   東路之地,根本沒有半絲自己說話的份,就是原南山參將俞桂等人,也對自己愛理不理的樣子。   陳九皋開始時憤怒,隨後不得不面對現實,心中滿腔抱負變成空中樓閣,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唉,恨自己在京城表現過頭,讓皇上太過器重,也不是好事啊。   想自己,跑到東路這個山溝溝,初時還端著架子,不想這麼早來拜訪王鬥,也讓心腹打聽東路各人對自己評價。   哪知根本沒有評價,眾人似乎忘了自己一樣,連王斗也整日忙這忙那,根本想不起還有自己這麼一號人物。最後的結果,還得自己硬著頭皮先來拜訪。   好在王斗這人和氣,與傳說中的跋扈頗不相同,禮儀周到,讓陳九皋心中好受些。   如他這種勳貴之後,最恨別人瞧不起,怠慢自己。   似乎感覺王斗不錯,找到了理想的傾吐對象,陳九皋將一肚子苦水向王斗傾倒。   他大談自己在京師如何出眾,京營總兵官孫應元,如何對自己欣賞。將要出征遼東的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當年如何受自己的點拔教誨。   陳九皋說道:「忠勇伯想必聽過周遇吉,黃得功二人吧?」   王斗押了口茶:「在襄陽時,與二位將軍有見過面。」   陳九皋嗯了一聲,說道:「這二人,我也是欣賞的。周遇吉這個人嘛,勇則勇,就是有點憨,而且出言無狀。當年他言語無忌,我與幾個發小說了他兩句,他怎麼說的:『各位都是家世良好的紈褲子弟,只怕將來難以征戰疆場,平時為什麼不勤於操練以抱效國家,而愧對朝廷的俸祿呢?』,看看,多麼的大言不慚,自吹自擂?」   「不過嘛,都是為國效力,我並不介意,平日多有指點教誨,看,他現在不成了副將?」   王斗歎道:「陳將軍胸襟廣闊哪。」   陳九皋拍腿道:「就是!」   他更來了興趣,又道:「再說那黃闖子黃得功吧,他最愛喝酒,又好賭,經常身上沒有分文。唉,這人,花錢厲害,卻不會找錢。還是我看不過去,經常接濟他,這樣他才能慢慢積功,現在也成了總兵了。黃闖子也忘不了當年我接濟他的事,平日私信,多有提起。」   王斗微笑道:「陳將軍交遊廣闊,桃李滿天下啊。」   陳九皋也是面有得色,說道:「忠勇伯很快要出征遼東,那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也算我發小吧。這次他出征遼東,隨軍有大量的神威大將軍炮,還有很多火箭車,聽說忠勇伯炮營最多打五斤炮子?火力次了點。這樣吧,我書信一封,讓符應崇好好配合你,這點臉面,符應崇會給我的。」   王斗謝過了。   陳九皋得意洋洋,說道:「交遊,只是我本事的一面,我最重要的才能,還是在謀略,練兵等務上。」   王斗大有興趣:「陳將軍說來聽聽。」   陳九皋卻環顧大廳,左顧而言他。   王斗拍拍額頭:「是我糊塗。」   吩咐設宴。   很快,豐盛的酒宴設好,很多還是永寧,延慶附近的美食特產。   如當地炸糕,扒豬臉等,皆是皮脆裡嫩,香而不膩。   還有熱騰騰的餛飩,又有一些精美的器皿端上來,掀開後,內有數種點心,幾碟涼菜,幾大碗燉肉、燉雞、燉魚等葷菜。又有美酒,還有飯後水果,皆是剛摘下來的新鮮葡萄、杏子等。   陳九皋看得雙目發直,自到柳溝堡,就沒見過這麼多好吃的。   還沒坐到位子,他就狂嚥口水,歎道:「忠勇伯這日子,真是賽神仙哪。我在柳溝堡,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想吃點好的,都得跑到永寧或延慶去。」   感慨地入了席,還表示下不好意思:「這麼多酒菜,你我二人,怕吃不完。」   王斗說道:「無妨,吃不完,賞給府中將士侍女好了。」   二人把酒言歡,陳九皋一開始就是一陣猛吃,他勳貴之後,卻如此吃相,想必到柳溝堡後,日子過得苦了。   好容易,陳九皋恢復了顏色,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酒,說道:「方纔我說過,交遊只是我本事的一面。我最重要的才能,是在謀略,練兵方面。」   他說道:「就說火器吧。火器,素為我中國御虜之長技,神機營的三層戰術,我覺得遠遠不足,至少需要預備五層。頭層打畢即退,再裝火藥。二層打之,二層打即畢即退。再裝火藥,三層打之,四層五層無不皆然。週而復始,火炮不絕,便可以破眾摧堅。」   他說道:「聽聞忠勇伯軍中,火器列陣也多備數層?」   王斗說道:「是。」   看陳九皋的意思……還好,他沒說自己也曾得他的教誨。   而且……王鬥心想:「剛才這陳九皋說的話,不是曾銑向朝廷上奏《條議復套》中疏文說的嗎?」   似乎看出王鬥意思,陳九皋卻面不改色,說道:「當年沒看到陳巡撫疏文時,我就有這想法了。果然忠勇伯軍中,多列此陣。」   他說道:「前些年,京營各將一直談使用車營,多造佛郎機。我卻言,車營笨重,且火器小,火力不足,一旦虜騎從平原闊野襲來,則難以抵擋,甚至出現一車失防,萬車遭殃的局面,況且若遇到紅夷大銃,又當如何,等著挨炸嗎?」   陳九皋說車營火力不足,王鬥心下不以為然,只要士兵堅忍,車營威力不可小視!   不過車營遇到紅夷大炮,確實劣勢不小。   「我中國以火器見長,自當發揮此項長技,紅夷炮就是其中。當年徐少保之事,各方停造紅夷大炮,我就言不可。紅夷大炮當造,還得多造,這是中國御虜優勢所在,豈可罷去?」   陳九皋長吁短歎:「果然,現東虜也有了重炮,還有大量鳥銃火器,我之奇技,奴不但有,還廣而有之。唉,各方不聽我言,當有此報!」   他看向王鬥,說道:「忠勇伯認為我說得可對?」   王斗點頭:「時代不同,紅夷炮確實重要,若賊有大炮,我只有車營,我方危矣。」   陳九皋歎氣:「英雄所見略同哪!」   他又喝了一杯酒,說道:「這是我的謀略,過後之事,都說明了我的遠見,還有練兵……」   他說道:「京營多用鳥銃,魯密銃,然我以為,鳥銃等發射繁雜,軍士遇虜惶怖,火未及用,刃已加頸。所以我認為,罷鳥銃,用火箭,臨敵列數層,週而復始,火箭不絕。」   王斗驚訝道:「火箭?」   陳九皋解釋,若他練兵,營中一用紅夷大炮,再用大火箭,最後配合車營,使用火箭溜。   他說道:「早年東奴時,也有使用火銃,常常虛銃誘我,我方真銃發後,賊奴就趁機衝上來。然將士鳥銃己發,再次裝填,不免手忙腳亂,火箭溜的裝填就簡單,若三人迭放,鳥銃射一彈,火箭溜可射五箭。而且火箭勢猛力大,無鳥銃之弊,有鳥銃之優,堪稱軍中利器。」   王斗沉吟,他知道陳九皋說的火箭溜,卻是趙士禎發明的。   外形很像鳥銃,也有火繩槍機,和軒轅銃一樣的自動開關火門蓋,用火藥點然火箭。不同的是銃床尾部有擋板,以防火箭的噴射火焰燒傷將士的臉眼,其中留有長方形孔以供瞄準,它沒有銃管,用的是發射火箭的滑槽。   趙士禎的火箭溜解決了火箭斜衝逆走的毛病,還解決了火箭發射器不能三點一線瞄準的問題。   比起鳥銃多個步驟,火箭溜裝填確實快上不少。   隨後王斗歎道:「火箭難造!」   王斗知道此時精良的火箭,造一枝約打二萬槌,箭鏃還要用點鋼蒺藜頭,翎花還要用漆,此外還有很多注意的地方。   火箭溜雖好,然比起靖邊軍中的鳥銃,王斗不可能放棄成熟的東西,改用陌生的東西。   陳九皋贊同:「火箭確實難造,耗費不少,不過軍國利器,便是耗費大也值。」   王斗微笑:「陳將軍有大材。」   看王斗的笑容,陳九皋不由大起知己之感,他感慨道:「還是忠勇伯知我,唉,知音難尋啊!」   他端起酒杯:「來,為我們的相識友情,乾杯!」   ……   賓客盡歡而散,王斗送了出來,還有儀程禮品贈予。   等到無人處,陳九皋打開一看,各色禮物豐厚,一個錦盒內,還裝著一疊的糧票。   陳九皋一數,各色面額加起來,竟有五百石之多。   陳九皋不由大喜,雖入東路不久,他己知糧票的重要。   在東路,沒有糧票,自己帶來的白銀與銅錢都用不出去,想去換糧票,手中銀錢卻貶值不少,讓陳九皋大感氣悶。   現在好了,有錢花了。   陳九皋對王斗好感大生,有人言王斗如何如何,自己看很好嘛。   以前想著快快調回京師去,現在發現,在東路的生活也不錯。 第449章 宣大總督   崇禎十四年五月中。   按陽曆算起來,已是後世的六月,東路的麥田不久也要收割了。   就在這一天,宣大總督張福臻,領著宣府鎮巡撫紀世維,總兵楊國柱,總兵王樸等人,到達了東路。或許是巧合,曹變蛟,王廷臣二人,也隨張若麒諸人,一起到達了東路。   在延慶的時候,他們遇到,便結伴而行,一起前往永寧。   雖然論起官位,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麟,員外郎馬紹愉等人比巡撫與總督小,但他們從中央來的,眾人當然要給幾分面子。   張若麟頗為健談,而且他學識淵博,尤精於經史之學,一路與張福臻,紀世維諸文官談論經史子集,倒也並不寂寞。   看著沿途景色,張若麒讚道:「自進入東路,這氣象就大不相同,馬兵憲與忠勇伯治理有方哪。」   張總督與紀巡撫撫鬚而笑,東路大興,作為巡撫與總督,他們也是有功勞的,此時聽張若麒提起,臉上大有光彩。   隨行的東路官員,此時有兵備道馬國璽,延慶州知州吳植等人。聽了張若麒的話,吳植面無表情,馬國璽呵呵笑道:「這皆賴聖上洪福,張大人與紀大人提點,東路方小有成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呵呵呵。」   看他的樣子,眾人都在心中罵聲:「老狐狸。」   這馬國璽的後台是以前的內閣首輔薛國觀,薛國觀倒後,很多人認為馬國璽也會倒,活動著路子準備進入。現在的東路,富足聞名,很多官員都饞涎欲滴,想必在此任個幾年官後,個個都會賺得盆滿缽滿吧?   不料馬國璽還是在東路坐得穩穩的,顯然簡在帝心。   而且他是個老油條,官場推磨高手,眾人想尋他的錯處,也有狗抓刺猖,無從下手之感。   不過各人也有聽聞,馬國璽在東路差點被忠勇伯架空了。   不說軍政,便說民政,手下管的事務也越來越少。顯然老狐狸遇到小狐狸,還是小狐狸厲害。或說一力降十會,任你權謀再眾,在強悍的軍力面前也是等閒。   不說馬國璽諸人這邊,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王廷臣幾個總兵,還有隨行一干親將,則在後面閒談議論。   各人心思複雜得多,去年的時候,他們也曾前來東路,那時王斗還是參將,現在卻是總兵了,而且高封忠勇伯,地位遠在眾人之上。   不過複雜歸複雜,這心思還是收起來吧,王斗現在身份地位都不同了,多多結交才是。各人與王斗都有血戰出來的交情,這優勢,是很多人沒有的。   只有楊國柱的親將郭英賢還是沒心沒肺,大讚道:「我這老弟,本事真不用說,這東路一天一個變化,就說這路,就好走多了。」   楊國柱說了一句:「確實變化不小。」   他面有憂色,對王樸,曹變蛟,王廷臣三人道:「三位將軍,你們說,國勤他會賣子藥給我們嗎?」   曹變蛟低頭沉吟,王廷臣哈哈一笑:「我瞭解王將軍這人,最念舊情,我們與他什麼關係?雖說子藥研製不易,不過我們開口,他肯定會勻出一部來。」   王樸在旁嘻嘻一笑:「我等與忠勇伯都是過命的交情,為什麼不賣?子藥貴,花錢買就是。最好再買些精良鳥銃。」   他一開口就是一股商人的味道,身上穿的服飾也仍然非常鮮艷。   似乎他對華麗這個詞情有獨鍾,不論盔甲,還是平日常服,都是大紅大綠,色彩絢麗。   對王鬥,王樸是又羨又嫉的,不過他商人家族出身,從小利字就擺在第一位。交好王鬥,對他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他很快轉變了心態,決定勞勞抱住王斗的大腿,搞好東路這條線。   同時他看向楊國柱的目光有些興災樂禍,以前王斗是楊國柱麾下干將,為楊國柱博取了不少功勞,現在王斗反而爬到楊國柱頭上去了。再這樣下去,怕楊國柱的鎮朔將軍之位不保,想想就有趣。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等到永寧後,楊國柱向王斗施下官禮時,他的神情是怎麼的。   王樸說了那話後,各人還沒應答,郭英賢卻聽到了,叫道:「敢不賣子藥?王老弟就不要想認我這個哥哥。」   楊國柱歎了口氣,自己這個親將,勇則勇,就是有點……   ……   午後,一行人到了永寧城西門外數里,這裡已經紮了接官涼棚,由王斗麾下大將溫方亮,領著永寧城守備王以德,又有永寧城一干士紳鄉老,吹吹打打,將眾人迎進城內,安排在公館處歇息。   沐浴更衣,休息少許後,眾人念著事,又到將軍府拜會王鬥。   王斗在將軍府前含笑相迎,他沒有出迎城外,身為伯爵,能夠在將軍府大門前迎接各人,已經非常隆重了。   以宣大總督張福臻,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麟為首,連同紀世維,還有楊國柱等人,一起向王斗行拜禮。   禮不可廢,王斗身為忠勇伯,一品官見他,都要行兩拜禮,豈是非同小可?武官還好,若文官在王斗面前失禮,說不定御史立時彈劾上去,眾人又豈願在這方面失儀?   紀世維雖為王斗岳父,一樣要行禮。   王斗含笑荅禮,又對楊國柱,曹變蛟等人說道:「楊帥,幾位哥哥何必如此?快快請起。」   看著王斗真誠的神情,曹變蛟、王廷臣心中大為溫暖,王將軍雖然高昇,但沒有忘記往日的交情啊。   王樸則語帶巴結道:「忠勇伯,今時不同往日,您受我們的拜禮,是應當的。」   在路上時,他本來想看看,楊國柱向王斗施下官禮時,他的神情是怎麼的,此時忙著巴結,卻忘了。   楊國柱看王斗穿著蟒袍玉帶,蟒服上有五爪龍紋,顯赫榮耀非常,心下歎了口氣。   他也感覺有些彆扭,聽王斗一說,就順勢站了起來。   郭英賢在他身後叫道:「王老弟,哥哥來了,可有好酒?」   王斗看著這個憨直的漢子,對他印象極佳,他哈哈大笑:「放心吧,忘不了老哥你的。」   吹吹打打,眾人進了將軍府,又行了拜禮,王斗笑道:「有勞諸公遠道而來,蓬蓽生輝,請坐!」   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麟含笑道:「倉猝晉謁,勞動起居,萬乞忠勇伯恕我等唐突之罪。」   張若麟年過四旬,三道鬍鬚,修飾得一絲不亂,說話時帶著濃厚的山東口音。   他說話時神情非常和氣,當然,這和氣是看對誰說的。   張若麟掌握兵部實權,平日緊跟陳新甲,行閒人物,哪放在眼裡?不過對上王斗顯然不一樣。而且此次前來,他作為兵部尚書陳新甲的密使,有要務與王斗商議,更不敢得罪。   王斗也知道這人,是陳新甲的忠實走狗,平日盛氣凌人,歷史上松山之戰所以敗,也有這人的一部分原因。   各人分賓主坐下,張若麒此次來意,是代表朝廷對靖邊軍的封賞,不過衛所官的封賞,想必王斗麾下都不會在意,所以兵額糧餉問題就頗為重要。   宣府鎮巡撫紀世維的意思,是給靖邊軍額兵一萬五千,其中騎兵五千,宣大總督張福臻也同意,兵部尚書陳新甲心下也贊同。不過內閣中卻有不同意見。比如說吏部尚書李日宣,戶部尚書李待問。   由於財政困難,李待問上台後,一直在損交際,裁工食,恤補窮匱之意,王斗兵馬多了,戶部壓力就重,這是李待問不願看到的。   李日宣則稱,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楊國柱不過兵馬一萬五千,王斗身為宣府鎮團練總兵官,豈可超過楊國柱?   李日宣的意見,得到崇禎皇帝的默許,所以附合者眾,陳新甲也不敢過分堅持自己的意見,怕龍顏不喜。   對靖邊軍的敘功、升賞、撫恤,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所以各人落座後,主要談向王斗購買大威力子藥的問題。   ……   宣大總督張福臻歎道:「原以為王師倣傚靖邊軍,編練新軍後,就可對虜賊大大佔據上風,哪知賊奴也有了大量火器,此為家國不幸。忠勇伯若有多餘子藥,一定要支援友軍一二。」   張福臻一副小老頭模樣,由於操心過度,眉毛鬍鬚都花白了,此時他滿臉皺紋皺在一起,憂心忡忡的樣子。   對張福臻,王鬥心下是同情與敬佩的,他上任後,就極力為國事奔波,是個不怕吃苦,盡心經營的人。相比之下,自己的岳父大人紀世維,反功利得多。   不過各地積重難返,不是個人盡力就可以。   因為張福臻上任沒有作出什麼成績,已經有言官屢疏參其戀位。   張福臻也覺心灰意懶,上疏請求辭官回籍,崇禎帝只是不許。   當然,對王斗岳父紀世維來說,張福臻要求辭官,這是好事,張福臻一走,宣大總督的位子就是他的。   兵部尚書陳新甲已經向紀世維承諾過。   而在地方,紀世維也是緊隨陳新甲的一派。   王斗略一沉吟,說道:「張軍門要子藥多少?」   張福臻看向楊國柱與王樸,楊國柱道:「國勤,若可以的話,我想購買威勁定裝子藥十萬發。」   王樸也忙道:「忠勇伯,末將也想購買威勁子藥四萬發。」   曹變蛟,王廷臣二人也道:「王將軍,我等也想購買子藥四萬發。」   楊國柱一萬新軍,其中鳥銃兵五千,若每兵二十定裝紙筒彈藥的話,就是十萬發。王樸幾人只有一營新軍,內中鳥銃兵一半,每兵二十發定裝紙筒彈藥,也就是三、四萬發。   其實這個時代,戰鬥時彈藥並用不了多少,王斗每個鳥銃兵,平日彈藥包攜帶三十發定裝紙筒彈藥,往往每場戰鬥,每兵打不了五發彈藥就結束戰鬥。一個彈藥包攜帶的子藥,可以進行好幾場戰鬥。   靖邊軍的鳥銃兵們,主要是訓練時使用彈藥較多,戰鬥反用不了多少。   楊國柱他們,當然不可能用購買的定裝紙筒彈藥訓練,在各人想像中,每兵二十發紙彈,可以用很久了。   當然,對許多大明將官來說,比如左良玉等人,就覺得火器耗費大。哪如冷兵器,佩刀一把不過造價三錢,長斧一把二錢,長矛就更便宜了。使用火器,要不斷投入彈藥,哪有冷兵器划算? 第450章 鐵馬冰河入夢來   看各方爭搶購買,張若麟,馬紹愉等中央來人穩坐不動,他們代表朝廷,豈能如地方官那樣大呼小叫?   而且私下來說,雖然此行有著向王斗購買精工鳥銃與子藥的任務,但張若麟卻不認這是主要的事,辦成本兵交託的私事,方是大事。   看著眾人樣子,王斗哈哈一笑,說道:「這樣吧,諸位都隨我到府中教場去。」   將軍府內有著護衛操練的地方,地方寬闊,架上什麼兵器都有。   王斗讓一些護衛演練鳥銃,看鳥銃將前方數十步的標靶打得碎屑橫飛,楊國柱等人都露出羨慕及歡喜的神情。張福臻,張若麟各人,則吃了一驚,久聞忠勇伯麾下火器犀利,第一次見到,確實讓人驚駭。   這樣的火力,便是身披鐵甲遇上,也必死無疑吧?   看鳥銃射擊完畢,王斗笑著對楊國柱等人道:「楊帥等人,看出什麼了嗎?」   楊國柱等人開始不明白王斗何意,不過他們都是飽經戰陣的人,接過靖邊軍鳥銃看看,又取過定裝紙筒彈藥觀看,良久,楊國柱歎道:「東路子藥威力勁,我方有些鳥銃,怕銃管承受不了,有炸膛之憂,而且……」   他看著手中的鳥銃,銃口大小,幾乎一樣,己方打製的鳥銃,雖然同樣精工,但銃口有大有小,這樣定然問題不小。   其實這個問題,各人以前都有看到,不過當時沒有在意,因為大明的火銃,大多如此。   只有火炮的鑄造會嚴格些,對口徑有詳細的標準及規定,不過因為管事及工匠的固有觀念,還是有許多炮口大小不一,無形中增加了輜重彈藥供應難度。   當時沒有多想,此時一比較,就看出問題來了。   楊國柱心下苦澀,自己已經努力效仿,雙方的差距還是這麼大麼?   經楊國柱一提醒,王樸,曹變蛟等人,也紛紛看出端倪,都是啞然,王廷臣摸頭直叫:「這可如何是好?難道有威勁子藥,也無法使用了麼?」   宣大總督張福臻也坐不住了,招呼楊國柱等人到一邊商議。   只有張若麟仍然淡定,出現這個問題,到時連鳥銃帶子藥一起買就是,若是王斗庫存沒有,也不是自己的過錯。   楊國柱等人商議良久,楊國柱走過來道:「國勤,可否賣一些鳥銃給我們?」   他心下歎息,當年他獲得的財帛,還有朝廷拔下的糧餉,大部分投入到軍隊中,日子已經緊巴巴的。此次購買子藥的銀兩,他還是多方籌備,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又要超出預算了。   鎮內雖然可以彌補一些,不過不可能太多,否則厚此薄彼,別的將官難免會說怪話。   王廷臣也是苦著臉,對王斗道:「王將軍,看來要向你購買鳥銃了,可我沒錢了啊。」   看這豪爽的漢子苦瓜子臉的樣子,眾人不由笑起來,王斗也搖頭笑道:「王老哥,你我也是過命的交情……這樣吧,我給你二千桿鳥銃,每桿鳥銃配五十發子藥,小曹將軍與王樸兄弟一樣。還有楊帥,我給五千桿鳥銃,同樣配子藥。」   「買子藥鳥銃的財帛,也不必一時拿出,日後慢慢補上吧,我相信諸位的。到時付帳,也不一定都用銀兩,糧米,布匹,煤鐵,木料,大石皆可,一年之內給足就行。」   給了王斗的話,王廷臣等人非常感動,王廷臣胸脯拍得山響:「王將軍,沒說的,以後有事吱一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曹變蛟鄭重道:「某也如此。」   王樸急道:「還有我。」   他得意道:「忠勇伯安心吧,購買鳥銃子藥的錢糧,兩個月內,定然給足。」   楊國柱也鄭重道:「國勤,多謝了。」   郭英賢叫道:「哈哈,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看各人樣子,王斗歡喜,他說道:「諸位不必如此,待出征遼東,我還要與各位並肩作戰呢。」   看王斗舉止,紀世維眼中閃過欣慰的神情,自己這個女婿,越來越厲害了。   張福臻拈鬚不語,張若麟則想:「這王鬥,好會邀買人心。」   ……   販賣與購買事宜,自有各人幕僚操辦,現在晚宴還早,所以眾人便在教場閒聊。王廷臣幾人一旁大呼小叫的玩著武器及鳥銃,楊國柱走了過來,對王斗微笑道:「國勤。」   王斗也笑道:「楊帥。」   二人此時身份有些微妙,不過楊國柱很快轉開話題,他面有憂色,說道:「此次出征遼東,聽聞賊奴傾國而出,國勤認為我師,有幾分勝算?」   王斗知道歷史上明軍大敗,不過今時不同往日。   他沉吟道:「往日奴賊入寇,我中國之師多不能擋,錦州之戰,奴更近在國境,有地利之便。」   他目光炯炯:「賊奴方略還勝我一籌,他們之策是圍點打援,我方明知陷阱,卻不得不入。」   楊國柱點頭,臉上憂色更濃。   王斗繼續道:「不過我方也有優勢,多部新軍練成,士氣正虹,只要將士用命,再保糧道不失,勝算當在五五。」   戰力方面,其實松山之戰,各部明軍與清兵打得有聲有色,並沒有往日不敢野戰,望風而逃的膽怯。王斗主要擔心的是,出征官將們內心不齊,多方扯皮會造成危害。   明軍各方,一般都懷著不同心思,內中矛盾湧動,如宣大軍,就與關寧軍不和。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等人,也不是好相與之人。   又有監軍與洪承疇之間的矛盾,張若麟代表兵部監軍後,盛氣凌人,當時軍中有只知張監軍,不知洪督臣的流言。   而且洪承疇這人雖然外表謙遜有禮,其實內心自負,他的方略佈置錯誤,當時馬紹愉與兵備張斗提醒,張斗更言:「防其抄襲我後。」洪承疇卻說:「我十二年老督師,若書生,何知耶!」意思就是,我已經做了十二年的督師,你們這些書生,懂什麼?   矛盾多,心不齊,是出征明軍的弊端,反觀清軍方面,卻大致齊心。   王斗最後道:「錦州之戰,會有一場血拼,凶險勝過巨鹿之戰,需得謹慎。」   談起巨鹿之戰,二人對視一眼,均產生溫暖的感覺,那是二人過命交情產生的時刻。   楊國柱忽然也放開了,心想何必計較王斗對自己的威脅呢?他恢復了百戰老將的從容豪邁,哈哈大笑道:「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凶險又如何?」   他目光深沉:「當年我兄子皆在遼東戰死,每次夢迴,儘是當年情形,或許,我早就該去關外了。」   王斗看著楊國柱,心中難過,這大將身形仍然魁梧,只是風霜之色更濃,他不過四十多,只因為操心軍伍之事,已經顯得有些衰老。   王斗知道歷史上楊國柱在松山戰死,雖然現在……但楊國柱這樣說,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說道:「楊帥,你……」   楊國柱擺擺手,低吟道:「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他拍拍王斗的肩膀:「國勤,我女兒的事,你要上心了。」   王斗驚訝道:「你女兒?」   猛然想起他說的是許月娥,聽聞楊國柱及其妻何氏,都對她頗為寵溺。   王斗正要說什麼,楊國柱已經走開了。   ……   當晚,王斗大宴款待前來永寧的一行人,各總兵聚在一起,不免談起當年並肩作戰的情形,從定州,涿州,一直談到巨鹿,平谷。   特別王廷臣喝了不少酒,說起當日平谷之戰,仍激動得手舞足蹈,拍腿嘎嘎直笑:「……那孔有德還要與大將軍對射,結果幾輪過去,他的鳥銃兵就崩潰了,哇哈哈哈……」   眾人都放開了性子,大碗喝酒,楊國柱去了心結,也豪邁非常,對王樸與王廷臣跟他的拼酒,來者不拒,喝得面色通紅。   看這些武人放浪形骸的樣子,張福臻,紀世維還好,張若麒則心中不屑,心想武夫就是武夫,上不了檯面,就算那王斗也一樣,不是封伯就可以改變的。   宴後,楊國柱等人踉蹌走了,由親衛送回公館休息,張福臻與張若麒諸官也一樣告辭。   只有紀世維借口要與忠勇伯談些鎮內之事,留了下來。   各人其實知道王斗是他女婿,也知趣的沒有說破,交換著眼色走了。   ……   岳婿二人,進入書房之內,紀世維拈著長鬚呵呵而笑:「斗兒,沒想到你能封伯,這是我以前沒料到的。不過你功成名遂,可不能因此虧待我女兒。」   王斗道:「岳父放心,小婿不是那種人。」   紀世維滿意地點了點頭,當年紀君嬌逃婚,紀世維對王斗極為不滿,現在看來,倒是女兒的眼光出眾。   岳婿間談了一些閒話,談到王斗兵額糧餉問題,紀世維歎道:「我本想為你爭取一萬五千人的兵額,其中騎兵五千,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王斗點頭,雖然養兵他不靠朝廷,不過上頭能拔下糧草,卻多少補充自己的養兵費用。   兵額多少,特別是騎兵的比例,向來是各鎮各將爭破頭的存在。   拿騎兵來說,每兵除每月一兩五錢銀餉,加米五斗外,一年還有戰馬草豆銀二十四兩,還有盔甲拔下。   而明軍的步兵,卻大多沒有盔甲,除鳥銃兵有棉甲,餘人最多給一件布料的齊腰甲或罩甲,內外不鑲嵌甲葉。想要裝備?自己掏錢吧。所以掌管庫存的文官或太監們,多從中賺得盆滿缽滿。   若多給自己五千兵額,便是步軍,一年也多了六萬兩白銀的糧餉,這一進一出,就不是小數。 第451章 出征   見王斗不語,紀世維歎道:「你手握天下強軍,又封伯爵,朝廷沒有顧慮是不可能的,比若……聖上與諸公,扶持楊國柱等人之意,就極為明顯……」   見王斗面無表情,紀世維道:「定兵額就是一步,當然,也不是針對你,這其中之意……」   王斗說道:「泰山不用說,小婿明白的。」   紀世維歎氣,心下也頗為苦惱,雖然他與王斗的關係眾人沒有公開挑明,各官沒有用親屬迴避條例來彈劾或要求他,自己在宣鎮任巡撫穩穩當當的。但誰不知王斗是他女婿?想高昇一步,任宣大總督,談何容易?   當年本來應該他任宣大總督的,結果被張福臻搶去,朝廷這制衡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雖然本兵有過承諾,但就算張福臻去職,自己想任總督,怕也遙遙無期啊。   有王斗這個女婿,有利也有弊,不過總體而言,還是利大於弊。看看張福臻,就算三鎮總督,又哪有自己過得舒心?這都是有一個好女婿的緣故。   見王斗明白,紀世維也欣慰,說道:「你明白就好,不過就算一萬兵額,內中騎軍三千,比起許多總兵,已經不錯。宣鎮的戶部管糧郎中與我交好,以後每年的糧餉器械,定會想方設法與你補足。」   王斗謝過泰山大人,談起王斗外賣軍火,紀世維高興,女婿財路多啊,光此一項,以後就可獲利不少,怪不得女婿一路之地,卻可以供養龐大的軍力。   此後二人聊些閒話,談到張國威之事時,王斗眼中射出寒光,說道:「這匹夫好大的膽子,其實女婿要收拾他,只在反掌之間,不過出征在即,暫且按下,以後再對付他。」   紀世維讚許:「你剛任總兵,高封忠勇伯回來,多少人目光看著你。明面上言,張國威並無大錯,張總督也重重處罰了他,現在對付他,不免有人說閒話。暫且按下是對的,待事後找個由頭,再應付他吧。」   對張國威,紀世維也極為不滿,在鎮城時與自己唱對台戲,經常把他激得火冒三丈,就算沒有東路之事,也對其切齒。不過紀世維任官多年,也算老奸巨猾,明白現在不是時候,免得鎮城中人兔死狐悲,對女婿不滿。   最後紀巡撫關切地道:「斗兒,我知道你勇,不過兵凶戰危,戰場槍炮無情,介時出征遼東,不可過於拚命。你不顧自己,也得顧顧我女兒,還有你母親子女不是?」   王斗明白紀世維是好意,鄭重謝過。   出了書房,紀巡撫又高興地見了自己女兒紀君嬌,還有外孫女王羞,父女說些私話。   見到父親,紀君嬌同樣高興,流出淚來:「父親。」   看到紀君嬌,紀世維心中一酸,差點流出眼淚,不過作為父親,不會像母親那樣感情外露,他端詳女兒,看其容光煥發,顯然在王府過得不錯,心下稍安,問道:「吾兒可好?」   紀君嬌作為紀家最寵愛的對象,自然有自己的手段,拉著父親的手撒嬌道:「好是好,就是常常思念父親母親大人。」   看女兒撒嬌,紀世維似乎又回到過去,女兒還在膝下玩樂情形,不由撫鬚大樂,指著紀君嬌道:「你啊,都做娘的人了,還像小時沒長大一樣。」   又看外孫女,看她圓溜溜兩個大眼,簡直是女兒小時候翻版,心下喜極,不過又歎了口氣:「可惜啊,是個女兒。」   紀君嬌不滿意了,抱起小王羞道:「女兒怎麼了?女兒家更帖心,她爹啊,可喜歡得不得了。」   紀世維沉吟道:「你最好生個子嗣,這樣……」   紀君嬌搖頭微笑:「父親可要我爭寵?看來爹爹沒女兒瞭解我家男人,他啊,精得呢。」   紀君嬌笑道:「知道王鬥他為什麼寵我嗎?就因為我懂進退,知分寸。謝秀娘雖然粗鄙,卻是王鬥他髮妻,他們同甘共苦過來,之間感情,豈是外人能代替的?」   「夫君這人我明白,很念舊情,也很絕情,我平日撒個嬌沒什麼,若是做出挑唆之事,那就完了。就算仍在府中,也是一個漂亮的花瓶擺著,這樣的女人,夫君現在要多少沒有,哪如現在紅顏知己,心下掛懷寵愛?況且我愛他,也不想讓他為難。」   紀世維愣了良久,看著女兒哈哈大笑:「還是吾兒曉事,吾無憂矣。」   ……   第二日,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還有員外郎馬紹愉等人,核定了東路的兵額,就是一萬人,其中騎兵三千。   其實東路的問題,與別處不一樣,不是兵員不足,而是精兵太多。張若麒只走馬觀花看看,就暗暗心驚,心想忠勇伯之勇,確不是說說而以。對完成陳大人交託的使命,多了幾分信心。   好在對於兵額,忠勇伯沒有太多計較,只要求朝廷將開拔銀,還有糧餉盡快解決,將士們不能餓著肚子打仗。   對這問題,朝廷早有定議,就是戶部解決一部分,鎮內解決一部分,總之一次性拔發半年糧餉下來。朝廷求著忠勇伯打仗,總不可能糧草也不給吧?   除了兵額糧草,還有靖邊軍各將封賞事宜,對這方面,朝廷倒很慷慨,出征流賊的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諸人,都封為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都指揮同知不等,還有大批人升賞,王斗報的將官名額,全部都准。   此外,張若麒還代表朝廷,向忠勇伯購買了精工鳥銃五千桿,威勁子藥十五萬發。   關於鳥銃彈藥的價格,張若麒向朝廷上報是每桿八兩,配十發的定裝紙筒彈藥,餘者威勁子藥銀錢另算。   其實是每桿七兩,餘下的差價,算張若麒等人的回扣。   面對每桿八兩的價格,日後張若麒面對各方垂詢,御史質疑圍攻,振振有詞。   精工鳥銃,大明各地打造,向來要三到五兩不等,東路火器天下聞名,自然打造難度更大,成本更高。當年徐光啟報價一副精甲預算十六兩,鳥銃一桿五兩,不見得有東路火器犀利。   而且徐光啟什麼年代,現在什麼年代?要考慮到物價上漲,通貨膨脹啊。   還有,看看這銃口,幾乎毫釐不差,一色相同,以後東路子藥取來就用,不需打造不同鉛子,這中間,又節省多少銀錢?諸公若覺得價錢高了,大可以自己去談,看你每桿價格多少。   張若麟向來口才了得,他滔滔不絕,駁得各方啞口無言。   兵部尚書陳新甲為他報不平,連崇禎帝也覺得每桿八兩價格實在,特地下旨:「近來言官議論太煩,大臣亦難展佈。即如張若麟,有疏參其貪帛,此又言其巧卸,使人何所適從?」   最後張若麟勝利,各方偃旗息鼓,而張郎中獨戰十御史,還戰而勝之,也使旁人刮目相看,聲名遠播。   ……   此為後話不表,楊國柱,曹變蛟等人買到鳥銃子藥,急急回轉駐地,準備出征事宜,宣大總督張福臻,宣鎮巡撫紀世維,同樣滿意回歸。   臨行前,張福臻還千交待,萬拜託,忠勇伯一定要勞記為國盡心的宗旨,在錦州松山,打出大明的威風,打出宣大軍的威風。   看這老頭愁苦的臉容,期盼的神情,甚至帶著哀求,王斗只有歎息答應。   楊國柱等人走後,張若麟一行人,卻在永寧城多留數日。   這日,張若麟拜訪王鬥,賓主一番客套後,張若麟終於按納不住心事,試探問起:「忠勇伯之軍天下無雙,不過奴賊勢大,此次王師出援遼東,你認為有幾分勝算?」   王斗沉吟良久,迎著張若麟期待的目光,伸出手指:「七成!」   張若麟露出喜色,不過他城府極深,只是微笑道:「還請忠勇伯為下官解說。」   王鬥起身踱步,緩緩道:「遼東之局,竊意奴有可圖者四,我有可乘者五。」   「哦。」   王斗說道:「我之可乘者五,一,奴從巢穴來,今經多時,四野毫無所掠,即有運送,安能足食,是其饑可圖也。二,蠢爾奴虜既以耕耘散處,所餘堪戰夷賊,要皆盼望換班,詛能死戰,是其瑕可圖也……」   王斗又道:「三,義州城內,篙萊滿目,且烈日暑雨之下,角弓漸解,疾疫易生,是其疲可圖也。四,遼人遼兵皆被奴擄掠之,余家仇戶怨,則怒氣可乘也……」   張若麟拈著自己一絲不亂的鬍鬚,時而閉目沉思,時而點頭讚許。   他聽王斗侃侃而談,條條道來,面上微笑,心中暗凜:「這王斗胸有溝壑,實不可以匹夫視之。」   在王斗一條一條說完後,張若麟眼神閃動,忽然起身對王斗深深一拜:「忠勇伯條條道來,皆是真知灼見,國家有忠勇伯在,東事無憂矣,此為國家之幸,遼東之幸,百姓之幸,請受下官一拜。」   他趴在地上,看得王鬥心中一陣嘀嗒,四十好幾的人,這樣一番作派。   面上卻連忙將張若麟扶起,連聲道:「張郎中豈可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張若麟堅持要拜,王斗堅持要扶,二人好一番禮讓,最後張若麟半推半就起身,面上還是哽咽激動的神情。   二人又坐好,不過看到王斗銳利的目光射來,張若麟不由心中一陣咳嗽。   他重新醞釀一下感情,鄭重道:「薊遼總督洪承疇,上報了遼東方略,主張宜戰且守,不可分兵,免得被奴各個擊破。本兵陳大人,卻有不同意見,不知忠勇伯如何看待?」   王鬥心想好戲來了,這才是張若麟前來東路的主要原因吧!   ……   王斗知道,不久前楊嗣昌病死。   對這個結果,兵部尚書陳新甲心中是暗喜的,楊嗣昌一去,他就有機會取代其在皇帝心中地位了。   所以錦州之戰,就是陳新甲重點表現時機,對此,他極為重視。念及援兵未至,特別王斗未到,還專門發塘報給前線的洪承疇,前後交待:「忠勇伯兵未至,不可浪戰!」   這點上,洪承疇當然明白,與陳新甲並無分歧,不過在援兵到達後的方略上,二人卻起了衝突。   洪承疇認為,東虜乃大凌河故伎,為免重蹈覆轍,所以決定宜戰且守,切不可分兵,以免被各個擊破。   兵部尚書陳新甲則認為,此前遼東兵迎敵屢有截堵,銳往可乘,加之援兵多有編練新軍,戰力大有可觀。更有強悍無比的靖邊軍在,情形與往年大為不同,所以他召集眾幕僚,制定了一套新戰術。   陳新甲的戰術,就是援兵到達後,大軍分四路進攻。   第一路,出塔山城,趨大勝堡,攻清軍西北。   第二路,出杏山城,抄錦昌堡,攻清軍之北。   第三路,出松山城,渡小凌河,攻清軍之東。   第四路,主力出松山城,攻清軍之南。   這套戰術方案,遭到洪承疇的斷然拒絕,二人公文塘報往來,鬧到皇帝那去,朝中各員,多有爭議者。   陳新甲立功心切,除遊說皇帝及各大要員外,王斗這個強悍的大將,自然也是其重點拉攏對象,所以有了張若麟一行。   作為本兵的頭號心腹,張若麟自然義不容辭,擔當了這個說客。   聽張若麟說完前因後果,王斗沉吟,面對傾國而來的清兵,洪承疇持重是對的,不過持重得十幾萬人聚在一起,就不對了。   陳新甲的方略,有些冒進,不過也有可取之處。   洪承疇這人自負,對自己的謀略深有信心,但他的佈置是錯的,自己不可能按他的佈置去做,到時怕與之有衝突。   自己也不可能單干,王斗再有信心,還沒自信到一萬多人面對清兵十幾萬人,所以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這張若麟來日作為監軍,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想到這裡,王斗迎著張若麟期盼目光,緩緩道:「洪督臣老成歷練,辦事實心,帶兵打仗不用說。不過一人計窮,諸人計長,思慮難免有不周之處。彼之方略,有前權,而無後守,此為兵家大忌啊。」   張若麟大喜,王斗雖然沒有明言,不過話中支持陳大人之意,卻明顯可以聽出。   他滿面笑容道:「好好,有忠勇伯這話下官就安心了。忠勇伯放心,來日出征遼東,下官一定全力支持貴軍貴部。」   此後二人談些閒話,拋去張若麟私心功利不說,其精於經史之學,學識淵博,聽他閒談,王斗還是很有收穫的。   其實大明官員能從千軍萬馬殺出,個個歷練文章都非常出色。   區別之處,在於各人,誰私心大於公利,或是公利大於私心罷了。   ……   張若麟滿意的領著京師各官去了,回去還有豐厚的儀程送上,各人就更滿意了。   此後王斗全力投入到練兵出征諸事中。   五月下,東路開始麥田收割,雖然乾旱,還是取得豐收,各地洋溢著一片歡喜的氣氛。   時間飛快的到了崇禎十四年六月。   十五日,王斗宣佈全軍大放假,各軍士回去與家小團聚,二十日前,需盡數趕回軍營,二十一日,大軍出征! 第452章 人選、佳話   全軍大放假的那日,永寧城西郊大兵營,帥帳內,各軍官濟濟滿堂,出征遼東的營伍及軍官,王斗今日就要定下。   對於外出作戰,不論以前的舜鄉軍,還是現在的靖邊軍,各人爭搶都非常踴躍。   高史銀大喊大叫,還想隨軍出戰,遭來各式鄙視的目光。這傢伙,去年就隨大將軍出征流賊,現在還想出征遼東?這不是搶了大伙的立功機會嗎?   對眾人的一致鄙視,高史銀臉皮極厚,他列出自己各式各樣的隨軍理由,比如說錦州奴賊雲集,前鋒營作為戰力最出眾的一部,豈能不征戰遼東?前鋒營不出,是靖邊軍一大損失與浪費。   他的話引起帳中一片嘩然,高史銀這樣說,難道餘部的戰力就不出眾嗎?   面對眾人的指責,高史銀還是嬉皮笑臉,不過堅持出戰的決心絲毫不動搖。   最後王斗道:「中營全部出戰,騎步軍四大營,右衛白虎營,後衛玄武營隨本將出征,前鋒朱雀營,左衛青龍營,還有忠義營留守東路。」   王斗此言一出,高史銀立時死了一截,神情懊惱。   沈士奇齜牙咧嘴,他統率忠義營,正想在遼東戰場大顯身手,沒想到卻不能出戰。   右營大將鍾顯才,後營大將韓朝等人,臉上則露出歡喜的笑容。   只有左營大將溫方亮臉上帶著微笑,顯然早料到這個結果。   自己與高史銀如今都是參將了,而右營與後營大將韓朝及鍾顯才,仍然還是游擊,為了平衡,大將軍肯定會帶這二人出征。特別韓朝,當年還是大將軍一個火路墩的老人,為了讓他功勞升上去,此次出戰,肯定會輪到他。   至於中營各部,不是騎兵,就是炮兵,或是夜不收與輜重兵,情況顯然不同。   看著高史銀、溫方亮、沈士奇三人,王斗嚴肅地道:「高兄弟,溫兄弟,沈兄弟,你們留守東路,其實肩上擔子不輕。依參謀司方略,七月下,你們就要出征塞外,配合好松錦前線的大軍!」   「能不能讓韃賊後方大亂,動搖錦州之奴,你們這步非常關鍵,不可等閒視之!」   溫方亮同樣神情嚴肅,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他抱拳鄭重道:「大將軍放心,我等定會看好家門,征好塞外,配合好錦州的大軍,給後方的韃虜,以雷霆打擊!」   高史銀摸頭想了想,韓朝與鍾顯才兩個傢伙,也該讓他們把軍功升上去了,而且出征塞外,前所未有,這經歷或許極為刺激,想想也不錯。   沈士奇則知道自己忠義營的舊軍們,他們打正牌的滿洲韃子或許有點怕怕,但打蒙古人,大伙還是有底氣的。去塞外練練兵也好,忠義營想要成長,對手從弱到強,也需選好。   他二人抱拳高吼:「謹遵大將軍之令!」   營伍之事一一安排好,其中,現溫方亮與高史銀營下,守備職吳爭春,駐守保安州,守備職高尋,駐守淶水。未來溫方亮等出征塞外,他們二部與餘部輪守,同樣出塞作戰。   最後王斗又進行一番激勵,眾將出來後,個個滿面笑容,對將要來臨的戰事充滿信心。   溫贊畫出來時,則讚許地看了侄兒溫方亮一眼,對他在帳中的表現滿意。   懂分寸,知進退,自己這侄兒,越來越老練了。   此後全軍大放假,不論軍官或士兵們,除一些輪守戒備的人,都回家與家小團聚。   ……   「踏踏踏……」   馬蹄聲音陣陣,從礬山堡到礬三堡的鄉道上,奔來了兩匹快馬,激起了一路塵土,引來了各色路人羨慕的目光。   策在馬上的,正是陳晟與鞠易武二人。   營伍整編後,二人依軍功,都升為了甲等軍。   現二人皆為後營前部,千總雷仙賓部內的神射手。後營四部,前部與左部都是甲等軍,所以陳晟、鞠易武二人,不但有了自己的馬匹,連盔甲都與乙等軍不同。   此時二人的盔甲,都是深紅色長身罩甲,對襟,扣著銅扣,英武非常。   罩甲領處,肩處,對襟處,下擺處,全為黑絨包邊,這是靖邊軍後衛玄武營的標誌。   由於陳晟二人為甲等軍,所以衣領為方,衣甲沿著領到兩肩處,還有一溜的紅絨,靠膀處,各挑起了一個小絨球,這是甲等軍士們標誌。由於軍內上等技藝軍士多,甲等軍內,還隨處可見紅色的腰牌。   王斗立營定制後,不久前,各人衣甲改造完畢,正好放假回鄉,讓眾軍士穿了回去。   對新式衣甲,各營將士都非常滿意,這衣甲威武輕便不說,防護力同樣出眾。   特別胸腹一帶,不會差過以前長槍兵們的鐵甲。該防護的防護到,不必要的地方內中不綴甲葉,減少了全甲的重量,比起以前的笨重,各人活動更加靈活。   有了馬匹,比起以前乘坐馬車回礬三堡,這次陳晟與鞠易武二人,就從容多了。二人以前也練過馬術,馬匹分發下來,就可以乘騎,不會有了馬匹還出現手足無措情形。   此時二人策在馬上,仍戴著帽兒盔,挎著腰刀,卻沒有戴臂手。靖邊軍新增軍律,除非在戰場上,全軍將士,都可以不戴臂手,不過平日卻鼓勵軍士穿著衣甲,以適應盔甲的重量及自如性。   眼下各屯堡的田地收割己進入尾聲,加上幕府發下的公文,東路各地,都知道大軍出征在即,所有東路各堡都運作起來。情報司麾下,謝有成的戲班們,更深入各堡各地宣傳,為此次出征造勢。   當陳晟二人到達礬三堡前時,堡前已是人山人海,所有的堡民,幾乎都聚集在了這裡。   一見到二人,立時鑼鼓喧天,鞭炮放響。   礬三堡的屯官,防守官,鎮撫官,撫慰官,教官們,領著堡民,全部迎了上來。   在人群的迎接簇擁下,陳晟歡喜地看到家小們驕傲自豪的目光。   鞠易武臉上露出笑容,他也看到人群中孫盼男的身影。   堡官們好一陣寒暄後,二人由專人領著,與家小一起被擁入堡內。   堡中己設下流水席,專門為出征的將士敬酒壯行,接連慶祝幾日,這次財政司拔下不少米肉,堡民們正好大吃一頓。   看著二人進去,餘者人等仍然羨慕地議論:「兩位大官人現在都是甲等軍了,看那盔甲,好生威武。」   「是啊,都有自己的馬匹了,以後退役,那馬就屬於自家的了。」   「也不知我家那小子,這次出戰,能不能立下軍功。」   這些議論的人,很多是原屯丁的家小,她們家的男人,此次被選入乙等軍,都要隨軍出戰,不免心中期盼與擔憂。   各人探頭探腦,還往前方的鄉道張望。   這次全軍大放假,後勤司動用了大批輜重營的車馬,還包下了東路所有車行,用來接送那些乙等軍士。不過他們回鄉,卻沒有陳晟二人這麼快捷。   不過在今日,他們都可以到家。   果然一個多時辰後,大批的馬車到達礬三堡前,車上跳下的,儘是頂盔披甲的乙等軍戰士。   正是不久前,由堡中守衛屯丁選為軍士的礬三堡男人們。   立時礬三堡內外又轟動起來。   ……   軍士回家,真正團聚的時間只有二、三日。   崇禎十四年六月十八日,離永寧城較遠的士兵們大多起程,由後勤司,或包下車行的馬車,運載回營。   陳晟也決定今日起程,他住的房屋,是一個大雜院,四合院樣式,除了他家,院中還有九戶人家。東路各堡營房,皆是如此,每一甲人合住一院。不過富些的屯民,則可以在堡內買地,自己修建院落。   陳晟本來有此打算,不過妻妾與鄰里相處和藹,不願搬走,就此作罷。   陳晟來到堂上,妻妾子女,正等著他吃午飯。   雖然堡內有流水席,不過陳晟還是決定今日與家人一起吃飯。   桌上有魚有肉,有白饅頭,還有蛋湯,陳晟帶回的封賞財帛,極大的改善了家人的生活。   看家人都坐著等自己,兩個兒了,還有乖囡囡,一邊玩著自己給他們買的禮物,一邊眼巴巴地看著桌上香氣撲鼻的魚肉。   陳晟心中溫暖,為算為了家人,自己努力征戰,也是值得的。   陳晟性子沉默,加上讀過書,講究食不語,一家人默默的吃過飯,他妾孫氏遞過包裹,輕聲道:「官人,昨日我與姐姐,一起去廟裡求了平安符,你定要記得戴在身上。」   陳晟的妻子趙氏一下流下淚來,抽抽噎噎的道:「官人,戰場上刀槍無眼,你一定要記得保護自己,軍功雖然重要,但……」   陳晟猛地看向妻子,目光轉為嚴厲:「戰場確實刀槍無眼,但豈能就此畏戰?將士若不奮勇殺賊,你等,又如何在東路過安生日子?我父與小弟,皆死在韃子刀下,我早就想與他們一戰了!」   趙氏低眉道:「是,妾身失言。」   陳晟神情轉為溫和,看看妻子,又看看子女,歎道:「娘子,為夫不在,家裡的一切,都要靠你們了。」   接過包裹,牽了馬出去,再不回頭,身後傳來女兒的哭聲:「爹爹,我要爹爹。」   大兒子柔聲安慰:「囡囡乖,爹爹打韃子去了,會回來的。」   聽著女兒哭聲,陳晟心如刀絞,硬著心腸,不再回頭。   出了院子,看鞠易武牽了馬過來,二人一點頭,皆上了馬匹。   沿著街巷,不斷有家人將入伍的男人送出來,看到二人,皆連聲招呼,又拜託二人多多關照。   陳晟與鞠易武算老軍了,新入伍的屯丁們,雖操練已久,但沒上過戰場,各人家小,興奮期盼下,不免緊張擔憂。   所以陳晟二人,這些日在礬三堡,多有上門拜訪者。除打聽戰場諸事,要注意的事宜外,就是請陳晟二人,看在同鄉份上,多多照應自家男人。   越近堡門,人流越多,礬三堡的軍士們,今日都要起程回營,所以他們的家人,全部送了出來。   還有堡內組織的歡送隊等,將堡前的廣場,擠得滿滿的。   等軍人到齊,堡官們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然後乙等軍士們,個個上了馬車。   啪啪啪啪!一連串的大紅鞭炮響起,隨後鑼鼓喧天,在家人們的流淚歡送下,各輛馬車緩緩駛動。   陳晟策馬行了數步,又回頭看去,見妻小聚在送別人群中,女兒更拚命揮著自己給她買的圍巾。   陳晟歎了口氣,見身旁的鞠易武也是駐馬回望,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人群中一個怯生生的少女,一雙幽黑的眼眸。   這少女,大熱的天,卻穿著暖鞋,圍著厚厚的圍巾,緊緊盯著鞠易武看,眼眸中滿是霧氣,卻強忍著不流下淚水。   陳晟心中一痛,他知道這孫盼男,當年在涿州時,曾被韃子糟蹋過,所以家人對其冷漠,堡中屯民,也多有非議者。她的遭遇,與當年東路傳奇人物,現保定游擊將軍許娘子如出一轍,不過她性子柔弱,卻沒有許娘子的勇氣與機遇。   在堡中,只有鞠易武真切關心她,不嫌棄她,想娶她為妻,只是孫盼男自己有心結,躲閃著不敢接受鞠易武的真心。   堡中多有給鞠易武說媒者,然鞠易武卻一直默默等待,陳晟只為好友心急,卻愛莫能助。   此時孫盼男穿上鞠易武給她買的衣物,難道……   再看好友的神情,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似乎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   忽然,鞠易武大吼道:「盼男,等著我回來,我一定娶你!」   吼完後滿臉通紅,不敢看向眾人,策著馬匹急急跑了。   眾人嘩然,隨後無數人起哄,特別馬車中那些乙等軍士們。   孫盼男一下子縮進人群中,隨後又偷偷露出頭來,看鞠易武遠去的方向,她雙眼模糊,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這突然一出,讓堡官與防守官各人面面相覷,教官卻是個豪爽的漢子,他一條腿受傷,所以退役作了屯堡教官。   他哈哈大笑:「大丈夫敢愛敢恨,好,東路自許娘子後,我礬三堡,也當傳出一段佳話。」   陳晟同樣露出笑容,策馬追著好友去了。   ……   軍士們源源不斷的回家,各營的軍官們,也正好與永寧城的家小團聚。   軍議後,謝一科大搖大擺,如螃蟹似的回到家,他任護衛主將時,要注意體統,所以收斂了一些。   現在調回尖哨營,又原形畢露了。   謝一科的宅院,也在城巽隅的承恩坊,與鍾榮家離得不遠。   他一回到自己的宅院,他兒子謝天帝就撲了上來,甜甜地叫道:「爹爹,爹爹。」   謝一科抱起兒子,猛親幾下,讚道:「寶貝兒子,長得越來越像你爹了。」   謝天帝被謝一科親得癢癢的,咯咯笑著,去扯謝一科兩撇性感的小鬍子。   謝一科忙道:「寶貝兒子,這個可扯不得,你娘親,最愛你爹這兩撇小鬍子了。」   「盡胡說。」   這時他妻楚小娘子從屋內出來,聽到謝一科的話,不由白眼他。   楚小娘子為馬水口守備楚欽孟(原州城少夫人之兄)之女,崇禎十一年嫁給謝一科,幾年過去了,此時年方二十,正是少婦風韻動人之時。   謝一科不由吹了聲口哨:「哪來的小娘子,如此美艷?小生謝一科,敢問娘子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聽丈夫誇獎,楚小娘子心中歡喜,面上卻掩口而笑,嗔他:「瞧你,兒子都怎麼大了,還沒個正形。」   二人談笑幾句,正好吃午飯,由於隨軍不斷出戰,大批分賞下來,所以謝一科家內頗為富足,便是不靠姐姐謝秀娘,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謝一科原本八個兄弟姐妹,不過往年幾個弟弟餓死,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送人,謝家只餘謝秀娘與他二人。   這些年,隨著謝秀娘與謝一科姐弟身份地位不斷提高,謝家的日子,也越來越紅火。   謝一科的爹娘,也早過上富足的生活,不過二老卻不願意前來永寧城,說是離鄉人賤,一直呆在舜鄉堡地界。姐弟二人,還不時接濟送出的哥哥與姐姐家人。   桌上飯菜豐盛,楚小娘子滿足,她是個傳統的女子,信奉的是男主外,女主內,對丈夫柔順。   不過有時她板起臉來,謝一科也挺怕她的。   二人默契,家內大事謝一科做主,小事楚小娘子做主,不過遺憾的是,家內大事實在太少。   楚小娘子喜靜不喜動,也經常擔憂丈夫出事,所以對謝一科辭去護衛主將的職務不滿,此時又舊話重提,埋怨道:「妾身就想不通,相公在護衛營待得好好的,為何要到尖哨營去,多危險?」   聽著妻子的話,謝一科卻想起那日到尖哨營,自己大喝一聲:「兄弟們,我又回來了,還記得我嗎?」   當時老友部下們的歡呼,讓他熱血沸騰。   啊,這才是自己喜歡的生活,緊張又刺激,以前任獵戶時,就喜歡那種捕殺的感覺。   護衛營安全歸安全,卻無所事事,不是自己喜歡的。   面上他卻哼了一聲:「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   他說道:「你知道我姐是大將軍正室,我又任護衛營主將,長久下去,旁人會怎麼想,會怎麼說閒話?」   楚小娘子恍然大悟:「是妾身愚鈍,還是相公思慮深遠!」   看丈夫板著臉,她有些不安,楚楚可憐道:「相公,妾身錯了,你原諒則個。」   看她樣子,謝一科心中大動,神情威嚴地道:「哼,知道錯了?這還不夠,等著看為夫怎麼懲罰你。」   夜深人靜時,謝一科咳嗽一聲:「娘子,來個後背式。」   楚小娘子雙頰頓時染上一抹緋紅,嗔道:「討厭。」   謝一科威嚴道:「又不聽話了。」   楚小娘子羞答答的,還是順從了夫君。   完事後,謝一科滿足,心想夫人只有出征與歸來時,才讓自己後背式,不滿意啊。   楚小娘子則淚流滿面,緊緊抱著謝一科,哭道:「相公,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我與帝兒,都不能沒有你。」   看妻子哭得梨花帶雨,謝一科歎了口氣,安慰她道:「放心吧,沒事的。」   此後幾日,楚小娘子都非常迎合丈夫。   謝一科正好將自己從春宮畫學來的招式一一施展,他內外皆爽,一顆心,早飛到遙遠的遼東戰場去了。 第453章 集結   驕陽似火,陳晟與鞠易武策馬行在懷來致延慶州的官道上。   從昨日起,一路上,鞠易武都低著頭,不時躲避陳晟與身旁馬車眾人的目光。   陳晟知道好友面薄,也不拿孫盼男的事說事,而各馬車原礬三堡的軍士們,都有點怕堡中這個時常面無表情,神情嚴肅的冷面鞠,更不敢拿孫盼男的事取笑。   他們嘰嘰喳喳,只是議論將要來臨的遼東戰事,又是憧憬,又是緊張,陳晟瞭解他們的心情,當年自己何嘗不是這樣過來?   他以一個過來人,老大哥的身份,不時開導解說。他在堡中威望本來就高,此時更贏得了年輕人們一致尊敬,很多人還羨慕地看著他的衣甲及馬匹。   「要說與韃子作戰,聽以前的楊隊官說……」   陳晟說到這裡,忽然一喜,旁邊縣道上過來幾輛車馬,上面坐著的眾人,其中有幾人,不正是自己相識的陳旭父子又是誰?   他策馬過去,招呼道:「陳老哥,三位賢侄。」   那幾人正在說話,其中一人四十餘歲,面容清雋,身旁三位男子,長得都與他有點相似。   聽到招呼,幾人都轉過頭來,陳旭歡喜濃厚的山東口音響起:「原來是陳晟兄弟,還真是巧。」   二人寒暄,都非常歡喜。   當年二人在涿州都有相同經歷,更是填壕好漢的一員,不過後來陳晟入了高尋部,陳旭則入了後勤司。而且二人一個在懷來的礬三堡,一個在延慶的焦家堡,卻是難得見面,此時相見,都是不勝之喜。   陳旭三個兒子,也向陳晟招呼,稱他為叔叔。   三人其實差不了陳晟幾歲,不過父親與之兄弟相稱,這輩份上說,不免矮了一輩。   陳晟看幾位賢侄都是甲等軍,陳旭的盔上,更飄揚著黑纓,腰上別的腰牌,也是黑色,恭候道:「恭喜陳老哥,已經成為甲長了。」   陳旭微笑道:「這後勤司、輜重營的升職,與別部不同,還是容易的,不比陳兄弟你,一刀一槍打出的軍功。」   話是這樣說,目光看向自己三個兒子,還是抑制不住自豪。自己幾個兒子,與陳晟當年一樣,加入了餘部新軍,也是硬打硬出來的軍功,現在都升為了甲等軍。   陳晟有些奇怪四人為何不騎馬,他們升為了甲等軍,自然有馬匹發下,轉念一想,可能他們以前沒有學過騎術。   陳晟笑道:「老哥……」   「啊呼!」   就在這時,十幾騎從他們身旁狂奔而過,留下了一地的塵土,讓陳晟肚中的話也縮回去。   身旁馬車中人,個個吃了一肚子的灰,不由破口大罵,立時天南地北,各式各音匯雜。   陳晟能選為神射手,自然眼尖,短時間內,已經看到這些人皆是衣甲白絨包邊,盔上更一色飄揚著黑纓,為首一個,還飄揚著藍纓。他們腰間,還多別著黑紅腰牌。   這代表什麼,他們一色的甲長,眾多的上等技藝軍士,為首一個,更是隊官。   陳晟目光深沉:「這些人是誰?」   陳旭見多識廣,笑道:「他們原來都是高參將部下,為首一個叫孫學聖,餘者幾個,分別叫趙榮晟,賴得祥,羅良佐不等,個個皆是悍勇非常。出征流賊歸來後,他們多調入乙等軍任甲長,孫學聖更任了管隊官,現在都是鍾將軍右營的將士。」   鞠易武不知什麼時候策馬過來,冷冷道:「好囂張,好得意。」   陳旭笑道:「他們都是保安州人,自然有得意的資本,不過不要緊,只要我等立了軍功,升甲長,任隊官,也是早晚的事。」   對保安州人,東路別地的人,是內心複雜的,有羨慕,有敬佩,更有嫉妒。很多人都在講,要不是大將軍在保安州發家,哪輪得到這些保安州人得意囂張?   「這位是?」   陳旭看向鞠易武。   陳晟忙道:「老哥,我來為你介紹,這是我的好友……」   他口中說著話,心思早飛向遠方,成為甲等軍才知道,軍中臥虎藏龍,自己要走的路,還很長啊。   ……   歡呼怪叫中,身體修長健壯的趙榮晟,隨著原來的老甲長,原甲中兄弟,一路策馬狂奔。   趙榮晟內心是快美喜悅的,編營後,自己如願升了官,調到了右衛白虎營,後部千總田啟明麾下,任了一甲的甲長,同時兼任隊副。讓趙榮晟歡喜的是,自己的老甲長孫學聖,調到隊上任隊官,仍舊為自己上司。   性格溫和,視甲中兄弟如家中子侄一樣的老甲長,受到了趙榮晟等人的一致擁戴,他為上官,再好不過。   還有賴得祥,羅良佐幾位玩得好的兄弟,一樣在隊下任友甲甲長,讓趙榮晟更為高興。   此次又放假回家,爺爺大為歡喜,不過還向趙榮晟面授機宜,讓寶貝孫子,搞好與甲中軍士關係。   最好讓他們崇拜尊敬,這樣作戰才能如虎添翼。雖說靖邊軍軍律,軍士不敢反抗上官命令,不過一個強迫,一個自覺,甲中戰鬥力,自然不一樣。   薑是老的辣,趙榮晟認為爺爺說得很有道理,盤算著回到軍營,召集甲葉兄弟,喝喝酒,培養下感情。   而且二十日起,軍中就不能大飲,趁今日仍是假期,喝個痛快。   眾人回到軍營,各地軍士己陸續回歸,營房又天南地北,充滿了各色口音。趙榮晟與眾人一起,先將寶貝馬兒牽到馬廄,好好洗刷一番,又慢慢溜了一圈,再喂乾草豆料,最後將馬頭吊起,助其消化。   放眼老甲長,各位兄弟,皆是如此。其實這些馬匹,都有後勤司專人照料,不過為了培養與馬兒的感情,如趙榮晟一樣,軍中大部分人,都是親自照顧。   忙完馬的事,趙榮晟才回到自己營房,解下盔甲,脫下長筒氈靴,換上一雙竹屐,到澡房痛快洗了個澡,換上一身乾爽的衣服。   靖邊軍軍需供應,每軍士冬夏裝一套,內襯鞋襪配備,不過像那些甲等軍們,囊中豐厚,大多自己多買幾套換洗。   此時趙榮晟穿的鴛鴦戰襖,卻是夏季布料,內中沒有棉花,夏日穿著頗為涼爽。   他回到房內,躺在大通鋪上閉目沉思,盤算著等兄弟到來,自己該如何說詞。   約到了酉時,門外傳來喧嘩聲,一群軍士打鬧著擁進來,他們個個衣甲領為圓,盔上紅纓,肩膀上沒有紅絨與絨球,皆是乙等軍士。   這些人說笑進來,為首一人,身高體長,比一般人顯得強壯,不過面色蠟黃,像生了一場重病一樣。   這人年在二十五、六,帶著北直隸巨鹿的口音,名叫牟大昌就是,聽說讀過書,所以取了字叫墨林。   他腰上掛了紅色的腰牌,卻是不久前軍中進行技藝比試,牟大昌獲得了上等技藝的評准,成為了上等軍士,所以在甲內成為了伍長。   接下來一個小白臉形象的人,年在二十一、二歲,名叫韓鎧徽就是,卻是順德府邢台人。   還有一個叫劉烈的,比韓鎧徽歲數還小,不過身高體壯,一張方臉,黑面重眉,看起去頗為憨厚。   又有一個陰著臉的人,一人身材健壯,卻相貌普通,名叫武定國,崔奇便是。   此外還有幾人,個個腰間掛著普通的木質腰牌。   看到趙榮晟躺在床上,眾人連忙施禮:「見過甲長。」   「趙甲長好。」   趙榮晟坐了起來,滿面笑容:「兄弟們知道準時歸營,很好!」   他說道:「大傢伙在一起也有一段時間了,我這個甲長慚愧,都沒有與大伙好生聚聚。這樣吧,今晚營中豪客居我請,大夥兒想吃什麼,儘管說!」   立時房中歡呼一片,人人叫道:「趙甲長威武。」   「趙甲長豪氣!」   韓鎧徽為人活潑,首先叫道:「我要吃舜鄉堡牌大肥豬炒的燻肉片。」   劉烈憨憨地道:「我吃烤鴨就好了。」   武定國陰著臉道:「我吃永寧的扒豬臉吧。」   「我吃……」   「我……」   牟大昌咳嗽一聲:「我吃豬蹄,不一定要牌子的,又肥又大就好。」   趙榮晟面上豪氣雲天,心中卻暗暗叫苦,這幫吃貨,也不知客氣一下,點的儘是貴的東西。那豪客居花費不匪,這下自己腰包要大出血了。   不過他知道甲中兄弟進入軍中後,雖然伙食比屯內好上不少,但想吃精緻小灶,卻沒有過。   他一揮手,滿不在乎地道:「兄弟們盡給我節省,點的都是便宜貨……好,就這樣。」   他一皺眉頭:「看看你們,個個滿身臭汗的,都去洗個澡。」   眾人七嘴八舌應著,個個脫了衣甲,掛在盔甲架上,就在武器架邊上。   然後拿了換洗衣裳,幾乎個個光溜溜的,穿著內褲,汲著竹屐,木屐,擁著去澡房洗澡了。   各人換過衣裳,看看天色不早,人人只著夏季鴛鴦戰襖,腰間別上腰牌,然後擁著趙榮晟,往豪客居而去。   那豪客居是右營地界新開的一家酒樓,以菜餚豐盛,味道鮮美聞名,也不知哪家軍官家屬開的。軍營內的各色商舖大多如此,不是軍戶家屬,就是軍官家屬所設。   不說明時官商一體,便是後世,官員家屬子弟經商又少了?王斗知道這種情況避免不了,也就順其自然,不過對他們的稅收管理卻一視同仁,敢以次充好,偷稅漏稅的,鎮撫司不是吃素的。   眾人進入豪客居,裡面跑堂吆喝聲,刀勺聲,酒肉香氣不斷傳來,樓上樓下,不斷坐上了人,生意非常火爆。   聞到酒肉香味,眾人不由垂涎欲滴。   趙榮晟眼尖,看到大堂一角,以前的兄弟,現友甲甲長賴得祥,羅良佐幾人,正招呼他們甲中兄弟吃喝。   趙榮晟心想:「媽的,都是人精,想與甲內搞好關係的,不是自己一個啊。」   賴得祥是個精瘦的漢子,一眼看到趙榮晟等人,連忙喊道:「老趙,這邊。」   趙榮晟連忙領著眾人過去,羅良佐也站起身來:「正好,大家拼拼桌子。」   與賴得祥不一樣,羅良佐長得頗為肥胖,類似後世相撲成員,他的一胖,與賴得祥一瘦,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過別看羅良佐長得肥胖,身手靈活類似洪金寶,靖邊軍能成為甲等軍的,個個不可小看。   趙榮晟招呼道:「老賴,老羅。」   不過隨後他看到一人,臉沉下來,嘲笑道:「鄧一腳,你也在這?你這個摳門的小吏,也捨得請部下喝酒?」   被他提到的是個乾瘦的中年男子,本名鄧一鑣,當年曾是保安州城收糧小吏。為了多收耗余,曾苦練過腳上功夫,號稱一腳能踢死一頭牛,所以得了鄧一腳的名號,本名倒沒有幾個人記得。   當年王鬥到州城納糧,曾親眼見過其腳上功力。   後鄧一鑣棄吏從戎,加入舜鄉軍中,這些年也立了軍功,現更成為了甲長,和趙榮晟同處一隊。   趙榮晟的軍伍全稱,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丁隊還有二甲,三甲,四甲,五甲不等。   鄧一鑣,就是四甲的甲長。   聽到趙榮晟的嘲笑,鄧一鑣神情從容,看著趙榮晟淡淡道:「小趙,我可沒招你惹你,你上來就衝我,是看我不順眼是不?」   趙榮晟一拳砸在桌子上,一聲巨響:「媽的,老子就是看你不順眼!你個奸滑小吏,當年多要了老子家多少糧米?」   「你狗屁的鄧一腳,你的腳,都是沖觔斗招呼的?」   這一聲響,驚得整個酒樓的人都朝這邊看來,賴得祥與羅良佐冷汗涔涔而下,勸道:「老趙,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現在大家都是靖邊軍一份,應當精誠團結,精誠團結。」   樓上傳來一聲怒吼:「誰在鬧事,想吃軍棍不是?」   趙榮晟一凜,甲內韓鎧徽諸人也是大驚,別來吃飯,吃出軍棍來,連忙加入勸說。   趙榮晟知道鬧事的後果,也就趁機下台,朝鄧一腳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坐下。   樓上那人還在吼叫:「媽的,兔崽子們個個反了天了,不收束下,不得了!」   卻聽有人哈哈大笑:「孩兒們叫喚幾聲沒事。倒是老李啊,你任了隊官後,更加豪氣了。上次就為部下買了幾十斤燻肉,火腿,怎麼的,今日要為全酒樓的兄弟付帳不是?」   那老李吼叫道:「付個屁啊,都回家吃自己去。」   整個酒樓都在大笑。   趙榮晟記得自己請客之事,甲內兄弟喜歡吃的,喝的,只管上來。   幾甲人合成大桌,只管吃喝談笑,酒酣耳熱之時,說起將要來臨的遼東戰事,人人都是激動不已。   羅良佐一拍桌子,忽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他滿面通紅,率先吼唱起靖邊軍軍歌《滿江紅》:「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人長得胖,一般音域寬廣,羅良佐特別聲音渾厚,一首歌,被他唱出帕瓦羅蒂的風範。   聽他歌唱,趙榮晟等人熱血沸騰,都拍著桌子合唱:「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酒樓內其它人受到感染,也同聲拍桌跺腳的應和,一時整個酒樓內,都是合唱滿江紅的聲音。   武定國與劉烈不知想起什麼,流著淚,高聲吼叫:「殺奴,殺奴!」   ……   崇禎十四年六月二十日,永寧城西郊軍營氣氛沉凝,出征各部,進入最後的準備。   各人隨軍包裹,帳篷被褥,冬日之衣等,全部收入各營,各部,各總的輜重馬車內,所有軍士的隨軍之物,全都整理好。   二十一日一大早,趙榮晟醒來,聽外面的更鼓,還不到卯時,不過他毫無醒意,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   他穿好長筒氈靴,到衣甲架上取過自己的罩甲,這甲衣甲一體,如穿外衣一下穿上。然後趙榮晟慢慢扣上銅扣,又取過□帶扣好,拿起腰刀掛上。   這時各人慢慢醒來,韓鎧徽較為嗜睡,揉著眼睛道:「趙甲長早。」   趙榮晟看著揉眼睛升腰的各人,有點明白當日老甲長看待自己各人的心情,甲中兄弟,就像自己孩子一樣。自己任了甲長,才明白肩上擔子不輕,你得為甲中兄弟生死負責。   他嗯了一聲:「不早了,都起來吧。」   韓鎧徽坐起來,看趙榮晟又在腰後掛上解首刀。雖然靖邊軍現在不用各人割首級,不過這種匕首使用之處極多,軍中各人,實缺少不得。   見趙榮晟又去拿臂手,韓鎧徽說道:「甲長,我來為你扣上。」   看韓鎧徽為自己戴上臂手,趙榮晟活動了一下手臂,說道:「韓兄弟,緊張嗎?」   韓鎧徽笑道:「趙甲長,就要出征了,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趙榮晟看著韓鎧徽,這傢伙長得英武帥氣,實是俊俏兒郎一個,聽說他家在邢台,原也是財主一個,日子還過得去,家內還有幾個姐姐,個個對他寵愛非常,怎麼想著從軍了?   他心中暗歎,說道:「沒事,等殺過人,見過血就好。到時上戰場,也不要緊張,平時技藝,發揮出五成就行。」   趙榮晟最後戴上帽兒盔,揮拳踢腿,活動了下身子,最後催促眾人起床,洗盥完畢,眾人都去總內食堂吃飯。   今日伙食非常豐盛,不過很多乙等軍們,有些食不甘味。   甲等軍們,則個個神情從容,吃了頓豐足的早餐,一邊還誇獎伙食不錯。   各營吃過飯,約是卯時正點,臨近辰時,忽然中軍營地傳來一聲凌厲的炮響。   趙榮晟的甲房,甲內各人都在焦急等待,聽到炮聲,各人都是一驚。   閉目靜坐的趙榮晟猛地睜開眼睛,他熱血沸騰,咆哮道:「集結!」 第454章 匯合行軍(上)   靖邊軍軍紀森嚴,三聲炮響,全軍列陣教場,未到者,無論軍將,皆斬!   乙總營地緊急的銅鑼聲光光光響個不斷,趙榮晟喝道:「按兵號順序出去,都拿好自己的兵器!」   甲內各人,一一從兵器架旁經過,拿好自己的破甲長錐槍,快速走到門外。而在友甲的甲房內,同樣走出一列列頂盔披甲,手持長槍的軍士。丁隊五甲人,皆一色的長槍兵。   來到門外,趙榮晟目光掃過排列好的甲內兄弟,喝道:「按兵號報數。」   韓鎧徽大叫:「十!」   武定國喝道:「九!」   「八、七、六、五、四、三、二……」   趙榮晟吼道:「一!」   他牽上自己的馬匹,喝道:「全甲跑步前進,前往隊內平場。」   立時全甲人跑步行進,沉重的腳步聲踏在地上,而在他們身後,友甲的報號聲音不斷。   來到隊內平場,隊官孫學聖,己背著手站在那,他一身盔甲,盔上飄著藍纓,平日溫和的孫管隊,此時拿著兵冊,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在他身旁,護衛李淞,同樣神情嚴肅站著。   看趙榮晟第一個領著全甲到達,孫管隊不由點頭,不愧是身兼隊副的人,這反應,就是比別的甲長快。   隨後,沉重的踏步聲傳來,餘下四甲,也一一到達。   羅良佐是第三個到達的甲隊,他牽著馬,靈活地跑動著,一邊還催促甲內兄弟:「快快快。」   很快,丁隊五甲,都到達了管隊身前,孫學聖沉聲道:「全隊報號。」   趙榮晟吼道:「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全員到達。」   賴得祥吼道:「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二甲,全員到達。」   「……三甲,全員到達。」   「……四甲……」   孫學聖目光一掃,將兵冊一合,喝道:「走。」   同樣牽著馬,領著全隊人員,往總內教場奔去。   而在乙總教場上,把總黃蔚板著臉,連同把總指揮部各官,早在教場等待。他身旁的旗手,持著一面丈一把總旗,顏色赤紅,旗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微風拂來,獵獵聲響,中間金黃浪濤日月翻滾……   最後,後部四總,又彙集到千總田啟明旗下,各總各隊,整齊列陣,往營部教場進發。   ……   右衛白虎營,教場。   游擊將軍,右營大將鍾顯才默默站著,在他身旁身後,是營部各官。旁邊,旗手、金鼓手肅立,其中一個旗手,持著丈五營將大旗,纓頭珠絡雉尾,晨風吹來,火紅的旗面不斷翻騰。   比起當初那個白淨,圓乎乎的臉,鍾顯才這些年瘦了很多,不過越瘦,就越顯出其俊秀與堅毅,只有聲音沒變,還是細聲細氣的。   他看著沙漏,若有所思:「不知我營部,幾聲炮響可以到達中軍大教場。」   中軍官道:「外軍三聲炮響,每炮間隔半個時辰,而我軍是兩刻鐘。然我靖邊軍訓練有素,依末將估計,就算間隔縮短,也盡可以在兩聲炮響,或前,全員到達中軍營地。」   他身邊的營部各將都是點頭,面有得色。   鍾顯才也微微笑了笑,語氣輕柔:「從當初的舜鄉軍走到現在,大將軍太不容易了。」   不久後,右營前部千總陰宜進,後部千總田啟明,左部千總楊國棟,右部千總高貴,相繼領軍到達營部教場。   中軍官點卯,鎮撫官監察,鍾顯才領右營三千餘將士,列陣向中軍大教場行進。   ……   剛剛第二聲炮響,鍾顯才領軍到達中軍大教場,而此時,韓朝的後營大軍,已經到達教場,似乎比鍾顯才早到片刻。   而此時,中軍下的炮軍營,騎軍營,尖哨營,輜重營諸營,早已到達,他們卻有營地優勢。   兩個騎步軍營,加之中軍各營,人馬約一萬五千人,黑壓壓鋪滿了中軍大教場。   這麼多人馬聚在一起,卻沒有一絲聲音,火紅的衣甲,火紅的旗幟,煞氣,血腥氣,威武之氣,在教場的上空蔓延。   身處這樣的環境,最能讓人熱血沸騰。   趙榮晟緊握長槍,身旁是無數與他一樣披著盔甲的士兵,舉目望去,除了紅旗還是紅旗,除了鐵盔還是鐵盔,這種鋼鐵的力量,讓趙榮晟豪情充溢胸腹,幾欲有破體而出之感。   身旁的賴得祥,羅良佐直喘粗氣,還有鄧一鑣,向來神情從容,此時卻胸膛急速起伏,顯然激動得難以自抑。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炮聲響起,接著巨大的呼嘯聲音從遠處軍陣傳來:「大將軍萬勝!」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帶著驚人的氣勢,一下子逼近趙榮晟所在陣列。   趙榮晟就感覺周邊似乎爆炸一樣,山崩似的歡呼雷聲在耳邊滾滾。   他漲紅了臉,來不及多想,隨之舉起長槍高吼:「萬勝!萬勝!萬勝!」   山呼海嘯中,蹄聲響起,忠勇伯,征虜將軍王鬥,一身閃亮鎧甲,身批大紅披風,騎著一匹血色的高大駿馬,緩緩而來。他身後,是同樣策馬,身披明盔明甲的護衛營將士們,隨之還有帥營的各官各將。   王斗目光掃過場中將士,向閱兵高台而去。   那邊,東路兵備道馬國璽,延慶州知州吳植等人,還有忠義營各將,早在等待,又有未出征的溫方亮,高史銀諸人。可以看出,面對靖邊軍威勢,東路各官,忠義營各舊將,無不色變。   接下來的點卯,趙榮晟並聽不到台上在講什麼,只看到一個又一個將官,上台向大將軍稟報。   最後趙榮晟看到大將軍走到台前,抽出自己的利劍,緩緩轉動自己的手臂。   所有人都看著王斗的手,王斗的劍慢慢移動,猛地劍光一閃,定定地指向了遼東方向。   所有人都歡呼了,高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出征,出征,出征!」   王斗的劍再一指,歡聲如潮中,尖哨營的夜不收們首先奔了出去。   隨後右營與後營將士開拔,再又中軍各營,騎兵殿後。   滾滾洪流,湧出了西郊大兵營。   ……   大軍出征,永寧城的百姓,自兵營禁道起,一直到永寧城的西門,一早就在密密守候。   大軍不斷前行,越過這些歡送的人群,到西門前,以王斗母親鍾氏為首,連同謝秀娘,紀君嬌諸女,還有各將官的妻室,都向眾將士斟酒壯行。太伯夫人,伯夫人敬酒,何等鄭重?所以溫達興,鍾顯才,韓朝諸將,都停了下來,與大將軍一起接受。   一碗碗酒倒上,千總及上的將官,人手一碗,鍾氏看著王鬥,眼中滿是對兒子的期盼與驕傲。   她中氣十足,大聲喝道:「斗兒,還有諸位將軍,一起喝了這碗酒,老身祝你們旗開得勝!」   王斗大聲道:「好!」   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身後各將也皆是滿飲,隨後一個個將碗摔在地上,豪氣滿懷。   王斗深深看了母親一眼,又看向謝秀娘,紀君嬌諸女,她們都對王斗微笑。   王斗最後對母親深深一拜,上了馬匹,韓朝等人也上了馬匹,策馬要走。   這時有人說道:「官人,等等。」   王斗看去,卻是韓朝的夫人鄭娘子,她奔出人群,對韓朝道:「官人,妾身昨日去娘娘廟求了個平安符,給你戴上。」   韓朝受驚地一顫,不好意思地看看身旁,對娘子小聲道:「你這是做什麼,讓旁人看著笑話。」   鄭娘子卻大方道:「怕什麼,我關心自家男人,有錯嗎?」   她對鍾氏高聲道:「太伯夫人,您說妾身可對?」   鍾氏大笑:「對對,關心自家男人,沒錯。」   韓朝任由她擺佈,早羞臊得無地自容,最後鄭娘子更柔聲道:「官人萬事小心,妾身等著你回來。」   在韓朝臉上親了一下,韓朝啊的一聲,策馬急急走了,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眾人大聲哄笑,哨聲四起。   王斗也是看得一怔,隨後大笑,鄭娘子敢愛敢恨,實是韓朝良配。   ……   大軍一路前行,每處皆有百姓相送,快到延慶時,柳溝總兵陳九皋,也在官道路口相送。   自那日後,陳九皋就將王斗當作自己好友,好友出征,陳九皋認為理應前來相送。   王斗謝過了,大軍過了延慶州,不久,哨騎來報,宣鎮總兵楊國柱,領鎮城大軍離榆林堡不遠,大同總兵王樸,領大軍,也過了懷來城。   王斗微笑道:「好。」   他知道,楊國柱提前三日就出發了,王樸更在六月中就開拔。   本來從大同鎮到東路,最好最輕鬆的行軍路線,就是順著桑干河而下。不過那只在桑干河水量充足的時候,才能夠行船運糧,現在卻不能,所以只能走陸路,不免慢了一些。   也總算王樸趕到了,可以與自己等人匯合行進。   王斗領軍到達榆林堡等待,這裡,官道一分為二,一條去延慶、永寧,一條去懷來、保安、岔道城、八達嶺。   南山路參將俞桂領著榆林各將在官道相送,說著吉利話,王斗與他寒暄,不久,通往懷來的官道上煙塵滾滾,悶雷似的馬蹄聲中,大股大股的騎兵轟隆隆奔馳而來。   這些騎兵,個個鮮紅長身罩甲,戴著雲翅盔,又戴臂手,馬術精湛,盡顯彪悍之氣。   他們每一總,有丈一斜邊把總旗,每一隊,有背旗,每一甲,有槍旗,密密旗幟中,一桿巨大的楊字大旗高高飄揚。   旗下大將,皆是身材粗壯,顧盼自豪。為首一人,身材魁梧,滿臉風霜,身上鐵甲極為厚實,奔馳中,身上的大紅披風極力鼓起,正是左都督,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 第455章 匯合行軍(下)   這些騎兵轟隆隆而來,聲勢非同小可。   楊國柱看到王鬥,老遠就高呼:「國勤。」   王斗迎了上去:「楊帥。」   楊國柱勒住馬,哈哈大笑:「總算及時,我兩軍會合!」   王斗看他滿臉汗水,身後各將,也個個汗流浹背,大熱的天氣,全身甲冑,又是急行軍,不累才怪。   楊國柱身後的中軍親將郭英賢,更看了看太陽,罵道:「媽的,才巳時,太陽就這麼大,老子情願冬日出征,也不願大熱天出來。」   看胯下馬匹直打響鼻,一摸濕漉漉的都是汗,心疼地撫摸下馬頭,對王斗叫道:「老弟啊,哥哥等為與你會合,可是連奔數里,這氣都沒喘一下。」   摸出腰間的椰瓢,咕隆咕隆的,連喝了半壺水。   王斗與這個憨直的傻兄弟寒暄幾句,對楊國柱道:「楊帥辛苦,此次出征,出動了多少兵馬?」   楊國柱說道:「一萬五千人,騎兵五千,步軍一萬,你靖邊軍多少?」   王斗說道:「同樣一萬五千人。」   楊國柱高喝一聲:「好!」   這個老將神情振奮:「如此,我宣鎮出兵,計有三萬人,入援各鎮,以我軍最甚!」   郭英賢此時脫去頭盔,將盔當扇子扇。卻是露出一顆光溜溜的腦袋,竟因夏日出征,將頭髮全剃了。他人四四方方的,頭也是四四方方的,不過連頭頂連臉頰,都佈滿了刀傷疤痕。   他雷吼似地叫道:「你也一萬五千人,太好了,這下打韃子就更加得勁了。」   楊國柱身後各將,同樣振奮,相互議論,洋溢著濃濃的喜悅與豪氣。   這時楊國柱看到王斗的帥旗,眼神一亮,讚道:「國勤這旗,氣勢逼人,好。」   王斗的帥旗,是一桿巨大的大纛旗,桿高二丈,精木鋼鐵為之,旗大一丈,紅綢緞為之,金綾為邊,纓頭飾以珠絡,極其華麗。旗中上下左右四個方位,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圖案,旗的中間,則是金黃浪濤日月紋飾。   風浪一吹,旗幟翻騰,就給人以激情似火,熱血沸騰的感覺。   原本這種旗,一般稱為坐纛旗,紮營時才用,戚繼光也曾說過:「此不可用於行陣,重大也!」   這種旗,再強壯的旗手也抗不動,所以後勤司,專門為征虜將軍打造了一輛帥旗車,將大纛旗豎立其上,以兩匹健馬拉動。   不但如此,中軍帥營,還有多輛的大鼓車,鼓的直徑達三米,這些巨大的戰鼓,都放在鼓車上,以馬匹拉動,鼓手一敲,聲勢四野。   崇禎十一年,王斗曾出動元戎車與望桿車,此時一樣出動。   如今的元戎車,打造得更為結實,甚至可以防止炮火,當然更為沉重,需要四匹健馬拖拉。望桿車,桿高更達二十米,軍士站在刁斗上眺望,可以看到周邊十數里動靜。   隨著王斗地位越來越高,他的裝備,也越來越提高。   看著眼前巨大的靖邊軍帥旗,還有一面面金黃浪濤日月旗,不說楊國柱,便是鎮城各將,目光皆在各旗上打轉,當中展示出來的激情與朝氣,便是他們,都覺得熱血沸騰。   忠勇伯,果然出人意表,常常給人驚喜。   郭英賢更瞪起了眼珠子,嘴中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楊國柱戀戀不捨收回目光,王斗新花樣層出不窮,自己也感慨不完,還是顧眼前吧。   他微笑道:「國勤,讓你看看我練的兵。」   王斗隨他望去,遠處,整齊的踏步聲響起,卻是楊國柱的步軍也跟上來了。   蜿蜒的官道上,那些軍士,密密匝匝,正以一伍一列之勢,整齊列隊而來。   遠遠可以看到,他們火銃兵,皆著紅色棉甲,長槍兵,皆著紅色齊腰甲,雙臂中,鴛鴦戰襖青色那面露出,青紅交替,色感上極為動人。   王鬥心中一動,掏出千里鏡仔細觀看,鏡中,這些軍士一色青壯,都戴雲翅盔,軍容整肅,面色堅定,大熱的天氣,卻無人喧嘩,行列甚整。論起軍容軍姿,比楊國柱正兵營好多了。   看王斗鄭重注目,楊國柱笑道:「國勤,你看我這些兵如何?」   王斗真心實意讚道:「確是好兵!」   依王斗目光看來,而且經獲得的情報分析,楊國柱這些新軍,還有不足之處。   如因文化水準不高,所以各兵在條例遵守與理解上,可能不足。而且兵練出來了,基層軍官水平有沒有提升上去?條例,制度,戰術,戰陣,都需要文化支撐。   為何而戰,作戰意志提高,需要精神上的理解,專業程度,軍隊管理,一系列制度的完善,都需要文化啊。   不過楊國柱能將新軍操練如此,已經極不容易,依王斗判斷,當有崇禎九年,自己舜鄉堡軍隊的水準。看這些士兵的訓練水平不錯,士氣高昂,如能經歷幾場血戰,餘下的人,就都是合格軍士。   若大明的士兵都有這樣的水準,其實對戰韃虜,已經夠了。   他們不能與靖邊軍相比,王斗來自後世,知道文化的重要性,軍中將士,幾乎九成有秀才的水準(不是吟詩對作,而是指識字率),知識分子之多,是外軍永遠難及的。   看王斗誇讚,楊國柱欣慰,身後的各將,也面有得色。   忠勇伯以治軍練軍聞名,能獲得他的認可,就是對各人努力心血的承認。   看著整齊而來的新軍們,楊國柱感慨道:「練這些新軍太不容易了,足兵食,分田地……特別分田地,我花費巨資,在鎮城周邊開墾荒地,每兵分取田地十畝,五年後退役,可獲取全部土地五十畝,所以盡得軍士之心!」   他眼中忽然現出怒色:「哼,鎮城那些權貴商賈士紳,尸位素餐,正事不做,目光卻又盯上開墾好的田地……」   這個大將鬚髮張揚:「除非我死,否則軍士們的土地,他們一分一毫也別想奪取!」   說起這事,楊國柱麾下各將人人憤怒,王斗不需聽楊國柱說明,已經明白怎麼回事,無非又是權貴豪族侵吞之事。   這事太普遍了,其實大明對開墾荒地,政策極為優惠,新開田地,減免三年、五年稅收只是等閒,甚至很多地方,還規定新開荒地,十年不納子粒者。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看到那些荒地收穫產糧,許多官員權貴,又迫不及待地上門收稅,甚至採用各種手段奪取。   這樣一來,誰還願意去開墾荒地?所以大明邊鎮,荒灘處處,卻沒有人願意前往墾殖。   王斗目光冷厲,說道:「土地,就是軍士的生命,我靖邊軍之所以敢戰,也是將士人人有田,戶戶有糧。若楊帥有何難處,只管說一聲,我王斗第一個站出來聲援。」   王斗凶名在外,殺武人,殺文人,殺商人,殺閹人,如殺雞一樣,所以敢打其主意者少。   楊國柱不同,身在舊圈舊習,顧慮太多,投鼠忌器,鎮城的環境,也與東路大不相同。   王斗這樣說,楊國柱欣慰,他說道:「放心吧,我還應付得了。」   目光迷醉地看向自家新軍,說道:「還要多虧國勤給我的精工鳥銃與威勁子藥,才能讓軍士戰力更上一層。」   ……   此時那些新軍越來越近,王斗看楊國柱,似乎還將一營新軍暫任輜重營,後面跟上來的,是密密麻麻的獨輪戰車,皆是輕車樣式,每車前方,還有右邊轅條,都有孔位,顯然有可以拆卸的硬木挨牌,戰時插上。   此時這些獨輪戰車載滿了各色的輜重,有帳篷糧草,還有兵器彈藥等,有些戰車用馬騾拖拉,大部分人推拉扯。   東路道路平坦堅實,所以這些戰車推起來,還是比較輕鬆的。   楊國柱看著這些戰車,感慨地道:「當初打造這些戰車,沒想到會用上,賊奴使用大量火器,使用戰車挨牌後,就可以有效防止銃彈,減少軍士傷亡。只是千里迢迢,運送到遼東,頗不容易。」   王斗同樣感慨:「是不容易。」   這次靖邊軍出戰,輜重營除了馬車外,也動用了大量的戰車,不過與崇禎十一年的獨輪戰車不同,現在的靖邊軍戰車,高大結實不少,需動用馬騾,而不是人力推拉。   不過雖有馬騾,千里迢迢運送輜重到遼東,確不容易。   看兩軍不斷彙集,從榆林堡到懷來的官道,到永寧的官道,目光所致,黑壓壓的儘是盔甲旗幟。   鐵盔下面,都是熱血男兒,此情此景,誰不豪情眾生?   看雙方都向友軍歡呼,從今日起,他們就是並肩殺敵的戰友了。   王斗笑道:「楊帥,我有一物相送。」   揮揮手,一輛與自家一樣的帥旗車拉了過來,一樣的身高,一樣的造型,一樣精木鋼鐵為之的二丈旗桿,一樣的二匹健馬拉之。   看著這帥旗車,楊國柱眼中露出激動的神情,連連道:「好,好,國勤有心,國勤有心了。」   ……   很快,楊字大旗升起,與日月浪濤旗並列,一起在上空高高飄揚。   望著兩面巨大的帥旗,所有將士都歡呼起來,王斗與楊國柱站上了帥旗車,三萬將士的吼聲,更如驚濤怒海。   看將士歡呼久久不息,王斗與楊國柱相視而笑。   王斗猛地一揮手,行軍鼓點響起,數萬將士,又邁動自己腳步,策動自己馬匹,如不絕的鋼鐵洪流,往八達嶺,往遼東方向而去。   看著行進的大軍,早被眾人忘到九霄雲外的南山路參將俞桂歎道:「這才叫王師,才叫軍隊啊。」   而這時,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後方傳來大同總兵王樸,如喪考妣的嚎叫聲:「唉呀呀,忠勇伯,楊老哥,等等小弟啊。」   「唉呀呀,等等小弟啊……」 第456章 中暑   王斗與楊國柱回頭看去,就見大同總兵王樸大叫著奔來,他匆匆忙忙的,身邊只伴幾十個親衛。   王斗與楊國柱停下等待,王樸策著馬匹,一直急奔到二人身前,才呼了口氣,笑道:「急趕早趕的,總算趕上兩位哥哥了。」   看他喘著氣,風塵僕僕,連華麗的鐵盔都歪了,顯然奔得急促,身旁各人,也個個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   其實王斗要到今年十一月才滿三十歲,王樸至少比他大個三、四歲,卻毫不尷尬稱呼王斗為哥哥。而且表情自然,誠懇,將門與商人家族出身,果然交際方面就是有一手。   王斗微笑道:「王將軍辛苦了,你的兵馬到哪了?」   聽王斗語氣親切,王樸心中美滋滋的,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小弟的兵馬己過懷來,離這不到十里,很快就可以趕到。」   原來王樸領軍到達懷來時,聽說王斗大軍己到榆林堡,立時拋下大隊輜重,只領數十親衛,一路追趕,果然趕上王斗等人了。   他語氣巴結道:「小弟大軍自進東路後,將士們就對境內繁華安定讚不絕口。當然,小弟也嚴下軍令,軍士不得擾民觸法,否則軍法不容,嚴懲不貸。」   王樸軍隊軍紀頗差,不過給王樸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東路境內鬧事。   他更下嚴令,約束將士,敢在東路擾民者,立斬。   王樸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話,一邊仔細整理自己的衣甲,更將掉落的幾絲頭髮甩到後面去。   論若諸總兵中重視儀表者,當數王樸第一。   楊國柱看著王樸,問道:「王將軍此次入衛,領了多少兵馬?」   王樸眉飛色舞,說道:「我正兵營三千騎兵,又有新軍三千,大同鎮內,多有將官出征,計有一萬三千人。」   楊國柱高聲道:「一萬三千人,山西總兵李帥那邊,也有近萬的人馬,如此,我宣大軍一共出師五萬人。」   王樸意氣風發,大笑道:「這下我宣大軍,說話聲音最大了。」   山西總兵李輔明,遼東人,原本是祖寬部下,崇禎十二年擢山西總兵官,後隨洪承疇出關,此時早在遼東。   至於王樸,因為父親王威是左都督,九佩將印,為提鎮者五十年,所以受父蔭,一路陞遷為總兵,崇禎十一年更高昇為都督同知。本身軍功卻沒多少,各總兵面上客氣,實際內心看他不起。   對這點,王樸哪能不知?所以他最善站隊仗勢,此時抱上王斗的大腿,又見宣大軍兵強馬壯,哪能不眉飛色舞?   此後,大軍匯合行軍,王斗部為前軍,楊國柱部為中軍,王樸部為後軍,四萬餘人浩浩蕩蕩,往八達嶺開拔而去。不過楊國柱與王樸二人,都在王斗中軍部與王斗並行。   這時候,王樸才注意到王斗與楊國柱的帥旗車,不由大為羨慕:「好氣派的旗車,我怎麼不記得,打造一輛這樣的車馬呢?」   ……   眾軍行進,一路過了岔道城,過了八達嶺關城,前方就是崇山峻嶺,比起東路平坦官道,這裡的山地官路,就難走多了。   各軍騎軍兵步兵還好,就是輜重車,炮車難行,到了正午,陽光更為猛烈。八達嶺,居庸關之間的山地不比後世,很少有樹木,到處光禿禿的,山石泥土反射著陽光,讓人悶熱非常。   眾將士行軍都是頂盔披甲,往往走不了多久,就汗流浹背的。   王斗也有些擔憂,軍士們在這樣的天氣陽光下行走,會不會中暑。   未時,大軍在一處背陰處歇息,喝水,吃些乾糧,王樸視察軍隊回來,連連叫道:「不行不行,我大同的將士,已經有人行軍暈倒,還有馬匹中暑,死了,救不回來。」   他哭喪著臉,馬的耐力比較強,很難被看出有病,等病倒了,卻往往救不回來。因為給馬降溫需要冰塊,這去哪找冰塊?對王樸來說,馬騾寶貴,這樣死了,當然痛惜。   王斗皺眉,今天特別熱,悶熱的天氣,馬騾等動物就容易發病,好在靖邊軍獸醫眾多,可以提前發現先兆,不過王樸之事,也給自己敲響了警鐘。   楊國柱同樣皺眉,他軍中情況還好,不過大熱的天氣行軍,人馬容易發生疾病,非戰鬥性減員,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王樸叫道:「兩位哥哥,依小弟看,我們還是晝伏夜出吧,這樣趕路涼快,將士們也沒有中暑疾病的擔憂。」   楊國柱沉著臉看他一眼:「晝伏夜出?那一天能走多少路?什麼時候才能趕到遼東?」   王斗對身旁的護衛主將兼中軍官鍾調陽低聲道:「表兄,去把王醫官叫來。」   鍾調陽再過三年,就將四十歲,任了帥營中軍後,他舉止更為穩健,拱手道:「是,大將軍。」   對一個傳令兵吩咐幾聲,很快,一個頭大如斗的中年書生匆匆而來,正是軍中大醫官王天學。他身旁跟著一人,卻是以前他的上司,州城醫學司典科王表,此時也在靖邊軍任職,在王天學手下擔任醫士。   與以前的頹廢相比,現在的王天學意氣風發,身上的衣衫筆挺,不再像以前那樣皺巴巴的。   他還是好酒,不過卻不再酗酒,適可而止。   王天學過來,對王斗搖頭晃腦施禮:「見過忠勇伯。」   王斗擺擺手,說道:「王醫官,現軍中情形如何,可有軍士馬騾中暑?」   王天學得意道:「忠勇伯不必憂心,學生早在出征前,就料到此事,所以醫科研發了大量的避暑藥丸與解暑藥丸,足供軍士使用。」   王斗很高興,說道:「好。」   又對鍾調陽道:「表兄,你派一些人,送一批避暑藥丸與解暑藥丸到王將軍與楊帥帳中去。」   鍾調陽應了,王樸在旁聽得親切,高興連聲說道:「多謝忠勇伯,多謝忠勇伯,哥哥高義,小弟真是感激不盡。」   楊國柱也是鄭重謝過,他們軍中也有醫士,不過如果軍士大量病倒,卻也救不過來。   讓王天學退下後,王斗歎道:「夏日行軍,天氣炎熱,疫病必不會少,王將軍說得對,我們不能在陽光下長途跋涉……這樣吧,以後正午到申時,大軍歇息,上午與晚上子時前,大軍可以趕路。」   王樸立時贊同,連聲同意。   楊國柱沉吟道:「這樣一來,軍士歇息的時辰就少了,怕精神萎靡,無力趕路。」   王樸忙道:「不是午時可以補上嘛?算算共有五個時辰呢。」   楊國柱思量良久,也只有這樣了。   王樸又道:「現在沒打仗,讓將士們把衣甲都解去吧,這樣涼快些。」   楊國柱與王斗還在沉吟,鎮撫遲大成卻道:「不可,大將軍,依我靖邊軍軍律,行軍必須全副甲冑,豈可解去衣甲?那不成民團鄉勇,還算什麼營兵?」   此時軍律,不論是大明各軍,還是靖邊軍,都必須全副武裝行軍。   現在還好,衣甲有所改進,輕便許多,明初明中時,那時負重更為沉重,行軍出戰非常辛苦。   明時沈周曾言《用志邊軍勞苦》:「從軍莫從口外軍,身挾戰具八十斤。頭盔腦包重得之,頓項掩遮以五論。唯甲所披四十五,腰刀骨朵二四六。二五弓箭及其服,隨身衣裳八乃足……」   光甲冑就八十八斤,還有乾糧,水壺,衣物等,那時的邊防軍人辛勞,真是難以言說。   楊國柱看著遲大成,眼中閃過欣賞之色,說道:「這位鎮撫說得有理,大軍出征在外,不是遊玩閒弄,豈可貪圖爽利涼快,那成什麼軍隊了?今日解去衣甲涼快,明日是否拋去兵器貪圖便利?不可!」   王斗也點頭,見忠勇伯及楊國柱都不贊同自己,王樸只好無奈作罷。   趁著銳氣,大軍不久後繼續開拔,今日也不能晚上行軍,八達嶺到居庸關一帶,都是崇山峻嶺,晚上走山路,頗為危險。特別車馬火炮,很容易翻到山下去。   於是大軍步騎交加,大步前行,輜重營,炮軍營將士推著車馬,則在後面吃力跟隨。   此時可沒有隧道,坑坑窪窪的官道在各山上下盤旋,上山下山都不容易。   雖然靖邊軍全軍實現騾馬化,火炮,輜重,都用馬騾拖拉,不過每當火炮車輛上山時,眾軍士都要跟在後面推車推炮,下山時則要注意,車輛炮火不要行得過快,免得翻到路下去。   楊國柱與王樸軍中,馬騾沒有靖邊軍這麼多,很多要靠人力推拉,就更辛苦了。   「大伙加把勁。」   孫三傑的輜重營中,面容清雋的甲長陳旭,正用他一口濃厚的山東話對甲中兄弟喊話,一邊帶頭用勁推著一輛靖邊軍戰車。   這戰車二輪,使用硬木打製,左右前方各有轅條,上有孔位,戰時可以插上活動的挨牌。車的週身佈滿鐵釘,看上去結實牢固,比以前舜鄉軍使用的獨輪戰車多了一輪,重量三百多斤,算輕車樣式。   考慮到現清兵使用了不少火器,不比以前使用弓箭,所以現今的靖邊軍挨牌,與往日的白板挨牌不同,牌上包制了鐵葉與皮革,用來增強防護力。上面還繪了飛龍、虎頭、獅頭等圖樣,用來驚嚇敵馬,類似京營使用的戰車。   本來就算插上挨牌,這樣的輕車,一匹騾馬也可以拉得很輕鬆,不過由於上面載了滿滿的糧草,又是上坡,那騾拉著就比較困難了。需要軍士幫著推拉。   王斗留了一萬石糧草在淶水,差不多萬人大軍一月之食,不過此時出征,輜重營仍然要載一部分。   很多戰車,馬車上,就裝滿了糧草,頗為沉重。 第457章 四輪磨盤炮架   「大伙使勁……」   陳旭一邊推,一邊給兄弟們打氣,一口濃厚的山東音格外醒目。   靖邊軍中推行官話,也是升職的考量部分,不過陳旭年紀大了,滿嘴的地方口音卻難改。他能升職,卻在他的技藝突出,釘馬掌、造橋、建哨站,各方面搞得有聲有色,所以雖然沒怎麼打仗,他還是升到甲長。   輜重營中,如陳旭這樣以身作則的軍官不是他一個,眾多的甲長招呼著自己兄弟,還有許多隊官,把總親自上陣。   眾輜重兵推著馬車、戰車行進,順著山道,密密麻麻的騾馬輜重,一直蜿蜒到山邊的盡頭。   「眾將士加油前行啊。」   趙瑄吆喝了一聲,滿意地看了身後的輜重營一眼,自崇禎十一年後,自家可愛的戰車終於又出征了。   而且如今的戰車,比起以前的獨輪戰車更加威武,怎不讓這個戰車狂熱擁護者歡喜?   此次出戰,大將軍還聽從了自己意見,輜重營不但載了大批的萬人敵出征,還有眾多的灰瓶彈,毒煙彈等武器,皆是軍工廠新式裝備。   萬人敵不說,大明朝手榴彈。   至於灰瓶彈,則是軍工廠各員,從守城利器灰瓶得來的靈感,內有石灰,砒霜等物。爆裂開後,對眼睛損傷不用說,而且吸入肺部,也會讓人喪失戰鬥力。   還有毒煙彈,這類東西,明前就有出現,不新鮮,明軍也經常使用火箭發射毒火飛箭。萬曆援朝戰爭,明軍的有毒火箭,就使日軍大吃苦頭。王鬥出戰洛陽時,很多守軍也用柴草裹以硝黃,點燃後扔下,讓闖軍苦不堪言。   靖邊軍的毒煙彈,參考了明軍及宋軍的相關資料,內中除有火藥外,還有大量的巴豆,狼毒,石灰,瀝青,砒霜等物,爆炸時產生毒煙,中者口鼻流血,不亞於沙林毒氣。   考慮到會有壕溝戰,這些武器都可派上用場,王斗讓輜重營載了大量的萬人敵、灰瓶彈、毒煙彈等出征。   當然,這些武器算雙刃劍,傷敵同時,也可能傷身,如當年李如松不小心吸入自家毒煙,幾個月都沒有痊癒。所以這些武器造出來後,當時王斗除下令配備解藥外,還親自指導,讓後勤司造了大量的口罩。   由於口罩實用,醫學司也拿了不少去。   趙瑄還建議王斗使用燃燒彈,此時稱為猛火油,大明有些城池,就有配備猛火油櫃,效果有點像凝固汽油彈。不過王斗認為此物守城可以,野戰不一定實用。而且夏日出征,天氣炎熱,軍中載著這種東西,過於危險。   王斗拒絕此物出征,讓趙瑄痛心疾首,不過總體還是滿意的。   ……   他回過頭來,又看向了自己的炮營,此時大批炮手,正協助馬騾,順著山道用力推著營中火炮前行。   特別那些相對沉重的紅夷六磅炮,還有營中大量彈藥車,上面滿載炮彈及火藥,都需軍士幫忙推拉。   因為軍工廠在靖邊軍回到東路這些時間,又打造了七門六磅炮,所以此時趙瑄的炮營,一共有紅夷大炮七十門,其中六磅炮三十三門,三磅炮三十七門。這也是鐵模法的優勢,造炮不需要顧及季節。   當然,還有十門紅夷大炮,三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放在淶水,大軍到達京師同時,那邊的守軍也會將火炮及糧草運到京師,與大軍匯合。   此戰,所有的紅夷大炮全部出征,又有五十五門中小佛郎機炮隨行。至於虎蹲炮,有效殺傷力三十步,在如今的戰爭,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就不再隨軍。   眼前這些火炮,全部都有炮架,而且倣傚紅夷大炮,佛朗機不再以不同厚度木枕調整仰角,而是加以改造,使用螺旋鐵柄來調角。就算留在路中的虎蹲炮,同樣有炮架,不過虎蹲炮發射散彈,殺傷力三十步,就沒必要使用曲柄與螺桿了。   依得來的情報,趙瑄知道清軍中打三斤與打五斤的紅夷炮,使用與靖邊軍差不多的二輪炮架,也有使用螺旋鐵柄調角,當時明軍紅夷小炮皆是如此,沒什麼奇怪的。   不過奇怪的是……   清軍打十幾斤炮子,重達三、四千斤的神威大將軍重炮,由於過於沉重,所以使用四輪炮架,發射時需要打樁綁繩固定。這樣的重炮,火炮射角難調,轉動也非常困難。   一般這樣的火炮只用於守城戰,攻城戰,不過情報傳來,清人使用一種四輪磨盤炮架,卻解決了這個問題。   這種炮架,在炮車轉向,高低調整時,數名,或十數名力士轉動炮架下的磨盤,就可完成想要的結果。   當時遼東守軍言:「賊炮可旋可轉,能高能低,雖重至萬斤,數人之力即可推拉輕捷。」   趙瑄心中奇怪賊奴這炮架是什麼樣子,不知是否從騾子拉磨那得來靈感。   同時他心中豪情湧起,充滿了與韃虜炮營一較高下的慾望。   ……   「將士們加油啊。」   趙瑄再對炮軍營將士吆喝一聲,就心神恍惚,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明白他的人就知道,顯是在琢磨炮營之事。   趙瑄自崇禎九年加入舜鄉軍,當時三十歲,幾年過去了,他還是老性子,只對技術上的東西感興趣,餘者漠然。   此時他確實在琢磨炮營及火炮問題。   在五月靖邊軍立營整編後,此時趙瑄的炮營,計有兵員二千人,他們中炮手分三個批次。   紅夷大炮中,每甲十人負責一炮,每二十門為基本齊射單位,設觀測官一人,裝備炮鏡。   四十門火炮為一部,設千總,有千總指揮部,連各員算上,一部計有五百人。   兩個千總負責紅夷大炮,共有一千人。   大佛郎機,每五人負責一炮,設把總,有把總指揮部,連各員算上,一總計有二百人。   中佛郎機,小佛郎機等炮,每三人負責一炮,設把總,有把總指揮部,連各員算上,計有二百人。   由於觀測手,瞄準手足夠,裝填手、彈藥手技術含量不高,這次出戰的一百六十門火炮,都有經驗豐富的炮手。   又設炮營輜重一部,內彈藥車多輛,專門運輸彈藥。   又有營部,這些人合在一起近千人。   不論輜重部,或是營部,內中多火炮學徒,他們在訓練營及炮營學習各種火炮知識。實戰是最好的學習,訓練場上練一百天,不如在戰場上打一天,所以這些人充為炮營輜兵,都跟隨出征。   此時趙瑄,考慮的是藥包的問題。   從以前的舜鄉軍炮總發展到現在,炮營各方面都非常成熟了。   炮營中,徐光啟等人在崇禎初年就編寫的,關於火炮測距的書冊《測量法義》,還有炮管測量仰角的《火攻挈要》,早有收羅到。甚至何汝賓著的《西洋火攻神器說》,孫元化著的《西法神機》等,同樣有收集來。   這些書冊,炮手炮官,都有仔細研讀。   對上面說的方器(矩度),圓器(銃規)之用,都有實際研究過,不同仰角的射程及彈藥用量,也有專門文冊記下。炮手炮官們,必須熟記於心,炮營軍士技藝的考核,上等軍與下等軍的區別,就在於此。   所以雖說紅夷炮觀瞄之術乃軍國秘技,大明內部,都秘不外傳。但東路相關的炮具一一打造出來,加上大量實彈練習,對錯誤之處不斷糾正,又有炮鏡與千里鏡,靖邊軍的炮營,操炮水平已經達到極高的程度。   東路一個火炮學徒拉出去,在別人看來,都是大師級人物。   藥包也早在使用,這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上面數本書籍,也早提到藥包的運用,《兵錄》就有談:「用布或紙照樣湊縫裝藥,仍封識號名,臨時便用,先以鐵釘入火門,然後用火門藥。」   當年舜鄉軍在定裝紙筒彈藥出來後,火炮的火藥,也一樣定裝,當年用紙,後改為棉布,霰彈丸同樣使用彈包。   趙瑄現在考慮的,是藥包的用料問題。   使用棉布藥包,炮膛內總留下未燼的殘渣和煙垢,需要使用濕拖把清理炮膛,否則炮膛過熱,抑或少有一點火星,便會引起火藥自燃。而且造成鐵炮冷卻時間太長了。   趙瑄知道,黃銅炮或青銅炮比起鐵炮,需要冷卻的時間大大減少,不過考慮成本,顯然東路不可能使用黃銅炮或青銅炮。這樣只能在藥包上下功夫了,只要燃燒充分,炮膛就不容易過熱,可以大大加快重新裝填過程。   趙瑄記起一事,前些天還未出征時,自己在房內不小心引起火災,還好立時撲滅。當時趙瑄注意到一個問題,房內幾匹布燒燬了,內有棉布與絲綢,絲綢燒得極快,事後連灰都沒留多少,棉布則不然。   這讓趙瑄產生靈光,絲綢比棉布易燃,彈藥的藥包,是否改為絲綢藥包?   趙瑄知道,當時藥包從紙改為棉布時,就不少人非議,暗罵自己是敗家子,現在更用昂貴的絲綢……   趙瑄心想:「我才不管呢,被罵是將軍的事,我只管打炮。」   還有,火炮的引藥仍用火藥筒往火門傾倒,動作慢不說,還容易被被風吹散,銃彈都可以使用定裝紙筒彈藥,引藥為何不可?   不過引藥要定裝,需要考慮到易燃導管問題,還要硬直,以便一下子插入,用什麼材料好呢?   ……   帶著滿腹的心思,趙瑄隨著大軍前進。   身前身後,眾炮手推著沉重的炮車,沿著山路蜿蜒。   一門門閃亮的火炮,在陽光照耀下,發出滲人的光芒。 第458章 京師   當日三鎮大軍在水關長城處歇息,第二日又走到居庸關,離京師不過一百多里。   二十三日上午,大軍出了崇山峻嶺,走在京畿大平原上,這路就好走多了。   二十四日巳時,大軍到達京師,離德勝門只有十幾里路。   京師的城門,北東為安定門,北西為德勝門,向由宣鎮、密雲進入京城要道。   哨騎來報,以內閣首輔范復粹為首,內閣一干官員,如吏部尚書李日宣,兵部尚書陳新甲,戶部尚書李待問等人,還有諸多的京師官員,勳貴等,己在德勝門外十里相迎,這待遇,可謂極為的隆重優厚。   此外,還有無數聞訊而來的京師百姓們。   錦州之戰,萬民關注,朝野上下,無不關切,京師各大茶樓酒肆,每日就在議論此事。   此戰關乎國運,上至高官顯爵,下至黎民百姓,對入援各將信息都極為關心。特別勇冠三軍,有天下第一強軍之稱的忠勇伯部靖邊軍,更是無數人關注對象。   早在大軍到達昌平時,各方塘馬就絡繹不絕,聽聞宣鎮軍,大同軍,合兵竟有四萬眾出征應援,京畿百姓,無不沸騰。   所以早早的,大傢伙就來佔位置,德勝門通往昌平的官道兩旁,連綿十數里,都擠滿了京師的百姓們。各人翹首以待,伸著脖子,都期盼著宣大軍們的出場英姿雄風。   對此,王鬥,楊國柱,王樸三人也緊急商議,為展示宣大軍最威武的一面,決定改變行軍陣列,以護衛與旗手在前,隨後騎兵在後,再又步兵,最後輜軍。   百姓熱情眾多,當然不可能驅散,為防人群中惡意東奴細作,以夜不收們喬裝打扮,先行混入人流,以應安全,防止不測。   而且王鬥,楊國柱諸人還接到的禮部、兵部文告,此次大軍在京師活動眾多。   皇上除親自賜宴壯行外,還要在大教場舉行大閱兵,以振聲威。所以各方面禮節,也要注意練習,禮部官員們,更快馬加鞭趕到軍中,為王斗等人解說排練。   巳時正點,迎接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來了!來了!」   聲如海潮,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密密麻麻人頭,只往西邊方向看去。   就見遠處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大軍未至,聲威先至,而且伴著大軍行進,還隱隱傳來悠揚雄壯的行軍鼓樂聲音。人群更是嘩然,所有人都極力扯起脖子。   忽然,三桿巨大並列的大纛旗出現在眾人的眼簾,一桿楊字大旗,一桿王字大旗,中間則是血紅浪濤日月旗。   三桿大旗,皆高大無比,載在大車之上,以健馬拉之,獵獵大旗後面,是密密的大鼓車,上面鼓手敲著行軍拍曲,每敲一下,皆震人心野,後面鼓手一色應之,又有篳、鋩、篞等樂手應和。   激情的行軍鼓樂中,人馬隨之密密踏步行進。   三輛大旗車,有一輛卻是王斗送於王樸的,早在出征前,王斗就準備好了,各送楊國柱與王樸一輛。王樸正羨慕王斗二人的旗車,得之,不免喜出望外。   大軍如此氣勢出場,更讓圍觀人群歡騰呼喊,均覺心滿意足,很多人還對大旗車上翻騰的浪濤日月旗指指點點。   靖邊軍的新式軍旗,各人先是看得驚異,隨後均言忠勇伯旗號,果然與其大軍一樣,就是不同凡響,讓人觀之熱血沸騰,心火燃燒,激情外射。   人群尖叫中,王鬥,楊國柱,王樸三人並轡而行,策馬走在旗車之前。   前方是無數的騎手護衛,個個明盔明甲,鐵甲閃著寒光,威嚴無比。隨在後面的,又是一列又一列身著明盔罩甲的騎士,接著是整齊而行的步軍們。   他們軍服整齊,整肅而沉著的行走著,軍靴敲打在路面上,一片整齊的轟響。京師百姓在外,所有人都極力展示自己的威武,不論宣鎮軍還是大同軍,他們都高昂著頭,目不斜視,只是肅然行進。   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甲長趙榮晟策在馬上,身後甲中兄弟分為二列,前四後五,長槍兵韓鎧徽走在前列。   這個俊俏的小伙子臉繃得緊緊的,將長槍緊靠肩頭,隨著鼓點樂曲,將腳高高抬起,使勁跺下,放眼全軍,皆是如此,引起大地整齊的轟響聲音。   韓鎧徽正走得激情,忽然路旁傳來一陣少女的尖叫,卻是這個英武帥氣的小伙子引起一群京師少女的注意。   「檀郎、檀郎……」   她們一邊沖韓鎧徽喊叫,一邊還將大把的手絹,香囊等閨中物什朝韓鎧徽拋來,立時韓鎧徽的頭上,身上,肩上,堆滿了少女們私密之物。   韓鎧徽一時間尷尬無比,本來緊密的行軍腳步也變得散亂起來,身旁與列後的兄弟,見之無不竊笑。   身旁甲中向來活躍的小兵陳寵低聲笑道:「聽說檀郎是美男子潘安的小名,韓兄弟,我決定了,以後就叫你的名號檀郎。」   甲中兄弟,無不深以為然,甲長趙榮晟回過頭來,咳嗽一聲,眾人連忙恢復嚴肅的神情。   趙榮晟看了韓鎧徽一眼,也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低聲喝道:「還不快快收起來?」   韓鎧徽連忙將少女之物揣進懷裡,又忍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   那些少女見韓鎧徽看來,更個個招手跺腳,力圖吸引韓鎧徽的注意。其中一個俏麗的少女,以扇面掩蓋半面,只是偷偷的看。接觸到韓鎧徽目光時,不禁俏面變得通紅,雙眸水波流盼,卻又流傳著嫵媚。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家男子不鍾情?   這一瞬間,韓鎧徽與那少女的心,都醉了。   百姓們太熱情了,王鬥,王樸,楊國柱三人,也好不到哪去。   王樸一手控韁,另一手持著馬槊,面沉似水,雙目深沉,似乎要看破雲霄,看破宇宙大地!不料劈面一塊香帕而來,罩在他的臉上,立時王樸「常山趙子龍」的形象不在。   良久,王樸將臉上的香帕取下,他有些不敢看王斗與楊國柱的神情,尷尬地道:「京師百姓……真是太熱情了……」   不說王鬥,連楊國柱都有些忍俊不禁,他感歎道:「是啊,為了這些百姓,本將血戰沙場也情願啊。」   ……   看著大軍洪流滾滾而來,不說百姓,迎接的內閣首輔范復粹諸人,個個歡喜讚歎,皆道:「有此強軍,錦州無憂矣。」   陳新甲也對宣大軍的帥旗軍,特別對王斗的靖邊軍軍旗讚賞,心想:「王斗治軍果然不凡,單憑這旗號旗色,就極大鼓舞起將士們的血戰之心。」   大軍來到前方,范復粹忙率眾人迎上去,對下馬來的王鬥,楊國柱,王樸三人搖頭晃腦道:「旌旗獵獵,馬蹄隆隆,口號軍鼓響應,壯哉,我宣大軍,壯哉,我國朝大軍……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壯哉……」   內閣首輔范復粹畢竟老了,一句話沒說完就連連咳嗽,不過他還是堅持歌頌完畢。   隨後,禮部的官員,代表朝廷宣慰勞軍,每兵每將,賞銀賞布不等,又再告知入援大軍安排諸事。   今日大軍在京師外紮營歇息,明日聖上大殿召總兵楊國柱,忠勇伯王鬥,總兵王樸宴飲,隨同還有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監軍王承恩、張若麒等人。   後日教場大閱,閱後,立時場上開拔,出征遼東。   王斗、楊國柱、王樸三人領命,他們的紮營地點,卻是在大教場周邊,安定門與德勝門附近。   話說永樂大帝遷都北京之後,就在北京駐紮了七十二個衛,稱為京衛。   京衛在京城各有營地,如安定門內駐紮武德衛營,後來訛變為五道營胡同,阜成門內駐紮濟州衛營,後來訛變為機織衛胡同,京軍三大營的大教場設在德勝門外和安定門外。   萬曆年間,戰事頻繁,京營的官員建議將教場改設在城內以利安全,於是位於宣武門外,但還是在南城之內的新教場開設。雖然教場佔地龐大,不過京師百姓,還是習慣將新教場稱為小教場,原教場稱為大教場。   四萬餘宣大軍,自然不可能進入京城紮營,於是駐紮在大教場附近,再好不過。   宣慰完畢,大軍順著京畿官道往京師營地行進。   兵部尚書陳新甲,還是那樣儒雅,他穿著大紅官袍,與王斗並行說話。   他回頭看了王斗高大的帥旗車,特別在那激情四射的旗幟上停留良久,又看王斗不斷對夾道歡呼的百姓揮手,以濃厚的川音道:「此次宣大軍出師四萬餘,聽聞忠勇伯麾下,就有勁卒一萬五千餘?」   王斗微笑道:「回本兵,正是。」   陳新甲拈鬚微笑:「王師兵甲堅利,銳往可乘,此次出征遼東,當大獲捷勝。」   王斗道:「虜人精銳,不可小視,然我軍捍衛國土,護衛鄉梓,士氣極眾,錦州之戰,定給韃虜以重重打擊。」   王斗話中之意,陳新甲瞭然於心,不由大喜,笑道:「好,好,有忠勇伯此言足矣。忠勇伯只管安心,盡可在前方征戰,後方糧秣輜重,本兵定為王師源源不斷供給,斷不使將士饑寒。」   二人相視而笑,此後聊些閒話,陳新甲不斷對王斗噓寒問暖,對大軍在烈日行軍下表示擔憂辛苦與慰問,還問軍中可備有行軍散等諸如治暑解穢藥物?   王斗則言為國效力,不辛苦,藥物之事,軍中略有備些,不過不多,兵部願意提供,再好不過。 第459章 神火飛鴉   很快眾人進入紮營之地,這裡原是京營一部將士營宿之地,此時全部騰出來。   內閣各官,親自進入營地巡察,指點不足之處,定要讓入援官兵吃好,睡好,休息好。   皇上傾力關切下,為了錦州大戰,各員確是傾注大量的心力心血。   事後,宣慰官員離去回復皇帝,而營房外,仍有大批的京師百姓聚眾議論,各人興奮得像趕集似的,今日大軍來臨的場面,很多人永生難忘。各茶樓酒肆的說書先生,怕又多了許多素材了。   王斗等人在營中住下,還沒鬆一口氣,就有大批京畿士紳前來勞軍,又有大量拜貼送入營中,均是京師各方面頭面人物,都是請求拜見王斗、楊國柱、王樸三人,大部分名貼,更想求見忠勇伯王鬥。   對這些名帖,楊國柱一概拒絕,只巡察營地,安心靜養,等待將要來臨的宴飲,還有大閱出征。   王樸一概接受,與來訪眾人稱兄道弟,忙個不亦樂乎。   王斗讓隨軍贊畫,各情報人員仔細挑選,選一些有價值的人物接見,饒是如此,也忙個四腳朝天。   臨近酉時,又有一個重要人物突然拜訪,卻是襄城伯,京營總督李國楨,身旁帶著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   這是王斗封伯後第一個接觸大明伯爵,還是一個早就封伯的老資格伯爵,他忙迎出營去,把李國楨二人接進來。   襄城伯相貌堂堂,年不到五十,同樣穿著蟒袍,氣度不凡,他特別口才了得,滔滔不絕,說起軍事謀略,王斗都說不過他。王斗猜想,柳溝總兵陳九皋,是不是受了他的影響。   寒暄一陣後,京營總督李國楨坐下喝了一盞茶,然後對身旁的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威嚴道:「慶林啊,忠勇伯治軍打仗天下無雙,你有這個機會與忠勇伯共事,要珍惜,啊……今日呢帶你來,就是給你個機會,讓你向忠勇伯多多請教,明白嗎?」   那符應崇又高又瘦,年不到三十,滿臉的精明之色,一說話,就露出兩顆巨大的虎牙。在他身上,王斗聞到了與陳九皋相同的味道,都是勳貴子弟啊,放在後世,就是高幹了。   神機營前營副將立時起身道:「末將明白的,請伯爺放心,末將能有伯爺這樣的上官,真乃三生有幸。」   見符應崇恭敬受教,李國楨滿意地點點頭,又與王斗閒談一陣,話中多有暗示,讓王鬥得暇,對符應崇援引一二,讓他立些軍功。   隨後襄城伯告辭,王斗送了出去,符應崇則留下來,與王斗一起相送。   李國楨爽朗笑道:「不勞遠送,忠勇伯請留貴步。」   又看了符應崇一眼:「要珍惜,嗯。」   在隨從簇擁下,背著手施施然走了。   王斗與符應崇進了營帳,看天色不早,王斗吩咐設下酒宴,款待神機營來客。   二人天南地北,開始閒聊,與陳九皋一樣,符應崇也極為健談,似乎京城出來的人都是這樣,天南地北,侃個三天三夜,面不改色。喝酒方面也頗為厲害,符應崇便如黃得功一樣,都是酒罈子。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舉起酒碗,對王斗道:「前些時日,九皋哥來了信,說在東路承蒙忠勇伯關照。九皋哥與我光著屁股玩大,這交情不用說,平日裡,我也多有指點他,在我教誨下,他更先一步成為總兵……沒說的,九皋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忠勇伯,為九皋哥,我符大牙敬你。」   王斗知道京營中人都頗為傲氣,自己雖然名滿天下,其實管不到他們頭上,畢竟不是自己給他們發糧餉,這符大牙能為朋友放下姿態,頗為難得。   對這個有著大量紅夷重炮的神機營副將,王斗也有結交之心,當下微笑喝了。   符應崇見王斗爽快,不由大喜,豎起了大拇指:「多謝忠勇伯給面子,您這個朋友,我符大牙交定了。」   符應崇開始吹噓,自己在京師如何人脈廣泛,各方人馬,都要給自己幾分薄面。特別襄城伯,京營總督李國楨賞識自己,這不,親自送自己前來拜會王伯爺。   王斗微笑聽著,心頭則在沉思,京營,現在能戰的不多,不知這符應崇如何。   話說京師三大營,包括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嘉靖二十九年,將三千營改名神樞營,由三千騎兵組成,分五司,分掌皇帝的旗、輿服、兵仗金鼓、御用寶物等,一般不出征。   五軍營,多負責操練,明初明中時期,是全國各軍的總訓練基地,如班軍就歸五軍營管轄。名下還有直叉刀手、圍子手營、幼官舍人殫忠營、效義營等,都是軍官子弟,勳貴後代。   能打的就是神機營了,掌銃、炮等項火器,大明有什麼新式火器,都先交於其營使用,如佛郎機,紅夷大炮,魯密銃等。   不過三大營土木之變後主力損耗殆盡,此後一年不如一年,雖定兵額十萬,又有春秋二班官軍一十六萬,然內有多少,實在難說。   而且班軍淪為工匠,終歲不得入操,被京城權貴呼來喝去雜差苦役。營兵又多為勳貴子弟,驕惰成性,平時到教場應付操練者少,還未到天黑就散伙,這戰鬥力……   當然,不說戰鬥力,論起外表,三大營諸人個個高大威武,形象不用說。每次皇帝閱兵,見旌旗林立,盔明甲亮,官兵齊呼萬歲,每每心中大悅。   崇禎十七年,崇禎皇帝巡閱北京城防,來到宣武門外教場閱兵,就見京營徒為容觀,放心不少。未想李自成打到城下,京軍迎戰,聞炮聲潰而歸,京城隨即陷落。   王斗估計,京營能戰的,只有黃得功,周遇吉,孫應元幾人了,這符應崇……   不過戰力先不論,符應崇能力還是有的,現三大營兵員不說,軍官倒是越來越多。   三大營將領,連副、參、游、佐、坐營、號頭、中軍、千把總各官算上,此時有近千人之多,符應崇能代表神機營出戰,別的不說,鑽營能力一流。   聽著符應崇吹噓,王斗忽然問道:「聽聞神機營出戰,此行有大量犀利火器?」   符應崇立時來了精神,說道:「喲,說起火器,我前營這次確實帶了不少,我想想,除了三十門神威大將軍炮,我軍士,更一色的自生魯密銃,九頭鳥等大銃就不用說了,還有數百輛的火箭車,又備了近千發的神火飛鴉、飛空擊賊震天雷等大火箭,到時射出去,定讓錦州的奴軍,吃不了兜著走……」   依他說的,由於神威大將軍炮沉重,每炮需要馬、牛等近十匹拖拉,行軍緩慢,所以早在一個月前,就提前出發了,算算快到寧遠了吧?至於火箭車等輜重,就隨自己前營出發了。   符應崇對王斗拍著胸脯:「九皋哥書信給我,讓我炮營好生配合忠勇伯,沒說的,我定與忠勇伯同舟共濟,不過到時這軍功,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眼中閃過精明狡詐之色,只是定定看著王鬥。   王鬥心想陳九皋倒沒這個符應崇多心眼,當下笑道:「放心吧,功勞少不了你的,你也知道我王斗為人,什麼時候虧待過友軍了?」   符應崇自然詳細打探過王斗經歷,聽了這話,更放心不少。心想待遼東回來,自己也該成總兵了吧?免得未來見了陳九皋,還得平白的矮了一截。   王斗軍工廠很少造火箭,因為製造非常麻煩,不過對神火飛鴉、飛空擊賊震天雷等大火箭,他還是很有興趣的,當下詳細打探。   神機營前營副將也仔細解說,依他說的,神火飛鴉等大火箭,在構造上屬於多火藥筒聯式三飛火箭。   鴉身內裝火藥,背上鑽孔,從中通出數根尺長的火線,與鴉腹下的數支起飛火箭的火線相連,以棉紙將鴉身糊固,再安上鴉形頭尾與兩翅,就可以在空中保持飛行姿勢,順利飛往目標擊敵。   神火飛鴉主要是焚燬目標,飛空擊賊震天雷則飛到目標處爆炸,二者都還可以裝填毒物,灰彈等,用毒煙毒火石灰攻敵。   當然,要看準風向,免得飛回來傷了自己的人。   王斗沉吟,自己軍中的灰瓶彈,毒煙彈,若用神火飛鴉、飛空擊賊震天雷等裝載,怕能如虎添翼。   副將得意道:「有此利器,介時大量的毒彈,灰彈,射入敵營,定糜爛數十里,讓奴兵吃盡苦頭!」   王斗驚訝地道:「糜爛數十里?飛鴉等能飛這麼遠嗎?」   心想難道自己小看了這個時代的科技了?這樣的話,自己也讓軍工廠多多打造,麻煩就麻煩。   符應崇一下啞然,半晌,尷尬地道:「這是號稱,以為驚敵誘敵之用,實際射程……」   他伸出兩根手指:「若風大,可飛過二里,若風小,不到二里。」   王斗哦了一聲,心想兩里也不錯。   符應崇還道自己軍中,有數十門的大口徑臼炮,專門打石彈,鐵彈,還有一些開花彈。   當然,這裡的開花彈,都是射毒煙彈,灰彈等,不是想像中的破片傷人。   臼炮輕便靈活,威力和射程卻不小,只是對炮手的要求比較高,畢竟涉及到極為複雜的數學問題,論實際操作,比紅夷大炮難多了。   符應崇得意道:「此穿山破地火雷炮,皆用銅鑄,可射炮子十斤,十五斤,擊賊二里開外。煙飛火烈,聲如巨雷,人馬遇之,擊如粉碎,無敵不破,無功不成!」   王斗大聲道:「好!」   心想有了神機營的相助,錦州之戰,自己就更有把握了。 第460章 帝皇大閱兵(上)   當日,還有第二天上午,淶水的靖邊軍,將放在那的火炮及糧草運到京師,與大軍匯合,為此,他們發動了大量的民夫。   二十五日午,到了皇帝為出征各將大宴壯行的時刻,王斗、楊國柱、王樸三人都仔細裝扮好,穿好甲冑,身背弓箭與佩劍,繫上大紅披風。王樸更一遍遍詢問自己可有疏漏之處,顯然內心緊張。   王斗與楊國柱都有面聖過,當然不會像王樸那樣倉促不安,午時初,皇宮來人,宣王斗三人進京,他們由德勝門進京,隨行護衛營諸人。   從德勝門大街,一路到皇城的北安門前面,街頭巷尾佈滿了簇擁圍觀的人群。他們都向王斗三人歡呼,密密的征虜將軍等聲音不絕,京師百姓,就是熱情啊。   到了皇城外,三將的護衛都留在了外面,由專人招待,卻是不得進入皇城之內。   三人隨領路太監進入皇城,卻是轉了個圈,來到紫禁城南面的承天門(後世的天安門)外,由此進入宮城之內。皇帝特旨殊榮,三將可在宮城走廊廣場策馬而行,當然到了大殿前就不行了。   此時赴宴的文武百官不絕,皇極殿(原奉天殿)廣場上,眩目的苧絲服擺雲集。有相識的官將,不斷與王斗幾人招呼,然後陸續進入皇極殿內。王斗等人,卻要皇帝宣旨召喚,方在萬眾矚目下進入大殿。   在這裡,王斗又遇到了大太監王承恩,兵部的張若麒,馬紹愉諸人,他們皆為此次大軍的監軍。   王承恩主要是監督糧餉,核記功過,張若麒等人則贊畫方略,督促進軍,個個權力極重,所以也得大宴壯行。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同樣來到,他戴著雲翅盔,穿著長身罩甲,還戴著臂手,都是明甲樣式。又背著弓箭,甲葉似乎最新塗刷過,在太陽照耀下,亮光可鑒,他神情激動,一張瘦臉上滿是意氣風發的神情。   眾人相見,不免寒暄,那個神色深沉的大太監王承恩,對王斗微笑道:「忠勇伯,自襄陽一別,我等又相見了。」   符應崇見縫插針的說笑,言語中,對王斗及王承恩多有奉承,對上其它人,則有一股淡淡的傲氣。   此時百官己全部進入皇極殿,殿外只餘密密的金吾護衛,還有教坊司的樂隊舞者。又有五品以下的官員,他們酒尊食桌,則位於大殿的東西二廊。   午時末刻,帝駕自右順門至奉天門丹陛,王斗等人立時聽到殿內大樂作響,鳴鞭聲起。   又聽鴻臚寺官領百官贊拜,隨後教坊司舞者紛紛進入,一奏上萬壽之曲,二奏仰天恩之曲,三奏感地德之曲,四奏民樂生之曲,五奏感皇恩之曲。   幾爵酒後,大殿內舞止,樂止,符應崇對王斗悄聲道:「到我們了。」   果然不久後,武樂大作,教坊司奏起了平定天下之曲,大殿一波波聲音傳出:「皇上有旨,宣總兵楊國柱,王鬥,王樸……監軍王承恩諸人進殿。」   王斗等人,都整整自己的衣甲,昂然自台階進入皇極殿內。   一進入大殿,就見無數的目光投來,王斗雙目一掃,就見雄偉的大殿上,整齊擺滿了一席席酒案,上面都有酒器餐具,邊上坐滿了文武百官,所有人目不斜視,只以眼角餘光瞟著王斗諸人。   大殿兩側靠邊處,擺著密密的麾、柷、笙、箎等樂器,又有眾多的教坊司樂師們專致奏樂。   皇朝大宴,果然威武整肅。   崇禎帝高居御筵之上,見出征各將進來,不由將目光投了過來,特別注目在王斗身上。   武曲中,王斗諸人在鴻臚寺官贊引下三呼萬歲,崇禎皇帝道:「眾卿請起,平身賜坐。」   王斗等人,在內官指引下,到了自己案前坐下,文左武右,皆是最靠近皇帝的桌案,果然大宴壯行,待遇就是不一樣。   這時舞士三十二人進入殿內,他們皆左手執干,右手秉戚,分為四行,每行八人。在樂章相印下,舞作發揚蹈厲,坐作擊剌之狀,又有舞師二人,執旌以引之,作平定天下之舞。   樂止,崇禎帝高聲道:「王師出征,北定遼東,今有忠勇伯王鬥,總兵楊國柱,王樸,副將符應崇者,忠勇可嘉,奮不惜身,國有大將,定然捷報歸來,東事無憂。」   他舉起御杯:「眾卿眾將請滿飲此杯,為我大明賀。」   以內閣首輔范復粹為首,所有人都起身高聲道:「為我大明賀。」   皆盡一飲而盡。   崇禎皇帝喝了酒,興奮之下,蒼白的臉上浮起紅潮,此時教坊司跪奏撫安四夷之舞,有教坊司舞士十六人進入大殿,內中東夷四人、西戎四人、南蠻四人、北狄四人,又有舞師二人、執幢以引之。   舞中,宏偉的樂章響起:「小將軍,大明君。定宇寰,聖恩寬,掌江山。東虜西戎,北狄南蠻。手高擎,寶貝盤,殿前歡。五雲宮闕連霄漢,金光明照眼。玉溝金水聲潺潺,頫囟觀,趨蹌看。儀鑾嚴肅百千般,威人心膽寒……吾皇萬壽安,過門子,定宇寰,定宇寰。掌江山,撫百蠻,謳歌拜舞仰祝贊,萬萬年,帝業安!」   舞曲中,崇禎帝不住點頭,心馳神往,顯是想像大明在自己手上中興,江山帝業萬萬年,撫安四夷的盛況。   舞畢,樂止,崇禎帝哈哈大笑,目光掃過王斗等人,高聲道:「來人,取金碗來,朕要親自給出征各將賜飲壯行。」   內官取來四個金碗,崇禎皇帝親自給每個金碗倒酒,王斗、楊國柱、王樸、符應崇四人出列,一一接過御碗,高高舉起。   崇禎帝看向四個頂盔披甲,背著弓箭的大將,特別看在王斗的臉上,眼中滿是期盼之意,他說道:「錦州之戰,關乎國運,能否重挫東奴,就在此戰。望眾將恪盡忠義,勿負朕望。」   王斗沉聲道:「臣惶恐,必不負皇恩。」   楊國柱沉聲道:「定當死戰報國!」   王樸道:「臣定盡心戮力,恪盡忠義,奮勇殺賊。」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更高聲道:「臣心中只有皇上,只要皇上一聲令下,刀山火海,臣也敢闖蕩!」   崇禎皇帝欣慰地道:「好,有眾將此言,朕就安心了。」   王斗四人,每人賜飲御酒三碗,並連金碗一併賜下。   此等殊榮,看得殿中各臣暗暗羨慕,王樸與符應崇撫摸著金碗,更笑得見牙不見眼。   此後殿內氣氛熱烈,以內閣各官為首,祝捷聲音不斷,崇禎皇帝也高興地接受了百官的不斷敬酒。   一連到了第九爵酒,教坊司跪奏九奏駕六龍之曲,方才大宴膳成。光祿司官撤御案,群臣皆出席北向立,鞠躬四拜,鳴鞭響,大樂起,崇禎帝駕出,百官以次出。   不過王斗等人沒有出宮,因為崇禎帝又下了旨意,召監軍及出征各將西苑小宴。   ……   王斗等幾個武將,在內官指引下,在一個偏殿換了便服,王斗穿上自己的蟒袍,隨後內官帶著,來到了翠華園。   此時大太監王承恩,兵部張若麒,馬紹愉等人早到,又有兵部尚書陳新甲,陪在崇禎皇帝身旁。   崇禎帝也換了皇帝常服,盤領,窄袖,前後及兩肩繡有金盤龍紋樣,戴翼善冠。他現在有三十多歲了,看起來卻像四、五十一樣,雙鬢花白,臉上帶著不正常的蒼白。不過此時神情興奮,臉上有一些正常人的血色。   園中也擺下了一些席位,每桌都是四樣小菜,糙米飯,連皇帝的案桌上也是一樣。   王樸,符應崇,張若麒諸人,臉上都是感慨哽咽的神情,連道皇上儉樸,如此虧待自己,看得臣下等心如刀割。   看他們未必沒有表演的成份在內,只有王承恩臉上真切的痛惜。   王斗知道王承恩對崇禎帝的感情很不一般,崇禎帝對王承恩,潛意識中未必沒有父兄之覺,二人情份極不簡單,在皇家來說,這是頗為難得的。   對皇帝的儉樸,王鬥心下歎息,一國之尊,過這樣的日子,雖然王斗窮日子,富日子都可以過,不過能夠享受,他決不會虧待自己。   看眾人神情,崇禎帝只是擺擺手:「財政入不敷出,朕不帶頭節儉,國家何以周轉?」   他看向王鬥,笑道:「忠勇伯治軍打仗厲害,聽聞生財也有道,不知可否教教朕?」   眾人都笑起來,王斗沉吟了半晌,還是拿起一個饅頭,說道:「那微臣就獻醜了。」   如當時教兒子一樣,他掐了一小塊下來,留了大部分在手中,說道:「我大明之財力,有九成,是大士紳,大軍頭,大官員,大商人,皇族,勳貴等擁有,國朝厚恩,他們納的稅是這個……」   舉著那小塊饅頭,對眾人示意。   看眾人臉上精彩,又微微一笑,道:「餘下大明的窮家小戶,他們佔的人數之多,是這個。」   舉著手中那大塊饅頭。   然後道:「他們佔的財力是這個。」   又舉起那小塊饅頭,看得眾人咳嗽不已。   崇禎帝歎息,他本是極聰明之人,若生在太平盛世,怕嘉靖帝都鬥他不過,又哪不知王鬥意思?   不過崇禎皇帝決意做聖明之君,聖明之君靠誰捧,文人。   國家財政掌握在誰手裡?很大部分是文人,從他們手上收稅?現在怕要高皇帝在世吧。以當年顯皇帝之能,最後都不得不盡罷稅使,還一年又一年被人拿出來說事。   是啊,上面占財力九成之人勢力何等龐大,以王斗的肆無忌憚,現在都不敢對東路的士紳一體納糧收稅。   不說別的,在座各人,你能從陳新甲,王樸,符應崇頭上收到錢嗎?   其實王斗覺得有一個極大的省錢之處,就是雞肋的關寧防線,若盡罷之,收縮到山海關,一年不知可以節省多少錢糧。崇禎元年時,薊遼軍費一年六百萬兩,崇禎二年裁減到四百八十萬兩,這數額,還是龐大之極。   不過盡罷關寧防線,這是不可能的,圍繞關寧,這內中是一個多大的利益集團?從地方到中央,都有分潤到好處。若盡罷之,寧前就要大亂,關寧軍,極有可能投向清國,更是災難一場,如當年孔有德投金一樣。   最終崇禎帝歎息一聲,不談此事。 第461章 帝皇大閱兵(下)   崇禎皇帝召眾人來,主要是談錦州戰略問題。   陳新甲一直在他面前鼓吹四路進攻方略,洪承疇則堅決否定。洪督老於兵事,崇禎帝對他還是信任的,而且洪承疇近在寧錦,對前方實際戰事瞭解,後方各人,可否有紙上談兵之舉?   從內心來講,崇禎帝是支持陳新甲方案的,也迫切希望大明能有一場大勝,振奮眾人自萬曆來對遼東戰事的畏懼。不過兵凶戰危,一個不小心,就是重蹈大凌河覆轍,九邊精銳,毀於一旦,又由不得崇禎帝不小心。   所以他舉旗不定,迫切希望各方給他中肯意見。   在崇禎帝心中,王斗不論在戰略戰術上,都有自己獨特見解,不是一般的武人可以比擬的,所以特別希望當面聽聽王斗的意見。   陳新甲,張若麒等人已經說得夠多了,王承恩負責糧餉功次,讓其插手方略之事不便,他對遼東不熟,也談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所以他讓在場的幾個武將各抒己見,說說自己的看法。   不過王樸與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都說不出什麼,只言自己當盡心戮力,勤奮為國征戰,符應崇更拍著胸脯道:「皇上只管放心,我神機營定奮勇殺敵,讓賊奴看看,我京師子弟,也是能戰的。」   看符應崇的樣子,崇禎帝心中歡喜,說道:「自土木堡後,勳貴子弟就少有傑出表現。符將軍這樣說,朕很欣慰,也期待神機營打出自己威風氣勢來。」   說到這裡,他想起了另一個神機營的將領,現在的柳溝總兵陳九皋。聽聞他到南山路後,與王鬥鬧得很不愉快,陳九皋更上折告狀,說王斗飛揚跋扈,對他無禮,陳九皋這樣說,崇禎帝倒很開心。   楊國柱對關外當然瞭解,他向來認為方略謀劃,是朝臣與文官的事,自己打好仗就行。   不過皇帝詢問,也必須將心中想法真實說出。聽皇上的意思,此時各人言語,極有可能關係到將來十數萬大軍征戰大事,不可等閒視之。所以要好生思量,推敲打磨,半天他反而一聲不響,沒說出一個字。   眾人都看到王斗頭上。   王斗說道:「臣斗膽,皇上可否將遼東地圖取來?」   很快的,一副遼東地圖取來,此地圖自然是大明最詳盡的關外地圖,雖然比王斗的沙盤略差,但已經極為標準,與以前王斗看到的印象派地圖大不相同。大明流傳在外的地圖,由於需要保密,經常畫得極為誇張,眼前的地圖,就真實多了。   王斗指著地圖上,錦州與寧遠的城池說道:「很明顯,東虜之略是圍點打援,所以到時大軍會戰,定當無所不用其極。從錦州到寧遠近二百里,糧道漫長,賊奴,肯定會想方設法,來截斷我師的糧草,計毒莫過絕糧,糧道一斷,大軍危矣!」   張若麒等人都是點頭,連王樸,楊國柱幾人,都是神情凝重,他們怕什麼,也是糧草不繼,大軍餓肚子。   崇禎皇帝也是皺著眉頭深思,王斗繼續道:「薊遼洪總督言,宜戰且守,不可分兵,免得被奴各個擊破。如此一來,十數萬大軍皆要雲集一處,雲集何處?便是松山!」   王斗一說,眾人當然明白,松山與杏山、塔山、寧遠幾個城池相依托,互為聲援,若他們是洪承疇,也肯定這樣佈置。   王斗說道:「我九邊大軍雲集,介時有兵十數萬,此時錦州之奴不過四萬,他們會以四萬眾迎戰我軍嗎?奴酋所圖非小,亦非等閒之輩,到時肯定會傾國而來,他們會攻我軍何處?」   王鬥一個箭頭從錦州西直過小凌河,女兒河,繞過杏山山脈,突然折而向東,重重點在杏山堡上:「便是該處!」   眾人竦然而驚,崇禎帝也是面色鐵青,全身發冷,王斗言說奴賊會傾國而來,這是極有可能的。   到時奴軍猛攻杏山堡,後路大軍不多,如何抵擋?而且杏山山脈離海不遠,東奴最善掘壕,甚至如在錦州一樣,在杏山堡前挖掘數道長壕,松山大軍,立時斷了與後方的聯繫。   大軍沒有糧草,十有八九會潰敗,自己無數的心血,也隨之煙消雲散。   就算沒有截斷,入援大軍,也要為爭奪後路與奴進行連續不斷的血戰,而這損失,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崇禎帝重重哼一聲,說道:「有前權,無後守,洪承疇說自己老於兵事,這麼一個明顯的失誤都看不出來?」   一時間,他起了更換洪承疇的心思,隨之又強且按下。   陳新甲目光閃動,王斗果然是治軍打仗奇才,戰略方面,也這麼出眾。   自己雖然也提到這點,卻沒有王斗講得這麼深入淺出,竦動人心,一時他心中湧出嫉妒之意。不時此時王斗與他同一戰線,王斗表現越出眾,對自己的戰略說服力就越強。   這時他反而為洪承疇說話:「洪督也有自己道理,薩爾滸之敗,就是楊鎬分兵冒進,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崇禎帝哼道:「未預勝,先預敗,入援大軍去解錦州之圍,至少要保證自己不敗吧?若大軍陷入絕地,朕又何處尋找援兵?」   王樸,符應崇也被剛才王斗描繪的遠景說得面色蒼白,都連聲讚道:「皇上聖明,後路確實重要,糧道不得有失。」   崇禎帝指著杏山道:「後路必須守好,餘者方略如何,忠勇伯仔細為朕道來。」   他對王斗大起信服之心,迫不及待要王斗繼續分說。   王斗知道說到這裡已經夠了,他言接下來就是在松山、杏山與奴會戰血戰,步步推進,看誰耗得過誰。若有可乘之機,便可實施陳新甲言說的四路進攻方略。   「我大軍在外,奴不敢死攻錦州,東奴兵少,成軍不易,死一個少一個,他們耗不過我大明,只要他們覺得得不償失,便會自動退兵,錦州之圍解除。他們退卻,銳氣失去,我師氣盛,便可攻擊大凌河,義州諸地,為我大明光復失地。」   崇禎帝連連點頭,王斗說的方案還是很穩妥的,雖然他很想一場輝煌大勝,也覺這樣不實際。   若奪回義州等地,對朝野上下,都有交待了,光復失土,也算大捷,對軍心士氣的振奮好處,不言而喻。   他暗想,讓王斗做兵部尚書,倒比陳新甲更加合格,當然,這也只是想想而已。   ……   一番召見,到了申時才結束,王樸與符應崇興奮不已,還沉醉在方才與皇帝的對答中。楊國柱在深思王斗之語,陳新甲則與王斗言笑晏晏。   陳新甲拈鬚微笑:「忠勇伯金玉良言,方纔之言,本兵也是茅塞頓開。」   王斗笑道:「這也是本兵珠璣在前,斗拾人牙慧在後罷了。」   二人相互奉承,在太監的指引下順著御花園小道而出。   正走到一個小池旁,卻見一叢花樹邊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宮裝少女,身旁伴著幾個宮女。   看那少女穿著長裙,青絲低垂,印著花樹,說不出的秀雅溫柔,王鬥心中一動,忽然浮起兩句詩詞,不覺低吟出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是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他聲音雖低,然王樸與符應崇耳尖,都是聽到了,眼睛一亮,讚道:「好詩啊。」   這時那少女看過來,約十四、五歲年紀,又純又美,羞怯少語,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眸,陳新甲與楊國柱一呆:「坤興公主?」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施禮。   卻見坤興公主朱媺娖只是看著王鬥,俏臉上一副又驚又喜的神情,她提裙小跑過來,喜道:「忠勇伯?」   忽然她呀的一聲,意示到自己失態,一把扇子一張,蓋住自己羞紅的臉,提著裙子,一溜煙又跑了,剩下那些宮女不知所措的追去。   王斗:「……」   餘下各人面面相覷,王樸與符應崇更看看公主背影,又看看王鬥,眼睛咕嚕嚕轉動。   ……   崇禎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德勝門外,大教場。   卯時初刻,教場周邊已是人山人海,今日就是皇帝大閱兵的時刻,京師百姓,能動的幾乎都來了。教場附近較高的建築,都被人包下,教場邊各胡同口的房屋上,也是密集的爬滿人。   從德勝門大街,一直到教場門口,儘是潮水般的人流,這可忙壞了順天府的差役及兵丁們,他們連同京營的戰車營,組成一道道警戒線,把洶湧的人流擱在外面,一個個累得大汗淋漓。   而在教場之內,靖邊軍,宣鎮軍,大同軍,還有出戰的神機營將士,個個甲冑齊全,早在教場上整齊肅立。他們列成一個又一個,幾乎看不到盡頭的無數方陣。   神機營的將士果然個個看起來高大威武,他們盔明甲亮,旌旗林立,形象真不用說。   除了出征將士,教場內還有無數獲准進入的京師名流勳貴,將一個龐大的教場,擠得滿滿的,場內密密麻麻除了人頭還是人頭。   卯時正點,京城內傳來山呼萬歲之聲,聲音沿途而來,巨大的聲浪,似乎要把天上的雲層都吹開。大樂聲中,崇禎皇帝由神樞營三千騎兵開道,他的大駕鹵簿,源源不斷進入教場之內。   以馬十二匹拉動,他的大輅之前,密密的黃麾、傳教旛、告止旛、青龍幢、白虎幢、玄武幢、還有各式的單龍扇、雙龍扇、繡花扇等層出不窮,顯示著皇帝的威嚴,博大,莊嚴。   大駕鹵簿之後,又是密集跟隨的文武百官們。   教坊司奏炎精開運之曲,宏大的樂章響起:「皇明御極兮,遠紹虞唐。河清海晏兮,物阜民康。威加夷獠兮,德被戎羌……」   大樂聲中,崇禎皇帝策馬閱兵,他一身戎裝,戴了鳳翅盔,穿著長身甲,又戴臂手,腰懸利劍,盔甲皆塗成明黃色。   王斗、楊國柱、王樸、符應崇四人,也是一身戎裝,策馬並列其後。   五騎策馬行進,在一個又一個軍陣前經過。   軍陣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驀然高呼:「吾皇,萬歲!」   所有將士皆齊聲呼叫:「萬歲,萬歲,萬歲!」   聲音氣勢,似乎要直達千里。   一個尖細的聲音大叫:「吾皇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又一個聲音大叫:「吾皇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喊叫:「眾將士,萬勝!」   無數人舉起兵器:「萬勝!萬勝!萬勝!」   崇禎皇帝策在馬上,看著歡騰的大軍,心情激奮。   他在心中默默祈禱:「列祖列宗護佑,此戰遼東大捷,也護佑後世子孫,能夠中興大明。」 第462章 關外   崇禎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宣大軍與神機營將士,在京師百姓的歡送下,出了京師,往遼東方向開拔而去。   大軍行進方向,就是通州、三河、玉田、豐潤、永平、撫寧、山海關一線。   兵部給各將的限期,是七月二十日到達寧遠,從京師到寧遠不到九百里,大軍一天只需走三、四十里,時間上非常寬裕。而且這一路過去,幾乎都是平原大道,行軍並不困難。   大軍浩浩蕩蕩出發,由於內線行軍,所以騎兵在前,步兵在後,輜重炮兵最後,此外大軍後面,還有無數運送糧草輜重的民夫。   錦州之戰,十幾萬大軍的糧草供給是何等龐大?為了供應前線大軍的糧草,大明兵部與工部,調用了數萬輛車馬,從京師到山海關,日夜儘是運送糧秣的人流。   靖邊軍作為各方最寄於厚望的強軍,糧草的供給,自然是最優先的,誰也不敢短了或是少了,免得造成不可想像的後果。   不過最少保證自家有完全支配權,可供大軍食用一個月的糧草,是王斗及靖邊軍各將堅定不可動搖的原則,所以東路的糧草仍然隨軍。   只不過輜重營優先載運武器彈藥等,餘下的糧草,使指輜重營監督一部民夫運送。畢竟一萬五千人食用一月的糧草何等之多,輜重營有限的車馬不可能一氣全部載上。   王斗的中軍帥營,幾乎成了出征大軍總部,不但楊國柱與王樸聚在這,還有監軍王承恩與張若麒等人在此,連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都擠了進來。   符應崇羨慕王斗三人的帥旗車,在京師時就向京營總督李國楨囔囔進言。關係到京師子弟的臉面,總督李國楨也在京營內挑選了一輛戰車,讓工匠連夜改造,做成了一輛大旗車。   餘者不變,只有桿高一丈六尺,比王斗三人的大纛旗矮少許,必竟他是副將,哪能旗高過總兵的?   此次出戰,符應崇的神機營前營,計有人馬五千人。本來有許多空額的,不過此次出征聲勢浩大,己方兵強馬壯,又有靖邊軍等強軍在,很多京營子弟認為,此戰大有機會搏取軍功。   所以很多人想方設法擠入前營中,造成符應崇的營伍不但滿編,而且還超額不少,為此,符應崇又獲得不少人脈。   前營戰士,由銃手與車營組成,銃手,皆使用燧發魯密銃。車營,則有三百輛的火箭車,大量的輕式戰車,上載大小佛郎機等,又載了神火飛鴉、飛空擊賊震天雷等武器,到時還有神威大將軍炮。   作戰時,先用火炮轟擊,再用火箭射擊,最後用魯密銃射擊,從明初發展到現在,神機營的戰術,其實已經非常成熟。戰士若能奮勇作戰,威力不可小視。   神機營前營,理論上是步軍,不過很多人都有馬騾,許多京師子弟第一次出外作戰,個個興致勃勃,健步如飛,一路還高聲唱歌。   不說王斗等人看得點頭,就是監軍王承恩,張若麒等人,也認為神機營軍心可用,士氣可嘉。   為了顯示大軍的武勇,讓京師百姓振奮,加之兵部拔了不少行軍散等藥品,雖說今日仍是烈日炎炎,不過王斗等人還是決定全日行軍,一口氣走出京師地界,到達通州。   六月的天,巳時前還是比較涼爽的,不過巳時後,特別到了午時,太陽就頗為猛烈了,特別塵土一起,更讓人燥熱非常。   而且現在的官道年久失修,坑坑窪窪不說,上面還滿是厚厚的泥沙粉塵。有些泥坑表面平整,若一腳踏上去,粉塵就撲了你一身一臉,再光鮮的衣甲,不久後就成了民夫乞丐。   到了這個時候,那些京營戰士就唱不出歌來了,不過眾人還是堅持到通州。   此後幾天,他們便開始罵罵咧咧,拖拖拉拉,最後更是將盔甲兵器,交到隨軍的輜重隊運送。宣大各軍看在眼裡,不免對他們鄙視,暗罵:「繡花樣兒枕頭兵。」   王承恩與張若麒皺眉,符應崇尷尬,他怒聲喝罵,讓這些神機營戰士跟上,不免召來很多人的怨恨,讓不久前收穫的人脈失去不少。   王斗也是搖頭,難道皇朝末世,勳貴與軍功後代,最後都會成為八旗子弟嗎?滿洲人崛起時也算武勇,到了清末,何等的德性與窩囊?這個問題何解呢,他不由深思。   ……   由於天氣酷熱,此後大軍便如王斗初與楊國柱,王樸二人商議那樣,大軍正午到申時歇息,上午與晚子時前趕路,這樣總算避開了炎熱的那段時間。   這日,大軍到達玉田,哨騎來報,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各領軍一萬來合。   入援的諸位大將,山西總兵李輔明早在遼東,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也早領軍前往寧遠。他們的兵力,唐通領軍一萬,白廣恩的薊鎮是大鎮,率軍二萬,山海關離寧遠最近,總兵馬科率軍三萬。   當然,他們的本部人馬多是數千,餘者官兵,多是鎮內各副將,參將,游擊等營中兵馬。   如此,算上宣大軍三鎮約五萬人,神機營前營戰士,遼東總兵劉肇基的兵馬,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的兵馬,遼東各堡的守軍營兵,還有錦州總兵祖大壽,在錦州城有兵二萬餘人,大明彙集在遼東的兵馬超過二十萬,明面上佔優。   不過王斗知道皇太極很快將傾國而來,動員的總兵力高達二十四萬,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   其實密雲,遵化,玉田,都是薊鎮治下,便如王斗東路,屬於宣府鎮管轄一樣。   崇禎十一年清兵入寇,就是從薊鎮破口,為了加強京師防衛,敢戰的關寧大將曹變蛟與王廷臣,便被薊遼總督洪承疇留屯遵化、玉田,所以王廷臣雖稱前屯衛(高山海關不遠)總兵,還是駐在了薊鎮玉田。   他們名義上受白廣恩節制,其實白廣恩管不了他們。   現在二人兵強馬壯不少,除正兵營實額的三千騎兵,還各有新軍三千,都裝備了王斗給的精良鳥銃,還有威勁子藥,個個信心百倍,都想在面臨的戰事中再立新功。   大軍匯合,都是不勝歡喜,王廷臣仍是那樣豪邁,曹變蛟還是那樣沉穩,如王樸等人一樣,二人不約而同對王斗三人的帥旗車大表羨慕,又迫不及待讓王斗看看他們編練的新軍。   王斗也仔細看二人的新軍,如楊國柱編練的新軍一樣,他們營中軍士,也是一色青壯。火銃兵皆著紅色棉甲,長槍兵,著青色齊腰甲,鴛鴦戰襖紅色那面露出,與楊國柱新軍略有不同。   他們軍容比楊國柱新軍略差,好過王樸練的新軍,顯然的,二人也是下了苦工,花了不少錢糧。   王斗讚道:「都是好兵,待出征遼東歸來,就是一色強軍了。」   監軍王承恩與張若麒也是看得點頭,大為歡喜,大明強軍越來越多,遼東戰事,大有可期。   讓王斗注意的是,以前曹變蛟麾下游擊楊少凡,現在已積功為參將,曹變蛟的新軍營,交由他帶領,可見曹變蛟對他的器重。   這個儀表堂堂的年輕人,現在不過二十六、七歲,經歷過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後,舉止更為穩健,頗有名將之風。顯然的,在遼東之戰後,此人將會更加的矚目。   不過王斗總覺得他恬和的外表中,深沉如海的心思,與自己麾下大將高尋,頗有相似之處。   ……   此時出征大軍近七萬,更是浩浩蕩蕩,旌旗黑壓壓如烏雲一般。此等盛況,監軍張若麒不免詩興大發,與兵部幾人一路吟詩作對,到山海關時,至少吟了詩詞五十首。   各員大將打仗可以,吟詩作對自然不行,不過眾大將中,王斗文才之名雀起。他的漢終軍,與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頗得眾人讚賞,特別王樸與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讚賞,他們起哄,定要王斗再吟幾首好詩出來。   其實王斗吟的詩好不好,王樸與符應崇哪看得出來?   不過王樸以王斗馬首是瞻,符應崇也看出來了,己家神機營裝備雖眾,但戰力堪憂。眾將表面對自己和氣,其實內心鄙視,連王承恩等人,都有怒其不爭之意。   只有忠勇伯王鬥,始終神情和藹,沒有看不起之意,讓符應崇大為感動。   勳貴子弟,內心敏感,最恨別人瞧不起,各方印對之下,符應崇決定如王樸一樣,強烈向王斗靠攏,未來能否得軍功,就要靠忠勇伯關照了。   這種心思之下,雖然王斗真的作不出詩來,符應崇還是感慨忠勇伯就是謙遜,當為眾人之表率。   崇禎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大軍到達山海關,出了山海關,就是關外了。   大軍到達山海關時,己近黃昏,夕陽穿射過來,給這座雄關蒙上一層金色的光輝。   守關的軍將及城內百姓,為了迎接大軍,組織了盛大的鑼鼓隊。潮水般的歡呼,喧天的鑼鼓中,王斗、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王廷臣、符應崇、王承恩,張若麒等人踏著古老的城牆階梯,出現在了城樓之上。   他們看著城下全副武裝的士兵,以整齊的步伐,不斷穿過雄關,進入關外的土地。   旌旗如海,浩浩蕩蕩的鋼鐵洪流,前面望不到頭,後面望不到尾,不斷前進…… 第463章 傾巢而來   在大明入援大軍浩浩蕩蕩由京師進發時,在清國都城盛京,也在為錦州戰事爭論不休。   清國在大明的細作無孔不入,他們不斷將情報傳來,入援大軍人數,兵種構成,沿途有哪些將領匯入,等等,不斷匯入盛京。   清人對情報一向重視,情報收集也非常詳盡,大明有哪些重要將領,哪些重要官員,傾向如何,能力如何,都有一一記錄在案。   他們的情報傳遞,主要由天津,山東等地進入遼東半島。   此時遼西一帶,嚴防細作,又兵馬雲集,情報傳遞不易,由海道進發,再好不過。這些清人細作,也有大量的大明官將為他們作掩護,使得情報傳遞順利。   王斗靖邊軍情報,更是各清人重點收集,關注對象。   在細作匯報中,王斗兵力約有一萬五千人,其中騎兵八千(他們將二營的四千甲等軍當作騎兵),還有龐大的車營及炮營,內中火炮數目不詳,估計不會少於一百門。   入援各將對王斗的態度也有詳盡分說。細作分析,與王斗同樣匯合行軍的總兵楊國柱,王樸,王廷臣,曹變蛟諸人,與王斗親善,形成了一個緊密的王系集團人馬。   特別大同總兵王樸,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監軍張若麒幾人,細作描繪中,他們對王斗的態度:「彼皆以王賊馬首是瞻,勢若鷹犬狗腿爾。」   「王斗來了嗎?」   整個盛京的人都在說著這樣的話。   對王系集團人馬的到來,清國上下,極為重視,皇太極連連召對各臣崇政殿。   崇禎十四年六月,在王斗匯合了王廷臣、曹變蛟兵馬不久,皇太極也緊急將錦州前線的多爾袞、濟爾哈朗諸人召回,詢問前線之事。   在眾臣恭維他錦州之略,大見功效,明國果然傾九邊精銳而來,若圍點打援成功,殲滅明軍主力,此後天下任由大清馳騁時,皇太極只是擺擺手。   他臉有憂色,道:「明軍浩大,特別宣大諸軍仗王斗之勢,兵勢極壯,介時錦州之戰,定有一場苦戰。明國還好,我大清卻輸不起,輸則有滅族之禍,如何應對,眾卿一一道來。」   多爾袞與濟爾哈朗久在前線,最知道錦州當地的情形。他們圍困錦州時,薊遼總督洪承疇,就組織了數次薊遼援軍往救,雖然暫時失利退卻,觀望寧遠。但前線的清軍,應付他們,也有些吃力。   現在更有七萬雄軍到來,還有威名遠播的靖邊軍在,多爾袞與濟爾哈朗都感覺壓力極大。   二人都希望皇上盡快派出援軍,總兵力最好不要少於十萬,特別濟爾哈朗更建議皇太極御駕親征。   他說道:「我軍盤據錦昌堡,乳峰山一帶,前有明營,後有錦州之敵,此為腹背受敵之勢。洪承疇幾次往救,每每自南山向北開炮,祖大壽則從錦州城頭向南開炮,我軍前後被擊,無地容身,然不紮營二處,又無圍困之勢。現明師傾國而來,前線大軍,兵力不敷使用,形勢非常凶險!此戰關乎大清國運,奴才懇請皇上,御駕親征。」   鑲藍旗主濟爾哈朗,此時四十餘歲,在清國素有處變不驚,有勇有謀,謹慎穩重之議,他都這樣說,顯然錦州之勢,確實危急。   不過他要求皇上御駕親征,還要求錦州兵力不得少於明軍,在殿中各臣看來,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之嫌。   畢竟清國自崛起後,向來是以少勝多,一萬兵力對陣明軍三、五萬是等閒,他要求前線總兵力不要少於十萬,這是什麼意思?   面對眾人攻擊非議,濟爾哈朗耐心解釋:「今時不同往日,明軍戰力不可小視。我大清兵圍困錦州來,攻打錦州,松山,杏山各城不下百次,紅夷炮狠打,挖掘地道,火藥炸城,明軍都死戰不退。遼人守遼土,他們奮戰之心,不會少於我大清勇士。現在十數萬精銳到來,更有王斗在,豈可等閒視之?要知道輸了,我大清就有亡國之憂,怎可輕慢小視?」   殿內各人都是沉默,連非議最響的豪格等人,都是閉口不言。   雖然清人圍困錦州,並不真想攻下城堡,不過從崇德五年起,清人多次攻打松山諸堡,有時假打,有時真打,都可看出遼軍與往年大不相同,洪承疇任薊遼總督來,確實有自己的一套,現又有無數九邊精銳到來……   面對濟爾哈朗的請求,皇太極只是擺擺手:「朕知道了。」   他問道:「朕只想知道,若明軍十數萬援兵到來,我大清如何應對?」   多爾袞道:「只要皇上御駕親征,盛威之下,明虜定然灰飛煙滅。」   皇太極雙目一冷,又轉到了濟爾哈朗頭上。   濟爾哈朗從去年起,奉命到錦州一帶與明軍作戰,也是竭盡全力,瞭解錦州各處情形,也非常關注大明援軍的動靜。   對洪承疇這人,他仔細瞭解過,知道他很有戰事閱歷,在遼軍中很有威望,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手,現在更加上威名赫赫的王鬥,他更慎重了。   想了想,他說道:「明國兵力雄厚,糧草也充足,對付他們,需以謹慎之心,奴才在錦州時,也實地瞭解過錦州各處地勢。」   在他請求下,皇太極在崇政殿展開了一副巨大的遼西地圖,同樣繪製精確,連皇太極,還有殿內眾臣,都圍繞地圖前觀看。   濟爾哈朗道:「我細作早已探明,洪承疇救援方略,就是與祖大壽商定的『建立餉道,步步為營,邊戰邊進,解圍錦州』之策。洪承疇這人謹慎,兩年來,他自寧遠數救錦州,每次都是集兵一處,逼以車營,不言輕戰,若到時他還是集兵一處,我大清就有可乘之機。」   他指著地圖上,松山堡,杏山堡,塔山堡幾個城池,說道:「明國的糧草,多集於杏山與塔山等處,到時我大清軍,可在松山和杏山間橫截大路,綿亙駐營。可如在錦州一樣,挖掘長壕,隔斷明軍聯絡,使錦州、松山、寧遠成為三個孤立的城堡,無法相互援救,這樣一來,明軍定敗。」   殿內各人轟然議論,都覺得鑲藍旗主這方略很高明,很有可行性。   皇太極只是搖頭:「若明軍只有洪承疇一人,此略可行,然現有王斗在,他們定然重視糧道。王系人馬,有軍七萬,王斗之意,定得到各明將支持,此舉怕是不行。」   殿內眾臣同聲歎息,這些年眾人對王斗都下苦心研究,知道王斗這人,重視糧道到了變態的地步。連自家的輜重營,往往有隨軍食用一個月的糧草,想斷他糧道?難!   皇太極久久看著地圖上的杏山堡,冷笑道:「不過,斷其糧道,還是可行的!」   看眾人不明白,他說道:「我大清方略,可分兩步而行,若明軍還是如洪承疇之略,且戰且守,雲集松山,我軍就趁機偷襲後路的杏山、高橋、塔山諸城,斷其糧道。若其分兵,一一駐守杏山、塔山等處,我大清則效薩爾滸之策,將他們各個擊破。他們一一分守各處,兵力薄弱,我大軍可乘之機太多了。」   皇太極的話,點燃殿內各臣的興奮處,眾人七嘴八舌的獻計,各蒙古旗主言可不斷的夜襲,奔襲,襲其糧道,讓其疲於奔命。   各滿洲旗主則言,可引誘杏山,松山等處的明軍出戰,不斷的設伏,將他們一一消滅。   必竟明軍戰力這些年雖有長進,但野戰方面,還是短於清兵的。來回多次後,定然讓松山、杏山等處的明軍疲憊不堪,若他們不想再出城野戰,糧道防線,等於蕩然無存。   各方興致勃勃中,皇太極看向多爾袞,濟爾哈朗:「鄭親王,睿郡王。」   二人忙道:「奴才在。」   皇太極道:「援軍之事,你等不必憂心,你二人這就回到錦州去,在西王寶山下,湯河子邊築堡,以為日後攻打杏山等屯兵要處。務要捕殺明軍斥候,特別王斗軍斥候,不讓其發覺意圖!」   「明軍援兵到達寧遠後,可猛攻錦州,松山各堡,紅夷炮日夜不停轟打,務要逼迫明軍加快進軍。其大部到來,可在杏山等處設伏,引誘其軍交戰,務要挫其銳氣!」   多爾袞,濟爾哈朗恭敬領命。   多爾袞心中嫉妒,皇太極謀略,就是勝過自己一籌,若是錦州再勝,以後大清國內,怕再無自己容身之所。   此後清國君臣仔細商議,推敲錦州之事,皇太極認為自己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為何還有些不安呢?   他下意識看了遼西的蒙古諸部一眼,王斗軍會不會從那偏師進攻呢?   隨後心下搖頭,自明中葉起,明軍就少有出塞作戰本事,以當年戚繼光之威,也不過離塞不遠。   在滿,蒙各部看來,離明國邊牆數百里,就是塞外胡人的天下。塞外不比關內,危機四伏,明軍哪敢出塞?清國君臣,也從來不會想到這裡去。   所以這個念頭在皇太極心中一閃而過,隨後放下心來。   崇禎十四年六月下到七月初,清國援軍,源源不斷開往錦州。七月初,皇太極令滿蒙漢八旗,年十五歲以上的男丁全部出征,二十日,他親自率軍出征,傾巢而來。 第464章 寧遠爭議(上)   崇禎十四年七月,入援大軍過了山海關,進入遼東廣寧前屯衛地界。   走在這塊土地上,一般荒蕪蒼涼的感覺迎面而來,內中還有難以言說的悲壯豪情。自萬曆年起,多少雄軍來到此處?他們前仆後繼,不斷倒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的屍骸,就埋骨於此。   蒼涼神秘的遼東地區,祖輩在這裡演繹了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這片蒼涼的大地啊,流了太多忠義將士的血。   遼東,留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一望無際的黑土地,不過那只是在遼中,不是這塊狹長的遼西山地。而且冷冰河時期,也無所謂黑土地,怪不得清國佔據遼東大片土地,也無法養活自己的國民,不得不接連入關劫掠。   一進入遼東,給王斗印象最深的,就是此地墩台之多,遼西丘陵山地起伏,建立煙墩優勢得天獨厚。   遼東鎮火路墩的修築,在大明九邊各鎮也是居於首位,名副其實的三里一墩,五里一台。而在宣府鎮各處,只是五里一墩,十里一台。不過到了現在,許多墩台都荒廢了,只餘一些殘基在此。   荒廢,又是王斗的印象,境內各處堡地,大多破爛,官道殘破,真不知道每年龐大的遼餉到哪去了。   看看身旁各人,也是憤憤不平,王樸嘀咕道:「山海關、寧前一年糧餉幾百萬,就剩下這些破爛的城池?聽說遼東現在只餘八大堡?去,要是給我們宣大軍……咳,給薊鎮各處分一點,賊奴也不會常常從薊鎮,宣鎮邊牆破口而入。」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附合道:「就是,國朝大部分糧餉扔在這,還是擋不住賊奴從別處入口,有什麼用?九邊應該一視同仁才對,要從全局入手,不能太偏心。」   一路行軍來,符應崇與王樸打得一片,二人都覺對方脾氣甚合自己口胃,早已兄弟相稱,差點就斬雞頭,燒黃紙了。作為神機營的將官,九邊各地,關自己何事?不過附合下,又不損失什麼,還白得一人情,符應崇精明,最善鑽營,哪又不知?   果然王樸聽到,嘀嗒得更起勁。   對二人的嘀咕,監軍張若麒聽到,只當不知。   遼東問題,其實不是簡單的偏心問題,而是內中有極為複雜的政治及利益考量在內,便是張若麒及兵部各人,每年從中分潤多少好處?遼餉,他也是支持的。   余鎮將官雖然抱怨不平,不過遼東各將嗓門同樣大,他們道:「賊奴幾次破口,都非從遼西進,可見遼西的將士們,守土是得力的。各鎮要找找自己原因,不要老是抱怨浴血奮戰的遼鎮將士們,免得眾忠勇將士心寒!」   王斗也認為關寧防線,消耗的國力財富與它的效用不成正比。   符應崇有一點說得對,財政糧餉的運用,應該從全局入手,而不是偏心一處。清兵雖然不能從遼鎮入口,但從余鎮破口,這設立的防線,又有何用?九邊,應該是一個整體。   不過遼餉,就與士紳納糧一樣,是一個龐大的勢力及利益問題,現在也不是王斗可以撼動的。   對王樸的抱怨,他只是聽聽而已。   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也聽到王樸的話,二人久在遼東,自然明白其中關竅,曹變蛟歎道:「王將軍,這內中之事太複雜了,你還是……」   他搖了搖頭,不語。   王樸一驚,也閉口不言。   他為人聰明,哪又不知內中關係?自己之語傳出去,傳到有心人耳中,怕到時怎麼死都不知道,還是罷了。   此後一路行軍無話,對入援大軍的到來,不論前屯衛官將,還是寧遠衛官將,都表示降重的歡迎。所到之處,鑼鼓喧天,軍戶軍士列隊歡呼,充分表示了遼東人民的熱情。   浩浩蕩蕩的援軍到來,所到之處,如強心針一般,讓遼東各地明軍,對將要來臨的戰事,都充滿信心。   崇禎十四年七月十七日,申時。   寧遠城外城,南門的永清門,城樓上的守軍,首先發現一些明軍夜不收出現在自己眼簾。   他們策在馬上,遠在數里之外,靜靜打量自家城池,慢慢的,他們身後的騎兵與夜不收越來越多,都如先前將士那樣往己家城池張望。   援軍到了,城樓上的守軍鑼鼓打得光光響,大聲向城內的薊遼總督洪承疇等人報喜。   得知消息的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斗、姚恭、蔡懋德,援剿總兵左光先、山西總兵李輔明、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遼東總兵劉肇基、遼鎮東協總兵孟道、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等人,還有無數的軍將,都急急奔上城樓,往南方興奮眺望。   就見南邊的平原上,明軍騎兵越集越多,他們一隊隊奔來,在城南數里彙集,密密層層,前後也不知排了多少層。   再往後看去,又見旗幟如海,大股大股的步軍踏步而來,旗海中,數桿以大車拉動的大纛旗分外醒目。「萬勝!」聲中,步騎匯合,無數大軍往寧遠城列陣而來。   看他們大軍,無邊無際,浩瀚的人海,從山到海處,似乎鋪滿了大地。   援軍確實到了,還如此威勢,不說洪承疇等人哈哈大笑,便是城內的軍士軍戶們,也個個歡呼雀躍。他們潮水般的歡呼,與城外「萬勝」聲隱隱相合,形成勢不可擋的威武之音。   ……   在薊遼總督洪承疇,領寧遠各官各將出城迎接時,王斗與楊國柱、王樸、王承恩、張若麒等人來到大軍前面,也趁機打量這個聞名遐邇的寧遠城池。   寧遠,便是寧遠衛衛城,始建於明宣德三年,清代改稱寧遠州城,到後世,又改名為興城。明宣德三年,城週五裡九十六步,牆高三丈,有門四,宣德五年,又增築外城,周九里一百二十四步。   遼東戰事起,寧遠城不斷修繕,此時城牆高三丈二尺,又雉高六尺,每門皆有甕城,上有城樓與角台。城內有鐘鼓樓,與城牆四座城樓遙相呼應,戰起,登臨樓頂,城牆與城內景觀盡收眼底。   寧遠城牆頗有特色,當年修建時,為使城牆堅固,大量使用不規則的城石砌築內壁,然後將壁面鑿平,所以稱為「毛石牆」,由於石料大多就地取材,遠望其色似若虎皮,又稱「虎皮毛石牆」。   可以看出,洪承疇,邱民仰等人,對入援大軍的到來,是花了心思迎接的,他們出城數里,鑼鼓喧天中,將各將與監軍們,熱情萬分的迎進城去。   至於入援的軍士們,則在城外紮營,連王斗等軍,現寧遠城池內外,大軍有十幾萬之多,城內的民房官房佔盡了都堆不下。   先前到來的軍隊,如薊密各處軍,大多是紮在城外,大部分在涼風習習的山地上,如城東五里的三首山,城東北五里的螺峰山,城東北十五里的乾柴嶺,城西北八里的棗兒山,城西北的黃土坎山,摩訶羅山等等。   王斗等人在未到達寧遠時,根據夜不收的探查回報,也決定明日起,就移營到城西北的磨盤山、九隆山、荊條山一帶去,涼快避暑。   在軍民盛大的迎接儀式中,王斗各人領游擊及以上的將官,還有護衛親將們進入城池。寧遠有四條大街,當地人稱為東街、南街、西街和北街。此城的周長及城門數、街路數均為偶數,也算寧遠一奇。   總督行轅在內城,鼓樓西南,眾人由南門延暉門入,進入總督行轅內。   進入寬闊的大廳,就見內中,已經擺滿一桌桌酒席,飯菜非常豐盛,卻是大軍未到達之時,洪承疇己接到快馬稟報,算計各將各官到來時辰,早讓親信幕僚準備妥當迎接事宜。   看見這樣的情形,監軍王承恩,張若麒等人都表示滿意,眾人一團和氣,謙讓著一一入座。   座位安排中,王斗身份比較奇特,他的官職軍職低於洪承疇,楊國柱等人,身份地位則高於他們,非文官,也非武官。對於這樣的尷尬局面,其實大明早已料到,早作規定,若出征在軍,與總督上首各官,平級見禮便可。   所以此時座位排列,王斗便與洪承疇,邱民仰,王承恩,張若麒等人一桌,此外還有兵備道張斗、姚恭、蔡懋德各人作陪。楊國柱,王樸,符應崇諸人,則與入援各大總兵,遼東各位總兵相坐。   各人麾下,游擊對游擊,參將對參將,一一在廳中入桌,餘者護衛等人,則有專人招待,城外大軍,也有人安排。   洪承疇還是那樣溫文儒雅,一舉一動,都有一股難言的優美風範,他身上的大紅蟒服,三絡長鬚,均修飾得一絲不亂。   或許遼東諸事讓洪承疇操心憂慮,比起崇禎十二年王斗初見他時,洪承疇的面目越顯清,不過這樣看起來,洪承疇卻越發內斂深沉,一雙眼睛,充滿了故事。   洪承疇舉起酒杯站起,先對王承恩,張若麒含笑致意,又對王斗微笑點頭,特別在王斗身上略略停頓,隨後以帶著閩地口音的官話道:「遼東戰局,聖上憂切,夙夜祗慎。國危主憂,為人臣子,敢不肝腦塗地?今聖恩浩蕩,王師雲集,有忠勇伯諸入援大將,亦有本鎮忠勇將官在此,更有王總監,張監軍諸公贊畫軍務,勤送糧餉,何愁東事不興,諸奴不懼?諸君,請滿飲此杯,為我大明賀,為將士賀!」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中暖融融的,皆高聲道:「為大明賀,為將士賀!」   所有人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第465章 寧遠爭議(中)   洪承疇坐下後,讓王承恩,張若麒,王斗三人也說兩句。   王承恩身為中官,為皇上寵愛的司禮監大太監,實折上達天聽,又掌握糧秣及功次核對,督諸軍勇怯,權雄勢大,王斗與張若麒,都謙讓著,讓公公先說。   王承恩含笑站起來,說道:「咱家也沒什麼好說的,咱家受皇上重托,定然不負聖恩。糧秣運送,一定督送到位,不讓前線戰士短了衣食。有立功的,咱家也定實場核較,不使立功將士心寒。當然,有敢畏怯後退,不盡為國作戰者,到時也別念咱家不顧情面。總的一句話,一切為了遼東勝局。」   王承恩的話,給在場眾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雖然他話說得和氣,但語中森然之意還是誰都聽得出來。看來想要飛黃騰達,實不能得罪此人。看得這個外表和氣,實則深沉冷森的司禮監大太監,在場眾多將官,都將其列入需要巴結的對象。   張若麟拈著自己一絲不亂的鬍鬚,似對王承恩的話極為讚賞,不時微笑點頭,在王承恩說完後,他含笑對王斗說道:「今日盛宴,忠勇伯是否說兩句,壯壯我軍威士氣?」   王斗朗聲笑道:「方纔洪督與王公公都說得多了,本伯就不獻醜了,還是張監軍言說,斗洗耳恭聽。」   張若麒謙讓幾句,也站起身來,說道:「王師雲集遼東,軍心可用,本職以為,當乘銳而擊之,以定遼東勝局!如此,方下不負眾望,上不負聖上及諸公殷殷寄托之意。」   此話一出,遼東各官將,洪承疇的親信幕僚謝四新等人,都臉色一變,只有洪承疇含笑坐著,不動聲色的樣子。   張若麟說了一大堆,他代表朝廷,代表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意思,眾人也非常給面子。   此後廳中一團和氣,眾人大杯大碗歡飲,特別遼東及入援各大將們,基本上都是長相粗野的武夫。他們大聲囔嚷,鬥酒拼酒,讓廳中吵雜一片。   這種場合,王樸向來如魚得水,他在進入寧遠前,對遼東諸將嘀嘀咕咕,此時卻與吳三桂,白廣恩,馬科,祖大樂,劉肇基等人言笑晏晏,相互敬酒,哪有絲毫芥蒂的樣子?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則與密雲總兵唐通相互摟著脖子,不時發出一陣低笑,也不知在談什麼妙事。   各武夫放浪形骸,酒碗拍得光光響,相比之下,王斗這一桌就比較無趣了。   總督洪承疇,是個斯文的人,遼東巡撫邱民仰,看起來比較嚴肅克板,御史出身的人,果然就是比較冷漠。還有同桌的兵備蔡懋德、張斗諸人,他們談論些詩句詞牌,王斗又哪懂了?   而且大家說話前,都要先對聖上及朝廷歌功頌德一番,方才舉杯喝一小口,也沒有人敢鬥酒拼酒,未免悶了點。   當然,他們對王斗還是非常客氣的,以洪承疇為首,不時提及一些軍事戰務,與王斗探討,不使王斗受到冷落。   席中,王斗發現一個有趣的人,就是那個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寧前兵備道右參政仍帶降職一級蔡懋德。他一直默默坐著,只吃素菜,竟然不吃葷菜,看他坐姿,似乎在位上修撣一樣。   對蔡懋德王斗有些瞭解,聽聞其父母皆持佛戒,蔡懋德從小受染,承繼家學,平日律身如苦行頭陀,看起來果然不假。   或許長年吃素,蔡懋德顯得極為瘦弱,曾有人上書言其文弱,不宜擔此戍邊重任。但因其知人善任,又習於用兵,帝深信之,所以蔡懋德官運很好,歷史上蔡懋德一直任到山西巡撫。   蔡懋德默默吃菜,看王斗似乎很注意自己,他對王斗略略頜首,說道:「忠勇伯好釋學嗎?」   語中帶點南直隸昆山的口音。   王斗還沒說話,遼東巡撫邱民仰已是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子不語亂力怪神,在酒席上談這個?還對忠勇伯這個大將談?   兵備張斗為人風趣,他笑道:「維立啊,佛家言不殺生,你對忠勇伯這個血戰大將談佛學,是否找錯人了?」   眾官都笑起來,蔡懋德搖頭道:「佛家講慈悲為懷,然也有怒目金剛,斬妖除魔之說。」   見蔡懋德看著自己,王斗沉吟了半晌,說道:「宗教博大精深,非斗隻言片語能說清,不過宗教對安定民眾,安撫人心處頗有妙用。我們處在大千世界,對許多事務無知。無知,則產生恐懼,恐懼,便會去追思,去探尋前因後果。探尋不到時,便會迷惘,混亂,如此,佛學諸教便有其用。自度度人,心平則天下平。」   王鬥一番話,讓席上眾人都意外地看他一眼,沒想到其武人一個,竟有如此見識。   洪承疇深深地看了王斗一眼,撫鬚沉吟。   蔡懋德大讚:「妙也,忠勇伯此言大妙!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很多人怕死後一片漆黑,實不知眼前就是黑暗,都說生死事大,卻不知剎那間生死流轉。」   蔡懋德似乎得到知己一般,與王斗談論起生死來,看得餘者各人暗暗皺眉。   正說著起勁,兩個大將端著酒碗過來,卻是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   李輔明約與楊國柱同歲,一張國字臉滿是風霜雪雨,舉止中頗為豪邁,他來到王斗身前,哈哈大笑道:「早聞忠勇伯大名,惜不得一見,今日相見,說什麼也得痛飲數杯!」   那左光先一臉亂蓬蓬的鬚髮,身材極為魁梧,也爆雷似地說道:「不錯不錯,忠勇伯怎麼也得給面子,今日不醉不歸。」   王斗站起來,笑道:「怎敢勞動李帥與左帥過來?該鬥過去敬酒才是。」   李輔明與左光先二人,見名滿天下的忠勇伯態度和氣,這麼給臉面,都心中大悅,大笑:「那就同飲。」   李輔明原為祖寬部下,遼東人,不過自到山西鎮後,不免與遼東各將疏遠一些。   他與援剿總兵左光先一樣,都是洪承疇任薊遼總督後,隨洪一起出關的大將,不過左光先卻原是秦軍麾下,操著滿嘴的陝地口音,素以驍勇聞名。   正說著話,又有一大批大將過來,卻是遼東總兵劉肇基,寧遠總兵吳三桂,遼東大將祖大樂,東協總兵孟道等人,身後還跟著一大群將官,都是來向王斗敬酒的。   看到吳三桂過來,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臉上露出笑容,洪承疇更起身笑道:「長伯啊,可是來向忠勇伯敬酒的?」   吳三桂施禮道:「回督臣,正是。」   洪承疇撫鬚笑道:「應當的,忠勇伯治軍打仗出眾,長伯你英略獨擅,廉勇過人,也是我遼東傑俊,當多多親近才是。」   吳三桂又再施禮道:「督臣教導得是,三桂也是這樣想的。」   祖大樂大笑道:「宣鎮有傑俊,我遼東也有傑俊,以後這天下,還是你們年輕人的。」   祖大樂此時為祖大壽之堂弟,祖大壽、祖大樂、祖大弼三兄弟皆為遼東大將,祖家世代為遼東望族,勢力極大。祖大樂也算吳三桂長輩,言語中,極力為吳三桂撐腰。   聽祖大樂這樣說,身後一干眾人都是附合,只有遼東總兵劉肇基微笑不語。   王斗看向吳三桂,還是那樣白皙英俊,世家子弟風範盡顯無疑。看眾人樣子,竟隱隱以他為首,很多人還語帶巴結。一旁的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也對吳三桂真心愛惜,語中多有誇讚。   「好會得人心啊。」   王鬥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依他得到的情報,吳三桂在任寧遠團練總兵後,在洪承疇支持下大力練兵,兩年的時間,練成遼兵二萬,都有戰鬥力。與其父吳襄一起,還練就一支吳氏家丁,內精騎二千,皆以五十騎一隊,分四十隊,每隊設一領騎官。   吳三桂將這些領騎官的姓名分別書寫在竹籤上,平日插在自己靴筒上,遇到緊急情況,便信手從靴筒中取出一簽,呼叫某領騎官,該領騎官即統領本騎隊,跟隨他衝突決陣,無往不利。   而且吳三桂也頗為善戰,崇禎十三年,清兵圍困錦州後,不論夾馬山遭遇戰,還是奇襲清兵鑲藍旗營地,或是五道嶺伏擊戰,其人多有傑出表現。   特別崇禎十四年,清騎充斥錦、松各處,勢殊猖獗,錦州糧草不足,各運糧官驚心奴儆,不敢前往,吳三桂自告奮勇,以新年過節,出其不意之計,將糧草運去。   正月初二、初三兩天,他以牛騾驢車三千四百輛,裝米一萬五千石,安全躲過清兵的監視,運糧到錦州。後又空車安全返回寧遠,並未遇警,絕無疏失,更大受薊遼總督洪承疇與遼東巡撫丘民仰的誇讚。   眾人認為,吳三桂冒險督運糧食,顯見他的膽略遠在眾將官之上,實心任事,忠可炙日。   加上父親吳襄、舅父祖大壽全力扶持,吳三桂本身也非常會做人,輕財好士,待人和藹,並無名門之後的傲氣,極受遼東上下官將好評。   吳三桂還非常善於攀附,高起潛監軍遼東時,吳三桂就認其為義父。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吳三桂與其子方光琛結為結拜兄弟,洪承疇經略遼東後,他又迅速與洪承疇親信幕僚謝四新結為至交,如此精明機敏,想不發達都難。   看他身旁薊遼總督洪承疇,神情中對其依重之意明顯。   相比之下,劉肇基這個遼東總兵就有點尷尬,論後台與威望,都不能與吳三桂相比。事實上,洪承疇已經在考慮解劉肇基職,代以吳三桂為遼東總兵。 第466章 寧遠爭議(下)   想到這裡,王斗哈哈一笑,說道:「吳將軍少年英傑,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他豪爽地與吳三桂連乾三杯,不過總感覺吳三桂對自己,隱隱有些嫉妒。   或許因為他世家大族出身,無數人脈,成就卻不及自己,心中產生了妒意。   不過這等心理極為微妙,等閒人等感覺不出來。   吳三桂之後,遼東各將一擁而上,紛紛向王斗敬酒,搞得文雅的一桌喧騰一片。   王斗來者不拒,眾人連呼忠勇伯豪氣威武。   對這些遼東將領,王斗也有收集情報在內,崇禎十三年各人到東路觀摩練兵後,紛紛在軍中設立撫慰官,餘者倒沒什麼變動。   因為遼東與別鎮不同,各堡軍戶,都是各將名下佃戶,對主將的忠心不用說,這也是遼軍守土時,戰力較為出眾的原因。當然,他們戰力出眾,卻只聽主將的,也是遼東將門軍閥形成來由。   此後各總兵紛紛來向王斗敬酒,如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等人。各人表面上對王斗仰慕佩服非常,不敬酒,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敬意。   武人的心理,王斗向來瞭解,一一應對,在他的感覺中,馬科油滑,白廣恩驕橫,唐通有點白面書生樣子。   他能說會道,口才與柳溝總兵陳九皋,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不相上下。不過依自己情報,此人口辯無勇略,膽子很小,就是花花腸子不少。   一場大宴,很多人喝得酩酊大醉,無人臣體。   今日無事,大家宴後各去休息,不過臨行前,王斗總感覺薊遼總督洪承疇,內心壓抑的著急。   果然第二天,洪承疇就迫不及待,召請各將各官議事。   ……   崇禎十四年七月十八日,辰時正點,總督大堂內。   各將各官分列而坐,洪承疇身為薊遼總督,名義上援軍與遼東軍,都受其節制,正中危坐在上首,左右幕僚肅立侍候。   左下位,第一個坐著監軍王承恩,第二個,坐著監軍張若麒。隨後,坐著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斗、姚恭、王之楨、蔡懋德,又有通判袁國棟、朱廷榭,同知張為民、嚴繼賢等人。   右下位,王斗身為忠勇伯,坐在第一位。   隨後宣府鎮總兵楊國柱,薊鎮總兵白廣恩,遼東總兵劉肇基,山西總兵李輔明,大同總兵王樸,援剿總兵左光先,山海關總兵馬科,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密雲總兵唐通,寧遠總兵吳三桂等人按班次身份而坐。   今日能入總督行轅議事的,武將至少是總兵級別,只有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身份特殊,排在了最後就坐。   看著高居上位的忠勇伯王鬥,各位總兵何等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洪承疇看眾人一一就位,特別各位武人,舉止不免過份粗曠一點,他輕咳一聲,撫鬚笑道:「遼東戰局,牽動聖上及朝野諸公心思,今王師雲集,我大明將士,在遼東超過二十萬眾。更有神機營神威大將軍炮前來,神火飛鴉等利器,定大挫虜人氣勢!」   堂內轟的一聲,眾人都是七嘴八舌議論,特別遼東各將,吃夠了清人紅夷大炮的苦,此時己方也有大量紅夷大炮,哪能不喜?   那些神機營神威大將軍炮雖然行動緩慢,然炮營早早出發,卻是早到寧遠。這些火炮到後,寧遠上下,都視若寶貝,炮手們更好吃好喝的養起來。符應崇到寧遠後,這些火炮,又重歸其人指揮節制。   而且不久前兵部將從東路購買的五千桿精良鳥銃,分了三千桿給遼東各軍,又配上威勁子藥,各方裝備,增強不少。現又十數萬援兵雲集,對錦州清兵的勝算,大大加強。   上面的裝備,大部出自神機營前營,眾人如此重視,不免讓符應崇洋洋得意,不過表面上卻若無其事,一副平靜的樣子。   「我師現又有忠勇伯的犀利炮營……」   洪承疇繼續誇讚,見眾人歡喜,說道:「但是……」   他歎道:「自逆奴屯義州,圍錦州始,本督率眾數往救援,賴聖上洪福,官兵戮力捍御,斬獲擊斃多賊。然奴賊勢大,錦州之圍,久久不能解除。現松、杏各堡更急報傳來,逆奴擁眾急攻,架推紅夷炮車,用炮狠打,松、杏諸堡,岌岌可危!」   王斗恍然,這才是昨日洪承疇憂慮的原因吧。   兵備道張斗擔憂道:「賊奴突然攻打松錦甚急,顯然要逼迫我師盡快出軍,心思叵測。」   兵備姚恭道:「虜人急攻,錦州形勢已不容拖延,援軍需盡快前往。」   兵備王之楨不同意:「賊奴此舉必有所圖,我等需小心計議,免得墜入賊人奸計。」   蔡懋德說道:「塘報傳來,松錦各處的奴軍越來越多,他們這是增兵了?」   眾人一凜,若是這樣,那以後的仗就不好打了。   王斗更是雙目一寒,他是知道的,歷史上松錦之戰,清國雲集的大軍最終達到二十四萬。   其實經過多次入關劫掠,擄獲人口,皇太極時代,他們丁口達到最高峰。奇怪的是,入關之時,八旗丁口反而減少不少,史書家估計,可能是戰事,疫病等方面造成的減員。   當然,到松錦的清人很大部分是各旗未披甲旗丁,包衣奴才什麼,戰力比不上正規軍,但造成的聲威還是很大的。   他開口道:「現松錦奴軍,總數有多少了?」   在座各位總兵都是仔細傾聽,洪承疇只是搖頭:「哨探粗粗估計,已經超過八萬,實數多少,難以勘查。」   王鬥心中搖頭:「情報方面,明軍做得不足啊。」   監軍張若麒很注意上首洪承疇的神情,此時他輕咳一聲,將眾人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說道:「王師己盡數到達,現錦州危急,我援軍需盡快前往松錦各處,若錦州被奴賊攻下,那就萬事休矣。」   說到這裡,堂內各人同樣擔憂,他們是來入援的。若錦州等城被清兵攻下,那這次聲勢浩大的應援行動就成為一場笑話,眾人非但無功,反而有過,一時間附合的人不少。   洪承疇搖頭:「現奴賊兵力佈局尚未查清,各方不詳,怎可倉促進軍?」   兵備道張斗、王之楨、蔡懋德都是附合,認為兵凶戰危,不可倉促行事,免得墜入賊人奸計,總得各方查清楚再說。   聽眾人爭議不休,張若麒眉頭一皺,他猛地站起,厲聲喝道:「前怕狼後怕虎,怯戰畏戰!敢問諸公,若遲遲不進軍,致使錦州失陷,諸公何以向聖上交待?向本兵陳大人交待?若諸公不可決,本職便向朝廷上書,由聖上來定奪吧!」   他這一喝,堂內立時凝重起來,先前的友好輕鬆氣氛,蕩然無存。   洪承疇雙目一寒,張若麒一個區區兵部郎中,竟對自己一方大員大呼小叫,實是無禮!他是幾品,自己是幾品?   不過,洪承疇轉念一想,現張若麒身為朝廷監軍,代表的是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思,方纔他說這話,難道皇上與眾臣都達成一致了?若自己與朝廷唱反調……   他心念微動之間,一時間沒有說話,似乎以督師之位,竟被張若麒這個小小監軍壓迫下來。堂內各人看得大跌眼鏡,轉動別樣心思,只有王承恩嚴守不插手方略原則,閉目靜坐不語。   洪承疇看向遼東巡撫邱民仰,邱民仰略一點頭,洪承疇又看向王鬥。   不說王斗身為忠勇伯,身份高貴,便是當年王斗雄姿,特別在通州逼退清軍的情形歷歷在目,給洪承疇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王鬥意見對他很重要。   洪承疇溫言道:「忠勇伯怎麼看?」   一時堂內目光,都聚在王斗身上,文官謀劃方略,向是大明傳統,此時督師不問餘者總兵,連吳三桂都不問,只問王鬥,可見王斗今時不同往日。   不過謀略方面向是大明各武將短處,戰場拚殺可以,讓他們授計獻略,擬定幾個方略出來,他們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有心而無力。   王斗沉思,按目前的情形看,清人比歷史上提早增兵了,自己這個蝴蝶效應,扇得越來越大了。確實得進軍了,免得錦州被提前攻下,大軍入援成為一場空談。   他說道:「洪督,諸位,斗以為,東虜賊計明顯,就是要逼迫我師進軍,以便在途中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之計,無非趁我師急行,設伏打援罷了。那又如何?只要我師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多派哨探,中伏的可能性就極少。他們來的兵多,正好會戰,來的兵少,正好將計就計,挫其軍心士氣!」   王樸與符應崇首先叫好,楊國柱,曹變蛟、王廷臣接著贊同,一干老將如劉肇基、李輔明、左光先都是點頭,認為可行。這也是雙方爭議不下,兩全其美之策。   張若麒哈哈一笑:「正是如此,忠勇伯之言甚合吾之心,我師不得急進,也不得畏進,但立時班師進軍,那是肯定的。」   他對洪承疇施禮道:「方纔本職焦燥了一點,但也是一片公心,萬望洪督師不要介懷。」   洪承疇微笑道:「有張郎中贊畫方略,是本督之福,王師之福,本督哪會介懷?張郎中請上座。」   兩人又是一團和氣,便如方纔的衝突不存在一般。   此後說起大軍開拔之事,依目前情況,王師行軍,主要危險之地便是過了塔山城的松、杏一帶。依洪承疇的安排,杏山一帶丘陵山險較多,可行步營與車營,松山一路平坦,有利於騎兵出行。   洪承疇久在遼東,對當地情形瞭解,眾人對這安排都無異議,不過……   王樸與符應崇都忍不住看看王鬥,早在京師時,二人就被王斗描繪的糧道斷後遠景說得面色蒼白,他二人的大嘴巴,說得曹變蛟與王廷臣都為此擔憂不已。   此時見洪承疇遲遲不說起後路之事,如在杏山等處守軍如何安排等,王斗也是端坐不語的樣子,王樸咳嗽一聲,終於忍不住提起此事:「末將有一事請教洪督,有道計毒莫過絕糧,若賊抄襲後路,大軍如何保證糧道萬全呢?」   洪承疇神情溫和,似乎並不介意王樸的插嘴,不過他還沒有問答,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卻是響起:「王總兵的意思,是大軍到了杏山後分兵嗎?」   王樸看去,卻是山海關總兵馬科,他笑嘻嘻的樣子,語氣卻讓人難以忍受:「賊兵越來越多,若逼以車營,全師雲集,還可守戰兼顧。若分了兵,被賊各個擊破,這責任,由王總兵擔當嗎?」   王樸心中惱怒,媽的馬科,昨日跟自己喝酒時,稱兄道弟的,轉眼間就變臉了,小人!   面上王樸也是笑嘻嘻的,他取下自己的頭盔,彈了彈上面不存在的灰塵,一下將掉落前面的幾根髮絲甩到腦後去,慢條斯理又戴上頭盔,說道:「馬總兵這話就不得體了,本職也是考慮到大軍的安危,怎的莫須有的罪名就堆到我王樸頭上了?這裡可沒有秦檜!」   馬科猛地站起,森然道:「王樸,你在說我是秦檜?」   王樸仗著自己與王斗等人交好,並不畏懼,他對馬科斜眼相睨:「我可沒這麼說,某人心中有鬼就難說了。」   馬科大怒,這時符應崇說道:「喲,大伙都消消氣,王總兵也是為大傢伙考慮,沒了糧草,大伙都要吃西北風呢。」   堂內眾將也是勸說,密雲總兵唐通更過來圓場,最後馬科氣乎乎的坐下,不過望著王樸的眼神,還是凶光閃閃的。   對武人間的紛鬥,各文官都是視若無睹,事實上,他們也樂於見到,監軍張若麒這時道:「方纔王樸將軍點出糧草後路之事,不知洪督可有相關佈置安排?」   洪承疇拈鬚微笑:「自然,本督之議,可令署前鋒右營參將錢有祿,總巡立功參將竇承烈,杏山路副將鄭一麟,隨同松杏防營副參游各將,如夏承德、池鳳高、佟翰邦、王家楫、余應選諸人,督以遼東總兵劉肇基,駐於杏山各堡,定可防護後路,阻奴賊之部從杏山西北曠野襲來。」   眾人沉思,王斗搖了搖頭,兵太少了,這些營伍多是一、二千人,將官雖多,軍士總數卻不到三萬,也不夠強,都是當地守兵,一部分營兵。歷史上洪承疇也是這樣安排,不過在皇太極領軍狂攻之下,半個時辰都沒堅持住,松山與杏山等地的聯繫立時中斷。   張若麒也看出這一點,皺了皺眉,說道:「入援的大將,不安排幾個?」   當日王斗與皇上對談,他也是在旁聽著,記憶猶新,感覺防護後路的兵力太少了。   他雖然催促進軍,但對後路糧道問題,同樣關心。本兵陳新甲的意思,是讓自己好好配合忠勇伯。王斗關心後路,希望留下重兵守護,自己當然要關注這一點,畢竟他想勝,但更不想敗!   洪承疇不悅,他久處督師之位,對自己謀略非常有信心,幾次率兵救援,大多安然無事,更增強自己信心。在他看來,杏山等處這樣安排,已經足夠了,張若麒還在眾人面前質疑自己?   不過面上洪承疇溫和如初,耐心解說道:「錦守頗堅,未易撼動,今奴賊更為勢大,當聚兵一處,守而兼戰,然後可以成其守。杏山守兵足矣,松杏相距不遠,若虜人乘虛而入,回軍往救,當也容易。若分兵處處,豈不聞薩爾滸之變乎?」   張若麒一時啞然,他對軍事瞭解不多,對遼東地勢戰局更不瞭解,哪說得過洪承疇?自己催促進軍目的已經達到,洪承疇也確實在杏山等處安排了大量守軍,不過……他不由看了王斗一眼。   這時兵備道張斗猶豫道:「督臣,是否在杏山等處多安排些守軍,職下以為,杏山城堡內外,兵力還是薄弱了點。」   洪承疇忽然聲色俱厲,衝他喝道:「我十二年老督師,兵力是否薄弱不知道?你書生一個,又懂什麼,要你來教本督?」   他雖然不敢對張若麒發火,但內中的積火,一下子發洩到職下官員頭上,他在遼東威望極重,平時也待人溫和,此時突發脾氣,立時將張斗驚得面無人色,他結結巴巴道:「督臣息怒……職下,職下……」   洪承疇繼續對他喝道:「清談空言,不通實務,本督要你何用?出去!」   張斗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起身跪在地上,他連連叩頭,咳咳有聲,額上鮮血淋漓,讓人見之心驚。   堂內各人,一下子被嚇住了,連王樸等人都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張若麒臉色難看,洪承疇這是殺雞儆猴啊,明著對張鬥,暗裡對自己,他罵張斗是書生,何嘗不是罵自己?   王斗咳嗽一聲,說道:「洪督,張兵憲也是無心之失,就不要苛求太過了。」   洪承疇哼了一聲,對張斗道:「即是忠勇伯求情,便饒了你,當謹記慎言。」   張斗爬起來,連連道:「是是,職下記住了。」   他抹了一把額頭,滿手的血,看他如此,堂內各官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只有王承恩繼續端坐,似乎沒看到眼前一幕一樣。 第467章 議定、慘烈車營(上)   王斗微笑道:「方纔諸位提到後路問題,本伯認為,也當謹慎,杏山等處的守軍,確是薄弱了點。」   堂內所有人精神一振,方才洪督師殺雞儆猴,制住各人非議,不過忠勇伯什麼人?洪督豈可對其無禮?看援兵到後,洪督情形不妙啊,先有張監軍,又有張兵備質疑,再更有忠勇伯,這督師的威望似乎……   洪承疇眼中冒著烈火,面上卻又是儒雅溫和的樣了,他呵呵笑道:「忠勇伯治軍打仗不用說,不知有何可以教導本督的?」   王斗微笑道:「教導不敢當,一些些微淺見,還請洪督與諸位指正。」   他說道:「方纔有情報提到奴賊增兵,現在我等還不知奴賊總數有多少。不知他們是援兵五萬,十萬?又或傾國而來,兵員總數與我師相當?」   眾人都是神情一凜,若王斗說的奴軍傾國而來,那情形就不容樂觀了。   王斗繼續道:「以最壞的打算,奴傾國而來,我大軍雲集松山,奴定會在杏山大做文章。若他們在松山與我軍激戰,纏鬥我軍,另遣大軍自女兒河過來,派兵三萬,或是五萬,甚至十萬攻打杏山,並立時在杏山堡前挖掘數道長壕,洪督以為如何?」   堂內各人都是心一寒,若是如此,那糧道十有八九就被截斷了,這樣看來,杏山的守軍確是太少了。   洪承疇也立時陷入沉思。   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又是山海關總兵馬科,他笑嘻嘻地道:「忠勇伯聳人聽聞了,奴賊會傾國而來嗎?」   王斗說道:「治軍打仗,任何可能都要考慮到。」   馬科道:「這樣說,如方才王總兵說的一樣,大軍到了杏山要分兵了。忠勇伯,兵分則弱啊,薩爾滸之敗,不可不防。」   王斗笑道:「糧道被截,一樣會敗。」   馬科笑嘻嘻地道:「我覺得忠勇伯言說的可能性很少,末將支持洪督臣之議。」   薊鎮總兵白廣恩大大咧咧道:「現賊多少都沒搞清,忠勇伯就說賊會十萬攻打杏山……嘿嘿,確實聳人聽聞了,到時賊沒來,兵分了出去,這不是給韃子們送菜麼?」   他粗曠的聲音在廳內迴盪,這個魁偉的大漢隨後更是狂笑:「娘的,笑死某家了。」   他拍著自己的大腿,啪啪聲響,舉止之粗俗,看得一干文官皺眉不已。   王斗只是微笑,不與這匹無一般見識。   王樸大哼一聲,對馬科與白廣恩極為不滿,也是在向王斗表忠,他高聲叫道:「我覺得忠勇伯說得很有道理,杏山等堡,必須多派大將守護。」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立時說道:「啊喲,後路確實重要,末將附忠勇伯之意。」   靜坐的楊國柱,曹變蛟,王廷臣三人,也出聲支持王斗之議,認為未雨綢繆,後路確實要留重兵,多派大將守護。   密雲總兵唐通支持馬科,援剿總兵左光先是當年跟隨洪承疇出關的秦人,雖然看王斗順眼,還是支持洪承疇。   遼東總兵劉肇基當然站在洪承疇這邊,山西總兵李輔明有些猶豫,他現在算宣大一系,不過洪督器重,本身也是遼人,左右為難下,暫不表態。   眼見堂內大將一下分裂,洪承疇不由皺眉,深深地看了王斗一眼。   這王斗好本事,隻言片語,一下拉了幾員大將,七萬人馬過去,連監軍張若麒都是他那一面,他這是何意,要架空自己?不由心中怒火上來。   不過他城府極深,心中越怒,面上反而越加平靜。   這種局面,也不是王斗願意看到的,他哈哈一笑,說道:「都是為了遼東戰局,無所謂支持誰,本伯只是為洪督拾遺補缺罷了。」   他這表態,讓洪承疇略緩,心想:「忠勇伯素來忠義,非爭權奪利之人,本督倒是錯怪他了。」   張若麒也怕大軍分裂,誤了本兵及皇上的重托,拈著長鬚呵呵而笑,說道:「忠勇伯之言甚合吾心,確實,大家都是為了遼東戰局,非是針對某人,拾遺補缺,才好頂定勝局不是?」   他意味深長地道:「當日皇上賜宴,召下官與忠勇伯等御花園議事,忠勇伯言起此議,聖上也是讚賞不已。」   王樸叫道:「不錯不錯,當日聖上,也對大軍後路糧道,極為關注。」   堂內各人一怔,如密雲總兵唐通等人,立時傾向王斗這邊。   一時間,堂內分派大將,留守後路的聲音又大起來,連山海關總兵馬科,薊鎮總兵白廣恩,密雲總兵唐通都不語了。   洪承疇也是一凜,又再思索王斗之言,仔細算了又算,情報分析,現松錦之奴越來越多,他們確是增兵了,王斗說的可能性大,也不可不防。   一直不出聲的吳三桂突然道:「若是分兵,要守的地方就太多了,比如杏山,塔山,高橋等處,都是賊奴可能攻打之處。處處分兵,主力大軍,兵力就薄弱了,而且,讓誰守這些地方呢?」   洪承疇也看向眾人,卻見馬科等人,鼻觀口,口觀心,不發一言。   眾人知道,大軍集於一處,就膽壯心齊,而且攻打松錦,軍功眾多。若分守地方,本能的感覺不安全。而且守護後路,軍功太少,事關自己安危功績,他們皆如老佛入定一般。   王樸等人也猶豫,他們也不想分守後路。   王斗道:「這樣吧,就讓我靖邊軍留守後路各堡,為大軍護衛糧秣。」   「不可!」   堂內各人,不約而同叫出聲。   山海關總兵馬科義正辭嚴道:「忠勇伯靖邊軍,天下聞名,可謂我十餘萬入援大軍之膽魄!如此強軍,豈可安置後方?枉為大軍戰力極大浪費,當集於主力中,為王師再立新功!」   連薊鎮總兵白廣恩,密雲總兵唐通都是附合,雖然對王斗嫉妒,但各人對靖邊軍戰力還是信服的。   而且王斗素來慷慨,對友軍親善,當年的楊國柱,虎大威,曹變蛟,王廷臣等人,都與王斗並肩殺敵中獲得不少好處,他們當然不願王斗守在後方了。   連洪承疇,張若麒都是勸說,王斗只好作罷。   想了想,王斗道:「方纔吳將軍言大軍需要分守多處,其實本伯覺得,只需守住數處要點便可,並不需多少兵力?」   吳三桂眼睛閃動,還是拱手道:「請忠勇伯言說,三桂洗耳恭聽。」   王斗道:「一,在杏山堡北面數里的長嶺山,可駐一營人馬,挖壕立寨,與南面的杏山堡守軍相呼應。如此,便可控制松杏要道,不使虜賊挖壕截斷,這營人馬,由我的輜重營將士守護!」   看眾人沉思,他又說道:「二,杏山西南約十里,是五道嶺群山丘陵,橫戈川原,山的東北腳下,西北腳下,是大興堡與東青堡,二堡前皆有河。可選一、二入援大將部下,在五道嶺上駐守重兵,布以深壕火炮,與二堡守軍相呼應。」   他看了曹變蛟與王廷臣一眼,繼續說道:「賊若攻杏山,定需從女兒河過來,女兒河過來十數里,便是五道嶺,他們來臨杏山堡,便要遭到我軍左右二處夾擊。況且不拔去大興堡與東青堡,還有長嶺山的駐軍,他們如何安心攻打杏山堡,不怕被截斷後路?」   聽王斗一一道來,對松杏各地的山脈地勢如數家珍,洪承疇及遼東各將歎服,心想忠勇伯成名,決非僥倖。   有些地勢他們都不知道,這王斗卻是一一得知,對當地瞭解之深,讓人驚歎。   不過王樸等人卻聽得莫名其妙,什麼五道嶺,大興堡,聽都沒聽說過。   見有些將官不明,王斗請洪承疇掛出遼西地圖,這地圖比起王斗在崇禎帝那見到的地圖,差了一點,印象派了一點,不過城池,山嶺,河流等也標注清楚。   王樸等人一看,立時高呼:「妙啊,未攻下長嶺山,東青堡,大興堡,他們怎麼敢攻杏山堡?而且嶺上火炮轟下去,山上山下的夾攻,定讓韃子們吃不了兜著走。」   「幾處離得不遠,要相互救援,也容易多。」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叫道:「啊喲,這樣一來,確實塔山,高橋等處不用多少守護兵力。五道嶺,長嶺山,加上杏山堡,這樣前後防線確實足夠了。」   王斗道:「還不夠,還需要機動兵力,至少一萬的騎兵,來往策應,在奴賊攻打各處時,趁機尋其弱處攻打。」   他沉吟道:「或許一萬騎兵不足,還需再加些。當然,若奴未攻杏山,這一萬騎兵,便可作主力大軍之用。」   洪承疇沉吟,依王斗之見,這樣佈置是最好了,他雖然不悅心中謀略未被全盤採用,不過也知道堅持下去,大軍有分裂的危險。   王斗、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等人,各人麾下可說援軍中最強的一部,現在看來,他們又以王斗馬首是瞻。連那監軍張若麒,也與王斗眉來眼去的,若自己堅決否定,那王斗……   再想想本兵陳新甲,甚至連聖上也這樣想,看來只有妥協了,與其爭個四分五裂,不如退後一步。好在王斗還是尊重自己的,服從自己的權威,讓洪承疇心安不少,他微笑道:「有忠勇伯拾遺補缺,本督心安不少,就如此辦吧。」   他哈哈大笑,堂內也是一片笑聲,氣氛又和諧起來。   只有吳三桂輕咬下唇,自己還是不如王斗啊。   不過選誰駐守五道嶺,這也是個難題,白廣恩、唐通、馬科等人都是鼻觀口口觀心,顯然不願意分兵留守。   剛才曹變蛟與王廷臣,都敏銳的察覺到王斗看自己一眼,心中明白王斗之意,想想王斗自己都留了一營兵在長嶺山,看日後形式,杏山等地有仗打啊,軍功想來不少。   二人互視一眼,了然與心,都自告奮勇,願意留守五道嶺。   洪承疇大喜,二將各領兵一萬,內中皆有一營新軍,戰力出眾,餘下也大部分是騎兵,這樣一來,那策應的一萬騎兵也有了。   當日議定軍務,大明各官將仔細商議,推敲諸事,大小事務議了一日,方才散去。   當日,還議定先鋒人選。   先鋒官遇水搭橋,偵測前方敵情,保證大部隊順利前進,最好戰力出眾,又熟悉當地情形,人選極為重要。   遼東總兵劉肇基自告奮勇,他想表現自己,挽救岌岌可危的總兵之位,他如此忠勇,洪承疇欣然應之。   不過想起當年賀人龍之事,洪承疇謹慎地令宣府總兵楊國柱策應,兩軍相距不到四十里。隨後中軍大部跟上,以山西總兵李輔明,寧遠總兵吳三桂斷後。   又讓遼東巡撫邱民仰轉運糧秣,監軍王承恩督之。   一切計議己定,三日後,也就是崇禎十四年七月二十一日,十數萬明軍在寧遠誓師,進發錦州! 第468章 慘烈車營(中)   崇禎十四年七月二十一日,入援大軍浩浩蕩蕩自寧遠出發。   寧遠到松山堡一百多里,大軍走得十分謹慎,遼東總兵劉肇基的前鋒,距策應總兵楊國柱的路程,相距不到四十里。楊國柱的兵馬,離中軍大部又距離不到三十里。大軍慢行,都只是一天的路程,若騎兵快行,也就是一個時辰,半個時辰的事情。   相互間,又以騎兵接應,一旦遇敵,盡可在一、二日間匯合。若遇強敵,前鋒與策應兵馬,也可為主力爭取一日時間。   大隊大隊各種口音的軍士,在遼西的大地上行走著,各軍隨車都有不少輜重,中軍大部後面,又是無數的民夫,運送著糧秣物質。各樣驢車,馬車,騾車,人力車,甚至還有駱駝等,密密的蜿蜒不到盡頭。   前方敵情,一時辰一報,道路之上,不時可見哨騎軍士,還有穿著青綿布齊腰甲,戴明盔,掛令牌、持令旗的旗牌官來回奔走。   前方情報,不時傳來,第二日時,前鋒兵馬,己過高橋堡,策應兵馬,也過塔山堡。在這裡,前鋒遇到一些東虜哨騎的攔截與騷擾,均被前哨大軍一一擊潰,斬首十一級。   遼東總兵劉肇基傳來塘報,馬步達賊鑲紅旗,鑲白旗萬人,披甲奴約數千,備盾車長梯,正猛攻杏山城堡。杏山守將向前鋒急切求援,勢甚危急。問中軍,是否前往應援,塘報言,未見攻城達軍牽有紅夷炮車。   中軍應答,若達賊披甲奴果只有數千人,可前往應援,需廣佈哨騎,以防虜賊在杏山四處設有伏軍。   劉肇基這只前鋒約一萬人,其中正兵營騎兵三千五百,他們的裝備,多用冷兵器,如馬槊,鏜鈀,騎槍,刀棍等物。便是騎兵用的熱兵器,也多使用三眼銃。   這些三眼銃,都在銃身外加鐵釘尖刺,有若三眼狼牙棒,面對身披重甲的敵軍,有時比刀棍還好用。   又有兩個車營,人數二千人到三千不等,共戰車二百輛,每車二十人,分奇正二隊。皆是二輪輕車樣式,前有遮牌,車前牌下有長槍數根,可拒戰馬,車上多火箭,佛狼機等器。   遼東軍喜用百子銃,有若大號的虎蹲炮與九頭鳥,內盛鉛子數百,可打百五十步,不論厚實的硬板及甲冑都難以抵擋。所以劉肇基車營中,還有大量的百子銃。   除炮手外,隨車銃手,往日多用火箭,三眼銃等器,鳥銃很少用。不過劉肇基在分到拔給自己的一千桿精工東路鳥銃後,又有大量的威勁子藥,車營的鳥銃手,大大增加。   劉肇基本身技藝嫻熟,馬上馬下,功夫了得,還可左右開弓,一口氣射出多箭,頗為悍勇。而且他身為遼東總兵,往日多駐松杏二堡,內心來說,是想救援杏山堡的。   再說了,劉肇基渴望立功,他雖然為遼東總兵,本部不過萬人,而寧遠總兵吳三桂,麾下可戰遼兵竟有二萬,內中更有強悍家丁二千,比自己家丁還多,又深得薊遼總督洪承疇的器重,再不表現一下,自己的遼東總兵之位不保。   接到中軍回報後,劉肇基立時決定救援,讓他高興的是,部下意見,同樣傾向救援杏山。   劉肇基軍中,他們家屬多在松杏,而且行軍來逼退不少奴賊哨騎,中軍大部又離不遠,都給了他們膽略。   更可喜的是,圍攻杏山的達賊不過萬人,披甲奴更只有數千,連己方救援大軍,連杏山的守兵,軍隊共有一萬好幾千人。就算不能消滅這些敵人,應援相持還是可以的。   因此眾人都想立功,在劉肇基一聲命令後,大軍滾滾,向杏山堡奔去。   高橋到杏山不過二十多里,一出高橋,四野多平川河流。此時已是午後,熱浪襲人,到處是大片大片撂荒的土地,到處光禿禿的,不論山上山下,幾乎都難以見到綠色。   長年乾旱下,昔日波濤滾滾的大河現在連小水溝都算不上,土地也曬得乾硬,倒方便大軍行走。   大敵當前,劉肇基不敢怠慢,展開了車營戰陣,又以騎兵護在兩翼,還快騎前往策應的楊國柱部,讓他們隨時準備接應。   劉肇基以迎戰戰列展開,眾軍將在烈日暴曬下汗流浹背,衣甲濕透,卻不敢稍稍輕慢,只保持嚴整的戰陣,往杏山逼去。   一路行去,前方哨騎,不斷與清騎展開搏戰,劉肇基接連派出家丁精騎,壓得奴賊偵察線不斷後縮。大軍過了七里河,劉肇基接到消息,由於援軍嚴整勢大,無機可乘,圍攻杏山堡的達賊已經撤兵,集於杏山北面數里處。   杏山堡解圍,大功告成,遼東軍中歡呼一片,劉肇基立時向薊遼總督洪承疇告捷。同時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自己嚴陣以待,卻未發一矢一炮,就解了杏山之圍,離自己想要大功的願望離得好遠。   放眼部下,皆是如此神情,連兵卒小軍都面有憾色,軍中幾個副將,參將,游擊更連呼不過癮。眾人認為,應該趁軍心甚銳,與杏山北的奴軍展開激戰,斬獲一些首級才是。   劉肇基猶豫好久,激不過眾將的勸說,決定出戰。   離杏山堡兩里時,駐守杏山的副將鄭一麟見奴軍退走,也抽調三千人馬出來與大軍匯合,內騎兵一千,眾人更是膽壯心齊。於是大軍集結,進逼清軍,仍是車營步軍在中,騎兵護住兩翼,往杏山北面的清軍壓去。   離清營不到三里,那邊號角聲四起,卻是見明軍逼來,也展開迎戰隊列。   雙方不斷靠近,見右面不遠處有一片低矮的山石坡地,劉肇基喝令搶佔該地,以騎兵佈於山上,車營步兵則集於山腳曠野,如此攻守兼併,佔盡地形地勢。   ……   烈日下,帥旗之旁,劉肇基策馬山頂上,向清軍陣地望去,見他們一片旗海。大軍前面,是密密麻麻的盾車,跟在後面的,儘是穿著白色外鑲紅邊,還有紅色外鑲白邊盔甲的騎士。   他冷哼一聲,這奴賊打法還是老一套,使用盾車在前,後面有弓手與銃手,又有死兵與銳兵,這種把戲,自己太熟了。他看看己家的陣地,心中大定。   他的軍陣佈置,設拒木於陣前,隨後戰車,車上裝備大量的佛郎機,火箭,百子銃等火器,又有犀利的東路鳥銃,威勁子藥。後面又是策應步軍,層層長槍大刀盾牌,又靠近山坡,後方無憂,還有騎兵守護。   更重要的是,麾下軍士,多有與奴賊打老仗的士卒,對他們戰法瞭如指掌,只要軍士膽壯心齊,此戰未必不能大勝,立下雄厚軍功。一時間劉肇基心中大為期盼。   號角聲中,清兵的盾車越推越近,看他們盾車,下面有輪,前面厚實的木板,皆鋪蓋著厚厚的皮革棉被,以此來遮掩銃彈。不過劉肇基心中不屑,自家車營的佛郎機與百子銃,都可以打穿這些盾車。   清兵越逼越近,明軍陣地嚴陣以待,各將的親衛家丁們,也奉命巡弋,未待中軍號令,不得無故開銃開炮,違者就地斬首。敢有畏葸者,不聽軍令者,立時嚴懲。   不說官將喝令,劉肇基部下,很有士卒都有多年作戰經驗,與清人打老了仗,雖虜人大部逼來,也並不慌亂,大部神情沉著。   近到三百步時,忽然中軍一聲炮響,作為一鎮總兵麾下,觀看旗號,傾聽號令,對軍中將官旗手並不為難。無數旗手官將立時轉首看向山頂,等待主將的下一步決定。   這時,清軍陣地響起激昂的戰鼓,無數的胡語吶喊四起,密密麻麻的盾車,還有後面無數旗幟,向明軍陣地急衝而來。   劉肇基魁偉的身形策在馬上,他披著厚實的鐵甲,沉著臉,只是凝視奴賊軍陣,遲遲不下號令。無數的明軍官將,望著中軍位置,只是焦急等待自己的命運,大軍的命運。   待密密匝匝的盾車衝過兩百步,中軍旗號忽然急點,一聲淒厲的天鵝聲響起,傳遍了整個明軍陣線。   明軍車營銃炮齊鳴,黑火藥燃燒產生的大量濃密白煙,在炎熱陽光的照耀下,立時瀰漫了整個車營的前方。   嘩嘩啪啪擊破盾車的聲音大作,間中血霧騰起,夾著受傷人者的嚎叫。迎面而來的清軍盾車,被佛郎機彈打得屑木橫飛,很多盾車瞬間被擊得洞穿。   一聲巨響,一輛盾車的遮板突然炸開,一個鐵球直接洞開兩個清兵的頭顱,餘勢未盡,還留在一個清軍的胸膛內,帶著他翻滾出去。   碎肉血霧噴濺,高速運動的鐵球,射炸遮板後產生的大量尖利碎屑,還橫掃了盾車後方周邊清兵們。   這些清兵,或是輕甲弓手,或是未披甲旗丁,包衣奴才什麼的,防護力低下。激射的尖利碎屑,有若勁矢飛射,他們滿身滿臉的尖利碎片,立時血流如注。很多人捂著頭臉,不可相信的嚎叫起來,或是跪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痙攣顫抖。   車營第一層射擊的,是中佛郎機,射一或兩斤的彈子,這些佛郎機炮,幾乎都是瞄準盾車,放平的打。   若中盾車者,不論多厚實的遮木,鋪多厚實的皮革棉被,也是一打一個大洞,很有護板更被打得殘缺不全,碎屑飛射,盾車後的清軍非死即傷,狼藉一片。 第469章 慘烈車營(下)   明軍陣地又吹天鵝聲,這次是百子銃與小佛郎機齊發,大量一斤或五兩的彈子,還有密密匝匝數不清的鉛子咆哮而出。   明軍車營前,似乎一片火光,伴隨的,還有大股股騰起的濃厚白煙。從劉肇基處看下去,車營前方與中間,似乎被煙霧籠罩,嗆人硝煙味,一直傳到他的鼻中。   劉肇基望向清軍陣地,那邊大批的盾車頃刻間成為廢車,百子銃一銃可盛鉛子二三百,十銃就是鉛子二三千,百銃就是鉛子二三萬,劉肇基車營,共有百子銃數十門,可籠罩左右近千步的範圍。   萬餘彈丸激射而去,射穿了無數盾車的遮板,射穿了上面的皮革,射穿了上面蓋的厚厚棉被。噗噗噗噗,密如雨點的聲音中,盾車碎裂,棉絮紛飛,大股大股的血霧激起,盾車後的清兵甲兵,無甲兵們,波波如草似的栽下。   不同大小的鉛子激射入他們體內,在他們身體中橫衝直闖,將他們內臟胸腹快速攪得稀爛。很多人捂著肚子,望著流出的大腸小腸,發出非人的嚎叫聲。   看東奴前沿一陣大亂,傷亡眾多,遼東總兵臉上露出笑容,軍功到手了。   清軍共數百輛盾車,前面百餘輛,打造比較精良,不過在佛郎機與百子銃轟擊下,至少毀去數十輛,餘者也是傷痕屢屢。而且明軍猛烈的炮火下,失去遮掩的弓手與推手亂成一鍋粥,猶豫著不敢上來。   隨後劉肇基皺起眉頭,後面的虜賊,在銳兵們壓迫下,趁著己方車營被煙霧籠罩,仍推著後方相對簡陋的盾車,尖叫著衝上來,急速進入百步之內。   奴賊表現有點不尋常,按理說早該潰敗了,劉肇基冷哼一聲,繼續下達命令。   又吹天鵝聲,車營火箭齊發,鳥銃手們,持著東路精良的鳥銃,也開始準備作戰。他們從車營每車前方,遮牌孔位處,探出一桿又一桿油亮閃光的厚實鳥銃。   這些戴著明盔,穿著棉甲的鳥銃手們,同樣分為三層,而且只以前方善射之人射擊,餘者二層,都是傳遞與安裝子藥。   他們瞄著越衝越近的韃子盾車們,烈日下滿頭的汗水,身上棉甲騰騰冒著熱氣,緊咬著腮幫子,只等待中軍命令。他們身旁身後,各大小將官們也在咆哮,未得號令者,不得開銃,否則就地軍法處置。   銃手身後,密密的麾下戰士,頭裹折上巾,穿著短罩甲,持盾牌大刀長槍,嚴陣以待。   ……   一些清軍閃出盾車開銃,啪啪有聲,不過明軍仍然不與理會,韃子兵最喜歡虛銃誘我,其實打的都是空彈。若一開銃,他們就趁機衝上來了。遼東總兵劉肇基的部下,久與清軍接觸,對他們這一套早瞭如指掌,各兵只是傾聽中軍號令。   天鵝聲再次吹響,明軍陣地又是火光一片,大股大股的濃煙噴出,銃聲轟鳴大作,一些未來得及遮掩的清人弓手胸口激射出一股股血箭,向後摔倒出去。   東路的鳥銃威力強勁,這個距離,便是許多清軍盾車的遮板棉被同樣打透,更別說後面相對簡陋的盾車了,就見盾後的弓手與推手們,不斷被打透盾車的彈丸擊中,一個個慘叫著倒下。   劉肇基在山頂上看得親切,滿是風霜的臉上笑開花,這靖邊軍的鳥銃就是好使,他繼續傳令。   天鵝聲又響,數百桿火鐃齊射聲再起,又響,密密麻麻的火銃探出遮板孔位,盡情向前方噴射大股硝煙。   瀰漫煙霧中,就看到那邊的韃子們狼奔豕突,亂成一鍋,他們的弓箭射程五十步,哪能與東路打造的鳥銃相比?一時間,光挨打不能還手。   不過清軍大陣鼓點聲不絕,大量的弓手,在盾車掩護下,還是向明軍車營逼來。   到這個時候,他們終於可以射箭了,不過有遮牌擋著,他們看不到明軍車營內的情況,所以都是拉弓搭箭,向車營方向仰射。   弓弦聲音大作,密密麻麻的箭矢向明軍車營飛來,炮手銃手們,都緊貼遮牌之後,後方的冷兵器手們,則密匝匝豎起盾牌。   箭矢高高落下,一波接一波連續而來,還是有一些士兵受傷,不過劉肇基認為非常值得,與韃子打仗哪有不傷亡的,而且看交換比,己方大大佔優。   而到這個時候,清軍盾車們,都逼到了車營前的拒馬之處。不過要搬開這些拒馬,就必須閃出盾車之外拉扯,正好成為己方軍隊的大大靶子。   明軍火銃不斷對他們射擊,將他們打翻在地,加之佛郎機,火箭時不時發射,雙方的互射中,清軍弓手絲毫佔不到優勢,他們在車營五十步內難以寸進,傷亡慘重。   山頂上歡呼一片,到了這個時候,己方可說勝了,這次戰事,軍功頗大,斬首怕能超過二百。   終於,清軍大陣意識到,靠盾車弓箭,攻不進敢戰的明軍車營之內,他們的鼓聲響起,眾多的盾車弓手後退閃避。   隨後不久,煙塵騰起,竟有大批大批身披重甲的滿洲鑲紅旗,鑲白旗韃子,驅趕著大量的馬群,滾滾往明軍車營衝來。   這些馬群的眼睛中,都蒙上了黑布,而且大量馬群之後,是一波波身披重甲的二旗死兵,又有明盔明甲的巴牙喇兵隨後,竟要用馬匹衝陣?遼東總兵眉頭皺起,這韃子下的本錢太大了,他們也捨得,今天吃錯藥了?   看這些重騎狂奔過來,聲勢浩大,車營明軍的臉色終於大變,這時山頂上一個將官大叫:「大帥,韃子從左翼與右翼進攻了!」   劉肇基連忙看去,果然車營的左右前方,都有煙塵滾滾,大股大股的清騎,從兩側包抄過來,劉肇基面沉似水,冷哼一聲,己方騎軍眾多,他並不畏懼,當下點起二將,各領騎兵一千五百出戰,務必要守住兩翼安全。   再看正前方的車營處,滾滾奔來的賊奴重騎近兩千人,遼東總兵神情凝重,看來今天得有一場苦戰啊。   清騎衝鋒中,明軍車營天鵝聲大作,銃炮齊鳴,車營的佛郎機,火箭,輪打不絕,清軍人馬不斷撲斷。   特別車營的百子銃,雖然裝填不易,不過還是有近半裝填好子藥,他們一輪齊射,打得前面奔來的馬匹與重騎,仆倒一大片,人叫馬嘶,大量浴血受驚的馬匹狂衝直跳。   不過在那些死兵的控制下,滾滾的人馬,還是朝車營急衝而來。   車營的鳥銃手,又進行三輪齊射,不過在清人重騎威勢下,這三輪齊射,齊整與發射密度,卻不如先前面對清人盾車。畢竟他們雖然敢戰,但紀律與戰力,遠不能與靖邊軍相比。   蒙上眼睛的清人馬群,橫衝直撞,衝開了前方的拒馬,往各輛戰車狂衝而來。它們看不到戰車前方架著的長槍,特別發狂之下,悍不畏死,轟轟巨響中,在明軍銃手面如土色的眼神中,衝開戰車,直入車營之內。   後方滾滾清虜死兵與銳兵,也狂叫著直入車營而來。   「殺奴!」   劉肇基紅了眼,搶到一個鼓手身旁,親自擂起大鼓來。   「殺韃子啊!」   激昂的戰鼓聲中,銃軍後面密密匝匝的長槍手,大棒手,刀盾手嚎叫著撲上來。   長槍手上刺賊,下刺馬,大棒手專沖那些清騎馬頭招呼,沖裹著重甲的韃子頭上招呼。刀盾手緊跟長槍兵,刀棍兵身後,狂聲吶喊,填補空缺。   一時戰事血腥絞著,被衝開缺口的車營幾處,密集地擠滿清軍與明軍。   長槍瘋狂刺來刺去,大棒長刀砍來砍去,狹窄的空間,能發揮的餘地很少,除了刺還是刺,除了砸還是砸,灼熱的陽光下,血腥味蔓延,滾熱的鮮血不斷從彼此戰士身上流出,濕潤了乾燥的土地。   未想到明軍如此堅韌,衝開車營後還是死戰不退,那些清人重甲一時間舉棋不定。他們衝進車營後,也失去戰馬優勢,除了面對面下馬肉搏,別無他法。   清人重甲不斷湧入,戰鬥進行到白熱化時,遼東總兵劉肇基,親自領著家丁參戰,他舞著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大開大合,所到之處,當者披靡。   清人重甲,刀砍不進,槍刺不進,遇到他的狼牙棒,卻只有死路一條,不斷被他砸成肉泥。   啊哈,劉肇基一聲怒吼,沉重的狼牙棒直擊而下,面前一個鑲紅旗撥什庫下意識舉起一塊皮盾。   轟的一聲巨響,滋滋滋滋,皮盾四裂,血肉飛濺,夾著骨折聲音啪啪作響,撥什庫的左手完全斷折。   斷折處,白森森的骨頭顯露出來。   「啊~~~」   撥什庫大聲呼嚎痛叫。   「死吧,韃子!」   劉肇基紅著眼,又一聲大吼,沉重的狼牙棒當頭擊來。血霧飛揚,撥什庫頭顱炸開,上身變得稀爛,血水嘩嘩的四處激射。他這時身子被戰車夾住,就那樣不似人形的站著死去。   主將如此豪勇,所部明軍無不大振,緊隨遼東總兵身後,大喝殺敵。   不但如此,進入車營缺口的清人重甲,除了面對明軍的冷兵器手,還要防止近旁明軍銃手嚎叫著衝他們狂射。這些明軍銃手鬼鬼祟祟,藉著刀槍的掩護,不斷衝他們轟擊。   鳥銃的轟響中,火光煙霧四射,圓滾的鉛子不斷向他們奔去,輕易破開他們的重甲,撕裂他們的身體,在他們體內翻滾衝撞,帶給了他們極大的痛苦。   強大的衝擊力,也每使中彈者踉蹌摔滾,隨後望著身上不斷噴射的血箭,跪在地上,或躺在地上痛哭嚎叫。   再重的甲,再豪華的裝備,近距離面對東路的鳥銃,也只有死路一條。   這種銃,就是當年那該死王斗軍使用的銃,怎麼該部明軍也有?有些人憶起當年面對靖邊軍銃炮的痛苦經歷,恐懼上湧,拖著自己外流的大小腸子,尖叫著到處亂竄。   看就算攻入車營,明軍也遲遲不崩潰,己方傷亡不斷加大,這樣的交換比,是他們不能忍受。終於,清軍大陣傳來鳴金收兵聲音,清人進攻隊伍,如潮水般的退去,連攻擊兩翼的騎兵,也一樣退走。   看他們退去,明軍陣地歡呼一片,劉肇基豈敢罷休?   他親自領家丁追殺數百步,不讓清虜把陣前的傷者及死者帶走,這些首級,他要定了。果然,逃跑中,那些清人也顧不上傷者及屍體,讓遼東總兵順利砍到大批腦袋。   部下歡呼狂叫中,劉肇基與家丁們帶著大量人頭得勝回到車營。   此時車營內滿地鮮血,到處是傷者的呻吟,遼東總兵看慣這種場面,不以為意。他心中豪情滿懷,歡喜無比,此戰粗粗估計,己方斬首超過四百餘級,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捷,怎不讓劉肇基興奮?   望眼部下,皆笑容滿懷,以一萬對一萬,己方大勝,韃子就算使用重甲馬群衝陣,仍然失敗,怎不讓眾將雀躍,韃子,不過如此!   一個親近參將大叫道:「大帥,韃子往南山逃去,是否追殺?」   「追殺,追殺,追殺!」   整個明軍陣地都狂叫起來,劉肇基略一猶豫,隨後高呼道:「韃子想逃,哪有那麼容易?兒郎們,隨我追擊殺敵!」   ……   大戰得勝的遼東總兵麾下,狂呼著往清軍敗逃方向追去,希望一鼓作氣,再立大功。   不過劉肇基仍然謹慎,以騎兵先追,步軍以車營展開,一路又砍了一些奔逃的韃子步軍們,繳獲不少武器輜重。   眾軍一直追到杏山北的夾馬山下,卻見達賊鑲紅旗,鑲白旗的殘兵敗將們,聚於一處小山嶺之上,他們沒有了盾車,以盾牌大刀弓箭長槍佈陣,嚴守以待。   眾明軍狂笑,風水輪流轉,輪到韃子兵們嚴守了。   劉肇基冷哼一聲,暗想己方以車營攻擊,韃子們便是立於山嶺,也擋不住己方的銃炮。   劉肇基正要下令攻擊,忽然他一愣,隨後面如土色:「不好,韃子在這裡布有紅夷炮!」   他突然看到了,還看得清楚,這座小山嶺的旁邊有一座大山嶺。山巔之上,密密地推出一輛又一輛的大小紅夷炮車,炮口朝向處,正是自己的車營。   而己家的車營,離他們的炮車,距離不到一里。   「有伏兵!」   劉肇基剛吼出這一句,有若地動山搖,大山嶺處,雷鳴的炮響聲不絕,濃重的白煙騰起,一顆顆清軍炮子呼嘯而來。   清軍需要使用重騎、馬群才能衝開的車營,在他們火炮下,卻似乎不堪一擊。呼嘯而來的炮彈,不斷衝撞在戰車之上,輕易的將它們擊得粉碎。   炮火猛擊下,一輛輛戰車,被打得四分五裂,尖利的碎屑橫飛,給身後的銃手們,帶去嚴重的傷亡。   一聲巨響,一顆十餘斤重的大鐵球,正巧砸在一輛戰車之上,「轟」的一聲,遮板與堅硬的車料炸開,鐵球挾裹著無數尖刺斷枝,橫掃這一片的明軍們,至少十餘人血流如注,滾在地上翻騰嚎叫。   又一顆沉重的炮子落入戰車後面的步軍陣地,大鐵球激射過去,至少一排二十餘人,都被鐵球撞得骨折斷肢,血霧紛飛……   車營與步營的明軍大聲尖叫,亂成一團……   「紅夷炮確是犀利!」   大山嶺上,站著幾個清將,望著山下明軍的慘狀,各人興奮之餘,也是心有餘悸。   還好中炮的是明軍,若是自家軍隊……   在這些清將後面,山嶺的後方丘陵坡地,又滿滿的布著精騎。看衣甲旗號,有滿洲鑲紅旗,鑲白旗,正紅旗,正白旗,鑲藍旗軍士不等,各旗騎士穩穩策於馬上,雙目閃動中,儘是噬血的光芒。 第470章 長嶺山佈置   楊國柱急急趕到杏山北不遠時,遼東總兵劉肇基的軍隊,正在與數萬清騎血戰。   中伏之後,他也知道不能潰逃,否則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他親領騎兵斷後,讓車營徐徐退出紅夷大炮射程,隨後結成車陣嚴守,不論步騎都縮在車陣裡面。   清騎四面圍攻,正在危急,楊國柱趕到,立時救援。   他以嚴整的騎兵陣列迎戰,又讓趕上的步軍在劉肇基車營附近,結成另一個車陣,相互依托而戰。   清騎約有三萬餘,看楊國柱列陣,還嘗試攻擊,不過他們戰馬未蒙馬眼,如劉肇基的戰車一樣,楊國柱的戰車前同樣插有長槍,戰車並起時,密密槍林有如刺蝟,清人戰馬不敢近。   楊國柱新軍幾輪齊射,劉肇基車營也銃炮齊發,從旁夾擊,攻陣的清騎倒下一些後,立時後退,不再攻擊。   此時明軍大部離得不遠,相持一段時間,見明軍策應嚴謹,並非當年的賀人龍與馬科,無便宜可佔,清軍也不敢久待。   所以當日約近酉時,大股大股的清軍,以大量牛馬拉運火炮,徐徐往松山方向退去,這場伏擊戰就此結束,事後雙方都宣稱自己勝利不表。   安全後清點人馬,劉肇基有些喪氣,短短的戰事中,己方士卒傷亡高達一千多人,連先前的車營之戰,全軍傷亡近二千人,戰死者快達一千,還有許多戰車毀去。   而後來的傷亡,本來是不必要的,唉,窮寇勿追,自己老於戰事,怎麼連這點都忘了?只怪自己太想立功了,遼東總兵心想。   還好,雖然傷亡一些人馬,毀了數十輛戰車,然自己斬首的四百餘顆韃子腦袋還在。   這是最重要的,相對以往明軍對清軍的戰績來說,自己仍算大捷了。當然,不要與靖邊軍相比,那些是能斬首數千的牛人。不過有這些腦袋,自己遼東總兵位子安穩了,戰績一輩子享用不盡。   劉肇基還希望楊國柱為自己掩護,可言此戰並非自己中伏,軍中傷亡,都是虜人大軍急攻下造成的。戰事之慘烈,看這些斬首的首級就知道了。為表誠意,劉肇基可以分一些首級給楊國柱。   看他期盼的眼神,楊國柱唯有長聲歎息,答應為他掩護,也不要他的首級。   當日,遼東總兵劉肇基飛報大捷,宣府總兵楊國柱附意。此時中軍大部過了連山,快到塔山,聽聞杏山解圍,前鋒劉肇基部更斬首四百餘級,全軍振奮。   薊遼總督洪承疇,監軍張若麒,監軍王承恩等人相顧大喜,隨軍各總兵各大將同樣大喜,初戰大捷,這是好兆頭啊。而且斬首四百幾十級,超過當初的寧遠大捷了。   心切之下,加之杏山在明軍手中,路途無憂。所以第二日,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遼東巡撫邱民仰,還有眾多兵備,連同一干總兵等,都率護衛營,還有麾下騎兵,急急趕到杏山堡,果然見到遼東總兵斬殺的首級,眾人雀躍。   監軍王承恩核驗後,立時給劉肇基記上大功,又與薊遼總督洪承疇,監軍張若麒飛馬向京師報捷。   捷報傳到京城,京師沸騰,崇禎帝大喜,立擢劉肇基為署都督同知,戰後兵部還有議賞,楊國柱策應有功,同樣聖旨嘉獎不等。   其實此戰也有疑問,遼東總兵劉肇基到杏山時,報稱達賊鑲紅旗,鑲白旗不過萬人,內披甲奴約數千,怎的後來又遭到三萬虜賊圍攻?是否有輕敵浪戰之嫌?   不過洪承疇與王承恩都認為,初戰大捷,振奮軍心是最重要的,餘者都是細枝末節。張若麒也認為,捷報飛傳,聖上開顏比一切都重要。各方默契下,劉肇基雖有小過,各人都略過不表。   洪承疇更溫言誇讚劉肇基,答應損失的兵馬,立時為他補上,本戰有功將士,也將一一記錄在冊,傷亡的將士,也將優厚撫恤。讓劉肇基欣慰,洪督可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麼和顏悅色過。   此時明軍騎兵,皆聚於杏山,步軍輜重,也大步而來,情報傳來,韃賊仍猛攻松山,情況危急。   杏山到松山不過二十里,遼東總兵劉肇基自告奮勇,仍願率大軍前往救援。不過劉肇基斬首四百餘級,眾將看得眼熱,都願作前鋒,卻輪不到他了。   洪承疇考慮再三,派山西總兵李輔明,寧遠總兵吳三桂,率麾下精騎,前往救援,並囑托二人不得輕敵冒進。   二人當日就到了松山,與圍城清兵血戰,斬首數十級,解了松山之圍,飛報大捷。   二人塘報言,逆奴狡詐,援兵自杏山至松山,彼師設伏於錦州南山東岡,又有精騎伏於松山北嶺,誘明軍出戰。不過王師不為所動,韃賊無所趁,退回乳峰山。   塘報言,王師還窺見達賊於松山東北黃土嶺之地密密紮營,深挖壕溝,截斷王師前往小凌河要地。杏山西北近女兒河處毛家溝山嶺,同樣駐有東虜大軍,乳峰山上更連營密佈,松山前往錦州大道,奴騎充斥,勢殊猖獗。   ……   崇禎十四年七月二十四日,後世已是八月,仍是烈日炎炎。這日,薊遼總督洪承疇,領著各官各將,監軍等人,冒著烈日酷暑,巡哨了杏山堡內外。   經王斗提醒後,不論各官各將,或是洪承疇,都認為杏山北面的長嶺山極為重要,因此,該山嶺之地,便是各人重點巡視的地方。   長嶺山在杏山西北面,離杏山堡約十里,西面過去,就是綿綿群山,一直蜿蜒到女兒河南岸。   長嶺山海拔不高,坡道平緩,不過山下就是平川,有一條杏山前往松山的大道。山上樹木也不多,多是荒草泥土,頂上還有一個廢棄的火路墩,原是墩軍了望之地,一條小道從山下大道直通墩台。   眾人登上長嶺山,都出一身大汗,洪承疇雖然同樣汗流浹背,但仍然保持儒雅禮態,他站在火路墩之旁,極目望眺,歎道:「此地確是要緊,若扎一軍,便可南北呼應,防止虜賊包抄,環壕絕我。」   張若麒也點頭:「長嶺山北應松山堡,南呼杏山堡,控制松杏要道,位置確實緊要,此地建立一寨,必務堅固。」   他望向山的東北腳下,一條河流正從群山中流出,眼睛一亮:「此地有河,駐軍的飲水也解決了,可結堅城硬寨!」   此時王斗也在山頂,身旁跟著靖邊軍各將,右營大將鍾顯才,後營大將韓朝,中軍大將鍾調陽默默站立。炮軍營大將趙瑄,與輜重營大將孫三傑輕聲嘀嗒,騎軍營大將李光衡,則與尖哨營大將溫達興不時爭議什麼。   此外,宣府總兵楊國柱,大同總兵王樸,薊鎮總兵白廣恩,遼東總兵劉肇基,援剿總兵左光先,山海關總兵馬科,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密雲總兵唐通,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等人,皆率麾下游擊及以上的將官隨同。   還有眾人的護衛親兵,一個山頂上,儘是頂盔披甲的將官親衛。   王斗身旁還有一些隨軍贊畫,他站在山頂上眺望原野,大地莽蒼,平川丘陵起伏。舉目望去,杏山堡在南面丘陵平原處,長嶺山直過去約五里,平川之後是一片山地,視線被擋,否則有可能望見東面的大海。   再回頭向西面看去,連綿起伏的群山巍然而立,溝壑橫生,有若黃土高原,充滿滄桑。   眼前這片土地,從古到今,發生了多少大事?王鬥心潮澎湃,此時聽了張若麒的話,他說道:「張監軍所言甚是,本伯之意,也是在此立一硬寨,由我輜重營將士守護,若賊奴進攻,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流盡血淚。」   他在爬上山嶺山,及觀看左右後,已經有了自己的設想。   此時闡述自己觀點,長嶺山西北面陡峭,又接群山,溝壑縱橫,非敏捷者難以爬上,大軍進攻,就不用想了。重點防線是在山的東北面,東南面兩處。   這兩面坡地平緩,馬匹都可以直衝上山,特別山的東北處靠河,供應駐軍的飲水,就更為重要。   可想而知,若清軍攻擊,定然從這兩面大舉進攻,所以王斗的設想,是防效當年的巨鹿之戰,挖壕修牆,再佈置火炮火槍,形成犬牙交錯的防線,木柵木寨之類的就不用了,除非在山頂核心處。   他領著眾人觀看:「此山東南,東北處,都有山道直達山頂,所以,可沿著道路,險要處,層層設立矮牆壕溝。」   在王斗設想中,長嶺山東北到東南約有四里長,從山腰到頂上,至少要有多道矮牆。牆不需要多高,到戰士的胸口處便可,火槍手可以瞄準敵人射擊,當然,矮牆可以修得厚實一些,至少可擋大炮轟擊。   壕溝卻可以挖得深一些,至少深一丈,寬一丈,這樣矮牆實事上達到四米,比得過一般的城堡城牆了。   每道矮牆相距不遠,而且沿著山勢,後一道矮牆,事實上都比前一道矮牆高得多。   牆後的射手,可以輕鬆瞄到敵人,又不至於射到己方戰士頭上,如此,上下呼應,形成立體的火力轟擊之網。 第471章 需死兩萬人!   楊國柱是參加過巨鹿之戰的,對當年王斗的胸牆壕溝戰術,留下深刻的印象,此時聽了連連點頭。   當然不止這些,在王斗設想中,矮牆壕溝足有九道,分為三個波次。   每波之間的三道矮牆壕溝,每牆相距只有數步,或十數步,上下射界明顯。   清兵每攻一道矮牆,都要面對上下三道火力點的猛烈打擊,還不時得面對三道矮牆投出的萬人敵,灰瓶彈,毒煙彈等武器。定然顧得下面,顧不得上面,顧得上面,顧不得下面,狼狽不已。   而三個波次,每波之間相距約五十步,一百步,之間的空地,可立一些帳篷竹篷,作為傷亡戰士救護之處,戰士歇息之處,冷兵器戰士屯兵出擊之處。   每道矮牆之間,都留出許多空位,可供牆內戰士視情況出擊。靖邊軍豈是豆腐渣兵,死待著硬守?自是有守有攻,守中不時出擊,便是輜重營戰士也不例外!   當然,這些矮牆空位是不規則的,比如第一道矮牆空位進去,面對的卻是厚實的牆壁,需往左或往右幾步,十幾步,才能繼續摸到空位道路。   而且,每波前方的矮牆空位,還可放置火炮,如佛郎機,百子銃等,專打散彈,一炮打出去,定讓攻牆的清兵鬼哭狼嚎,苦不堪言。   這還沒完,護衛這些矮牆的,還有眾多的凸出之處,便如城牆的馬面敵台一樣,可從側面,對攻擊矮牆壕溝的敵人進行射擊。   以靖邊軍的火銃威力,大至每隔一百五十步,可有一個凸牆,為防死角,凸牆前端,需建成銳角形。   比如第一波第一道矮牆的道路空位處,左右就有兩道凸牆拱衛,使得這開口處,有若凹陷進去一樣。敵人攻擊通道,便陷入左右兩端的火力打擊之下。   在山的東北處靠河邊,離河不遠,也修數道矮牆,一直修到山的西北處,一護水源,二防止敵人順河水而上攻擊,畢竟河水不深,只到膝蓋處。   長嶺山西北處雖然陡峭,又溝壑縱橫,不過慎重起見,也需設數道防線,防止東虜精銳之士,如巴牙喇兵的冒死進攻。   最後,山頂處架立火炮,以火路墩為眺望點,四周態勢,一覽無餘。   聽王斗一一道來,靖邊軍各將都在心中快速盤算大將軍部署。一些帥營的贊畫,更在心中想像,若長嶺山防線置於沙盤上,該是一副什麼樣子。   靖邊軍各將文化程度高,專業程度強,很快的,眾人便在心中構勒出一副立體的長嶺山防護圖。身前各位總兵官將,則有些明白,有些聽不明白,不過按王斗說來,都覺得長嶺山防線好厲害的樣子。   王斗一一說完自己設想,冷笑道:「如此,東虜也想佔我長嶺山?不死個兩萬人,就是妄想!」   眾人大吃一驚,按王斗佈置,賊奴攻佔長嶺山,竟要死個兩萬人?   不過望著冷笑的王鬥,又看他身旁各將深以為然的表情,眾人只覺一股寒意直冒心頭,都不由自主相信。皆盡為清虜悲哀,若強攻該地,定然流盡鮮血。   眾人慶幸,王斗是自己一方,否則讓自己來攻山,便是麾下死光了都攻不上。   楊國柱,王樸,符應崇,曹變蛟,王廷臣等人非常高興,王斗是他們這一派的,王斗越強,他們越有保障。   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幾人,則看著王鬥神情複雜,媽的這小子,治軍打仗就是有一套,不服不行啊。   洪承疇深思之後也極為讚賞,問道:「忠勇伯此法,可是效仿徐軍門當年銃城之舉?」   王斗說道:「差不多吧。」   洪承疇說的銃城,乃是徐光啟當年與陪臣利瑪竇,提議修建的一種三角三層空心式敵台。不過徐光啟的銃城修建極難,需用大石疊砌,城牆也要極堅極厚,共分為三層,下層安置極大銃炮,中層、上層漸小,算稜堡一種。   自己雖然也使用幾何式的防守方法,不過頗為簡陋,挖些矮牆壕溝便是。   自己依靠的,便是麾下敢戰悍勇的戰士。自己方法雖然防護得力,但若軍士不敢戰,同樣枉然。   而且,這種幾何式防禦體系,雖然看來簡單,只是挖壕積牆,但涉及了複雜的土木工程,非積年老匠不可為。不過雖然複雜,自己輜重營中多數學人才,還是可以輕易畫出圖紙,然後依圖施為。   張若麒諸文官深思後同樣極力贊同,眾人認為,依忠勇伯之舉,花費少,效用大,不需大修土木,只需讓輜營戰士,甚至讓民夫來幹,挖些土,築些牆就行,值得推廣。   曹變蛟與王廷臣也極為心動,二人麾下防守五道嶺,同樣可以如此辦理,他們決定等長嶺山工事完結後,回去依樣畫葫蘆。   不過,長嶺山防線,需要很多火炮,王斗聽說遼東總兵劉肇基在杏山之戰時,車營的百子銃大顯身手,殺敵頗多。看來大明的科技,還有許多值得挖掘之處啊,很多武器,自己軍中還沒有裝備。   所以王斗請求洪督支援一些百子銃,佈置在長嶺山防線上,洪承疇痛快地答應。此時大明軍中,紅夷大炮不多,不過類似百子銃之類的小炮,還是很多了。   事實也如此,依歷史上松山之戰後,科臣張縉彥關於松錦被圍所提出的十個疑問中,曾提到松山之役,明軍先後動用的戰車和火炮數量。各樣輕車重車,戰車有兩千輛,火炮也有兩千門。   而且歷史上松山城破時,清軍就從城內擄獲大將軍炮一百五十門,大將軍炮之大炮子四千顆,火藥十餘房。破杏山、塔山時,又擄獲大小將軍炮四百餘門,火藥數萬斤。   可見,明軍小炮是不缺的,洪承疇當場答應支援百子銃五十門,並視以後戰情增加不等。畢竟,長嶺山防線,現在的洪承疇等官將,也是極為重視的。   ……   此後眾人前往五道嶺,還有大興堡與東青堡等處巡哨,商議設防之事,甚至還遠到筆架山巡視。   此地作為大軍海上糧秣運輸中轉之地,警戒極嚴,大海上不時有水師巡弋,又不斷有向遼東運送軍糧的船隊來往。   大海波濤洶湧,海濤不時拍打在礁石上,濺起陣陣銀花,很多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官將,臉上都露出驚駭的神情,連靖邊軍各將也不例外。大海,讓人豪情充溢,同樣,也讓不瞭解的人畏懼。   自穿越後,王斗好久沒看到大海了,看著張滿白帆的船隊,心曠神怡同時,也暗想。筆架山因史書記錄一筆出名,現在有自己到來,後世的史書,會對該地如何記載?   此時遼東戰局,杏山,松山各堡相繼解圍,至於錦州,在今年五月聲援斷絕前,祖大壽曾遣一卒向朝廷報告,言城內糧食足以支撐半年,而材薪則有不足的軍情。   現在才過去兩月,祖大壽有勇有謀,城內守軍不下二萬,雖情報言東奴大軍連續不斷攻打錦州,逼迫明軍前往救援。不過眾人認為,錦州頗堅,不是東虜大軍一時半刻可以攻下的,當務之急,是設立防線,護住後路才是。   所以在一一勘測各處地形後,崇禎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長嶺山等處防守之地,緊急破土動工,建寨設防。   ……   昨日,在各官將巡哨長嶺山後,靖邊軍輜重的大將孫三傑,便領著營部贊畫,還有營下各將等。聯合軍中的情報人員,對長嶺山進行詳細的勘探。   並快速製成一個沙盤,畫出防線圖紙,交由主將王斗批准,王斗認為可行,當日便批復。   挖壕築牆等煩累的工作,主要是由隨軍民夫丁壯,還有一些遼西當地軍戶進行,輜重營的戰士,則在旁指導。   現在遼西各地都陷入戰火,當地軍戶,自然無法種田,他們的糧草,都要由後方供應。還有,為了供應前線二十餘萬大軍的糧秣物質,大明還征發了數不盡交不起役錢的民夫青壯支援前線。   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民夫雲集到遼東前線,從關內到關外,一路絡繹不絕為大軍運送糧草輜重。   這些民夫們,都按大明邊境修邊牆城堡工役價錢來算,約每日給食米銀一分,鹽菜銀五厘,遼東沒打仗的軍壯也是如此。按大明現在物價,一般都吃不飽,還每日累死累活的,非常辛苦。   經與遼東負責轉運糧秣的遼東巡撫邱民仰協調,靖邊軍在二十四日中午發出幹活每日吃飽,每日還給銀二分的號召後,就有數不清的民夫軍壯蜂擁而來,到晚上時,輜重營將士足足收了上萬幹活之人,後續還有許多人聞訊拚命趕來。   這些民夫軍壯,多是同鄉同村之人聚成一堆,口音繁雜,九成九是文盲。這是當時大明國情,輜重營大將孫三傑也不以為意,視他們同鄉同村人數多寡,以五十人或一百人一隊,將他們分為一百多隊。   每隊中,設領隊一人,隊副二人,以隊中有威望之人任之,一一安排妥當。   第二日早,長嶺山防線便破土動工,沒開工前,天微微亮,輜重營的炊事車,就密密聚於山腳下。   火兵們忙個不停,一個個香氣撲鼻的大餅快速做好,還有一鍋鍋的肉湯沸滾,內中混合乾肉調料等,濃郁的香氣不時飄出,看得一旁等待的民夫軍壯垂涎欲滴,議論不已。   「這些靖邊軍,真他媽吃得好,看那大餅,大部分是白面和成!」   「你現在才知道啊,現在大明朝誰不知道,靖邊軍打仗最厲害,伙食待遇也最好。」   「聽說宣府鎮東路人稱桃源,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大旱的年景,沒餓死一個人!」   「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你看那些靖邊軍官兵,還是輜重兵呢,個個紅光滿面的,比我們村的老爺看上去還像老爺,真想加入靖邊軍啊……」   「就你這賊眉鼠眼樣子,也想加入靖邊軍?……俺還差不多……」   「聽說加入靖邊軍好難的。」   「那些什麼車?比埋鍋造飯便利多了。」 第472章 逼向松山   各種口音議論聲不絕,等到開飯時,眾人在靖邊軍將士虎視眈眈下,有些新鮮的一一排隊領取自己飯食。   一張比海碗還大的大餅遞來,右手的碗伸出去,一大勺滾熱的肉湯倒來,立時一個大碗裝得滿滿的。濃濃的肉湯中,上面肉塊清楚可見,還浮著蔥蒜等調料,眾人興奮不已,這是很多人過年才有的伙食啊。   有些不安份,想插隊或是搶奪他人伙食的青皮,維持紀律的靖邊軍戰士,則毫不留情皮鞭抽來,軍棍敲來,打得他們哭爹喊娘,連聲求饒。旁人看得哄笑,個個興災樂禍,在靖邊軍大爺面前,還想持強凌弱?也不看看場合,真是自討苦吃。   歡聲笑語中,各民夫軍壯,依同鄉同隊,一個個找地方蹲好,唏哩呼嚕的狼吞虎嚥。很多人一邊吃一邊讚歎,沒想到隨軍到口外,還可以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孫三傑領著輜重營各將在旁默默注視,見各人吃飽,一揮手,營中各贊畫書吏會意,紛紛喝道:「開工了開工了,吃飽了就趕快幹活,收工後還有工錢發下。」   「幹活幹活。」   各隊的隊頭隊副也是紛紛吆喝,各民夫軍壯吃個肚飽,個個心滿意足,都站起身來,幹勁十足的開工幹活。   長嶺山自山腰起,已經隨施工圖紙用石灰撒出一道道白線,各隊民夫,在輜重營各贊畫書吏帶領下,分工包段,負責自己一方便可。   服役的民夫們,大多有一把力氣,眾人喊著號子,揮舞自己的鋤頭鐵鎬,不斷的用力挖壕掘土。還有人挑著簸箕、籮筐,負責擔土的,又有築牆之人,使用夾板,投土於板內,以杵極力夯築,囊囊聲響不斷,場面熱火朝天。   由於幹活都是分工包段,不得順意走動,加之情報司人員密切關注,就算這裡面有奴賊細作,孫三傑也不擔心,不慮長嶺山防線會被奴窺探知曉。   由於幹活人員眾多,因此不到申時,整座山層層疊疊的矮牆壕溝已經挖好修好。   到這個時候,山上的佈置,由輜重營將士進行,就不需要這些民夫軍壯了。   他們發了工錢,提前吃了晚飯,全部遣送走了,這讓施工的民夫們極為遺憾,恨不得多干幾天活啊。   當日,長嶺山防線基本設置完畢,王斗巡視後表示滿意,這是一個比巨鹿防線還恐怖的地方,若奴攻山,定讓此地成為絞肉機,讓他們流盡最後一滴血!   第二日,薊遼總督洪承疇,領著龐大的官將人數到達長嶺山,全都齊整的嚇了一大跳,這還是長嶺山嗎?一日不見,長嶺山變成這個樣子,這種防線,也太恐怖了吧?   卻見……   整座山的樹木雜草,全部清除乾淨,使得山上山下,視線極為清楚。   開始從山腳往上走,這山,似乎變得更平緩了,路更好走了,眾人開始還不明白怎麼回事,這不是方便敵人進攻嗎?   依各人想法,山坡應該弄得越崎嶇越好不是?洪承疇也不明詢問,王斗解釋,這是讓韃子在這段山地盡量集兵,以便山上火炮更好集中殺傷。   眾人集體哦了一聲,隨後心頭湧起寒意,不明白的人第一個反應,也是認為山坡平緩,便於己方進攻。自然大大的,在這段坡地佈置重兵,卻沒想到成為山上火炮的靶子。   這種心理雖然簡單,但卻毒辣非常,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啊。   隨後快到山腰處,坡地就不好走了,到處是深深的壕溝陷阱,壕溝下,皆有尖銳的木刺,讓人望之心寒,萬一掉下去,定然成為肉串。   而且這些壕溝陷阱掩飾得頗為巧妙,前面都有一道緩緩的矮牆或是土堆遮掩,視線從後看不清,不過一跳過去的後果……   而且更毒的是,這些壕溝陷阱都是連環套,跳過一個還有另一個,有時連著七、八個,不摔死也要累死。   這些壕溝陷阱,還都是不規則的,在各個坡地間呈之字形,使得各處坡地極為難行。若以盾車掩護,真是徒之奈何,前不是,退不是,左不是,右不是,不挖開無數矮牆,不填好無量壕溝,就別想逼到前面去。   看著偽裝巧妙,卻又深深令人恐懼的壕溝,還有下面的尖銳木刺,除了楊國柱,便驕狂若薊鎮總兵白廣恩,都下意識離王斗遠一些,這傢伙,太陰毒了,麾下也都什麼人?這種鬼點子也想出,不是人啊。   當然,若坡地全是陷阱壕溝,敵方不好進,己方也不好出,有違靖邊軍守中有戰的原則,所以長嶺山東南,東北處的坡地,都各留五條平坦的通道進出。   十條通道,各約寬二十步,從山下直達山腰處,沒有任何障礙,方便敵人進攻,也使他們蜂擁擠成一團,成為射手們的良好目標。可用最少的兵力守護,卻可以獲得最大的戰果,靖邊軍將士若出擊,也可從十條通道出擊。   這是第一波矮牆壕溝前的佈置,到達第一道矮牆前時,就見前面忽然陡峭了。可以看出,該段山坡明顯被改造過,沿著山體從北到東,從南到西,全部削成斜坡形。   斜坡上,一道不高的矮牆聳立,約只到各人胸口處,不過卻夯築得非常厚實,矮牆後的士兵,可以依托矮牆對前方的目標進行射擊。   連斜坡帶矮牆,該牆事實高約二丈,矮牆前有一道深深的大壕溝,前又有兩道小壕溝環繞。大壕溝深一丈,寬一丈,小壕溝深半丈,寬半丈,壕下皆置尖利木刺,木刺前端用火烤過,尖硬無比。   三道壕溝,間隔二步,之間平地上,皆層層置放狼牙怪石般的拒馬鹿砦,上面尖利的倒刺,有若要擇人而噬。   前日王斗說每三道矮牆壕溝為一波防線,虜人每攻一道矮牆,便要面對上下三道火力猛烈打擊,眾人還不明白怎麼個打擊法。此時一看嚇一跳,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啊,看到實景,才明白王斗說的是怎麼回事。   空口說遠沒有親眼所見來得震懾,就見該道矮牆不遠後又有一道斜波,斜坡上有牆(當然,牆前就沒有壕溝了),隨後又有斜坡,又有矮牆。三道矮牆,順著山勢,一道比一道高,一波波聳立在眾人眼前。   看著三道斜坡矮牆,眾人算明白了什麼叫上下三道,立體式火力打擊。   此時靖邊軍輜重營已經入駐長嶺山,看他們肅然齊整,精悍非常的樣子,這樣的戰士,定然毫不畏懼,血戰不退。他們當中火銃手持著厚實精工的鳥銃,想像他們從三道矮牆同時射擊……眾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眾人猜得到,就算自己領軍進攻,第一個反應,也是注視與逼向第一道矮牆,應對矮牆後士兵的攻擊。   卻想不到頭上還有兩道矮牆的士兵,正冷冷地看著自己,用他們那犀利的鳥銃從頭上瞄著自己,確實顧下不能顧上,顧上不能顧下,再不時扔個萬人敵或灰瓶彈下來,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啊。   眾人歎服,單單眼前的佈置,看來簡單,但仔細一想,頗有非凡之處。當中隨同各官將,有自認守寨防禦出眾的,然心中防禦之策,與眼前的防禦體系一比,何止差了里許?   看來前日忠勇伯說得保守了,單單攻這三道矮牆,怕虜賊死兩萬人都攻不下。   大同總兵王樸,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張著嘴吸氣,東協總兵曹變蛟與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則興奮的交頭接耳,決定回去後,五道嶺的自家防線,也照搬長嶺山佈置。   洪承疇看著前方通道兩側沉吟,該處通道,有若一個張開的幽暗大嘴,左右不遠都有兩道凸牆拱衛。可以想像,若奴攻擊該通道,就要面對兩端火力的側面打擊,再配上火炮,這個通道,就是一處吞噬血肉之地。   而且凸牆前端尖銳,竟連馬面似的死角也沒有。放眼前方數道矮牆,皆凹凹凸凸,有若一個複雜的齒輪圖案,與大明城池傳統的四四面面防線,頗為不同。   眾官將皆對這種防務讚歎,各人由通道進入內中,往右面走了數步,進入第二道矮牆,又往左面走了十數步,進入第三道矮牆之後,這是一處較為平緩的坡地,約有數十步之寬。   在這裡,一些忙碌的軍士,正用石頭造砌許多整齊的小房子,作為士兵的屯兵及休息之處。   不過讓眾人不明白的是,各房的前方,頂上,堆著密密麻麻的土袋,還有眾多的簸箕與籮筐,同樣裝滿泥土,在空地上疊成一排一排的。   眾人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王斗解釋說是為了防止紅夷大炮跳彈的。   眾人集體哦了一聲,很多人眼睛咕嚕嚕轉動,土袋與籮筐盛土,可以防止跳彈?忠勇伯又讓眾人長了見識啊。   眾人繼續行進,坡地後方,又是壕溝矮牆,與先前防線一樣。   連續三波後,快到山頂時,看到一個正在修建的炮台,炮台建在山石凸出處,視野開闊,從這裡可以附視全山,料想在這裡開炮,定可以有效對山腳,或是平川處的敵人壓制轟擊。   隨後眾人到了山頂,長嶺山山頂頗寬頗長,還有些起伏,由幾個小山嶺合成,所以稱為長嶺山。在這裡,圍繞火路墩前後,眾多的靖邊軍輜重營戰士,正在忙碌地建造城寨。   眾人呼口氣,終於見到自己熟悉的城寨工事了……不過,似乎又有所不同。   靖邊軍山嶺的城寨,寨牆,寨門,居所,多在用大塊堅固山石修砌,寨牆好像也凹凹凸凸的,每隔一段距離,還在修建塔樓,料想必形成交叉火力多重打擊。   不過這個工程浩大,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完工的,好在前方防線建成,後方的城寨,卻可以從容不迫了。   主寨之內,還將建許多糧倉,作為靖邊軍的屯糧之所。   看那些糧倉規劃龐大的樣子,似乎可以囤積許多糧草。一時間,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監軍張若麒等人,都動了心思,長嶺山防線如此堅固,將一部分糧秣積於此地,很不錯啊。   眾人最後又到山的東北處,那邊同樣有多道矮牆壕溝,順著河流,蜿蜒到山的西北面。而西北面,則依地勢,砌了數道石牆,敵若從該處爬上,被留守的士兵擊中,不是打死,也是摔死的下場。   一一看完整座長嶺山的防線,看著面目全非的山地,眾人心中都不知什麼滋味。   短短時日,該座山嶺,已經成為一方恐怖險惡之地,可以肯定的是,若奴賊強攻此地,定然欲哭無淚,流盡鮮血。   眾人有一種感覺,隨著忠勇伯的崛起到來,大明未來的戰略戰術,越發不同了。   ……   長嶺山防線,得到巡哨各人的一致讚賞,不論文官武將,眾人都認為,此地固若金湯,將成為護衛後路的重要保障。五道嶺諸地,大可以效防本處,設立城寨防線。   二十六日,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麾下新軍留守五道嶺。   二位總兵與遼東總兵劉肇基,協同總巡立功參將竇承烈,杏山路副將鄭一麟諸人,又有遼東守軍二萬餘,駐於杏山堡、大興堡、東青堡內外周邊,與長嶺山的靖邊軍輜兵一起,為入援大軍守住後路。   曹變蛟、王廷臣二人,在五道嶺,同樣徵集大量的民夫軍壯挖壕築牆,依地形地勢,倣傚長嶺山之舉。為此,靖邊軍輜重營,支援了二位總兵不少人才,為他們勘測地形,描繪圖紙等。   隨後,大量民夫軍壯來來往往,在五道嶺各處破土動工。明軍之舉,清軍似乎也有察覺到,偵騎不斷前來騷擾,雙方展開了一場偵察與反偵察戰。   明軍哨騎回報,奴賊在離五道嶺十幾里的女兒河北岸,似乎也在大興土木,似有重大密謀。   由於奴騎充斥河水兩岸,明軍哨騎難以逼近,也得不到具體情報結果。   崇禎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後路事定。   當日,薊遼總督洪承疇,監軍張若麒,監軍王承恩,隨同征虜將軍,忠勇伯王鬥,宣府總兵楊國柱,大同總兵王樸,援剿總兵左光先,山海關總兵馬科,薊鎮總兵白廣恩,密雲總兵唐通,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步騎炮軍交加,盡起大軍,浩浩蕩蕩逼向松山。   明軍軍容極盛,連此時身在松山的山西總兵李輔明,寧遠總兵吳三桂在內,計有大軍十五萬眾,浩瀚人馬,似乎直達天邊。 第473章 群凶雲集   崇禎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明軍自杏山進軍松山當日,錦州南面乳峰山。   乳峰山源於女媧補天的傳說,歷史上清取得政權後,乳峰山又被命名為罕王殿山。來源於當年努爾哈赤逃難,逃到峰頂一塊巨石上連困帶累睡著,傳聞這塊巨石就是女媧補天剩下的一塊靈石。   因為這個原由,後來清政權將這塊巨石命名罕王殿,乳峰山就成罕王殿山了。   其實應該是憨王殿山,老奴自立稱汗王,明人諧音翻譯過來,稱之為憨王,不知為何成為罕王。或許便如紅衣大炮一樣,明人可稱之為紅夷大炮的,殺胡口也變成殺虎口。   乳峰山由無數大小丘陵山嶺合成,面朝錦州一面,大多地勢平緩。面對松山一面,同樣山嶺起伏,丘陵不斷,不過快到主蜂時,山勢略顯陡峭,且嶺前多荒草山石,只可行精銳步軍,不可行騎軍與戰車。   此時乳峰山東側數百米的山脊上,女媧補天處三塊險峻的巨石聳立,有若擎天柱般傲然不倒。   巨石旁,一桿高大的黃龍大傘高高撐起,大傘下,站著一個極肥極胖的清國男子,正是清國皇帝皇太極。明人稱之為黃台吉,或是洪太,小憨王不等。   此時的皇太極,正對著山下的松山堡處眺望,不知在凝神細想著什麼。   大傘旁邊,則站著滿滿的清國王公貴族,各旗旗主,固山額真,貝勒王爺不等。烈日爆曬下,各人汗流浹背,但都不敢稍動,隨他們小憨王樣子,都往山頂下眺望。   而沿著山脊處,又佈滿了清國精銳的巴牙喇營軍士與葛布什賢戰士,密密旌旗獵獵。   凝神良久,皇太極冷然問道:「洪承疇,王鬥他們,由杏山進軍了嗎?」   鑲藍旗主濟爾哈朗排眾而出,來到皇太極身旁跪下,回答道:「回皇上,正是。」   他說道:「哨騎回報,明國兵威極盛,浩瀚人馬,步,騎,炮交加,人數超過十萬人。」   「他們終於來了。」   清國皇帝眼中寒光閃動,又轉首看向身旁的巨石。   因為老奴之故,清國上下,將乳峰山視為神山,將三塊石視為神石。此時皇太極看著巨石,也不知是否祈求「神山」護佑,還是祈求祖宗英靈護佑,在將要與明軍的大戰中,勝利大捷。   看了巨石良久,皇太極眼神莫名,他淡然道:「回山城,商議應對軍務。」   鼓樂聲中,皇太極開始擺駕,沿著平緩的山脊山嶺,往乳峰山東面奔去。   他說的山城,卻是離乳峰山主峰東側數里的一處原明軍堡壘。   那是一座石築山城,城池依山勢而建,城內平坦,城外則多山崖。站在山城處,北可觀錦州,南可瞻松山,放眼望去,松杏各堡,各處墩台,盡收眼底。   乳峰山為錦州城屏障,山城又為乳峰山屏障,地利地勢極為重要。不過該城有一個缺陷,若大軍從乳峰山北面進攻,則堡壘難守,清人圍困錦州多時,該處山城早被清軍佔去,反作他們盤據要處。   兩天前,皇太極領精銳親軍急馳到達錦州時,他巡視錦州、松山各地,便將該城作為自己行營要地。   一路行去,此時的乳峰山已經大變樣。   山上山下,原本少樹木,多荒草,此時那些樹木或荒草,已經全部砍光或是拔除燒光。此舉一是增強山上守軍的視野,利於大軍防守,二也是防止明軍用放火燒山之計。   九邊的明軍,每年有出塞燒荒的傳統,每每在草原上大力放火。放火燒山什麼,對他們來說很有心得的,若山上荒草不除,他們攻山前放一把火,這天干物燥的,山上的清軍要全部成為烤雞……   除了山嶺各處光禿禿的,便是面向南面,如松山堡各處,順著山嶺丘陵,圍著主峰各處,挖了數不清的淺溝深溝壕溝,築了數不勝數的土牆石牆。   這些土牆壕溝,各嶺處陡處緩處均有分佈,大體是兩溝三牆式。   就是一道牆前兩道壕溝,每道牆離了不到兩百步,便於相互支援。很多石牆土牆都是就地取材,用石塊加黏土砌成各道牆壘,有些石牆,甚至蔓延長達十數里之多。   在清軍的苦心經營下,整座乳峰山,已經成為一座戰爭要塞。放眼望去,旌旗遍佈,刁斗傳習,人叫馬嘶。密密麻麻的帳篷,寨子,似乎鋪滿整座山脈。   清軍佔據乳峰山,便佔據地利,北據雄山,南俯川原丘陵,有若一頭遠古巨獸冷冷俯視。他們盤據進入錦州要地,不攻下乳峰山,就休想進入錦州半步。而據雄山,明軍若攻此山,怕要撞得頭破血流,傷亡慘重。   皇太極策馬而行,雙目漠然,似乎沒有絲毫人類感情,他雙目掃過乳峰山的南北。   南面,是要塞之地,北面嶺下丘陵盤地平緩處,則是屯兵之所。特別沙河溝等地,一直到女兒河邊,到女兒河與小凌河的交匯處,更是連綿的軍營旗幟。   視線越過,往更東北去,又是石門山,石家嶺等山地。   這些山地的東面,小凌河蜿蜒流出,小凌河北岸,就是紫荊山,磨盤山諸山地。此時那些地方,同樣駐紮了清國守軍,防止明軍攻擊大凌河堡等要地。   很快的,清國君臣,就來到山城處。   ……   該山城不大,東西約長一百多步,南北寬約七十多步,城牆皆以石塊壘砌,只城的東面有門。一桿十數丈高的龍旗大旄,在城中迎風獵獵作響。   因為該山城作為清國皇帝的行營之所,所以城內已經裝飾一新。   特別原守備大廳,作為皇帝下榻之處,屋內都換上了黃花梨桌椅,地板上更鋪著厚厚的精細羊毛地毯,四壁還掛上象徵滿洲人圖騰的五顏六色掛毯,顯得富麗堂皇。   皇太極進入行宮後,高居在鑲嵌了寶石與黃金的鑾座寬椅之上,眼神銳利,彷彿神祇一般,俯視居於下方兩邊滿滿的清國各臣們。此次大戰,除了索尼等少數巴克什留守盛京外,餘者滿,蒙,漢各旗大臣,都隨皇太極出征,清國境內,可說傾國而來。   看皇帝神情嚴肅,下面各臣,也依滿蒙漢排列,各自身份地位,一一肅立站好。   滿洲八旗雖言各旗平等,事實上,各旗地位高低不同。正黃,鑲黃,正白,正藍,鑲白,正紅,鑲紅,鑲藍,就是他們身份由高到低的排列順序。   至於蒙八旗與漢八旗,在蒙、漢八旗成立之前,他們是八旗滿洲各貝勒的屬人。   在蒙、漢八旗與八旗滿洲分離之後,其固山額真、梅勒章京對原八旗滿洲旗主、親王、郡王、貝勒的隸屬關係,依然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並未因此而稍有變更。   他們的地位,都低於八旗滿洲各旗主。   此時在屋內,屬八旗體系的二十四旗各旗主,固山額真全部到達。   八旗滿洲記有正黃旗旗主、固山額真阿山。   鑲黃旗旗主、固山額真拜音圖。   正白旗旗主,固山額真多爾袞。   鑲藍旗旗主,固山額真濟爾哈朗。   鑲紅旗旗主,固山額真杜度。   鑲白旗旗主,固山額真多鐸。   正藍旗旗主,固山額真豪格。   正紅旗旗主,固山額真代善。   八旗蒙古有正黃旗固山額真阿代、鑲黃旗固山額真達賴、正紅旗固山額真恩格圖、鑲紅旗固山額真布顏代、正白旗固山額真伊拜、鑲白旗固山額真蘇納、正藍旗固山額真吳賴、鑲藍旗固山額真扈什布。   八旗漢軍有正黃旗固山額真耿仲明、鑲黃旗固山額真馬光遠、正紅旗固山額真孔有德、鑲藍旗固山額真尚可喜、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鑲紅旗固山額真劉之源、正藍旗固山額真祖澤潤、鑲白旗固山額真吳守進。   沒有例外的,八旗蒙古與八旗漢軍各旗,只都有固山額真沒有旗主。   八旗蒙古各旗,更只有阿代、恩格圖、布顏代、達賴四人為蒙古人,餘者皆以滿洲人出任。   因為王斗影響,八旗漢軍比歷史上編建得早,所以歷史上某些固山額真此時卻沒有出任。只有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三人與歷史上相同,不過所隸旗色卻不相同。   祖澤潤為正藍旗固山額真,卻是皇太極考慮到祖澤潤為祖大壽長子原故。他一直在召降祖大壽,此時更重兵圍困錦州城,以其子為漢軍旗某一旗固山額真,此為一石數鳥之計。   至於劉之源與吳守進,除去二人屢立戰功,也是二人對火器炮戰頗為精通的原故。皇太極現在對火器充滿興趣,編建八旗漢軍,也是為了對抗王斗的銃炮戰陣。   不但如此,屋內除了這些清國各旗旗主,固山額真,還有朝中王公貝勒,朝內治事大臣雲集。   如隸屬鑲白旗的饒余貝勒阿巴泰,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之弟,輔國將軍鞏阿岱、錫翰等,都察院參政張存仁、祖可法、段學孔、盛忠諸人。   又有外藩蒙古各部,如土默特右旗固山額真俄木布楚虎爾,土默特左旗的固山額真善巴,內外喀喇沁、察哈爾、科爾沁左右翼中旗、敖漢、阿祿諸旗王爺貝勒。   甚至還有外扎薩克蒙古(後世外蒙古境內)各旗或部落兵馬趕來助戰,朝鮮國也遣來一萬兵馬獻媚主子,使得清國此次錦州之戰,聲勢極為浩大。 第474章 前沿   皇太極端坐位上,環視屋內肅立眾臣,他首先將目光注視到錦州前線總指揮,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頭上:「鄭親王,錦州之事由你主導,佈置如何,你為眾臣說說吧。」   一邊說,卻突然咳嗽幾聲,說來他本來有風眩症、高血壓諸病,全國總動員後,他擔憂前線之事,一路騎馬急進。到達前線後,也顧不得休息,立即視察各地形勢,這身體,不免更差了下去。   濟爾哈朗擔憂地看了皇太極一眼,恭敬應道:「奴才尊旨。」   他說道:「諸位大臣王公,這次錦州之略,算八旗,外藩蒙古,高麗在內,我大清國一共出動二十五萬兵馬,連十二萬阿哈雜役,餘者各旗甲兵,未披甲旗丁,計有十三萬餘人。」   「現錦州圍困,環城立了大營八座,鑿了三道長壕,佈置的兵馬,主要是安平郡王的鑲紅旗一部,和碩兄禮親王正紅旗一部,還有餘旗一些甲兵。計有旗丁一萬五千人,內甲兵一萬二千,又有兩萬阿哈雜役。祖大壽雖號城內有兵超過二萬,不過都是原各堡守軍,有戰力的,只是其本部數千人馬,一萬五千旗丁,連二萬阿合雜役圍困足夠。」   眾人點頭,安平郡王就是鑲紅旗旗主杜度,他原來為安平貝勒,崇禎十二年後,他因功封為郡王。   不過當年那場戰事,他麾下兵馬折損不少,雖然回國後,將很多旗下滿、漢、蒙等余丁,還有許多奴才包衣抬為旗丁,將各牛錄人口補齊,不過精銳的戰士不是那麼容易補充的,戰力下降不少。   特別八旗滿洲正紅旗,當年連旗主岳托都被王斗斬殺,損失嚴重,這戰鬥力,更是大大降低。   所以未來乳峰山戰鬥,他們基本不參加,只負責錦州之事。   而且二旗剩餘的旗丁,連同一部分八旗兵馬,還駐守在義州等地,負責監視三萬跟役屯田運輸之用,還有防護後路之意。   鄭親王濟爾哈朗繼續說道:「現我乳峰山,附帶松山堡東面的黃土嶺,東南處的松山,還有石門山,石家嶺,紫荊山,磨盤山,錦昌堡、沙河堡、大勝堡各處。駐守兵馬有八旗滿洲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鑲白旗、正藍旗、鑲藍旗一部兵馬,又有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大部,外藩蒙古,高麗軍一部,計有旗丁七萬人,內甲兵五萬八千,又有雜役阿哈約五萬,正面與明軍對決。」   「餘者旗丁三萬,內甲兵二萬餘,阿哈雜役三萬,駐守在白廟堡,用來渡過女兒何,進攻杏山,截斷明軍糧道之用。」   「不過哨騎回報,明軍在五道嶺等地大興土木,對後路防護甚嚴,斷其後路,不容樂觀。」   他歎道:「洪承疇素來小心,明軍的戰力也比往年提高不少,我軍幾次設伏,如在杏山設伏,在松山設伏,都沒取得什麼成果。這次明軍兵威極盛,錦州之戰,需得謹慎。」   聽了濟爾哈朗的話,眾人都是面有憂色,這次的仗不好打啊。錦州之戰,清國傾國而來,國內守留的,只是一些老弱殘兵,若一個不小心,就是滅國之禍。   按八旗的編制,最小單位為牛錄,每二百人到三百人為一牛錄,父死子繼,兄亡弟代。當然,不是說一個牛錄就是二、三百人,而是說每一戶出一個壯丁,「丁」按古時的說法,就是16歲到60歲的成年男子。   一般而言,一戶都有幾口人,內有丁數不等,有時二、三丁,有時五、六丁,視各戶男人的生育能力。所以清國每牛錄人口,有二、三百戶,一般在一千口到二千口人不等。   在清國中,當兵的稱旗丁,分披甲旗丁,未披甲旗丁。暫不當兵的叫做「余丁」或者「閒散」,他們也可以跟隨出戰,作為跟役一種,地位高過那些奴隸阿哈們。   每牛錄二、三百丁都是兵,可不可以披甲,就看各兵能力了。不過清國男子從十歲開始,每三年就有參加考試,達標就為守兵(步甲),享有軍餉,享有盔甲,隨後考核到馬甲,巴牙喇不等。   各牛錄中,甲兵比例還是很高的,畢竟作為旗丁,成年當兵,他們從十歲起就考核,到十六歲,十八歲,二十歲還不能披甲,在週遭尚武的氣氛中,也太丟人了。   只是此次錦州大戰,幾乎各旗牛錄下旗丁都有出戰,很多餘丁也跟隨出征,還有當年大量掠來的漢人等奴隸追隨,國內青壯一掃而空。若此戰輸了,對清國而言,確實是一場滅頂之災。   皇太極點頭,對濟爾哈朗表示滿意,濟爾哈朗處世謹慎,為人沉穩,這番佈置,沒什麼缺陷,自己巡視乳峰山各處後,也挑不出毛病。確實老成謀國,值得自己信任。   他說道:「鄭親王親歷戰陣,躬冒矢石,決策於萬眾之中,此番佈置,肩弘鉅而不亂,朕很滿意。」   他說道:「各大臣也說說吧,明軍到後,如何迎戰。」   皇太極長子,肅親王豪格對濟爾哈朗的話卻不以為然,他說道:「南蠻子確實比以前厲害不少,不過又如何,在我大清鐵騎下,他們十萬,二十萬,也是大敗而歸的結果。明軍到後,到時結陣打就是,鄭親王說的話,未免太喪氣了一些。」   豪格本來就善戰,廣有戰功,因功勳卓著不斷進封,又長期受到皇太極的寵待,勢力相當強大。他與睿親王多爾袞不合,近幾年多爾袞被皇太極連連打壓,氣勢矮了不少。   此起彼落下,他更為勢大,在八旗王公大臣中享有頗高的威望,更得以統攝戶部。   豪格素來輕視明軍,崇禎十二年時也未受什麼打擊,雖心下承認明軍今時不同往日,不過聽了濟爾哈朗的話,還是下意識開口反駁。   看他傲慢的樣子,濟爾哈朗只是笑笑,不與豪格爭辯。   濟爾哈朗沒有開口,皇太極卻臉色一沉,喝斥道:「鄭親王盡心為國,所說言語,都是為我大清著想。肅親王怎可如此無禮,還不快快向鄭親王賠禮道歉?」   豪格說道:「是,皇上。」   向濟爾哈朗賠了禮,不過面上還是滿不在乎的神情。   皇太極對長子豪格相當寵溺,他登位後連連整死兄長阿敏與莽古爾泰,又不斷給各旗旗主小鞋穿,一切都是為了豪格。此時看到豪格神情,皺了皺眉,還是略過不表,不再提他對濟爾哈朗無禮之事。   武英郡王阿濟格,也對豪格言語表示支持,他同樣對明軍輕蔑,現又與豪格交好——在皇太極授意下,豪格不斷拉攏多爾袞的大哥阿濟格。   阿濟格這人脾氣粗暴,打仗厲害,對權術卻一竅不通,他一直對弟弟多爾袞取代自己為正白旗旗主不滿,豪格不斷示好下,他立時投靠了過去,豪格說的言語同樣合自己胃口,所以他立時站到豪格這一邊。   皇太極看著這兩個粗線條之輩,只有歎氣,今時不同往日啊,他們若還如此,清國精銳,將在錦州城下毀於一旦。   阿濟格不要緊,自己的兒子豪格,什麼時候才能成熟?自己的苦心,未來是否會成為一場空?   好在大臣英額爾岱這時出列道:「奴才認為鄭親王說得有理,錦州之戰,需得謹慎。明兵甚多甚銳,不可速戰,否則萬一有失,為之奈何?所以奴才以為,可環松山而戰,步步依山險防禦,消耗明軍銳氣,待其食盡,當可挫其鋒銳,在事有功。」   皇太極點頭,英俄爾岱向來受他器重,本身也很有才能,特別長於理財和外交,幾次出使朝鮮,都獲得圓滿結果,讓自己無後顧之憂,全力對付大明。   此次朝鮮國出兵一萬,供應大量的糧秣,也是英俄爾岱努力結果。   因為英俄爾岱的才華,所以皇太極特令英俄爾岱為戶部承政,擔任次戰大軍的錢糧總理重任,此時他說的話,也暗合自己穩重之議,他讚道:「他塔喇承政勤於職事,真是老成歷練,當為眾卿之表率。」   隨後皇太極目光望向正紅旗主代善,這個老不死的一直沉默,對代善,皇太極心下是忌憚的。   這個老不死的雖退居幕後多年,然統兵出征吒叱風雲三十年,在八旗王公中,資歷最老,地位最高,又有碩托、瓦克達、阿達禮、羅洛渾、滿達海等一大批封授王公爵位的兒孫,勢力龐雜無比,本身也有大貝勒之稱。   崇德元年,迫於他的威望,自己不得不封其為和碩兄禮親王,雖多次打壓,代善也表示恭順老實,自居臣僚。不過內心深處,皇太極一直對其放心不下。   他雖然越來越老態龍鍾,不過就是一直不死,皇太極內心的戒備,也一直不去,此時他淡淡道:「和碩兄禮親王也說說,明軍到後,這仗要怎麼打。」   代善咳嗽一聲,溫言說道:「鄭親王軍略佈置沒有問題,我八旗大軍一居乳峰山,一居黃土嶺,一居毛家溝,就像幾把大鉗子,狠狠夾住明軍前往錦州的道路,阻止他們救援。」   「各山壕溝石牆頗多,依著險要工事,定能大大消耗明軍戰力銳氣。又有白廟堡大軍,將來待明軍氣喪,就可以渡過女兒何,進攻杏山,截斷明軍糧道。我八旗軍長於野戰,到時明軍氣喪會戰,就能一鼓而勝,奠定皇上萬世不表的基業。」   皇太極點頭,不置可否,最後用複雜的眼神看向多爾袞。   這個原來的睿親王,經自己幾次打壓,將其由親王降為郡王,又尋到他弟弟多鐸的錯,將其由豫親王降為貝勒,目前看來,他們老實不少,也屢次上奏提出自己的作戰設想方略。   他說道:「睿郡王也說說吧。」   多爾袞恭敬道:「是,皇上。」   他說道:「奴才贊同他塔喇承政的意見,明軍勢大,又兵威正銳,先避其鋒芒,用山險工事耗其銳氣是正舉。他們數十萬大軍,這糧草一天需要多少?若長期相持,怕明國之內非議立起,待其氣喪食盡,大清兵就有可乘之機。我國雖然糧草供應也難,不過上下一心,比起明國來說,我師優勢就多了不少。」   多鐸奇怪地看了哥哥一眼,最近多爾袞活躍不少,對皇太極也表現恭敬。多鐸猜不透多爾袞內心想法,不過他向以多爾袞馬首是瞻,此時連連出聲附合。   只有阿濟格哼了一聲,冷冷地看了多爾袞與多鐸一眼,對這兩個弟弟,他一點好感也沒有。   隨後各臣紛紛贊同,都言明兵甚多,如若速決,恐怕力有不及,採用環松山而營,以待食盡的戰術不錯。   皇太極淡然聽著,心中己有定議,這時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匆匆進來,言明人大軍己到,正源源不斷匯於松山堡旁。   屋內騷動起來,皇太極冷哼一聲,眼中射出寒光:「明軍終於到了嗎?各位臣工,都隨朕去看看!」   ……   眾人急急來到山城之上,該地山城選址極為適當,站在城牆上,松杏各處,一覽無餘。   烈日下,騰騰熱氣上湧,讓視線似乎有點變得扭曲,眾人舉目往南看去,就見一片人海,正緩緩移動而來。   明軍尚紅,松山附近,也是低矮山嶺丘陵起伏,所以這片紅色的人海移動時,在陽光的照耀下,便如波光鱗鱗的湖泊與海洋,一浪一浪的湧動。   自皇太極下,眾人無不吸了一口冷氣,人言此次明軍兵威極盛,聽著還不感覺如何,此時親見,才發覺事實如此。此次的明軍,確實與往年不一樣,並不只是哨騎與濟爾哈朗等人隨口亂說。   連狂傲的豪格與阿濟格也是啞口無言,看得有些目瞪口呆,隨後又咬牙切齒,臉上神情猙獰。   在這片人海前,是密密奔騰的哨騎與夜不收,他們吸引了山城眾人一會注意,隨後又將目光放到他們大陣上。   看得出,明軍是齊頭並進,結陣而來,他們由無數的大小陣列合成,騎兵在前,步軍在後,都隨行軍鼓點有節奏移動。放眼望去,無盡的紅甲,無窮的長槍火銃,旌旗密密,真是大軍如海,似要到達天邊盡頭。   他們越移越近,沉重的馬蹄聲,腳步聲,似乎山城上的人都可以聽到,震撼著眾人心靈。   忽然皇太極目光一凝,就見一片晃動的海洋旗號中,幾面載於大車上的大纛旗分外醒目,有如鶴立雞群一般。   他手一伸,一根千里鏡放在他的手中,沒錯,就是千里鏡。當年孔有德投敵,軍中有幾根佛郎機人使用的千里鏡,被他作為寶貝獻給清國皇帝。   拿到千里鏡後,皇太極認為此為軍國利器,也派工匠仿製,並從大明境內秘密收羅。不過技術人才有限,大明也極力控制,所以打制收羅不多,有限的一些千里鏡,都作為珍貴器物,賞賜給旗中得寵的旗主王公們。   此時皇太極持鏡眺望,他們中有千里鏡的,也有樣學樣,都往明軍陣地看去。   皇太極看得清楚,明軍中,有四桿巨大並列的大纛旗,其中一桿略矮,餘者一樣巨大。   這些大纛旗,都載於大車之上,用健馬拉之。大纛旗後,是眾多的大鼓車,此時鼓手正在敲擊,然後眾軍隨著震人心魂的鼓點前進,怪不得此次明軍軍陣特別不同,原來有這些大纛車與鼓車之功。   皇太極更死死看在一面巨大的浪濤日月旗上,便不說得到的情報,就是從自己第一感覺上,也知道這便是王斗的帥旗。   王斗此人每每出人意表,他的大纛旗一出,便給人激情似火的感覺,就如他的靖邊軍一樣與眾不同。   皇太極雙目銳利,此人,便是自己錦州之戰的最大敵人!   不但皇太極,山城上有千里鏡之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注視在王斗的大纛旗之上,個個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其肉。   良久,皇太極歎道:「此次明軍確是勢大,與往日不同!」   他心中複雜,崇德四年起,明國便大舉練兵,果然兵馬戰力顯著提高,相對之下,己方的清國,卻沒有這個財力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看來要入主中原,任重而道遠。   濟爾哈朗,阿巴泰,代善諸人也神情嚴肅,說道:「人言洪承疇善於用兵,觀其軍陣行列,信然如此。加之有明國忠勇伯王斗在,錦州之戰,我大清國不容樂觀,將士需有必死之心,方能得勝!」   ……   當日,明軍到達松山,與松山守將官兵,還有先前支援的山西總兵李輔明,寧遠總兵吳三桂匯合,隨後大軍紮營。   松山堡的地形,是處於低窪地帶,本來松山堡東面十里的黃土嶺,還有東南幾里遠的松山山地,都是大軍良好的紮營地帶。   不過這幾處現在都被清軍戰據,他們深營密寨,相互間形成密切聲援。吳三桂等人嘗試攻擊,都難以攻下,反而折損一些兵馬,便按兵不動,紮營松山堡外,靜待大軍來臨。   此時大軍匯合,依洪承疇在杏山時的方略佈局,此時清人佈置實際,明軍步騎在松山堡與乳峰山之間,還有松山堡的東、西、北三面紮營,形成一個環松山城的佈局。   明軍紮營後,陣營威雄,看得山城上的皇太極歎服不已,洪承疇陣營嚴整,確是治兵有方。他們的佈置,毫無漏洞可言,整個防守部署嚴整,十分細密。   此次明軍集師而來,確是大清國勁敵!   大軍紮營,此時已是午後申時,大明各官將顧不得休息,冒著烈日,在護衛環護下,前往乳峰山諸地近前,窺探清人佈置。   王斗手持千里鏡眺望,看著乳峰山等地,良久,心中暗讚,八旗軍自老奴起,行軍打獵,冬則立柵,夏則掘壕,對挖掘壕溝可說極有心得。此次的錦州之戰,更將他們的挖壕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雖靖邊軍夜不收有情報傳來,不過親眼所見清軍挖的壕溝,王斗還是歎服。   他們的壕溝,壕上有樁,樁上有繩,繩上有鈴,鈴邊有犬,條條防線佈置得十分嚴密。怪不得祖大壽被困錦州後,接連突擊多次,都衝不出清軍挖掘的壕溝防線。   一次世界大戰的塹壕戰,也不過比這好一點罷了。 第475章 黃土嶺之戰(上)   明軍紮營後,同樣在營地四周挖掘深壕,設立木柵。   松山與乳峰山戰雲密佈,山上山下,皆是旌旗遍佈,充斥著濃濃的戰場氣氛。   當日除雙方一些哨騎出來窺探,相互追南逐北外,大體無事,都在為面臨的戰事作緊張準備。   夜幕慢慢降臨,雙方的軍隊,都開始生火造飯,明軍各大營地,大隊大隊的輔兵輜兵火兵們,也挑著自己水桶,到有水源之處取水。松山堡邊上,沒有明顯的大河流,不過處於低窪地帶,地下水資源還是豐富的,只要深挖水井,還是可以取到水。   只是糧草暫時還好,十幾萬大軍的飲水問題,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奪到臨近河流地帶。   人叫馬嘶中,各地一片忙碌,除了挑水造飯之人,還有龐大的車隊,連續不斷的從杏山等地往松山大營運糧。   前線大軍的糧草供應,每天都是天文數字,所以就見從南到北的道路上,運糧的民夫,各輜重營的軍士,絡繹不絕。   運糧的人中,同樣有靖邊軍輜重營的輜兵們,軍中安排,他們一部分守護長嶺山,一部分則不斷運糧,還有各樣物資等。一般先將糧草運到長嶺山,然後再慢慢轉到松山大營。   王斗靜靜站著,看著各地軍營先是喧騰吵擾,隨著黃昏臨近,各營鳴金吹角,放炮打鼓,夜巡、夜號、燈火、明暗一一申定,各營漸漸安靜下來,只餘刁斗梆鼓聲不斷傳來。   最後各營的懸燈一一亮起,不論明清雙方,雙方營寨中,都是星星點點的燈光。隨著天色越暗,越覺燈火通明,從松山堡周邊到乳峰山上,更形成一片燈海,讓王斗恍然來到後世的重慶。   王斗頂盔披甲,打著披風,臉上沒有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在他身後,護衛主將兼中軍官鍾調陽,右營大將鍾顯才,後營大將韓朝,炮軍營大將趙瑄,騎軍營大將李光衡,尖哨營大將溫達興頂盔貫甲,同樣靜靜站著。   只有輜重營大將孫三傑,此時身在長嶺山,卻沒有隨在王斗身旁。   各營大將身後,又有他們各營的千總,同樣嚴肅站立,隨王斗眺望而眺望。   終於,鍾顯才看看王鬥,忍不住問道:「大將軍在想什麼?」   王斗轉過頭來,看鍾顯才兩個圓圓的大眼睛定定看著自己,笑了笑,說道:「我在想,這天地之間,人文歷史易變,但山川河流,宇宙星空卻恆古不變。相對之下,人的生命太脆弱,太短暫了。」   鍾顯才崇拜地道:「大將軍說得太深奧了,顯才不懂。」   韓朝沉聲道:「大將軍說得是,正因為如此,所以我等需以大有為之身,做些有意義的事,如此,才不至荒廢此生!」   王斗讚賞地看了看韓朝,這個當年的夜不收,靖邊墩一起的老人,顯得越發成熟沉穩了,也有了自己的思想報負。他拍拍韓朝的肩膀,哈哈一笑:「韓將軍說得有理啊,正因為生命短暫,所以我等才要想想,怎樣讓自己活得更精彩。」   王斗看向趙瑄等人,笑問道:「你們呢,有什麼理想?」   趙瑄沉吟道:「末將別的不想,就想炮營中,來年能有糜爛數十里的大炮就好了。」   李光衡道:「末將希望將來騎軍十萬眾,南征北討,取敵酋首級如探囊取物。」   溫達興這個粗豪的夜不收頭目也闡述自己的理想:「末將希望,我營下的夜不收,將來東到大海,北到草原,西到沙漠,南到叢林,足跡能踏遍千山萬壑。」   鍾調陽沉聲道:「原天下太平,百姓安樂。」   謝一科突然叫道:「我永遠做我的夜不收。」   眾人一起大笑,王斗也看向謝一科,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   最後王斗看向鍾顯才,說道:「顯才你呢?有什麼理想?」   鍾顯才沉思良久,最後抬頭看向王鬥,說道:「大將軍,末將願意追隨麾下,南征北戰,直到永遠。」   王斗鄭重點頭,又看向眾人,微笑道:「會的,我們都會有始有終。」   他打量鍾顯才一陣,笑道:「顯才啊,人言你特別愛好清潔,果然如此,剛洗過澡吧?」   鍾顯才不好意思地道:「兩天沒洗澡,都有味了,末將就取水洗了洗。」   眾人嘖嘖道:「才兩天沒洗澡就受不了,像我等七八天,一個月不洗的,怎麼過啊。」   各人都向鍾顯才打趣,出征在外,確實不比東路營地,用水什麼極不方便。而且這大熱天的,又穿著盔甲,所以各人身上往往有一股濃重的汗臭味。不過眾人征戰習慣了,也不以為意,只有鍾顯才千方百計的,隔一兩天,就要洗一次澡,傳為眾人笑談。   而且鍾顯才莫名其妙的地方還很多,好在與鍾顯才接觸多年,眾人也習慣了,誰沒有一些怪癖呢?   算起來鍾顯才也有二十幾歲了,其早早成了親,然其妻李氏卻一直沒有子嗣,鍾顯才也不願納妾,不過卻領養了好多個義子義女。   眾人笑鬧一陣,王斗看看天色,說道:「走吧,進松山城去。」   大軍彙集松山堡,薊遼總督洪承疇,招集各將總督行轅議事,時間定在戌時,此次軍議慎重浩大,各總兵麾下,千總及以上的人員都有參加。   王斗的營地在松山堡東面二里外,與他營地相臨的,還有大同總兵王樸,宣府鎮總兵楊國柱,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諸人營地。   總督行轅設在松山堡內,王斗以中軍大將鍾調陽留守營地,帶著各營大將,各營千總,護衛營戰士,一行人轟隆隆往松山堡南門奔去。   新定營制後,各營麾下將官都有些變化,如韓朝營下千總雷仙賓、黃玉金、田志覺、謝上表幾人,鍾顯才營下千總陰宜進、田啟明、楊國棟、高貴幾人。   雷仙賓、黃玉金,原本是韓朝部下隊官,現在二人成為千總,又成為韓朝部下了。   至於田啟明與田志覺,原來都是保安州城千總田昌國麾下家丁,田啟明更是田志覺部內家丁甲長。現在二人卻平起平坐了,便如溫達興與溫方亮一樣。   謝上表原來是吳爭春、沈士奇與鍾顯才等人上司,現在他們都成游擊、守備了,謝上表還是千總,還成為鍾顯才部下。世事之奇妙,莫過如此。   不過能者上,庸者下,是靖邊軍原則,也不是單看其資歷的。   幾個千總相見,不免相互打趣,開著玩笑,隨在各營主將身後,往松山堡策馬而去。   可以看出,各明軍營地戒備森嚴,巡視的兵丁不斷,很快,王斗等人就來到松山堡前。   松山原本只是一個驛站,遼事起後,堡壘越建越大,越建越堅固,不過仍只有南門一門。   此時松山守將,有松山副將夏承德,松山游營參將劉正傑,松山參將樊成功,城池守備尚譽第,城守坐營游擊葛朝忠。又有寧前道兵備張鬥,錦右管糧通判朱廷題諸人。   現更有薊遼總督洪承疇入駐,隨同的,還有監軍各人,兵備各人,其下標營等,將一個不大的城池,擠得滿滿的。   王斗一行人到松山南門時,遇到王樸、楊國柱、符應崇幾個大將,他們身後,同樣聚滿了頂盔披甲的將官。眾人相見,不免寒暄一番,隨後結伴而行,一路上,神機營前營副將,還不斷向王斗抱怨飲水問題。   眾人進入堡內,松山堡建於低窪地,夏日還是涼快的,與大明別處軍堡一樣,風格就是樸實,厚重。城內各營房、糧倉、草料場、武庫、馬場是重點,面向南門處,還佈滿密密麻麻的火炮,其中有紅夷大炮幾門。   由於松山堡被清軍紅夷大炮打了多月,特別南門更是主攻重點,此時城牆城樓上傷痕處處,儘是硝煙戰火的屢屢痕跡。   總督行轅,就在原兵備府,靠近城池東面,眾人進入府邸。   行轅大廳寬闊,一進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一陣涼意迎面而來,讓各人精神一振。   上首與下面兩邊都擺滿椅子,還有幾面屏風,洪承疇督標營的親衛領著各人一一就座。   先後的,薊鎮總兵白廣恩,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寧遠總兵吳三桂到達,身後都帶著大群大群的將官,各總兵相見,又是一陣寒暄談笑。   王斗仍坐右首第一位,隨後楊國柱,白廣恩,李輔明等人一一就座,餘下各人麾下的副將參將游擊,就沒有位子了,在各總兵身後一一站立,守備千總更不用說。只有符應崇代表神機營,在最後的末位,佔了一個座位。   此次入援,各人麾下副,參,游,千總等官共有多少?加上遼東當地的將官,足有幾百人之多。隨著眾人一一就座入內,寬闊的大廳也似乎變得狹窄起來,觸目中,儘是滿滿的頂盔披甲將官。   一直到戌時,喧沸的大廳才安靜下來,監軍張若麒,監軍王承恩,遼東巡撫邱民仰,還有諸多兵備,通判,同知等文官,隨在薊遼總督洪承疇身後,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可以看出,洪承疇精神很好,儒雅的臉上滿是笑容,他親切地向眾將問了好,入座後還吩咐侍從取出吳扇數百柄,廳中每個將官分到一柄。還端出冰鎮瓜果,每個總兵,兵備都有份食用。   這是好東西啊,暑熱煩渴時吃塊冰鎮瓜果,真是享受啊。   當下各總兵稀里嘩啦吃瓜聲不絕,像白廣恩,李輔明,左光先幾個粗人,更連皮都吃個乾淨。   看總兵們吃瓜,各人身後站著的將官們,只有羨慕眼熱的份。   吃完瓜果後,洪承疇神情嚴肅起來,開始議事。   ……   「……奴賊情況已經很清楚,就是要依山險壕牆,消耗我軍戰力銳氣,所以,我們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清軍在乳峰山各處的佈置工事,明軍已經粗粗察明,雖說清軍哨騎攔截明軍夜不收偵察非常賣力,不過他們忘了靖邊軍夜不收中,廣泛裝備千里鏡等利器。   此時的千里鏡,當然比不了後世,放大不了多少倍,不過幾里遠外的大目標,還是看得清楚的。   清軍嚴密監控下,雖說明軍哨騎逼近不了多少近,不過他們粗略的佈置,靖邊軍夜不收還是查看清楚。此等要事,王斗自然不會藏私,慷慨地與各位總兵分享。   依夜不收的查探,清軍的土牆壕溝佈置,主要集中在乳峰山,黃土嶺各處,大多是那種兩溝三牆式,依著各山嶺層層佈置。   壕溝與王斗的壕溝都差不多,內都有陷阱尖刺,這點明軍清軍都大同小異。   他們的土牆石牆,當然不是王斗那種矮牆,而是一種寨牆,類似一種小城牆,高約一丈左右。各處山嶺平緩處,寨牆高,如城牆那般,人可登上寨牆作戰,並設有多道寨門。   險要處寨牆略矮,到人胸口處,守軍巡弋為主。   這種寨牆算是主牆,主牆前面,挖有一道深深壕溝,使得寨牆事實上高約一丈多到兩丈多。   在這種寨牆壕溝前面,每隔一段距離,又挖掘有兩道小壕溝。這兩道壕溝略淺些,約有八尺深,壕溝後或設矮牆,或在邊上佈置拒馬,打上木樁。木樁之上,則綁有繩索,繩上掛著鈴鐺,鈴鐺旁佈置大犬,這是防止夜間有人偷營襲壕。   乳峰山,黃土嶺,都由大小眾多山嶺構成,沿著每道山嶺,頗多土牆壕溝。清軍層層設防,就是攻下一道山嶺,還要面對另一道山嶺,逼近到主峰之上,不知要如何苦戰。   這只是乳峰山,黃土嶺,事實上,清人還在多地佈置防線,如松山嶺,毛家嶺。這些地方,一是臥蹋之側,一也是進入錦州要地,更別談過了女兒河,清人又如何佈置?   眾人分享情報後,均覺虜賊佈置嚴密,要攻入錦州解圍,真是太難太難。   不過錦州之圍需解,眾人爭議的焦點,是先攻乳峰山還是黃土嶺?   這裡面的觀點分歧,分別以征虜將軍王鬥,寧遠總兵吳三桂為代表。   吳三桂認為,錦州危急,自然需先攻乳峰山,打開進入錦州要道。   他的觀點,得到薊鎮總兵白廣恩,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還有遼東大將祖大樂,松山副將夏承德,游營參將劉正傑等遼東一派官將的大力支持。   王斗反對,他認為清軍在乳峰山佈置森嚴,清人的計謀,也是依山險壕牆消耗明軍銳氣,不能中了他們的奸計。   他認為,錦州無憂,大可不必急於解圍,當務之急,是先掃清松山外圍威脅,如東面的黃土嶺,東南的松山嶺。掃除這二地,進可解松山之憂,遠還可以逼向小凌河,佔領小凌河堡,順著河道,攻擊錦州東面。 第476章 黃土嶺之戰(中)   王斗說道:「奴賊防守森嚴,難道我們就要去攻擊他們山險之處,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再說了,奪下黃土嶺,我軍還可以從側面威脅石山門與乳峰山。且大軍駐於黃土嶺,日後從小凌河取水飲用就方便多了。我十幾萬大軍,光靠一些水井,日久深長,也不能解決飲水問題。」   王樸連聲附合:「對對,我們不能被韃子牽著鼻子走。韃子重兵佈於乳峰山,此為依險阻隔之計,我們不能上了他們的當。」   眾人一愣,有這個計嗎?   卻聽王樸說得興奮:「還有這個飲水問題,和糧草一樣,是個關鍵。這松山堡邊上,缺少河流,我十幾萬大軍紮在這裡,區區幾口水井,將士們一天只能用一點點水,洗盥不用想,就是喝水,也是一點點。」   他伸出小手指,示意這麼一點點:「這烈日炎炎的,小心有疫病啊。」   廳內很多人都是響應,心有感觸,大軍紮營,確實水源缺乏,軍中將士,多有怨言者。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同樣附合,說道:「喲,忠勇伯與王總兵都說得不錯,這水啊,確實重要,所以先占黃土嶺,是肯定的。」   王樸對符應崇點頭,繼續興奮道:「還有一句話,叫臥蹋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是宋高祖說的話,肯定沒有錯。離我們松山堡東南不遠,就是松山嶺,現在韃子兵駐在那邊,我大明官兵能許可他們在我們眼皮底下晃蕩嗎?定然是先滅了再說。」   眾人轟然議論,幾百個官將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吵成了一鍋粥。此情此景,洪承疇依舊神情和藹,監軍張若麒則眉頭皺了皺,不過沒說什麼。   卻見吳三桂不理王樸,對王斗微笑道:「三桂有一句話要請教忠勇伯,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斗微笑道:「長伯兄請說,斗洗耳恭聽。」   王樸見吳三桂將自己甩到一邊,臉色變得難看,冷哼一聲,端起茶盞緩緩喝茶。   吳三桂道:「方纔忠勇伯言,攻下黃土嶺後,可以從側面威脅石山門與乳峰山?依末將探知的情報,西石門那邊,同樣駐守了奴賊重兵。現奶子城也被奴酋盤據,要攻進山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王斗說道:「長伯兄說得不錯,然相對而言,虜賊山險主力集中在乳峰山西面,進入錦州的要道上。西石門那邊兵力較少,而且山勢平緩,利於大軍攻山。若攻入西石門,便可順山嶺丘陵,直達女兒河邊,威脅圍困錦州南面的虜賊大軍。」   「兩害相權取其輕!從方略上來說,攻下黃土嶺後,我師可運作的地方就多了。東可過小凌河,西可攻石門山,不被韃子牽著鼻子走,自在自如。」   吳三桂啞口無言,洪承疇雙目閃動,也是讚許地點了點頭,當前而言,王斗說的方略是最實際的。監軍張若麒更是嘉許,遼東巡撫邱民仰也是連連點頭。   宣府鎮總兵楊國柱沉穩地道:「末將附王將軍之意。」   山西總兵李輔明也附意,援剿總兵左光先,也認為王斗說得很好,王樸與符應崇更不用說。   連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都有些搖擺起來,只有薊鎮總兵白廣恩大大咧咧道:「打乳峰山是打,打黃土嶺也是打,還不都是一樣打。」   此後廳內意見傾向於先攻打黃土嶺,松山嶺,不過如何攻打,各人各抒己見,又吵成了一鍋粥。   微妙的是,雖然廳內有人奮勇想打,有人懷著心思暫不想打,不過似乎都沒人提議讓靖邊軍出戰。   他們這種心理,便如少了王斗不行,軍中有王斗坐鎮,各人才心安。但又不想王鬥出戰,搶了他們的功勞,王斗與靖邊軍效果,有點類似後世的核威懾,等閒不用,一用就是雷霆之擊。   洪承疇對王斗極為重視,視為軍中膽魄,自然也不想讓王斗一開始就出戰。   他歎道:「依哨探回報,松山嶺之地,主要駐紮的是東奴鑲藍旗一部,正藍旗一部,還有一些蒙古騎兵,人數超過一萬,具體多少,也難以查明。」   「黃土嶺之地,盤據了大量的八旗漢軍,擁有眾多紅夷大炮,鳥銃等火器,還有一些正白旗、鑲白旗的韃子。漢軍依山險而戰,韃子的騎兵,則從山上急馳而下,從側而擊。我大軍若攻黃土嶺,乳峰山正面山嶺,松山嶺奴騎都會應和夾擊,又有石門山等地奴賊應援,頗為難纏啊。」   眾人都是皺眉深思,兵備道蔡懋德在松山時日頗久,對當地地形瞭解,他獻計道:「洪督,可在黃土嶺與松山嶺之間平川挖掘壕溝,斷了兩地的聯絡。這樣二地不能連成一片,等若都是孤軍作戰。」   兵備張斗不同意:「就算松山嶺的奴騎不能支援黃土嶺,還有乳峰山與石門山的奴騎,他們可斷不了。」   蔡懋德說道:「確實,不過能斷一處是一處,總比他們三地,四地連成一片為好。」   眾人點頭,只有如此了。   經過爭吵,一直到深夜,洪承疇才定下攻打黃土嶺諸地的人選。   由宣府總兵楊國柱,山西總兵李輔明正面攻打黃土嶺。薊鎮總兵白廣恩,寧遠總兵吳三桂,應對松山嶺的清騎攻擊。大同總兵王樸,佈陣松山東北,防止乳峰山奴騎,從北面方向,側擊攻山的楊國柱,李輔明部。   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佈陣松山堡西面,防止奴騎,從西面曠野襲來。   至於援剿總兵左光先,與忠勇伯王斗作為援兵,試機各處作戰。   韃賊在黃土嶺安排了大量的火炮火銃,攻打黃土嶺,需要大量火炮掩護,這就需要神機營出動了。符應崇拍著胸脯保證,定然會給攻山的友軍,提供最大的炮火支援。   不過他的保證,自然不能讓楊國柱等人放心,洪承疇也不放心。對於打炮,王斗在大明自然最有發言權,所以眾人都迫切需要王斗表態發言。   王斗卻在想一個問題,此時都是實心彈,不炸的,紅夷大炮往山下打,對密集的陣列,自然威力大。   不過往山上攻,不能形成有效跳彈,這殺傷力,能出來嗎?清軍躲避在寨牆後面,命中率不說極低,殺傷效果差,大炮成為空設。而且還有仰角問題,山勢略高一些,仰射山嶺,火炮角度根本抬不到,無法炮擊。   王斗與身後的趙瑄交流一陣,在眾人期盼目光中,緩緩說出這個問題,一時洪承疇,楊國柱,符應崇等人都呆了。   難道己方的火炮,要成為廢鐵嗎?   王斗說道:「也不然,神機營中,有大量的火箭車,還有眾多的神火飛鴉、飛空擊賊震天雷等大火箭。又有大批的穿山破地火雷炮,可擊毒彈,灰彈等物,介時隨軍出戰,定可大量殺傷賊虜,掩護攻山王師出戰。」   當然,符應崇營中神威大將軍炮同樣要拉出,效果怎麼樣,到時打了再看。   其實攻打城寨,大量的紅夷輕炮小炮,還有打散彈的佛郎機炮最好,近距離射擊,就是死神降臨。當年王斗攻打岳托寨子,在自己火炮轟擊下,岳托的城寨,很快就陷了。   當然,當年岳托城寨立於平野,又是木製結構,當時他們又沒有火炮火銃,這次的經歷,顯然與往年不同,要艱難許多。   難道到時要自己靖邊軍炮營出動?王鬥心想。   經王斗提醒,符應崇拍腿道:「啊喲,我差點忘了我軍中的神火飛鴉等利器。」   他嘻嘻大笑:「是啊,到時大批毒箭射出,更有神火飛鴉、飛空擊賊震天雷、穿山破地火雷炮等利器,裝載毒物,灰彈等,飛入射於賊營內,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怪不得符應崇如此精神,他神機營中,軍士一色自生魯密銃,九頭鳥等大銃,三百輛火箭車,近千發的神火飛鴉等大火箭。又有神威大將軍炮二十五門——原本有三十門的,不過支援了王斗長嶺山防線五門紅夷重炮,內青銅炮二門,鐵炮三門後,只餘二十五門了。   同時符應崇還支援了王斗大口徑臼炮五門,打十五斤炮子,小口徑臼炮二十門,打五斤,十斤炮子,都留在長嶺山防線。加之洪承疇支援王斗的百子銃五十門,長嶺山防線,確實固若金湯。   就算如此,符應崇軍中,還有五十門大口徑臼炮,近百門小口徑臼炮,確實本錢雄厚。   見他如此表態,楊國柱,李輔明放心不少。   洪承疇還決定,收集軍中庫存中大量火箭用來攻山,王斗也決定支援楊國柱大量的毒彈,灰彈,用來攻打寨牆。   王斗又言各種小炮之利後,洪承疇又決定集合戰車,收集數百上千門佛郎機,百子銃等火炮協同作戰,以猛虎撲兔之威,源源不斷攻勢,定要奪下黃土嶺。   王斗說道:「諸位也不必過於畏懼奴賊的紅夷大炮,只要抗過他們的射程,他們從山上往山下打,反而沒什麼用處。」   他略略解釋了一下盲區的問題,山上雖然打得遠,但因為視野原因,只要衝過他們射程,反而火炮不能打到目標。   王斗一說眾人就明白,便如大炮架在城池上,不也如此?只不過盲區沒有如此之大罷了。 第477章 黃土嶺之戰(下)   崇禎十四年八月三日,連續幾天,明軍大量建造攻山器械,比如轒轀車,尖頭轤,巢車,幔車,壕橋等物。這些器械,等若是攻城武器的翻版,只不過更輕便,更靈活罷了。   除此之外,還大量雲集遼東守軍,各總兵麾下的車營,又集合大批的民夫,收集各處的獨輪車,雙輪車,長板車等,用來載運土袋土筐,作為將來填壕之用。   大明龐大的人力物力,發揮出了積極的作用,大量的攻山物資,源源不斷彙集起來。   明軍的意圖,清軍敏銳察覺到,這些天,往黃土嶺處調動的兵馬明顯多起來。他們的哨騎,也頻繁前往松山堡近處窺探,明軍哨騎精騎,堅決反擊,雙方展開一系列交鋒戰,松山堡周邊的火藥味,越發濃厚起來。   與此同時,最後的攻山戰術,各官各將,也進行反覆的商議,其中不泛激烈的爭議。   王斗早在東路時,就有粗略的遼東地形沙盤圖,到達松山後,又經過這些天的勘測,各處的山勢地勢,描繪得越發詳細起來。靖邊軍的沙盤,洪承疇等人也是讚賞不已,有了精細的沙盤地圖,紙上談兵成為真正的可能與實現。   清兵的防線很清楚了,他們的重炮,就是打十斤以上的紅夷大炮,部署在最山頂上,圍著一些墩台而設。打五、六斤炮子的火炮,佈置在中層。還有一些小炮,佛郎機炮等,佈置在前沿山嶺防線。   然後這些火炮與壕溝土牆相配合,加上一些鳥銃弓箭等。每道防線,主要是漢軍與高麗軍持鳥銃三眼銃。正牌韃子兵持弓箭,盾牌大刀,作為其後肉搏之用,也不無作為督戰隊之意。   似乎山嶺上,還有一些弩箭、投石機、灰瓶炮子等武器,看來黃土嶺的清軍,是將寨牆當城池守了。   王斗建議攻山時,隊列展開可以稀疏些,防止對方跳彈造成嚴重殺傷,若對方結陣逼來,就佈陣緊密些。   這個很容易辦到,一般各軍結陣時,都以喇叭,也就是吹天鵝聲擺開陣列,每兵每隊間都有留出空地。   凡喇叭吹單擺開,每一小隊相平距離一丈五尺,若再吹,就更松,或更密。疏與密,左轉右轉,單靠喇叭聲就可以辦到。當然,擺開的快與慢,也與各軍精銳程度有很大關係。   王斗這個建議,楊國柱等人當然沒有異議。   王斗還認為,大量的民夫車隊,攻山器械,車營火炮等,不必集於前軍,這些都是近戰利器,難以遠戰。   特別車營的佛郎機等炮,你能一邊走動一邊開炮,還能打中目標敵人?那真是炮神附體,自行火炮降臨,攻到敵方寨牆前再出動好了。   王斗的提議,讓各車營將官鬆了一口氣,想起己方佈於前沿,在韃子炮火下行進,各人也有些發怵,忠勇伯的提議,再好不過。   所以行在前軍的,便是各車營的輕式戰車,盡可能的掩護將士。可能的傷亡,也沒有辦法,目前的大明,還沒有能抵擋紅夷大炮的戰車,便是有,也沉重之極,難以推行。   這點上,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山西總兵李輔明,都有考慮到,只是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打仗,就有傷亡,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不過接下來王斗的建議,讓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有些猶豫。   王斗的建議,就是神機營火炮盡可能推近,支援攻山的友軍。   當然第一波攻勢,是先奪下清人第一道山嶺防線,那是以一些敵台,火路墩,寨牆組成的敵防。   大明朝在遼東大造墩台,典型的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特別敵台,多是二層空心敵台。一般高三、五丈,周圍闊十二丈、或十七、八丈不等。中層空豁,四面箭窗,上層建樓櫓,環以垛口,多用大條石砌成,非常堅固。   松山堡周邊山嶺,也有好多這種墩台,平日設百總,台頭不等。不過清軍圍困錦州,松山各地,松山堡附近的火路墩與敵台,早被清軍攻下,反被據為清人防線之用。   進攻這道防線,神機營火炮,並沒有任何危險,遠遠轟炸便可,主嶺上的清軍火炮也打不到他們。便是打到,好幾里之遠,能有什麼威脅?   不過攻下這道防線後,王斗建議將攻山指揮部設在此處,神機營炮營,也可以佈置一部分在這裡。   他說道:「娘娘廟樓台,離黃土嶺不過二里多,主嶺之上,也有一個敵台,作為敵酋盤據之用。若設炮營此處,就可威脅射程之內的賊奴守軍,為攻山的友軍,提供最大援助。」   當然,這裡有個問題,便是炮營推到此處,一路過來,就要面對山上清軍火炮的轟擊了。而且據在原東奴第一道山嶺防線處,還會與主山嶺的清軍展開炮戰對射。   看看符應崇的臉色,王斗安慰道:「放心吧,他們打十幾斤炮子的紅夷大炮,最多打三、四里。不過三、四里能打到什麼?除非密集的軍陣,所以火炮一路行來,還是安全的。便是此處離山嶺二里多……他們火炮要打到炮陣,也難。所以神機營炮營佈置那邊無憂。再說了,神火飛鴉,臼炮等利器,上山後不佈置在那邊,也打不到賊人啊。」   楊國柱等人極為心動,洪承疇撫鬚道:「忠勇伯此議,大為可行。」   看符應崇還在臉色變幻,王斗說道:「若事不可為,我靖邊軍炮營,會上來支援的。」   靖邊軍的火炮,軍中紅夷六磅炮,可以打到兩里多,紅夷三磅炮,也可以打到近二里。推到該處炮陣,可以與清營中的紅夷十二磅炮爭雄。   這樣,神機營前營副將,終於下定了決心,戰場打仗,想要軍功,怎能不冒點危險?拼了!   ……   最後的部署完畢,八月三日一大早,明軍攻山主力,策應大軍,攻山器械等,源源不斷彙集到松山堡東面曠野丘陵上。   人叫馬嘶,哨騎呼嘯,鼓號之聲不絕,楊國柱的宣鎮軍一萬五千人大部出動,共計四千騎兵,八千步軍。   這八千步軍都是新軍,個個神情嚴肅,一色雲翅盔,長槍兵皆著紅色齊腰甲,紅青交加,色感動人。火銃兵,持著東路精工鳥銃,全部穿著紅色棉甲,望之有若火雲。   他的大軍,佈於大陣正前。   山西總兵李輔明,也率著麾下大軍佈於楊國柱身旁,全部約有一萬餘人。   他本部人馬約五千,其中騎兵三千,還有鎮內一些參將,游擊等兵馬,步騎三、七分,或四六分不等。其中一些人馬,當年還隨虎大威與王斗並肩作戰過。   或許到遼東久了,他們的軍馬打扮,有點類似遼東兵將。   騎兵穿著內嵌甲葉的長身罩甲,有臂手鐵盔,步兵則頭裹折上巾,或戴紅笠帽,穿齊腰甲,短罩甲不等。這種短甲,基本內中沒有甲葉,只在表面釘些甲泡。   寧遠團練總兵吳三桂,也領麾下人馬到達,在遼東,他節制的兵馬共有二萬多人,比遼東總兵劉肇基還多,其中更有家丁二千。按步騎四、六開,他的麾下,還有騎兵數千人。   他從寧遠隨薊遼總督洪承疇出發後,留守部分兵力,不過此時在松山的兵馬,仍有近兩萬人。   這次大戰,他也將人馬大部拉出,只餘少部分人守營,有總督兵馬,忠勇伯,左光先援剿諸軍看守松山內邊。還有馬科與唐通,部署在松山堡西面,王樸,部署在松山堡北面,當然無憂,前線兵馬,盡可安心作戰。   此次大戰,吳三桂未必沒有立下大功的想法。   他的兵馬,佈置在大陣的右側,又有薊鎮總兵白廣恩,率軍列於吳三桂身旁。   同樣本部數千人,餘者為鎮內各副將,參將,游擊兵馬,共軍馬二萬。當然,他們軍中吃空餉,喝兵血是常態,事實有多少兵馬,這是各人機密,便是上官們,也識趣地不會去追根究底。   王樸一萬三千人列陣大軍左側,王家在大同鎮素來富豪,不說他正兵營三千騎兵,便是麾下三千新軍,也一色的雲翅盔,長身罩甲。每個新軍還有馬騾,裝備之豪華,幾乎可以與王斗的靖邊軍相比。   當然,鎮內的將官們,就不能與王總兵相比了。   這便是攻打黃土嶺,防護松山嶺清騎攻擊的明軍陣容,兵馬近八萬人。不說兵力一下全部投上,但盡可展開源源不斷的攻勢。由此可見,明軍奪下黃土嶺的決心。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也率神機營兵馬彙集到中軍大陣中。   他的神機營,旌旗林立,盔明甲亮不用說。他們的裝備,更個個雲翅盔,長身深紅罩甲,精良臂手,腰上黃銅□帶,擺處有包邊,膀處還挑起兩個鮮紅絨球,裝扮有點類似靖邊軍的甲等軍。   手上持的,一色魯密銃,還是燧發的。   京師子弟,當然重視外表,此次出戰,各人將自己的盔甲整了又整,擦了又擦,個個看起來更高大威武,衣甲鮮明。而且他們列成的軍陣,車陣,前後左右筆直一直線,論起軍容形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靖邊軍。   其實神機營出征以來,一路上有人受不了苦,偷偷跑回去了,共散了好幾百人。不過堅持到這裡的,都顯出一些精悍之色,若能經歷戰火,未必不能成為強軍,恢復先祖的氣質雄風。   神機營前營的三百輛火箭車,兩百輛載佛郎機的輕車,近千神火飛鴉等大火箭,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五十門大口徑臼炮,近百門小口徑臼炮也全部拉出,所過之處,引起眾軍的注目歡呼。   全軍將士,都對神機營的炮火,充滿了期待。   特別那些神威大將軍炮,門門沉重無比,每位需要壯牛十頭,十二隻,十五頭用來拉炮,那粗大的炮口,引起不少人敬畏。看這些炮,打十斤炮子只是等閒,打十五斤,打二十斤炮子也不在少數。   它們大多是鐵炮,也有幾門是青銅炮,看那些壯牛拉炮吃力的樣子,所過之處,土地碾過深深的痕跡,就可以想像千里運炮到遼東,是何等的艱難。   事實上,為了拉運這些火炮,一路上,神機營累死了不少牛馬。   幾千神機營戰士只是正軍,其實為了供應神機營的輜重物質,從京師起,就有不少民夫拉驛跟隨,作為大軍的輜重隊,享受輜兵待遇。   萬眾矚目中,符應崇領神機營戰士,彙集入中軍內,他也很享受這種注目,不時沖各方微笑點頭。   中軍位置,忠勇伯王鬥,援剿總兵左光先,薊遼總督洪承疇,監軍張若麒,監軍王承恩己到。似乎被王斗等人帥旗車刺激,洪承疇也打造了一輛大大的戰車,將自己大纛旗掛了上去,洪字大旗,高高飄揚。   此外,他們也有自己的元戎車,作為指揮與防護之用。   除此,中軍位置還佈滿車營,內有各式戰車,獨輪的,二輪的,甚至還有偏箱車,那是戚繼光時代使用的戰車,車重就達六百斤。戰車上,佛郎機,火箭,滅虜炮,百子銃等小炮數不勝數。   各樣攻山器械,轒轀車,尖頭轤,幔車等雲集,還有數萬民夫,拉著小車,上面放滿土筐沙袋,作為填壕之用。內又有許多人,抗著鋤頭鐵鎬,他們是準備挖掘壕溝的。   大軍越集越多,人海鋪滿大地,晨風吹拂起來,就聞旌旗獵獵作響。   此情此景,任誰都會豪情充溢胸腹,王承恩望著大軍,臉上滿是欣慰,口中不時喃喃自語什麼。   張若麒撫鬚含笑,時而點頭,洪承疇在幕僚官員簇擁下,只是神情矜持看著前方。他身旁遼東巡撫邱民仰,輕聲與他說著什麼,洪承疇不動聲色,偶爾拈鬚微微點頭。   各鎮總兵率領兵馬到達後,便前往總督洪承疇處報應,終於,各大出戰兵馬到齊。連綿不絕的軍陣一片沉寂肅然,就連那些挖填壕的民夫,被軍勢所懾,也個個靜默不語。   偶爾幾聲馬匹嘶鳴,劃破了空寂的荒野。   還是監軍張若麒哈哈一笑:「王師雲集,定能旗開得勝,一戰而下黃土嶺。」   洪承疇微笑道:「張監軍所言甚是。」   這時幕僚說道:「吉時己到。」   洪承疇點了點頭:「吹號!」   標營的中軍喝道:「吹號!」   「嗚嗚嗚,嗚嗚嗚!」   中軍號角齊鳴,一陣令人熱血澎湃的氣氛蕩漾開來,全軍都看向中軍位置,微微騷動起來。   洪承疇再喝道:「擊鼓!」   「咚!」   中軍中,一輛鼓車中的大鼓敲響,渾厚的鼓聲立時傳遍四野,震人心神。   「咚!」   該鼓手再敲三聲,突然間,從前軍到中軍,從左軍到右軍,全軍鼓樂應和,篳、鋩、篞齊響。   洪承疇大喝道:「出發!」   策動馬匹,當先而出,隨後數萬大軍,隨著激情鼓樂,密密踏步行進。   人海如潮,大地為之顫抖。   看著大軍遮天蔽日的盛景,千軍萬馬齊進的壯觀場面。   張若麒忍不住抬起頭來,仰天高吟,舒發自己蕩漾不休的豪情:「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   ……   「明軍出動了,果然要攻黃土嶺!」   乳峰山山城之上,皇太極與清國各臣,密切關注著明軍動向,千里鏡中,黑壓壓的明軍人海,順著山嶺丘陵,不斷起伏著,正往東面黃土嶺方向湧去。   這幾日,哨騎不斷回報明軍詭異動靜,自己在山城上,也看到明軍大興土木,打造攻山器械,猜測他們要攻山了,就不知哪個方向。   皇太極希望明軍攻打乳峰山,這樣戰事更易絞著。不料一大早,就見明軍聚於松山堡東面,心中有不好預感,猜測他們要攻打黃土嶺陣地,果然自己猜測成真了。   看著下面人海移動,皇太極心中鄭重,明軍勢大,此次出動好幾萬大軍,黃土嶺的守軍,能守住嗎?   ……   靖邊軍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   放眼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甚至極目遠處,儘是無量盔甲與旗幟,有靖邊軍的,更多是友鎮大軍人馬。   看著無數的人頭湧動,策騎馬上的甲長趙榮晟,遺憾地歎了口氣,再看看友甲的賴得祥,羅良佐幾人,同樣面露遺憾之色。這次攻打黃土嶺,己方大軍,只是觀戰,助威,援助之用,並不參與攻山。   這讓他失望,恨不得就己方靖邊軍很快上去攻擊,不過這樣一來,代表友鎮攻山失敗,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一時間,趙甲長心情複雜。   激昂的行軍鼓樂中,王斗也是策馬而行,他的身旁,大同總兵王樸不時抽吸著鼻子,難道他鼻子出現問題?再看看另一側,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則臉色有些古怪,有時猙獰,有時興奮,有時笑出聲音,有時則咬牙切齒在罵什麼。   看這二人,王斗搖搖頭,戰場綜合症,這二人還不成熟啊。   再看身旁不遠的宣府總兵楊國柱,他臉色平靜,只是一直眺望前方,或許對這個老將而言,打仗,只是稀疏平常之事吧?   與王斗一樣,各總兵此時都在中軍位置,隨在薊遼總督洪承疇身後,若到預訂戰場,就要率軍一一移向自己方位了。   ……   潮水般的大軍,堅定地湧向黃土嶺方向,王斗看向東南處的松山嶺。他本來猜測,大軍行進途中,那邊的鑲藍旗與正藍旗清兵,有可能會從側面過來攔截。   不過沒有,他們一直按兵不動,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終於,浩浩蕩蕩的明軍人馬,到達黃土嶺之前,可以看出,山上的清兵,已經在嚴陣以待。   而到這裡,離黃土嶺清兵第一道防線,不過二里,悠長的號角聲中,洪流般的明軍大陣停了下來。   洪承疇登上自己高大的元戎車,往黃土嶺,松山嶺方向眺望良久,隨後他看向王樸,儒雅的臉上滿是嚴肅,吩咐道:「王樸將軍,攻山大軍的左翼護衛,就交給你了。務要攔截東奴可能的此處攻擊!」   王樸在王斗耳邊低聲道:「看我的。」   隨後高聲吼道:「督師放心吧,末將率大同兒郎,一兵一卒,也不會讓韃子兵威脅到攻山大軍的左翼!」   他一抖自己的披風大氅,藉著風勢,讓它高高飄揚,隨後一控韁繩,領著自己親衛狂奔。   千軍萬馬中,他面沉似水,一路奔過軍陣,回到自己本部。隨後抽出馬鞍上的馬槊,猛地提韁,讓自己坐騎四蹄騰空,高聲嘶鳴,王樸高吼道:「大同的兒郎們,隨我來!」   呼應如潮中,大同鎮軍,滾滾向左面奔去。   監軍張若麒,望向王樸離去的方向,讚歎道:「王將軍,真乃豪傑也!」   洪承疇微笑點頭,眾官將同聲讚歎,只有薊鎮總兵白廣恩,撇了撇嘴。寧遠總兵吳三桂,也笑了笑,低語了句什麼,王斗看他的口型,似乎在說:「就會裝神弄鬼。」   隨後洪承疇看向寧遠總兵吳三桂,薊鎮總兵白廣恩,溫言道:「二位將軍,大軍的右翼,就交給你等了,務要防護松山嶺的奴騎攻擊。盡可能的,掩護民夫,在黃土嶺與松山嶺之間挖掘壕溝,斷了二地之奴聯絡。」   吳三桂鄭重道:「洪督放心好了。」   洪承疇對吳三桂自然放心,欣慰地點了點頭。   薊鎮總兵白廣恩大大咧咧道:「不就打韃子?督師放心吧,有我老白在此,挖條壕溝輕而易舉的事。」   二人率領大軍,往南奔去,隨在二人軍隊後面的,還有浩蕩的民夫隊伍。   隨著幾位總兵離去,此時軍陣明軍,少了不少。   最後洪承疇對神機營副將符應崇高聲道:「符將軍,你神機營炮火犀利,給我狠狠的炸,讓賊奴好好嘗嘗,我大明炮火的厲害!」   他猛地轉身,指向山嶺處的清軍陣地,一雙眼睛,瞪到最大。   符應崇胸脯拍得山響:「洪督等著瞧好了!」   他策馬奔到自己神機營軍士前面,高聲吼道:「兄弟們,我們的先祖,當年隨太祖高皇帝,從韃子手上奪下江山。當年是蒙古韃子,現在是滿洲韃子,都一樣是韃子。我們就讓韃子好好看看,我們京師子弟,也是可以打仗的!」   他怒吼道:「大炮起兮轟他娘!」   所有的神機營將士歡呼,看得洪承疇連連點頭。   遼東巡撫邱民仰對洪承疇輕聲道:「神機營軍心可用。」   洪承疇說道:「勳貴子弟,自有底薪。」   ……   神機營的瞭望手,手持窺筒,也就是千里鏡,對清軍陣地眺望後,選定了幾處炮陣之地。   湯若望在崇禎七年,向崇禎皇帝獻貢望遠鏡後,當時政府就組織力量進行仿製。製造出來的望遠鏡,自然裝備軍中,神機營不用說,肯定是優先考慮的第一對象。   他們手持的窺筒,打制精美,外表為精銅,閃閃發亮。   神機營主要炮陣,佈置在一塊突起的丘陵高地上,正面對著清軍的娘娘廟樓台。   那裡山勢平緩,將是攻山明軍的主攻地帶。   而且此處離那一里多,符應崇欺負清軍第一道防線的小炮,打不到自己,就算主嶺上的大炮,離這三里多……也難打。   不過以防萬一,安全措施還是需要到位。   參觀長嶺山防線後,符應崇頗有靈感,指揮民夫,在大炮前面,還有兩邊,疊了許多麻布土袋。還有土筐之類的東西,形成垛口護牆,用來防護紅夷大炮的炮彈跳彈。   此時中軍前軍大陣,便離該處不遠,洪承疇,監軍張若麒等人,還有王鬥,楊國柱,李輔明,各人麾下大批將領,都好奇聚在丘陵上,觀看神機營炮兵們的佈置。   看到符應崇設立的麻袋垛口護牆,王鬥心中歎道:「這是典型的活學活用啊,誰說古人不聰明?」   靖邊軍炮軍營大將趙瑄,則看著那些龐大的紅夷大炮,眼中充滿渴望與嫉妒,恨不得將這些火炮,全部搶到自己營中去。   不過他也看出了,這些火炮太過沉重,青銅炮還好,那些鐵炮極重,所以都用四輪炮架。發射需要在地上挖開一些坑洞,並且打樁固定,這樣火炮轉動自然非常困難。   不過調角還好,同樣使用螺旋鐵柄,當然,炮手在轉動搖柄時會辛苦一些。   技術迷趙瑄陷入沉思,東虜己有四輪磨盤炮架,解決了火炮轉向問題,那四輪磨盤炮架,是什麼樣子呢?   沉思中,神機營那些沉重的火炮,已經拉到丘陵上佈置好。該處高地,一字排開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三十門大口徑臼炮,還有一些火炮佈置在余處陣地。   至於火箭車等,打三百步或一里,此時發射,卻不是時候。神火飛鴉等大火箭,也要看風向,否則射不過兩里,小口徑臼炮同樣射程不到兩里,就暫時沒有佈置。   聽符應崇的安排,這些火炮分為幾個批次發射,務使炮火源源不斷,幾百年傳承,神機營戰術還是成熟的。   這些火炮,每位都有好多個炮手,觀測手,裝填手,清膛手等一一具備。那些觀測手,盔甲華麗,一看就是勳貴子弟,因為言語舉止中,都有類似符應崇,陳九皋的味道。   紅夷炮傳到中國後,大明認為紅夷炮觀瞄之術乃軍國秘技,只讓可靠的勳貴子弟習用,所以京營炮手中,多勳貴子弟者。   炮陣一一布好,餘者神機營戰士,則列陣炮陣周邊,作為護衛之用,他們手持魯密銃,身前布著戰車,威風凜凜。還有大群拉炮的牛群,馬群,則聚在丘陵後面,無聊地發著呆。   太陽慢慢升高,陽光照射下來,神機營的觀測手們,手持千里鏡,還有一種器械,緊張估算敵人的距離。   那種器械,就是矩度,明人稱之為方器,一種銅質的正方板,板的乙丙與丙丁兩邊,各均分成十二等分。然後從甲點向各分點作一聯機,名之為度,每度還可依矩度之大小再加細分。   除了諸多刻度,方器下方還吊一墜子,配合千里鏡使用,就可算出敵人距離。   這些觀測手可能緊張了點,又或許技能生疏了點,好半天都沒有推算出清兵寨牆的遠近。   紅夷大炮,其實不可預先裝填彈藥,因為你不知道目標的距離。而不同的距離,所用的發射火藥不一樣,所以需戰場臨時取用,這很考驗炮手們的精銳與合格度。   看他們樣子,趙瑄心中不屑,這麼簡單的東西,要算個老半天,還好不是雙方對戰,否則這些炮手不知死多少次了。   不過再看看別人,便是薊遼總督洪承疇,都在耐心等待,絲毫沒有不悅神情。   在大明朝,對炮營的炮手們,不論文官武將,都保持著極大的尊敬,認為他們很神秘。便如當時百姓對文人的尊重一樣,因為不普及,所以神秘。   神機營的觀測手們爭議一陣,終於確定下來,觀測官喝道:「賊奴寨牆,距離七百二十步!」   立時此起彼落的聲音響起:「距離七百二十步!」   「銃高五分四度!」   炮手們又使用圓器,也就是銃規,在弧上讀出炮管的仰角。   立時有較正手,拚命轉動每炮後的螺旋鐵柄,調整起炮管仰度來。   「距離七百二十步,銃高五分四度,用藥四斤八兩。」   神機營炮手們大聲吼叫,讓營中沒什麼地位的裝填手快速裝藥裝彈,看得一干文官武將也緊張起來。   一片吼聲中,各彈藥手快速從彈藥車中取出發射藥包,一一放入炮膛之中。都是棉布整裝,上面注有編號,用量多少,介到看編號取用便是。   裝填手使用粗大的通條,將發射藥包用力推入膛內,又有傢伙使用尖利的鐵錐,從火門刺入,刺破內中的藥包。又有傢伙在火門上插上用紙加火藥做的引線。   這種引線,若預裝日久必結,線眼生澀,若倒上散裝的引藥,起了大風,又容易被風吹走,真是兩難。   最後各個裝填手們,抱著沉重的炮彈,使勁推入各炮炮膛之內。   各門火炮準備完畢,神機營炮營準備完畢。   陽光照耀下,神機營門門火炮閃閃發亮,對著黃土嶺的清軍陣地。   而在他們身後,攻山大軍列陣丘陵曠野,天地一片肅然! 第478章 狂轟濫炸   明軍的動靜,不論乳峰山城的皇太極,或是松山嶺與黃土嶺的清軍,都在鄭重關注。   松山嶺的山頂,聳立著一個高大的空心敵台,圍繞空心敵台周邊,是密密的清軍營寨,壕溝深牆。山上飄揚的,也儘是藍色,或是藍色外鑲紅邊的旗幟。   敵台上,兩桿巨大的織金龍纛豎立,龍纛下面,分別站立八旗滿洲鑲藍旗主,鄭親王濟爾哈朗,正藍旗旗主,肅親王豪格。特別豪格的織金龍纛,為王子樣的三尖龍纛,三稜火炎銀頂式,華麗非常。   二人身後,還各立著旗中的巴牙喇纛章京,盡掌旗中最精銳的巴牙喇兵,掌管看護龍纛大旗。又有大批旗中的梅勒章京,甲喇額真等官將肅立,都隨兩位親王,往明軍陣地眺望。   在這敵台的四周,還佈滿二旗精悍的巴牙喇兵戰士,各人一色明盔明甲,精良的甲葉外露,皆是厚實非常。前後胸口有巨大的護心銅鏡,後背上,插著耀眼的紅纓火炎邊旗。   這些戰士個個高大粗壯,手上提著的,也都是沉重武器,不是重劍,就是大錘,或是長柄挑刀。身上的背的弓箭,儘是數石的強弓,數十步外,可透重甲。   他們警惕侍立著,雖披著厚實沉重的盔甲,炎熱的天氣下,也是站立自己位置一動不動。   濟爾哈朗與豪格,都有皇太極賞下的千里鏡,千里鏡中,可以清楚看到,明軍的炮營,即將對黃土嶺的守軍展開轟擊。   收回千里鏡,豪格不悅道:「鄭親王,你為何阻止我率勇士出擊?你看看明軍的軍陣。」   他指著山下遠處,左上位的明軍大陣怒聲說道:「若率數千大清鐵騎,從他們的後面,側面攻擊,定可讓明軍大亂,停止對黃土嶺的進攻。」   濟爾哈朗苦口婆心勸道:「肅親王,洪承疇用兵謹慎,不會不考慮到這一點,你看看他們右側,至少有數萬人守護。而且我松山嶺的駐軍,向與黃土嶺守軍連成一體,待黃土嶺守軍發出信號,我等再出擊不遲。我們也可以在明軍攻山疲倦時候,從他們側面狠狠一擊,現在遠不到時候。」   豪格冷哼道:「不到時候?看,明軍過來了,打著的旗號,是吳三桂他們吧?他們身後跟著那麼多民夫,是要在松山嶺和黃土嶺間挖壕?再不出擊,他們壕溝都挖好了。」   濟爾哈朗還是搖頭:「松山嶺到黃土嶺間地界寬廣,想要挖壕截斷,哪有那麼容易?肅親王,我們再等等,待太陽升高,他們疲倦不堪的時候,我們出擊,定能收到奇效。」   任豪格怎麼說,濟爾哈朗只是謹慎頑固,豪格心中惱怒,卻沒有辦法。   兩旗雖駐松山嶺,不過因為豪格性子莽撞,所以在皇太極的旨意中,松山嶺的戰略發佈,以濟爾哈朗為主。此時清兵軍律森嚴,豪格在八旗中再跋扈,也不敢違抗軍令父令,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看著濟爾哈朗油鹽不進的臉,豪格勉強壓下心中怒火,又舉起千里鏡,往黃土嶺處張望。   看明軍炮營佈置好,豪格忽然有些興災樂禍,黃土嶺第一道防線,多是八旗漢軍與朝鮮軍駐守,他心中道:「哈哈,那些漢狗與高麗狗要挨炸了!」   ……   此時黃土嶺之上。   主嶺有一敵台,稱之為東嶺樓台,東嶺樓台為二層空心敵台,高五丈,周闊十八丈,建有箭窗垛口,環樓皆以大條石砌構。   樓台之上,這邊的織金龍纛更為眾多,有八旗滿洲正白旗龍纛,有鑲白旗龍纛,還有一些漢軍旗固山額真的龍纛。這些龍纛與滿洲旗主龍纛相差不大,區別只在於漢軍有月,蒙古、滿洲龍纛無月。   除了這些清國旗幟,樓台上還有一桿高大的太極旗幟,那是朝鮮主帥的旗號,此時領軍的卻是朝鮮國議政府右議政金自點。   朝鮮國議政府類似大明的內閣,設領議政與左右議政各一名,均為正一品,三大議政號稱「三公」、「三政丞」。丙子虜亂之後,朝鮮王朝親明的西人黨失勢,親清的洛黨得勢,代表人物就是這右議政金自點。   金自點身為右議政,加之女婿興安君李□是中宗大王曾孫、光海君堂弟,外又有清國的支持,在朝鮮國內,可謂位高權重。   此次錦州大戰,金自點認為是一個很好向清國表示忠心機會,自告奮勇率軍而來。麾下多朝鮮國的精兵強將,內有大將、副將、參將、正領、副領多員。   與大明類似,朝鮮國也是文貴武賤,軍人在朝鮮國內,並沒什麼地位。領軍的大將李仁瞻雖然同為一品大員,卻被金自點呼來喝去,當奴才一樣使喚。   金自點此時年在五十許,相貌清逸,身上穿著一品大員的朝鮮官服。這官服與大明官服頗為類似,不過腰帶提得很上,與朝鮮國的女人裙子一樣。   他的身旁,站著一些國內幕僚,個個穿著袍服,腳著棉布軟底高腰靴,頭上戴著大簷帽,又有一些武將相隨。   與眾朝鮮官將一樣,眼下的金自點非常著急,只是眺望山下遠處的明軍陣地,隱約可以看到,他們的炮陣已經立起,就要開炮了。而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的,自己麾下兵馬可不少。   與之相同著急的,還有漢軍旗幾個固山額真,如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鑲紅旗固山額真劉之源,正藍旗固山額真祖澤潤,鑲白旗固山額真吳守進幾人。   明軍就要攻山了,己方也應該開炮吧。   不過他們著急沒用,因為黃土嶺主事的,是八旗滿洲正白旗旗主多爾袞,鑲白旗旗主多鐸。便是饒余貝勒阿巴泰,說話份量都比他們要高。   聽著各人急叫,望著山下的明軍,多爾袞卻不動聲色,只是問身旁的孔有德:「恭順王,我大清的神威大將軍炮,可以打幾里?」   孔有德的正紅旗兵馬,並沒有布在黃土嶺,不過他的一部分炮兵,佈置在這裡。他關心自己的火炮,聽聞明軍攻打黃土嶺,就匆匆忙忙趕來了。   孔有德看了石廷柱幾人一眼,心下冷哼一聲,他與尚可喜,耿仲明幾個新投清國之人。與石廷柱,馬光遠等老投之人矛盾不小,漢軍旗中,新舊之爭同樣激烈。   不看石廷柱臉上哆嗦的橫肉,孔有德說道:「可以打到四里。」   多爾袞眼前一亮,隨後又道:「可以打中目標嗎?」   孔有德凝神細想良久,搖頭道:「難,如果三里之內,有些把握,餘者不過空射罷了。」   石廷柱對孔有德怒道:「恭順王,還沒開打,你就說沒把握,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打炮,自家的兄弟挨炸嗎?」   孔有德皮笑肉不笑道:「老石啊,三里之外,炮營沒有把握,那是在浪費子藥!」   石廷柱還要說什麼,多爾袞一擺手:「不要浪費火藥炮子,待明軍進入三里之內,再開炮。我軍寨牆堅固,明軍要用炮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石廷柱無奈,只得道:「是。」   惱怒地看了孔有德一眼。   金自點心中著急,不過還是奉承多爾袞道:「睿郡王明見萬里,此為老成謀國之言,好鋼就要用在刀刃上。」   多爾袞哈哈一笑,說道:「右議政千里來援,定使清、朝兩國情誼,更近一步。」   此時他們說的都是漢語,朝鮮國上層,以說漢語為榮,清國上層,也多會言漢語者,畢竟他們以前是大明的統治部落之一。   且滿洲語言語低俗,極難學會,否則不會到清季中後期,就會者寥寥,差點絕種。所以此時清國漢、滿等上層交流,或與朝鮮國等官將通話,多用漢語者。   看金自點與多爾袞言笑晏晏,石廷柱低聲罵了一句:「高麗狗,馬屁精!」   金自點身後的朝鮮官將聽到,無不色變,金自點卻若無其事,面上帶著微微的笑容,一副儒雅風範。心中卻輕蔑罵石廷柱道:「胡狗,盡去中國衣冠,金錢鼠尾,箭袖胡服,犬類爾,豚尾奴!」   對中原大地,朝鮮國君臣內心是複雜的,政治上,他們不得不臣服滿清,不過在文化上,他們又對漢文化充滿仰慕。   明朝滅亡後,朝鮮上下視當時的清國臣民為大國奴,清國奴,胡虜之地,自家則以小中華自居。當年袁世凱出使朝鮮,也被明成皇后閔妃罵為胡狗。   此時的金自點,就是這樣矛盾心理。   在多爾袞強壓下,黃土嶺的清軍,眼睜睜地看著明軍豎起炮陣,忐忑不安等待命運的道來。   ……   「南蠻子就要攻山了,都給本甲喇精神點!」   一個四十餘歲,身著精良白色鑲紅盔甲的甲喇章京,沿著娘娘廟樓台往寨牆處巡視,不時沖牆後的漢、朝守軍怒吼。   這甲喇章京大餅臉,塌鼻子,臉上有幾道疤痕,容貌頗為醜陋兇惡,卻是當年進攻舜鄉堡的八旗滿洲鑲白旗甲喇章京顏扎。   他的身後,跟著大群精銳馬甲,個個明盔暗甲,臉上濃濃的戾氣與驕橫之氣。   又有幾個牛錄章京,其中一人臉上乾瘦,留著兩撇鼠鬚,卻是麾下牛錄章京鈕咕祿,另一人則是牛錄章京寧爾佳。   他們這個甲喇,當年進攻舜鄉堡損失慘重,甲喇內的巴牙喇,精銳馬甲兵損失頗多。雖然後來阿巴泰攻打了舜鄉堡,也證明顏扎甲喇實有武勇之稱,不過他們損兵折將,沒受罰已經很好,就不要想陞官了。   崇禎十一年清軍入寇,顏扎這個甲喇並沒有隨之入關,清軍以軍功為尊,沒有打仗,就無法獲得軍功,提升自己的官位。   所以這麼多年下來,王斗從當年的防守把總升為左都督,大明總兵,獲得忠勇伯的伯爵位,這顏扎還一直是甲喇。他甲喇下的鈕咕祿,寧爾佳更不用說,也一直是牛錄章京。   好在這次錦州之戰,顏扎同樣隨軍出戰,經過這麼多年的經營,他的甲喇又恢復往日雄風。顏扎自然雄心大起,想在錦州之戰中,立下大功,提升自己的官位。   守護娘娘廟樓台地段的,除了顏扎這個甲喇的清軍外,還有漢軍正白旗一個甲喇的兵力,朝鮮軍一個參領的兵力,共約四千軍士。他們守護大約兩里長的寨牆壕溝。   不過守牆主力,主要是漢軍正白旗與朝鮮國的士兵,顏扎這個甲喇,則是督戰使用,而且在明軍攻入寨牆後,作為肉搏之需。   順著起伏的寨牆,土牆石牆後面,不斷可以看到手持鳥銃與三眼銃的漢軍與高麗兵,只有少部分人持盾牌大刀,弓箭長矛。又有人使用弩箭、投石機、灰瓶炮子等武器。   特別朝鮮兵們,更是使用投石機的主力。   又有孔有德烏真哈超的炮營,順著山嶺防線,在一些寨牆有利地形處,佈置了一些紅夷三磅炮,佛郎機炮不等。特別娘娘廟樓台上,更佈置了四門的紅夷三磅炮。   這些軍士,漢軍與滿兵打扮沒什麼區別,甲兵一樣身著棉甲,漢軍正白旗的披甲軍士,就是一色白色的明盔暗甲。   至於那些朝鮮兵,他們的盔甲,極像八旗盔甲與大明盔甲,盔頂也是尖尖的,頗似避雷針,只不過盔上的桿是三叉的,而明清頭盔則是單根的。當然,清軍盔甲來源於明軍盔甲,清、朝雙方,其實都深受中原文化影響。   這些朝鮮兵將,高級點的武將,多著鮮紅長身棉甲,還在甲的兩膀與上身處,嵌上不少鐵葉,甲葉密密麻麻,有如勳章一樣掛滿。若普通些的士兵,則穿著短身棉甲,同樣顏色鮮紅,只在衣面釘著銅泡,內外都沒有甲葉。   甲喇章京顏扎一路巡視過去,以主人姿態,對身旁的漢軍與朝鮮軍呼喝咆哮,不時踢打幾下。   被打罵的人,或是敢怒不敢言,或是乖乖順服,此處漢軍旗的撥什庫,牛錄章京,又或是朝鮮軍中的副尉、參尉等軍官看到,也當沒看到,他們可不想為一些小兵,得罪這個八旗中的正牌韃子頭。   一個朝鮮兵被踢了一腳,心下憤怒,在顏扎大搖大擺過去後,用高麗語嘀咕一聲:「野人!」   顏扎猛地回頭,一瞬不瞬看著他,他臉上的疤痕抖動,讓他看起來更為兇惡醜陋。   ……   明軍陣地中,所有人屏息凝氣,四野一片安靜,終於,洪承疇深吸一口氣,說道:「開炮吧!」   符應崇應道:「是!」   一擺手,威風凜凜地道:「開始試炮!」   一個炮手點燃一門打十二斤炮子的大炮引線,所有人神情緊張,一齊注目那嘶嘶冒著火花的火門引線。   引線冒著火花,嘶嘶燃燒著,猛然火門火光一閃,接著一聲巨響,粗大的炮口噴出大片濃厚的硝煙。火光中,炮身劇烈的一震,一顆大大的黑色鐵彈衝出炮膛,往遠處的清軍陣地快速飛去。   一時明清兩方,都看著這顆炮彈的飛行方向與落點之地。   ……   顏扎陰沉著臉,用滿語問這朝鮮兵:「你剛才說什麼?」   他身後的馬甲兵們,同樣用殘忍的眼神看著這兵。   那朝鮮兵嚇得魂不附體,慌忙跪了下來,一邊用高麗語大叫什麼,一邊連連叩頭,很快便額上鮮血淋漓。   旁邊的朝鮮兵都看得面有悲憤之意,兔死狐悲之感。   看這些人的臉色,牛錄章京鈕咕祿皺了皺眉,看那些朝鮮軍官看過來,臉上頗有不悅之色。他摸了摸自己兩撇鼠鬚,勸道:「顏扎大人何必為一個小奴才動怒?眼下明軍攻山在即,理應和氣為上……」   正說到這裡,忽聽明軍陣地一聲炮聲,炮彈轟隆而來,鈕咕祿尖叫一聲:「明軍打炮了!」   慌忙將自己的身體,躲藏在石牆之後。   如風吹麥穗般,寨牆上所有漢軍,朝鮮軍,滿軍,盡數慌忙躲避。連甲喇章京顏扎,也顧不上那無禮的朝鮮兵,敏捷地閃到石牆之後,將身體緊緊靠在牆上。   卻聽那炮彈尖嘯而過,越過山嶺寨牆,往嶺後下坡地而去。   轟的一聲響,激射在坡下一塊土堆之上,激起好大片泥土,最後滾滾跳跳,順著坡地往下滾,停留在一座石屋前不動。   這山嶺後的位置,也建了一排排的石屋木屋,作為該處守軍屯兵藏兵之處,大部分被顏扎部下佔據,還有許多跟役包衣的居所。   看明軍火炮沒有威脅,寨牆上歡呼一片。   那甲喇章京顏扎放聲狂笑,指著明軍炮陣罵道:「哈哈,漢狗的大炮純屬扯蛋!」   明軍這發炮彈打得娘娘廟樓台處守軍大起信心,各樣的歡呼聲,笑罵聲不絕,各樣的歌謠還唱鬧起來。   正當他們慶祝時,神機營的炮陣又調好了炮度,更仔細的對準黃土嶺清軍陣地。   符應崇沉著臉,又揮了揮手,他的中軍吹鼓手,吹響了尖利的天鵝聲。有若閃電雷鳴,幾個炮陣,第一波火炮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聲,濃密的白煙,大股大股的噴騰而出,覆蓋了前方的炮兵陣地。   如此巨響,驚得丘陵後的牛群馬牛一陣嘶叫,連後方的明軍大陣,都起了一大陣騷動。洪承疇等近距離感受火炮之威的人等,更心臟劇烈跳動起來,紅夷大炮,如此威勢。   娘娘廟等寨牆處的清軍笑容僵硬,看著不知多少顆巨大的炮彈衝自己而來。   「啊!」   很多人放聲尖叫。   「轟!」   一顆十餘斤重的大鐵球呼嘯而來,激射在一處寨牆之上。   這處寨牆為石牆,只是用石頭堆砌而成,與城牆的堅硬度絲毫不能比。   巨響聲中,石牆轟隆隆倒塌,該地段躲藏的幾個朝鮮兵一下子被埋下面。   他們是蹲立的姿勢,各樣石頭當頭翻滾下來,他們只及發出絕望的尖叫,就被壓成肉團,只餘悶響與哭嚎,還有內臟與鮮血不斷從石頭堆中流出來。   甲喇章京顏扎飛快朝樓台奔去,這些石牆土牆,太不安全了,還是樓台內好。   他敏捷地奔跑著,雖然身上穿了幾層甲,不過他還是跑得飛快,在他身後,各牛錄章京,還有那些馬甲兵們,也是隨大人們膽戰心寒奔跑。   尖銳刺耳的呼嘯聲傳來,聽起來像是水壺開水燒開,而且沸滾得不得了的時候,讓人聽了心煩意亂,恨不得將耳孔塞緊。   這聲音是前還是後?顏扎還沒肯定,轟隆隆,巨響聲中,顏扎身後的石牆突然炸開,一顆二十餘斤的大鐵球,帶著席捲一切的氣勢,破牆而出。   瞬間,它將幾塊大石頭擊成尖碎橫掃,造成虎蹲炮的效果。   噗噗噗噗噗,各位大人身後的鑲白旗馬甲兵們,身前或身後,或頭上,激射出一股股血霧。他們身上精良的盔甲,也擋不住這樣的石塊尖碎激射,當場就翻滾了六、七個。   轟!二十餘斤的大鐵球沖炸石牆,強勁的衝擊力,使得該段石牆盡成紛飛的石塊。很多人未被碎石射中,也紛紛被大石塊擊中,如麻袋一樣,姿勢各異的摔滾出去,盡數口噴鮮血,骨折聲大作。   甲喇章京顏扎撲倒在地,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擺在他面前,那人頭頭盔掉落,露出腦後細長的金錢鼠尾豬尾辮,他的雙眼瞪得大大的,滿是恐懼與不可思議。   顏扎覺得這人頭有點熟悉,仔細想想,不是自己甲喇內以悍勇聞名的馬甲兵蔑爾乞?   這蔑爾乞人頭邊上,還橫著一根手臂,也不知是誰的。   忽然顏扎感覺頭盔上不對,伸手一拉,扯出一大堆大腸小腸,是誰的?   人頭與腸子,見多識廣的甲喇章京顏扎不以為意,忽然感覺自己屁股不對,難道自己屁股少了一塊肉?   也沒事,大清國勇士,八旗滿洲的甲喇章京,屁股上少塊肉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就算裡面裝了塊小石子,也無所謂的很。   又聽明軍陣地傳來尖利的天鵝聲,甲喇章京顏扎一個激靈,飛快跳起,朝樓台處奔去,他身後跟隨的人流,比先前少了不少。   剛回到敵台內,就聽炮聲震耳欲聾,又一發發炮彈呼嘯而來,霹靂般爆響聲不絕,激射的大鐵球不斷砸在防線的石牆,土牆上。轟隆隆倒塌聲不斷,不斷有娘娘廟樓台附近的寨牆被擊中。   這些土牆,石牆都頗為簡陋,只要擊中,無有不倒塌者。   土牆還好,石牆被擊中,就是一場災難,炮彈帶起一陣陣石雨,橫掃周邊的守護清軍。慘叫聲,驚呼叫,清兵們亂成一片,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特別漢軍與高麗軍,他們投清前,多見火炮轟炸對方,己方挨炮的次數少,對躲避炮彈,完全沒有心得。他們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只是團團亂竄,卻又感覺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甲喇章京顏扎驚魂未定,他躲避在敵台內安全的地方,感覺有大鐵彈不斷轟擊在自己敵台上。轟隆聲中,整個敵台似乎都在劇烈抖動,碎石與濃濃的灰塵不斷掉落下來,砸在他的頭盔上叮噹作響。   還好,這明人修建的敵台堅固無比,炮彈的轟擊,還不至於讓敵台垮塌。顏扎呼了口氣,這時他才注意到身旁人等的樣子,個個灰頭土臉,很多人身上鮮血淋漓,也不知道哪裡中招了。   特別那牛錄章京寧爾佳,左臂空蕩蕩的,斷折處,白森森的骨頭露出來,上面還有些許殘留的紅色肉絲。   寧爾佳不住哆嗦著,他捂著自己斷臂處,額上大滴大滴的冷汗掉落下來,原來剛才的手臂是他的。   敵台內所有人呆若木雞,包含原來待在台內沒出去的漢軍甲喇章京,朝鮮軍的參領們。明軍的猛烈炮火,讓他們一下子蒙了,順著甲喇章京顏扎的目光,這時他們才注意到牛錄章京寧爾佳樣子。   各人大呼小叫:「寧爾佳大人受傷了,快給他包紮。」   又有人注意到顏扎的屁股:「啊,甲喇大人的屁股受傷了,快快救護……」   ……   神機營炮陣中,各炮的炮手在火炮發射後,立時用打濕的羊毛木棍清刷炮膛,就聽水汽的絲絲聲響不斷,篜氣騰騰冒出來。   清刷炮膛後,裝填手又填入新的發射藥包,同時一名炮手的大拇指按在火門上,防止氣流倒灌引燃未淨的餘燼。又送入鐵彈壓實,在火門處安上新的引火藥繩,準備瞄準射擊。   由於四輪炮架打樁固定,所以火炮後退較少,再次瞄準較位頗為容易,而且火炮分為幾班發射,較準就更容易了。   符應崇咆哮道:「狠狠炸他娘的!」   尖利的天鵝聲中,明軍炮兵陣地又發出震耳欲聾的火炮聲音,濃煙密佈,大顆大顆沉重的鐵彈呼嘯而出,衝向了清軍陣地。   甲喇章京顏扎怒喝道:「又來了!」   這波的明軍紅夷大炮,使用群子,每大彈一個,伴著十幾個小彈,聲勢更為浩大。炮彈呼嘯而來,劈頭蓋臉砸在清軍的防線前後,顏扎就聽到土石不斷垮塌的聲音,還有防線中許多清軍的尖叫與慘叫。   轟的一聲巨響,一處寨樓直接被明軍炮彈擊中。   這寨樓土木結構,下面設有寨門,上面可以盤據一些人員守衛,這類寨樓,防護鳥銃與弓箭沒問題,但在二十幾斤重的炮彈轟擊下,偌大的木石結構竟然瞬間坍塌。   上面的清軍,與下面躲藏的清軍,在尖叫聲中,全面陷入土堆石堆中,被全體活活埋葬,內中怕難有幾人可以活命。   轟!一顆大鐵球破開一道土牆,塵土飛濺中,夾著大股的血霧,一個清兵當場被打成碎肉,泥土夾著一些支離破碎的肢體亂飛。   還有數人撲倒在地,個個灰頭土臉,身上滿是泥土血肉。一個漢軍下半身斷裂,他遠遠的摔在寨牆外,卻一時不死。他痛苦地在地面爬行著,一邊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聲。   轟!轟!……   大小炮彈亂射亂跳,一些炮彈落在主牆前的壕溝矮牆中,略略跳動幾下,就一動不動。   一些則越過寨牆,激射向嶺後的石屋木屋帳篷,將一些石屋木屋打塌,給那邊的跟役輔兵們帶去陣陣尖叫。一些倒霉蛋被炮彈帶中滾中,斷手斷腳,拚命的向身旁人慘嘶呼救。   嶺後,兩個鑲白旗的馬甲兵,一前一後,手按腰刀,在一處木屋前昂然而立。   炮火面前如此鎮定,讓一干驚慌逃竄的跟役們都看得佩服不已。   不過慌亂中他們沒有注視到,這二人口中咕嚕咕嚕冒出的大量鮮血。卻是一發炮子射中該處木屋,一桿尖利的木棍,從他們身後激射過來,從背後將他們串成一串,二人就這樣站著慢慢死去。   甲喇章京顏扎,他從敵台箭窗兩邊看出去,蜿蜒的壕牆中,自己的防線已經一塌糊塗,多處的土牆石牆倒塌,甚至有幾門火炮被擊中,零件散落一地。   牆後的士兵們,不是心膽俱寒,到處亂跑,就是面如死灰、眼神呆滯。很多人或茫然不知所措的坐著,或是緊緊縮在一角,口中唸唸有詞,不知向哪方神佛祈禱,又或是聽天由命。   受傷的士兵此起彼伏的哀嚎,看著這種場景,顏扎臉上橫肉不住哆嗦,他猛然一聲尖叫,衝到正前的箭窗處,指著明軍炮陣大罵道:「漢狗的大炮,真是混蛋啊!」   ……   明軍的火炮一波接一波,對清兵來說,挨炮彈的煎熬是那樣的漫長。許久之後,明軍炮彈的呼嘯聲音由密轉稀,終於,炮兵陣地安靜下來。   雖然火炮輪射,需要等待的冷卻時間少,特別明軍中的青銅炮,比鐵炮可以射得更長久,不過打了半個時辰後,神機營的火炮,還是停了下來。   待煙霧慢慢散去,明清雙方,都取出千里鏡仔細觀看,山城上的皇太極,黃土嶺上的多爾袞等人,自然看得雙手緊握,咬牙切齒。   明軍陣地嘛,自然是歡呼一片。   洪承疇也有千里鏡,他看著火炮的轟擊成果,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張若麒也是吸著冷氣,臉上神情變幻,良久,都不知用什麼言語來表達自己心情。   王斗微笑地點了點頭,神機營打得不錯。   「啊哈!」   神機營眾人歡呼亂跳,為自己的成果自豪。   他們齊聲唱起天眷皇明之曲:「赫赫上帝,眷我皇明,大命既集,本固支榮。厥本伊何,育德春宮,厥支伊何,藩邦以寧。慶延百世,澤被群生,千秋萬歲,永觀厥成。」   他們相互對唱,還不時有人伴舞。   不久,天眷皇明之曲變成另一首雄壯的歌曲。   卻是一個神機營戰士,先祖是元末紅巾軍麾下,他唱起了紅巾軍軍歌,獲得不少人共鳴。   他聲音渾厚,就見他聲情並茂,高聲唱道。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   「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   隨後多人接口唱道:「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   最後眾人齊唱:「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洪承疇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斗微笑,神機營,樂觀,活躍啊。   符應崇滿意地看著營中將士,他背著手,大聲說道:「兄弟們打得不錯,打出我京師子弟的風采,不過還不夠!」   他一揮手,豪氣萬分地道:「給我上,穿山破地火雷炮!」 第479章 毒煙彈   穿山破地火雷炮就是臼炮在大明一種威武的稱呼,當然,也有人直接稱呼為臼炮的。   與紅夷大炮一樣,臼炮同樣使用四輪炮架,不過因為後座力往下,卻不需要打樁固定。   沉重的紅夷大炮需要打樁固定,是因為要在樁上與炮身連上駐退索,有繩索連引,這樣火炮就不會退得過遠,復位時也較為容易,弊端是基本只能前後打,難以左右轉動。   臼炮不需要打樁,但因為後座力往下,炮輪更需堅固耐用。   當然也可以將炮身取下,架在野地上,不過這樣費的工夫就大了,畢竟大口徑的臼炮同樣沉重之極。   臼炮可射實心彈,也可發射「開花彈」,王斗很關注這個時候的開花彈,也想知道明朝時期「開花彈」效果怎麼樣。因為後世都是使用開花彈,彈丸爆炸後產生的破片與衝擊波,可是殺傷敵人的利器。   與王斗一樣,洪承疇等人同樣關注,在大明朝,開花彈可比實心彈神秘得多了,基本上沒有幾個炮營在使用。   在王斗等人關注下,神機營的炮手定好了臼炮射程距離,調好炮度,這與紅夷大炮基本兩樣,不過臼炮的仰角更高。隨後彈藥手取出一種發射藥包,放入炮膛,接下來的過程,便與紅夷大炮有許多不同了。   因為加入發射藥包後,還需填入一些泥土,差不多一、二寸厚,然後才是放入開花炮彈。   而且這炮彈……   需要一種引信,對應炮彈的飛行時間,然後到規定的地點爆炸,這很考究軍工廠的引信科技。   此時大明朝的開花彈,使用引爆的引信是一種中空的蘆管,內置藥捻,裝填前根據目標距離裁剪相應長度。這就造成一個問題,根據炮彈質量的不同,引信質量的不同,炮彈容易提前,或延後爆炸。   而且,在王斗目光中,神機營炮手在放入開花炮彈後,又隔了一層濕土,最後還用臘封住炮口,只有炮彈引信露在外面。   王斗猜測,這是防止發射藥產生的火焰與動力,導致炮彈在膛內或提前爆炸,畢竟不比實心鐵球,開花炮外面,只是薄薄的一層鐵皮。   王斗沉思,看來這個時候的開花彈確不成熟,操作麻煩而且危險,炮彈的加工更費時費料。怪不得開花彈不普及,各地炮營普遍使用實心炮彈。   趙瑄也在沉思,藥捻是關鍵。   眾人矚目中,神機營第一波穿山破地火雷炮準備完畢,打的是毒彈,內有狼毒,瀝青,砒霜等物,爆炸時產生毒煙。毒彈技術,在明軍中頗為成熟,很多火箭,射的也是毒箭。   發射臼炮彈,炮營就沒有使用天鵝聲齊射,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深吸一口氣,對炮營主官喝道:「發射!」   那主將對炮手們大吼一聲:「毒煙彈,發射!」   立時從左到右,每門臼炮有兩個炮手緊張上前,一人先點燃炮口處的毒煙彈引信,另一人迅速點燃火門上的藥捻。   嘶嘶嘶!   所有人都看著每炮冒著火花的兩處引線,特別神機營的炮手們,更擔憂毒煙彈的引信提前燒完。   通,通,通,通,通!   沉悶的響聲中,終於,各門大口徑臼炮的炮口,噴出了大股大股的濃煙與火光。各炮炮身幾乎沒什麼震動,一顆顆毒煙彈,就飛出了炮身,往清軍陣地極速奔去。   明軍大陣中,所有的人,都看著空中的炮彈飛行,轟轟幾聲響,空中冒出幾團巨大的火光。幾顆炮彈,在空中提前爆炸了,那幾處的天空中,幾團詭異的青煙瀰漫開來。   唉,明軍陣地,從小兵到官將,各人都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   「啊喲!」   符應崇也是懊惱地拍了拍大腿,對炮手們吼道:「下次發射,毒煙彈的引信留長點!」   王斗也是點了點頭,開花彈引信,寧長勿短啊。畢竟此時的人,對炮彈都有一種畏懼心理,射出的炮彈扔回來的事,是不可能發生的。當然,守軍趁炮彈沒有爆炸前,遠遠跑開倒是可能。   不過也要看陣地,若陣地小,或是結陣而戰,敵軍就不能亂跑亂動,否則就是潰敗的下場。   ……   此時的清軍陣地,第一道防線中,多處的土牆石牆倒塌。趁明軍炮火停歇,那些清軍的甲兵們,就咆哮指揮那些跟役或奴才們,挑土搬石,加緊修復各地坍塌防線,或是忙著救護各處的傷員們。   如蟻般的人群,開始忙碌不停,他們一邊忙活,一邊還提心吊膽,擔心明軍再次開火。   好在明軍陣地,久久沒有動靜,眾人鬆了口氣。   忽然明軍陣地,又傳來轟隆隆的炮響,各人驚叫道:「明軍又打炮了!」   一時間,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眾清奴騷動,顧不上甲兵們的喝罵,他們尖叫著來回奔跑,都想找個安全點的地方。   炮彈呼嘯而來,神機營五十門大口徑臼炮,分為幾個炮陣,若干批次,這是第一批次的炮彈,激往清軍陣地射來。   除了一些炮彈在空中提前爆炸,多顆巨大圓滾的開花炮彈,轟隆隆中,激落在清軍防線前後,狠狠砸在地上,甚至有的正巧落在壕牆之上。   防線中,不論八旗滿洲,八旗漢軍,朝鮮兵都是一陣尖叫。不過隨後眾人發現,這波的炮彈,並沒有先前炮子的威勢,雖從空中高高落下,卻難得砸壞什麼,更不怎麼滾動,因為重量不夠。   看著那些炮子,很多人好奇,甚至有人想走上近前觀看。   忽然有人發現炮彈上的引信正在燃燒,有見多識廣的就驚叫道:「啊,是震天雷!」   「是毒煙彈!」   「是灰彈啊,大傢伙快跑!」   轟轟巨響中,那些炮彈爆炸,立時一股股刺目嗆人的濃煙瀰漫開來,一些正巧吸入的清兵立時咳嗽不已,個個尖叫奔跑。   倒霉吸入濃煙多的清兵們,更覺自己雙目暈眩,頭痛欲裂,隨後又驚恐地感覺自己呼吸急促,直有窒息之感。   他們拚命伸出手,想求助旁人幫助,然後想開口,卻發覺什麼也說不出來,只口中呵呵有聲,全身劇烈抽搐起來。   又有人吸入毒煙後,發覺自己視力困難起來,他們恐懼嚎叫地亂竄,一邊竄一邊大口嘔吐不停,吐得全身上下都是污垢。更有人奔跑的同時,鼻中口中,不時流下漆黑的血液,更增他們恐懼。   通,通,通,通,通!   巨響聲中,神機營大口徑臼炮發射不停,炮彈不斷呼嘯,落在清軍陣地前後。   大股大股的毒煙,爆炸開後,在陣地各處瀰漫,配合越發灼熱升起的陽光,讓人覺得是如此的難受。   雖說毒煙的發射,並沒有紅夷大炮實心鐵球那麼血腥慘烈,但造成的混亂,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多毒煙落在壕溝主牆前,由於正巧刮起的風,是吹向山嶺上面,所以大片有毒的濃煙,不斷飄向寨牆,飄向山嶺後方。   似乎要將自己心肺都咳出來的巨咳聲不斷,眾多的清兵們,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是恐懼萬分的躲避那些飄來的煙霧。   如此一來,寨牆上的防線蕩然無存,不停有滿漢朝各方的主官厲聲喝叫:「不准逃,違者就地斬殺,不准逃,咳咳……」   「不用驚慌,快用濕布蒙住嘴臉……」   慌亂中,一個毒煙彈射向娘娘廟樓台,這個樓台上,佈置了清軍四門紅夷三磅炮,垛口處,聚有眾多的清人炮手及弓箭手,鳥銃手等。   看著當頭一個巨大的炮彈往台上落下,所有的清軍們,眼神都凝固了。   啊,他們一聲大叫,四散而逃。   轟的一聲巨響,炮彈在離樓台半丈的時候爆炸,濃密的火光與煙霧騰起,隨後嗆人的毒煙在樓台上瀰漫。一時間,所有的垛口守軍跑個乾淨,個個哇哇大叫,爭先恐後往樓台下逃去。   這個樓台比較簡單,上層可沒有樓櫓房門擋住毒煙的瀰漫,再聚在樓台上,就是死路一條。   而在樓台內,甲喇章京顏扎,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一陣陣煙霧正隨著風向,往己方箭窗處不斷飄來,越逼越近。   站在他身旁,漢軍正白旗的甲喇章京,還有那個朝鮮軍參領,又有一些各旗的牛錄章京們,也是大口大口吞嚥著口水。雖然他們口鼻都蒙上濕布,不過對不斷飄來的毒煙們,還是畏懼非常。   朝鮮軍參領哆嗦道:「有毒煙過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顏扎額上的青筋劇烈跳動,有心想暫時離開娘娘廟樓台,卻又一下抹不開臉面。   就在這時,樓上大呼小叫奔下一群人,個個面無人色的高呼:「毒煙,有毒煙!」   眾人一驚,舉頭望去,就見樓梯上,正有一股股顏色詭異的煙霧,正順著樓道,往下面不斷飄來。   看著身旁人等驚恐地望著自己,顏扎心下也哆嗦不停,再也堅持不下去。   相比真刀真槍的實打,他更怕這種毒煙毒彈什麼的,死都極不光彩。   他猛地下了決心,喝道:「走,到嶺下去,反正明軍沒有上來!」   一窩蜂的,樓台中所有的清軍,都是擁了出去。   剛跑出樓台,又聽一陣炮彈的呼嘯聲,幾顆圓滾巨大的炮彈落了下來,一顆炮彈正巧在各人頭頂上爆炸。   火光青煙中,又有一股與眾不同的嗆人味道蔓延,更有白濛濛的一大陣白粉灑落下來。   幾個被白粉籠罩的清兵,立時捂著雙眼淒厲嚎叫:「我的眼睛,是灰彈……」 第480章 矮德   神機營的毒彈與灰彈不斷咆哮發射,清軍第一道防線中,毒煙與石灰到處瀰漫,給守衛的清軍們,造成一陣又一陣的恐慌。   吸入毒煙,口鼻流血,對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而且後遺症不少。遇到灰彈,更是倒霉,猝不及防下,雙目甚至都有失明的危險。   特別神機營的灰彈,內含各種毒物,爆炸後產生的煙霧,不小心吸入肺中,損害不亞於毒煙彈。   神機營還發射了震天雷,也就是萬人敵,大明朝版手榴彈,爆炸開來,內中無數的鐵蒺藜、碎石飛射,中者無不血肉模糊。在這種炎熱天氣下,加上內中之物含有毒素,小小的一個傷口,都有可能奪去各人性命。   神機營臼炮不斷發射下,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的清軍已經亂成一鍋粥。各人或是閉著眼睛到處亂竄,或是用各種布帶,將自己頭臉緊緊包裹起來,很多人的眼睛部位,只露出一條微小的縫隙。   只要有炮彈飛來,各人無不驚叫著離得遠遠的,任軍官們呼喝也無用,特別他們自己也跑,如此怎能防守?   要命的是,明軍的紅夷大炮又開始發射,巨大的實心鐵球不斷飛來,狠狠的砸在寨牆各處。   毒彈,灰彈,震天雷,實心炮彈連環配合發射,一時間,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的清軍,特別娘娘廟樓台地段,更是有潰散的危險!   不說乳峰山城的皇太極等人焦急似火,就是黃土嶺東嶺樓台上的多爾袞,多鐸,金自點,石廷柱人等,也是看得目眥欲裂。   石廷柱對孔有德怒吼道:「恭順王,你的炮營還不開炮,就眼睜睜看著明狗大炮耍威風?」   與石廷柱一樣,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劉之源,正藍旗固山額真祖澤潤,鑲白旗固山額真吳守進,同樣對孔有德極為不滿。他們知道開炮與否,其實要看多爾袞的意思,不過他們哪敢對多爾袞大呼小叫?一腔的怒火,只是劈頭蓋臉往孔有德頭上發洩。   金自點雖然著急,不過沒有說話,只冷眼看著石廷柱對孔有德吼問。   孔有德同樣咬牙切齒,對明軍的大炮痛恨不已,因為黃土嶺第一道防線,上面一樣有他烏真哈超營的炮手。   不過石廷柱對自己大呼小叫,孔有德哪能忍受,他冷冷說道:「石廷柱,早前睿郡王就說了,明軍不進三里之內,不得開炮,你難道忘了嗎?」   看孔有德油鹽不進,只往多爾袞頭上推脫,石廷柱雖然憤怒,也沒有辦法,只好對多爾袞道:「睿郡王,應該下令開炮啊,不管中不中,打打明狗的氣焰也好啊。打仗這事宜動不宜靜,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發炮,這對士氣損害有多大?」   連多鐸都覺得可以開炮了,正要勸說,卻見多爾袞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森然說道:「炮營開炮,不到時候!傳令,八旗滿洲正白旗纛章京前往一線督戰。敢有不聽軍令,恐慌潰退者,不論甲兵雜役,不論八旗滿蒙漢,朝鮮軍將,全部就地斬殺!」   他看著眾人變幻臉色,冷笑道:「就算明軍破了第一道防線又如何,我們還有多道。就算他們佔了,難道就一定守得住嗎?」   他對孔有德冷然道:「恭順王,烏真哈超炮營聽我的命令,待明軍開始攻山,距離進入三里之內,再下令開炮!」   ……   在八旗滿洲正白旗巴牙喇兵的彈壓下,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的清軍,稍稍安定下來。眾多的雜役包衣們取來濕布,給前線的甲兵們蒙上嘴臉,不過這只能減輕明軍毒彈,灰彈造成的傷害,不能完全抵抗。   而且很多先前吸入毒煙者,除非立服解毒藥品,否則將留下終身的後遺症,痛苦與傷病,一輩子伴隨他們。   不過解藥只有明軍才有,他們哪有?就算在明軍中,也不能人人擁有解藥,或許靖邊軍中,對毒煙彈的解藥才會多些。   神機營臼炮發射的毒彈與灰彈效果明顯,連續多波的攻擊後,連先前的紅夷大炮實心炮彈。單單娘娘廟樓台地段,清軍不分滿漢朝,甲兵雜役,傷亡就高達數百人。   雖然除中紅夷大炮者,餘者毒彈灰彈攻擊,當場死亡的人少,不過這些受傷之人,將給清兵大部造成極大的後勤負擔。   而且高級軍官中,滿洲鑲白旗牛錄章京寧爾佳受了重傷,失去自己左臂,一個分得撥什庫中了灰彈,雙目失明。一個漢軍正白旗牛錄章京,吸入過量毒煙,全身抽搐而亡,死時表情扭曲,顯然承受了極大痛苦。   又有幾個朝鮮軍的副尉、參尉,或斷手斷腳,或造到毒彈與灰彈攻擊,一動也不能動。   加上輕傷者不計在內,守護娘娘廟樓台地段的清國四千軍士,差點失去戰鬥力,還是多爾袞緊急給他們又補充了五百兵力。   山下守軍的慘狀,餘者一些山嶺的清軍看在眼裡,不由膽戰心寒,對明軍的炮火大為不安。戰事剛開始就如此,可以想像,日後不知道會有多少慘烈,這種毒彈攻擊,也讓他們畏懼。   「主啊,請你寬恕這些罪惡,蕩滌這些異教徒邪惡的靈魂,指引他們到達天堂的途徑吧!」   東嶺樓台附近,這裡設立了清軍一處龐大的炮軍陣地,數十門黑壓壓的重炮,正指著山下的明軍大陣。   這裡,清國境內的一百門神威大將軍炮,就有三十門佈置在此,打十斤及以上炮子。又有天聰年的十門天祐助威大將軍炮,佈置在黃土嶺中間,那些炮重五千斤,不過只打八斤炮子,與一些打五斤炮子的紅夷大炮一起使用。   此時祈禱的是一個年近四十的紅夷,卻是名字叫愛德華多·菲利普·德·梅內塞斯·洛佩斯。愛德華多意為財富保護者意思,由於名字太長,所以不論到明清哪邊,都被叫為矮德。   愛德華多是葡萄牙人,不過當時不論西洋哪國人,一率都稱為佛郎機人。   愛德華多曾是澳門一尉官,當年隨統領公沙的西勞,副統領魯未略,還有科德略、羅德裡格等軍官,四百名士兵,作為僱傭軍為大明朝廷效力。   孔有德之亂後,很多人戰死,不過大明朝廷對他們不錯,統領公沙的西勞追贈為參將,副統領魯未略贈游擊,銃師拂朗亞蘭達贈守備,傔伴方斯谷、額弘略等則各贈把總職,餘者也有賞下銀兩。   愛德華多被俘虜了,隨幾個葡萄牙士兵,一起被孔有德帶到當時的後金。   愛德華多曾經很害怕,害怕那些韃靼人把他吃了。   不過沒想到,韃靼人首領卻很重視他,問了他的官職後,封他為牛錄章京,專門訓練炮手。以後矮德更一路陞官,現在已經是清國一等甲喇章京。   不過出於皇太極四夷來朝的心思,愛德華多仍著葡萄牙軍服。   此次矮德更隨軍一起出戰。   看著山下的戰事,愛德華多不由冷汗直冒,他喃喃自語,不停在胸前劃著十字,繼繼虔誠祈禱:「主啊,我願做你的羔羊,求你按我心中的公義,按我手中的純正悅納我,賞賜我,鑒察我。引導我能以神的心為心,以神的事為念,為你的國和你的義而求,也使我們每一次的禱告,都能夠蒙你的悅納,如香達到你的面前,阿門!」   終於,矮德呼了口氣,感覺內心安定許多,他表情和善地看了看身旁的清軍,唯有眼睛深處,閃過一絲厭惡:「哼,這些野蠻的韃靼人,邪惡的異教徒!」   先祖是破落貴族,矮德也讀了書,更是虔誠的教徒。到達清國後,也趁機想發展幾個教徒,不過多年過去,卻一個也沒發展起來。勉強有興趣的,也是一連拜了十幾個神,這讓矮德頗為惱怒。   事後矮德分析,是因為他們不能放棄祖先崇拜,而要敬主,就不能敬祖。在東方這片土地,數典忘祖,是極重的罪名,不論野蠻人或是文明人都是如此。   本來東方的人種,拜神是無所謂的事,有的人一輩子拜了幾百個神,惟獨不敬祖宗,這是任何人難以接受的。   況且,此時明清雙方,雖然對紅毛夷的科技較為欣賞,不過對他們的文明卻不以為然。這也是矮德奮鬥多年,在清國一個信徒都沒有發展起來的原因。   所以矮德失落惱怒下,對身旁這些韃靼人充滿厭惡,不過掩飾得很好罷了。   他目光投向明軍那邊,同樣眼中閃過厭惡:「哼,那些明國人也不是好東西,全部都是異教徒,他們的靈魂,都應該用聖火洗滌!」   不過……   他看向身旁的火炮,這些沉重的火炮,全部載在四輪磨盤炮架上。這種炮架,高低左右調整都頗為靈活,解決了野戰困難問題。只有那根硬軸,需要經常更換罷了。   矮德眼中閃過謹慎:「連野蠻的韃靼人都有智慧,不像拉丁美洲那些野人,想征服東方這片土地,難!」   此時西班牙與葡萄牙算同一個國家,算共主邦聯,稱為西班牙葡萄牙帝國,對西班牙人在世界上取得的巨大成就,葡萄牙人也是一樣自豪的。   中國這塊土地,他們不是沒想法,而是沒能力。葡萄牙人曾經多次在福建與廣東挑起戰事,都被當地守軍與水師打敗,只好採用當時歐洲人通用辦法。對文明程度高的國家,保持尊敬與友好,文明程度低的,看看黑人與印第安人遭遇就知道。   不過到滿清的時候,那時中國衰落,不論當時歐洲的軍隊或是傳教士,全都原形畢露,再沒有對明朝時的和善了。   當然,總體而言,明人感覺這些西洋人還是不錯的,其實歐洲人一直沒變,是因為自己不錯,他們才對你不錯。   此時矮德當然想不到幾百年後,歷史上歐洲人在這塊土地上的待遇,只在內心祈禱:「萬能的主啊,希望有一天,東方這塊土地,不再有黃皮猴子,更不再有異教徒!」   此時歐洲的書籍中,唐宋明時,都將東方的漢人當作白種人,只有矮德知道,他們其實是黃種人。 第481章 血路   明軍陣地中,洪承疇放下千里鏡,對楊國柱與李輔明道:「二位將軍,開始攻山吧!」   二位大將,都是抱拳高聲喝應:「末將領命!」   看楊國柱拔馬要走,王斗叫住他,鄭重說道:「楊帥,一切小心!」   楊國柱重重點了點頭,與李輔明一起,策馬奔回自己的宣府軍陣。   他傳令道:「列疏隊,每隊間相距一丈八尺!」   喇叭聲音響起,楊國柱的攻山軍隊,慢慢向前後兩邊升展,使軍陣中,每兵每隊之間的空隙更為稀疏。   看李輔明那邊,同樣如此。   楊國柱深吸一口氣,喝令道:「鳴號前行!」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楊國柱中軍部的號角鳴響,潮水般的人馬,緩緩從明軍大陣中湧出,李輔明的麾下,一樣鳴號出行。他們一左一右,分別攻擊黃土嶺不同位置。楊國柱的軍隊,主攻就是娘娘廟樓台地段那些清軍。   看他們湧出軍陣,所有待在原地的明軍將士都是看著他們,忽然明軍中爆出一陣潮水般的呼叫:「兄弟,加油啊!」   「兄弟,給那些韃子一點顏色看看!」   「宣鎮和山西鎮的兄弟,多殺些韃子!」   靖邊軍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趙榮晟大吼道:「宣鎮的兄弟加油,讓韃子們好看!」   一片震天的呼叫中,兩鎮大軍,雄赳赳氣昂昂的從大陣中出來,他們高昂著頭,邁著堅定的腳步,往清軍陣地逼去。   隨在二鎮中軍位置的,還有大量的攻山器械,以及四個車營。他們是從遼東鎮及各鎮中精選出來的,內有數百門大小佛郎機,百子銃,滅虜炮等輕便小炮。在逼近寨牆時,為楊國柱二部提供火力支援。   大軍順著黃土嶺方向,一波一波的人馬,還有無數器械,戰車前行。一路過去,丘陵起伏,地面多是乾硬的黃土,被太陽曬得龜裂,只有時可見一些細淺的茅草。   考慮到清軍的火炮,攻山的隊伍,一層層被戰車掩護著,最前面的戰車,上面的擋板,都鋪上厚厚的棉被,有的還蒙上牛皮鐵皮。後面些的戰車,也盡量裹上厚厚的被褥。   從黃土嶺上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隨著高低起伏的地形,明軍的紅甲與旌旗,一浪一浪的向己方湧來。   東嶺樓台上,多爾袞眼中射出寒光,明軍終於來了。   不約而同的,樓台上的清將,都來到附近佈置的炮軍陣地。看著己方一門門黑沉沉的重炮,再看著山下逼近的明軍大陣,各人臉上,都露出殘忍的笑容。   石廷柱狂笑道:「總算可以給那些明狗好看了!」   多爾袞滿意地看著這處設立的龐大炮陣,三十門的重炮,都打十斤及以上炮子。而且每門火炮,幾乎都可以打三、四里,待明軍攻來,就可以給他們以嚴重的殺傷。   此時的炮陣中,佈滿了清軍烏真哈超營炮手,很多炮手,還是葡萄牙人。   當年孔有德攻陷登州,那裡是明軍製造新式火炮和訓練炮兵的基地,有近百名葡萄牙等外籍炮師與工匠,以及大批經過訓練的炮手,俱為叛軍所獲。所以炮兵炮技力量,清軍並不缺乏,甚至還非常強大。   雖然烏真哈超炮營主將是孔有德,平日事宜,也由孔有德部將曹紹中、劉承祖等人負責。不過具體的炮戰指揮,還是由愛德華多等佛郎機軍官,還有一同俘虜的那些佛郎機士兵指揮。   潛意識中,清國各人,還是認為純正的佛郎機人指揮炮戰更為妥當,畢竟明軍的炮手,當年也多由他們訓練。   他們的炮營,一樣有千里鏡,使用矩度、銃規等器械。甚至中嶺處的一些紅夷大炮,還是當年卜加勞炮廠出產的火炮,炮身有盾及風帆的徽記。   黑壓壓的炮群,直指山下的明軍大陣,而拉炮的牛群,則集中在山嶺的後面,那邊處,也是密密麻麻的清軍營寨。   看著這些重炮,朝鮮軍主帥,議政府右議政金自點眼中閃過驚懼的神情。看到他的神情樣子,多爾袞很滿意,召來炮營指揮愛德華多,問道:「矮德甲喇,我大清的火炮,能不能給明軍最大的殺傷?」   愛德華多面對旁人時,一直表情斯文和善,不論服飾,還是唇邊與兩鬢的鬚髮,都修理得一絲不亂。按他說的,他祖上是貴族,怎能沒有貴族的形象與風範?   對矮德這個稱呼,愛德華多心下反感,自家高貴與富有寓意的姓名,在這些東方人口中,卻成為了一種笑話。不過面上還是一副彬彬有禮的神態,似乎毫不在意。   多爾袞使用的是漢語,愛德華多在澳門多年,對中國之事,也頗為熱切,本地的語言,當然早已掌握。   他微微鞠躬,說道:「尊敬的閣下,炮營的大炮,早在一千五百碼……不,三里處定位,以後每隔二十步,都有做好標記。特別在兩里多這段距離,只要明軍過來,不論主嶺的火炮,還是中嶺的火炮,都可以層層疊疊的炮擊。他們的火炮遠在四里之外,輕炮又打不到我們,步兵沒有還手的能力,在我火炮轟擊下,定然遭受嚴重的傷亡,沉重打擊他們的士氣。明軍走得越近,他們的損失將越巨大。」   看多爾袞表情喜悅,愛德華多又謹慎地道:「當然,山下的地形,對我們也有不利之處,就是丘陵山嶺多。如果他們的軍陣掩蓋在丘陵後,因為斜面的緣故,我們炮營的火炮,對他們造成的威脅小。他們的軍陣如果走上丘陵,跳彈不能展開,威脅同樣小。只有他們暴露在平川地帶,才是火炮發揮最大威力的時候,甚至一炮可以給他們造成十幾人的傷亡!」   多爾袞道:「這點我也有想到,不過他們大部分軍陣,都暴露在我炮營眼皮底下不是?」   愛德華多鞠躬道:「尊敬的閣下,您的睿智,讓我深深的驚歎!」   多爾袞哈哈大笑:「矮德甲喇,你好好為我大清效力,來日我大清入主中原,你立下大功,或許封公封王也不是難事。」   愛德華多心中不屑:「入主中原,有那麼好入嗎?能打敗眼前這些明人再說吧。」   不過對他而言,不論明人清人,都是異教徒,邪惡的靈魂,死得越多越好。   同時心下怦然心動,他祖上不過一男爵,如果到了自己一代真能封公封王……算算那是多高的爵位?   雖然只是韃靼人的爵位,不過西方對東方一向好奇,卻不在乎什麼漢人與韃靼人。比如當年的元,不也是韃靼人統治?看馬可波羅吹的。或許真有一天,自己成為一段傳奇,回到歐洲後,成為無數貴婦少女追捧的對象。   他深深的向多爾袞施禮:「承蒙您的吉言,我尊貴的閣下,我一定忠誠的為這個帝國服務。」   ……   清軍炮陣,密切關註明軍大陣的逼來,愛德華多,也緊張投入為清國的服務中去。   他手持千里鏡,看著山下的各種火炮標記,口中不斷報出明軍距離數據,終於,明軍一層的戰車,經過一處處堆砌的石頭,那邊已經用石灰撒上標記,進入三里了。   看著所有炮手嚴陣以待,愛德華多深吸一口氣,用奇怪的漢語大聲喝道:「明軍距離一千步,射擊!」   清軍陣地,同樣使用喇叭,尖利的天鵝聲吹響,立時清軍陣地的三十門的重炮,一一有炮手上前,用長長的火繩桿,點燃了每門大炮的引線,引線嘶嘶冒著火花,有的燒得快,有的燒得慢。   終於……   黃土嶺上霹靂般的炮聲不絕,大股濃密的白煙騰起,一顆顆炮彈,呼嘯往明軍陣地而去。   轟轟聲響不斷,一發發炮彈,激射在堅硬的土地上,隨後用力彈起,拚命往前方衝去。   轟!   一輛明軍戰車,被清軍炮彈撞個正著,十二斤的炮彈,重重撞在戰車前面的擋板上。便是擋板上鋪著厚厚的棉被,也一下子被撞成碎片,棉被成為棉絮飛揚,以硬木製成的擋板挨牌則成為無數激射的尖利木刺。   幾個推車的民夫滾倒地上嚎叫,他們血流如注,捂著滿是尖刺的頭臉痛不欲生,後悔自己不該貪圖賞銀,前來推這該死的戰車。   更有後面跟著的幾個,手持鳥銃的楊國柱新軍戰士中招,或被尖利的木刺射中,或被碎裂的木塊擊中。他們身披鑲嵌鐵葉的棉甲,又離戰車略遠,若運氣好,不中頭臉,木刺射入身體不深,不過也是痛得全身冷汗直冒。   只有一個戰士,被一根又長又粗的木刺擊中小腹,又深深刺入他的體內。加上那些民夫的血灑了他一身,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血水中泡出來一樣。   他痛得全身麻木,蜷縮地下,劇烈的痙攣著。   一枚又一枚的炮彈呼嘯,由於明軍軍陣列得疏,又加上地勢起伏,很多清軍炮彈打空,或是難以彈跳。不過也有一些戰士被激跳翻滾的炮彈帶中,立時斷手斷腳。   特別一顆十斤的炮彈,正巧打在一甲楊國柱部新軍營,行軍的長槍兵戰士前列。   該處土地堅硬,還平坦,那炮彈激射在這列戰士前方兩米處,隨後在領頭甲長恐懼的目光下,用力跳起,直往他的身體衝來。   這炮彈似慢實快,那甲長下意識想要閃避,那炮彈己從他的胸膛透出,帶著血淋淋的鮮血,辟啪的一片骨折聲中,把他身後數個戰士都撲倒地。   如此,這顆炮彈的動力還沒完,撲倒這甲的軍士後,還蹦蹦跳跳跑到後甲的隊列之中,又是一陣斷腿折骨聲音響起,活生生將數個戰士的腳骨衝斷…… 第482章 土袋   劉永忠是宣府鎮城,新軍前營的一名鳥銃手甲長,他的家小,原來都是長安所的普通軍戶,在崇禎七年與崇禎九年的韃子入寇中,他失去了自己父母,失去了自己幾個哥哥姐姐,對韃子充滿了深仇大恨。   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後,大明全國興起了編練新軍的浪潮,楊國柱楊大帥,同樣在鎮城編練新軍,在鎮城各處招收青壯丁口。   劉永忠那時剛滿十八歲,正當年輕力壯,人又長得憨厚老實,附合招兵需鄉野老實之人的標準,順利地成為新軍一員。由於他的視力好,最後更成為鳥銃兵。   楊大帥愛兵如子,劉永忠一參軍,就有好幾兩銀子的安家銀子賞下,隨後又分到了龍門衛附近的田地近十畝。聽說幾年後,自己名下更有全部田地五十畝,餘者新軍也是如此,這讓新軍戰士們沸騰,人人感激涕零。   劉永忠斗大的漢字不認得一籮筐,不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他本名劉滿倉,為了表示對楊大帥的崇敬感激之情,包了一份厚禮,請軍中的撫慰官將自己名字改為了劉永忠,意思便是永遠忠於楊大帥之意。   據劉永忠知道的,很多新軍戰士同樣改名,軍中如忠國,忠柱之類的名字數不勝數。   加入新軍兩年,劉永忠剿過匪,出塞打過蒙古韃子,由於劉永忠訓練刻苦,他的鳥銃打得很準,立下了不少軍功,從小兵榮升為甲長。不久前,他還分到一桿東路鳥銃,若干發的威勁子藥。   這是楊大帥從王大帥,東路的忠勇伯那要來的五千桿精良鳥銃之一,這可是聞名天下的東路鳥銃,還有威勁子藥,百步可破重甲。   分到鳥銃後,劉永忠愛不釋手,不過威勁子藥有限,所以新軍營的訓練中,上官只讓每人打個三發,感受一下罷了。餘者威勁子藥,還是要集中到戰場中使用。   劉永忠隨軍出征到遼東,他不是沒上過戰場,就是韃子也殺過,不過打正牌的滿洲韃子還是第一次。雖然急切報仇,也渴望這一天的來到,不過到了戰場上,還是難免有些心情緊張。   他隨在軍陣中,周邊是連綿不絕的號鼓旌旗,隨著地勢,一波一波的湧動。   滿洲韃子果然與蒙古韃子不一樣,他以前隨軍出塞打過韃子,那些蒙古人的弓箭,在己方的鳥銃與戰車下,毫無還手之力,只敢策動馬匹,逃得遠遠的。   而這些滿洲韃子竟然有火炮,而且火炮非常厲害。   他行軍過程中,一發又一發的炮彈,從身旁呼嘯掠過。   他就親眼看到,一輛堅實的戰車,上面鋪著厚厚的棉被還有皮革,都被火炮轟成齏粉。一些車後的鳥銃兵兄弟,還有推車的民夫倒了大霉,身上扎滿了尖利的木刺,痛苦地躺在地上哀嚎。   印象中無敵的戰車,都擋不住韃子的火炮,聽說他們還有不少鳥銃,與傳說中只會騎射的韃子兵大為不同。   看著軍中兄弟的慘樣,韃子火炮不斷轟鳴,甲中戰士都有些不安。劉永忠大聲安慰他們,說只要挺過去,韃子火炮很快就不響了。因為韃子紅夷大炮都要散熱,一般打個三發炮彈,就要停下來散熱一刻到兩刻鐘,這個空隙,是安全的。   這是劉永忠從隊中楊隊官那聽來的,而楊隊官交遊廣闊,認識了好幾個靖邊軍的兄弟,他這話,又是從靖邊軍兄弟那聽來的。靖邊軍是大明公認對火炮火銃使用最有心得的強軍,他們說的話,當然不會有錯。   對靖邊軍,劉永忠當然不會陌生,他原來所在的長安所,就有不少軍戶跑到東路去務工。聽說那邊發財機會不少,就算發不到財,一口飯總有得吃。每到過年時,這些人大包小包的回家,看得沒出去的人羨慕不已,聽他們吹噓東路見聞,也是心生嚮往。   他們還用一種紙叫糧票什麼的,聽說可以代替銀子使用。長安所也有幾家店舖開始使用糧票,不過劉永忠還是覺得使用銀子更安心。   出征遼東途中,劉永忠也認識了幾個靖邊軍兄弟,比如靖邊軍右營後部乙總丁隊的甲長趙榮晟,後營前部的神射手陳晟與鞠易武,還有別的一些人。   感覺他們為人和善,不過能說會道,個個都像秀才,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什麼華夷之辯,神洲太平之類的,連自己軍中的書吏,撫慰官等人,都沒有他們會說。面對他們時,有點像蒙生面對先生,除了不知所措,就是乖乖受教。   劉永忠沒靖邊軍兄弟懂得多,不過他認為,做人應該知恩圖報,總之,永遠忠於楊大帥就不會有錯。   火炮呼嘯,有韃子兵的炮彈射來的,也有己方神機營大炮向韃子陣地開炮的。隨著火炮,軍中激昂的行軍鼓樂不斷,而且越發響亮起來,伴隨鼓樂之聲,連綿的軍陣不斷前進。   巨大的鼓樂聲音,也讓各軍陣中,軍士們恐懼的內心下降不少,劉永忠踏著大步,隨著樂聲不斷前進。   他企盼,能讓自己接近韃子的戰壕,到時他一定要用手中的鳥銃,狠狠打爆幾個韃子的腦袋,為爹娘他們報仇!   ……   黃土嶺清軍炮陣中,轟隆聲不絕,炮陣中佈滿刺鼻的濃煙,清軍的各炮手,不斷的刷膛裝彈,然後炮擊!   他們的炮兵訓練有素,特別內中多葡萄牙炮手,竟比神機營的炮手還打得快速,打得準確。   特別……   他們的四輪磨盤炮架,可以左右轉動,當找到有價值的目標時,幾個粗壯的炮手,就用粗木桿插入炮身木孔中。隨後他們用力,將炮身旋轉,調整角度,就可以朝目標轟擊。   大顆大顆的炮彈,不斷朝起伏的明軍軍陣中射去,落入他們的陣中。特別明軍離主嶺兩里多,離黃土嶺第一道清軍防線不遠時,他們佈置在中嶺的火炮,那些六磅炮、八磅炮、十磅炮也開炮了。   對這邊的清軍來說,明軍離他們不過一里多,處於自己火炮的有效打擊範圍之內。   而明軍的神機營炮陣,雖然離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的清軍不到二里,不過離中嶺的清軍有三里多,離主嶺的清軍炮陣更有四里,對他們的火炮徒呼奈何。   中嶺與主嶺的清軍火炮輪流炮擊,一方冷卻時,一方開炮,一方開炮,一方又冷卻,使得他們的炮擊,幾乎連續不斷。   隨後清軍第一道防線的一些紅夷三磅炮也開炮,不過他們遭到憤怒之極的神機營副將符應崇狠狠炮擊,他的一腔怒火,都發洩到他們頭上。   實心炮彈,毒煙彈,灰彈,震天雷等炮彈,只管朝第一道防線的清軍招呼,打得他們哭爹喊娘,狼狽不堪。   不過在中嶺與主嶺的清軍火炮輪流炮擊下,結陣逼去的楊國柱部,山西總兵李輔明部,也遭受了巨大的傷亡。隨在二鎮中軍位置的大量攻山器械,以及四個車營,也在清人火炮下,狼藉一片……   楊國柱站在元戎車上,這輛戰車,以四匹健馬拖拉,打造得極為堅固,可以防止二十斤炮彈的炮擊。這本是王斗的座車,在楊國柱攻打黃土嶺時,王斗硬讓楊國柱乘上自己的座車,楊國柱推辭不得,只好接受。   辛虧自己乘上這輛元戎車,剛才一發炮彈,正巧擊中這輛戰車,不過遠遠的彈了開去,戰車安然無損。   楊國柱慶幸,若不是這輛戰車,或許今日自己就陣亡在黃土嶺之下,出師未捷身先死。雖然楊國柱不懼怕死亡,也常以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勉勵自己,但沒有擊殺一個敵人,就這樣默默死去,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不過楊國柱安然,麾下的將士卻沒有這麼幸運,清人的炮彈,已經不斷射入他的中軍位置。   他們巨大的炮彈呼嘯過來,經常還伴隨著群子,每一波炮彈,就是大小數百顆炮子。他們落入軍陣中,亂滾亂砸,不斷有將士斷手斷腳,血肉橫飛。   特別一些火炮,對著正兵營的騎軍炮擊,呼嘯的炮子中,便是身經百戰的騎軍戰士,一樣擋不住炮子的威力。若被炮彈擊中帶中,就是骨折身死的下場。便是飽經沙場的戰馬,被炮彈掃中,也是不斷慘嘶哀嚎,到處亂蹦亂跳。   楊國柱臉色難看,內心憤恨,雖然己方軍陣擺得疏稀,但也經不住這樣的折損炮擊啊。   還有,中軍部那些友軍的車營戰士,與推拉轒轀車,尖頭轤,巢車,幔車,壕橋等攻山器械的民夫們,面對清軍火炮,更是驚慌混亂……   楊國柱心念電轉,便是逼近奴賊第一道戰壕,己方大部分軍陣,也處於山上虜炮數層打擊之下,攻打黃土嶺,比自己想像的困難啊。   正尋思間,聽山上又是一陣尖利的天鵝聲音,炮聲轟隆,又是一波沉重的炮彈呼嘯而來。   轟隆隆巨響,大顆大顆沉重的實心炮彈,激射在地面上,橫衝直撞過來。   轟!   一輛車營的戰車被沖炸開來,推車的炮手慘叫著倒了一片,該輛戰車散落歪倒在地,連車上的佛郎機炮,都遠遠的摔落開去。   轟!   一輛巢車也散了架,推車的民夫,也倒了數個,餘者倖存的,更尖叫著遠遠跑開……   轟!   一顆十餘斤的大鐵球,呼嘯過來,正對的,正是幾個推著一輛長板車的民夫。該長板車上,堆滿了沉重的麻布袋,與土筐,本是載運泥土,作為待會填壕之用。   看著炮彈當頭過來,幾個民夫面如死灰,完了!   他們想跑,然後個個腳步發軟,卻絲毫邁不動腳步。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炮彈已是激射在車上的土袋之中,一聲巨響,車身劇烈震動。   不過讓民夫們喜出望外的是,雖然泥土破布飛揚,不過那炮彈卻嵌入袋中,一動也不動。   自己幾人,安然無恙!   幾個民夫不由喜極而泣! 第483章 土車、醫士   明軍的情形,黃土嶺上的清軍看得清楚,石廷柱大笑道:「好啊,打得明狗哭爹喊娘,實在是痛快啊!」   多爾袞,多鐸,阿巴泰幾人,同樣大笑,不過多爾袞心中又另有一番滋味,眼前的功勞,都是漢軍的。難道曾經無敵的大清鐵騎,已經退居後位,以後戰場主導的,都是火炮火銃了嗎?   當然,這個念頭,只在多爾袞心中閃過,至於多鐸,孔有德,阿巴泰等人有沒有這個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金自點也是看得吸氣,心想胡清鐵騎無雙,現在又有犀利的大炮,更是如虎添翼,以後的朝鮮國要想不召來災難,只能緊緊跟隨清國左右了。   同時石廷柱的樣子,又讓金自點看得暗暗鄙夷,心想:「你以前不是明人一部分?真是做了奴才,反比主子還凶殘!」   而此時的乳峰山城上,也是一片歡聲笑語。   代善、英俄爾岱諸人,都大聲向皇太極賀喜,慶賀己方炮營的出眾表現。   皇太極也滿臉笑容,對黃土嶺戰事鬆了口氣。   他心想:「精良的火器,實是制霸天下利器。明軍的車營,往往可以擋住我大清鐵騎,然卻擋不住大炮。當年的浙兵,戰力出眾,我鐵騎不得入,不也使用大炮轟開嗎?血肉之軀,實不能與炮子相比!」   他尋思著,日後清國應該大造火炮鳥銃,只是……   境內產鐵數目有限,想要擴大火器的規模,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這些年,國內開採的鐵料全部投入到火炮鳥銃的打制中去,連往年從明國搶掠來的鐵料也用光了,想要擴大,實是為難。   特別一打仗,庫存的火藥與炮子消耗巨大,今年的三月,炮營圍攻松山,僅僅在25日,26兩日狠攻,就發射炮子千餘。   事後皇太極得到松山守將樊成功,發給明廷的塘報,言城中拾得打進炮子601個,讓皇太極歎息,這些炮子不得再用。   使用火器,就是與刀箭不同,看來除加快走私及從朝鮮國收刮步伐,還得再入明境搶掠,多多掠來鐵料才是。   清軍陣地歡呼,明軍陣地則是一片咬牙切齒,洪承疇,張若麒,邱民仰等人面色鐵青,連監軍王承恩,都是握緊拳頭。由於用力過緊,他的幾個指甲,深深嵌入掌肉中去。   援剿總兵左光先也著急萬分,他不斷喃喃自語:「韃子火炮厲害,怎麼辦,怎麼辦?」   軍陣中的一些遼東官將,則看得面無人色,只在心中暗暗慶幸,辛虧攻山的不是自己。否則韃子火炮犀利,己方的軍隊,還沒攻到山上,就在韃子火炮下潰敗了。   看宣鎮軍果然精銳,到了現在,還冒著韃子炮火不斷前進。   王斗同樣心急如焚,舉著千里鏡凝神眺望,忽然趙瑄在身旁叫道:「大將軍看那邊!」   王鬥心中一動,舉著千里鏡看去,依著趙瑄的指點,他看到了,方才清軍一發炮彈擊中一輛土袋車。與別的戰車不一樣的是,這種簡陋的土袋車,在清軍呼嘯的炮彈下,卻人車安然無恙。   王斗呆呆站著,眼前雪亮,似乎打開了一扇前所未有的窗戶!   是啊,自己早該想到了,時代已經不同了,戰鬥的裝備,也應該隨之轉變了!   大明的戰車,往日是使用來對付遊牧民族的,對抗他們的弓箭騎射!所以木料的戰車與挨牌足矣!但是,現在戰爭形式不同了,大明的對手,已經不是純冷兵器部隊,他們也擁有火器,還有非常犀利的火炮!   而戰車,不能抵擋火炮!   能抵擋火炮的,還是看起來毫不起眼,成本微不足道的沙袋、土袋、土筐!   看王斗似有所悟,身旁的洪承疇忙道:「忠勇伯可有妙計?」   王斗點了點頭,對洪承疇道:「洪督看那邊。」   洪承疇連忙隨王斗的指點看去,張若麒,王承恩等人也急忙觀看,隨後各人不約而同叫道:「麻袋車!」   「土筐車!」   「土袋車!」   張若麒歎道:「下官早該想到的,忠勇伯的長嶺山防線,不就使用大量的麻袋土筐,用來防止東虜炮彈?」   洪承疇看著眼前的神機營炮陣,在這裡,符應崇早就指揮民夫,在大炮前面,還有兩邊,疊了許多麻布土袋,還有土筐之類的東西,形成垛口護牆,用來防護紅夷大炮的炮彈跳彈。   他歎道:「是啊,我等早該想到,用車輛裝袋泥土,護住前行軍士。」   其實也怪不得各人,思路,有時只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機緣巧合捅破了,就是另一片天地。機緣未到,或許幾百年,都有可能想不到那邊去。   便如靖邊軍的定裝紙筒彈藥,其實早在戚家軍時代,就有使用顆粒火藥與分類別裝的鳥銃彈藥,還是王斗率先將二者合在一起,所以別人恍然大悟,就是這麼簡單。   很多東西,只是一層紙,一個思路罷了,便如戰車,或許各人會說,裝價昂貴的戰車,竟比不上區區民間使用的推拉車?事實就是如此,面對火炮,戰車無用,疊上土袋土筐的民間之車,反而成為利器勁器。   其實後世還發展到,不需要土車掩護,軍陣赤裸裸的,冒著炮火前進。   不過時代未到,以前軍士面對弓箭,需要盾牌遮掩。後又有了更好的武器,便是戰車,現在又出現了土車。總之,面對箭矢子銃,還是需要遮掩一下為好。   這是一種心理關口,便是靖邊軍的乙等軍,現在若沒有戰車掩護作戰,心下也是惴惴。   所以雖說在火炮下,戰車其實給軍士造成更大傷亡,但若沒有戰車,眾軍定然嘩然,畏懼難行。   思路一打開,眾人立時舉一反三,準備大量的長板車,最少要二輪的,四輪最好,獨輪不要。因為面對火炮,獨輪車過於輕巧,不能擋住敵虜炮彈的震動。然後在上面裝運大量的土袋土筐,緊緊的擋在軍士及車營前面,護衛軍士們前進。   為了防止虜賊炮子從車的底部鑽過來,滾斷推車各人之腿,前面的車底,需綁上不少土袋,盡量不留縫隙為好。而為防止虜賊炮子砸得車子倒震,倒退,車的前方與後面,都需要專門加固。   遼東巡撫邱民仰負責大軍後勤,立時奉洪承疇之令,招集工匠,進行土車的改造事宜。   由於前線戰事緊急,改造之車暫時無法就備,邱民仰指揮大量的民夫,選用一些合適長車,上面裝滿麻袋土筐,車的前底與兩邊,綁上眾多的土袋,緊急運送到前線去。   洪承疇也緊急派人到楊國柱與李輔明部,告知此法,同時對王斗道:「東奴炮火犀利,楊將軍與李將軍部中,軍士傷亡甚多,還需要忠勇伯援以醫官醫士!」   靖邊軍中,醫官醫士是最多的,每總之內,就有醫士五人,內醫官一人。一營就有醫士一百四十人。出征遼東,靖邊軍出動多營人馬,加上帥營,怕遼東所有援軍醫士加起來,都沒有王斗一軍之多。   聞聽洪承疇之言,王斗鄭重道:「不消洪督言說,這是自然之事!」   原本靖邊軍中,已經支援了楊國柱等軍一些醫士,此時更又派出兩百多人。   這些醫士,全部享受甲等軍待遇,雖然他們不怎麼打仗,不過全軍上下,對此都毫無怨言,因為軍醫,就是將士們的救護神。   他們的裝備,就是甲等軍衣甲,外加繡有醫聖張仲景畫像的救護箱。救護箱內,裝滿了各種藥品器械,如剪刀,止血粉,金倉藥,酒精,紗布繃帶,行軍丸諸物。   幕府成立後,後勤司的軍醫學院很快成立,幾年下來,收羅培養了大量的醫士醫官,各種藥物,也源源不斷研製出來。   軍醫學院,現在還在研究麻沸散,其實王斗最渴望的,就是雲南白藥,那可是對治療內外傷都有奇效的藥品。不過現在就不用想了,能研究出麻沸散再說吧。   王斗其實還想到西醫,不過隨後罷了,抗生素沒出現之前,此時的西醫就是撲街貨。便是拿破侖時代,在烙鐵與小刀下,外科手術死亡率也超過八成。   特別醫治外傷,此時是使用沸滾的油,倒入傷口中,王斗不知道這究竟何意,是殺人還是救人啊。   一直到了二十世紀初期,西方醫學才算慢慢改善,王斗也等不到那時的醫學成果了。相比之下,現在中醫反擁有眾多的成藥,對消毒止血都很有成果。   除此之外,靖邊軍還配置了大量的擔架,知道如何撘建專門救護所,還有養傷復原場所等。王斗想出的,本來防止毒煙彈的口罩,現在也在醫士中廣泛使用。   王斗一聲令下,靖邊軍大量醫士奔出,往楊國柱軍中追去,同時在軍陣背陰處,大量的救護帳篷撘起,沸騰的熱水也燒起來。   洪承疇等人看得感慨不已,靖邊軍軍備軍制之強之善,大明各軍無人可比啊。   洪承疇立時下令眾多民夫跟隨,幫忙抬擔架,遠送傷員等。粗伙重活,讓這些人去幹,還一定要保護靖邊軍醫士的安全,也不能讓他們累著了。 第484章 初勝   當中軍大部來人,將王斗想出的辦法緊急告知楊國柱等人時,楊國柱拍腿歎息。   當年的巨鹿之戰時,王斗的舜鄉軍就使用裝滿土的麻袋土筐防禦炮彈,怎麼自己就沒想到呢。麻袋等物可以堆放地上,同樣也可以載在車上前行,護住軍士安危。   立時楊國柱傳令,己方中軍部所有推拉長板車的民夫上前,用他們裝滿麻袋土筐的車輛,護在軍士與車營的前面。   此時楊國柱所部,前鋒部隊約三千人,付出不小的傷亡後,在戰車的掩護下,行進快速,已經離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的清軍不遠,就快到山腳下了。   該處的清軍寨牆,雖然有一些火炮與鳥銃,不過他們在神機營炮火的猛烈打擊之下,特別毒煙彈,灰彈的不斷發射,已經自暇不顧,就算開火打擊,也危害不大。   而且逼近山腳後,因為斜面緣故,清軍主嶺與中嶺的火炮也轉移了目標。   關鍵是隨後大量的車營火炮,大量的攻山器械等,他們行進緩慢,又不得不進,所以很快成為主嶺與中嶺清軍火炮的打擊目標。   神機營火炮打不到他們,他們卻可以隨心所欲的炮擊,一時形成火炮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局面,就看誰先承受不了。   這些車營,多是友鎮軍士,往常只使用火炮打別人,很少被別人火炮攻擊,突然被清軍火炮猛烈打擊,皆有慌亂畏懼之意,全靠上官彈壓,才勉強行進。   至於那些民夫,未經過戰火,看韃子火炮不斷呼嘯過來,身旁各人非死便傷,更是個個驚慌不已。   好在這時中軍傳下命令,使用土車遮掩身體,就可以抵擋韃子炮彈。   一聽說那些裝滿麻袋土筐的板車可以防禦炮彈,立時推車的那些人,就成為軍中最可愛的人,人人都搶著想要。   好在不久後,後方的中軍大部,就有大量的土車送到,加上大批的靖邊軍醫士到來,將傷亡的人等抬了下去,各攻山隊伍軍心更為安定下來。   很快的,楊國柱各軍中,不但前鋒部隊,後援部隊,中軍部隊,至少每一隊人,身前都有數輛土車掩護,騎兵也全體下馬,用土車掩護。   各車營的戰車們,各攻山的器械們,同樣緊緊躲藏在土車之後。   這些土車,上面裝滿麻袋與土筐,土車的前底與兩邊,更綁上眾多的土袋。   事實證明,這些土車確實可以有效防護韃子火炮,有時土車被呼嘯的炮彈擊中撞中,布屑泥土激起飛揚,但整車不會炸裂傷害,躲在車後的人,同樣安然無恙。   而且土車密密麻麻,清軍的炮彈,同樣難以形成廣泛的跳彈傷害。雖然他們火炮,仍然不可避免帶來一些傷亡,因為有些炮彈越過土車,直接擊中戰車,擊中步隊,不過比起先前一邊倒的形式,卻是好上太多。   一時間,各攻山軍隊,個個軍心大振。   楊國柱趁機下令,加快行進,很快的,一波波攻山隊伍,就逼近黃土嶺的第一道清軍防線。   楊國柱的中軍部,更離防線不到一里,就近指揮戰鬥。   為防止炮火,他的元戎車與帥旗車前方與兩邊,更密密麻麻堆滿各色的麻袋土筐,形成一道道垛口護牆。   ……   因為土車,方才肆虐的清軍炮火,立時失去了大部分威力。   看著明軍攻山軍隊,一波波逼近山嶺之下,主嶺上的多爾袞,愛德華多等人目瞪口呆。   多爾袞無法接受眼前結果,厲聲喝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大清的火炮,突然對明軍無用了?」   他看得很清楚,山嶺上烏真哈超炮營的火炮,在明軍推出一輛輛麻袋土筐車後,己方的火炮,立時象老虎掉了牙般威力大減。炮彈就算射中他們的車子,除了帶起一些泥土,或者震壞一些他們的車輛,餘者什麼也沒有。   楊國柱的中軍大陣停留下來,帥旗高高飄揚時,多爾袞還心下竊喜,或許能用火炮將明軍的大將擊斃。   雖然從主嶺炮陣到楊國柱帥旗車有兩里多遠,這麼遠的距離,想要打中一個小小的車輛,談何容易?   不過在集中多門火炮轟擊之下,也確實有幾發炮彈擊中了元戎車與帥旗車前疊壘的麻袋。不過那些炮彈除激起一些泥雨外,絲毫沒有造成什麼殺傷力。   他們陣中的騎兵步兵,同樣緊緊躲藏在一輛輛土車之後,無法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   轉眼天堂,轉眼地獄,如何讓山嶺各清將接受?   「為什麼這樣?」   他們個個怒罵嚎叫。   石廷柱憤怒咆哮:「肯定又是那王斗搞出的好事!」   愛德華多也是用千里鏡看了又看,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中驚駭,使用一些簡單的麻袋土筐,就可以抵擋戰無不勝的大炮?連此時的歐洲,都沒有出現這種戰術。難道在科技戰術上,高貴的白人,已經落後這些黃種人了?   黃土嶺的清軍炮營拚命轟擊,但明軍戰陣,還是一步步逼到山腳。   山城上的皇太極等人也是呆住,明軍使用麻袋土筐,就將己方的火炮擋住了?他們華貴堅固的戰車都擋不住火炮,一些簡單的泥袋放在一些簡單的車輛上,就可以擋住沉重呼嘯的炮彈?   皇太極忽然道:「不好,我方火炮對他們無用,等會他們火炮拉運上來,要防止他們對我的炮擊!」   他眼睛注視在明軍密密麻麻的土袋車上:「傳令黃土嶺諸處的大清陣地,立時搬運裝填大量的麻袋土筐,佈於各處防陣上,防止明人可能的炮火轟擊!」   ……   因為明軍逼近山腳,此時神機營的炮火也停了下來,防止誤傷己方友軍。   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的清軍,此時他們的壕牆,已經多處倒塌,雖然軍中雜役奴隸拚命修復,但在明軍炮火下,也是收效甚微。不過主牆前的三道壕溝,壕溝後的矮牆拒馬,木樁繩索大多無恙。   明軍炮火一停下來,督戰的滿洲兵,趁機指揮雜役修復壕牆,娘娘廟樓台地段的甲喇章京顏扎,更咆哮著讓寨牆樓台上的火炮還擊,不過……   因為明軍逼得太近,他們架在寨牆與娘娘廟樓台上的紅夷三磅炮,不論如何調低射度,炮彈還是遠遠的從前鋒前波的明軍頭上飛過,便是一些佛狼機火炮射中土車,也無法造成多大傷害。   而此時,主嶺與中嶺上的清軍火炮,因為山嶺斜面緣故,也不再對前鋒的明軍炮擊,攻山明軍,趁機設置攻山陣地。   離寨牆一百多步,特別面對寨牆的各寨門處,密密麻麻的土車堆積起來。   土車後面,設置鳥銃手與長槍手,防止清軍突然從寨門內衝殺出來。這些土車之間,還留出一些空地,用來架設火炮,或明軍出擊通道之用。   清軍的火炮無用,鳥銃與弓箭更毫無威脅之力,他們的投石器,這麼遠的距離,危害程度也微乎其微。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明軍防線設立,後方明軍的車營,在土車掩護下,冒著主嶺與中嶺清軍的炮火,拚命將佛郎機等炮拉了上來,後面還有無數攻山器械,拚命拉將上來。   劉永忠這個鳥銃甲,同樣逼近了黃土嶺第一道的清軍防線,正對著百步外一個韃子的寨門。該處的寨門前,挖有一道深深的壕溝,拉有厚重的吊橋。這處寨門的右邊不遠處,是一處倒塌的寨門寨牆,似乎不久前被神機營炮火轟塌了。   望眼望去,韃子的寨牆處,多有倒塌的地方,只要己方的攻山器械拉上來,攻破眼前韃子的寨牆防線,只在轉眼之間。   此時,他與一隊的兄弟,緊緊躲藏在幾輛土車之後,與他們一樣,離清軍寨牆前不遠,佈滿蜿蜒的土車,土車之後,儘是身披鮮紅棉甲的楊國柱部鳥銃兵們。   而在身後十幾步遠,又是一排排的土車。後面躲藏的,儘是穿著短身罩甲的長槍兵們。   劉永忠從土車後看去,寨牆後的清兵,正在狂呼亂叫,對著他們的土車指指點點。有的清兵啪啪的開銃,這麼遠的距離,銃彈大多不知飛到哪去,有的射在土車上,只激起小股的土花,麻袋嘶嘶嘶的漏土。   忽然劉永忠聽到寨牆後一陣鼓響,前方的寨門吊橋放下,寨門打開,數波穿著白色鑲紅盔甲的韃子兵衝了出來。他們個個手持厚重的盾牌,前面幾個,手中盾牌更是沉重無比,怕是鐵製盾牌。   他們披著重甲,持著大刀重斧,狂吼著衝來,劉永忠的內心劇烈跳動起來,不由自主大喝一聲:「來得好!」   看身旁的兄弟,緊緊靠在土車之上,個個面有緊張之色。畢竟新軍練成後,面對正牌的韃子兵,各人還是第一次。韃子的凶悍,各人聞名已久了,突然面對,不免有些驚慌之意。   不過平日的訓練起了作用,加上上官們拚命呼喝,清軍未近七十步,不得開銃,所以各土車之後,只是一片詭異的寂靜。又有對著寨門兩邊的土車,後面的鳥銃兵,也是將鳥銃轉向,側面對準那些衝擊過來的鑲白旗韃子兵們。   就見那些清軍們,吼叫著從山下衝下,他們越衝越近,那凶神惡煞的表情,也是看得越來越清楚,不過土車後的明軍們,還是強忍著不動。   楊國柱編練新軍,由於是倣傚舜鄉軍,所以往日舜鄉軍的戰例,都是拿出來仔細分析。   楊國柱與各將的普遍認同的,就是舜鄉軍的堅忍與堅守,未得上官號令,不得開銃。如此,排銃的威力,加上他們精良的鳥銃,自然無往而不利。   楊國柱平日訓練,也分外重視這一點,戰時不聽號令私自行動者,甲長可以斬軍士,隊官可以斬甲長,把總可以斬隊官,千總可以斬把總。   在他的嚴格訓練下,聽從號令,成為了楊國柱新軍普遍遵守的鐵律。   所以雖說清軍狂衝而來的勢頭極猛,他們仍然強忍著待清軍逼近,等待該處指揮把總的號令。   幾個手持鳥銃三眼銃的漢軍與朝鮮軍閃出盾牌開銃,一片硝煙與啪啪聲響。劉永忠等人知道這是韃子的假銃,專門誘我開銃,並不理會。如果此時己方一開銃,後面韃子的刀盾兵們,就趁機衝上來了。   轉眼間,那些清軍夾帶著大量的塵土,從山嶺上轟隆隆衝下,前面的清軍們,更衝過了七十步。   「射擊!」   處於該處寨門防線的新軍把總,大聲吼叫一聲,手中的戰刀斜指。   該處的土車後,還有距離不遠處,兩邊土車後的新軍鳥銃手們,近百桿精良的東路鳥銃,爆發出猛烈的火焰。爆響聲中,眾多的銃口處,向衝來的清軍們,噴射出大股大股的硝煙。   大波的衝鋒敵軍中,立時有十數個中彈翻滾在地,不說那些虛銃誘敵的漢軍與高麗兵們首先滾倒。便是後面手持重盾的鑲白旗清軍們,也是身上激射出股股血霧,踉蹌向山下摔倒下來。   他們手中的盾牌,便是鐵盾,也一樣無法提供防護力,紛紛被擊來的彈丸打裂打破。   當年的巨鹿之戰,舜鄉軍的舊式子藥,非到三、四十步內,打不透清軍的鐵製盾牌。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東路的威勁子藥,百步可破重甲,這些清軍故技重施,卻達不到當年的效果。   僅僅數息後,又是排銃聲音響起,狂衝的清兵中,更多人中彈摔倒在地。   楊國柱的新軍鳥銃手,使用鳥銃傳遞戰術,以善射之人射擊。身後幾排鳥銃手,將手中裝有子藥的鳥銃遞到射手手中,隨後接過打空的鳥銃,緊急裝填起紙筒彈藥來。   雖然他們裝填彈藥的速度,遠沒有靖邊軍鳥銃手那麼麻利快速,也出了不少誤差。但這種步卒衝擊,特別此時的幾層鳥銃兵們,個個銃中都有子藥,所以可以保持火力源源不斷。   排銃聲音一波接一波,衝鋒的清軍,不斷中彈翻倒,一時銃聲,慘叫聲不斷。   劉永忠等射手們依在土車之後,緊張地朝衝來的清兵們射擊,機械而麻木。劉永忠也射了三彈,打中了兩個衝來的清軍。雖然他們持著重盾,但卻絲毫不起作用,讓劉永忠讚歎東路鳥銃的勁霸。   看著慘叫不斷倒下的韃子兵,劉永忠心中喜悅,他心中狂叫:「爹,娘,你們看到了嗎?滿倉給你們報仇了!」   不過此時容不得他多想,射完後,立時左手將空銃遞到身後,右手又接過一門有著子藥的鳥銃。他穩穩架在土車上,快速瞄上一個以盾牌遮掩身子的韃子兵,耳聽把總的聲音:「射!」   不假思索,劉永忠扣動板機,一聲轟響,火門一蓬火光冒起,隨後銃口噴出大股的濃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劉永忠看到那清軍的盾牌上,裂開了好幾個大洞,盾牌後幾股血霧騰起,卻是有好幾個鳥銃手,都瞄準了這個清兵。   這輪的排銃,打中了更多的清軍盾手,因為他們已經衝入了四十步之內。不過逼近到這個時候,他們的傷亡更重,前方精銳的盾手及重甲,差不多已經一掃而光。   跟在重甲後面的,有一些清軍弓手,看著前方淹沒在濃重白煙中的土車,他們的臉上,現出了茫茫然之色,這樣的決死衝鋒,到底有沒有用?   這些弓手,藉著地形衝勢,也朝前方射出幾波仰射利箭。   不過一是白煙密佈,看不清目標,二是明軍藉著土車掩護,不是想射就可以射到,三是明軍銃手,都披著鑲嵌鐵葉的棉甲,便是箭矢落在他們身上,也不能給他們較大的殺傷,反觀己方,只要中了銃彈,無不非死便傷。   這些明軍還不是讓人恐懼的靖邊軍,他們的鳥銃與戰力,都如此犀利,反觀己方……   難道大清國曾無敵天下的強弓勁箭,當真無用了嗎?   不說這些清軍弓手複雜恐懼的心理,他們射箭的同時,還要遭到前方土車,兩側的土車的明軍銃手攻擊,步於前方重甲的後塵,一個個慘叫著被打翻在地。   當清軍衝入二十步時,劉永忠等人,又一陣齊射,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近百支鳥銃的轟鳴當中。   此時土車的前端,更被激噴而出的白煙完全覆蓋。刺鼻的硝煙味混合在炎熱的陽光下,還有不時傳來的血腥味道,當真嗆人無比。   瀰漫的煙霧中,劉永忠看到至少數十個韃子兵,渾身浴血的在地面翻滾,很多人腸子被打出來,只是痛不欲生的嚎叫。再看去,只餘下一些韃子兵驚恐回逃的背影,短短十幾步,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再衝上來,他們逃了!   明軍先是一陣寂靜,隨後該處土車後面的明軍大聲歡叫。   很快的,寨牆前方蜿蜒的土車陣地,同樣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音。或許他們是受到歡呼兄弟們的感染,或許是別處寨門出擊的韃子兵,也被他們擊退了。   短短的戰鬥中,明軍鳥銃對陣清軍盾牌弓箭,鳥銃手取得了輝煌的勝利。戰鬥是一面倒的屠殺,傷亡敵人眾多,而己方的傷亡,卻寥寥無幾,怎能不讓楊國柱麾下新軍們歡呼雀躍?   飛快的,這些新軍的鳥銃手們,他們的心理上,在向老軍勁軍轉變!   楊國柱站在元戎車上,他手持王斗贈送的千里鏡,前方的戰事,他都看到眼裡。忽然他眼中湧出熱淚,自己苦苦編練新軍,終於成功了,一隻強軍,在自己手上誕生了! 第485章 破營   甲喇章京顏扎,看著奔逃回來的甲兵弓手咆哮不已,他不甘心失敗,還想組織重騎出擊,被牛錄章京鈕咕祿死死拉住。   鈕咕祿言今時不同往日,明軍士氣正銳,又有犀利的火器,當緊守堅寨,使用壕牆消耗他們。萬萬不可再輕舉妄動,免得徒勞折損甲喇中的勇士。   就說方才短短的戰事中,甲喇中幾個寨門出擊的勇士,傷亡就高達兩百餘人,實在折損不起啊。   他哭喪著臉,算上明軍火炮遭成的傷亡,他們這個甲喇,光是鑲白旗的甲兵,傷亡已經達到三、四百人,再打下去,就要打光了。   顏扎其實心下打突,聞言趁機下台,只喝令防線中的清軍,不論漢軍,朝鮮軍,還是滿洲兵們。全部要嚴陣以待,務必守住防線,不得讓明軍攻入進來。   防線後的雜役包衣們,關鍵的時候,也得提刀子上,作為大軍的後援補充。   出擊挫敗,防線內的清軍再不提出動之事,只縮在寨牆之後,密切關注山下明軍的動靜。   在鳥銃兵們的掩護下,清軍不敢出擊,後方明軍的車營,還有大量的攻山器械,冒著主嶺及中嶺的清軍火炮,趁機拉了上來,密密麻麻的,聚在山腳之下。   寨牆後的清兵看得面如土色,如此多的火炮與器械,自家的防線,真能守住嗎?   首先是各明軍車營的火炮,多是打兩斤及以下炮子的中下佛郎機,滅虜炮,還有打散彈的百子銃等。   這些戰車,都佈置在各土車兩旁的空地上,為了攻山,洪承疇一共出動了四個車營。僅在楊國柱部,就有兩個車營,近四百門的佛郎機等炮。   雖然行進途中,一部分戰車損失,不過大部仍在。   他們一字排開,沿著清軍寨牆的山腳處,一直蜿蜒到了兩邊深處。   戰車上門門火炮,都對準了嶺上的寨牆之處,特別各個寨門處,更佈置了多門的佛郎機炮與百子銃。   那些車營的炮手們,早先拖拉戰車火炮時,被清軍的火炮轟出一肚子的鳥來。   因斜面緣故,此時主嶺及中嶺的清軍火炮打不到他們,由於離得近,不過百多步,寨牆上寥寥無幾的韃子火炮中,紅夷小炮同樣打不到他們,因為都打後面去了。   寨牆上大部分佛郎機,同樣如此,餘下區區十幾門佛郎機極小炮,會是他們的對手?   山下打山上,優勢就在這裡,隨便壓低炮口,就可以對準目標,而山上打山下,不論如何壓低炮口,炮彈仍會遠遠地飛了開去。   明軍車營各炮手,豪情萬丈,嗷嗚直叫,定要讓防線上的韃子兵,看看他們的厲害。   前營的鳥銃兵們,已經讓位這些炮手,退守後層的土車處,若清軍又突然從寨門內衝殺出來,他們定然上前攻擊。   戰車後面,又是大量的舟橋部隊——壕車,清軍的陣地,主牆前雖然有三道壕溝,不過大部分壕溝後都沒有矮牆,只有拒馬與木樁。壕車可以輕易推開撞開它們,將橋身架在壕溝之上,使攻擊部隊,順利通行。   便是有些壕溝後面,有矮牆之類的障礙,也可以動用轒轀車與尖頭轤。   這些器械,木架粗大,木板厚實,外蒙生牛皮與棉被等,可以有效抵擋石矢的打擊。   在這些器械掩護下,就可以從容不迫的挖牆填壕了。便是佛郎機射中轒轀車與尖頭轤,除了射穿一些洞口,也無法對整架器械,遭成多大危害,弓箭鳥銃,更不用說。   當然,若是紅夷重炮射中,那情形自然不同,可惜清軍的紅夷大炮,已經讓斜面坡地掩蓋了。   工業與器械的威力,使原本看起來極難的攻山之事,變得輕而易舉起來。   在寨牆上清軍恐懼的目光中,山腳下的明軍,一一佈置完畢。   整個陣地,突然安靜下來,不論明清雙方,只餘彼此粗重的喘息聲。   此時已經是巳時中刻,太陽高昇,氣溫越發灼熱起來。   忽然一聲淒厲的天鵝聲,從前營中軍位置響起,立時火炮鳴響,數百門佛郎機炮,不斷向前方噴射大股猛烈的火光與硝煙。   雖然佛郎機炮,威力不如紅夷大炮,這些火炮,打的彈子也不大,但幾百門火炮的轟擊,豈是非同小可?   就聽震耳欲聾的炮響聲連綿不斷,幾百門火炮要一輪發完,數數都要好久,而明軍的火炮,發炮向來又是從左到右輪流點火。一時間,炮響聲音不絕,炮彈呼嘯聲音不斷。   霹靂聲響中,密密麻麻從幾兩到二斤不等的炮子,不斷呼嘯砸向前方的寨牆。無數的碎石塵土激起,整個清軍的寨牆,似乎都在搖晃抖動。   如此大的聲勢,看得後面的劉永忠等人都是心顫不已,火炮啊火炮,大明的利器。   終明一朝,大明造的佛郎機過萬,曾經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現在慢慢讓步於紅夷大炮。不過在近距離的戰鬥中,佛郎機仍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此時寨牆後的清軍,比起先前神機營紅夷大炮的轟擊,顯得更為驚慌混亂。因為明軍佛郎機炮太多了,而且近距離的發射中,威力同樣不可小視。   一發二斤重的炮子轟不塌寨牆,但十發,二十發,五十發呢?   而且佛朗機的優勝之處,就是散熱性極好,可以一口氣打個十幾發再停下散熱。   而且由於使用子銃,發射速度非常快,一個炮手如果訓練嫻熟,前三炮射擊總費時不會超過二十秒。也就是說,打出一炮只需七、八息的時間,紅夷大炮,是遠遠不如的。   這些車營的炮手,雖然大多達不到如此的嫻熟要求,但十幾秒打一炮,還是可以的。   而且這些車營炮手,個個憋出鳥來,此時很多人竟然超常發揮。   他們多為四人一組的炮手,佛郎機炮射過之後,一人拉出鐵閃,一人提出子銃,另一人又填入新的子銃,最開始一人又插入鐵閃,最後一人點炮,使得炮聲真是連綿不絕。   幾百門炮連綿不絕,山嶺下就有若霹靂般響個不停,沒完沒了的炮子,使得寨牆後的清軍狼狽不堪。   炮彈呼嘯,不斷激射在寨牆上,轟隆隆聲不絕,碎石橫飛。土牆還好,石牆被擊中,就是一場災難,這讓防線的清軍深恨,當時打造壕牆時,為什麼要用石牆呢?   劇烈的轟鳴聲,震動力,使得人五臟六腑都要破裂似的,很多人的耳膜更是震得生生發疼。而且炮彈帶起陣陣石雨,若被碎片擊中,不亞於中了銃彈。   一片慘叫慌亂之後,寨牆上很快就不敢站人了,除了有限的幾個瞭望手,餘者清兵,都離寨牆遠遠的,很多人還緊緊趴在地上,防止碎石激射。   不時還從空中落下一些碎石泥土,砸在他們盔上,衣甲上,很快的,很多人身上,滿頭滿身的泥土小石。   呼嘯聲中,明軍火炮一波接一波,猛烈炮擊下,終於,濃濃的灰塵騰起,多處的寨牆抵擋不住炮彈,轟隆隆相繼倒塌下來。   雖然此時寨牆上沒幾個人,但他們守牆設備仍在,比如滾木檑石,眾多投石器什麼的,都被土石壓倒下面,還有一些佛郎機炮,同樣毀了,看得各清兵心痛嚎叫不已。   不過明軍火炮,仍然不肯善罷甘休,眼前寨牆不倒的,繼續轟擊寨牆。倒了的,便對著缺口處,將炮彈射入他們防線後面,轟在他們嶺後石屋木屋帳篷處,將那些地方,打得一塌糊塗。   特別那些清軍的寨門及娘娘廟樓台,是明軍火炮的主攻之處。   炮子呼嘯過去,打得那些吊橋碗口大的破洞處處,很多寨門更被打透。甚至有兩處寨門,吊橋上的繩索打斷,呆橋轟隆隆的落了下來。身後寨門,更被打得炸裂開來。   終於,在清兵耳中,久久不斷的明軍火炮停了下來。   車營的佛郎機炮,每門至少打了十炮,共發射數千發大小炮子後,明軍火炮發射,方才告一段落。   看著己方火炮的轟擊成果,眾車營炮手,眼中都露出滿意的神情,看韃子猖狂,方才用紅夷大炮打咱爽利,現在挨炮舒服了吧?   他們大聲歡叫,狸歌陣陣。   一個炮手手舞足蹈唱起了小曲:「姓郎姓齊,姐姓齊,贈嫁個丫頭也姓齊。齊家囡兒嫁來齊家去,半夜裡番身齊對齊……」   另一個炮手接唱道:「郎姓毛,姐姓毛,贈嫁個丫頭也姓毛。毛家囡兒嫁來毛家去,半夜裡番身毛對毛。」   二人身旁幾個炮手齊唱:「半夜裡番身毛對毛,半夜裡番身毛對毛!啊呼!」   眾人都是大笑。   而此時的清軍寨牆,加上先前神機營的炮轟,此時佛郎機的轟擊,倒塌處處,已經不成防線了,只要大軍攻擊,定可一鼓而下。   後方的中軍位置,楊國柱滿意地放下千里鏡,喝道:「傳我將令,中軍擊鼓,開始攻山!」   「咚!」   他身旁不遠,一架巨大的戰鼓敲響,渾厚的鼓聲一波波傳揚開去,傳遍四面八方。   ……   「韃子出動了!」   炎熱的陽光之下,吳三桂眺望遠方,就見前方左側的黃土嶺山腳後方,東南處的松山嶺腳下,悶雷似的蹄聲由遠而近響起,兩道龐大的黑線,從遠處的丘陵原野出現。   「看來韃子要從黃土嶺與松山嶺兩處包抄夾擊與我!」   吳三桂雖然年輕,但久經戰陣,很快就明白了清軍的意圖。   此時他與薊鎮總兵白廣恩,率領麾下人馬,還有諸多的民夫,到達了黃土嶺與松山嶺之間,一左一右的布開大陣。   白廣恩在左,防範清軍可能的從黃土嶺東南面下來的敵軍,還有從石門山,小凌河等處來的援軍騎兵。   吳三桂在右,防範從松山嶺下來的清軍騎兵,他並不擔心,松山嶺的敵軍會從後面包抄。   因為後方不遠處,就是洪承疇的中軍大陣,敵若從後方包抄,將陷入自己麾下軍隊,還有中軍大陣的兩面夾擊中。   事實也如此,松山嶺的清騎,看來是從山嶺的東北面下來,對己方略略側擊罷了。   此時吳三桂與白廣恩,分別擺開了大陣,二陣之間,就是密集的民夫,正在平川之上,拚命的挖掘壕溝。能不能斷了松山嶺與黃土嶺的聯繫,就看他們的拚命效果了。   側對著松山嶺,吳三桂擺開了兩個車營,內中有大量的佛郎機,百子銃等小炮,車營的戰士,還有兩千桿東路鳥銃。   兵部向王斗購買五千桿精良鳥銃後,大部分發往遼東前線。因得洪承疇看重,吳三桂的麾下,就分到了兩千桿的東路鳥銃,還有大量的威勁子藥,比遼東總兵劉肇基,還多了許多。   除此外,吳三桂麾下各營,還有計六千的騎兵,內中他的家丁就有二千,佈置大陣的後方及兩邊。   吳三桂略一眺望,經驗告訴他,逼向己方大陣的清騎超過萬人。   不過吳三桂並不擔心,己方車營堅固,又有犀利的火器鳥銃。他擔心的,只是左側的白廣恩能不能擋住奴騎攻擊罷了,看看那邊的清騎,同樣超過了萬人。   此時的薊鎮總兵白廣恩,正大馬金刀的坐在自己元戎戰車上。   薊鎮是大鎮,他率軍二萬出援遼東,當然,二萬隻是號稱。因為鎮中各將吃空餉,喝兵血普遍,出援實數不過一萬六、七,又留守一些人在營地,此時他拉出的人馬,不到一萬五千人。   白廣恩的正兵營,倒都是實數,五千大軍,內騎兵三千五百。餘下的幾個步營,由鎮內各副,騎,游諸將帶領,騎兵大多三七開,不過他們的營伍,都是車營。   薊鎮是當年戚帥坐鎮之處,最重視車營,所以薊鎮的步營,無論是不是車營,營伍之內,都裝備了眾多的戰車。白廣恩的麾下,更是戰車雲集,從二輪輕車到偏箱重車,應有盡有。   這些車營,也裝備了大量的佛郎機,滅虜炮,火箭等利器,看到清兵逼來,白廣恩並不擔憂。   杏山之戰時,當時的遼東總兵劉肇基,可以在兵力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斬獲頗多,自己同樣可以。而且從明面上看,己方的兵力,還是佔優勢的。再看軍中密密麻麻的戰車及火炮,他的內心更安定下來。   他大搖大擺坐著,前後都是他的精騎家丁,看清騎慢慢逼來,浩蕩人馬,無邊旗幟,雖只是策馬慢行,自帶一股強烈的氣勢。   白廣恩冷哼一聲,心中只是在盤算,此戰自己可以斬獲多少,多少時間自己可以封伯。   每當看到那王鬥神氣活現的樣子,他心裡就不舒服。黃口孺子,當年自己領軍作戰的時候,這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呢,一朝得志便猖狂,真是看不順眼。   清騎徐徐而來,四里,三里,二里,慢慢的,他們的衣甲馬匹都看得越發清楚。   看騎兵中,一些的八旗滿洲兵,有正白旗,鑲白旗的甲兵,還有一些正黃旗與鑲黃旗的甲兵,還有許多的八旗蒙古軍。   嗚,淒涼的號角聲響起,他們慢慢加速了,進入一里時,突然戰馬嘶鳴,蹄聲如雷,無數的清兵策馬往軍陣狂奔而來。   薊鎮總兵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沖身前人等吼道:「都聽中軍的命令,待號令響了再開銃開炮,有違者,就地斬首!」   如洩了偍了潮水般,萬千清騎,帶著如雲的旗幟,往白廣恩陣地前快速湧來。   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鐵蹄下劇烈顫抖!   衝在前面的,似乎是一些八旗蒙古軍,個個身著輕甲,快馬輕弓。   白廣恩盤算著己方車營的威力,只待他們衝入二百步,就下令火炮火箭攻擊。   他緊張估算著距離,堪堪就要揮手的同時,那些如潮般湧來的蒙古騎兵,突然以嫻熟的馬術,做了個拔馬的動作,往車營的左右兩邊掠去。   白廣恩一愣,還沒等他有所表示,就聽火器爆響連天,自家的車營,竟然開火了。剛開始,只是前營的車陣發射,隨後有若感染似的,餘者軍陣的幾個車營,全都忍不住開火了。   便若狂雷怒吼,就聽佛郎機與鳥銃的轟轟啪啪聲響,火箭的發射,有若萬千流星綻放,各種火器的硝煙瀰漫翻騰,轉眼間蔽日遮天,籠罩了所有車營的前方。   白廣恩目瞪口呆,愣了好久,才回醒過來,吼道:「誰讓你們開炮的?」   回應他的是,是更猛烈的炮擊銃響,大股大股的硝煙騰出,所有的車營炮手銃手,一股腦兒,將手中的彈藥打了出去。各車營的火箭車,也是發射不停,似乎不將手中的火箭打完,就不肯罷休。   終於,炮聲銃聲稀疏了些,白廣恩急忙看去,前方倒地的蒙古騎兵不過寥寥。而那幾波蒙古騎兵向兩邊分掠去後,緊接著,又是一波波的輕騎衝來,不論滿洲騎兵,還是蒙古騎兵們。   他們緊貼著戰車,射來一波波利箭,還有大片的標槍,飛斧,甩刀,鐵骨朵射來,不斷有車營的炮手銃手慘叫著倒下。   白廣恩吼道:「給我迎戰,炮手發炮!」   只是先前各車營的彈藥都打完了,再次裝填,談何容易?而且在清兵利箭的威脅下,各士兵就更手忙腳亂了。   偶爾有一些炮手銃手開炮開銃,但哪抵得過清軍過來的波波騎射?   清騎一輪一輪滾滾過來,不給明軍喘息的時間,不斷奔騎射殺。   一時間,白廣恩的幾個車營,就有潰敗的危險,白廣恩心急如焚,不斷吼叫,卻絲毫不起作用。   忽然他眼睛一黯:「完了!」   煙塵滾滾,不知多少清軍重騎壓來。   他們重甲重馬,轟轟聲響中,或掀翻戰車,或撞開戰車,或騰空越起,破營而入! 第486章 攻入   中軍鼓點響起,楊國柱新軍前營,還有隨後兩個步營,全線進攻!   土車沉重,所以他們多在戰車的掩護下,吶喊著向清軍寨牆衝去。   清軍的防線,此時寨牆多處倒塌,還有一些寨門洞開,各寨門吊橋處破損嚴重。   不過主牆前的三道壕溝無事,所以隨同新軍戰士進攻的,還有大量的攻山器械。   一些友軍車營的百子銃也隨同攻山,餘者車營的佛郎機等炮,一部分輕便的,裝上散彈隨同前行。餘者則待在山下,視戰事情況是否支援。   大量的民夫喊著號子,將壕車,轒轀車與尖頭驢推上山坡,在他們兩旁,都有楊國柱新軍鳥銃手掩護。   這些鳥銃手的前方,同樣有民夫推著戰車。   這些戰車,便是楊國柱營中的輕車。獨輪樣式,較為輕便,上插挨牌,鋪上皮革被褥等物,對弓箭及鳥銃,也有較好的防護力。鳥銃手後面,又是一隊一隊的長槍手,隨時接過兄弟之力,上前搏戰。   肉搏手中,有一些是正兵營的騎軍們,他們搏戰犀利,這種混戰場面最拿手。所以他們也有一部分參戰,手持刀盾,作為前鋒精銳搏鬥手。   還有一些人推的戰車中裝滿萬人敵。   因為攻山,王斗支援楊國柱不少萬人敵,毒煙彈,灰彈之類的壕戰利器。   不過考慮到壕溝近戰,毒彈與灰彈,傷敵也傷己,所以楊國柱主要使用萬人敵攻山。   靖邊軍中的萬人敵,由於配方改進,所以造得小,但威力大,可以扔得更遠。   平常明軍中的萬人敵,震天雷等利器,如人頭般大小,便是粗壯有力的軍士,也不過扔十幾步遠。靖邊軍的萬人敵,身強力壯的軍士,則可以扔二、三十步之遠,實是便利又威力大。   看著明軍吶喊著衝來,密密麻麻的戰車與攻山器物湧上,寨牆後的清兵大聲咆哮,呼喝迎戰,還有大量的援軍,從中嶺各處防線湧到。   娘娘廟樓台地段,因為嶺上風大,所以先前神機營臼炮發射的毒彈,灰彈所造成的毒煙灰煙,已經慢慢散去。   防守清兵的頭臉上,所蒙布帶也大多取下,不過寨牆前後,仍然殘留著那股怪味,讓人聞到忍不住咳嗽幾聲。   該處防守的清兵,除了重者,餘者大多也吸入一些煙霧,雖眼前沒表現出什麼,不過日後身體會有什麼病痛,就不得而知了。   在這裡,甲喇章京顏扎,吼叫著讓漢軍與朝鮮軍銃手迎戰,一些沒毀去的投石器等物,也放上滾石,火罐之物,準備投放。又喝令甲喇內的鑲白旗滿洲兵,同樣使用弓箭準備作戰。   不過因為各器械在明軍炮火下損毀嚴重,可以迎敵的守牆設備,已經不到原來的五成。   特別寨牆處處倒塌,能不能守住,顏扎等人真是心下無底,而明軍已然衝擊上來,此時修復,也來不及了。   看明軍密密湧來,顏扎飛快奔到寨牆後一處油鍋處,這裡沸滾燃燒的是,都是熱騰騰的火油。本來這種油鍋該地段有好幾處,不過經過明軍炮火的打擊後,娘娘廟樓台地段,只餘兩處了。   油鍋附近,還架著五架投石機,屬於那種小型的投石器,射程數十步遠,不過滾石從坡上滾下去,再加上火油淋上,威力不小。但在明軍炮火下,內中有三架也毀了。   「射,快給本甲喇射!」   顏扎沖投石機旁那些驚慌的朝鮮兵大吼,那些朝鮮兵恐懼地看著他,顏扎說的是滿語,這些朝鮮兵哪聽得懂?   還是顏扎連呼帶吼,又皮鞭抽打,他們才明白何意。   一個朝鮮兵言,明軍沒進入射程,投石機投得不遠,也沒什麼準頭可言,最好待明軍更近再投。   該處朝鮮兵的參尉,看顏扎目露凶光,心下也有些畏懼,用高麗語道:「顏扎大人讓射,你們就射吧!」   那些朝鮮兵無法,只好將兩架投石器的絞盤升起,在鐵皮套上各放上一個檑石,都是雕琢得圓滾滾的。隨後每人舀來一勺火油,淋在檑石上,轟的一聲,檑石變成一個燃燒的火球,火焰衝起老高。   「射!」   那參尉大吼一聲,幾個朝鮮兵驟然扯動牽拉索,立時沉重的火球以拋物線射出,飛出了寨牆之外。   ……   劉永忠領著自己鳥銃甲,緊緊躲藏在一輛獨輪戰車之後,身旁同樣有幾輛戰車,戰車後,聚滿了隊中的鳥銃兵兄弟。   每輛戰車,由兩個民夫用力推動,他們身後的新軍鳥銃兵們,貓著腰,緊緊跟隨。   這些戰車的身後,是幾輛百子銃車,佛郎機車,都裝上散彈,隨時提供火力支援。   當前來看,這些友鎮的車營,與楊國柱新軍配合還是密切的,當然,有打下山嶺,軍功與首級對半分的誘惑在內。   在劉永忠戰車的左面,是數輛並列的壕車,車前的壕板高高豎起。這些壕車,到達壕溝後,將壕板放下,就可以渡溝壑如坦途。而且這些壕板架架寬大厚實,可防銃彈,為車後的人等提供掩護。   每輛壕車後面,都是黑壓壓的推車民夫。雖然該處山嶺平緩,攻山器械上山並不艱難,不過畢竟是沉重的壕車,又是上山,每車沒有十數人推動,不可前行。   那些壕車的左面,又是多輛掩護的戰車與銃手。   而前方韃子寨牆沒有缺口,或是壕溝後有矮牆阻礙的,明軍則使用轒轀車與尖頭驢。放眼望去,該處山嶺的前後左右,儘是蜿蜒的戰車與壕車等器。   一路行進,劉永忠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寨牆已經倒塌,留下數人可進的缺口。寨牆前面,有三道壕溝,壕溝前方,都佈滿了拒馬木樁。不過只要壕板架上,搬開拒馬等障礙只是等閒。   遠遠看到,缺口兩邊的殘餘寨牆上,已經佈滿了韃子的銃手及弓手,神情緊張,只是用他們的火器弓箭瞄著自己人等。   忽然身旁人等驚叫:「小心!」   劉永忠連忙看去,就見韃子的寨牆後,有兩顆火球拋了出來。   轟的兩聲巨響,火球激射在坡上,點燃地面一些殘餘的淺草,然後火團似的,從坡地上滾跳下來,一路留下火星火花。   一顆火球滾空了,一顆火球則對著劉永忠不遠處一輛戰車撞來。   那輛戰車,推車的兩個民夫不由慌亂,一下拋開戰車,轉身想向後躲避,不過卻被他們身後的鳥銃兵擋住。   轟的一聲響,火球已是撞在戰車上,將戰車撞得歪倒,隨後檑石不動,不過上面的火油濺到戰車上,使戰車熊熊燃燒起來。   特別有一些火油濺到一個民夫身上,那火油極為的粘稠,一沾上身,立時那民夫身上著火。   他大聲慘叫,另一個民夫手忙腳亂,上前為他拍打,不過卻無濟於事,最後那民夫渾身是火,在地上滾來滾去,很快就一動不動。   劉永忠聞到一股人肉燒灼的味道,不由一陣反胃,又暗暗慶幸,那火球不是衝著自己戰車撞來。   寨牆後的清軍,不時拋一些火球出來,有時撞在戰車上,有時撞在壕車或轒轀車上。   它們點燃了一些攻山器械,也使一些民夫軍士全身冒火,慘叫著或是滿地亂滾,或是到處奔跑嚎叫,引起陣陣慌亂。   好在這些火球沒什麼準頭,扔出的數量也少,相比龐大的攻山明軍,這些守護器械造成的危害,只是九牛一皮。   戰鼓聲中,楊國柱部新軍加快了行進步伐,很快就逼近寨牆六、七十步。   在這裡,各輛戰車停了下來,準備掩護射擊,緩緩前行。   東路的鳥銃,雖然百步可破重甲,不過也要看各軍精銳程度,這個距離,是否能夠打中目標。   雖說彈丸到了遠程,就算精度不足,殺傷力仍不可小視,誤中敵人,也可以給敵於重創。這不比箭矢,到了遠程,動力不足就是不足,所以有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的說法。   不過那麼遠的距離,就算鳥銃威力再強,打不中就是徒然。   就算鳥銃比弓箭準頭高,百步射擊,對楊國柱新軍鳥銃手也是難事。就算有時打中,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打仗不能只憑這些小概率事件。   所以進入七十步內射擊,是楊國柱入援遼東前就定下的原則。   看明軍準備開火,寨牆後的清兵更是慌亂,在軍官們的咆哮聲中,他們搶先動手了。   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寨牆後的漢軍鳥銃手,還有那些身著鮮紅短身棉甲,盔上有三叉桿的朝鮮軍銃手,朝明軍開火射擊。   啪啪啪啪,前方寨牆各處,接連爆出濃重的白煙,鳥銃發射的火光不時閃起。   銃響中,劉永忠就覺身前的戰車,嘩嘩啪啪作響,一些銃彈,擊打在了車前的挨牌棉被上,被擊散出的棉絮,立時飄起。   還好,韃子兵的鳥銃威力小,這麼遠的距離,很少可以打透各戰車上的挨牌擋板,更別說,這些戰車前方,還多鋪上厚厚的棉被被褥。至於朝鮮軍們使用的鳥銃,它們的射程與威力,比那些八旗漢軍的鳥銃還差。   不過或許有些韃子工匠的技藝高超,他們打造的某些鳥銃威力不錯,一發銃彈,就差點擊穿劉永忠戰車上的棉被與挨牌。   同時劉永忠身旁有一個銃手,或許躲閃不及,中彈翻滾出去,他的胸口右處,激射出一股血箭。   又有旁邊一輛戰車的鳥銃手中彈,那銃彈雖然沒有完全破開他的棉甲。但這個距離的彈丸,擊在這銃手的身上,有如一個大鐵錘重重撞擊,使得該銃手悶哼不已。   他捂著中彈處呻吟,怕是體內受損,已經形成內傷。   看來韃子的鳥銃,雖然威力有大有小,不過七十步內,不可小視。   啪啪啪啪,寨牆前硝煙瀰漫,韃子的鳥銃響個不停,每當銃聲響起,牆上便若道道白龍騰出。   又聽火箭發射的巨雷聲音,眾多火箭呼嘯亂飛,卻是寨牆後的韃子兵,持著不知哪來的大筒火箭,朝寨前明軍發射。   「還擊!」   「還擊……」   銃響與箭雨中,明軍中此起彼伏的咆哮聲響起。   大批新軍鳥銃手上前,拔開那些推車的民夫,將自己鳥銃架在戰車上。   比清軍鳥銃更為猛烈的爆響聲響起,明軍各輛戰車前,爆發出陣陣濃密的白煙。   寨牆後發出一些慘叫,一些清軍中彈。東路的精良鳥銃,加上威勁子藥,造成楊國柱新軍銃手們,發出的銃彈無比恐怖,只要中者,不是當場死亡就是重傷。   一些中彈的清兵們,被激射過來的鉛彈擊中,瞬間便撕裂他們身上的棉甲,無論有沒有鑲嵌甲葉,都無濟於事。   鉛彈在他們體內變形,橫衝直闖,將內中一切攪成稀爛,隨著血液的噴射,那些清兵倒在地上,發出非人的嚎叫。   劉永忠也射了一銃,似乎擊中了一個高麗兵的頭盔,不過遠遠的,也看不多大清楚。   而且這種攻山之戰,因為地形地勢之故,不方便使用鳥銃傳遞戰術,前面的人打完了,後面的人上。劉永忠開完銃後,立時退下,將位置留給友甲兄弟,只將疑惑留在心頭。   雙方你來我往,隔著寨牆與戰車相互對射。   銃聲不絕,彼此陣地前硝煙瀰漫,銃彈帶起的棉絮,泥土,石屑飛揚飛射。   又有火箭不斷朝明軍飛來。   火箭威力不可小視,不過火箭沒有準頭,若是不正中了,將士披著甲,便是中箭,也受傷不重。   同時寨牆後,有一些正牌的滿洲兵們還射來利箭,然而這個距離,弓箭威力小。一般清軍的作戰風格,是敵進入五十步後射箭,他們若是仰射,便形成如火箭般的效果。   雙方好一陣互戰,不時有彼此戰士倒下。   硝煙夾著血腥味,進入雙方戰士的鼻中。   戰鼓聲,烈日下,雙方都在拚命撕殺。   清軍依著地形之利,明軍則依火銃之勁,總體而言,攻山明軍,佔了上風。   在他們掩護下,各戰車中間,眾多的壕車、轒轀車與尖頭驢,在黑壓壓民夫的推行下,緩緩向山坡前行。   在新軍營戰士的咆哮下,遠遠躲在後面的友鎮車營一些百子銃,佛郎機上前。   這些火炮,內中都填上霰彈。   這些懦夫,本來說好的,不過一看到韃子兵開銃射箭,他們就磨磨蹭蹭的,躲藏在後面不願意上來。害怕一不小心,就挨了一銃或是一箭。   劉永忠有些鄙視他們,其實這些炮手也危險不到哪去,因為那些火炮都有護板,只不過是中空的罷了。便如後世的馬克沁機槍,兩輪,帶兩邊有擋板。   他心想,以後官兵打仗,還要靠他們這些新軍戰士。   劉永忠身旁,也推上了兩門百子銃。   這兩門百子銃略小,架在輕型戰車上,炮身數尺,下有一桿,可上下左右轉動活動。前膛裝彈,內填彈丸數十,其中大彈一個,重數兩,小鉛子數十枚,每重數錢,約可打百步距離。   兩門百子銃,銃身上都有準星照門,可以瞄準,點火時有若火繩槍。   在戰車的掩護下,他們推了上來,向寨牆上瞄準。   此時明軍陣地硝煙瀰漫,不時有煙霧向寨牆飄去,清軍看不清楚明軍動靜,仍不斷的開銃射箭。而明軍對清軍動靜略為清楚,因為嶺上相對風大,硝煙容易吹開。   忽然炮聲轟鳴,明軍中的百子銃,佛郎機紛紛開火,艷麗的火焰與濃重白煙騰起,眾多的彈丸形成彈幕,爭前恐後的射向了清軍寨牆。   那些寨牆都有垛口,眾多的清軍掩在殘餘寨牆的垛口旁,他們若開銃,便上半身閃出露出。猛然遭遇明軍霰彈炮擊,寨牆後,同時響起眾多的慘叫聲。   劉永忠看得清楚,前方右旁寨牆的幾個清兵,他們上半身,激射出無數股血箭,然後很多人的身體就炸開了。特別有幾人的頭顱,當場成了爛西瓜。   趁此良機,戰車後的明軍,爆發出更為猛烈的火光,霰彈攻擊,加上鳥銃打擊,使得寨牆後的清軍更亂。   吶喊聲中,劉永忠身前的戰車又開始推動,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前方就是寨牆壕溝了。   到了這個時候,戰鬥更加白熱化。   大量的民夫,在兩旁戰車鳥銃的掩護下,從各種攻山器械後出來,拚命的搬開寨牆壕溝前的拒馬,扯去木樁,然後壕車前的壕板放下,架在了深深的壕溝之上。   有些壕車,甚至直接將壕溝前的拒馬推開。   那些壕溝前後有矮牆的,又有大量的民夫挖掘矮牆,還有許多人,藏在轒轀車內,拚命從裡面往壕溝內扔丟沙袋土袋。   寨牆內,清兵的檑石與火罐使命拋出,還有一些沾上火油的檑石拋射,還朝那些民夫或是明軍放銃射箭。   戰車後的明軍,則拚命掩護。   這個距離,不論彼此的鳥銃弓箭火箭,都達到了最大的殺傷力,雙方不斷有人倒下。   有些民夫或是新軍戰士,被敵人的檑石扔中,不由皮開肉綻,甚至重傷死亡,被火罐扔中的,更是渾身冒火的奔跑尖叫。   還有一些攻山器械被火罐拋中,熊熊燃燒起來,內中的人,慌亂逃竄出來。   短短數十步距離,就是彼此流血爭奪之地。   明軍死傷的,多是那些民夫,他們為了十兩銀子或是幾石米的賞賜,許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明軍中,載運萬人敵的戰車也拉了上來,靖邊軍的萬人敵較小,這個距離,一些身強力壯的人可以拋到。   戰車後一些力士,拿起萬人敵,持住有柄一端,另一端長長的引繩,則讓旁人點燃。   隨後慌忙不迭的,朝寨牆處用力扔了過去。   轟!轟!   一聲又一聲的巨響,這些萬人敵,大明朝版手榴彈,內中多鐵蒺藜、碎石、碎鐵等物。扔到寨牆前還好,若扔到寨牆中或後,立時炸得那些清兵血肉橫飛,滾地慘叫。   這些萬人敵內中之物,都用馬糞泡過,可謂飽含毒素。這種天氣之下,就算當場不死,但若被炸出傷口,九成九會感染而死。而且死前還要飽受折磨。   隨著一道道壕板架上,一道道壕溝填上,寨牆前的明軍戰車,逼得越近,投擲過來的萬人敵,越來越密集。   一個個圓滾滾,黑忽忽的萬人敵,不斷落入寨牆之內,這時候的士兵,可沒有閃電般抓起來,再扔回去的概念與勇氣。   除非立時閃避逃開的,否則萬人敵一炸,便是一陣鬼哭狼嚎。   看寨牆處的韃子慌亂逃避,劉永忠讚歎,這靖邊軍出產的火器,就是犀利,鳥銃如此,萬人敵同樣如此。   終於,在劉永忠這邊,前方三道壕溝,都用壕板鋪上了。   而那寨牆處,早已經倒塌,缺口處可供數人進入,離壕板,也只有半人高。   吶喊聲中,戰車後大量的刀盾兵湧出,從缺口處爬上,攻入寨牆之內。 第487章 還是我們這邊舒暢   「唐將軍啊,看來看去,還數我們這邊安逸舒暢哪。」   銃炮的聲音,隱隱從黃土嶺諸地傳來,山海關總兵馬科,凝神傾聽一會,轉過身來,對密雲總兵唐通笑道。   「是打得很激烈!」   一身精緻甲冑,打著大紅披風,策馬坐在一匹神駿健馬上的唐通,同樣凝神細聽。聽了馬科的話,他歎道:「黃土嶺各地的奴賊,防守堅固,要攻下山嶺啊,可大不容易,楊帥他們,怕要損兵折將了。」   他面上擔憂,其實語中不無興災樂禍之意。   馬科心下冷哼一聲,這個小白臉看上去人畜無害,其實陰著呢。   不過面上他嘿嘿而笑,說道:「不過洪督自有安排,我等服從軍令便是。」   唐通豎起了大拇指:「馬帥說的是正理,我等身為軍將,督師怎麼安排,我等怎麼做便是。特別馬帥久經軍伍,這老成歷練,辦事實心,小弟跟著馬帥啊,心裡就是踏實!」   馬科笑道:「唐將軍啊,憑我倆的交情,你說這話就見外了。」   他看了看身前身後的軍陣,神情中不無傲然之意:「督師讓我們守住松西,我馬科可以在這裡說一聲,只要我與唐將軍在,定不讓韃子的一兵一馬,越過松山堡,威脅攻打黃土嶺的友軍!」   唐通又是一陣奉承,二人言笑晏晏,親熱無比。   二人接了洪承疇軍令後,立時將兵馬拉出,部署在松山堡西南的一處丘陵上,離己方大營,約有二里遠。   此次入援遼東,唐通領軍一萬,馬科率軍三萬,當然,都只是號稱,實數都少了幾千。二人的紮營地點,也在松山堡的西面,位於松山河的兩岸,雖然河水乾枯,不過就飲水來說,二人的兵馬,卻比余軍便利許多。   此番佈置,唐通留了一千人馬守營,餘者七千人馬,有三千是他正兵營的馬步戰兵。餘者兩個營,分別轄內一參將,一遊擊帶領,馬步比例三七開,營內多戰車與拒馬。   馬科則拉了一萬人出來,正兵營五千人馬,大部是騎兵,餘者也分兩個營,統將都是參將。   此次入援,馬科號稱麾下人馬是最多的,不過各將心懷鬼胎,論起實際的兵馬控制力,馬科不但與王鬥,楊國柱二人不能比,便是與大同總兵王樸,也不能相比。   畢竟王樸一正兵營,一新軍營,本部人馬,達到六千多,兵馬的裝備,也比山海軍出眾。   山海關與薊鎮,都號稱大軍鎮,本部人馬,卻遠遠落在後面。論起聲名威望,也遠遠不如楊國柱與王鬥。馬科等人,自然是心下嫉妒不爽。   不過馬科能任山海關總兵,還是有能力的,他一眼相中了營地西南這塊丘陵高地。   只要盤據此處,布下大陣,不論清兵從西面或是北面來(南面暫時不說,難道清軍,還能從杏山堡那邊過來?)都無法忽視該處明軍,為松山堡東面的攻山明軍,提供堅實的後方憑障。   與大明傳統的軍陣一樣,二人兵馬,也都是車營在前,騎兵在後與兩旁。看布下軍陣也久了,太陽慢慢高昇,馬科眺望遠方,西面的曠野,久久沒有動靜。   他嘿嘿笑道:「看來今日西線無戰事,松山附近的韃子兵,都到黃土嶺去了!」   唐通整了整自己的披風,也說道:「是啊,如馬帥說的,我等今日安逸了,不動一兵一刀,這守護後翼的功勞就到手……」   他話沒說完,忽然眼睛瞪大了,就見前方原野,一道黑線蔓延過來。   二人立時臉色一變,均想:「今日怕是難得安逸了。」   慢慢的,清軍人馬看得清楚,獵獵旌旗,浩蕩人馬,怕超過了萬人。   馬科與唐通臉色更是難看,均想:「看來要有一番苦戰了!」   隨後二人臉色一鬆,唐通笑道:「原來是漢軍旗那些二韃子。」   二人看得清楚,雖逼來的清軍超過萬人,不過多是八旗漢軍的旗號。內中只有幾千,是八旗滿洲的甲兵,一些八旗蒙古兵,外藩蒙古兵等。   再看看己方人多勢眾,又有堅固車營,有利的丘陵地形,只要堅守不出擊,近兩萬人,對上韃子一萬多人還是輕鬆的。更別說,他們內中真韃子只佔少部分。   明軍嚴陣以待,看清兵,同樣在大陣前方約二里處,一個丘陵高地上下布下大陣。   忽然馬科臉色大變,唐通更是白臉都發青了,他哆嗦道:「那……那些二韃子拉出是什麼……」   馬科同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咬牙道:「是紅夷大炮,看樣子,火炮還不少,打十斤以上炮子的重炮就超過四十門……」   ……   無數的清軍重騎殺入車營,立時白廣恩軍中,那些車營炮手銃手潰敗,爭先恐後往後逃去。   他們將後背留給那些衝殺過來的騎兵,不斷被踏翻,砍翻在地,哀嚎聲,慘叫聲震破耳膜。   有一些銃手想要抵擋,不過身旁的人都在逃,又或看到韃子重騎包抄過來,外又有清騎不斷騎射,恐懼之下,也不得不隨同逃去。   車營的前營,左營,右營,不斷有戰車被掀翻撞開,一波波重騎,從缺口處四下殺入。他們不斷的包抄,分割,撕裂,驅趕,似乎讓明軍覺得,到處都是他們的人馬,車營各處已經攻破,不可防守。   恐懼之下,潰兵們慌不擇路,他們大多隨著人流,在清兵驅趕下,往後方的大陣衝去。很多人擁擠在一起,被推倒,踩死,或是為了奪得生路空間,相互的纏鬥廝殺。   本來白廣恩布下的幾個車營,有若數個空心方陣,加上中軍的後陣,前後左右間,都可以有效提供火力支援。不過潰敗下,士兵如崩塌一樣逃竄,什麼佈置都沒用了。   銃兵炮手後面,是各營的冷兵器戰士,在清騎剛破開車營時,他們還想列陣抵抗。不過隨後無數人像炸窩似的衝過來,立時將他們的軍陣擁堵或衝散了。   他們擠在一起,又如何佈陣作戰?   而這時,清騎不斷在後面驅趕,後面的人恐懼之下,拚命往前擠。轟的一聲,如洪水一樣,這些冷兵器陣地也崩潰了,列成更大的潰敗洪流,往後方衝來。   薊鎮總兵白廣恩,想不到己方軍陣這麼快就敗了,這只是轉眼間啊?   他目瞪口呆,只是喃喃道:「頂住,給我頂住!」   猛然他眼中閃過凶光,喝道:「給老子頂住!」   他喝道:「傳令下去,潰兵不得衝擊中軍大陣,違者全部射殺!」   他身旁親將不敢怠慢,若任潰兵衝擊中軍,便是全軍潰敗的結果,那樣整個薊鎮軍就完了。就算友軍救援及時,在清騎追殺下,怕損失也是以七、八成來算。   此時白廣恩,也不敢將騎兵派出去,沒有車營正面抵擋配合,己方派出一千、兩千的騎兵,也只是給韃子送菜。   在他喝令下,正兵營無論步騎,快速結了一個利於防禦的圓陣,外圍是密密的盾牌長矛,對著潰兵方向,還佈置了眾多的弓箭手。   如楊國柱的正兵營一樣,大明餘者總兵的本部,多是騎軍,且基本上是冷兵器手。驕兵悍將不說,倒個個打老仗,張弓撘箭,那只是等閒之事。   剛佈置好,轉眼間,潮水般的潰兵已經衝來,右側,還夾著許多尖叫逃跑的民夫。   白廣恩與吳三桂的大陣之間,雙方都佈置上一些戰車,一些冷兵器部隊,一些騎兵,用來掩護那些民夫們挖掘壕溝。沒想到眨眼間,白廣恩的幾個車營就敗了,那些民夫赤裸裸的暴露在清軍鐵蹄之下。   萬餘民夫,立了炸了鍋般嚎叫起來,清軍略一擊殺驅趕,他們就尖叫著四散逃跑,到處是一片惶恐的喊聲:「韃子,是韃子!」   他們匯成龐大的人流,沖跨了後面的軍陣與騎兵,一部分衝向吳三桂的大陣,一部分衝向白廣恩的軍陣。更有些人,遠遠的逃向洪承疇的中軍大陣,只乞求韃子兵不要注意到自己。   而那些清騎們,一隊隊的追殺,不斷的從後面驅趕,只要逃得略慢,就被追兵戳死在原野之上。他們還混入民眾之中,不斷的對前方略為整齊的軍陣騎兵砍殺射箭,加速民眾與軍士的混亂。   「廢物!」   而在吳三桂的軍陣中,薊鎮那邊的情形他看得清楚。   吳三桂先是目瞪口呆,轉而臉色鐵青,才一個回合,白廣恩的幾個車營就潰敗了?這才多久?一炷香時間吧。   此時八旗滿洲鑲藍旗與正藍旗的騎兵,還有一部分的八旗蒙古軍,同樣對吳三桂的軍陣猛攻。   由於吳軍號令嚴整,各個車營配合緊密,雖然在清騎猛攻下損傷不少,但同樣頗有斬獲。那些清騎無法,只得圍在車營外打轉,吳三桂時不時派出騎兵出擊,雙方打個旗鼓相當,相必戰後,一個大功勞是少不了。   沒想到情形直轉而下,白廣恩敗了,己方的左翼,赤裸裸暴露在清軍鐵騎之下,還有眾多的潰兵民夫衝向己方軍陣。   吳三桂眼中閃過一絲陰寒,他望著遠處白廣恩的帥旗,喃喃道:「白帥你自求多福吧,我現在也自暇不顧!」   若白廣恩軍陣嚴陣,吳三桂自然會派出援兵,互為聲援。不過現在薊軍潰亂,己方便是派出援兵,也無濟於事,說不定還給亂軍們衝散了。   而且白廣恩陣破,兩翼的清兵,大可集合重兵,左右夾擊自己,若分兵出去,己方的軍陣就危險了。   唯一之計,只有等待中軍援兵了。   他喝道:「傳我將令,將士緊守陣地,若潰兵民夫敢沖軍陣者,格殺勿論!」 第488章 潰敗   白廣恩的正兵營結成圓陣,外面多有拒馬障礙,他的數百家丁,處於中間核心位置,將白廣恩與帥旗緊緊護住。   軍陣剛佈置好,轉眼間,黑壓壓的潰兵與民夫,在清騎的驅趕下,洪水般向軍陣湧來。   「射箭!」   白廣恩咬牙切齒的喝道。   一瞬間,天地似乎滯止!   接著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響起,一波波的利箭射出,將那些潰兵與民夫射倒在拒馬前。   中了箭矢,很少有當場死亡的,他們哀嚎著摔倒在地,接著無數人踩踏上來,將他們活生生踏成肉泥。   隨後這些人中箭,尖叫著滾倒在地,後面又有無數人踩將上來……   特別在圓陣的各架拒馬上面,更密集的掛滿各種傷者及殘缺不全的屍體。   他們都是被後面的人推擠,然後又被前面的利箭射中,尖叫著一步步推上前去,活生生讓拒馬尖銳的利刺,刺穿了身體,最後掛在拒馬上叫喚哭嚎。   鮮血如河水般的流滿了方寸之地,而後方,仍有大量的潰兵民夫,炸窩般的向這邊擁擠。   雖然前方的人,都看到正兵營軍陣的利箭長矛,想要停下腳步。不過萬人以上的潰退,不是你想停下,就能停下的。後面的人,自然會推著前方的同伴前進。   清騎在後不斷掩殺著,那些士兵或民夫,只是嚎叫著往前方恐懼逃竄,絲毫不敢回頭抵擋。他們推動人群向前擠去,雖然前方的人驚恐,只是嚎叫:「不要擠,不要擠!」   可是後面之人誰理會?只是拚命想向前擠去。   對敢於衝陣的潰兵,圓陣中的明軍,毫不容情的不斷放箭,他們知道,若被潰兵衝散軍陣,己方一個都活不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就算潰兵中有自己相熟之人,往日也一起喝酒聊天,稱兄道弟過。但這生死關頭,是死別人還是死自己,任何一個正兵營戰士,都知道那選擇結果。   潰兵蜂擁而來,不知多少人擁堵在一起,每時每刻,都有人被推倒,被踩踏致死。   前方箭矢又不停地落下,那些潰兵民夫們,不是擁擠而死,就是被利箭射死。   終於,有幾架拒馬被潰兵撞開,人流如洪水般狂瀉過來,不過這些人衝到陣前,卻被內中伸出的密密長矛刺死在地。   哭叫聲驚天動地,巨大的聲浪,讓圓陣內的白廣恩哆嗦不已,他紅了雙眼,雙手緊握,甚至綻出了青筋。   陣中的一干將領們,也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有人想提議放開口子,讓一部分潰兵進來,隨後他們又閉上了嘴巴。   他們知道不行,若放開口子,潰兵潮水般進來,轉眼間,己方的軍陣便會被他們破壞擁堵,最後的結果,是正兵營幾千戰士也活不了。   在正兵營的射殺下,潰兵衝擊圓陣的形勢略緩,不過清騎在後不斷砍殺,他們只得四下逃竄,很多人不知奔向何處。這些人若放在大明腹地,綠林中的馬賊流寇又出現數股了。   有一部分人見前方無路,則狂叫著回頭,與清兵拚命。   不過冷兵器時代,步軍若不結成軍陣,如何是騎兵的對手?便以靖邊軍之強,鳥銃兵若以散兵對戰清國騎兵,也是死路一條。   一波波清騎,從他們身旁掠過,不斷射來利箭,投來標槍,甩來飛劍闊刀,將他們內中最強悍之人擊殺。   隨後波波重騎,當頭迎面衝來,將他們撞翻在地,用馬蹄踩踏於下,使用他們的彎刀長槍,將他們一一砍翻戳死。   清騎還不斷的穿越包抄,使這些潰兵,形不成系統的抵擋,潰兵們除了崩塌似的逃竄,根本無法他想。   有些車營的將領,還想著收攏潰兵,重組戰線。   不過那些清騎最善包抄,他們直接越過大股潰兵,到達可能抵抗的人群之外。   他們除了團團騎射,甚至還下馬步戰,使用他們的強弓勁弩,不斷從這些人群中,撕扯開一個個口子。最後重騎衝鋒,使這些明軍,重新化為潰兵,甚至更為恐懼的潰兵浪潮。   清騎成群結隊,不斷四下阻擊,發起一輪輪衝殺包抄,白廣恩幾個車營,根本無法收攏潰兵,重整防線。   似乎前後左右,都無路可逃的潰兵們大聲哀嚎,眾多的傷者躺在地上哭泣,衝來往奔跑的友軍哀嚎呼救。   「各位兄弟行行好,救救我吧。」   「哈哈,大傢伙看看,我給大帥賣命多年,給大明朝賣命多年,就是這樣的下場!」   「我不想死啊,我家還有妻小兒女,誰救我,我將家財全部送給他,要我老婆,我也認了……」   「哈哈,死吧,全部都死吧!」   在清騎追殺下,步軍們只怨自己命苦,能逃一個是一個。騎兵們仗著馬快,則拚命逃向幾里外的洪承疇中軍大陣,或是黃土嶺的楊國柱攻山隊伍。   鋪天蓋地的哭喊中,白廣恩面色鐵青,他猛地看向不遠的吳三桂軍陣,心下恨恨:「這個小畜生,枉我白廣恩將他當作兄弟,處處支持他,這個緊要關頭,也不派出一兵一卒來支援我!」   白廣恩看得清楚,雖然也有大股清兵圍攻吳三桂軍陣,不過他們大陣嚴整,似乎頗有餘力。   不用多,只需派出二、三千騎兵,從側面對清軍發起攻擊,就能極大緩解己方的壓力。但那吳三桂就是不肯,緊守營陣,一兵一卒也不願意出擊。   白廣恩咬牙切齒,心想:「這吳三桂還想與王斗比肩?我呸,若王斗在,肯定會支援我,這小畜生只顧自己……對,我不會放過他的,若逃出生天,我就投向王斗那一邊,以後定不讓這小賊舒坦!」   隨後,他又焦急地看向遠處幾里外的中軍大陣,心想:「援兵怎麼還不來?」   只是白廣恩也不想一想,他與清兵接戰才多久?   一般明軍的車營,在清騎的圍攻下,堅持個一天半天是常態,最不濟,幾個時辰也可以。   誰也不會想到,短短的數刻鐘時間,白廣恩的多個車營,雄厚的兵力,就全線潰敗了。   不說不敢相信,便是前來救援,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終於,白廣恩的圓陣四邊,潰兵民夫慢慢空蕩散去,或是四散不知逃往何處,或是在一隊隊清騎的驅趕下,恐懼的逃向中軍大陣,或是攻山的楊國柱部。   清軍的打算,自然是驅趕他們衝擊後方軍陣,最不濟的,也可以嚴重打擊那邊佈陣明軍的士氣!   最後剩下白廣恩的正兵營,被團團圍困在一萬幾千餘,呼嘯奔跑的清騎當中。   此時攻打圍困的清兵,除了原先的八旗滿洲正白旗,鑲白旗,正黃旗,鑲黃旗的甲兵,還多了不少身穿藍色盔甲,或是藍色外鑲紅邊盔甲的騎士,以及更多的八旗蒙古軍。   卻是攻打吳三桂軍陣的豪格與濟爾哈朗,領了一部分兵馬過來助戰!   看著明軍狼狽不堪的樣子,豪格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尼堪,就是不堪一擊!」   濟爾哈朗則謹慎道:「肅親王,這是因為我大清鐵騎,面對的是白廣恩等人的緣故。若對上靖邊軍,甚至楊國柱等人的軍隊,都沒有如此順利!希望在他們援兵到達之前,我大清勇士可以攻破白廣恩的軍陣。」   豪格不悅地哼了一聲:「鄭親王,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不過私下底,豪格也認為濟爾哈朗說得不錯,若明軍稍稍可戰,己方的攻勢,也不會這麼順利。看看旁邊的吳三桂大陣,現在還在苦苦支持,己方的鐵騎,就佔不到什麼便宜。   他看看吳三桂那邊的軍陣,有些擔憂地道:「吳三桂那小賊,不會派出援兵來吧?」   濟爾哈朗搖頭:「我們與遼東軍打了多年,他們的軍將,可不是捨身救人的人……不過以防萬一,我們還是要看好那邊!」   此時,一波波的清騎,正圍著白廣恩圓陣轉圈,他們不斷射去箭雨,這些騎士,以那些善於騎射的蒙古人為主。   白廣恩的圓陣中,密密的盾牌豎起,不斷有弓箭手從中放箭,拚命對外還擊。   又有滿洲精騎,除了射箭,便是一陣陣拋去標槍,甩刀,飛斧,鐵骨朵等物。特別他們的標槍飛斧,都纏有繩索,投射的瞬間拉動,就可以毀去明軍的盾牌。   明軍盾牌不斷被毀壞,失去盾牌遮掩,那些冷兵器手,就暴露在清軍的利箭之下。不時有戰士慘叫倒下,他們或是中箭,或是中了標槍,或是被鐵骨朵等物投中,一波波的傷亡接連出現。   雖然明軍弓箭手拚命還擊,不過騎馬射箭,塞外胡人,有天然的優勢。明軍之所以要發展火器車營,就是如此。特別清騎人多勢眾,很快,戰事便飛快的,向不利於白廣恩的局面發展。   特別清騎三五成群,不斷下馬步戰,那些重甲,巴牙喇等兵,從數十步外射來利箭,他們射的箭又準又狠,專門射人面門,眼睛。而且他們的箭矢都用馬糞泡過,飽含毒素,面上中了箭者,少有人可以活命。   箭如雨下,看白廣恩的圓陣,已經被撕扯開好多口子,陣內的明軍們,都發出絕望的呼嚎之聲。   豪格說道:「鄭親王,差不多了,可以讓勇士結陣衝殺,讓重騎快馬衝陣了!」   濟爾哈朗也是點頭:「肅親王說得有理,我們必須在明國援兵到達之前,將白廣恩部消滅。擊殺他們一個總兵,定可以大大打擊他們的軍心士氣,為我大清的錦州之戰,提高不少勝算。」   一波波身披雙層重甲的清兵匯合,他們挺著密密層層的長槍大戟,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他們吶喊著結陣衝殺。   在他們前面,是手持刀盾利斧,各旗中最精銳的巴牙喇兵,專門對付長槍馬槊,破陣之用。   又有層層疊疊的重騎,手持丈餘騎槍,鐵蹄翻滾,往白廣恩的圓陣急衝而來。   惡戰只在片刻間,清軍重騎衝來時,圓陣中的明軍長矛手,刀棍手,大棒手,鈀手們嚎叫著衝上。   清軍戰馬哀鳴,不斷被明軍戳翻在地,而重騎之下,明軍的長矛長槍也不斷折斷。他們被馬蹄撞飛,被騎槍挑在槍上,被滾滾過來的鐵騎踏成肉泥。   波波重鎧清騎,在白廣恩的圓陣中,生生衝開幾個缺口,殺入陣中,快速進入分割。   那些清軍的死兵,巴牙喇兵,持著刀盾,身披三層重甲,除了精良火器,是他們剋星,他們便若無敵的坦克。   他們嫻熟的砍倒面前的長矛,撞翻明軍的盾牌,身影交錯,肢體橫飛。他們瞬間撕開幾個明軍刀盾長矛陣口子,所到之處,鮮血噴濺,腦漿湧射。   而在他們身後,波波清軍槍陣吶喊衝來,只是轉眼間,白廣恩的圓陣,就炸了行列,無數人丟盔卸甲,四下逃走。   為了逃得快,他們為爭搶馬匹相互撕殺,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騎兵了。   白廣恩呆呆看著,仰天長歎:「天亡我啊!」   「大帥快走!」   心腹的親將家丁,著急地為白廣恩拉來韁繩,又有眾多家丁,緊張的簇擁在白廣恩身旁,只是勸主帥快走。   看四面的敵兵蜂擁而至,不斷有突圍的人渾身血污,慘烈的與清軍搏殺,然後倒下。   此時正兵營幾千人都四下逃跑,也顧不得他們主帥了,只餘幾百家丁,還忠實的護在白廣恩身旁。   白廣恩憤怒,心中暗想:「關鍵時刻,還要靠自己家丁啊!」   他顧不得多想,跳上馬匹,在親軍家丁的護衛下,拚命往外殺去。   四面的清騎似乎漫山遍野,不過白廣恩要破開一條血路,然後逃到洪承疇的中軍大陣中去。   到了此時,白廣恩的薊鎮兵全線潰敗,他佈陣近一萬五千人,正兵營,還有幾個車營,有先有後全部潰散。連上那萬餘民夫,似乎整個天地間,都是他們的哭喊哀嚎之聲。   ……   吳三桂臉色鐵青地看著潰逃的薊鎮軍,這場戰鬥,就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從接戰到潰敗,那邊的戰事,是如此的短暫與殘酷。   四野哭叫聲形成的聲浪,是如此的驚心動魄,聽得吳三桂腦門似乎發炸,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   他雙目血紅,腦門上,都綻出了粗大的青筋,他深深的吸氣,心想:「不能亂,不能亂!」   再看己方軍陣,似乎受到薊鎮軍大敗的影響,許多軍士眼中,都露出惶恐的神情。   他心中一驚,此時韃虜就在外面,圍攻甚急,若是軍心一亂,就是第二個白廣恩的下場。   不過他年紀雖輕,城府頗深,面上神情不變,只是策馬出來,厲聲喝道:「將士們都看到了,若不堅守陣地,就是那邊薊鎮軍的下場。我吳三桂答應你們,決不會丟下一個兄弟,就是斷後,也是我吳三桂最後一個走。不過也請兄弟們堅持住,援軍很快就到,洪督師,不會忘了我們的!」   吳三桂平日待人和藹,絲毫沒有名門之後的傲氣,便是對上普通的軍士,也是親切有加,因此極得軍心。   此時聽了吳三桂暖人心肺的話語,眾軍將紛紛呼喝咆哮:「跟隨吳大帥,血戰到底!」   「哪個想逃的,就是畜生養的!」   「寧遠軍萬歲!」   看軍陣各處軍心安定,吳三桂略略放心,對身旁的祖大樂使了個眼色。   他低聲道:「大舅,你領一些家丁來回巡哨,有膽怯畏葸的,立時斬了!」   祖大樂對方才吳三桂的表現非常滿意,也低聲道:「桂兒放心吧,有你大舅在,哪個敢亂軍心,畏怯的,我第一個不饒他!」   吳三桂微微點頭,回頭看向洪承疇的中軍大陣,心想:「援軍快來吧!」 第489章 奪炮   炮彈呼嘯,一顆圓滾滾的實心鐵球,自清兵陣地而來,所有環丘陵而列的唐通軍與馬科軍,都心驚膽戰地看著這顆炮彈落下的方位。   轟的一聲巨響,這顆炮彈激射在丘陵上,激起了大片的泥土。由於炮彈是落在斜斜往上的丘陵坡地上,所以雖然高高往前彈起,不過落下後,往下滾了幾滾,就不再跳動了。   全軍上下都舒了一口氣,唐通與馬科,也同樣呼了口氣。   炮彈就離他們的中軍陣地不遠,按二人的軍陣佈置,這片丘陵上,聚滿了二鎮正兵營的騎兵與冷兵器手。一個千總一個千總的間隔,每個千總間,分隔得很開,當時軍陣佈置都是如此。   近兩萬人的軍隊,沿著丘陵上方與前方,佈滿了一個又一個小方陣,從北到南,黑壓壓的都是盔甲兵器旗幟。丘陵下的平川上,則是一個個車陣,略成弧形的圍著丘陵,以炮手、銃手、火箭手守護。   丘陵的北端,以唐通轄下一個游擊守護,布以戰車拒馬,所處地形較平坦。他們這些鎮內游營、參營的遊兵,援兵,當然不可能與正兵營一個待遇,炮灰與較危險的任務,自然由他們先上,所以聚在外圍。   而丘陵的北端,有可能遭受來自北面乳峰山清軍的首先攻擊,算危險的地段,卻由唐通部守護。顯然的,唐通與馬科雖然稱兄道弟,不過二者也不可能享受相同的待遇,這是實力作用使然。   這顆炮彈,落在騎兵大陣的前方空地,未傷一人一馬,唐通與馬科哈哈大笑,馬科撫著自己的兩撇鼠鬚,輕蔑地道:「韃子的火炮,不過如此!」   唐通奉承道:「這也是馬帥高瞻遠矚,把軍陣佈置在丘陵上,讓韃子的火炮,失去了作用與威力!」   二人又相互追捧,然過不了多久,清軍陣地炮聲轟隆猛烈。   那邊的丘陵高地上,又騰起了大股濃密的硝煙,隨後數十顆巨大的實心炮彈呼嘯而來。清軍的火炮,此時調低了射度,不對向丘陵,卻是對向了丘陵前方佈置的各個車營。   轟隆隆聲響,大顆大顆的炮子,落在了車營前後,它們或是射空,彈跳起來也沒撞到人馬。或是直接射在,或撞在二鎮的戰車上,將那些戰車擊成碎片,橫飛的尖利木刺,讓身後中招的炮手翻滾嚎叫。   又或炮彈射入略後的銃手陣地,或是二鎮參營游營的冷兵器陣地,在乾燥堅硬的地面上奔跑跳躍,帶起陣陣殘肢血霧。一時間,哭嚎聲四起,前方車營戰士大亂。   看他們的慘樣,布在丘陵上的二鎮正兵營戰士,也是一陣陣騷動,很多人面如土色,韃子火炮,太兇猛了。   唐通看得目瞪口呆,臉色蒼白,隨後他想起什麼,大叫道:「對,韃子有炮,我們也可以開炮!」   馬科沒了先前的從容,說道:「他們的炮遠在二里,我們車營的佛郎機,打不了那麼遠。現大明軍中,除了神機營的火炮,怕是王斗的炮軍營,也打不到他們。」   唐通如撈到救命稻草,說道:「對對,神機營的火炮,我們快速去洪督那求援,讓神機營將火炮拉上來。」   馬科陰惻惻道:「唐將軍忘了,神機營的火炮,早支援楊國柱,李輔明去了!」   唐通怒聲道:「楊國柱,李輔明要支援,我們就不要支援了?難道我們二鎮的兵馬,是後娘養的?」   馬科冷哼一聲:「怕在洪督心中,我們就是後娘養的!」   二人還在爭議,清軍的炮陣,又嘯聲四起,大波大股的炮彈,帶著恐怖的尖嘯聲音,激射過來。   這波炮彈,聲勢更猛,因為清軍使用了群子。   數百顆炮子橫飛,便是炮子威力有大有小,射程有前有後,但大多射入明軍陣中。無數實心鐵球劈頭蓋臉過來,亂射、亂彈、亂滾、亂跳、亂砸,不時有戰車與軍陣中招,到處是血肉橫飛,碎屑飛揚。   前方幾個車營的明軍,落炮之處,已經是哭爹喊娘,士兵到處亂跑,波及旁人一陣陣騷動。   其實清軍火炮聲勢雖猛,但給二鎮軍士,造成的實際傷亡並沒多少。   因為近兩萬人,二鎮的軍陣,排了有幾里遠,每個小陣中,還隔著空地。只是這個時代,火炮,就是無法抵擋的力量,特別在光站著做靶子,光挨打不能還手的情況下,那種恐怖,更被放大了無數倍。   特別旁人的慘樣,是會傳染的,每每一個軍陣騷動,就波及旁邊無數人,特別在士兵們不能嚴守紀律,戰力不銳的情況下。   而且顯然的,明軍挨炮的經驗,沒有清軍豐富,這免疫力更是低下。   看著清軍火炮一波接一波,己方軍陣的騷亂不斷加大。前方幾個車營的將官,也拚命前來請示,他們該如何辦才好,難道就這樣一直乾站著,等著挨炮?再這樣下去,將士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幾個車營的將官,頗有怨言,正兵營倒好,布在丘陵上,韃子火炮對他們威脅不大,他們就遭殃了。若部下打完,他們以後在大明怎麼混?這兩個殺千刀的總兵,會不會趁機吞併他們的兵馬?   有些脾氣火暴的將官,言語中更對唐通、馬科二人頗不客氣。   二人大怒,不過臨戰關頭,也不好處置他們,只在心頭尋思,日後再找他們算賬!   強大壓力下,二人都如熱鍋上的螞蟻,與身旁各親將,想了一個又一個主意,隨後又被一個個推翻,卻拿不出一個實際的辦法。   好在清軍火炮告一段落,眾人鬆了口氣,然隨後受傷戰士的哀嚎哭叫聲不斷傳來,又讓人心煩意亂。   清軍這幾波炮火,也不知造成多少人傷亡,更可怕的是,待他們火炮散過熱後,又會再次開炮。他們從容不迫,己方是挨炮的對象,就沒有那麼舒坦了。   山海關總兵,密雲總兵吩咐中軍救治,將死者傷者抬到丘陵後面去。看著一個個傷亡者抬上來,不是斷手斷腳,就是支離破碎,有些人甚至被掃為兩斷,腸子與糞便流了滿地,看得二人胃中一陣翻騰。   必須想出辦法了,否則清軍炮陣再次開炮,前方幾個車營,八九不離十,都會崩潰逃跑。   唐通皺著眉頭想了想,對馬科說道:「馬帥,唯今之計,只能讓車營撤退了,讓他們退到丘陵後方去!」   馬科搖頭,說道:「沒有車營在前,若韃子攻陣怎麼辦?而且你知道這些丘八的德性,你讓他們退,萬一他們趁機跑了怎麼辦?」   唐通一想也對,沒了車營,光憑正兵營,己方很難擋住韃子鐵騎的攻擊。而且他瞭解自己鎮內各將,此時或許還可堅持下去,若一下令後退,那股氣一瀉,說不定他們就潰散了。   唐通煩惱地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麼辦?」   馬科撫著自己的兩撇鼠鬚,眺望清軍陣地,目光深沉:「唯一之計,只有奪炮了!」   唐通一愣:「奪炮?」   馬科道:「不錯,奪炮!」   他說道:「看對面的韃子陣地,大部分是漢軍旗的二韃子,他們多是步軍,還是鳥銃手。真韃子的騎兵也不多,看樣子不會超過四千,而我們二鎮騎兵加起來有多少?怕有八、九千,近萬的,是他們的幾倍!」   「只要我們騎兵快速衝過去,衝到炮陣面前,二韃子的火炮鳥銃能擋住我們?到時奪了炮,可是難得的大功啊!」   唐通一時間極為心動,是啊,奪了炮,確實是難得的功勞,那可是幾十門紅夷大炮,哦,還有幾十門紅夷小炮。說不定此戰下來,自己就可以連升幾級了!   他一咬牙:「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干了!」   不過隨後他眼中露出精明的神情:「那誰去奪炮?」   馬科看著唐通,眼中露出極為欣賞的神情:「唐將軍所部極勇,每每擒斬多功,本帥是極為佩服的。這奪炮的重任,當然要交給唐將軍了,唐將軍不出,奈蒼生何?」   唐通眼中露出慚愧的神情:「馬帥這樣誇讚唐某,某愧不敢當啊!」   他說道:「論起行軍打仗,馬帥才真正算得上歷練謀國,辦事老到!這奪炮之功,末將豈敢搶了馬帥的?馬帥需當仁不讓,挑起重任,為我大明,再立新功!」   二人好一番扯皮,最後只能議定,二人一起去。   他們緊急招來二鎮各車營的將官,商議此事,因為二鎮正兵營騎兵同樣出擊,所以各人也贊同了。而且經過分析,奪炮,這比光站著挨打強多了,而且勝算也大多了。   清軍開炮在即,眾人顧不上多扯,決定各營的騎兵全部拉出,合計有九千多騎。分為數波數陣,兩個方向,一攻炮陣,一防患清騎可能的側擊。   經議定,唐通部,由正兵營一參將帶領,領鎮內各營騎兵合計四千,防禦清陣那邊的騎兵。   馬科部,由正兵營一副將帶領,領鎮內各營騎兵五千多,攻打清軍的炮陣。   唐通心中不悅,這奪炮看來勝算極大,而馬科仗著自己兵多將廣,不容分說,就將功勞的大部分奪去了。這由他部攻打清軍炮陣,到時他奪下炮陣,又會分多少火炮給自己?   不過實力不足,唐通哪爭得過馬科,只得忍氣吞聲。還在馬科面前,吩咐出擊部下,需緊密配合,好好護住山海軍的側翼。防止清騎可能的攻擊,使得大軍順利奪到火炮,擊潰敵人。   密密騎兵,在丘陵車營前方佈陣,其中馬科軍在前,唐通軍在後。   騎兵,向來是大明各營的精華,他們戰力出眾,衣甲具備,基本上都是職業軍人,飽經戰陣,戰場拚殺技能並不缺乏。   特別此戰都是二鎮正兵營騎軍打頭陣,餘下各營騎兵也沒有怨言,此戰己方勝算又大,所以個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立功了。   他們列了好大的人海,明軍尚紅,這些騎兵,個個身著鮮紅長身罩甲,又有著臂手。加上密密旌旗,如林長槍刀棍,一股氣勢,立時綿延開來。   對面的清軍,本來要開炮的,不過見明軍騎兵大眾出來,不由愣了一下,準備的炮火,也沒有發射了。顯然要準備對付,這些將要來臨的衝陣騎兵。   馬科與唐通,都對各自出戰的正兵營將官細細囑咐。   二營一個參將,一個副將,都是二人親將,都拍著胸脯保證,讓二位大帥靜候佳音便是,他們肯定會立功得勝歸來。   他們豪氣沖天,策馬來到己方騎軍大陣。   馬科正兵營副將馬智勇,也算馬科一個族親,長得高大魁偉,滿臉的橫肉,上面佈滿了刀疤箭傷,顯然也是飽經軍伍的一員大將。   他在陣前放馬狂奔,大聲咆哮:「兒郎們,隨我殺奴!」   無數的騎兵舉起兵器咆哮:「殺奴!」   「隨我奪炮!」   又是無數的呼嘯聲音:「奪炮!」   馬智勇一聲大吼,首先策馬奔出,身後是他的一些家丁,高舉著大旗。   隨後又是密密騎兵,他們先慢步而行,近了一里時,更是策馬狂奔。鐵蹄擊得地面劇烈抖動,數千匹山海軍戰馬,彙集成奔騰的洪流,滾滾向前!   他們身後兩百多步,又是唐通的騎兵,作為策應,防止清騎可能的攻擊。   萬馬奔跑,炮彈呼嘯,清軍不斷開炮,從二里遠時,那四十門紅夷重炮就不斷轟擊。   密密的實心鐵球,如閃電般掠過,不斷擊打在明騎衝擊陣列中,發出了辟啪的聲音,接連有明軍的人馬被撞成血霧。   人的慘叫聲,馬的悲鳴聲連續響起,不過明軍繼續前進,特別進了一里時,騎兵的衝鋒速度加快。   若全力衝擊,騎兵衝過一里的時間不多,一秒可奔十米,一里路程,需要不到一分鐘!   到這個時候,清軍炮陣,除了丘陵上的四十門紅夷重炮,還有布在丘陵前的,數十門紅夷大炮也開炮了,它們打三、五斤的炮子。   火炮呼嘯,在清軍大炮的交織轟擊下,衝鋒的明軍騎兵,傷亡頗大。   不過明軍仍在吶喊衝鋒,馬智勇舉著自己的馬槊,始終衝在最前面。   大小炮子,不時從他身旁掠過。   鐵蹄翻滾,煙塵沖天,轉眼間,大股大股的明軍騎兵,就要衝到清陣的前方。   可以看出,他們的陣地,也是起了一陣陣騷動。   就要進入百步時,炮聲巨震,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掩蓋在震耳欲聾的炮響聲中。   大股大股凌厲的硝煙與火光騰起,漢軍旗銃陣前方,盾車前所有的紅夷大炮發射霰彈,密密麻麻的彈丸射向前方,籠罩了前方一百多米,左右一、二千米的範圍。   無數的人馬嘶叫,不知多少衝來的明軍騎兵,血箭從他們身上,還有下面的馬匹中射出。很多人由於中了過多的彈丸,而被打爆四裂開來。   帶頭衝鋒的馬智勇,還有身旁身後一些家丁們,當場被那些霰彈,打沒了。   隨在他身後身旁眾多的明騎,也齊刷刷倒下大片,戰馬嘶鳴中,許多騎軍,渾身浴血。或不知所措,或被巨大的火炮轟鳴聲,震得雙目發直,策馬茫然而立。   緊隨火炮聲音,排銃的聲音響起,密密的盾車上,伸出一桿又一桿的鳥銃,前層射擊的鳥銃,竟達到二千桿。   盾車前方,所有紅夷大炮發射霰彈後,那些炮手,慌忙躲入軍陣中,而漢軍各旗的銃陣,立時發射。   又是濃重的白煙騰起,兩千桿鳥銃的齊射,前方眾多不知所措的明騎倒下,此時他們再沒有了衝鋒的勢頭,成為了漢軍鳥銃兵們的大大靶子。   三層射擊後,不知多少明軍人馬倒下,後面的騎兵們,再沒有了前進的勇氣!   他們認為,以前的清國鐵騎是惡夢,現在發現,他們的火炮與鳥銃,更是惡夢!   眾多的明軍騎兵大聲狂叫,拔馬回逃,只想離那些韃子的大炮與鳥銃,遠一些。   看前方馬科軍的騎兵逃跑,後面的唐通部騎兵,也慌亂逃了回來。   一時間,明軍轟轟烈烈的奪炮行動,宣告失敗!   ……   而在後方,看著無數的騎兵狂叫回來,似乎神情崩潰,丘陵上的馬科與唐通目瞪口呆,這……這是怎麼回事?   馬科其實看得清楚,前方戰事,也基本看在眼裡,韃子的火炮與鳥銃,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真是難以想像的厲害。   這次的奪炮行動,己方失敗了,徹底的失敗了,而且這次奪炮,主力還是自己鎮內的騎兵。在對方打擊下,所部損失有多少!這些都是他鎮內的騎兵啊,大部分還是自己正兵營的騎兵。   沒了這些騎兵,自己算什麼?還是一鎮總兵嗎?   特別,自己的親將,族人馬智勇,好像當場陣亡了,這讓他如何向親族交待?   馬科的臉皮劇烈哆嗦著,再沒有往日作出的鎮定,從容,撫著兩撇鼠鬚的手更是不斷顫抖。   猛然他啊的一聲慘叫,擂著胸脯嚎哭,他淚如雨下:「沒天理啊,韃子的銃炮,比我大明還厲害,真是老天無眼啊,嗚呼哀哉!」 第490章 驚聞   看著馬科的樣子,唐通慶幸,幸好攻打二韃子炮陣的不是自己,否則……   一想想當時的情形,唐通就感覺後怕,清軍的銃炮太猛了,以騎兵之速,之勇也衝不進去。   其實硬要衝,也可以衝進的,只是大明哪個總兵,願意做這賠本的買賣,將自己的本錢打光?   這次馬科正兵營的傷亡,怕有一、二千吧?都是精銳的騎兵家丁,真是元氣大傷。而自己營下鎮內的騎兵都安全回來了,真是感謝各方神佛人馬。   看馬科痛心疾首,號啕大哭,唐通不住勸慰,極力不讓其聽出,自己語中的興災樂禍之意。   同時他心下複雜茫然,怎的,這韃子的火炮與鳥銃,突然就如此厲害了?真讓人措手不及!   難道說,他們在王斗的銃炮下吃足苦頭,現在也反過來用銃炮,來打大明了?   以後在戰場上,雙方就對拼火銃火炮?   唉,這仗,真是越來越難打了,韃子本來精騎厲害,現在又有犀利的銃炮,以後仗還怎麼打?   唐通知道的,己家,還有很多大明的將官總兵,除了家丁能戰,餘者都是見勢不妙,拔腿就跑的貨色。   自己與馬科,都號稱「跑得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們的部下,自然嚴重受主將影響。稍稍一打硬仗,死傷一多,就是四下潰散逃命的結果。跑得快,全軍保存,跑不快,全軍覆沒。   只是這樣有什麼前途呢?特別在韃子越發強悍的情況下,想跑得快怕是難了,難道自己也要練新軍了?   往日唐通還對在玉田與遵化,編練新軍的曹變蛟與王廷臣不以為然,現在想想有些後悔。   當時只顧拿著朝廷的兵餉練餉,拚命的招收人馬,來者不拒,好壞不論,兵馬是多了,能打硬仗的卻沒有幾個,精良的鳥銃兵更是沒有。   看看王斗的靖邊軍,再看看對面的清兵,唉,悔啊。只是現在想編練新軍,環境也不同了。當時舉國練兵,名正言順,各方大力支持,現在嘛,難度大了……   不過看看楊國柱,王樸他們打得怎麼樣再說吧。   誰也不會想到,一瞬間,唐通的腦海中轉過這麼多念頭。   只是他勸慰馬科的同時,心下也非常擔憂,眼前的情況不妙啊。   密雲鎮,山海鎮九千多騎兵氣勢磅礡出擊,結果垂頭喪氣回來,還折損了眾多的兵馬,這對己方軍心士氣的打擊是無比沉重的。放眼部下,從高級將官,到普通的軍士,皆是個個面色驚惶。   雖然清騎當時沒有趁機出擊,不幸中的大幸,只是清軍炮陣仍在,若他們再一開炮,鐵騎一衝,己方恐怕就是全軍潰散的結果。   「怎麼辦,怎麼辦?」   唐通心中轉動念頭,難道退回營地去?只是如何向洪督與監軍們交待?會不會被重罪處置?他想:「若是余鎮打得不好,自己還有機會,若余鎮若打得好,那自己人等就慘了!」   他想,派些人去黃土嶺等地看看情況?只是這裡離黃土嶺等地頗遠,待情況打探出來,清軍已經再次開炮,來不及了!   正當唐通心急火燎,左右為難之時,丘陵後煙塵滾滾,幾騎人馬奔來,卻是洪承疇中軍大陣的信使。   見了二位總兵,看二鎮淒風慘雨的樣子,幾位信使都是一驚,又聽山海關總兵馬科哭訴,自家大軍被奴近百門紅夷大炮轟打,部下傷亡頗多,幾位信使更是大驚。   為首的信使驚道:「賊奴己從西來,攻打你們的軍陣,還動用了百門紅夷重炮?」   他眺望遠方,又看看眼前,看來馬科所言不假,他歎息道:「楊大帥,李大帥領軍攻打黃土嶺。所部車營軍陣,在奴紅夷炮轟打下,同樣傷亡頗多。忠勇伯想出妙策,以裝滿土的麻袋土筐置於車前兵前,就可防禦炮子。」   「楊國柱等部傷亡慘重?」   唐通心中一喜,差點跳將起來,隨後又強忍不動。   馬科也是一怔,心中的傷痛,忽然減輕不少,眼淚更是一下子沒了。   又聽那信使言:「下官前來時,奉洪督之令,己告知松山堡的兵備張斗大人。讓他率領民夫,選用合適長車,上置麻袋土筐,緊急運送本處。便是害怕賊奴效黃土嶺之策,用炮轟打二位將軍,未想還是晚了一步。」   說著他歎息不已。   洪承疇的中軍大陣,雖以哨騎信使,保持與各翼兵將聯繫。不過馬科,唐通二部,遠在松山堡的西面,這彼此間的情況,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得知的。   信使道:「洪督嚴令,二位將軍務必嚴守松山堡西側,不使賊奴一兵一卒,越向松山堡的東面,否則,軍法從事!」   「就在下官身後,張兵備己率大量民夫前來,運送眾多土車,料想有這些土車,再不必懼怕賊奴之紅夷大炮!」   這個時候,馬科與唐通二人,才注意到信使說的,可防禦紅夷大炮的土車。   二人都是懊惱萬分,王斗的長嶺山防線,自己不是參觀過嗎?   當時他們的防線中,就堆積了大量的麻袋等物,說是用來防患韃子的火炮,怎的自己就沒想到?早知如此,自己還奪什麼炮?也不至於所部受到這麼大的損傷。   馬科越想越火,忽然吼道:「王斗有這妙策,為什麼不早說?他是不是故意存心的?」   眾信使不悅,他們在洪承疇軍中,向來是各官各將奉承的對象,馬科對他們怒吼,這是什麼意思?   為首的信使更是惱怒,心想:「這馬科損兵折將,防範不力,待回到中軍,定向洪督與王監軍告他一狀。」   唐通心想馬科是氣糊塗了,怎地對信使們大呼小叫的,有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得罪他們,可不是好事。   他連忙打圓場,為首的信使哼了一聲,對兩個總兵拱了拱手:「洪督之令,下官己傳達到,告辭!」   說完幾個信使上了馬匹,又煙塵滾滾,揚長而去。   馬科寒著臉看著信使們離去的方向,似乎隱隱的,在丘陵的遠處後方,己方的大營旁邊,有大量的車輛推上前來,看來就是那些可以防禦紅夷大炮的土車了。   馬科神情越發的陰沉,這些土車,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自己損兵折將後才來。   他回過頭來,陰惻惻的冷笑一聲,對唐通道:「唐將軍,你說,那王斗是不是故意的?」   未想唐通卻不接他的話語,他目光深沉,似乎看向遙遠的宇宙,半天才說道:「馬帥說得有些道理,不過嘛……那王斗又不是諸葛孔明,可以廟算無雙,他想得到用麻袋土筐堆在營寨上防炮,這個在車上堆土防炮,大傢伙都沒想到不是?」   馬科大怒,好個唐通,先前還對自己畢恭畢敬,一見自己兵馬受損,立時變了顏色。   一時間,他將王斗與唐通二人都恨上了。   ……   松山堡西面的戰鬥,乳峰山城的皇太極等人看得清楚,加上黃土嶺上的戰事,清軍銃炮的威力,展現得淋漓盡致。   山城的清國君臣,一片歡聲笑語,皇太極心下喜悅:「火炮,真乃戰爭之神!」   他心中略略有些遺憾,可惜這幾戰,都不是王斗的靖邊軍參戰,否則在己方的大炮轟擊下,肯定也會傷亡慘重。   他決定,以後不管多少困難,一定要擴大銃炮部隊的規模。   不過隨後,明軍動用了土車,清軍肆虐的火炮,立時失去了大部分威力。   更接著,楊國柱的軍隊,攻入了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皇太極大怒,傳旨黃土嶺的多爾袞諸人,一定要守住後續陣地,並伺機奪回第一道防線。   皇太極正在憤怒時,一個大好消息,傳入他的耳內。   大清鐵騎,已經擊潰了明總兵白廣恩部,戰事,出人意料的順利。   再想想在己方銃炮打擊下,狼狽不堪的明總兵馬科部,唐通部,皇太極忽然若有所思。   看來明軍沒有自己想像的強大,能打的部隊,就那麼幾隻。而且以前不堪的軍隊,在自己銃炮與鐵騎分擊或配合下,似乎比以前更不堪弱小了。   他眼中射出寒光,待摸清明軍總體戰力,各部間實力比後,這松錦各地,還是任由自己大清勇士馳騁。   ……   吶喊聲中,大量的刀盾兵從戰車後湧出,從各處寨牆缺口處爬入,攻入清軍的主牆之內。   「明軍攻入了?」   主嶺上,多爾袞等人雙拳緊握,己方視若金湯的防線,就被楊國柱的軍隊強攻而入了?   「我大軍攻入了?」   楊國柱臉上露出微笑,他站在元戎車上,千里鏡中,己方的軍隊,正源源不斷湧入寨牆之內,到處是撕殺與吶喊聲音。   「楊帥的大軍,攻入山嶺了?」   中軍大陣中,洪承疇與張若麒等人,舉著千里鏡,眺望黃土嶺戰情,都是歡喜無比。   消息傳開,中軍大陣中,歡呼一片。   王斗同樣非常歡喜,他哈哈大笑:「楊帥虎威啊!」   此時各部消息,依哨騎回報,似乎各翼明軍,都在與敵接戰。   其中王樸部,離中軍大陣最近,守護攻山明軍的西北側。   那邊離乳峰山不遠,山勢起伏,多丘陵山嶺,王樸結以車營,以戰車、新軍守護。勞勞擋住一波波清騎的攻擊,還不時率騎兵出擊,頗有斬獲。   山西總兵李輔明部,攻打黃土嶺的左側。起先與楊國柱部一樣,在清軍紅夷大炮轟擊下損傷不少,不過動用土車後,冒著炮火,很快逼近他們山腳之下。   該處山嶺較為險峻,李輔明的軍中,也只分到四百桿東路鳥銃,一些威勁子藥。雖然該地段寨牆,清軍守護的兵力較少,不過攻打還是頗為吃力。   只是右側楊國柱部已經攻入,料想左側的李輔明部,也可以很快攻入。   中軍大陣的東南面幾里,是寧遠總兵吳三桂,薊鎮總兵白廣恩的軍隊。二鎮合計軍隊三萬餘,雖然聞報有大股清騎向他們逼去,不過二鎮都有大量戰車火炮,二將又飽經戰陣,料想可以擋住。   松山堡西面的馬科,唐通部,最新消息,似乎有奴騎從西面向他們逼來。   便是二人野戰討不了好處,料想堅守陣地,也沒有問題。   王鬥心想:「除了先前清軍紅夷大炮的轟擊,這場戰事,總體還是順利的!」   然不久後,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讓中軍啞然,各官將瞠目結舌。   薊鎮總兵白廣恩的車營,只一個回合,就被清騎攻破了!   隨後壞消息一個接一個,讓人目不暇接,反應不過來。   極短時間內,白廣恩幾個車營全線潰敗,中軍被圍。   洪承疇等人腦子還沒轉過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傳來,正兵營潰敗,薊鎮總兵白廣恩,戰死。 第491章 救援   這個消息太驚人了,讓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都一陣哆嗦,再沒了往日的從容鎮定。   只有王鬥心下沉吟,相比中軍各官各將,他是得知戰場情報最詳細的人。畢竟靖邊軍夜不收出眾,哨騎四布,集於各個戰場間,源源不斷將各方情報彙集上來。   只不過白廣恩的情況太讓人意外了,往往夜不收才將最新戰場情報匯報過來,新的一波戰情又發生變化,每波戰情都大不相同。其軍中連續緊密的潰敗,也讓人不敢相信。   就是王鬥,也難以置信,白廣恩會敗得這麼快,這麼慘。就他知道,白廣恩雖然驕狂,但部下還是有戰鬥力的,怎麼可能一個回合,就讓清騎給衝破了?那麼多戰車與佛郎機炮,都是吃素的?   而且,吳三桂就在不遠,雙方兵馬都不少,相互間配合救援,就更不容易敗了,怎麼可能如此?   他只讓夜不收詳細再探,結果最新的消息,薊鎮總兵白廣恩,確實是戰死了。   其部下家丁盡墨,不過薊鎮正兵營大部,各車營大部仍在。匯同那些挖掘壕溝的民夫們,形成浩蕩的潰兵浪潮,在清軍驅趕下,往中軍方向,還有楊國柱方向,潰逃過來。   王斗無語,洪承疇等人則面色鐵青,松錦之戰,才剛剛開始,己方就戰死一個總兵?這讓他們,如何向聖上交待,向殷殷期盼的朝野上下交待?   眾人向東南方向看去,透過丘陵矮嶺,隱隱聽到哭叫聲傳來。就見原野上,密密的小黑點,那是無數的潰逃人馬,漫山遍野的,數也數不清楚。   看他們潰逃樣子,中軍所有人,都牙關緊咬,如此慘重的潰敗,真是恥辱啊!   靖邊軍上下更咬牙切齒,對眼前一幕深深痛恨!   王斗深深呼出一口氣,自己高估明軍的戰鬥力了,如這樣的家丁制打仗,已經遠遠不附合這個時代的需求了。畢竟因自己的緣故,清兵比歷史上作出很大的改變,普通明軍與之對陣,已經毫無優勢。   歷史上松山之戰前期打得有聲有色,其實也有清兵較少的緣故,一、二十萬大軍,打四、五萬清軍,雖然取得小利,但總體僵持不下。不過在皇太極舉國支援,雙方兵力相等後,松杏聯繫很快被截斷,明軍大敗。   眼下明軍總體實力沒有增加多少,而清軍更有了強悍的火器,就算崇禎十一年後八旗損傷不少,這實力對比也不好說。畢竟現在雙方兵力相同了,清軍可支配的軍力也越發充足。   而且依王斗知道的,白廣恩軍潰敗,也是因為幾個車營先敗的緣故。那些兵痞兵油,手中有強大的裝備與火力,仍然一觸便潰,連累到後面的正兵營,白廣恩其實還是力戰的。   雖然王斗對白廣恩本人沒有好感,不過對其力戰殉國,還是保持敬意。   兵痞兵油要不得,家丁要不得,王斗更堅定了這樣的想法。   此時的張若麒,再沒了先前的意氣風發,眼前一幕,對他的衝擊極大,他本是一文人,當戰場殘酷一面展現在他眼前時,他不知所措了。他下意識靠近王斗一些,哆嗦道:「忠勇伯……這,這該如何是好?」   洪承疇雖然惶恐惱怒,不過畢竟久經戰事,擔任督師多年,很快就平靜下來。他對王斗道:「忠勇伯,中軍需立時救援,不得讓潰兵衝擊中軍大陣,更不得影響到攻山的楊帥與李帥部!」   王斗點頭,眼下的清兵,雖然四下攻擊各翼的兵馬,不過總體還是試探為上。若任由他們將各部一一擊潰,認為明軍不堪一擊,今後的松錦戰事,後果不堪設想。   當務之急,是先護住楊國柱的側翼,不讓潰兵,與緊隨而來的清騎,影響到楊國柱等人的黃土嶺戰事。   黃土嶺不能放棄,而且需要緊打,將黃土嶺快速攻克。這樣才不會影響到明軍總體的戰略佈局,也才能將因薊鎮兵潰敗,白廣恩戰死的不利影響,壓低到最小。   洪承疇還是知兵的,作為主帥也是合格的,快速鎮定下來,還敏銳地點出這一點,王斗非常贊同。   不過洪承疇沒有提到前線的吳三桂部,顯然對其戰力,還是有信心的。事實上王斗知道雖然清軍猛攻,但吳三桂軍陣不亂,果然歷史聞名人物,就是有自己獨到之處。   ……   此時黃土嶺下的楊國柱,也察覺到了白廣恩潰兵前來,向著東南方,成弧形的布下車營與騎兵,黃土嶺的戰鬥,仍然進行。   飽經沙場的大將就是不同,雖驚不亂,很快作出合理快速的反應佈置。   只有神機營的戰士一陣騷動,符應崇極力鎮壓,才讓他們安定下來。   洪承疇看看左右,歎了口氣,對王斗鄭重道:「忠勇伯,前方危急,還需你出馬,力挽狂瀾,重挫敵虜啊!」   洪承疇對王斗鄭重說著,還深施一禮。他身旁的各官各將,連同監軍們,也一同向王斗施禮。   王斗還禮道:「諸位禮重了,斗也是大明官將,當盡自己所能,擊退韃虜,護衛大軍安危!」   此時中軍上下,仍有兵三萬餘,其中在場的王斗靖邊軍,就有兵一萬三千餘。   不過援剿總兵左光先有兵不到一萬,洪承疇的督標營也不到三千人,當地巡撫,兵備們的標營,也多是幾百人,千餘人。   又有一些遼東本地的官將,如前鋒右營參將錢有祿,總巡立功參將竇承烈等人隨同出戰。   至於松山本地的人馬,除了城池守備尚譽第,城守坐營游擊葛朝忠留守城堡。松山副將夏承德,松山游營參將劉正傑,松山參將樊成功等人兵馬也一同拉出。   他們營伍雖多,然大部是一營一、二千人馬,所以這些參將,副將,游擊人等全部兵馬加起來,也不過一萬多人。   中軍位置還有大量民夫,當然不算在戰力範圍之內。   哨騎傳來,東南方幾里外的清騎高達二萬餘人,戰力非同小可,特別在他們剛剛擊潰薊鎮軍,中軍各部上下惴惴的時候。這能打硬仗,堵住側翼缺口,救援前方吳三桂的人馬,算來算去,也只能王斗了。   便是各官各將,潛意識內心中,不想讓王斗立功,也不得不讓其前去。   王斗當然當仁不讓,此時他的靖邊軍,有兵一萬三千餘,其中兩個騎步營,一個騎兵營共一萬餘人,又有炮軍營二千人,尖哨營連護衛營共千人。   孫三傑的輜重營,除留守二千餘在長嶺山,又有二千人隨王鬥到松山,不斷來回運送輜重糧草。   他們大多留守營地,只有內中擲彈隊四百人,此時隨在靖邊軍軍中,還有數百人,負責推送戰車。   清騎雖有二萬餘,王斗卻也不懼,前方吳三桂的大陣,還有一萬幾千人馬,到時己方就有近三萬人。   就算到時吳三桂配合不緊密,王斗也有信心,獨自擊退敵人。   眾人緊急商議,王斗領靖邊軍全軍,前往東南處。   依王斗知道的情報,王樸處無憂,若護住側翼,楊國柱與李輔明同樣無憂。至於松山堡西面的馬科與唐通部,雖然戰力堪憂,不過最不濟的,他們也可以退回營寨。   松山堡周邊明軍營地,同樣留守了各鎮部分兵馬,他們野戰或許不行,但守城守寨卻沒有問題。   清軍想繞過密密麻麻的營地,攻打松山堡的東面,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王斗與洪承疇的意思,都是猛虎搏兔,動用全部強悍的靖邊軍,給東南處的清騎以沉重的打擊。最好能斬殺幾個敵將,如此,才能振奮有些頹廢的軍心士氣。   眾人還議定,待缺口堵上,戰事略定,便由兵備道蔡懋德,率領大量民夫上來,繼續挖掘壕溝。   黃土嶺與松山嶺之間的賊奴聯絡,必須截斷。   同時的,還有一些民夫推著數百輛土車,隨在王斗中軍處,若韃虜動用火炮,也可緊急動用防護。   楊國柱的大軍,暫時不必擴大戰果,只需攻下黃土嶺第一道防線,穩住陣地便可。而山西總兵李輔明部,則加緊攻勢,給黃土嶺的清軍,以最大壓力。   洪承疇等人與王斗議定後,均覺內心安定下來,或許王斗在此,給了他們隱隱的依靠吧。   同時靖邊軍出擊,中軍各官各將,都有些心動。   強悍的王斗軍出動,想必會斬獲不少吧?   若隨在軍中,到時不費吹灰之力,大把功勞就到手了。   監軍張若麒首先慷慨陳辭:「賊奴狂齔,本職身為監軍,豈能安坐後方左右?當隨忠勇伯身旁,同心擊賊……便是本職力弱,不得親手搏殺奴賊,也當為大軍擂鼓助威!」   在他強烈要求下,王斗與洪承疇,都同意了他的跟隨。   其實張若麒部下只有親衛家丁不到百人,他之所以能在遼東方面呼風喚雨,靠的是兵部尚書陳新甲,以及皇帝的虎皮。   文官隨同出擊的機會被張若麒搶去了,中軍位置,也響起了眾將,想要爭奪出戰機會的吵鬧,一一給洪承疇否定了。   隨後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匆匆趕來,想要領軍,隨忠勇伯出戰。   因為楊國柱軍攻上黃土嶺第一道防線,而且不急於擴大戰果,所以他的神機營火炮歇了下來,營中的神機營銃手們,更無所事事。聽聞靖邊軍出擊,他們都無比心動,想要跟隨作戰,搏取軍功! 第492章 凹陣應銳陣(上)   王斗大喜,其實他很難判斷,不知會否因自己參戰緣故,清騎從別處拉來援兵,甚至拉來火炮。   比如將在松山堡西面攻打馬科,唐通部的漢軍銃炮部隊調來,便是他們行動緩慢,總會有到達戰場的時候。   神機營隨同,自己就更有把握了,他們的軍中,現在有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五十門大口徑臼炮,近百門小口徑臼炮。還有三百輛火箭車,二百輛佛郎機輕車,近千發的神火飛鴉等大火箭。   他們的軍士,更一色的燧發魯密銃,裝備非常華麗。   加上自己炮營的七十門紅夷大炮,三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五十五門中小佛郎機炮。這些火炮,只要使用得當,想不給清軍沉重打擊都不可能。   王斗痛快的答應了符應崇的請求。   符應崇大喜,對王斗豎起了大拇指:「忠勇伯夠朋友,我符大牙記下了!」   急忙帶著親衛,奔回不遠處的炮陣,招集將士去了。   洪承疇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什麼。   這時煙塵滾滾,一部騎兵冒著主嶺清軍炮火,從黃土嶺腳下轟隆隆而來,為首的卻是楊國柱中軍親將郭英賢。   他一見王斗就吼叫道:「王老弟,楊帥聽說你要出援打韃子,讓我領一千精騎出來助你,哥哥沒來晚吧?」   王鬥心中溫暖,他知道楊國柱只是單純的好心,沒有絲毫功利在內,只是怕自己騎兵不足,所以讓親將來援。   他說道:「你領了一千精騎出來,楊帥攻打黃土嶺,可否兵力不足?」   郭英賢叫道:「放心吧,眼下我宣府軍只有新軍前營作戰。還有兩個步營後備,又有友軍兩個車營,幾千騎兵不動,打個小小的土嶺,兵力足夠了!」   王斗這才放了心,這時又見中軍大陣的西北方向煙塵騰起。   原來是王樸與李輔明,聽說王鬥出援,各遣精騎五百,領之以心腹大將,出來相助。   不論他們心思如何,王斗都感謝他們的好意,讓他們將兵馬彙集自己軍陣旁。   張若麒策馬王斗身旁,同樣非常歡喜,他感慨地道:「將士如此勤心為國,何愁奴賊不滅?」   前方戰事緊急,王斗顧不得多說,對洪承疇略一抱拳,策馬奔回自己軍陣,張若麒等人急忙跟上。   此時一萬數千靖邊軍正嚴陣以待,騎兵,步兵,炮兵,中軍,戰車,列成一個又一個整齊方陣。便是陽光猛烈,天氣燥熱,也無人稍動一下,強軍姿態,盡顯無疑。   微風拂來,各把總間的浪濤日月旗便翻滾不休,特別中軍位置的血紅大纛旗,更是沸滾翻騰,火一樣激情。   王斗注目自己的軍陣,陣中從大將到小兵,也都看著自己,他們目光中,充滿了崇敬與信任。   嗆啷一聲龍吟,王斗一把抽出自己的利劍,他大喝道:「我靖邊軍!」   如浪濤般的呼嘯聲,傳遍大陣的前後左右:「威武!」   「我靖邊軍!」   又是更大的呼嘯聲:「威武!」   「威武!」   軍陣中,不論是大將鍾顯才,韓朝,或是軍官陰宜進,田啟明,又或是小兵陳晟與趙榮晟等,皆是用盡全身力氣呼喊。   聽著那雄壯的歡呼聲,所有人都熱血沸騰,連乙等軍戰士們,也不再畏懼,不會害怕,他們恨不得立時殺賊。   郭英賢幾人裂開大嘴直笑,說道:「與靖邊軍一起出戰,就是讓人覺得振奮!」   王斗回到靖邊軍中軍大部,策馬立在自己大纛旗前,發下將令:「出援東南,全軍預備!」   「全軍預備!」   各營,各部,各總,身著八瓣帽兒鐵尖盔,短身罩甲,腿裙,策在健馬上,一色閃亮外露甲葉的軍官們,此起彼伏傳下中軍命令。   靖邊軍位於洪承疇中軍大陣的右側,此時聽到號令,立時整個軍陣右轉。陣中每個士兵們,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武器裝備,盔甲,長槍,鳥銃的火繩子藥等。   位於中軍位置炮軍營的炮手們,緊急給自家火炮與彈藥車,套上騾馬。各營各部的營部之內,馭手、火兵們,同樣給自家的輜車,炊事車們,快速套上挽具。   各總部的醫官們,也開始檢查麾下醫士們的擔架,醫療車情況。   各部,各總的鎮撫官們,領著鎮撫軍士,開始出動。   總鎮撫遲大成,更領著帥營的鎮撫軍士,全軍到處巡視。   元戎車,王斗借給楊國柱了,中軍的望桿車,則拚命拉升,架立起來。   一個全副武裝的號旗手,跳入桿高達二十米的刁斗內,手持千里鏡,開始眺望四邊。   還有中軍位置的靖邊軍戰車們,那些負責推送的輜兵,也緊急在前方轅條的孔位上,插上可以活動的獅虎圖形挨牌。每車前方還有五個孔位,一一插上長達一丈的長矛。   立時各輛戰車前密密的長矛豎起,有若一輛輛刺蝟車。   王斗手持千里鏡,看東南處的潰兵,離中軍大陣,只有一里多,特別那些潰兵中的騎兵們,更離軍陣不到一里。   王鬥傳令:「戰車向前,護住步軍,潰兵不得衝擊戰車,違者格殺勿論!」   「騎兵居於兩翼,李光衡在左,郭英賢等在右,一同驅散大眾潰兵,潰兵需解其武器馬匹,方可攏入陣中,敢不聽令者,擊殺當場!」   又看望桿車號旗手傳來的旗號,王鬥心中一動,傳下命令:「奴賊多股緊掩潰兵身後,兩翼騎兵伺機包抄,分割消滅!」   在王斗一系列命令下,轟隆隆聲響,煙塵騰起,二百輛靖邊軍戰車,每輛由兩個輜兵推動,緊急來到步軍戰陣的前方。   戰車後面,靖邊軍兩個騎步營,長槍火銃,如林豎立。   ……   王斗放下千里鏡,眺望遠方,雙目習慣性瞇起,這是他前世近視眼的毛病。   到了這個時代,就算視力超過一點五,仍然改變不了習慣。   他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向前一指,喝令:「全軍向前,進!」   中軍鼓樂齊鳴,伴著行軍鼓點,萬餘靖邊軍,無論步騎,整齊踏步結陣而行。   中軍的大鼓車,敲得震天聲響,隨著軍陣前行,獵獵旌旗拂動如血!   特別王斗的中軍大纛旗,遠在多里之外,就能望見。   而隨在中軍位置後,是眾多的民夫土車,密密跟隨而行。   還有符應崇的神機營,也緊急開拔跟隨過來。   看著王斗的軍陣出動,洪承疇呼了口氣,心中祈禱:「希望忠勇伯一切順利,挽回頹勢!」   ……   放眼大地,此時一方是嚴整前行軍陣,一方是漫山遍野的潰逃明軍,他們中間,還夾著眾多尖叫不休的民夫們。   所謂兵敗如山倒,就是這麼回事。   由於清騎刻意來回攔截擁堵,造成四面是敵的錯覺,似乎可以逃跑的通道就那麼一些。   那些潰兵,騎兵、步兵、民夫們混雜在一處,大大減慢各人的奔跑速度。眾多人,亂哄哄擠作一團,只要有人跌倒,立時被無數的大腳踩踏上去,嚎叫聲中,就那樣活活被踩成肉泥。   沒人顧得上他們,各人各顧自己逃跑,特別在清兵不斷掩殺包抄的情況下。   在他們身後,不時有清騎驅趕,只要他們逃得稍慢,便波波清騎策馬衝來,將他們踏死在地,戳死在地。   任何試圖恢復指揮建制的軍官,都是包抄前來的清騎重點打擊目標。   而且一片哭喊叫嚷中,他們任何聲音都是徒勞無功的。   恐懼之下,無數人只知道拚命奔跑,連跑幾里,很多人就這樣活活跑死。甚至有些潰兵的馬匹,也是口吐白沬,眼見不行。   忽然看到前方軍陣,看旗號是大明的軍隊,他們大喜吼叫著,往軍陣奔去。   不過他們忘了,潰兵正面衝向軍陣,這是大忌。   通行的做法,他們應該往兩翼繞過軍陣才是。   迎接他們的,是無情的排銃聲音。   靖邊軍的戰車後,火光連成一片,爆響聲中,濃密的白煙騰起,一個個潰兵,被激射過來的鉛彈打中。他們身體上噴出血花,尖叫著倒在地上。   接連幾波的排銃聲音後,那些潰兵醒悟過來,或嚎叫著往兩邊逃去,或癱倒地上不動,露出了他們身後的一些追殺清騎……   ……   整齊的馬蹄踏地聲響起,李光衡領自己的騎兵營出陣,要驅散往這邊奔來的潰兵們。   他的騎兵,一色甲等軍,個個鮮紅方領長身罩甲,擺處深紅絨料包邊,兩膀紅絨球挑起,連馬鬢也是染得血紅。左臂上,皆有紅色的圓盾,個個八瓣帽兒鐵尖盔,甲面上,銅釘密佈。   胯下的馬匹,也在關鍵處披著護具。他們□帶上,除掛上馬刀外,各人馬鞍上,還插著馬槍,以及多桿手銃,全軍上下,皆顯示出強悍的光芒。   馬刀,只對身著皮甲或無甲的目標效果顯著,面對身披重甲的對手,效果不顯,擊殺敵人,還需火器與長槍。   靖邊軍的手銃,威力巨大,二、三十步內,可以破開多層重甲。   而東奴的騎弓,射程範圍內,卻難對靖邊軍的騎軍們,造成威脅。特別他們的新式衣甲,胸腹一帶,防護力,不會差過以前長槍兵們的鐵甲。   軍工廠還在研究直刀與重劍,好讓靖邊軍的騎兵們,劈刺他們的對手。   看他們前後左右,望之幾若一線,張若麒不由感慨,靖邊軍銃炮已經非常強悍,連騎兵都這麼犀利,也不知王斗如何訓練出來的。   悶雷似的馬蹄聲響動,李光衡的騎兵們,以嚴整的隊列開始奔馳,迎著潰兵而去。   他們每部戰兵八百騎,分為四列。每列二百騎,每騎間相隔一步多(差不多兩米),每列間相隔十五步。而每部間,又相隔三十步,整個騎軍營,分前部,中部,後部,其中後部,有兩個千總的兵力。   不遠處,已經奔來潰軍的騎兵了,看他們狼奔豕突的樣子,每個靖邊軍的騎士們,眼中都閃過寒光。   哼,這些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面對奴賊,貪生怕死,看己方騎陣過來,也不知道閃避,真是該死!   此時騎兵隊列左側,皆有旗手持著把總旗,把總官居旁,還有護衛數個,餘者部內各官,則聚於中軍中,並未出動。   看前方情況,最前排的騎兵把總大喝道:「手銃準備!」   立時嘩嘩聲響,最前排的每個靖邊軍騎兵們,都從馬鞍上拔出一桿燧發手銃。   與他們相同反應的,後面數排騎士,皆是拔出手銃,他們騎速不變,滾滾向著潰兵衝去!   ……   馬甫名是薊鎮車營前營參將,薊鎮各將中,他吃空餉,喝兵血是出名的,素有馬剝皮的稱號。他帶的兵,也是出名的沒紀律,殺良冒功,打家劫舍是等閒。   因為要靠家丁們保命,所以對部下的親衛家丁們,他是無節制的優待縱容,無論什麼亂子,他都能抗擔下來。此次與清騎大戰,他的車營,就是第一波潰敗。   馬甫名見勢不妙,領著三百多家丁拔馬就逃,甚至沒想到去收攏潰兵。他領家丁跑出一段距離後,還駐馬觀戰,想看看情況如何。只是薊鎮軍全線潰敗之快,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眼見數十清騎越過潰兵,直接向他包抄追來,馬甫名哪敢停留?領著家丁們落荒而逃,只想逃往洪承疇的中軍大陣處。   沒想到逃錯地方了,逃往了吳三桂的軍陣方向。那處圍攻吳三桂的清騎立時分出幾隊追來,馬甫名拚死衝殺下,損失了一百多家丁,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不過他的部下人馬也傷痕屢屢,馬甫名更連自己的頭盔也掉了,髮髻也散了,披頭散髮,滿臉血污的,可謂狼狽不堪。   不過馬甫名逃跑速度是飛快的,他重新逃對方向後,急奔在無數的潰兵民夫們前頭。   眼見中軍大陣就在前方,更讓人歡喜的,前方似乎一部援軍前來,只要逃到援軍陣中,自家性命,就可保住了。   看旗號,是靖邊軍的援兵,馬甫名更是呼口氣,精神大振。   正在這時,忽然有親衛驚恐地大叫:「將軍,後面有韃子追來了!」   馬甫名回頭一看,竟是數十個韃子巴牙喇兵,看他們盔甲,是韃子正白旗的兵馬。馬甫名不由魂飛魄散,一個韃子白甲兵,幾乎可以打他十個家丁,幾十個巴牙喇兵,自己如何是對手? 第493章 凹陣應銳陣(中)   馬甫名臉色鐵青,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逃的累的。   他想大喝一聲,卻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在嗓子眼處沙沙作響,怎麼也發不出來。難道自己啞了?惶恐之下,馬甫名用盡全身力氣,終於,一個尖利刺耳,如破鑼似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快逃!」   卻在這時,前方煙塵滾滾,數不清的明軍騎兵,往這邊滾滾衝來,原來他逃跑的方向,卻是對著李光衡的左翼。   家丁們大叫:「將軍,有明軍騎陣過來,是否往兩邊閃避?」   馬甫名看看身後,越來越近的正白旗巴牙喇追兵,再看兩旁不遠處,似乎也有韃子兵,他惱怒道:「兩邊與身後都有韃子兵,我們往邊上閃去,不是找死嗎?對,把我的旗號打起來,我們正面衝過去!」   馬甫名的參將旗倒一直沒丟,不過為了不吸引清兵的注意,一直偃旗息鼓,此時決定打出來,表明自己的身份,讓前方的明軍顧忌。   身旁一個親衛惶恐道:「將軍,正面衝擊軍陣,這是死罪,可以擊殺當場的。」   馬甫名吼道:「老子是大明的參將,正二品的官身,族兄更是山海關的總兵,他們敢對我怎麼樣?快,把我的旗號打起來,我們往正面過去!」   馬甫名的丈五營將旗高高豎起,隨後,他領著這餘下兩百多人,亂哄哄的往靖邊軍騎陣奔去。   這時前方戰馬的蹄聲越近,嚴陣的靖邊軍騎陣,有若道道奔騰的鐵流,滾滾往這邊移動!   更近了,可以看到他們那火紅翻騰的浪濤日月旗,火紅的衣甲,血紅的馬鬢。可以看到他們騎士一水的帽兒鐵盔,還有他們持著手銃,臉上那冷酷無情的表情。   馬甫名忽然覺得,自己往靖邊軍騎陣過去,似乎是個錯誤的決定。   不過此時騎虎難下,看靖邊軍騎陣列陣不變,衝勢不變,往己方滾滾而來。馬甫名心生恐懼,尖聲大叫:「前方的兄弟停下,某是薊鎮的參將馬甫名,族兄是山海關總兵馬科,快請停下……趕快拔開馬兒……」   身邊的親衛家丁也紛紛跟著馬甫名大喊,然後看到的,卻是前方的靖邊軍騎士,朝他們舉起了手銃。   「啊!」   不論馬甫名,還是他的部下們,都放聲尖叫。   手銃聲音,如爆豆般突然響起,股股白煙騰起,尖叫聲中,一個個家丁親衛中彈落馬。馬甫名身旁的旗手,胸口激射出一股血箭,四仰八叉的,朝馬下摔去,那桿丈五營將旗,也不知扔到哪去了。   馬甫名胯下的健馬一聲慘嘶,落蹄翻倒,將馬甫名連人帶馬摔倒在地。   馬甫名大聲慘叫,他的小腿,被馬身壓在下面,怕是折斷了。   「快放開老子!」   馬甫名大聲吼叫,拚命掙扎,要將自己小腳從馬身下抽出。他本身就滿身血污,加上馬身上的血不斷流出,混合地上的泥土灰塵,讓他全身上下,說不出的顏色。   終於,馬甫名將自己的腳抽出,一陣陣鑽心的痛楚,自己的腳,真是折了。   「死馬也跟老子鬥!」   馬甫名咬牙怒罵,他滿身血泥正要爬起,卻聽蹄聲震耳的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個馬蹄當頭踏下。   那馬蹄釘著厚厚的馬掌,閃耀著金屬的光芒,馬掌下面,已經磨損不少。沉重的馬蹄,重重踏在馬甫名的腰椎間,卡嚓一聲脆響,馬甫名又趴在地上,他口噴血沬,雙目睜到最大。   馬甫名恨不能直接暈過去才好,那種撕心裂肺,刻骨銘心的感覺,真是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後馬甫名想暈,卻是一種奢望,劇烈的痛楚,讓他反而越發清醒,他想呻吟,卻發現自己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鼻中,他還聞到一股怪味,是血的味道,還是血和泥土的味道,或是自己失禁了?   還等馬甫名想明白,又一個馬蹄重重踏來,直接踏在馬甫名的腦袋上,將他腦袋踏成一個從高樓落地的爛西瓜,鮮血與腦汁,四下爆裂飛射。   直到臨死,馬甫名也沒想明白,剛才聞到的怪味是什麼。   而這時,遭受靖邊軍騎士不留情的手銃打擊,馬甫名那些家丁們,個個魂飛魄散。他們亂成一鍋粥,有人嚎叫著向後或兩邊逃去,有人呆若木雞的立在當場。   有些人則趕忙下馬,趴在地上如搗蒜般地磕頭:「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他們慌亂一團,竟沒注意到馬甫名的情況。   一波波靖邊軍騎兵,從這些薊鎮前營潰兵身邊掠過。   擋路的倒霉蛋,或不留情的被健馬撞開,或被他們持手銃等兵器擊殺!他們再也不敢亂動,看一波波騎兵奔騰而來,個個膽戰心驚,祈求各方神佛保佑。   終於,他們聽到一個喝令聲音:「全部跪地下馬,不得亂動,違者殺!」   這些剩餘的幸運者哪有反抗的心思?個個跪倒地上,磕頭如搗蒜:「是是,多謝爺爺,多謝爺爺!」   而這時,才有一個家丁注意到馬甫名的情況,不由慘聲嚎叫:「馬參將的頭碎了。」   ……   第一排靖邊軍騎士奔騰地衝過潰兵,他們中一些人,剛剛使用過手銃,都快速將空銃插回馬鞍的銃套,又拔出另一桿手銃。   靖邊軍的騎兵們,每人都配三到四桿手銃,作戰條律,緩時將空銃插回,急迫時可以拋棄。畢竟在王鬥心中,區區一桿手銃,怎可與百戰餘生的戰士生命相提並論?   剛衝過這波潰兵,眼前略略一空,忽然那騎兵把總眼球一縮,在他們前方不遠,正有數十個韃子重騎策馬急來。   這些韃子兵,看盔甲,是八旗滿洲正白旗的兵馬,個個甲葉外露,銀光閃閃。背上皆有火炎邊背旗,且盔上高高紅纓,竟是一色的巴牙喇兵。   他們中有幾人,背上插著斜尖本色旗,是巴牙喇的壯達小頭領。其中更有一個中年壯漢,穿著重甲,胸口有巨大的護心鏡,手上持著一桿巴牙喇大纛旗。   把總知道,清國軍律,旗主以下,都是將領親自執旗,人視其所向而趨動。若出兵,至少甲喇章京才有纛旗,否則分得撥什庫什麼,只有普通的三角斜邊旗。   對面的韃子兵,是清國精銳的戰士,好戰的因子在把總身體激盪,他大喝一聲:「全體手銃準備,殺奴!」   他們瞬間變陣,正面突擊,兩邊包抄。   後面幾排靖邊軍騎士,同樣如此。   ……   邁色,是滿洲正白旗的巴牙喇甲喇章京,屬清國那木都魯氏,從小開始,他就練習騎射。   孩童時代,他的母親,就將他用繩索綁在馬上,讓他適合馬匹習慣。五歲開始,他就練習小弓短矢,當眾馳騁,以後他一年一年長大,也成為後金,清國出名的勇士。   十八歲那年,他入選為巴牙喇兵,與他一樣的,他的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先後都成為清國的巴牙喇,馬甲兵。滿洲興起來,無往而不利,就如眼前這種追擊戰,似乎從軍以來,邁色已經習以為常了。   戰鬥,就會有傷亡,雖然相比明軍,後金兵或清兵傷亡一向少,不過總不可避免會出現損耗。   只有追擊戰,才會傷亡低微,甚至出現零傷亡的可能。便若歷史上的松山之戰,明軍潰敗後,陣亡五萬餘人,而清兵,只誤傷八人,這種對比,是非常驚人的。   追擊戰,敵方潰逃,沒有任何建制與作戰意志,他們很少回頭與你拚命。當然,這是在你沒有將他們逼到絕境的情況下,所以追擊戰,簡單又困難,關鍵是把握一個度,這方面,邁色經驗極其的豐富。   他不時策馬到潰兵身後,刺出一槍,或砍出一刀,就能讓他們哇哇大叫,用盡全身力氣逃竄。   就算你包抄進入他們的陣列,他們也很少停下來拚命,因為你一停下來,友軍就趁機跑了。逃命,不需要跑得比敵人快,只要跑得比友軍快就行,這是明清雙方,任何士兵都知道的道理。   而容易潰敗的軍隊,顯然軍士的思想覺悟,不可能高到犧牲自己生命,而讓別人逃出生天的地步。   當然,不是沒有愣頭青,或是不甘心的將官,想要組織潰兵,這時包抄騎兵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邁色領幾十巴牙喇兵不斷包抄,他都記不清楚,自己又擊潰了多少想要重新彙集的明兵,斬殺了多少強悍的明國勇士。   他甚至,快包抄到潰兵的最前方了,而且他也瞄上了前方奔逃的一股潰兵。似乎是哪個明國將官,領著一部分家丁,他們真是跑得快啊,自己等人二、三匹馬不斷換騎,都追不上他們逃命速度。   不過不管如何,那顆明國將官的腦袋,自己要定了,或許此戰後,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的寶座就向自己招手。雖然旗中巴牙喇纛章京有幾個,實職的位子只有一個,然總有一個念想不是?只要如眼前的追擊戰多來幾次。   不過邁色心中總有陰影,放眼明國各支軍隊,他都不懼,唯獨幾年前在巨鹿遇上那只軍隊……那真是屍山血海啊,自己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往日征戰重傷都沒有過幾次,唯獨在巨鹿,他們全部戰死了。   征戰回去,得知消息後,額娘的眼睛都哭瞎了,阿嫩也悶悶不樂,因為疼愛她的阿琿,有好幾個不在了。不單是他們家,那段時間,盛京城也是家家帶孝,戶戶嚎哭啊。   對那只軍隊,邁色心情複雜,有痛恨,有畏懼,有敬佩,有謹慎,有無可奈何。他沒有辦法,就將滿腔的火氣,撒在幾個看不順眼的漢人奴隸身上,將他們活活折磨而死。   不過一個漢人奴隸臨死前的話語,讓他竦然而驚,他說:「韃子,你不會有好下場的,將來你會比我死得更慘!」   或許是受那人影響,邁色以後經常做惡夢,夢到自己被人千刀萬剮,或是頭皮被活活剝去,總之是受盡各種殘酷刑而死。   每次夢醒,邁色總是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那只軍隊有一個將官叫溫達興的,喜好生剝人皮。眾清兵提起此人,無不咬牙切齒,又畏懼以後不要落到此人手上,邁色潛意識也有這樣的擔心。   論殘酷暴虐,那只軍隊,不會輸過自家的大清軍隊,真讓眾清人痛恨,這些漢人的溫文爾雅,禮義廉恥,都學到哪去了?   邁色此時,他的左手持著正白旗巴牙喇營,甲喇章京的大纛旗,右手持著一桿長近九尺的虎槍。虎槍槍刃長達九寸,刃上有數道血槽,槍刃一道道稜起,使得刃身有若圭形,此時顏色深紅,不知飽飲了多少敵人的血。   他的槍桿近半,都有槍頭與桿身相套連的鐵管,靠近槍刃套處,左右還各有一段鹿角。下垂兩根長長的皮條,這是防止刺入目標太深,傷及自己。   畢竟這虎槍,起初是為了搏殺猛虎而設計的。刃身如刀,槍鋒非常銳利,縱使虎熊兇猛,皮骨韌厚,也能一擊刺穿。所以靠槍刃處左右各有一小段鹿角棒,非常必要。   滿洲崛起後,虎槍多被用於沙場戰陣,一個個虎槍營建立,能用虎槍者,多是各旗出眾的勇士,多為重甲與巴牙喇者。   除此之外,邁色的馬鞍上,還掛著多個的鐵骨朵,有若一個個小銅錘扎上尖刺,就像小版的狼牙棒,專為對付目標的重甲與盾牌,投擲出去,目標無不碎裂。   由於巴牙喇多是突擊之用,敵手大多是明國甲兵家丁,所以清國各旗的巴牙喇兵,多有裝備鐵骨朵,飛斧,標槍者。   邁色此時雖然左手持旗,右手持槍,但他馬術嫻熟,不需雙手,只需腰力腿力控制馬匹便可,他策在馬上,左右轉動,非常靈活。   放眼邁色身旁的巴牙喇們,多是如此,他們的裝備,也大多使用虎槍,只有少部分人使用長柄挑刀。那挑刀窄而彎曲,連刃帶桿,長近七尺,若被劈中,定連人帶馬成為兩半。   他們個個還背著巨大的步弓箭壺,不過只少部分人使用馬弓。   因為訓練方式的緣故,滿洲騎兵,力量多在雙腳,善用大弓。馬上騎射,反不如蒙古人,雖然很多人也能左旋右折,左顧而射右,不過還是習慣下馬步戰。   ……   不知為何,邁色看著前方那些明國潰兵,腦海中閃過這麼多的想法。他都有些驚訝,自己是不是老了,聽說人老了,都會多愁善感,不過自己才四十多,還不算老啊?   他正尋思著,是不是再加快馬速,追上前去,萬不可讓那個明國將官跑了,否則自己巴牙喇纛章京的寶座,就遙遙無期了。   正在這時,聽到前方蹄聲如雷,接著銃聲大作,前方那些明軍潰兵們,一個個落下馬來。   邁色剛一愣,就見隨在前方火銃的白色煙霧中,衝出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明國騎士。他們個個帽兒盔,紅衣紅甲,連戰馬馬鬢都染得血紅,人人殺氣騰騰,眼中不時閃過血腥冷酷的光芒。   雙方普一見面,都是一愣。   一瞬間,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上邁色的心頭,放眼身旁巴牙喇皆是如此,畢竟他們大多在巨鹿等地與靖邊軍交過手。   不過隨後邁色強壓下各種驚恐等情緒,熟練的呼喝結陣。   看身旁有人還要拿出騎弓,邁色咆哮制止,一看靖邊軍的甲冑,就知道角弓對他們無用。對他們這些精銳甲士,只有標槍骨朵等投擲武器才有用。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邁色不是沒想過逃跑,不過己方追擊包抄明軍多時,便是有數匹馬乘換,哪比對方剛出戰的新力軍?還是精銳無比的新力軍,若轉身逃跑,方才追擊潰兵那一幕,就要換作自己了。   只有拚死一戰,才有一線生機,特別阿琿與阿兜的死湧上心頭,邁色紅了雙眼。   雙方都飽經戰陣,訓練有素,只在瞬間,雙方軍官狂吼,就策馬組成了合適的戰陣。   邁色這一隊巴牙喇五十人,組成鋒矢陣,以他與幾個巴牙喇壯達打頭陣,身後數層的精銳的巴牙喇兵,兩翼則各十五人。他們一個個,取出馬鞍上懸掛的鐵骨朵,標槍,飛斧等武器持在手中。   看對面靖邊軍結成魚鱗陣,吼叫奔騰而來,他們兵力雄厚,密密精騎不時騰出,往兩邊包抄過來,也不知有多少人。   邁色雙目利如鷙鷹,他們飽經沙場,什麼場面沒見過?雖然明軍精銳勢眾,他們決死信心一下,卻也不會害怕!   邁色一舉旗,所有巴牙喇都看著他的旗幟,他策馬先行,大聲吼叫:「殺光尼堪!」   所有正白旗巴牙喇大吼:「殺光尼堪!」   「殺光韃子!」   對面的靖邊軍同樣吼叫。   煙塵滾滾,雙方騎兵鐵蹄,沉重地叩擊在地面上,發出令人心寒的沉悶聲響。   轉瞬間,雙方相距不遠,一入二十步,雙方如不約而同擊殺。靖邊軍騎士,手銃轟響聲大作,而那些正白旗巴牙喇們,則用力投出他們的標槍,鐵骨朵等武器。   兩翼首先接戰,靖邊軍第一排騎士,最先接觸敵人,首先變陣。他們一總二百騎,只在中間留五十騎,餘者一百五十騎,包抄兩翼。他們兩翼分為多層,每層從內邊到外邊,斜斜向上,便於手銃角度射擊。   一層層的騎士,不斷掠過射擊,一把把手銃冒出火光,隨後化為煙霧快速向後散去。   為了增加威力,靖邊軍手銃口徑巨大,雖不及遠,但近距離卻能破開重甲。一個個巴牙喇中彈,粗大的鉛彈,瞬間撕裂他們外面昂貴的甲葉,然後擊穿甲葉內的棉甲,最後破開他們最內層的鎖子甲,撞入他們體內。   鉛彈在體內翻滾後,傷口遇到空氣,強大的體內壓力,使得內中血液,化為血箭激噴而出,他們慘叫著向後摔落馬下。   不過這些巴牙喇馬術嫻熟,很多人善於躲避,有些鉛彈,只打中他們的馬匹。那些馬匹中彈,發出長長的悲鳴聲,亂跳翻滾起來,將馬上的騎士摔落下去。   雙方第一波接觸時,兩翼的幾個正白旗巴牙喇兵,投出他們的飛斧,鐵骨朵等武器,藉著馬勢,又準又狠。   一個靖邊軍騎士,剛開了一銃,將一個巴牙喇打落馬下,就見一物朝自己忽忽而來,力道凌厲非常,卻是一個鐵骨朵。   他下意識舉起左臂的圓盾一掃,「轟」一聲,那圓盾四分五裂,狂暴的力量下,這騎士也策馬不穩,一下子滾落馬去。   還有一個靖邊軍騎士,他還沒開銃,一桿標槍當面射來,這騎士來不及閃避,被透胸而出。   他的手銃掉落塵土,努力扶住馬鞍,自己肺部怕是刺破了吧?騎士努力想呼吸,卻只從口中咳出帶血的泡沫,他感覺眼前一片片黑暗,他努力想再看看這山,這雲,自己奮戰的這方大地,卻怎麼也不能如意。   最後他直直摔落馬下。   ……   雖然兩翼的正白旗巴牙喇拚死作戰,不斷投出他們的武器,不過他們人少,卻是寡不敵眾。   每當他們投擲出武器,或是還沒投擲出武器時,就有數桿手銃,對準他們發射。在雙方精銳程度都差不多的情況下,人多欺負人少,妙用就在於此。   兩邊側翼的靖邊軍騎士,並不與他們近距離搏殺,只一波波過來,從他們身旁掠過。隔著他們馬匹數步,或一、二十步距離,用手銃對準他們射擊。   這些巴牙喇兵,從小練習戰技,一身的本事,也只能發揮馬上投擲一種。   掠來的靖邊軍騎士,似乎股股不斷,手銃的擊響聲不停,一個個巴牙喇兵嚎叫著中彈倒下。   一個虎背熊腰的巴牙喇不甘的吼叫,將自己愛若珍寶的虎槍用力投出,將右方十數步一個靖邊軍騎士連人帶馬洞穿。不過隨後,他的護頸處就射出一朵血花,似乎密集的,隨著銃響,他的胸腹各處,射出一股股血霧。   巴牙喇張嘴怒吼,卻發不出聲音,他的脖頸處中彈,氣管洩露,他想吼叫,只讓脖頸處的血液噴灑出更快。最後巴牙喇怒目不甘,就這樣策於馬上直直死去。   鋒矢陣兩翼的巴牙喇兵越來越少,兩翼掠來的靖邊軍騎士,除了打擊他們,還不斷對鋒矢陣中部的巴牙喇射擊。   這些清兵要應付當面衝來的靖邊軍騎士,卻顧不上兩翼,對他們的射殺,一個准於一個。   「殺尼堪!」   邁色高聲吼叫,一手持旗,一手持著虎槍。他與幾個巴牙喇壯達,還有隊中最強悍的幾個巴牙喇兵打頭陣,組成鋒矢陣前端,身後,是慢慢向兩邊張開的陣形。   鐵蹄翻騰,沉重的戰馬響鼻聲交織成一片,對面的靖邊軍騎兵,也是吼叫著滾滾而來。   雙方都沒有畏懼,都有死戰不退的勇氣。   轉眼間,雙方入二十五步內,對面的明軍手銃爆豆般的響起,股股白煙與火光冒出。   還有兩翼的明軍,也射來銃彈,陣中一些巴牙喇與戰馬中彈,甚至有兩個壯達翻滾馬下。邁色的戰馬同樣中彈,他靈巧地躍上身旁另一匹戰馬,繼續持旗衝鋒。   邁色身旁一些巴牙喇吼叫,用力扔過去一波標槍與鐵骨朵等,一些靖邊軍騎兵慘叫落馬。特別那幾個壯達,射過去的標槍與飛斧,幾乎都中了目標。   轉眼間,雙方接近,前波的靖邊軍騎士們,扔了自己打空的手銃,拔出自己騎槍,惡狠狠奔來。   鐵騎呼嘯而至,戰馬沉悶的撞擊聲,還有各方淒厲的慘嚎聲響起。   邁色左手持旗,右手持槍,他雙腿緊緊挾住馬腹,臀部更從馬鞍上懸起來。他瞄上一個迎面而來,身體粗壯的靖邊軍騎士。看他持著騎槍吼叫著衝來,邁色同樣大吼策馬迎上。   倏忽之間,雙方相距不到十米,彼此能看到對方那猙獰的表情。   一瞬間,邁色看到這騎士盔上飄著黑纓,腰間別著黑紅的腰牌。現清國中,對靖邊軍編制較為瞭解,邁色知道,這明軍在靖邊軍中,至少算上等軍士,也是個甲長的軍職。   邁色大喝一聲,手中虎槍刺出,同時那靖邊軍甲長騎槍刺來。   兩馬相交,血光飛濺,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邁色身形略側。那靖邊軍騎士的長槍,緊挨他的左臂刺過,帶出一股血霧,或許邁色左手臂,有一大塊肉沒了。   不過邁色的虎槍,那帶著深紅顏色的槍刃,藉著馬勢,嗤的一聲,也盡數刺入那甲長的胸口,一直刺到槍刃套處,左右各一小段鹿角處為止。就算如此,虎槍槍刃極長,也差點透體而出。   騎兵對決,遠超步兵殘酷數倍,除了需要勇氣與戰技,更需豐富的經驗,還有敏銳的預判力。   因為雙方戰馬速度快,差之毫釐,就是身死落地的下場。   顯然,邁色征戰沙場數十年,更得封清國正白旗巴牙喇甲喇章京,戰場搏殺技能,確實非同小可。他不論戰場經驗,或是預判能力,都非常出眾。   不過邁色神情懊惱,他要拔槍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那靖邊軍甲長堅決的神情。他便是痛得全身抽搐,也下意識緊抓槍桿不放。機會只在剎那,使得邁色失去了自己心愛的虎槍,也失去了自己很重要的殺敵利器。 第494章 凹陣應銳陣(下)   容不得邁色多想,對面一根長槍,已經藉著馬勢,重重向他刺來。   生死瞬間,邁色一下拔出腰背上的雙手重劍,順勢一撂,那長槍向一邊歪了過去。   不過邁色擋住這根騎槍,卻擋不住緊隨而來的另一桿長槍。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邁色只來得及避開正胸要害,那桿長槍,就緊挨著他左肋刺了進去。   血雨噴射,沉重尖銳的騎槍,藉著馬勢,瞬間破開邁色護腋處的精良甲葉,破開他內中的棉層,破開最內層的鎖子甲,一下透體而出,甚至在邁色身後露出長長一截。   邁色只覺身上的力氣一下被抽空開去,不由臉上露出慘笑。   爆豆般的手銃聲響個不停,邁色左下位不遠一個壯達,舞動自己的虎牙刀,正要朝前方衝來一個靖邊軍騎士劈去。   然而這個瞬間,他的左右護肩、護腋,髹途黑漆的盔帽上,前擋護腹處,甚至身下的馬匹,都爆出多股血霧,卻被兩翼衝過的靖邊軍手銃接連打中。   他甚至沒什麼吼叫,就那樣滾落馬下。   與這個壯達一樣,隨著銃聲,不斷有衝鋒的巴牙喇人馬摔落。中彈處,大股血水不斷噴灑,落馬時,他們嘶聲力竭的嚎叫,似乎抱怨對面敵人不公的戰術。   正面與兩翼靖邊軍騎士的不斷打擊,讓這些巴牙喇顧此失彼,大多發揮不出自己的一身武技。   只有邁色右下位,一個臉上橫肉騰起的壯達,雖然右臂中了一彈,他身形一晃,卻奮起餘勇。一聲大吼,他的身子,一下子從鞍上立起,手中的長柄挑刀斜斜劈下。   血霧爆起,迎面而來一個靖邊軍騎士,整個上半身,還有一大半的馬頭,都被那沉重鋒利,狹長彎曲的挑刀劈落。   對面悲憤的吼叫聲響起,這壯達一回頭,一桿沉重的馬槊長槍,從他的咽喉處穿透出去。馬勢的衝擊力,還讓這個壯達向後摔倒出去,重重滾落地上。   他雙目泛散,頸處的血,如噴泉般噴出,口中帶血的碎塊,也不斷湧出,染紅了他的護頸,還有胸前的甲葉。他似乎要掙扎爬動,不過很快的,幾個重重的馬蹄,向他當頭踏下……   戰事短暫而殘酷,似乎眨眼間,邁色身旁的巴牙喇就寥寥無幾了。   他仍是左手持旗,右手持著自己重劍,左肋處穿透他身體的長槍,前方的木桿,已經被他劈斷,只餘體後長長的滴血槍尖露出。   看著身旁似乎都遍體鱗傷的勇士,再看前方靖邊軍騎士源源不絕,又一波的騎士衝來,個個手上持著手銃。   邁色如墜寒窟,似乎又要聞到那種白色煙霧摻雜血腥的怪味,猛然他一聲嚎叫,高舉自己的甲喇章京大纛旗,大聲咆哮:「大清國的勇士們,讓我們戰死在這吧!」   ……   排銃的聲音響了幾次,潰兵已經如潮般向兩邊湧去,再也不敢正面衝擊靖邊軍的戰車。   便是他們身後的清騎拚命驅趕,也無濟於事。   一來靖邊軍出援,讓他們湧起希望,這就是強軍的力量與威望。二來他們力竭,很多人馬也跑不動了,三來靖邊軍的火力,讓他們湧起的畏懼,甚至超過身旁身後驅趕的韃子兵們。   那些清騎,就見身前的潰兵,或在原地不斷停下來,或往兩邊喊叫湧去,再驅趕潰兵,已經達不到原先的效果。   再看看明軍兩翼,似乎煙塵滾滾,策馬出來的騎兵不斷。他們並不理中間或是身前的潰兵,只是滾滾向兩翼前方奔去,似乎要從前方包抄夾在潰兵中的自己們。   許多追擊的清騎心中湧起不妙的感覺,一些機靈些的,戰場嗅覺敏銳的,立時策馬往回奔去,要在明軍騎兵合圍前突出,免得被斷了後路。   也有一些心懷僥倖的,想看看情況,或是再次驅動明軍潰兵,達到類似衝擊白廣恩正兵營的效果。甚至還有膽大者,想衝擊靖邊軍的戰車,自然可以想像那種結果。   靖邊軍戰車不斷推進,每輛戰車前密密插豎的長矛,讓人見之心寒,任何敢衝向戰車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還有戰車後一層一層的鳥銃兵,不論潰兵,或是清騎,敢衝擊戰車軍陣者,便是擊殺當場的結果。   隨著軍陣前進,隨著四處呼嘯奔馳,尖哨營夜不收們的喝令,一片片潰兵民夫跪倒在地,落出他們中間一些策於馬上,目瞪口呆的清騎追兵們。   眼前的情況,讓他們恐懼,他們紛紛逃離。特別越來越多的人相互呼喊傳信,言明軍騎兵己從兩翼往前方包抄,走不走,就要被斷了後路。   軍陣始終如牆而進,帶著逼人的氣勢,越來越多的清騎開始恐懼逃離,跪地的明軍潰兵越多,逃往後方的清騎也越多。大股大股的潰兵民夫,開始被收容。   對王斗下令的潰兵需就地跪倒,放下自己的兵器,有馬匹的也需下馬,趴伏在地的命令,他們也大多乖乖遵從。   當然,也有一些桀驁不馴的潰兵不服,對靖邊軍要他們放下兵器馬匹的命令不滿,對這些人,王斗的命令就是擊殺當場。   此起彼落的銃聲不斷響起,顯然的,看不清場面的人不少。   一個帶著薊鎮口音,似乎是參將或是游擊將官打扮的人,身旁領著幾十個家丁,就對出陣收容的,一隊靖邊軍後營戰士咆哮:「老子是大明的游擊,出生入死打了幾十年仗,你們有什麼資格收繳我的兵器,還有我的馬匹?你們這是硬搶,我要到洪督那去告王斗的狀!」   那隊官臉色鐵青,死死盯著這游擊,吼道:「最後一次命令,拋開兵器,全部跪在地上!」   那游擊大吼道:「老子不服……」   無情的銃聲響起,硝煙哭喊中,那游擊身旁跟隨喧騰的家丁們,尖叫著一個個被打翻在地。   該隊靖邊軍的鳥銃們,近距離對他們的身體扣動板機。飛濺的血雨,騰起的硝煙,那些家丁們,甚至很多人直接被打透身體,血液如噴泉四射,腸子直接從他們體內流出。   「啊!」   眼前的情景,心理稍一脆弱的人,都無法承受。僥倖沒死的家丁們個個崩潰,痛哭跪倒在地,嚎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們跪下來就是。」   那游擊看著身旁人等不斷中銃倒下,臉上皮肉劇烈抖動著,吼道:「老子是大明的游擊,王鬥他沒有資格……」   他一聲慘叫,卻是大腳上中了一彈,接著一個銃托在他眼前放大,重重砸在他的嘴上,立時該游擊血流如注,嚎叫著滾在地上。   幾個粗壯的靖邊軍戰士,更上前對他拳打腳踢,用他們鳥銃的銃托,不斷狠狠砸在他的身上,一邊厲聲喝罵。   「敢對我們大將軍不敬,你這是在找死!」   「沒人敢反抗我們靖邊軍,敢反抗的,死路一條!」   「你這個只會逃跑的廢物游擊,就該享受廢物的待遇,那就是挨打!」   看著這游擊將軍滾叫嚎哭,旁邊所有的潰兵民夫們,都是看得膽戰心寒。不過沒有人為他的慘狀鳴不平,只是更加老實的跪得整齊。甚至不遠處一個薊鎮的參將,一個副將,也是乖乖跪得跟小兵似的。   「好了!」   那隊官看看不遠處過來的靖邊軍軍陣,一伸手,喝道:「將這一片人全部帶走,為我大軍出行,清出道路!」   立時隨在該隊靖邊軍身旁的民夫們上前,一一收羅押運潰兵人馬。   歷此一幕,周邊的潰兵們也非常配合,個個將兵器投入民夫們的小車內,讓自己的馬騾給他們牽走。許多潰兵中的將官,還喝令麾下不得反抗,更帶頭將部下的兵器馬匹收繳上來。   不管未來如何,也不管那些靖邊軍會不會歸還他們的兵器馬匹,眼前保住性命再說。   很快,該處地界為之一空,如這處地面一樣,原來各地似乎漫山遍野的潰兵們,一一收容,然後押運到王斗的中軍大陣後去。最後由洪承疇的督標營接手,彙集到他們的中軍大陣中,統計此次薊鎮的傷亡結果。   ……   王斗放下千里鏡,剛才部下毆打薊鎮游擊的一幕,他看在眼裡,只是面無表情。   張若麒也放下千里鏡,臉色有些不自然,作為監軍,這個事……不過他略過此事,只是輕咳一聲,說道:「忠勇伯,看來潰兵都停了下來,我軍陣無憂,洪督的中軍大陣無憂,攻山的楊帥部也無憂了!」   王斗說道:「張公所言甚是!」   看潰兵後的清騎情形,他本來還想令營中的數千甲等軍出擊,配合騎兵營與友軍的騎兵,將他們包抄圍困。他們竟敢逼到自己的軍陣前面,不給他們點厲害看看,還是他王斗的為人嗎?   不料這些韃子兵個個打老仗,機靈的人非常多,見勢不妙,拔腿就跑。特別那些騎兵,個個有馬,有的甚至有馬數匹,真是跑得飛快,自家騎兵雖然包抄快速,不過最後能圍在圈子裡的清騎,可能也不會多。   不過只要包抄到敵人,張若麒就心滿意足了,他擔憂的,只是接下來的戰事。雖然靖邊軍聞名遐邇,不過虜騎同樣不可小視,特別不久前,他們更擊潰了白廣恩的薊鎮軍,讓他對戰事的結果,惴惴不安。   所以此時,張若麒忍不住詢問:「前方虜騎精銳,更達兩萬餘,忠勇伯可有應對妙法?」   王斗微笑道:「張公但請安心,虜若以銳陣擊我,我便以凹陣應之,定能大勝!」   依前方地形,王斗早心有定計,清兵對自己的銃炮瞭解頗多,但對己方騎兵,抱有輕視。   針對這點,可以制定相應戰術。   王斗決定,步兵集中在丘陵起伏多的左面地帶,以火箭車,佛郎機炮與戰車守護,結成一個個凹凸小陣。騎兵則集中在右,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炮,還有自家炮營的紅夷大炮,都集中佈置在騎兵的後面。   如此步兵看來火力薄弱,又似乎一個個陣地空蕩,其實卻飽藏陷阱。   王斗記得自己在後世看過一個視頻。   一次大戰時期,馬克沁重機槍,使用三百發子彈,正面攻擊衝鋒來的步兵們,結果不過才射殺三、四十個敵人。不過若改為從側面射擊,結果給敵造成的傷亡人數,竟高達二百、七八十人,這種巨大的傷亡比,實是驚人。   針對這點,王斗布下相應的戰陣,敵攻步陣,進入各小陣內後,各陣火力側射,就將給虜之騎兵,以最大的殺傷。   若他們攻打己方騎兵,正中王斗下懷,無數的火炮轟打他們騎兵,定能將他們戰陣打散。己方的騎兵,則藉著硝煙的掩護,以嚴整的陣列衝向敵騎,定能輕鬆擊敗敵騎。   而且依這次戰略,自己還有守陣的優勢。   對王斗的話,張若麒有些莫名其妙,又覺高深莫測,心想:「凹陣?這是什麼陣?」   ……   「中軍出援了?」   吳三桂猛地看向洪承疇的中軍方向,喜出望外。   此時,他的車營正四面布營,結成車陣,其中最外環,是由重車與火炮組成的車城,隨後又是由輕車組成的子城,護衛著中軍。子城內,又是大批馱馬與騎兵,最後才是車營的中軍與旗鼓。   車營外,各色盔甲旗號的清騎,此時正四面猛攻,不過吳三桂防守嚴密,萬餘清騎久攻不下。當然,吳三桂內心也暗暗著急,若援兵不來,自家的寧遠軍,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特別在目睹不遠處薊鎮軍全線潰敗的情況下。   他的中軍位置,同樣有望桿車,看著旗手傳來遠處的信號,吳三桂一顆心,才猛地安定下來,援兵來了,太好了。   隨後,他更得知來援的是勇冠三軍的靖邊軍,心下更是安定。   同時,他內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看來中流砥柱,還需王斗啊,自己難道真不如他?   他努力壓下內心複雜的情感,將靖邊軍來援的消息,告知全軍,立時車營上下一片沸騰,軍心大振。   望桿車傳來的信號,靖邊軍的騎兵,正從潰兵兩翼飛快掠來,似乎要包抄那些追殺的清騎。   吳三桂心中一動,他對身旁的祖大樂道:「大舅,等會你領步軍炮手堅守車陣,我領五千騎兵出擊,或許能斬獲不少!」   祖大樂飽經戰事,也立時看出端倪,那些追擊潰兵的清騎,正處於寧遠軍與靖邊軍的夾擊狀態,若能趁這個機會出擊,斬獲的首級定然不少!   他說道:「不錯,趁此機會,多立功勞。桂兒你就放心出動,車營的守護,就交於你大舅了!」   不過隨後二人,看到潮水般的清騎奔逃回來,不由都大罵:「媽的,狡猾的韃子!」   ……   「王鬥出動了?靖邊軍出動了?」   離吳三桂車營左上側約二里處,列著一片旗海,其中豎立多桿清國親王貝勒的織金龍纛。   這些龍纛中,有八旗滿洲,鑲藍旗主,鄭親王濟爾哈朗的龍纛旗幟。有滿洲正藍旗旗主,肅親王豪格的龍纛旗幟。還有著滿洲正白旗,武英郡王阿濟格的龍纛旗幟。   又有八旗蒙古,正黃旗固山額真阿代的織金龍纛,正紅旗固山額真恩格圖的織金龍纛,鑲紅旗固山額真布顏代的織金龍纛。   這些旗主或王爺,一色穿著他們旗中的本色鎏金盔甲,陽光下閃閃發亮。   場中的清國大將,除了這些重量級人物,還有滿洲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阿濟格尼堪,滿洲鑲黃旗巴牙喇纛章京揚善,滿洲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滿洲正藍旗巴牙喇纛章京阿爾津等人。   他們都是清國歷史上有名的人物,名將彙集此處,可謂濟濟一堂。   此時各清將策馬駐立,正觀看場中密密麻麻的阿哈雜役,運送著戰利品。   豪格,阿濟格等人領軍攻打白廣恩及吳三桂兵馬,跟在他們大部後方不遠的,還有萬餘的阿哈雜役。此時這些雜役到達,緊張地往乳峰山運送繳獲的薊鎮戰車,馬騾,輜重,還有一些逃跑不及的明軍俘虜等。   看著琳琅滿目的收穫,豪格與阿濟格等人意氣風發,二人都是大笑:「尼堪就是不堪一擊,白廣恩號稱明國勇將,不過如此!」   豪格更不滿地看了濟爾哈朗一眼,要不是這個老傢伙阻擋,派出更多追兵的話,或許收穫就更大了。   擊潰白廣恩的薊鎮軍後,依豪格與阿濟格的想法,除留下一部分人繼續攻打吳三桂的車營外,自然是派出追兵越多越好。   不過濟爾哈朗謹慎,言洪承疇中軍大部不遠,其中更有王斗的靖邊軍在,能斬殺白廣恩已經極為不錯,何必貪心不足,承受可能遭到明軍反噬的結果?所以場中兩萬餘清騎,派出追擊潰兵的人數,不過數千。   薊鎮軍潰敗後,哨騎源源不斷將消息傳回,言一路追擊潰兵非常順利,那些明國潰兵,很少有回頭抵抗的跡象,一路斬獲頗多。   這讓豪格等人更是不滿,若能驅使潰兵再衝擊他們的中軍大陣,或是攻打黃土嶺的楊國柱部,不是更好?奈何這兩萬餘清兵,主導權在濟爾哈朗的手中,豪格,阿濟格等人再不滿,也不敢違抗皇太極的命令。   不過眼前的收穫,也足以讓各人意氣風發了,因當時明軍到達松山,他們軍容威勢引起的擔憂,也一掃而空。果然那些明軍,都是些繡花樣兒枕頭兵,見起真章來,就不是大清國勇士的對手。 第495章 首級   不過就在這時,濟爾哈朗、豪格、阿濟格等人得到哨騎緊急回報,明軍出援了。   前來堵塞缺口,救援吳三桂人馬的,還是明國第一強軍靖邊軍,領軍的,正是他們痛恨不已的忠勇伯王鬥。   而且他們一出動就聲勢浩大,不但快速止住潰兵浪潮,他們的騎兵,更快速向兩邊包抄過來,似乎要一口吞下那些前去追殺潰兵的精騎勇士們。   「不好!」   濟爾哈朗臉色大變:「那些追兵,四處散集,沒有陣形隊列,如何是他們騎兵戰陣的對手?」   他更看向吳三桂的車營:「若明將吳三桂,趁機派出精騎前後夾擊,那些追殺的勇士們,凶多吉少。」   豪格等人臉色一變,顯然也想到這個可怕結果,冷兵器時代,不但步兵需要嚴整戰陣隊列,騎兵同樣如此。   阿濟格吼叫道:「鄭親王,我們趕快派出精騎接應,甚至大軍押上,擊潰靖邊軍過來的騎兵。」   濟爾哈朗搖頭:「靖邊軍不比別部明軍,一時半會想擊潰他們,談何容易?他們步營已經追上來了,若纏鬥一起,怎麼發揮我大清鐵騎的優勢?與他們纏戰,只是無謂的損耗。」   隨後他臉色略略一鬆,就見前方,自家潮水般的精騎奔逃回來,果然都是打老仗的勇士,知道見勢不妙,趕快逃回。便是有一些騎兵被靖邊軍包抄,想必損失也不大。   不過眾清將還是臉色難看,擊潰白廣恩後,各人有些托大了,以致麾下兵馬追擊過甚,結果一部分陷入明軍包抄與夾擊的狀態。就算大部兵馬逃回,最後只損失數百騎,但對眾人來說,都是心痛無比。   豪格怒道:「鄭親王,就眼睜睜看著勇士被包抄消滅嗎?至少也要派出一部分兵馬接應吧?」   濟爾哈朗猶豫不決,因為他看到車營那邊的吳三桂,已經蠢蠢欲動。若己方派出接應兵馬,吳三桂突然領騎兵從側後重重一擊,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己方也可以從側面對吳三桂重重一擊,不過這彼此纏鬥在一起,等於放棄己方鐵騎的優勢,得不償失。而且鹿死誰手,不得而知,變數太多,這不是謹慎的濟爾哈朗願意看到的。   隨後他歎了口氣:「吳三桂果然出動了,下令鳴金收兵吧!」   從這邊,可以清楚地看出,吳三桂的車營號角聲響起,數不清的騎兵從他車營滾滾狂衝而出。領頭的,還是吳三桂的二千精騎家丁,看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協同靖邊軍騎兵,將未逃出的追兵團團圍困。   那些未逃出的,追擊薊鎮潰兵的大清精騎完了。在萬餘明軍騎兵的圍困下,特別在靖邊軍步營緊追上來的情況下,他們已經沒有多大突出重圍的可能。   眾清將臉色難看,似乎仗著王斗的勢頭,很多明將都會變得膽大妄為起來。不久前吳三桂還縮在車陣內,一動也不敢動,一見王鬥出來,竟領著數千的騎兵,主動主擊了!   如此,圍攻吳三桂的車陣已經沒有意義,在尖利的銅鑼光光聲響中,潮水般的清騎退了回來,立時吳三桂車營四周空蕩蕩一片,只餘下四處狼藉的痕跡。   織金龍纛下,濟爾哈朗,豪格,阿濟格等人向前方眺望,就聞那邊鳥銃,手銃聲音隱隱不絕,還夾著一些火炮的聲響,似乎他們正在擊殺包圍圈中的大清勇士。   看能逃出的精騎勇士寥寥,各清人都是咬牙切齒。   而前方二里多,大股大股的靖邊軍騎兵奔來,佔據右面一些起伏的丘陵高地。一面面翻騰的浪濤日月旗越來越多,他們聚在一起,火紅的衣甲,火紅的馬鬢,似乎天地間,一片火紅的顏色。   終於,「萬勝」的呼嘯聲響中,一桿巨大無比的大纛旗出現在濟爾哈朗等人眼前。然後密密的戰車推出,戰車後,一個又一個嚴整的步兵方陣,無數的浪濤日月旗翻滾。   濟爾哈朗心下凝重,他曾在巨鹿與王斗交過手,那時的舜鄉軍就非比尋常。現在王斗勢力擴大,有強軍數萬,這個對手,越加難纏了,今日一戰,需得慎重,否則就是損兵折將的下場。   八旗蒙古中,正紅旗固山額真恩格圖,鑲紅旗固山額真布顏代,臉色有些不自然。   早在崇禎十一年的通州之戰,還有巨鹿之戰,他們就與王斗交過手,當年慘痛的經歷還記憶猶新,又要與王斗交手,由不得他們心下不安。   而在場各清將中,滿洲鑲黃旗署巴牙喇纛章京准塔,滿洲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也都與王斗交過手,同樣心下謹慎。   只有豪格與阿濟格,還是一副驕狂的神情,對靖邊軍到來不以為然。   這二人沒有與王斗交過手,雖然都承認靖邊軍非比尋常,不是普通明軍可比。但他們對自己麾下的鐵騎,更充滿信心,特別不久前剛斬殺白廣恩的情況下。   忽然清兵一陣騷動,因為明軍的戰車前方,奔出數十騎身著深紅短身罩甲的靖邊軍夜不收們。他們馬後,都用繩索拖著一些半死不活的清兵們。   那些夜不收放聲狂笑,只圍著自家的陣地呼嘯奔跑,而被他們馬匹拖動,那些清兵們,個個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哭聲。   眾清兵個個又驚又怒,雖然他們也經常折辱俘獲的明國軍士百姓,不過己方勇士被他們這樣折磨,遠沒有折磨他們時來得震撼。一時間,數萬清騎,擊潰白廣恩時的意氣風發,都消失殆盡。   忽然,他們發出更大的喧嘩聲,因為靖邊軍的戰車前,又推出一輛高高的大車。   那大車上豎立一桿,木桿上,高高綁著一個神情萎靡的巴牙喇軍官。   很多人發出大叫:「是正白旗的巴牙喇甲喇章京。」   「是邁色,那木都魯·邁色,他被明軍俘虜了!」   濟爾哈朗臉色難看之極,豪格與阿濟格更目眥欲裂,暴跳如雷。   特別阿濟格吼道:「鄭親王,本王立時帶正白旗勇士出擊,定要奪回我旗中被俘的勇士!」   正白旗署巴牙喇纛章京阿濟格尼堪,也是義憤填膺,同樣請戰,要給那些膽大妄為的靖邊軍,一點顏色看看。   阿濟格尼堪雖然年輕,此時不到三十,但在清國境內,卻以武勇聞名,往往領纛當先,大破敵人。   就在今年的四月,錦州蒙古軍官諾木齊等密降清兵,阿濟格尼堪偵之,乘夜薄城,力戰援諾木齊等人出,被皇太極譽為少年能殺敵,署其為滿洲正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進一等參將實職,得更賞黃金四百兩。   那邁色同樣是正白旗的巴牙喇軍官,阿濟格尼堪看在眼裡,又如何能夠忍受?   看眾情激憤,濟爾哈朗吼道:「都不得妄動!」   他說道:「漢人有句話,將不因怒興兵,王斗這是故意在激怒我們,我們不能上當!當仔細商議,如何與靖邊軍交戰才是。」   不過豪格,阿濟格等人哪裡聽得進去,大吼著就要帶領麾下人馬出擊,正當濟爾哈朗要壓制不住時,後方幾騎人馬滾滾而來。   奔到近前,卻是皇帝寵臣,戶部承政英俄爾岱,身旁跟著幾個噶布什賢戰士。   這些噶布什賢戰士,相當於皇太極的御林軍,後世清國前鋒營前身,比清國的巴牙喇還要精銳。他們個個盔上飛翎,背上插著二尺飛虎方旗,桿上更有著狐尾,竟都是噶布什賢壯達。   英額爾岱奔到近前,就喝道:「皇上有旨,與王斗軍不得輕言浪戰,需謹慎試探為上,敢有不聽旨者,斬!」   對黃土嶺東南的戰事,王斗等人有望桿車加千里鏡,可以眺望很遠四周。不過乳峰山上的皇太極,黃土嶺上的多爾袞等人,也有千里鏡,而且他們居高臨下,明軍大體佈局可以看得很清楚。   靖邊軍一出動,皇太極就密切關注,在他佈局中,因明軍方到松山,雙方決戰時機未到,所以皇太極以試探為主。   如今明軍各部大體戰力,皇太極已經心中有數,只有靖邊軍,還需好好思量。所以這一仗要打,才可看出靖邊軍真正實力,不過卻不得浪戰,免得白白折損兵馬。   該處的各旗將領,唯有濟爾哈朗持重,不過豪格與阿濟格桀驁不馴,皇太極怕濟爾哈朗壓服不下,所以派英額爾岱前來督陣。果然英額爾岱到達得巧,再晚一步,阿濟格等人就要出動了,狂燥冒進,也不知會如何損失。   因英額爾岱帶來皇太極旨意,場中各人只得謹遵懿旨。   英額爾岱算欽差大臣,有他場中大力支持濟爾哈朗,持重的鄭親王,便得以全面主持這場對靖邊軍的戰事。   ……   「快到午時了!」   策馬立在一處丘陵上,靖邊軍騎軍營甲部甲總的把總官林巨根,看了看頭頂上的太陽,心裡想到。   太陽越發大了,身著這厚實的盔甲,這炎熱的陽光之下,覺得分外的燥熱。   鞍上椰瓢的水,已經補充幾次了,每次火兵將水送來,咕隆咕隆的,各人恨不得將一壺水的水全部喝下去。人還好,就是馬兒難受,看胯下馬匹直打響鼻,每次一摸,濕漉漉的都是汗,林巨根不由心疼。   他看向遠處的清兵陣地,一片的旗海,各色韃子的盔甲顏色。   可以看到,他們那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喧嘩聲音,不過卻沒有人出擊。   「真能忍啊!」   林巨根心想。   他看向大軍的右面,密密的戰車前,尖哨營的夜不收兄弟們,正在盡情折磨那些俘獲的韃子兵。而看著右前方大車上的一人,林巨根眼中露出無比的仇恨。   他這一總的騎兵,最先與那些正白旗巴牙喇遭遇。短暫而殘酷的戰事後,雖擊殺了那些巴牙喇韃子們,俘虜了那個受傷的巴牙喇甲喇章京,不過總內兄弟,傷亡近達二十人。   這些都是他的生死兄弟啊,有些人,經達醫士們的緊張救治,或許能保住性命,但大多傷殘。更有些人,永遠失去他們的生命,這讓林巨根如何不怒?   他發誓,要讓這個正白旗的韃子頭,嘗遍天下酷刑而死,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論折磨人,以尖哨營的將官溫達興最擅,林巨根決定,請溫參將來幫自己這個忙。   此時雙方的陣地間平靜,圍攻吳三桂車營的清騎已經盡數後退,留下相互間空蕩蕩的曠野,之前的一些戰場痕跡。或是一些韃子的哨騎,有時會奔來靖邊軍陣前偵察。   不過相比以前密密的陣前哨探人馬,少了不少。林巨根估計,是黃土嶺與乳峰山的韃兵們,可以居高臨下,給他們傳遞情報,已經不需要多少的陣前偵探。   放眼己方,同樣如此,已經沒有夜不收奔到他們的陣前去哨探了。   現軍中使用望桿車,特別號旗手手持千里鏡,站在高高的刁斗上,平川之地,可以看到周邊一、二十里的範圍,便是丘陵矮嶺地帶,也可以眺望很廣的地帶。   不過幾里外的敵方動靜佈局,望桿車上手持千里鏡的號旗手,如何不清楚,還需陣前哨探嗎?   所以隨著望桿車與千里鏡的裝備,往日軍中需夜不收逼近敵陣,就近偵察的做法已經慢慢不見。   便是尖哨營隨大將軍出戰,此時軍中夜不收也不多,他們大多奉王斗之令,散往錦州的四面去偵察敵情了。   他們分為一股股,越過小凌河,女兒河,到錦昌堡、沙河堡,紫荊山,磨盤山等地哨探敵情。甚至有人越過大凌河,前往義州等地偵察者。   「韃子什麼時候出動?」   如林巨根一樣心思的靖邊軍將士不少,越過他這一總嚴陣以待的騎兵,往後而去,又是一個又一個嚴整的騎兵戰陣。騎兵右面的,又是層層疊疊的步兵,赤紅旌旗獵獵,越過步兵,最後到達中軍。   ……   「看來清兵比以前謹慎許多!」   王斗眺望遠方清軍大陣,自家如此折辱,他們都不為所動,看來棋逢對手,以後的戰事,將打得艱難。   從崇禎九年起,王斗對陣清國各旗,無往而不利,有一部分,靠的是他們對自己的輕視。現在雙方都相互重視,打仗,靠的就是堅韌與意志了。   此時王斗的中軍大部,彙集了郭英賢的一千宣鎮騎兵,大同軍王徵的五百騎兵,山西軍李雲曙的五百騎兵,後二者都是總兵王樸與李輔明的親隨將領。   還有符應崇的神機營同樣在此,不過一直到王斗驅散潰兵,包抄消滅清騎,到達東南前線時,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才將自己的神機營拉上來。   主要是拉運那些火炮,拖慢了他的腳步。   幾千斤的重炮,需要多頭牛馬拖運,從各個炮陣轉移過來,可不是簡單的事。   大量的火箭車,臼炮等利器運送過來,也花了符應崇九牛二虎之力,好在終於趕到了。   此時王斗身旁,監軍張若麒,明將郭英賢,王徵,李雲曙等人,個個喜形於色,還有吳三桂也在旁邊,臉上同樣按納不住的喜意。   在靖邊軍包抄過來,追擊清騎不斷回逃時,他當機立斷,率五千騎兵出擊,果然斬獲不少,砍下的韃子首級高達九十三顆。   他將五千騎兵彙集到靖邊軍的右面,便立時趕來中軍拜見王鬥,畢竟王斗是前來援助於他,與情與理,吳三桂都應該前來感謝。   同時他還不無商討,靖邊軍那些斬獲首級,如何分配的意思,因為他知道,王斗斬獲的首級,肯定比自己多,能分一些過來更好。   在吳三桂等人期盼的目光中,張若麒接過靖邊軍總鎮撫遲大成的統計報告,矜持地宣佈,包抄戰中,郭英賢,王徵,李雲曙三將,各斬獲首級三十五顆,十八顆,十二顆不等。   而靖邊軍,斬獲各旗韃子兵的首級,一共是四百七十八顆,其中俘獲四十八人,更有賊奴巴牙喇甲喇章京一人。   「初戰大捷啊!」   張若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此次包抄,各軍上下,斬首近七百級,本監軍定向聖上報捷,以表諸位血戰之功!」   「靖邊軍斬首四百七十八級,俘獲四十八人,還有賊奴巴牙喇將官一人!」   吳三桂咬了咬下唇,自己自認斬獲不少,不過與王斗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王斗微微一笑,大軍包抄圍困了來不及逃跑的清騎後,自己調用了銃兵與火炮,才能在短短時間內,以微小的傷亡,斬獲這麼多首級。   現靖邊軍中,論功行賞已經不計首級,自有自己一套規則,不過能砍來首級當然更好。韃子的腦袋,在大明朝,可就是金錢與名位,用處極為的廣大。   看各人期盼的表情,王斗說道:「此次包抄戰,郭老哥,王將軍,李將軍,還有大牙兄弟,都有功勞,張監軍亦有大功。靖邊軍的五百餘顆首級,本伯決定只留二百顆首級,餘者首級,待此戰後,將一一分配給諸位!」   不說張若麒,郭英賢等人喜出望外,便是符應崇也驚喜道:「我也有?」   吳三桂輕咳一聲,心想,怪不得人人都想跟王斗並肩殺敵,這人就是大方啊,幾百顆首級,不眨眼的就分了出去,連自己都有份。   雖然吳三桂對王斗感覺複雜,不過也不得不承認,王斗這人胸襟就是寬廣。跟他並肩作戰,心裡踏實,心中的武勇,都可以最大發揮出來。   看眾將竊竊私語,議論不休,連監軍張若麒,撫著長鬚的手都有些顫抖,再沒了先前的矜持之色。   顯然王斗的首級承諾,對他的衝擊極大。   隨後王斗的神情嚴肅下來,揮揮手,帥營的贊畫官們,拉來一輛大車。   大車上,竟放著此地的沙盤地形圖,繪製得極為詳細。 第496章 安排   眾人圍繞過來,都是嘖嘖稱羨。   雖然各人處於本地,周邊地形盡在眼中,不過將其濃縮在沙盤上,卻有一種山河盡在掌握中的感覺。而且在沙盤上,可以更直觀地瞭解掌控我方敵陣的軍情佈置。   畢竟這冷兵器的戰事,軍陣往往一排開就是多里,想及時掌握各軍陣的情況,卻也不是簡單的事情。特別現在許多明將,連旌旗號鼓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要靠快馬傳遞,往往軍情疏忽間就發現了變化。   不過眾人羨慕也沒用,這就小小的沙盤,看來起簡單,繪製起來難。情報的收集,地形的勘測,都需要大批專業的人員,若地形勘測不準確,製出的沙盤等於沒有,或許還有害。   眼下的大明,除了靖邊軍,誰有這方面的大量人才?連大明兵部,工部都沒有,只能看著眼饞罷了。   各方戰陣的安排,當仁不讓由王斗主持,連吳三桂都沒有異議。   指著沙盤,王斗道:「此戰我師方略,主要是守戰,以中軍大陣的東南處,防止賊奴從側翼,攻打我黃土嶺正面的楊帥部,並伺機截斷黃土嶺與松山嶺的聯繫!」   王斗定下調子,隨後道:「我軍的左側,是黃土嶺東南下的丘陵山嶺,多矮山,地面起伏,該處不利騎軍大部作戰,所以本伯之意,步軍佈置在此,可有利截殺敵人!」   靖邊軍各將,韓朝,鍾顯才,李光衡,趙瑄,鍾調陽,遲大成,還有一些贊畫們,都圍繞王斗身邊仔細傾聽,只有溫達興不在,他領著夜不收們,已經四下前往錦州各地哨探了。   還有監軍張若麒,吳三桂,符應崇,郭英賢,王徵,李雲曙等人,同樣凝神細聽。   聽了王斗的話,眾人看看沙盤,又看看靖邊軍騎兵此時盤據的幾處丘陵,果然大軍左面的地形,就是有利於步軍防守。   吳三桂眼睛閃動,說道:「敢問忠勇伯,末將的車營,也需佈置到左面嗎?」   王斗說道:「不用,吳將軍的步軍車營,仍原地不動,如此我大軍一居左,一居右,可以防護的地面越廣。而且左右呼應,賊奴每攻一處,都可視情況彼此援助夾擊!」   讓眾人消化自己的意思後,王斗說道:「當然,有守便有攻,步軍的右面地形,也就是我等腳下地帶。從左面靖邊軍,一直到右面寧遠軍車營處,大多地勢平緩,可聚大部騎兵。所以,我靖邊軍三千騎兵,還有吳將軍的寧遠騎兵,多集於此處!」   眾人細想,如此,己方軍陣的安排,便形成左右兩頭是步兵車營,中間是騎兵的態勢。   車營守護眾人都有信心,不過這騎兵……   王徵是大同總兵王樸的族弟,剛剛年到三十歲,與王樸一樣,也是打扮華麗,盔甲鮮明,神情精明友好,一看就是交際花的角色。   他眼睛閃動不停,隨後滿臉堆笑,對王斗點頭哈腰道:「忠勇伯,末將有一事要請教,如此安排,若韃子不攻我兩翼步營,專攻我中間騎兵怎麼辦?」   王斗讚道:「王將軍問得好!」   他說道:「所以本伯決定,將神機營的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還有我靖邊軍的七十門紅夷大炮,全部佈置於騎兵的後面,也就是我們身後不遠的丘陵高地上!」   眾人一齊回頭,在他們身後不到一里,確實有一個左右走向,高低起伏不平的丘陵嶺地。   丘陵不高,不過相對眼前的平川地,算一條高地了。此時神機營的火炮,還有趙瑄的炮營,炮手們正在丘上忙碌架設火炮。   而在丘陵後面不到一里,又有一條前後走向的深深壕溝。卻是當時隨白廣恩與吳三桂前來的民夫們,在黃土嶺與松山嶺間挖掘的壕溝,由於白廣恩敗得快速,壕溝並沒有挖掘多長。   王斗說道:「他們若攻我騎兵,近百門紅夷大炮不斷轟打下,定然中途潰散。就算不潰散,也不成陣勢,而我騎軍嚴整,以眾擊散下,定然大勝!」   眾人都是精神一振,按王斗說的,確實騎兵也無憂了,而且步兵守,騎兵攻,到時斬獲怕是不少。   而有騎兵的掩護,炮兵更能從容不迫,連續不斷的轟擊。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首先贊同。他最怕的,就是王鬥將他的炮兵,安排到步兵或是騎兵的前方去,如今躲藏在大軍後面轟打,可是他神機營的拿手好戲。   不過王斗又道:「當然,現我軍中,還有大量的火箭車,便是神機營的神機箭。可將一部分火箭車,安排在騎軍前方,對擁眾而來的大股奴騎,火箭,比火炮更有威力!」   符應崇的瘦高身形,一下就彎了,將自己的火箭車佈置在騎兵最前端?那不是韃子的精騎,首先就會攻到自己的火箭車?敵騎滾滾衝來時,箭手們如何抵擋?   他張了張嘴,露出兩顆巨大的虎牙,還沒說話,就聽王斗又道:「還有,前方那處丘陵,丘陵前佈置火箭車,丘陵之上,則佈置大量臼炮,發射爆破彈,不斷對奴騎轟打!」   其實前方不遠那塊地面,連丘陵都不算,只不過過相對平川地,那處的地勢略為起伏罷了。   不過也算範圍廣闊,可以佈置大量的臼炮。   王斗當然不敢在騎兵的後面安排臼炮,他們打的開花彈,有時飛得遠,有時飛得近。   若不小心飛到騎兵上空爆炸,煙霧覆蓋下來,把自家的騎軍陣籠罩在下面怎麼辦?所以只能佈置在騎兵的前方。   看看符應崇的臉色,王斗明白他的心意,笑了笑,說道:「大牙兄弟不必驚慌,箭車的後方與兩邊,便是我靖邊軍等騎兵。奴騎未到二百步,他們便會出擊,神機營的將士,定會安然無事!」   符應崇一想也對,再說了,想要軍功,哪能不冒點風險的?當下咬牙答應了。   看王斗侃侃而談,將代表己方軍陣佈置的小旗,一面面插到沙盤上,真是各人一目瞭然,遠比以前上官們安排的方略清楚明白。   這讓眾人都有一個整體佈局在心中,都是心下讚歎,這靖邊軍的沙盤,真是寶貝。   特別吳三桂咬牙,心想,不管日後如何困難,自己也要整個詳盡的沙盤在軍中。   同時他仍對靖邊軍先前的斬首收穫羨慕不已,聽說內中多有清國巴牙喇者,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加上那俘獲的巴牙喇甲喇章京,真是收穫太大了。這類的首級,王斗當然不會讓出來。   對王斗的安排,此時眾人都沒有異議,各人打仗這麼多年,以往的上官們安排戰事,不論文官武將吩咐下來,都有種蒙上面紗,稀里糊塗的感覺。   只有這次佈局最為清楚明瞭,不管等會打起來如何,至少眼下王斗的安排,是沒有問題的。   吳三桂也沒有異議,張若麒不知兵,更沒什麼好說的,按他以前說的,他唯一的功能,就是為大軍擂鼓助威。   ……   方略己定,眾軍快速佈置起來,先前搶佔地形的丘陵左面靖邊軍騎兵盡撤,集結於右面的平川地帶。靖邊軍步營與神機營一部軍士,則在左面的丘陵地點擺陣。   中軍集於後方不遠的丘陵高地上,望桿車也在一處高地高高豎立。在這條左右走向,高低起伏不平的丘陵嶺地上,除安排中軍與炮兵外,在低緩處,同樣列了一個又一個騎兵陣列。   而在中軍丘陵後方,大量的民夫聚於此處,在他們的外圍,用一輛一輛的土車,將他們包裹在內。內中,靖邊軍大量的帳篷撘起,輜兵與醫士們,在帳篷內準備好沸水與飲水,還有大量的擔架,隨時做好傷兵的救護,還有各種後勤工作。   因為王斗布的是凹陣,所以前方凸起處,首先會遭到奴騎的打擊,還是重點打擊,所以這些凸出的小陣,王斗決定布以飽經戰陣的甲等軍。   兩個靖邊軍步營大將,鍾顯才的右營,韓朝的後營,各四個千總,三十二個把總,每營甲等軍與乙等軍各兩部。所以在王斗佈置中,十六個總的甲等軍,他們中六個總,分為六個小陣,集於步兵陣最前方。   每陣內每總戰兵二百人,長槍隊、火銃隊各二,這六個小陣,彼此間相隔一百五十步。   而在兩個小陣正中下方百步處,又各有一個小陣。   下列共五個小陣,同樣駐以甲等軍,與上方的小陣,形成一個個若倒立的品字形軍陣。   這十一個靖邊軍甲等軍駐守的小陣,全部四面圍以戰車,間中夾以佛狼機火炮。   十一個甲等軍小陣下方一百五十步,是一個長方形的乙等軍大陣。   十六個總的乙等軍,有十二個總列陣,內長槍兵,火銃兵各一千二百人,火銃兵分為三層,每層四百人。   下方的長槍兵則分為多層,當然,他們還有防護火銃兵兩翼的任務。   這個乙等軍大陣,火銃兵前方同樣布以一列的戰車。   這些軍陣的左翼,又是神機營軍士列的兩個大陣。   其中沿靖邊軍最左上方一個軍陣,左下端約百步外,結了一個長方形的大陣。陣中一部分,與前方,右方的靖邊軍兩個小陣,形成品字形。   當然,神機營這個陣極長,他們軍中大部分佛郎機輕車佈於此處,算整個靖邊軍的左翼。他們結陣處有幾處起伏的丘陵,算起來防守地形優越。   在神機營長方形大陣的最下方,因為沿著左面斜斜往上,又有一個隆起的丘陵坡地,所以這邊也佈置了一個神機營軍陣,除戰車火炮,還有一部分的火箭車。   他們兩處軍陣,結成一個大大的J字形。   神機營戰士個個興致勃勃,摩拳擦掌,不過王斗當然不會放心讓他們單獨防守。   餘下五個總的靖邊軍甲等軍,四個總的乙等軍,除了一些做預備隊外,還有一部分人,佈置在他們的大陣之中,共同作戰。   雖然大陣左側不利大股騎兵行動,不過為防止清騎可能從左面丘陵繞過來,或者從較為險峻的黃土嶺東南坡地直衝下來,攻打後方的中軍大陣。王斗還將王徵,李雲曙,郭英賢的大部分騎兵,佈置在這。   王斗估計從這邊繞過來的清騎不會很多,這種地形,馬力放不開,且若明軍步兵與騎兵前後包抄,加上楊國柱可能派出騎兵攻擊,又是一個包抄圍困戰。 第497章 打響   明軍快速佈陣,人叫馬嘶,各方將官,一一奔赴自己的防守地帶。   而在清兵方向,也密切關注靖邊軍等動靜,此時的清軍,已經退到離明軍快三里外。因為濟爾哈朗等人,都看到明軍陣地中大量火炮,依經驗,便是明國神機營炮火,這個距離也是安全的。   而且,英俄爾岱還帶來皇太極的命令,為防明軍火炮,軍陣之中,需布下大量的麻袋土筐。   這是皇太極在乳峰山看到楊國柱等部,以此抵擋自家黃土嶺上的炮火後,立時有樣學樣的結果,新興勢力集團,都是非常善於學習的。   所以此時濟爾哈朗,豪格,阿濟格等人的大軍後,萬餘的阿哈雜役,正緊張的舞動鋤頭鐵鎬,將泥土裝袋,一袋一袋的運來,堆積於大軍的各處,特別幾桿織金龍纛前,更堆積得密密麻麻的。   看到這個情形,豪格與阿濟格,氣不打一處來,己方嚴陣的騎兵大陣,被這樣一擺,成什麼樣子了?   不過濟爾哈朗與英俄爾岱堅定此舉,二人也毫無辦法。   明軍的情報不斷傳來,一部分是探馬的回報,主要還是黃土嶺上,多爾袞等人派哨馬傳回的情報。   不比別的明軍,面對靖邊軍他們,清國的哨騎,難以逼得過近。反而是黃土嶺上的多爾袞等人,居高臨下,用千里鏡眺望,靖邊軍的佈局,可以看到很清楚。   皇太極也有嚴令,黃土嶺上的各部清兵,必須緊密配合平川之地的濟爾哈朗等人,情報分享,就是其中之一。   「王鬥他們結的什麼陣?」   聽了哨騎的回報後,濟爾哈朗幾人有些莫名其妙。   依濟爾哈朗各人的經驗,往日明軍的戰陣,懦弱些的,就算步兵與騎兵,也全員龜縮在車營裡面,任大清鐵騎四面圍攻。強悍些的,騎兵可以作戰的,便聚於後方或兩翼,而這樣步兵在兩翼,騎兵在中間,這是打什麼仗?   濟爾哈朗與豪格也有千里鏡,他們眺望明軍方向,從他們這個位置看去,吳三桂是在左翼,三面結成車營,約有萬人。他們右面,是密密的寧遠騎兵,與靖邊軍騎兵一起近萬人,列成一個浩瀚的騎軍大陣。   他們最關注的靖邊軍步兵,布在右翼的方向,依著一些起伏的丘陵山坡,結成一個個凹凸小陣。   情報的結果,前面有六個小陣,後面有五個小陣,形成錯位,後方還有一個大陣,最後是中軍。   然後最右翼的,還有兩個大陣,似乎是明國別部軍隊防守。   這就是靖邊軍步營的佈局?豪格與阿濟格只覺好笑,豪格更狂笑道:「王斗這擺的是什麼陣?他們步陣間一個個空蕩蕩的,我鐵騎衝進去,他們不就破了?」   阿濟格也道:「聽說以前王斗佈陣,是銃炮在前,槍兵在後,憑借犀利的火力,擋住我鐵騎的攻擊……當然,也不一定可以擋住,畢竟往日大清兵入關劫掠,總不願多造死傷,真要衝,會衝不進去?無非多折些人馬罷了。」   「現在他放棄打老仗的優勢,選擇這樣一種怪裡怪形的軍陣……」   阿濟格大笑總結:「他糊塗了!」   在場很多清將點頭,確實,大清鐵騎不是衝不開王斗的軍陣,而是折損太大,得不償失。   畢竟做強盜總是惜命的,當傷亡超過一定人數,他們就不願意再戰,這也是王斗屢次大勝的原因之一。   他們認為,真下決心衝陣,有大把的方法可以破開,如不久前八旗兵攻打遼東總兵劉肇基的車營時,驅使馬群攻陣,生生破開了他們的車營。   濟爾哈朗凝目沉思,搖頭說道:「永遠不要小瞧王斗的狡詐,他這樣佈陣,自有自己的道理。」   他細想良久,說道:「看王斗前方十一個小陣,四面都圍以戰車,每陣間又離得不遠。他們的鳥銃犀利,相互間可以支援,想衝破他們各個軍陣,很不容易。」   豪格與阿濟格不以為然,豪格又道:「他們騎兵大量集於中部,正好,我們可以集結精騎,將他們的騎兵一舉擊潰,我就不信,他們的騎軍,可以與我八旗鐵騎相比!」   濟爾哈朗搖頭:「他們騎兵後面,有大量的紅夷大炮,前面還有大量火箭,若精騎衝上前去,怕損傷不少,需得謹慎。」   豪格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鄭親王,你是畏敵如虎,還是老糊塗了?」   濟爾哈朗眼中寒光一閃,又恢復溫和的樣子,說道:「肅親王,對面是明國的靖邊軍,王斗的部下。聖上也有旨意,對上王斗部,需得謹慎,不可輕敵浪戰。」   英俄爾岱也眉頭一皺,心下對豪格的跋扈不滿。   不過其是清國的太子,皇帝萬般寵愛在心頭,英俄爾岱再是不喜,也不會在臉上表露出來。   阿濟格則對濟爾哈朗極為不悅,這個老貨,每句話都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再被他說上幾句,己方的軍隊中,哪還有軍心士氣可言?   額駙,八旗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顏代,看著對面的靖邊軍,心下也有些惴惴。   他突然說道:「鄭親王,我方的兵力是不是少了點?對面明軍怕有三萬好幾千的,連上雜役跟隨,我大清兵只有三萬多人,還有沒有援軍到來?」   濟爾哈朗與英俄爾岱都是搖頭,明面上,乳峰山,黃土嶺等地有兵十二萬。不過要去了雜役阿哈約五萬,還有一些未披甲旗丁一萬多人,精銳甲兵只餘不到六萬。   然後這些兵力,還要分守乳峰山、黃土嶺、松山嶺、石門山、石家嶺、紫荊山等地,又有錦昌堡、沙河堡、大勝堡各處。   其中八旗漢軍大部,還在守護各道山嶺寨牆,現在能抽調出來的富餘兵力,只有這麼多了。雖可以再調兵馬過來,不過一時半會的,怎麼可能快速到達?   其實現在濟爾哈朗有個想法,剛開始他們被明軍的軍容嚇倒,現在覺得,他們能戰的只是一部分。針對這點,大清國勇士,其實不需要再防守那麼多地方,可以多調兵力出來野戰。   布顏代失望,說道:「那火炮呢?烏真哈超炮營,總可以前來吧?」   濟爾哈朗也是歎氣,孔有德等人的炮營,一部分聚在乳峰山與黃土嶺上,一部分去打松山堡西面的馬科與唐通部。就算要調來炮營,數千斤沉重的火炮,翻山越嶺的,哪那麼容易拉過來?   特別松山堡西面的火炮要拉過來,還要防止明軍的攔截。   布顏代的神情,豪格與阿濟格都看在眼中,神情不悅。   三萬餘人,其中更兩萬餘大清鐵騎,放在布顏代眼裡,還兵力不足?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僅僅不到萬人衝陣,就一舉擊潰白廣恩的數個車營。白廣恩的屍體,也才剛剛送往山城的皇太極處。   哼,這些蒙古人真是貪生怕死,怪不得成了自家滿洲人的臣屬。   可恨為了拉攏他們,還要將滿洲女人,不斷送往他們帳篷處,連多個格格,都貼了進去。   豪格恨恨的想,這不是和親嗎?真是滿洲男人的恥辱。   終於,濟爾哈朗看看天色,呼了口氣,心想,開始吧!   ……   王斗布好陣後,清兵卻久久不動,看看己到午時,王斗下令全軍休息,享用午餐。   各部的炊事車,都聚於中軍大陣後,一輛輛炊事車雲集,火兵們現場烙餅,滋滋聲響中,一個個香氣撲鼻的大餅製成,吃一個就可以管飽肚子。   火兵們還打開輜重車輛,取出一個個肉瓷罐,掏出內中用鹽與麥面調料拌勻的切塊家畜肉,放在油鍋上稍稍煎炸,更是濃厚的香味蔓延開來,讓人聞之垂涎欲滴。   還有一鍋鍋的肉湯煮起,便是大熱的天氣,吃一碗熱騰騰的肉湯,也是舒服無比。   此戰,全軍上下的飯食由王斗供應,從吳三桂的部下,到符應崇,郭英賢,王徵,李雲曙等人軍隊,還有中軍後的民夫們,人人有份。每人大餅加肉湯,還有一塊瓷罐肉。   大熱天氣,臘肉、燻肉、火腿、鹹蛋什麼都放不長久。風乾肉太硬,除了現殺新鮮的肉食,就是肉瓷罐可以保存久些,所以靖邊軍中,多載肉瓷罐隨軍。   原本各軍準備吃乾糧或飧飯的,連神機營也不例外,突然吃到靖邊軍供應的鮮美伙食,人人心滿意足,特別那些隨軍的民夫們,更是歡喜無比。   其實王斗給他們的,是差過靖邊軍乙等軍的待遇,而且日後這些糧草,王斗也要去向洪承疇要回。   不過這個時候,大明各處飢寒交迫,不說普通百姓,就是各鎮正兵營的將士,也經常飽一頓饑一頓,便是家丁親衛,也不能說經常有肉吃。   所以對眼前的伙食,人人滿意,監軍張若麒更想:「飲食如此豐盛,怪不得靖邊軍人人肯拚死殺敵!」   「你們靖邊軍的待遇,真是讓人羨慕啊。」   說話的是陳晟身旁的一個神機營魯密銃手,名叫田大陽便是。   此時的陳晟,隨後營前部兩個總的甲等軍,正處於神機營防守的左翼上方大陣內。   該陣關鍵重要,所以千總雷仙賓,親自領部內各官,與神機營副將符應崇一個親隨游擊,一起防守該陣。陳晟與好友鞠易武,作為部內神射手,自然隨部官們待在該處。   眼前的軍陣,佈置了神機營的一百四十輛佛郎機炮車,隨著幾處起伏的丘陵,圍了一個大大的長方形,其中正面炮車一百輛,左側炮車四十輛。   右側約一百五十步外,就是靖邊軍甲等軍一個小車陣,自然不能佈置火炮,否則不是打自己人了?軍陣的後方約二百步,又是友軍的騎兵,自然也沒必要佈置火炮。   而這些炮車,都是中間中空,兩邊還有長長的高低護板,如此不但炮手可以躲避敵方箭矢,銃手還可在此向外射擊。   這些炮車的佈置,若處於丘陵位置,則佈於坡地的中間地點。   在丘陵的上方,則立著一輛輛的神機箭車,這些火箭車,頗似臼炮的設立。箭窗都是立於高高的戰車之上,箭口斜斜對著天空,若擊發,一次便可達數百發火箭。   如這樣的神機箭車,本軍陣達六十輛之多。此外還布有十五門的大口徑臼炮,三十門的小口徑臼炮,體現了神機營對敵時猛烈火力的思想。   除了這軍陣的正面與左側,在右側與後方,則列著一些普通的神機營戰車。   輛輛戰車側立,對外的轅條孔位上,都插著可以活動的挨牌,上繪猛獸圖樣,對敵方戰馬,有一定的驚嚇作用。   而軍陣中,不論炮車還是戰車外側,都插著密密的拒槍,除了烈馬外,普通敵馬不敢近。   如處,便是陳晟所在的神機營軍陣了。   當然,左下面不遠的丘陵處,還布有一個神機營的小陣,放置了六十輛的炮車,四十輛的火箭車,還有五門大口徑臼炮,二十門小口徑臼炮。   餘者神機營的二百輛的火箭車,三十門的大口徑臼炮,五十門小口徑臼炮,則佈置在大陣中部的騎兵前方。神火飛鴉等大火箭,暫時在中軍未動。   說話的神機營戰士田大陽,年不到三十,長得白白胖胖,圓嘟嘟的頗為可愛。他戴著雲翅盔,穿著長身深紅罩甲,膀處有兩個鮮紅絨球,除了盔帽,餘者打扮,與靖邊軍甲等軍頗為相似。   當然,他的衣甲各擺處是青色包邊,而陳晟等靖邊軍後營戰士,是黑絨包邊,對襟處也是扣著銅扣,比他們英武多了。   而且,陳晟總感覺神機營的戰士,像生意人多過象軍人,很多人懶洋洋的,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氣質上,完全不能與靖邊軍相比。   田大陽是個熱情友好的人,沒有別的神機營戰士傲慢,一見陳晟與鞠易武站到自己身旁,立時滔滔不絕的攀談開了。   陳晟二人是部內的神射手,可以四處活動,尋找戰機,本來是來該處眺望地形,瞭然於心的,沒想到被田大陽扯住,就脫不開身了。   田大陽嘮叨不休,從開始詢問二人姓甚名誰,再說到京師與天津各地見聞,最後說到他家的五個子女如何乖巧,真是滔滔不絕。   說話間,還不時夾著吹噓,言談中,頗以祖上也闊過而得意。當然,他田家現在是家道中落了,不過沒關係,有他田大陽在,定能重振先祖聲威。   一直說到享用午餐時還未停止,不過話題轉移,開始點評起靖邊軍的伙食來。   他大口咬著瓷罐肉,配著肉湯大餅,真是吃得滿嘴流油,不時還朝陳晟與鞠易武的碗上看看。   二人作為甲等軍,自然碗中的肉,份量厚且足,比他大了數倍。   現東路畜業發達,而且為了保障這次大軍的輜重後勤,除了輜重營,幕府還發動了東路的大量商人。所以靖邊軍遠在遼東,也能每天吃到肉,作為甲等軍的陳晟等人,待遇更是優厚。   陳晟雖不善於與旁人打交道,不過感覺田大陽這人心地不壞,大將軍也鼓勵與友軍處好關係。看田大陽垂涎欲滴的樣子,他默默抽出自己的解首刀,將碗中的肉,切了一半,放在田大陽碗上。   鞠易武同樣如此,他面冷心熱,遇到合得來的朋友,每每交心交肺。   田大陽一愣,隨後大喜,對二人豎起了大拇指:「多謝二位兄弟,二位真夠意思,沒說的,來日到了京師,我請!」   旁邊同樣大吃的,幾個神機營魯密銃手看在眼裡,對田大陽頗有些羨慕嫉妒恨。   一個同樣胖嘟嘟的銃手哈哈大笑道:「田大胖,還你請?值錢的東西,都被你典當光了吧?你家都四面漏風,差點就賣婆娘了,你拿什麼來請?」   田大陽被人揭了老底,面紅耳赤,爭辯道:「我不是出來打仗了嗎?待立了軍功,拿了賞銀,就有錢了。」   「立軍功?」   那幾個銃手又是一陣大笑,語氣中飽含嘲弄之意。   田大陽神情尷尬,老實說能不能立下軍功,他也心下無底,立了軍功能不能拿到賞銀,也難說。   在兩個新識朋友中丟了臉面,田大陽憤憤不平,不過隨後感覺一隻寬厚的大手拍在自己肩膀上。   卻是陳晟對他說:「田兄弟,我相信你!」   田大陽突然心中一陣溫暖,只覺新認識的這兩個朋友,雖然相處短暫,卻與以前自己結識的那些狐朋狗友,完全不同。   他重重點了點頭,狼吞虎嚥,將手中的飯食一掃而光,隨後將碗拍到地上,拿起身旁的魯密銃,喃喃道:「寶貝啊寶貝,好久沒用你了,希望你給我爭點氣啊!」   他手上持的魯密銃,烏黑厚實,燧發樣式,銃桿長長,一百五十步外,可破重甲。   當然,這麼遠的距離,很多銃手瞄不到敵人,一般都是百步內擊打。   不過銃彈不比箭矢,便是目力所及範圍之外,威力仍不可小視,看不到敵人,不等於打不死他們。   田大陽手中的魯密銃,與陳晟二人的魯密銃區別不大。若有區別,可能便是他的銃,瞎火率較高,而陳晟等人的燧發魯密銃,瞎火率只在百分之八、九左右。   還有田大陽等神機營銃手,使用的不是定裝紙筒彈藥,而是身上背著多罐,有引藥罐,發射藥罐,鉛子袋等,腰上還別著腰刀。   雖然東路的定裝紙筒彈藥聞名遐邇,不過神機營暮氣極深,相關的官將,卻沒想過要改變他們多年的作戰方式。當然,若是精良的魯密銃手,可以熟練裝填子藥的話,他們的射擊速度,也不會慢。   放眼軍陣內,順著起伏的地勢,此時陣內聚滿了如田大陽一樣的神機營銃手。   符應崇領軍前來,他的前營除了大量的炮手與火箭手外,純粹的魯密銃手,約有兩千餘人。此時不計炮手箭手在內,聚於此陣內的,就有銃手一千五百人,兩個千總的兵力,連同靖邊軍兩個甲等總,共計有兩千多人。   火兵收走了各人的碗筷,陳晟與鞠易武站起身來,二人上了身後的丘陵頂上,眺望遠處清兵的動靜。   本處的視線是良好的,可以很清楚看到那方韃子兵動靜。   而站在丘陵上眺望四周,到處是乾燥起伏的黃土地面,幅度都頗為平緩。當然,也有某些地方,被歲月侵蝕鏤刻出一些溝塹淺坑。   「戰鬥快開始了吧?」   陳晟默默地想,他看了看遠方,又看看身下不遠處,舞著拳頭,對自己加油打氣的新識朋友田大陽,心想:「能進入東路,能加入靖邊軍,是自己的幸運!」   他當用手中犀利的火器,狠狠打擊敵人,為了自己家人,為了大將軍,為了東路百姓,也為了大明。   忽然他眼睛一寒:「韃子出動了!」   ……   「清兵出動了!」   王斗坐在馬扎上,與監軍張若麒一起用過午餐,然後抽出千里鏡對清軍陣地眺望。聽那方號角聲響動,就見前方曠野上,龐大的黑線蔓延過來。   望桿車上的旗手,不斷傳來前方動靜,以及清兵們的兵力佈置,看他們主攻方向,便是己方騎兵大陣,與靖邊軍的步陣。   黑線蔓延過來,可以看到,滾滾清騎,一波接一波。   看他們盔甲旗幟,有滿洲正白旗,鑲白旗,正黃旗,鑲黃旗,正藍旗,鑲藍旗。有蒙古正黃旗,正紅旗,鑲紅旗,又有一些外藩蒙古兵,某些小部落兵,旗海似乎無邊無際。   千里鏡中,可以看到清兵們大體佈置,又是死兵在前,銳兵在後,兩翼輕甲善射弓兵的把戲。特別他們精騎皆持戈而行,一色的長槍大戟。   聽身旁張若麒劇烈的喘息聲,王斗雙目深沉,不論後金兵,還是清兵,倣傚的都是金兵的作戰方式。金人作戰,時人記載:「虜用兵多用銳陣,一陣退,復一陣來,每一陣重如一陣。」   雖清兵戰力不如金兵,但若他們用鐵騎波波衝陣,卻也不可小視。   可以明顯看出,前方來的清兵,他們驅使炮灰戰奴的作戰特色。前方的幾波清騎,都是各地的部落兵,隨後是外藩蒙古兵,八旗蒙古兵,最後才是滿洲兵。   那些部落兵,雖然大多頂著死兵的名頭,也裝備精良,其實都是些奴隸兵,毫無自由可言,若他們膽敢逃跑,就是整個部落被剿滅的下場。   俄羅斯人為什麼以微弱的兵力征服西伯利亞,還將觸角伸到黑龍江流域?因為當地的男人都死光了,全部作為滿洲人的炮灰葬送了。   此時孔有德等漢軍不在,否則他們定是第一波被頂上的下場。   王斗眼中露出寒光,要重創那些滿洲精騎,還得將前方的幾波炮灰消滅才行。   看清騎無邊旗海過來,王斗身旁不遠的神機營副將符應崇,同樣露出粗重的呼吸聲音,他嘴巴張得大大的,滿身滿臉的緊張之色。   他的那些神威大將軍炮,二十五門,就布在這些丘陵之上,那些神機營炮手,已經裝好了炮彈火藥,就等著開炮了。不比轟擊固定目標,這種炮轟,按距離裝彈便可。   或許這些炮手,很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場面,雖然己方大炮掩在大股騎兵後面,很多人還是忍不住緊張之意。   只有符應崇身旁的趙瑄神情不屑,或許對他來說,眼前的場面,只是小意思吧。   他的炮營同樣準備完畢,七十門紅夷大炮,有六磅炮,三磅炮,門門對著清軍方向,陽光下閃閃發亮。   忽然對面一聲凌厲的號炮聲響,接著「秀秀」的響箭聲音。   那種聲音,如若流星從天幕上長長劃過,隨著這些響箭聲響,原本清國各旗,偃旗息鼓的各織金龍纛,忽然高高豎立,所有的清騎,都看著各龍纛方向。   各方嚴厲的滿語聲音響起:「……將官親自執旗,此戰有進無退,伍長戰死,四人皆斬。什長戰死,伍長皆斬。伯長戰死,什長皆斬……」   呼嘯聲音,響遍清陣的前後左右,密密的長槍馬槊高舉,豎立如林。   萬馬嘶鳴,如滔滔鐵馬,一波波潮水般的清騎,向明軍陣地源源不絕奔馳。   看他們萬馬奔騰,林巨根只是臉上帶著不屑的冷笑。   如他一樣,層層排列的靖邊軍騎兵,同樣嚴陣以待,陽光下,各人神情不動。   戰車後面數步,列了三列如長龍似的靖邊軍乙等軍銃手,銃手後面十數步,是層層疊疊的槍兵。   按戰時條律,趙榮晟的馬匹,已經被收到部總中去。   他這個甲,列了兩伍隊列,看看身旁的兄弟,各人呼吸慢慢急促起來,他安慰道:「大家不必緊張,就當是在訓練就好。大家只要記得,平時技藝,發揮出三五成便行。」   他特別看了臉繃得緊緊的韓鎧徽一眼:「放心吧,沒事的!」   這時中軍一聲炮響,命令傳來:「準備作戰!」   軍官們此起彼伏的喝令聲響起:「準備作戰!」   中軍大鼓震響,鼓聲剛落,趙榮晟這甲人,從甲長到小兵,整齊踏上一步,握緊手中兵器,用盡全身力氣吼道:「虎!」   與他們一樣,密密的靖邊軍甲士,同樣踏步吼叫。   雄壯的呼嘯聲音,綿延了靖邊軍步陣,騎陣,又傳向四面八方。   鼓聲再響,眾軍又踏上一步,再次呼嘯:「虎!」   這便是戚家軍中的三擂三吹,三喊三進,三喝虎字,靖邊軍同樣使用。   不但如此,靖邊軍還有「護、護、護」,「訶、訶、訶」,「殺、殺、殺」,「突、突、突」,萬勝,萬歲,威武等口號,各地明軍,同樣如此。   同聲呼嘯雄壯口號後,又感覺身旁無數親密戰友,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就在這呼嘯間,韓鎧徽等人似乎有些緊張的心情,也消失不見了。   而這時,如滔滔鐵馬般湧來的清騎,己離靖邊軍步陣不遠。   崇禎十四年八月三日,午時,靖邊軍與清國各旗的戰鬥打響。   ……   潮水般的清國騎兵湧來,在他們前方,是馬術嫻熟的輕騎,而掩在他們身後的,是其人雙甲,馬也披甲的清國死兵。   這些死兵們,不但自己騎著重馬,還用兵器驅趕一些馬群,妄圖用此破開靖邊軍的軍陣。   不過,有死兵驅動馬群的,多是靖邊軍前方六個小陣中,略為靠右方的三、四個小陣。因為相較左邊,那邊地勢較為平緩,適合快馬重馬衝鋒。   那些馬術嫻熟的輕騎,離靖邊軍軍陣二、三百步時,還做拔馬迴旋的動作。妄圖故伎重演,吸引靖邊軍開炮開銃,獲得如擊敗白廣恩一樣的效果。   不過前方靖邊軍六個小陣,個個嚴整不動,只似乎對他們的把戲感到可笑。   所有的甲等軍士們,在車陣內嚴陣以待,這些車陣,左右略短,前後略長,是為了發揮側射的威力。這六個小陣前方,都布有五門的大將軍佛郎機炮,然後每二輛戰車夾一門火炮,外立挨牌,戰車的外側,都插有密密的長槍。   隨在後面的五個甲等軍小陣,則在軍陣的前方,各布上兩門的大將軍佛郎機炮,兩門火炮打出的霰彈,寬可達七八十米的範圍。   各軍陣中,不論火銃兵與長槍兵,都已經放下自己帽兒盔上的鐵製面具。特別那些長槍兵們,有數排人手持萬人敵,身旁各人一人,持著火摺子,隨時準備為他們點燃。   清騎越逼越近,他們猙獰的神情,可以看得更清楚,不過靖邊軍仍不為所動。那些清兵無法,滾滾的輕騎,重騎,死兵,銳兵前來,轉眼間,潮水般的洪流,已經湧到各車陣前。   嗆啷一聲龍吟,這些小陣中,都有炮營一個把總官負責火炮的指揮,隨著他們一一抽出戰刀斜指!   「轟轟轟轟轟!」   大佛郎機炮的震響聲不斷,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每門上了霰彈的佛狼機炮,向前方噴出大股大股的凌厲硝煙與火光。   大地似乎抖動,這些大佛郎機炮,每門至少裝了數百顆的鉛丸與鐵丸,它們射出的霰彈,長可達二百多米,寬可達三、四十米。   每小陣各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的轟擊,便若超過上千桿鳥銃的齊射,無數的彈丸橫掃過去,只聞人叫馬嘶,大隊的清兵人馬,渾身浴血的在地面上翻滾。 第498章 威力!   火炮的轟鳴聲,不同口徑聲音不同,大口徑長炮為砰,或彭,大口徑短炮為轟,小口徑長炮則為啪。   這些大將軍佛郎機炮,炮身頗長,不過由於打的是霰彈,所以開炮時,都發出沉悶的轟轟聲響。   霰彈的殺傷範圍大,射程卻小,為了增加射程與殺傷力,靖邊軍不斷改良。   最初霰彈用布包裹,後用紙殼密閉,外用跟炮膛同口徑的木片捆綁,發射時的張力令彈殼自爆,然後小彈丸透過慣性射出,射程與威力都有所增加。   霰彈的威力本來就不可小視,便是紅夷三磅炮的霰彈射擊,一顆激射的彈丸,也能把越野車打出直徑達五厘米的大洞,比後世普通子彈造成的創口還要大。   便是佛郎機炮的霰彈,威力略差過紅夷大炮,但威力同樣非比尋常,更別說改良過的靖邊軍霰彈了。   那些清騎朝靖邊軍數個小陣衝來,各小陣佛郎機大炮怒吼,轟轟聲響中,成千上萬的彈丸,爭前恐後的竄出炮口,在濃重的白煙內,化作金屬之雨,劈頭蓋臉向那些清騎撲去。   只在眨眼間,無數的血箭噴射,慘叫與混亂中,不論身披輕甲的弓手,或是人馬皆重甲的死兵,都倒下了一大片。   眾小陣前,清軍人馬中招者,還多是那些死兵與驅趕過來的馬群們。清軍的作戰方式,那些輕騎,他們一般不會直接衝陣,都是操著弓矢,從左右兩邊包抄而進。   而靖邊軍小陣的兩翼,都是故意放開的空缺,所以除了那些中招者,滾滾輕騎,不由自主只往兩陣間的空地湧入。他們閃避開,倒霉的就是那些死兵重騎了。   而這些死兵們衝陣,其實威力不可小看,若人馬皆著重甲,有時甚至可以去衝撞城牆。不過對上霰彈,卻是死路一條,除非他們不是血肉之軀。   而且為了增加重騎的威力,他們這些人馬排得緊密,正好成為霰彈很好的目標。   而靖邊軍每小陣前的五門佛郎機大炮,他們霰彈覆蓋的範圍,足以將這一波正面衝擊軍陣的死兵重騎,一掃而空。   各陣前,被打死的人馬擁擠倒下,眾多血肉模糊的馬匹,受驚的發狂跳躍,給後續的人馬,造成極大的障礙與混亂。   清騎的衝勢威力與陣列立時一緩,不過藉著慣性,仍有前方一些殘餘人馬,還有後續滾滾重騎奔來。   不過這時,各小陣中的大將軍佛郎機炮,又裝好了霰彈,轟轟轟,各門火炮怒吼,又無情向前方噴出大股艷麗的火焰。   到這時,靖邊軍各陣前白煙籠罩,已經讓人看不清陣內外動靜,雙方視線受阻。不過彈丸不需要眼睛,霰彈激射,特別靖邊軍的霰彈激射中,密如雨點的鉛彈,將前方更多的清軍人馬掃下。   漫天疾飛的彈丸中,有些死兵當場被打成碎肉,更多的,是中招者人馬皆密密麻麻血洞。就聞陣前淒厲的嚎叫,無數浴血發狂的馬匹,四下翻滾衝撞。   各陣前的死兵衝陣,己成了強弩之末,便是後續重騎要衝來,也沒有地方讓他們放開馬力。他們殺氣騰騰的死兵帶著馬群衝陣,瞬間成為一場空談。   如此戰果,也是靖邊軍炮兵訓練有素,還有使用佛郎機的緣故。   若使用紅夷大炮發射霰彈,火力雖猛,但在他們人馬狂衝下,也只來得及發射一次,難以擋住後續過來的重騎。   不過佛郎機炮,特別靖邊軍炮手操作,前面三炮,甚至不需要二十秒。從敵騎進入二百米,一直到陣前,他們可以打出二到三炮的霰彈,這也是近戰中,佛郎機炮的優勝之處。   「萬人敵!」   看前方清騎亂成一鍋粥,各小陣中的甲等軍把總官趁機喝令。   因為有火炮發射霰彈,各小陣的前邊,防守的甲等軍銃手並不多,只有十五個火銃手。不過他們身後,卻有大量的長槍兵,手上持著沉重的萬人敵,旁邊有一人持著火摺子,專門為他們點燃。   聽聞上官之令,他們立時將手中一個個萬人敵引繩點燃,吼叫聲中,持著木柄,一個個用力朝前方扔去。   ……   「萬人敵!」   除了攻打前方軍陣的清兵,潮水般的清騎還掠入各陣之間,他們多為輕甲,身後還有一些死兵銳兵。   看滾滾清騎湧入,各軍陣間,響起一個又一個萬人敵的聲音。   「炸死這些野豬養的!」   清騎進來時,首先的,是前方各小陣兩側的長槍兵們拚命扔出萬人敵。隨著清騎蔓延進入,似乎四面八方各軍陣內,都是雨點般的大明朝版手榴彈投出。   而且這些軍陣,多處於起伏的地形或丘陵上,長槍兵們視野相對開闊,他們在後方扔出萬人敵,並不擔憂會投到前方火銃兵頭上去。   爆炸聲音一個接一個,隨著清軍人馬進入,最後似乎連成一片。騰起的火光與硝煙中,飽含毒素的鐵蒺藜與碎石橫飛,湧動進來的清騎被炸得人仰馬翻,一片的鬼哭狼嚎。   「射!」   伴隨著爆炸聲音的,又是排銃的巨響,仍是前方各軍陣兩側的火銃兵首先開火。隨著清騎湧入,後方五個甲等軍陣,又後方乙等軍戰車前,都一陣陣響起排銃的聲音。   各個車陣,向外盡情噴射大股濃密的硝煙,濃重的白煙,快速覆蓋了這些車陣地帶。隨後蔓延開來,將一個個方陣籠罩當中,最後似乎整個靖邊軍的步營,都籠罩在濃厚的煙霧之內。   靖邊軍的打擊似乎無處不在,那些衝進口子的清騎,首先看到兩側的戰車,外間都插著密密長槍,戰馬不敢靠得過近。   不過沒關係,依大清勇士的騎射能力,可以緊挨戰車,向內中射去利箭,或扔進去一些鐵骨朵,標槍,飛斧等利器。   不料各人剛進入,劈頭蓋臉一個個黑忽忽的東西扔來,就在自己身前或身旁爆炸。這兩陣間通道不過一百五十步,而且這波波人馬,又在衝鋒時刻,如何閃避?   一個個萬人敵爆炸,將他們人馬炸得血肉模糊,慘聲嚎叫。   雖各人身著甲冑,不見得一炸就死,不過不管是重傷還是輕傷,在這樣的炎熱天氣下,九成九會傷口感染。就算僥倖逃出軍陣,最終也要受盡苦楚而死。   如雨點般不斷投出的萬人敵,很快將他們的騎陣打亂。   而且為避這些爆炸利器,他們不自覺向中間靠攏。因為兩邊投來的萬人敵,大致覆蓋了兩側三、四十步的範圍,只有中間約百多步,是爆炸物不能投擲觸及到的地界。   不過他們忘了,靖邊軍的鳥銃,百步可破重甲。靖邊軍這些車陣,個個距離不過一百五十步,雖說依著地形,有些車陣相距較近,有些相距較遠,不過都在東路鳥銃的火力打擊範圍之內。   排銃的聲音響動,兩側的戰車挨牌後面,爆出的火光一陣接一陣,沉重的彈丸,不斷對著側面過過的人馬轟打。   側射的威力,一戰時期馬克沁機槍,已經有很好的體現。正面攻擊衝鋒的步兵,三百發子彈不過射殺三、四十個敵人,改為側面,殺傷敵人高達二百、七八十人。   各陣兩側的靖邊軍銃手,幾乎一打一個准,各銃口爆出的火光中,前方多有清軍人馬中彈撲倒。   便宜的鉛彈,輕鬆撕裂他們的棉甲或鑲鐵棉甲,或是內中還有的鎖子甲。讓他們血液噴射,讓他們痛苦地倒在地上,隨後他們腥紅的鮮血,淙淙滋潤了遼東這乾燥堅硬的大地。   這當然沒完,潮水般的清騎湧進,一列軍陣各兩側的火力,不可能將他們一下殺完,只能讓他們混亂。仍有大波的清國騎兵,向第二列的小陣湧到。   這裡五個車陣,佈局與第一列六陣相同,只有各陣前方的佛郎機炮,改為兩門。   看滾滾清騎湧到,經前方車陣打擊後,他們擁擠混亂了不少,特別中間地帶,更是人馬眾多。又是佛郎機炮的霹靂聲響,各陣間炮口濃重騰起的硝煙中,層層疊疊的霰彈激射,將那些擁擠衝來的清騎,直接打透一條條的血肉胡同。   清軍的弓手,往兩翼包抄是深入骨髓的戰術。他們未到第二列軍陣前時,見左右兩邊有空位,便往那邊奔去,留在炮口前方的,多是清國各旗的死兵與銳兵們。   這些死兵與銳兵雖然精銳,但面對火炮,面對霰彈,又如何有抵擋的能力?炮響後,就大批的人馬撲倒在血泊中掙扎,淒慘嚎叫連聲,他們精良的裝備,一身武勇的技能,在鉛子面前是如此的廉價。   緊隨炮聲後的,又是不斷投出的萬人敵,還有讓清兵心悸的鳥銃射擊。   而那些往兩邊掠去的清國輕騎們,也沒佔到什麼便宜。他們從這些軍陣兩翼跑到前方去,才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他們又一次遭到兩翼的火力打擊,錯,不是兩翼,是四翼!   他們突然發覺,自己又處在兩個車陣之間,兩側,不斷有致命的明軍萬人敵扔來,不斷有致命的鳥銃打來。   而在前方,明軍列了一列巨長的戰車,戰車後,是他們嚴陣以待,層層疊疊的銃兵。   更要命的是在後方,靖邊軍第一列的六個小陣,他們的車陣下方,面對的是,正是這些清兵的後背,這算怎麼回事? 第499章 再衝上去   覺羅果科從未感覺過這麼狼狽,往日他與明軍作戰,不論身處多少險惡的環境,總可以快速找到安全所在。或是讓後翼無憂,或是讓兩翼無憂,不過今日這種局面,被一掃而空了。   處在這該死靖邊軍軍陣內,覺羅果科總覺得,四面八方總有明軍火力打來,或是鳥銃,或是火炮,或是萬人敵,讓他甲喇內的勇士傷亡慘重。這一個個車陣之間,便若一處處死亡陷阱,不斷吞噬著他麾下勇士的性命。   其實覺羅果科身為正藍旗甲喇章京,什麼樣的危險局面沒見過?   就在今年的三月,他與噶布什賢噶喇依昂邦努山,突然在杏山與明軍遭遇,當時所隨馬甲兵不過十人,明軍有百十人,個個精甲快馬,覺羅果科與努山大呼搏戰,結果斬級三十,得馬三十二。   特別在去年的十一月,覺羅果科所部一百餘人,與明軍千人遭遇,最後的戰果,覺羅果科擊之潰遁,更斬明軍裨將一、步騎三百餘。   如這樣的戰例,覺羅果科不知經歷多少,再險惡的境地,覺羅果科總有應對方法。然而此時覺羅果科迷惘了,恐懼了,不知道該要如何應戰。   在濟爾哈朗的安排中,各旗旗丁甲兵兩萬餘人,再從軍後的阿哈雜役中挑選數千有馬善射跟役,都是牛錄內的余丁,組成二萬三千餘攻陣大軍。   其中約有四千多人,牽制吳三桂的車營,餘下近兩萬人,攻打靖邊軍步陣與騎陣。   當然,濟爾哈朗不可能將兵馬全部押上,他的鑲藍旗一部,還有豪格正藍旗一部,有共數千兵馬留守,作為後備兵力。餘者五千人攻打明軍騎陣,一萬人攻打靖邊軍步陣。   黃土嶺東南平川似乎到達了八旗滿洲的六旗,其實各滿洲旗在此的兵馬不過數千人。或只出動幾個牛錄的兵力,或是有十幾個牛錄的兵力,其中以滿洲正藍旗,鑲藍旗,正白旗兵馬為多。   特別武英郡王阿濟格,雖然多爾袞取代了他為正白旗旗主,不過他對麾下牛錄仍然有強大的掌控權,此時大部分隨在身旁。   只是邁色等精銳巴牙喇的損失,讓阿濟格恨恨心痛不已。那可是五十人的巴牙喇,還有一個巴牙喇甲喇章京啊,清國一個旗,才有多少巴牙喇兵?   清軍一萬人攻打靖邊軍步陣,當然不可能全部擁上,而是分為數陣,波波攻勢不止,這也是虜用兵多用銳陣,一陣退,復一陣來的來由。   覺羅果科這個正藍旗甲喇的兵力,隨同一部分正黃旗兵馬,鑲藍旗兵馬。還有蒙古正黃旗,外藩蒙古土默特左右翼兩旗一部人馬,作為第一波的兵力,首先攻打靖邊軍各個小陣。   戰事一開始就不順利,他甲喇內,來自以悍勇聞名,赫哲部落的死兵們。他們身披重甲,驅趕馬群衝陣,結果在靖邊軍幾輪霰彈轟擊後,那些死兵傷亡慘重,再也無力衝陣。   覺羅果科無法,也捨不得使用銳兵馬甲,只得放棄正面攻打靖邊軍車陣的想法,轉而從側面兩翼包抄進攻,未想到更是進入魔鬼地獄之地。   他領兵進入兩個車陣間的通道,立時遭到兩側靖邊軍的狠狠打擊,他們的鳥銃與萬人敵不斷打來,讓他滾滾進入通道的輕騎損失不少。   特別在離第二列一個車陣不遠時,靖邊軍的兩門火炮咆哮轟擊霰彈,己方當場數十人落於馬下,個個痛苦的翻滾嚎叫,一個牛錄章京更當場身亡。   看他們血肉模糊,殘肢橫飛,無比淒慘的樣子,身旁人等無不心寒。這些正藍旗甲兵,沒有與靖邊軍打過仗,以前還不以為然,現在才驚覺,以前各旗戰士,是如何在靖邊軍犀利銃炮下挺過來的?   雖部下的傷亡讓覺羅果科心痛,不過持著甲喇章京大纛旗,他還是大聲咆哮,督促甲喇內的戰士繼續進攻。   而且他飽經戰事,很快又作出決定,放棄攻打這個靖邊軍的正面車陣,再從該陣的兩翼側面包抄。   最後的結果,讓他陷入真正的死地,瞬間遭受靖邊軍四翼的火力打擊!   覺羅果科這個甲喇的騎兵,匯合余旗的甲喇牛錄兵力,洶湧地湧入該陣的右翼。一片的明軍吶喊中,如雨點般的鐵疙瘩扔來,隨後轟,轟!轟轟轟,黑火藥的爆炸聲不斷,濃密的白煙騰起,還有內中的各種碎片飛射!   雖然剛進入車陣時,靖邊軍也有扔投萬人敵出來,再次經歷,很多戰馬還是經受不了。它們受驚得無法控制,特別一些人馬受傷,這波洶湧的清騎大亂。   「砰砰砰砰!」   「啪啪啪啪!」   左右,還有後方的靖邊軍車陣,又火光與銃聲大作,混亂中,又有數十人馬慘叫倒下。特別那些從身後射來的銃彈,更讓那些清騎措手不及,驚叫不已。   「炸死這些野豬養的!」   銃聲剛落,又是如雨點般的鐵疙瘩扔來。   「啪啪啪啪!」   萬人敵爆炸後,又是銃聲大作。   煙霧瀰漫,耳邊充斥著戰馬受驚的嘶鳴聲、戰士臨死的慘叫聲,還有身周眾多發狂馬匹到處亂跳。覺羅果科也拚命拉住自己的馬韁,往日溫順的戰馬是如此狂暴。   他感覺自己燥熱非常,炎熱的陽光下,嗆人的硝煙味,混合刺鼻的血腥味,吸入肺中,是如此的難受。   周旁騰起的煙霧,讓身旁人等的臉孔若隱若現,他們或驚慌恐懼奔跑,又或茫然暴戾呆立,眾生百態,戰場盡見。   覺羅果科極力讓自己鎮定,他看向右面一個車陣,那似乎是立在一個隆起小丘陵上的靖邊軍小陣。   此時他們的戰車,已經掩在瀰漫的煙霧中,戰車後的明軍銃手,更是觀看不清。隨時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銃聲,也讓他們的開銃聲音,同樣聽不清楚,只覺煙霧中不時有死亡的火光閃過,然後就聞己方人馬的慘叫聲音。   就在自己眼前,甲喇中強悍的勇士若克塔被一顆射來的鉛彈擊中。   他滾落馬下,倒在地上拚命掙扎,血淋淋的身體離自己不過數步。他可是馬甲啊,馬上馬下搏殺技能出眾,竟如此的便宜死去,連他身上的重甲,也絲毫不能給他提供保護。   他的馬匹同樣中彈,浴血受驚,胡亂的跳躍翻滾著,差點將自己撞落馬下。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看若克塔拚命朝自己雙手,覺羅果科原以為自己不再恐懼,此時雙手卻不由抖動起來。   再看前方不遠,數個跟役正聲嘶力竭的嚎叫,他們大多無甲,只戴瓜皮帽,身著箭袖,或是棉袍、暖帽,不過有些有馬跟役,也有人自備棉甲。   他們表現更為不堪,或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轉,想找個安全的避風港,或茫然不知所措,聽天由命,當他們中彈時,就嚎哭的拚命奔跑。   「覺羅甲喇,覺羅甲喇!」   忽然覺羅果科驚醒過來,在明軍響作一片的銃聲與爆炸聲音中,卻是牛錄章京赤兀惕在對自己大吼:「我們該怎麼辦?」   覺羅果科知道,自己到了一生中最艱苦的選擇時刻,勝了,這就是自己最榮耀的戰事之一,敗了,自己將埋身於此。   他猛地看向四面,左右,還有後方的明軍車陣,正不斷噴射著奪魂的白煙,不過前方也不安全。   黑壓壓洪流似的清騎,經過多個軍陣,已經到達乙等軍的戰車前方,望眼看去,各個車陣間,似乎擠滿了前來的騎兵們,很多人正繞著各車陣間策馬奔跑,不斷對各車陣射箭,或是拋去標槍等物。   還有很多人,嘗試衝擊前面的戰車,不過騎兵需要空間不少,而且那些清騎繞了這麼多的車陣,到這裡時,他們的馬力,已經放不開。他們被勞勞阻擋這裡,戰車後,靖邊軍乙等軍的排銃不斷射擊。   每一次排銃聲音,戰車後,就是火光連成一片,然後向空中爆出一道道白霧煙龍。   一波波清騎,被打死在戰車前方,他們人馬流出的血液,已經將地面的乾燥黃土,染成了褐色的泥漿。淙淙鮮血小溪,向著低矮處流去,匯成了血河。   「炸死這些野豬養的!」   吼叫中,戰車後的明軍還不斷投出萬人敵,讓車前的清騎們,更加的混亂。   覺羅果科猛然決定,攻打右面的車陣,前方的明軍火力太密集了,往那邊攻擊,就是死路一條。   而左右兩端,他們鳥銃不過數十桿,若強力攻打,還是攻得下的。   只要攻下靖邊軍一個車陣,局面將大為改觀。   而對甲喇內幾個牛錄章京,攻打那車陣下方的建議,覺羅果科否決了。兵馬移在那處後,看似只有前後兩處明軍的火力,不過戰車後明軍的銃火太強了。   相對的,處在這兩個車陣之中,看似有四翼火力打擊,不過前後的明軍火力,相距可能有二、三百步。只需遠離前後火力點,這兩側數十桿鳥銃,火力還是弱些。   看身邊人馬仍不時中彈,一片混亂,覺羅果科大吼:「全部下馬步戰!」   他快速佈置,以甲喇內近百刀盾兵護住後側,還有一些弓手射箭,雖說他們的盾牌與甲冑,根本擋不住靖邊軍那邊的火銃,不過有東西遮掩一下,總比沒有好。   然後面對這右側的車陣,覺羅果科調了百餘善射的弓手,中間是數十的馬甲刀盾兵強攻,隨後又有數十的馬甲兵持著沉重虎槍,準備進攻。   不是覺羅果科不想多集兵力,而是該地空間相對小,兵力不容展開。特別各旗騎士不時掠過,中彈發狂的人馬亂叫亂跳,也影響了他的兵力安排,還有混亂恐慌中,許多人已經不知策馬奔到哪去了。   而就在覺羅果科佈置時,兩側不時火銃巨響,一個個甲喇內的勇士被打翻在地。他們身上激起一股股血霧,無論盾牌還是甲冑,都不能給他們提供保護。   覺羅果科心急如焚,持著甲喇章京大纛旗,呼喝咆哮部下衝擊,那些弓手與刀盾兵,吶喊著往前方的戰車衝去。   那邊的靖邊軍,似乎發現覺羅果科的情況,排銃不斷對他們打來。   雖每波只有十幾桿,但火力不斷,這些衝擊的清軍,一個個尖叫著滾倒,轉眼間,就有二、三十人倒在地上。   相比靖邊軍鳥銃,他們的弓箭還是太弱,五十步才有殺傷力,要破棉甲或鐵甲,更要拉近到二、三十步左右。當然,他們箭鏃其形如鑿,長至七寸,若被射中,也不是好受的事情。   覺羅果科拚命咆哮,忽然一聲轟然巨響,一輛戰車後,煙霧中突然爆起一股醒目濃重的火光。   至少六、七個清兵淒厲地滾倒在地,很多人頭臉上,身軀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血孔,他們厲聲大叫,跪在地上,痛苦地嘔出大口大口夾帶內臟的血塊。   「是明軍的九頭鳥!」   衝陣的許多清兵惶恐大叫,覺羅果科咬著腮幫子:「衝上去!」   緊接又一聲巨響,兩個清兵的頭顱被轟爛,噴泉似的鮮血湧射出來。   他們身旁還有三四人,都哭嚎著跪倒在地,霰彈槍的轟擊,讓他們成了滿臉的血麻子。甚至有一個弓手,一個眼球都被打了出來,吊在眼眶外,極為的嚇人。   更多人驚恐大叫:「鷹揚炮……」   覺羅果科厲聲道:「後退者斬!」   眼前的情況,容不得退縮,他持著甲喇章京大纛旗,親自跟在那些刀盾兵身後,指揮衝鋒作戰。   終於,在靖邊軍的鳥銃聲中,這些清兵奔近戰車前二、三十步,他們腰蹲步闊,弓矢齊發。   很多人連珠似的射箭,眨眼間就射了好幾箭,更有人用力投出標槍與鐵骨朵。雖然明軍掩在戰車後面,又煙霧瀰漫,目標不清,不過仍有悶哼聲傳出,似乎有戰後的明軍被射中,投中。   在弓手的掩護下,那些清軍殘餘的刀盾兵狂吼著向靖邊軍戰車撲來,還有他們那些持著虎槍的馬甲兵,也是吼叫著,似乎不要命的衝鋒。   「萬人敵!」   戰車後,傳來明軍的咆哮聲音,又一片的鐵疙瘩扔出來,轟轟聲響中,一些刀盾兵與虎槍兵淒厲嚎叫。   覺羅果科聲嘶力竭的吼叫:「再衝上去!」 第500章 神機箭   「小心左翼的韃子騎弓,注意,右翼的韃子兵衝上來了,從車陣左翼與後翼,再調一甲的鳥銃兵到右翼去!」   九號車陣,防守該陣的右營左部,千總楊國棟麾下把總官曾就義大吼,發出一系列的指令。   眼前的曾就義高大魁梧,滿臉橫肉,不過穿上軍官罩甲,配上腿裙,加上外露的閃亮鱗甲與臂手,倒也威風凜凜。   早在舜鄉堡時代,曾就義就與石大台、沈士奇二人是生死兄弟,當年還一起毆打過吳爭春,一同挨過軍棍。   多年過去,各人際遇大不相同,吳爭春成了守備,沈士奇成了忠義營的主將,曾就義與石大台成了把總官,談起當年的恩怨,唯有啞然一笑。   加入軍隊這麼多年,曾就義也成為一位合格的靖邊軍軍官,軍中條例熟記於心,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楷書。此時他防守的車陣,便是甲等軍第二列,左起第三個小陣,編號九。   此時繞著丘陵,一輛輛側立的戰車圍成空心方陣,曾就義站在丘陵坡頂上。   他的身旁,旗手持著把總旗,鼓手不斷敲打著鼓樂,一直激勵著作戰將士。   還有鎮撫官,嚴厲的目光,不時注視著己方軍將,有時還在大馬扎桌面上揮筆而書,記下各兵各官的表現優劣,是否有擊殺敵人等,作為將來的賞功評據之一。   而把總部的五個護衛,還有兩個鎮撫軍士,都持著厚盾與大刀,負責保護這些軍官,還有軍中旗手與鼓手的安全。   很多人的盾牌上,密密插著箭矢,甚至有一人的盾牌,都被韃子兵的標槍射穿了。還有一人的盾牌被扔來的鐵骨朵砸碎,不得不換了一面盾牌。   經過初步的慌亂後,進入各陣間一些韃子兵情緒平復下來,畢竟他們也是百戰精銳。他們繞著各車陣騎射,射來一波波的箭雨,還不時扔進來標槍,飛斧等兵器。   各小陣的甲等軍,都是身經百戰,又披著重甲,清兵的騎弓,對他們威脅極小。很多人盔上,甲上,臂手上,不知插了多少根角弓箭矢,理都懶得理睬。   只有一些戰士,被步戰的清兵射來的大箭,或是被他們標槍,鐵骨朵投中者,受傷較重,便由幾個醫士,緊急抬往陣中帳篷救治。   九號車陣中間,平緩的丘陵頂上,也有幾輛外插挨牌的戰車側圍成圈,圈內兩頂帳篷撘起,專門給傷兵救護及休息。那些戰車上,也安放著一些輜重彈藥等物。   站在丘陵頂上,曾就義清楚地看到四方動靜,四周蔓延的煙霧中,觸目間都是大聲吼叫,表情各異的韃子騎兵。   他的車陣前方,兩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不時開炮,打得敢於正面衝擊軍陣的韃子兵,無不慘叫奔逃。所以左右後三翼的韃子騎兵最多,特別是右翼,竟有數百的正藍旗韃子兵,下馬步戰,狂吼著向戰車衝來。   原本車陣的左右兩翼,各有三十個鳥銃兵防守,見右翼壓力大,曾就義立時從左翼調了一甲的鳥銃兵過去,暫時充任投彈手的長槍兵們,也雲集了數甲人過來。   總內的神射手,也將注意力轉到這邊,他們有三人使用燧發魯密銃,還有二人一使用九頭鳥,一使用鷹揚炮。由於九頭鳥與鷹揚炮都需要兩個人操作,他們還各有一個副兵裝彈手。   右翼韃子兵的悍勇,出乎曾就義意料之外,幾輪排銃後,打死打傷他們幾十人。還有總中的神射手,轉動著九頭鳥與鷹揚炮的三角支架,在戰車後瞄準他們開了兩銃,他們仍是死戰不退,咆哮衝來。   他立時再從車陣的左翼與後翼,各調一伍的鳥銃兵過去,同時怒吼:「所有的神射手,瞄準他們軍官!」   中軍官大聲重複他的指令,撫慰官大聲鼓動,給陣內將士加油打氣,曾就義身邊的贊畫,也在緊張分析著敵情。   「射!」   右翼負責指揮的一個火銃隊官大聲喝令。立時掩在戰車後的十五個鳥銃兵,扣動了自己的板機,排銃的巨響,又是一波濃厚的白煙噴出,外面響起韃子兵的慘叫。   這些鳥銃兵射完後,顧不得觀看戰果,立時將空銃後遞,又接過身後銃兵有著彈藥的鳥銃再次擊發。雲集在這邊的鳥銃兵們,他們使用空銃輪轉戰術,一層射擊,後兩層傳遞裝彈,可使射擊源源不斷,餘下五人作為傷亡戰士的補充。   此時那些衝陣的正藍旗韃子兵,在覺羅果科的咆哮下,不顧傷亡,此時已經逼近三十步之內。他們一波波射來利箭,還投來一些標槍與飛斧,這些清兵的步弓,又準又狠,前層的鳥銃兵悶哼,多人中箭。   他們雖然掩在戰車後,但為便於射擊,便是各戰車上插著挨牌,也只到各人胸口,有若胸牆。清兵弓手眾多,射得又准,便是煙霧濛濛,目標不清,眾銃手射完還將身子快速縮回,也難免被射中幾人。   不過靖邊軍的罩甲防護良好,特別胸腹一帶,有若以前長槍兵的鐵甲。清軍利箭就算勁可貫穿重札,各銃手中箭,也大多入肉不深,他們輕傷不下火線,仍然堅持作戰。   只有一個銃手被一桿標槍當面投中,貫穿了甲冑,透體而出,踉蹌向後摔倒出去。   又有一個銃手,被一個激射過來的鐵骨朵投中胸口,轟,甲冑破碎,這銃手噴出一大股血霧,染紅了他臉上的鐵製面具。   車陣的醫士們,快速將他們抬下去醫治,他們身後銃手,默默補上他們位置,那五個待戰銃兵,同樣補上這些人位置。   還有一桿標槍,越過戰車,向火銃隊官這邊射來,他身旁一重盾大刀的護衛,手疾眼快,一刀將那標槍劈落。   不料煙霧中,一個忽忽盤旋的飛斧己向隊官當頭飛來。那隊官只來得及左臂一掃,轟的一聲巨響,臂手甲葉碎裂,隊官只覺左臂一陣發麻,這只胳膊,怕是受了傷害。   他口中罵罵咧咧,一個醫士過來,要他下去查看傷口,隊官只是擺了擺手,怒喝道:「火銃,射!」   爆豆般的火銃聲又一波響起,火藥發出的白色煙霧在戰車前瀰漫,沉重的火銃激射出一顆顆彈丸,近距離的射擊,那些正藍旗韃子兵的盾牌被輕易破開一個個大洞,就見盾牌後爆起一股股血霧!   「射!」   「射!」   「射!」   排銃中,衝陣的清兵,在幾步,十幾步的距離,尖叫著被一排一排打倒在地。   一個神射手瞄到一個分得撥什庫,「啪」的一聲,他的魯密銃爆出火光,那分得撥什庫胸前透出血霧,踉蹌向後摔倒出去。轟,一門鷹揚炮又爆出大股濃密的火光,一波衝陣的刀盾兵,就在十步外翻滾出去,淒厲嚎叫。   轟轟轟!又一波萬人敵扔去,濃郁的火藥硫磺味道充滿戰車前後。   場面血腥無比,在血水的浸潤下,前方的地面都似乎變得泥濘了。   那些清兵也瘋狂了,雖然傷亡慘重,一些刀盾兵與虎槍兵,還是狂吼著衝上丘陵,到了幾輛戰車的近前。   看火銃的射擊速度,竟跟不上他們的衝擊速度,更有幾個韃子刀盾兵,幾刀就將戰車前的拒槍砍斷,拚命推開幾輛側立的戰車,曾就義有些驚訝,他怒吼道:「右翼火銃兵退後,長槍兵上前!」   車陣右翼的數十個長槍兵一聲大吼,在火銃兵急速後退時,挺著他們的破甲長錐槍,快速來到前方。仍是分為數層,每層十餘人,上下列形成錯位,還有一些人作為預備兵,一個長槍隊的隊官接過指揮權。   與火銃兵不同的是,這些長槍兵,搏戰時,將原本戴的鐵製面具縮了上去,以便開拓視野。   這些槍兵剛列好,已是有幾個正藍旗的韃子兵,推開戰車,湧了進來。   他們個個重盾大刀,或是短斧,皆是近戰利器,臉上都帶著猙獰的神情。明軍火器雖然厲害,但近距離搏殺,多不是他們的對手。等會定要好好砍殺這些該死的靖邊軍,發洩先前的怒氣。   雙方一對面,彼此間都是咬牙切齒,戰場之中,任何多餘想法都是不存在的,唯一的念頭,就是殺死眼前的敵人。   能充任清國刀盾兵,虎槍兵的,至少都是各旗的死兵或馬甲,甚至是精銳的巴牙喇。他們飽經戰陣,一見眼前明軍的槍陣,立時就有應對之法。   大刀盾牌對長槍,首先就是不慌,自己不先動,槍一戳即隨槍而進,槍頭縮後則又止。進時步步防槍,不必防人,牌向槍遮,刀向人砍,這也是戚繼光著重強調的。   這些清國韃子雖然沒看過戚繼光的兵書,但刀盾的戰法都是相通的。他們狠狠瞪著眼前明軍的眼睛與肩臂,並不看他們的槍頭,顯然刀盾戰技極為豐富。   「刺!」   指揮的長槍隊隊官大吼。   「殺!」   怒吼聲中,幾個正藍旗韃子兵還立足未穩,左右已是有多桿長槍向他們狠狠刺來。   一個持著大盾與重斧的粗壯馬甲一聲吼叫,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在對面兩個靖邊軍肩膀剛動時,他已是搶上一大步,險險滑過刺向他咽喉的一桿長槍。   波的一聲巨響,盾牌又避開一桿刺向他腿部的長槍,手中重斧,就要向一個長槍兵當頭劈下。   這韃子刀盾兵果然非同小可,一下子就將兩桿長槍欺老,眼看那長槍兵非死便傷。   「噗哧!」   一桿長槍如毒蛇般刺透他的咽喉,順勢一絞一抽,這韃子脖子的血,如噴泉般狂飆,他眼中帶著不敢相信,倒在地上拚命抽搐。   眼角餘光中,他看到後排一個明軍槍兵,挺著滴血的槍尖,又退了回去。他防住了前排左右兩桿靖邊軍的長槍,卻沒防到第二列錯位間刺來的一桿長槍,生與死只是一瞬間,他再多的遺憾,也死了。   長槍最怕的就是用老,若未刺中敵人,又被他們刀盾近前,就是一場悲劇。雖然也有長兵短用之法,但大多使用不及。   靖邊軍長槍也有這個缺陷,所以使用前後列槍兵錯位之法,便是前排槍兵用老,第二排就可招呼。當然,這需要士兵們極為密切的配合,因為戰機只在一瞬間。   往日的舜鄉軍,左右與上下的配合還不緊密,到了現在,已經配合得無比熟練,特別這些甲等軍的長槍兵,作戰時更是默契於心。前後左右的戰友,也足以放心,交託後背。   噗哧,噗哧聲響,長槍刺入肉體的聲音不斷,鮮血狂飆,順著槍尖流淌下來。轉眼間,這幾個韃子刀盾兵,個個非死便傷,他們雖然武勇,但哪擋得住左右與後方幾桿長槍同時刺來?他們並沒有三頭六臂,嚎叫聲中,個個不甘的倒下。   特別有兩個被刺破內臟的韃子兵,一時不死,只是拚命在地上翻滾著,他們連痛叫都叫不出,只雙手在地上用力摳著,連指甲都翻了過來。   看著他們痛苦的樣子,車陣人等眼中只有快意,並無以多打少的愧疚,為什麼要列戰陣?就是方便以多欺少!而且他們也沒有上前補上一槍一刀的想法,就要讓他們這樣活活痛死!   靖邊軍的長槍還特別適合放血,這些死傷韃子兵的血,似乎流得比戰車前中彈的韃子還多。他們鮮血沽沽直流,把車陣這一邊的黃土,似乎都浸的紅透了。   只是幾息間,湧入缺口的那些正藍旗刀盾兵就一掃而光,還有一些韃子兵,擠在戰車間要湧進來,前排一些長槍兵上前就刺。   這些韃子兵沒有空間讓他們施展武藝,而且依地勢,明軍在上,他們在下,情形對他們更為不利。在令人心寒的肉體被刺破聲音中,不斷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哆嗦著癱倒在地,該處車陣的鮮血,流得更多。   就是有一些虎槍兵要擠進來也是如此,一桿桿破甲長錐槍,不斷戳中他們的身體,在他們身上打開一個個巨大的血窟窿。   不知過了多久,這些戰車間的屍體已是層層疊疊,鮮血汩汩流個不停,還有一些傷者在拚命嚎叫。   終於,這些正藍旗韃子兵,從殘酷的戰事中醒悟過來。他們發現自己錯了,以前認為,靖邊軍只是仗著火器之利,然後這次近距離的肉搏戰,卻發現他們絲毫不會輸給自己,甚至還超過他們。   他們深深恐懼了,他們面對火器不退,然面對靖邊軍的長槍,卻沒有勇氣再戰鬥下去,尖叫著往後逃跑。   看著嚎叫著奔逃回來的甲喇內戰士,己逼近戰車內二十步的覺羅果科目瞪口呆,吼叫道:「不准逃,再衝上去!」   隨同他督戰的牛錄章京赤兀惕,也一樣吼叫,還親手砍了一個逃兵,然而那些逃跑的人,卻絲毫不理會他們的喝令。   覺羅果科正在咆哮,卻聽靖邊軍戰車那邊又火銃響起,一波逃跑的甲兵滾倒在地。轟的一聲巨響,牛錄章京赤兀惕的頭顱炸開,與他一同中招的,還有他身旁幾個甲兵,個個滿臉的血麻子,淒厲地在地上翻滾嚎叫。   接緊著,又有一波的鐵疙瘩扔來,有幾個圓滾滾的東西,正巧落在覺羅果科的身前腳下。   「啊!」   覺羅果科放聲大叫,剛起身要逃,轟!轟!兩個萬人敵在他胯下爆炸。   覺羅果科就這樣被炸死,他不會想到,日後他會成為清國的工部尚書,更曾大破李自成,張獻忠,明總督何騰蛟等部。然在這個時候,他只與普通士兵一樣死去。   ……   如覺羅果科那樣下馬步戰的只是少數,大部分清軍都是策馬騎射,他們漫射的馬弓給各車陣內的靖邊軍造成傷害寥寥。標槍,飛斧等物,在各軍掩在戰車後,又煙霧瀰漫的情況下,能投中的也是少數。   而他們密度大,馬匹目標大,在四面八方,似乎無所不在的火力打擊下,一時間,攻陣的清軍傷亡慘重,王斗的凹陣威力初顯。   在王斗的中軍位置,與王斗一起觀戰的監軍張若麒,寧遠總兵吳三桂,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清兵騎陣洶湧而來時,他們還為此擔憂不已,怎麼看,靖邊軍擺下的一個個小陣都似乎非常薄弱,好像各車陣會被一衝就開。結果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如洪流中的磐石,靖邊軍各車陣穩然不動。   而且他們無孔不入的火力打擊,也讓各人大開眼界。伴隨著火炮的爆響,排銃的聲音,各車陣間硝煙瀰漫,而硝煙中,是亂成一鍋粥的各旗韃子們。王斗的凹陣,讓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真長了見識了!」   張若麒心想:「忠勇伯的戰略戰策,真是層出不窮啊!」   同時他心下歡喜,此時他與王斗是一條繩上的螞蟥,王斗越強,他未來獲得的軍功也越多。若能錦州大勝,未來他更擁有無數的陞遷資本。此時局面樂觀,他當然心中大悅。   吳三桂一瞬不瞬地看著,大明的車營,四面布營,結成方城,最多外一車城,內一子城,然一被清騎衝開,往往就是全盤崩潰的下場。或許這種陣法自己可以學去,未來在寧遠軍中推行。   「王斗這陣……」   乳峰山上的皇太極神情凝重,緊緊地看著山下靖邊軍車陣,凝神該如何破解。   黃土嶺上的多爾袞,同樣若有所思,苦思冥想對策。   此時阿濟格親自率領騎兵攻打靖邊軍騎陣,留在軍陣後的是豪格與濟爾哈朗。   看到前方情況,豪格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濟爾哈朗點頭,暗想:「王斗擺下的這種車陣,果然難纏,不愧是明國第一強軍!不想出應對之法,以後王斗這種軍陣,會讓我大清勇士,流盡鮮血。」   對這個結果,王斗並不意外,自己擺下的空心方陣群,如果連清騎第一波攻勢都擋不住,也不用打仗了,「虜用兵多用銳陣,一陣退,復一陣來,每一陣重如一陣。」車陣的考驗還在後面。   他千里鏡眺望清軍的陣地,看來他們騎兵攻打步陣後不久,雙方的騎陣對決也要開始了。看他們的樣子,似乎黑壓壓五、六千騎兵一起壓上,要全力沖跨自家的騎陣。   他們的佈局,仍是輕甲兩翼,中間重甲重兵為多,最前方的,是密密匝匝的雙馬死兵,兵力以滿洲正白旗,鑲白旗,正藍旗為主。   不過王斗也有安排,本處的明軍騎兵,以二千靖邊軍騎兵,一千吳三桂精騎,二千寧遠騎兵為前軍。再一千靖邊軍騎兵,還有一千的吳三桂家丁精騎,一千的寧遠騎兵為後軍。   他的戰術,便是盡力用火炮火箭殺傷前波敵人,然後集中火炮,隔斷他們進攻後續部隊,集中優勢兵力,盡量吃掉他們一部,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看他們騎兵潮水般的湧來,離己方騎兵大陣,接近二里,而這時,神機營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靖邊軍七十門紅夷大炮,嚴陣以待,只等他們進入二里,就開始炮擊。   騎兵大陣前,神機營二百輛火箭車,三十門大口徑臼炮,五十門小口徑臼炮,同樣等待命令。   看烏雲似逼來的清國騎兵,吳三桂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他猛地對王斗與張若麒拱手道:「忠勇伯,張監軍,末將決意親自領騎軍出戰,痛擊賊奴!」   王斗知道這個時代,武將都以親自衝陣為榮,他雖然不可能親上第一線,不過精神上還是支持的。   不管吳三桂此時什麼心思,王斗唯有鼓勵,他喝道:「好,本伯在此為吳將軍掠陣,靜候佳音捷報!」   張若麒也讚道:「吳將軍如此武勇,何愁東奴不滅?」   看吳三桂領著一些親隨,滾滾策馬前往騎陣的前軍,王斗喝道:「傳令步陣,乙等軍槍兵出擊,結陣逼上!」   步陣那邊的清騎亂成一團,正好上前肉搏,而近距離的肉搏戰,更能讓敵人膽寒退卻。也讓韃子知道,靖邊軍不但火器犀利,面對面搏戰,同樣有非凡的勇氣!   肅立在旁的中軍大將鍾調陽,立時將王鬥命令傳下去。   此時趙瑄的炮營,各觀測官不斷調整著炮鏡,測報出清騎滾滾而來的路程距離,看他們瞬間衝過兩里,王斗喝道:「開炮!」   「開炮!」   身旁的趙瑄與符應崇大吼道。   「開炮!」   炮營各官,也是此起彼落的咆哮喝令。   「彭彭彭彭彭彭彭!」   「砰砰砰砰砰砰!」   「轟轟轟轟轟轟!」   「通通通通通!」   丘陵嶺上,神機營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靖邊軍三十三門六磅炮依次開炮。此時無風,又要打得快速,所以各炮都直接在火門上使用引藥,巨響中,各炮火門火光冒起,各個炮口依次噴出了大股濃厚的火煙。   有若霹靂似的響個不停,便是炮陣前的明軍騎兵人馬,都是一陣陣騷動。算算騎陣後打二里以上的火炮就有五十八門,光光這些打五斤,或是打五斤以上的炮子,響個一輪都要好久。   還有騎陣前的近百門臼炮,不論打兩里的大口徑臼炮,還是打一里多的小口徑臼炮,它們一樣開炮,不需要打中敵人,只要組成煙幕便可。清軍人馬衝過來,只要吸入濃煙,便會給他們造成巨大的傷害。   這麼多火炮,所以在各人耳中,震耳欲聾的炮聲,就似乎久久不停。   一枚枚炮彈呼嘯,排列密集的清軍騎兵,不斷有人馬被打開血霧,人馬悲鳴聲連續響起。   要衝陣,就要隊列緊密,這個道理,打老仗的清騎不會不懂。雖然不可能人靠人,馬靠馬,膝蓋挨著膝蓋,但他們列陣衝擊,人馬密度同樣很高。   每炮打進陣中,就辟啪作響,就算被炮彈挨著一點邊,也是人叫馬嘶,血肉橫飛。   特別那些神機營打出的毒彈灰彈,不斷在人馬中爆炸,有時在他們頭頂上爆炸。   一股股刺目嗆人的濃煙瀰漫開來,讓那些清兵吸入後咳嗽不已。很多人還在衝鋒,但鼻中黑血,已是流了下來,特別那些馬匹吸入,更是鳴叫亂竄。   有些灰彈爆炸開來,刺鼻的石灰白霧瀰漫,更讓衝入霧中的清騎大亂。   「炮擊!」   火炮的轟鳴一直不斷,各火炮前方,已經是刺鼻的硝煙瀰漫,白煙滾滾。而不但神機營的炮手,靖邊軍的炮手,也在緊張快速的裝填彈藥,就聞清刷炮膛時的水汽絲絲不斷。   百忙中,符應崇看了一下靖邊軍的炮陣,好傢伙,他們打五斤的炮子,竟可以打二里多,而且他們打得又快又準,他們的火炮,甚至還可以打好幾炮才散熱。   清軍進入二里時,他們打三斤炮子的小炮也開炮了,竟可以打到近二里,真讓人大跌眼鏡。   雙方一起炮戰,這差距明顯出來,神機營的炮手,遠遠差過靖邊軍的炮手啊。   千里鏡中,王斗可以看到,在己方近二百門大小火炮的連續打擊下,清騎傷亡慘重。特別是毒煙彈,灰彈的不停射去,讓他們陣形大亂,原本緊密的陣列,已經明顯稀疏混亂起來。   不過他們還在堅持衝鋒,炮擊,不足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他們拚命催馬,很快的,已經衝進一里。   就在這時,無數煙火騰起,嘶嘶聲音不絕,似乎鋪天蓋地火箭,呼嘯飛上天空,竟是丘陵臼炮前方的神機營火箭車開射。   神機營三層戰術深入骨髓,他們發射火箭,也是將火箭車分為三排,相互錯位而立,方便前層射完退回。此時第一層神機箭車發射,七十輛高高戰車上的箭窗火光如霞,似乎無盡煙花飛射,接連奔騰的火箭之多,讓天空都為之一暗! 第501章 騎戰、搏戰   衝鋒的清騎又一陣人仰馬翻,明軍的火箭太密集了,各人無論怎麼揮舞兵器,舉盾遮掩都忙活不過來。   雖然火箭多沒什麼準頭,若不直射中,也就如騎弓漫射的傷害,不過還是大片人馬中箭,驚亂一團。   硝煙翻騰瀰漫,煙火似萬千繁花綻放,天空中萬千箭矢飛射,當神機營二百輛火箭車全部發射完畢,清騎已是混亂無比。加上近百門紅夷大炮,近百門臼炮的發射,這火力前所未有,一下子被打蒙了。   也就是騎兵慣性快速衝鋒,若是步兵衝陣,可能他們早就崩潰了。   特別一些毒煙彈,灰彈的發射,更讓他們眾多人馬狂叫驚躍。   看清騎混亂不成樣子,早由密集衝陣隊形,變得有若散兵,王斗果斷傳令騎兵出擊。   「萬勝!」   戰馬嘶鳴,騎軍前鋒的五千騎兵,滾滾策馬而出。   他們最前面,是二千靖邊軍騎兵,大部分使用騎槍馬槊,只有少部分使用馬刀,而且是那種厚背馬刀。刀背厚實,整刀頗有重量,這是這個時代必然結果。   那種輕便的馬刀,也只有在後世,雙方都沒有披甲的情況下出現。使用輕刀,就算借用馬刀,用刀鋒劃過敵人的身體,然不論對上棉甲或是重甲,都是在撓癢癢。   二千靖邊軍騎兵,排成非常嚴密的陣列,差點就人靠人,馬靠馬,膝蓋挨著膝蓋。   如此密集隊型,也是靖邊軍騎兵平時苦練的結果。   他們的戰術,便是結陣快馬衝陣,衝鋒時並不發射手銃,只不斷的來回衝擊,粉碎敵人建制。   除非陷入混戰,才使用手銃,面對面射擊,命中率肯定極高。   看著前方的靖邊軍騎兵,吳三桂又不得不歎服,如此嚴密騎陣,是他遠遠辦不到的。   他領一千家丁緊隨在後,他們裝備頗為複雜,有弓刀,鉤鐮槍,鎲鈀,大棒等兵器,需要揮動的空間較大,隊形不能太密,再說吳三桂也沒有這種概念。   這些家丁,都是吳家苦心經營的結果,他們個個技藝出眾,對吳家忠心耿耿。   單打獨鬥,吳三桂相信麾下可以與靖邊軍一比,然與他們對沖,吳三桂肯定是不敢的。就算加上後面二千寧遠騎兵他也不敢,他們那種嚴整威勢,一看就讓人凜然。   而明軍騎兵,也很少敢與清騎對沖,很多都需要車營的保護,這裡面有人的緣故,也有馬的緣故。論陣形密集,其實清國騎兵,遠比明軍騎兵嚴整,畢竟他們組織力更為高超,馬匹更為優良。   不過現在他們陣型被火炮火箭打亂了,正是好欺負的時候!   「萬勝!」   靖邊軍騎兵的風格,就是一開始就將馬速放得快快的,他們狂飆電馳,有若滾滾鐵流。   他們挾帶碾碎一切的氣勢,卻仍然保持嚴整陣列。   對面,潮水般的清騎湧來,雙方都加快速度,沒有絲毫沒有相讓意思。   轟!   如兩波洶湧的洪流,雙方硬撞在一起!   明顯可以看到,人馬皆紅的靖邊軍騎兵,一下衝入對面混亂鬆散的清騎陣列,有如烙鐵輕鬆切開奶酪,一路將他們撞得馬翻人仰,直接破開一條血路。   「好!」   王斗不由暗暗點頭,自己的騎兵,總算練出來了。   「這,真是想不到。」   監軍張若麒,明顯的失態,原以為,王斗只銃炮厲害,沒想到他的騎兵,也如此犀利!   乳峰山與黃土嶺,山上的皇太極與多爾袞眼球一縮,靖邊軍這騎兵。   「不可能!」   豪格驚叫出聲:「我大清的鐵騎,竟不是王斗騎軍的對手?這不可能!……對,肯定是火炮的緣故。」   濟爾哈朗與英俄爾岱神情凝重之極:「靖邊軍的騎兵……以後這仗不好打了。」   王斗舉起千里鏡,人馬互衝間,滾滾清騎後波,似乎有一桿正白旗的織金龍纛,龍纛的周邊,都是他們精銳的巴牙喇。再看彼此交鋒,一些清國騎兵,就要穿透過來。   他喝令道:「紅夷大炮,對著他們後方轟打,再砸爛他們的隊形。紅夷小炮,對他們前鋒轟打,勿讓他們竄進神機營陣前。神機營火箭,再次準備發射!」   雖然千里鏡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王斗估計,那桿正白旗織金龍纛的主人,不是多爾袞,就是阿濟格。看那龍纛,不是旗主的標誌,應該是阿濟格無疑。   如能用火炮打死他們一個郡王當然最好,便是不能如意,用火炮轟散他們後續騎兵也行,為大軍留出一個迴旋地。   而紅夷小炮與火箭的攻擊,又是阻止前鋒清騎擁有迴旋地。或是阻擋他們趁機攻向神機營的火箭陣地,畢竟現在還不到後軍騎兵出動的時候。   ……   硝煙夾著血腥味道,在乙等軍的戰車後方,一千二百人,三層的火銃兵,正連續不斷對著戰車前清騎轟打。   他們同樣使用鳥銃傳遞戰術,在他們身後不遠,輜重營的數百個投彈手,正拚命朝前方扔去一波波的萬人敵。還有一些神射手,同樣找著機會,對他們軍官或是強悍軍士,扣動板機。   在排銃的連續擊打下,洶湧到達這裡的清軍騎兵,傷亡慘重,難以越戰車一步。   他們人馬密集,又放不開馬力,還多繞在戰車前策馬騎射,對戰車後的乙等軍來說,己方射出的銃彈,算是側射,打中率極高。   就算一些清騎下馬步戰,他們射來的箭矢,扔來的一些武器,也比不上戰車後密集的火力。   雙方傷亡比,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這種戰果,也讓那些參戰的乙等兵銃兵,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平復下來,想必戰後,他們大部分都可成為強悍的軍士。   火銃兵身後不遠,又是一千二百嚴陣以待的乙等軍槍兵,他們分為多波多層,個個帽兒盔,深紅長身罩甲,臂手,圓領,黑絨包邊或白絨包邊,肩上沒有紅絨與絨球,儘是韓朝後營與鍾顯才右營的軍士。   這些槍兵後方不遠,就是韓朝與鍾顯才的中軍部位,在這裡,還有兩個總的甲等軍戰士,四個總的乙等軍戰士。   中軍位置的丘陵上,韓朝與鍾顯才,都持著千里鏡凝神眺望自家車陣,他們身旁,有著營部各官,還有各待令千總。   從靖邊堡時代到現在,韓朝越發沉穩了,他的身後,站著營部鎮撫官黃仕汴,撫慰官李金珮。黃仕汴的招牌就是面無表情,李金珮則是笑容和藹,二人在舜鄉堡時,就與韓朝撘擋,現在仍是,算是老撘擋了。   放下千里鏡,韓朝對身旁的鍾顯才說道:「賊奴頹勢己現,若令槍兵出戰,該波賊騎定然潰敗!」   鍾顯才說道:「韓大哥高見,我也是這樣想的。」   就在這時,號旗手來報,中軍大部的大將軍傳來命令旗號,令槍兵出戰,韓朝與鍾顯才互視一眼,都是點頭。   韓朝喝道:「擂鼓,吹長聲喇叭,槍兵出擊!」   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甲長趙榮晟暗暗著急,心中狂叫:怎麼還不輪到槍兵出戰,怎麼還不輪到自己出戰?看前方銃兵打得熱鬧,他心中只有羨慕,戰鬥的基因在體內極度燃燒。   而在他身旁,甲內各兵同樣非常期盼,看前方醫士,有時抬下一些中箭較重兄弟,或是被韃子標槍,鐵骨朵等重傷者,甚至陣亡的戰士,又感到莫名緊張。   韓鎧徽與劉烈二人,不時拳頭握緊,又鬆開,又握緊。武定國仍然陰沉著臉,沒有表情,小兵陳寵,則不時呼氣,吸氣,胸脯急促地起伏著。牟大昌蠟黃的臉看不出神情,不過他的眼睛,瞪到最大。   趙榮晟與牟大昌一左一右,以甲長及伍長分居於隊列左右,用最強悍的軍士,護住甲列兩翼。   他們這一甲,處於隊的最前列,一甲後面,就是丁隊的二甲,三甲,四甲,五甲。   隊官孫學聖,緊握著自己的破甲長錐槍,站在隊列的左上側,他的身旁,護衛李淞,持著刀盾而立。   然後他們丁隊的左下翼,就是乙總的丙隊長槍兵,右下翼,則是友總一隊長槍兵。   因為銃兵與槍兵分戰,所以一總槍兵只有兩隊一百人,一千二百的乙等軍槍兵,共分為二層,每層六總六百人。   他們的軍陣分佈,便是一個個三疊陣,有若一個個品字形,一隊槍兵為前鋒,然後兩隊槍兵分居兩翼,這樣前鋒突擊,兩翼就可以接應包抄。   他們的戰術,大體如戚家軍作戰:「……第一層戰酣,擂鼓,少緩,又擂鼓,第二層急急衝過前層接戰,前層少整隊伍。鼓又少緩,又擂鼓,第一層又衝過第二層之前接戰,原二層少整隊伍……」   如此一層一波的接替,讓肉搏兵有個喘息休整的機會,也使更多生力軍投入作戰。   因為這古時冷兵器作戰,對體力消耗極大,再強壯的軍士,一般只能堅持個幾分鐘,或十幾分鐘。若體力不支,一身武技便難以發揮,這不比銃兵,只要有扣動板機的力氣便好。   把總官黃蔚,領著總部各官,站在乙總丁隊與丙隊左側。   後部千總田啟明,站在兩個品字軍陣正下方,親自督促作戰。   看著前方的戰事,田啟明也是暗想,看情況,該輪到槍兵了吧?   作為舊軍加入靖邊軍的軍官,其實田啟明等人,對軍功更為熱切。當年田啟明為隊官時,曾在石橋之戰打出風彩,此後一發不可收拾。他也步步高陞,從隊官升上千總,與往日上鋒田志覺齊名,更達到了老上級,州城千總田昌國的地步,而且含金量更高。   此時前方的後部銃兵作戰,是由副千總,甲總把總指揮,田啟明親自監督部內長槍兵,自然也再想表現一番。   正在期盼,忽聽步陣中軍傳來鼓聲,田啟明暗叫聲:「好!」   嗆啷一聲龍吟,他一把抽出自己兵器,喝令道:「長槍兵準備!」   「槍兵準備!」   「準備作戰!」   他的命令,一波一波的傳下去。   而前方,潮水般的火銃兵退了下來,那些輜兵們,也用力的將戰車推開,留下槍兵們出擊通道。   所有的長槍兵們,都下意識握緊自己的長槍。   很快的,中軍位置,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響起。   丁隊上下,從隊官孫學聖,到甲長趙榮晟,羅良佐,到小兵韓鎧徽,都握緊兵器,吼道:「殺!」   雄壯的呼嘯中,中軍及各部呼應的大鼓敲得震天響。   突然鼓聲一緊,連田啟明等千總,趙榮晟等軍士,開始跑動。   密密的破甲長錐槍,密密的鮮紅衣甲,密密的八瓣帽兒鐵尖盔,閃亮的臂手,他們軍陣嚴整,如牆而進。 第502章 勇氣   各戰車方陣間仍是硝煙瀰漫,被靖邊軍甲等軍與乙等軍銃兵,四面八方火力打擊,顯得混亂無比的各旗甲兵,正在萌升退意。   忽然見前方銃聲停止,隨後見那一巨列的戰車推開,密密匝匝的明國槍兵,出現在他們眼前。   急迫的戰鼓聲中,他們結陣整齊逼來,紅色的衣甲,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密密的長槍,在透過硝煙的陽光中閃著點點寒光,一色晃動的帽兒鐵盔讓人心寒。   「下馬迎戰!」   眾多正藍旗,正黃旗,鑲藍旗的滿洲軍官先是驚訝,隨後又驚又怒,好大膽的靖邊軍,竟敢出陣與他們肉搏。他們仗著火器之利也就罷了,己方攻不進車陣,無可奈何,不過他們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就是找死!   他們驚怒的同時,心下還有恐懼,他們不否認對靖邊軍銃炮的畏懼,也聽多了他們火器的傳聞。不過他們敢與己方對陣肉搏,這種武勇,也讓他們措手不及。   若大明的軍隊都有以命換命的勇氣,他們八旗大軍,往後優勢何在?畢竟他們丁口少,敢戰勇士的形成艱難,戰士補充不易。   雖然巨鹿之戰時,當時的舜鄉軍也有與清兵肉搏,不過八旗士兵普遍認為,這是他們困獸猶鬥,不得不為之。畢竟就算明軍的守城戰,雙方也有城頭搏戰的時候,各旗普遍認為,靖邊軍還是靠火器,失去火器,他們就是沒牙的老虎。   所以見靖邊軍主動出擊,攻陣的各旗清兵,心下的驚怒恐慌可想而知。   顧不得後方車陣還有不斷的火銃打來,他們各軍官呼喝咆哮,讓眾將士下馬迎戰。各甲喇,牛錄的馬甲兵上前,持虎槍,刀盾,各輕甲隨後弓箭支援。   不過靖邊軍槍兵來得突然快速,混亂中,他們哪有組織力度?各騎兵有人下馬,有人沒下馬,還有很多人仍在各陣間奔騰。勉強的,一些甲兵下馬,持刀盾長槍,往靖邊軍迎去,毫無陣列可言。   鼓聲中,層層疊疊的乙等軍槍兵,加快了衝擊步伐。他們就算在奔跑中,仍然保持著陣列的嚴整,各人沉重的腳步踏在地上,發出整齊的轟鳴聲。   各軍官也不時喝令注意,各甲各隊,不得超出或是延後。   「注意戰陣!」   「保持一條列線!」   趙榮晟挺著自己的破甲長錐槍,看甲中的武定國與劉烈二人,已經跑得過快,讓這一甲的隊列,變得凹凸不平,他連忙喝令二人注意。   他知道,二人對韃子有深仇大恨,不過戰場上,不是呈匹夫之勇的時候。需得列陣前行,勇者不得進,怯者不得退,這樣才能保存自己,殺死敵人。匹夫之輩,往往死得最快,而且死得沒意義,還會害了隊友。   很快的,密密匝匝的槍兵,離那些清軍甲兵不遠,他們盔甲與長槍,閃耀著絢目的寒光。   見這些靖邊軍槍兵結陣逼來,一波波越過裊裊白煙,殺氣騰騰,那些迎戰的清國甲兵們,更感到恐懼。   他們也長聲嚎叫著,舞動自己的兵丁刀,或是短柄斧,或是虎槍,甚至長柄挑刀,虎牙刀,迎了上去。   中軍大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眾槍兵的衝鋒速度,達到最快。   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趙榮晟等人大吼:「殺!」   聲嘶力竭的吶喊聲中,轉眼間,衝擊明軍,與迎戰清兵匯成的洪流,衝撞在一起。   首先迎向趙榮晟等人的,是幾個正黃旗的刀盾兵,他們使用刀盾嫻熟,趙榮晟身旁是小兵韓鎧徽,他藉著衝勢,看準那個韃子兵的咽喉,嚎叫中破甲長錐槍狠狠刺上,卻猛然那韃子兵牌身高起,槍頭立時從盾牌上滑過。   他低著身體,盾牌快速頂著槍桿,就要推進韓鎧徽身旁,卻一桿長槍帶著虎虎風聲,挨著那盾牌的下邊緣,噗哧一聲,刺破了他的下擋甲冑。那韃子兵的蛋蛋被刺裂,盾牌光的掉下,他猙獰的臉上極度扭曲,發出尖天的嚎叫。   後方一桿長槍帶著寒光掠過,尖銳的槍錐,鬼魅般刺入他的咽喉,槍尖透喉而出,一絞之後,又快速收回,帶出一股血霧。那韃子兵再也叫不出,哆嗦著滾倒在地,身體劇烈抽搐,喉間的血液,噴泉似湧個不停。   卻是趙榮晟刺破了這韃子兵的蛋蛋,後列錯位間的二甲甲長羅良佐,敏捷地閃了上來,刺了這韃子咽喉一槍,然後又退了回去,羅良佐雖然長得肥,但身手靈活卻不用說。   這刀盾兵剛一倒下,後方一桿虎槍,已經惡狠狠向趙榮晟胸口刺來。這虎槍帶著鐵套鹿角,刃身道道稜起,顏色深紅,讓人觀之心寒,使用者,卻是一個矮壯的正黃旗韃子兵。   他紅了眼,用滿語吼叫什麼,顯然與此時倒在地上掙扎的,那個正黃旗的韃子刀盾兵,雙方有著親屬或是朋友關係。   趙榮晟目光如鷙鷹般銳利,不閃不避,長槍帶著風聲,向這虎槍兵的咽喉刺去。   剛才這韃子兵的凶悍,讓韓鎧徽略略愣了一下,在韃子兵攻擊趙甲長時,他本該立時攻擊這韃子兵左側,圍魏救趙的,不過心中一跳,就愣了一瞬。   眼見那銳利的槍鋒就要刺中趙榮晟的胸口,羅良佐吼道:「老趙!」   挺著長槍,從後列搶了上來。   卻聽咯的一聲響,那虎槍兵架開了趙榮晟的長槍,急速後退。   原來,他雖然心急為阿哥報仇,然這些明國槍兵如此悍勇,看對面那明軍架式,雙方這是要同歸於盡,他卻沒有以命換命的勇氣,急忙架開後退。   韓鎧徽一聲大吼,甲長差一點就死了,他心中滿是自責,所有的恐懼驚慌,都拋到九霄雲外,平時訓練的一切,都湧上了心頭。   他一抬長槍,上前一步,狠狠扎向這韃子兵的左肋。他知道,這些韃子虎槍兵,個個身經百戰,自己一個新軍乙等兵,怕一下子不能扎死他們,主要是牽制。   果然,羅良佐已是搶了上來,朝這韃子兵胸口猛刺,趙榮晟一抖長槍,更惡狠狠朝這韃子兵右眼紮了過來。   那韃子兵雖然身經百戰,但卻沒有三頭六臂,面對三桿配合密切的長槍,他們還武技嫻熟,悍不畏死,又如何避得開?他只擋開韓鎧徽的長槍,一聲嚎叫,羅良佐的長槍已是刺中他的胸口。   他披著內嵌鐵葉的棉甲,甲面佈滿了銅釘,還有護心鏡,不過羅良佐的破甲長錐槍,藉著慣性略略一拱,錐尖從護心鏡邊緣鑽入,破開棉層與內中鐵甲,深深地刺入他的體內。   這韃子口中湧出大口鮮血,還沒反應過來,趙榮晟的長槍,忽的一聲,兇猛地刺在他的右眼上,刺得他直接翻倒地上。趙榮晟槍尖深深刺入,順勢一抽,匯合血液與腦漿的血水從那韃子兵的右眼處噴了出來,他躺在地上只是拚命抽搐。   羅良佐扭動肥胖的身體,又靈活退了回去,還不忘在趙榮晟耳邊拋下一句話:「回去豪客居你請!」   忽然甲列中慘叫聲響起,卻是幾個正黃旗刀盾兵與虎槍兵配合攻來。   武定國與劉烈剛合力將一個刀盾兵殺死,其中一個粗壯的馬甲兵逼上來,他吼叫著,重盾格開武定國左面刺來的長槍,右手重斧盪開右面劉烈刺向他的破甲長錐槍。   第二列錯位間一個二甲的長槍兵,上前一步,正要趁機刺向他的咽喉,卻不料他身後閃過一個虎槍兵,搶先一步,手中虎槍閃電而出,嗤的一聲,刺入這槍兵的小腹。   那虎槍何等鋒利,瞬間槍刃盡入,一直刺到兩小段鹿角為止,深深破入這槍兵體內。   那槍兵瞬間全身發冷,虎槍兵槍刃一抽出,他就無力地癱倒在地,鮮血連著內臟,從體內湧了出來。   怒吼聲中,這槍兵左右,還有第三列錯位間的長槍兵,手中長槍,同時向這韃子兵刺來。然後這虎槍兵剛一得手,就急速後退,要得到那刀盾兵的保護。   而這時武定國的長槍,如毒蛇似的,已經瞄準時機,冷不丁的,從他右肋深深破入。   這虎槍兵痛楚地吼叫起來,拚命掙扎,武定國陰沉的臉容,更冷得似要滴出水來,長槍緊壓不放,一直將他按倒在地。   那虎槍兵旁的馬甲,一聲怒吼,右中的重斧,當頭向武定國劈來,斧刃堪堪離武定國的頭不遠,一桿長槍從他咽喉透出,卻是武定國左面的韓鎧徽,給了這馬甲兵一槍!   「死吧韃子,死吧!」   一桿長槍上前,對著這馬甲狂刺,卻是劉烈吼叫著,手中長槍對著這馬甲的小腹,胸口連續刺擊。   這馬甲兵早在咽喉被韓鎧徽刺穿,已經吼叫不出來,再隨著身上鮮血狂飆,更軟軟的癱倒地上,雙目無神。   「保持戰陣……」   趙榮晟的吼聲未落。   「啊!」   一聲慘叫傳來,正不斷刺擊的劉烈一呆,身旁已是各人狂吼:「阿寵!」   「小甜甜……」   一甲槍兵陳寵,剛刺倒一個正黃旗刀盾兵,卻不料一桿虎槍惡狠狠向他刺來。   那虎槍兵技藝出眾,盪開二列錯位間一桿長槍,劉烈此時未策應,陳寵右面一槍兵方位不對,救援不及,陳寵也反應不過來,被那虎槍瞬間刺入體內,對面槍刃拔出後,他軟軟跪倒在地。   劉烈怒吼,手中長槍,拚命對這虎槍兵刺擊,隨他的,還有身旁後方的兩桿長槍。那虎槍兵手忙腳亂,片刻間,身上不知被刺了多少下,嚎叫聲中,不甘的滾倒在地。   「好痛,好痛……」   劉烈抱起陳寵,往日甲中活躍的小伙子,已經哆嗦得說不出話來,他被刺破了內臟,那種痛楚,真是難以形容。   他看著劉烈,口中不時湧出血塊,哆嗦道:「……烈哥兒,真的好痛……」   劉烈流淚道:「都怪我,全都怪我。」   陳寵身體不停的抽搐,斷斷續續道:「……烈哥兒,不怪你。」   頭一歪,已是氣絕。   劉烈啊的一聲怒吼,大叫道:「醫士,醫士!」   韓鎧徽眼中含淚:「阿寵。」   陳寵為人活潑,嘴巴極甜,是甲中的開心果,他的倒下,甲中各人無不心痛。   趙榮晟也是咬了咬下唇,喝道:「注意保持戰陣,繼續進攻!」 第503章 側翼   「殺奴!」   乙等軍長槍兵們吼叫著猛烈進攻,他們良好的配合,密集的戰陣,打得對面各旗甲兵們節節後退。   戰友的鮮血,倒下的兄弟,也讓他們快速成熟,戰場的經驗與預判力不斷提高,相互間配合越發緊密。   不斷有韃子兵被他們刺倒在地,那些清兵混亂中匆匆組織的搏戰隊列,又哪是靖邊軍嚴整軍陣的對手?   就算他們中有一些特別悍勇的虎槍兵與刀盾兵,面對堂堂之戰,叢槍戳來,叢槍戳去,就算殺傷一些靖邊軍槍兵,最後的結果,也是他們被眾槍刺死。   一個個嚎叫衝來的清軍甲兵被殺死陣前,看對面的密集槍陣,仍在一步步逼上。   煙霧中,他們密密的鮮紅衣甲,密密的破甲槍林若隱若現,陽光下,他們的目光森寒,刺蝟般的長槍,不時滴下鮮紅的血液,他們的強悍勇氣,讓人驚畏。   靖邊軍槍兵層層疊疊逼近,很多策於馬上的韃子兵暴露在槍兵們的面前。他們等於大大的靶子,趙榮晟等人一刺馬,二刺人,配合越發緊密,看他們凶悍的樣子,越來越多的韃子甲兵驚恐逃跑。   各車陣間,擠滿了想要後退或是前進的清騎,陣內的甲等兵們,他們不需瞄準,就可以打中敵人。   每波萬人敵扔出,就是一片慘叫,還有各陣前的火炮,每一炮打出,就是一條血胡同,而且清兵們倒下的身影,還多是後背。   甲等軍與乙等軍,銃兵與槍兵前後夾擊,四面八方的火力打擊不斷,再一波的鼓聲中,前層槍兵退下,後層衝上接戰。   看他們又一波生力軍到來,又是密集的帽兒鐵尖盔,一片閃亮的臂手。終於,乙等軍陣前的清騎都恐懼了,顧不得後方還未鳴金收兵,各軍官們的咆哮呼吼,所有攻陣的清兵嚎叫著潰逃。   他們承認,無論火器還是肉搏,靖邊軍都非常出色,他們與之對上,真是深深的畏懼。   ……   「韃子上來了,快射!」   步陣左翼的神機營陣地中,銃聲如雷,排銃聲音不斷響起,眾多神機營的魯密銃手,緊張的向車營外的韃子兵轟擊,田大陽也在其中。   洶湧清騎攻打靖邊軍車陣時,神機營的各將士們,自然是捏了一把冷汗,不過隨後見韃子騎兵在各車陣間碰得頭破血流,傷亡慘重,都是歡呼雀躍。   不過好景不長,雖然清兵主攻的是車陣右面的幾個小車陣,不過遭受靖邊軍四面八方的火力打擊後,自然要尋找安全出口。   雖然左面幾個車陣地勢多起伏,多丘陵坡地,不過狼奔豕突的清騎,還是滾滾向這邊湧來。有的騎兵,還湧到了最左側的神機營陣地處,他們遭受了神機營車陣右側的火力攻擊。   而這之間的,第一列靖邊軍最左側的一號車陣,第二列最左側的七號車陣,還有最下面乙等軍戰車後的銃兵們,與神機營車陣一起,形成了四翼的火力,打得之間的清騎狼狽不堪。   該處的神機營銃兵自然打得開心無比,每次他們銃聲響起,便有滾滾騎兵倒下,而且他們亂成一鍋粥,也對己方造不成什麼傷害。   這種便宜軍功,神機營的戰士最喜歡了,他們打得不亦樂乎,要不是韃子兵在外面,他們就要出去砍首級了。   看他們打得歡喜,不顧軍官的喝令,還有不少車陣左翼,後翼,前鋒的魯密銃手們,奔到這邊來轟打。   隨後情況有變,看清楚情況後,滾滾清騎,冒著彈雨,從一號車陣,與神機營陣地的空地間奔了出去,到了外面的曠野上。他們對靖邊軍陣地已經膽寒,便將主要精力,放在神機營陣地的進攻上。   雖然神機營的軍陣處於丘陵上,車陣外面,同樣坡地起伏,某些地方,還有溝塹坑地,這些地勢,並不利於大股騎兵運動。   不過他們使用散騎奔射戰術,一隊一隊,來了又退,退了又來,不斷射來箭矢,雖只千餘騎,卻給神機營的戰士,造成強大的壓力。   這些騎兵,多是蒙古正黃旗,還有外藩蒙古土默特的兵馬,他們本來就善於騎射。他們當中,同樣有一些滿洲正藍旗,正黃旗,鑲藍旗兵馬。   清兵的編制,一隊五十人,內二十人披重甲,持戈矛,三十人披輕甲,操弓矢。他們中的輕甲,同樣左右前後結隊馳擊,數十步內,弓矢齊發,一波波射來箭雨。   他們忽左忽右,散得很開,而且馬術嫻熟,大部分騎兵純以雙腿控馬,幾乎站立馬鐙之上,就那樣彎弓搭箭,左顧而射右,左旋右折的,看得很多神機營戰士目瞪口呆,心生恐懼。   他們輕甲騎射時,各隊重甲則在後方虎視眈眈,只要被他們看破軍陣虛實弱點,就會結陣逼來,或是下馬步戰射箭。   不過他們沒有攻擊該陣神機營的左翼,因為左下不遠,該陣下方還有一個神機營陣地。若攻擊該陣的左翼與後翼,便會遭受幾處火力的夾擊,還有明軍騎兵的驅趕。   對於被夾擊,這些清騎不久前才從靖邊軍陣中奔出,早已畏之如蛇蠍。所以這些騎兵雖然不斷奔近丘陵戰車前飛射,讓很多神機營戰士面色蒼白,他們還是不斷開銃,與這些清騎打個旗鼓相當。   然不久後,可能見攻打靖邊軍車陣無用,那些車陣間,再多的兵力也施展不開。   所以號角聲中,正面攻打靖邊軍步陣的一萬清騎,除了先前覺羅果科那一波,又有數千騎,滾滾向左翼的神機營陣地奔來,想從這邊突開缺口,緩解正面壓力。   雖然地形限制,讓他們陣勢散亂,不過似乎漫山遍野,潮水怒滔般衝過來的大股騎兵,還是讓許多神機營銃手雙腿發軟。   很多人臉色白的像紙片一般,若不是自家車陣火力雄厚,又有數總的靖邊軍在旁,他們可能就要逃跑了。   田大陽同樣心跳得厲害,看滾滾過來的清兵,喃喃道:「乖乖,韃子兵真不少。」   正在恐懼間,忽聽身旁一個溫和的聲音道:「不要慌,韃子攻不進來!」   田大陽回頭一看,卻是新結識的好友陳晟,立時安心不少。   又見他身旁,一直神情冰冷的鞠易武道:「田兄弟不是要軍功嗎,這不來了?」   該陣指揮的神機營游擊林進思,站在高高丘陵上,看著清騎潮水般的湧來,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身旁的靖邊軍後營千總雷仙賓:「雷將軍,你說這陣,守得住嗎?」   雷仙賓眺望前方,看清騎洶湧而來,卻神情輕鬆,說道:「林將軍放心吧,區區幾千韃子兵馬,破不了我們的軍陣!」   林進思立時放下心來,就在自己右面,大股的韃子兵正被靖邊軍打得狼奔豕突,這讓雷仙賓的話,充滿強大的說服力。   不過雷仙賓隨後又道:「林將軍要管住部下,賊奴未近射程,不得開火。待會韃子進入,先射火箭,再射佛郎機,最後待韃子停下,大股人馬聚在一起,射大小臼炮。他們逼上來後,排銃最後打,定能大獲捷勝!」   他看了林進思一眼,笑道:「林將軍只要按我說的去做,保管你首級砍到手軟!」   林進思大喜,握住雷仙賓的手哈哈大笑:「一切仰仗雷將軍了,此戰過後,待回到京師,雷將軍有什麼需要的,只要一句話,林某有什麼給什麼!」   論呼朋引類,交遊廣闊,林進思自信比雷仙賓高過幾個檔次,論打仗,自己還是聽他的好。   雖然雷仙賓不過是千總,自己是游擊,那又怎麼樣?神機營兵將雖然傲氣,也要看對象是誰,自己的上官符應崇,在忠勇伯面前乖得像孫子,自己做個太孫子又有什麼?   只要有軍功首級,一切好說,就算雷仙賓要自己的美妾,他也會毫不皺眉,送出數個。   雷仙賓在舜鄉堡時代就跟隨王鬥,性格豪爽,看林進思為人痛快,也起了結交的心思。他同樣大笑,說道:「就這樣說定了,到時登門拜訪,林將軍可不能忘了雷某。」   林進思連聲道:「定然倒屣相迎,倒屣相迎。」   他對著雷仙賓,笑容宛如雨後劃過天空的彩虹,然一轉身,臉孔板得像包公,他大聲喝道:「都給老子記住了,韃子未近射程,不得開打,有不聽軍令的,當場斬首!」   他喝令自己一百多家丁親衛,散到軍陣四面巡邏,有不聽號令的,畏懼膽怯的,當場砍了。   神機營的軍士,個個來頭不小,說不定哪個小兵,哪個小校,就是某個勳貴子弟,或與勳貴有關係的子弟,隨便處罰某個人,都有意想不到的後果。   然為了小命,為了軍功著想,林進思豁出去了,也不怕得罪誰。   滾滾清騎奔騰而來,他們一邊奔馳,一邊發出令人心寒的尖嘯聲,還有不斷的響箭「秀秀」聲音。   轉眼間,他們已經奔進一里,雷仙賓輕輕道:「火箭!」   林進思大吼道:「火箭發射!」   立時架在丘陵上的六十輛神機箭車,發出雷吼般的聲音,先是硝煙瀰漫,隨後絢爛的火光大起。硝煙中,無數的火箭呼嘯,嘶嘶聲響的奔騰不斷,似乎鋪天蓋地的罩向前方奔來的清騎。   人叫馬嘶,就算那些清騎散得開,還是有波波的人馬中箭,還有一些馬匹受驚狂躍起來,將馬上的騎士顛下。   他們囂張的氣焰為之一窒。   「好,打得好!」   林進思哈哈大笑,同時心中暗暗可惜,火箭這一射,怕射死射傷很多韃子人馬,可惜離得遠,不能去割他們的首級。   韃子兵向來鼓勵將死傷的戰友搶回,還有專門的軍律:「負鬥戰之屍以歸者,則得其家貲之半!」   這也是清軍首級難得的原因之一。   一些守城戰,便是打死打傷清兵再多,然而他們退走時,將傷者屍體全部帶走,有時打死他們幾百人,一個首級也割不到。 第504章 樣子貨   火箭飛射中,清騎仍在洶湧奔騰,他們分得開開的,數隊一群,數百人一波,順著各個坡地丘陵,如潮水般湧動。   由於分散得開,火箭車不足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看他們衝殺得越近,甲光兵器耀花人眼,神機營一陣騷動,先前歡快失去,恐懼湧上各人心頭。   神機營兵將都是出名的少爺兵,平時也談不上訓練,換作以前,他們早早就開炮了。之所以強忍到現在,一是林進思派親兵強力鎮壓,最重要的是,有兩總的靖邊軍在陣中,讓各人隱隱的感到安心與依靠。   不說他們,其實很多大明邊軍何嘗不是如此?明軍各車營雖然裝備火器程度高,但也讓很多官兵過於倚重火器,導致失去了肉搏近戰的膽氣。加上訓練的缺失,很多火器合格率低,臨敵時亂打一通,清兵一逼近,略略一衝擊,就全線潰敗了,白廣恩的幾個車營便是前車之鑒。   他們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超額表現了。   林進思也覺得嘴巴發乾發苦,只有他身旁的雷仙賓,還是神情平靜,這種場面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從軍到現在,不知經歷多少。   看清騎沖得越近,終於,雷仙賓沉聲道:「佛郎機!」   林進思急忙吼道:「佛郎機開炮!」   天鵝聲急起,炮聲大作,神機營的車陣,爆出一股股濃密的煙霧。   該神機營軍陣正面有炮車一百輛,左側有炮車四十輛,此時開炮是正面一百輛的炮車,這些火炮,雖是佛郎機子銃樣式,其實都是滅虜炮,每車約載三門,淨鐵打造,管長二尺,重約百斤,可打一斤鉛彈與百枚左右鉛子石子霰彈。   每車炮手分為三班,天鵝聲中,就見他們一班一班的輪打,炮聲轟隆,如冰雹似的炮子打出去,不時有清軍人馬洞穿,血霧騰起。   不過這些火炮看似威力大,其實造成的傷害小,滾滾清騎,仍然洶湧過來,神機營的車陣,更是一陣一陣的慌亂。這些炮手,若躲在城牆或陣地後從容開炮還好,陣前對戰,對他們壓力太大了。   而且佛郎機雖然有裝填快速的優點,但填入子銃時,同樣要求很高,需要子銃母銃對合緊密,否則炮子發射無力還是小事,洩出的火氣,有可能燙傷自己人。   隨著清騎的逼近,他們越發事故不斷,手忙腳亂的。天氣本來就熱,此時這些炮手,更是大滴大滴的汗水淌下來,瀰漫的硝煙,也讓他們咳嗽不已。   種種情況,讓這些神機營的炮車,除了最初填好彈藥的三班外,隨後火炮的發射,變得散亂不堪,毫無威力可言。   煙塵滾滾,大股大股的清兵,快速逼近車陣前百步,很多人就要衝上丘陵。   「打散彈!」   一些軍官著急的大吼。   轟轟轟,一些炮車的霰彈發射,噴出大團大團的火光,人馬叫喚中,一些衝到近前的清騎被激飛的鉛子打中,大股的血霧激起,嚎叫著滾到地上。   「開銃!」   中軍天鵝聲大作,各軍官咆哮聲中,爆豆般的銃聲響起,早已忍無可忍的神機營銃手,立時蜂窩似的,在炮車擋板上,沖外面尖叫著開銃。   「砰砰砰!」   大股的白煙騰起,濃郁的火藥硫磺味道瀰漫,又有一些清騎人馬撲倒,痛苦地摔倒在地,來回翻滾尖叫,不過後續的大股清騎,已經衝近車陣前數十步。   弓弦響動,一波波的箭矢,從他們的騎弓上射出,還有人藉著馬力,不斷投擲來標槍,飛斧,旋刀,闊刀等兵器。   「啊……」   一些神機營銃手炮手中箭,或被標槍等投中。   那些清兵的騎弓,雖然不如步弓有力,箭矢的速度不算快,射得也不遠,但一個個準頭奇好,還似乎不受馬背顛簸的影響。特別他們的箭頭個個大而沉,開有血槽,有若三稜,破甲與放血能力極強,若是中箭,很快就會流血過多而死。   對上清軍的弓箭,若是有精良的甲冑也罷了,若是無甲,或盔甲不好……   這也是靖邊軍便是銃炮犀利,還是全體披甲的緣故,就算以後全軍使用燧發槍加刺刀,若東虜沒有純火器化,王斗也不會放棄盔甲。   遺憾的是,眼前的神機營盔甲看起來光鮮,竟大多只是樣子貨。   清軍射來箭矢時,正面車陣密集的銃手炮手慌亂閃避,然還是有一些人中箭。特別那些炮手,各炮車中空,雖然兩邊有擋板,但要開炮,就要處於清騎弓箭的威脅下。   這些中箭之人,悶哼一聲後,很快就覺得全身無力,軟軟地癱倒地上。他們的中箭處,不斷流出鮮血,他們的盔甲,竟被韃子的騎弓一射就射穿了,竟很多是外表亮麗,內中齷齪的豆腐渣盔甲。   這種盔甲極為可惡,當年戚繼光就憤怒道:「……今我之盔甲,外面新表可觀,內裡鐵葉,一片數個眼。銹爛惟存鐵形,還是好的,其空落如篩子一般,敵射可透,刀砍可破……」   很多神機營戰士的盔甲,就是敵射可透,平時看不出來,華麗無比,一打仗,就現出了原形。連騎弓都抵擋不了,更別說標槍飛斧了,而這種結果,就是用生命來承受。   滾滾清騎,冒著彈雨火炮,潮水般一波波前來,他們嫻熟地策在馬上,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似乎永遠不斷。他們結隊奔馳們,每次弓弦響動,就是飛蝗般的箭矢射來,雨點般的標槍投來。   車陣正面的神機營銃手炮手,已是慌亂一團,不斷有人中箭,或是被標槍等射個通透,尖叫聲不停,他們火炮與火銃的發射,變得散亂不堪,與清騎的對射中,竟然落了下風。   雖然外面的清騎還沒有衝陣,最近的韃子兵,只衝到戰車前十數步放箭,但他們那種野蠻殘忍的氣息,還是可以深切地感受到。   目光所觸中,他們那種惡毒的眼神,似乎不帶一點人性,有若張牙舞爪的人形野獸。與他們目光一觸,那些神機營戰士,心下先怯了三分,而且臨戰的這種血腥緊張,也讓各人本事,十分使不出三分來。   「裝藥,裝彈,快射!」   軍官的命令中,各銃兵手忙腳亂的裝填彈藥,他們雖然使用魯密銃,火器精良,然彈藥不是定裝紙筒彈藥,步驟繁多,而且臨陣之際,死生只在眼前,個個面黃口乾,心慌手顫。   各人或是引藥與發射藥弄錯了,或是忘記下鉛子了,或是鉛子裝得多了,或是火藥裝得少了,種種故障層出不窮。特別韃子箭矢不斷射來,身旁人等慘叫倒下,更讓他們心煩意亂。   他們使用的是三層銃兵進退攻擊戰術,火銃傳遞戰術,需要前後列的緊密配合,那種戰術,在英宗時達到高峰。不過神機營荒廢這麼久,使用前後列傳遞戰術,現在各人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林進思也明白這點,只讓銃兵們三層進退射擊。   然而清兵騎射沒多久,在箭雨的威脅下,各人就慌了手腳,很多人各行其是,早沒了前後層之分,一片混亂。   很多軍官連嗓子都喊叫啞了,也無濟於事。   「啊!」   田大陽同樣慌亂無比,看靖邊軍打得輕鬆,輪到自己,才知道,想立軍功,是何等的艱難。   他的方位是車陣的前翼,遠遠看去,漫山遍野都是吼叫的韃子兵,他們一色的黑盔紅纓,盔頂尖柱高高豎起,穿著對襟棉甲,外面佈滿泡釘,只有盔甲顏色不同,或藍色,或黃色,或藍色外鑲紅邊。   還有一些韃子兵甲冑更輕便,似乎只有泡釘,內中沒有鑲嵌鐵葉,他們大多只有短而軟的騎弓,沒有巨大的步弓。   他們有些人手中還拿著蘇魯錠,上面掛著狼皮,那是一種類似鏜鈀的兵器。這些人穿著黃色盔甲,紅色盔甲,或是只著皮袍狐帽,應該是蒙古韃子兵。   與滿洲兵相同的是,他們一樣粗魯野蠻,眼中滿是暴戾凶殘,他們吼叫前來時,田大陽都不敢看向他們的眼睛。   他們騎術更精湛,可以在馬上作出種種匪夷所思動作,他們一隊一隊馳來,緊貼著戰車前的拒槍奔過,密集的箭矢如瓢潑大雨,不斷落在炮車,戰車後的銃兵炮兵們身上,不時有人悶哼倒下。   就在眼前,田大陽不遠處那胖嘟嘟的銃手趙家富,咽喉中箭,鮮血迸射,無力地縮倒在地。開戰前他還取笑過田大陽,想不到這麼快就魂歸上天了。   還有一個銃手,咽喉被旋刀帶出一抹血霧,倒在地上捂著咽喉拚命掙扎,想必也活不成了。   又有一個炮手,胸口被飛斧切入,他的樣子貨盔甲也保護不了他,傷口被切入極深,不是死亡,就是重傷。   田大陽頭皮發麻,裝填彈藥越發的手忙腳亂,他已經開了幾銃,也不知有沒有打死一個韃子,正在慌亂間,忽聽陳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慌,你細聽我的口令。」   「打開火門!」   田大陽急忙依言打開魯密銃的火門。   「倒引火藥!」   田大陽急忙從引藥罐中取出一個竹管倒上引藥。   「關閉火門,取發射藥。」   「倒上鉛子,取搠杖!」   「凝心靜氣,瞄準韃子!」   陳晟一邊說,一邊自己的魯密銃,瞄上了百步外一個拿蘇魯錠,掛狼皮,穿紅色盔甲的傢伙,他正策馬吼叫,指揮部下騎射攻陣。   與他一樣,他的好友鞠易武,同樣瞄上一個韃子軍官。   「下地獄去吧!」   陳晟果斷扣動板機,銃響,人倒,那傢伙胸口激射出一股血箭,一下摔於馬下。陳晟心中有種淡淡的釋然,利器在手,取敵虜性命,如同探囊取物。   鞠易武臉上露出笑容,他給那個瞄上的分得撥什庫,來了個爆頭。   田大陽扣動板機,發出歡快的叫聲:「打中了!」   陳晟道:「對,就這樣,很簡單不是嗎?田兄,我們京師再相見。」   說著與鞠易武離開了,二人身上,至少都有五、六根的箭矢,卻毫不在乎,靖邊軍精良的甲冑,有力地保護了他們的安全。   田大陽看著陳晟的背影:「陳大哥,我們京師再相會!」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火門!」   ……   攻打左翼的數千清騎,他們以隊為單位,如潮水般的一波波向神機營正面車陣衝擊,他們不斷拋射,近射,箭如雨下。該陣的車營,防線在騎兵衝擊下似乎搖搖欲墜。   大股的騎兵,還衝向了神機營第二個車陣,他們遭到神機營第一個車陣左翼,與第二個車陣正面的夾擊。   隨後這些騎兵,又攻打第二個車陣的左翼,還有一股股騎兵,從左面丘陵繞過,意圖逼迫二陣的後翼,威脅右面的中軍大陣。   郭英賢領王徵與李雲曙出擊驅趕:「哈哈,總算輪到老子了!」   箭矢紛飛,似乎看出神機營車陣的動搖,他們的銃炮,完全被己方的箭矢壓制,清軍的輕騎,一波波衝到近前步射,他們的重騎,則在後方蠢蠢欲動。   繃繃聲音不斷,慘叫聲連成一片,炮車後的神機營銃手,炮手連連中箭。   那些清兵的步弓,把把大而厚重,射出的箭勢大力沉,準頭更足。   神機營的樣子貨盔甲,連騎弓都抵擋不了,哪擋得住凶狠凌厲的清軍步弓?   不但各炮車的擋板如刺蝟般落滿箭矢,還有眾多反應不及的軍士中箭,很多人身上還中了好幾箭。   如騎弓一樣,清軍的步弓箭頭一樣大而沉,開有血槽,樣式三稜,而且箭身更長,箭頭更大。中了箭,就會快速的流血而死,或是失去戰鬥力。   悶哼聲中,許多神機營戰士紛紛被箭矢射中,被射中眼睛,咽喉,面門等要害部位不少,便是被射中胳膊或大腿,由於射入極深,血流不止,那些人也紛紛癱倒。   而且這些人的創口難縫,稍稍搶救不及時,就是失去性命。   清軍箭雨如飛蝗而下,一輪緊接一輪,又快又狠,中箭之人,不斷慘叫,血流滿身滿地的,看得身旁各人臉色蒼白。   很多人見勢不妙,已經準備後退,只是這車陣之內,退往何處?若不堅守戰車,又是一個白廣恩的下場。   「不得後退,違令者斬!」   林進思的親衛家丁,拚命揮舞利刃,吼叫著阻止軍士們向後退卻。   只是面對前方凶神惡煞的韃子兵,如雨般過來要命的箭矢,那些後退的神機營銃手炮手,哪裡理會?   而且大家都是勳貴之後,你狐假虎威的,誰又怕誰?   一時間,雙方扭打擁擠在一起,混亂一片。 第505章 身死   怎麼會這樣,丘陵頂上的林進思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擁有強大火力的神機營,面對韃子的弓箭,竟會如此不堪。   這還沒幾個回合,就被韃子兵射破了陣腳,先前他與符應崇一樣,對白廣恩的薊鎮兵潰敗如此之快感到鄙視,親臨戰陣,才知道韃子的騎射弓箭,是如何的可怕!   己方火力再強,臨戰訓練不過關,同樣無濟於事,百步可破重甲的魯密銃,竟射不過他們的弓箭。   佛郎機炮更不用說了,半天打不出一炮。   還好陣內有兩總的靖邊軍在,否則今天軍陣定破。   想到這裡,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雷仙賓。   雷仙賓仍然神情平靜,看車陣前的韃子兵,似乎到處都是,旌旗一眼看不到邊,兵甲耀眼。   隨著起伏的地勢,無數彎弓搭箭的韃子兵策馬亂奔,聲勢極大,隱隱又組織森嚴,並不混亂。   可以看到,大波的各旗甲兵,擁來車陣前下馬步射。   他們大波的重甲,同樣紛紛下馬,手持長槍大戟,虎視眈眈的,隨時準備結陣衝殺了。   他細瞇著眼,眼前的韃子兵,凶殘惡毒,戰技出眾,然對他而言,不過爾爾。   看山下的神機營銃手們,他心下搖頭,花花架子,看著威武,打起來就不行了。他們的裝備,不說大量的炮車,就是那一色的魯密銃,交到自己麾下手中,早將韃子的騎陣擋在百步之外,還想近前步射?   當然,他們的盔甲,就敬謝不敏了,連韃子的騎弓都擋不住,真不知道他們的盔甲,怎會如此。   想到這裡,雷仙賓喝令列陣丘陵上的兩總靖邊軍出戰,部內神射手則集中九頭鳥與鷹揚炮,使用實彈,射殺遠處的韃子軍官,各魯密銃神射手,佈於車陣前翼與左翼,伺機而戰。   同時他對林進思道:「林將軍,臼炮可以發射了,各輛神機箭車,放低箭窗,同樣對著韃子大波騎眾射打。」   「轟!轟!轟!」   大股的清騎,逼到神機營車陣前方數十步放箭,眼見炮車後的明軍混亂,破陣在望,他們更個個射得歡實起勁,卻忽然見炮車後如雨點般的鐵疙瘩投來,順著丘陵一路滾下。   有些識貨的清兵驚恐大叫:「萬人敵!」   隨後這些鐵疙瘩爆炸,濃密的煙霧騰起,碎片飛射,一時間,逼近步射的那些清兵,個個被炸得血肉模糊,狼奔豕突。   「砰砰砰砰砰!」   緊接萬人敵的,各炮車後火光銃聲連成一片,大股的白霧騰起,該陣內的兩總靖邊軍,二百門鳥銃齊射,混亂中的那些清軍弓手,倒下了一大片。   不說這些清軍只著輕甲,便是身著重甲,幾十步距離,又哪擋得住靖邊軍的火銃?   他們當場倒下一百餘個,鉛彈擊中他們身體,由於穿透力不足,便如一隻大鐵錘重重砸來,在他們體內衝撞後,將內中一切攪得稀爛,被打中肚腹的,更疼的蜷曲在地,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轟!轟!轟!」   又一波的萬人敵扔出來,緊接不久,又是兩百門鳥銃齊射,神機營車陣前,響起更多的慘叫,很多清兵聲嘶力竭地叫道:「靖邊軍,是靖邊軍!」   「轟轟!」   炮車上的佛郎機滅虜炮,又有一些噴出了大股的火光,眾多的鉛子亂射,更多的清兵嚎叫著翻滾在地。   原來,在鳥銃兵射擊,長槍兵扔投萬人敵後,靖邊軍兩個指揮的把總,都喝令炮車後的神機營炮手裝彈開炮。   有靖邊軍的掩護,那些炮手們也安下心來,慌忙裝填霰彈開炮。雖然慌亂中沒有幾門火炮發射,不過大股的霰彈打出去,仍是讓車陣前的步射清兵哭爹喊娘。   「通,通,通!」   炮彈呼嘯,卻是丘陵上的臼炮發射,他們壓低炮口,專門對著車陣前聚集的大股清騎炮擊。   圓滾的開花炮彈落在地上,落在清騎中,不斷轟轟爆炸,刺目嗆人的毒煙,白霧瀰漫,立時讓吸入的清兵咳嗽連連,頭痛欲裂。還有那些灰彈,爆炸開來,石灰粉末亂射,很多清兵摀住自己的眼睛嚎叫。   嘶嘶聲響,丘陵上除了臼炮發射的煙霧外,又是絢爛的火光大作,密集的火箭呼嘯,鋪天蓋地向車陣前的清騎籠罩而去。   這些清騎,此時大多離車陣不遠,一股一股的聚得密集,立時被呼嘯過來的火箭射翻一大片。   加上神機營的毒彈,灰彈不時發射爆炸,他們混亂一片,再沒有了先前騎射步射的威勢。   「砰砰!」   丘陵上的靖邊軍神射手,轉動自己九頭鳥或鷹揚炮的三角支架,瞄準車陣外的一些清兵軍官扣動板機,這些大型鳥銃噴出的火光中,連連有一些清軍專達,分得撥什庫,甚至牛錄章京們中彈。   特別一個滿洲正黃旗的牛錄章京,被一顆重達好幾兩的鉛彈擊中頭部,立時一顆腦袋如爛西瓜一樣爆開,腦漿與血水,濺了旁邊的人一頭一臉。   還有一個鑲藍旗的分得撥什庫,被沉重的鉛彈打中手臂,血霧激射中,他的右臂,直接被打斷。他呆呆地看了自己手臂良久,才聲嘶力竭地慘嚎起來。   看著局面快速扭轉過來,李進思呼了口氣,心想:「辛虧有靖邊軍在!」   ……   「萬勝!」   靖邊軍騎兵,與吳三桂的家丁們,還有二千的寧遠騎兵,一下衝入清騎混亂鬆散的陣列。   雙方野蠻地撞在一起,長槍對長槍,馬刀對馬刀,毫無花巧,都是硬打硬的搏殺。   人馬交錯中,瞬間就是死與生的距離,雙方都有人慘叫著落馬。   明顯的,清騎損失更大,他們陣型,早被靖邊軍等火炮火箭打亂,鬆散的陣形,如何是嚴整軍陣的對手?   而且說實在,清兵的陣列,其實不算騎兵陣列,而是騎馬步兵隊列。每隊人中,還是輕甲在兩翼或前方,重甲在後面或中間,雙方距離二、三十步時,他們還射來箭矢,投來標槍,鐵骨朵等物。   雖然開始靖邊軍騎兵有所損失,不過隨後雙方撞在一起時,靖邊軍騎兵,如烙鐵般破開他們的軍陣,一下子將他們撞得人仰馬翻。   就算隨後對上他們的重甲,靖邊軍陣型更嚴密,每一個清騎,至少要面對數桿騎槍或是厚背馬刀。清騎雖然也重視陣型,不過相對靖邊軍而言,更講究個人武勇,再說他們的隊列也被火炮打亂了,如何是對手?   鮮血伴隨著紛飛血雨,一下子,清騎的前陣與中陣被靖邊軍騎兵穿透。   幾乎沒有整隊,那些靖邊軍騎兵,再次以嚴整隊列,快速兜了半個圈,繼續對更加混亂的清騎進行衝陣。   在他們身後,吳三桂領著家丁,還有寧遠騎兵,慌亂跟隨著。一次衝陣後,他們的陣列就不見了,兜了圈後,更是散亂,不過隨在後面,有便宜可撿,吳三桂等人還是開心的。   斷肢與血肉,馬蹄滾滾,無數紅甲紅馬的靖邊軍騎兵,對那些混亂的清騎反覆衝殺。   如一場惡夢,很多清騎,眼睜睜看著同伴被靖邊軍刺落馬下,或是劈落下去,馬槊刺穿甲冑,刺穿肉體的聲音,還有各人臨死的嚎叫,匯成了戰場的殘酷聲音。   「衝上去!」   看明軍騎兵,對著前方的大清勇士往復衝殺,阿濟格心急如焚。   他領著一些正白旗,鑲白旗,正藍旗,鑲藍旗等巴牙喇,還有一些馬甲兵,步甲兵隨在騎陣的最後面。   靖邊軍火炮與神機營火炮開炮時,炮彈呼嘯著打入他身旁的騎兵叢中,就讓他身邊的精騎損失不少。甚至有一些巴牙喇被打得血肉橫飛,讓他不得不叫身旁的騎兵們散開。   看前陣形勢危急,阿濟格拚命想衝上去接應,不過在王斗下令下,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炮,還有靖邊軍數十門的紅夷六磅炮,已經對著他這邊的大旗轟打,難以接近。   特別靖邊軍的火炮,使用齊射戰術,殺傷的效果更是驚人。   每次數十顆沉重的鐵球,落在相近的範圍,所過之處,血霧爆起,斷肢橫飛。   一顆五斤重的實心鐵球激射過來,高高彈起,將離阿濟格不遠的一個正白旗巴牙喇馬頭洞穿,然後挨著馬上騎士的脖子飛過,將他脖子咯嚓一下帶斷了。   這炮彈餘勢不消,繼續跳起前進,重重撞在一個巴牙喇的胸腹上。這巴牙喇披著三層重甲,然而伴隨著骨折的辟里啪啦聲,他的胸腹間直接出現一個大洞,鮮血與內臟一下流了出來。   這炮彈還不罷休,似緩似慢的在地上滾動,滾到一匹戰馬的馬腿上,將這馬腿撞斷,馬上騎士一下子摔落下來。   不但這顆實心鐵球,不斷激射過來的沉重鐵球們,連連跳起,亂滾亂動中,不時聽到辟里啪啦的骨折聲響,還有阿濟格身旁清兵們的淒慘嚎叫聲。   正白旗的署巴牙喇纛章京阿濟格尼堪,也是面無人色,他自負武勇,然而面對火炮,也是膽戰心寒。   就在他的身旁,一個正白旗牛錄章京,他的頭顱,被一顆炮彈打沒了,那牛錄章京爆開的腦漿與血水,就有不少落在他的身上。   那顆炮彈還繼續前行,擦過一個馬甲的頭臉,將他的臉皮都打沒了。不但如此,這顆炮彈最後還砸在一個巴牙喇的手臂上,直接將他的手臂砸成碎骨與碎肉。   自己再武勇,也是血肉之軀,面對這種不可抵擋的力量,如何不怕?   他沖阿濟格叫道:「武英郡王,明軍火炮厲害,還是退吧?」   阿濟格吼道:「我大清勇士,雖前死而復進,皇上就在山城上看著我們,敢言後退者,斬……」   話沒說完,又聽明軍陣地炮聲轟隆,又一波炮彈激射過來,阿濟格身旁人等,都是面無人色地看著炮彈落下方向。   炮彈呼嘯,數十顆實心鐵球劈頭蓋臉砸來。   轟!   一顆炮彈高高彈起,沖阿濟格直撞而來,血霧爆起,阿濟格的胸口,直接出現一個巨大的血洞!   那顆炮彈竟然透體而出。   「不!」   在阿濟格尼堪等人的狂吼中,阿濟格呆呆地策在馬上,身體晃了晃,頹然地傾倒馬下。 第506章 戰果   「好!」   王斗特別關注阿濟格那邊的情況,千里鏡中,猛然見那邊一片混亂,無數的清軍吼叫哭嚎,特別正白旗那桿織金龍纛都倒了,他緊握下拳頭,喜道:「阿濟格死了,被我師的火炮打死了!」   監軍張若麒,同樣看得目瞪口呆:「……阿濟格真的死了?打死他們一個郡王?這,炮擊奴酋,有若當年的寧遠大捷啊!」   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也是眼睛睜得奇大,一炮打死了他們的武英郡王?這功勞太大了。   消息傳開,明軍的歡呼聲有若鋪天蓋地,一片的吼叫道:「阿濟格死了,阿濟格死了!」   「什麼?」   中軍大陣的洪承疇很快得到消息,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忠勇伯他們,用火炮擊斃東奴武英郡王阿濟格?」   監軍王承恩顫聲道:「此事當真?阿濟格真的死了?」   黃土嶺下的楊國柱等人得到消息,同樣呆立良久,難以置信。   歡呼聲中,王斗喝令:「所有騎軍全數出擊!」   「不!」   在後方的清軍大陣,濟爾哈朗與豪格都看到了,阿濟格的騎軍後部,在靖邊軍火炮打擊下損失慘重。   更讓他們目眥欲裂的是,武英郡王的織金龍纛倒了,那邊的巴牙喇們,一片混亂,看樣子阿濟格在明軍火炮下,凶多吉少。   隨後,驚人的消息傳來,大清國的武英郡王,當場被明軍火炮轟死,前線的清軍騎兵一片哭嚎,明軍則是一片歡叫。更可怕的是,明軍剩餘的騎兵滾滾出擊,連吳三桂的車營,都有千餘騎軍,在祖大樂的率領下,出來撿便宜了。   濟爾哈朗再沒有往日的從容,怒聲吼道:「鳴金收兵,讓前線的勇士全部撤下來!鑲藍旗、正藍旗留守兵馬接應,一定不能讓明軍衝殺上來!」   看著前方混亂的樣子,豪格再也沒了往日的驕狂,面色蒼白,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清軍的哭嚎,明軍的歡呼,也隱隱傳到黃土嶺上的多爾袞,多鐸,金自點,石廷柱人等人耳中,他們一樣不敢相信。   多鐸吼道:「阿哥死了?這不可能!」   雖然平日他與多爾袞,和阿濟格關係不對付,但怎麼說阿濟格也是自己哥哥,猛然聽聞阿濟格死訊,由不得多鐸怒吼失態。   石廷柱、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等漢軍旗固山額真,則是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武英郡王武勇出眾,縱橫大明,無有一敗,突然間就陣亡眼前,還是被火炮轟死的?這……這明軍的火炮……   當年也有傳聞,大清太祖,同樣也是被明軍紅夷大炮打死,雖然老頭子身體過於硬朗,挺了好幾個月才死,途中還去打蒙古人。   不過……   一時間,他們對明軍的火炮,特別是靖邊軍的火炮,大起畏懼之心。   金自點的眼球也是咕嚕的轉動,心想:「原以為胡清騎射天下無雙,看來在靖邊軍銃炮面前,還是有所不如啊。這戰事剛一開始,己方就陣亡了一個王爺,錦州戰事,前景不容樂觀。」   多爾袞臉色發青,他緊握拳頭,不發一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乳峰山城的皇太極,得知消息後,猛然面色灰白下去,看著平川上潮水般的清騎退了下來,先前擊潰薊鎮軍,陣斬白廣恩的歡喜蕩然無存。   他身旁的代善諸人,同樣面皮抖動,難以接受現實。   良久,皇太極才陰沉道:「恭順王他們,火炮到達何處了?」   噶布什賢噶喇依昂邦努山道:「回皇上,恭順王他們的銃炮軍隊,未到達黃土北嶺,便遭到明國總兵王樸的攔截,加上丘陵山嶺,道路難行,他們要到達鄭親王,肅親王處,怕要到明日。」   皇太極長長地歎了口氣,計劃趕不上變化啊!   依清國君臣的方略,他們在乳峰山等地布下重兵,就等前往錦州的明軍鑽入套子,不料明軍不攻乳峰山,先攻黃土嶺與松山嶺,一下將皇太極的佈置打亂了。   王斗靖邊軍的突然出動,也讓他措手不及,不過皇太極飽經戰陣,立時反應過來,當下就令孔有德前往松山堡西面。匯合那邊攻打馬科部的尚可喜、馬光遠、耿仲明等人,率領漢軍銃炮部隊,前往濟爾哈朗等處支援。   黃土嶺上的炮陣,則交由漢軍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指揮,不想火炮還在路上,攻打靖邊軍軍陣的鐵騎就敗了。   不過阿濟格的陣亡,也不能怪到濟爾哈朗頭上,若他們不及時進攻,坐視明軍挖好壕溝,斷了松山嶺與黃土嶺的聯繫,那擊潰薊鎮軍,斬殺白廣恩的戰果還有什麼意義?   更不能見了靖邊軍就退走,否則兩軍對壘,不戰而逃,那對全軍士氣的損害就大了。若真如此,以後全軍上下,見了靖邊軍的旗幟就要望風而逃了。   只怪事情不能如意啊,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王斗不會坐等自己一切佈置到位才行動。   而且經過此戰,皇太極對靖邊軍的實力更有了很深的認識,比以前更難纏了。   好在經過試探,別部的明軍,除了楊國柱部,還是好對付的。當然,那些明軍中,王樸,王廷臣,曹變蛟,吳三桂幾人,是需要自己重視的。   劉肇基、李輔明、左光先幾部,稍稍難對付些。至於馬科、唐通、符應崇幾人,如白廣恩一樣,都不堪一擊,針對這些,以後就可以各個擊破了。   皇太極又想:「或許以壕溝寨牆消耗明軍實力的方略是錯的,大清的鐵騎,還是需要集中野戰才是。漢軍的銃炮部隊,也應該集中一起,專門對付王斗的靖邊軍!」   堅守壕溝寨牆,導致了火力分散,漢軍旗的火炮,立於各山炮陣之上,也難以移動野戰,不能發揮自己應有的作用,讓皇太極心中暗暗後悔。   特別原本皇太極的判斷,明軍主攻方向在乳峰山,很多火炮還集中佈置在那邊,若明軍不攻乳峰山,自己的一番苦心,就付之東流了。   沉思良久,皇太極下令,松山嶺的清軍盡撤。   他看得清楚,對明軍來說,松山嶺離松山堡不遠,臥蹋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他們不會放任一根釘子在側,肯定會強攻而下。特別此時濟爾哈朗等人失敗,松山嶺與黃土嶺的聯繫很快就會中斷,松山嶺的豪格等人成了孤軍,實是危險。   緊接這命令的,他又下旨:「讓黃土嶺的多爾袞等人也撤吧。」   沒了松山嶺的呼應,黃土嶺的佈置又有什麼意義?還是集中兵力,與明軍野戰。   他眼中射出寒光:「我大清鐵騎對靖邊軍無奈,難道還對付不了別部明軍?先收拾他們再說。」   ……   在清軍尖利的鳴金聲中,不論是攻打靖邊軍步陣,攻打左翼神機營的清騎,或是與靖邊軍等騎兵搏戰的清騎們,都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不過與靖邊軍騎兵纏鬥的清騎要走,卻不是那麼如意,連靖邊軍騎兵,吳三桂的寧遠騎兵一起近萬人,一直緊纏他們不放,而且還緊追上去。還是濟爾哈朗,豪格等人的後備兵馬接應,王斗才下令自家騎兵撤了回來。   清兵們連連後退,一直退到離靖邊軍大陣足有五、六里才停下來。看他們狼狽不堪的樣子,明軍陣地,不論是靖邊軍,還是神機營,或是吳三桂的軍隊,或是郭英賢等人,都是歡呼嘲笑。   自家勝了,韃子大敗,更斬殺了他們一個王爺,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勝啊。   只可惜,雖然打死了阿濟格,卻沒有奪到他的屍體,後面的韃子騎兵,跑得太快了。   不過就算如此,擊斃奴酋一員,這是肯定的,而且此戰,戰果也非常豐盛。   歡呼聲中,王斗與張若麒等人都是哈哈大笑,王斗下令統計戰果,加緊救護傷員,又帶著各將,巡視軍陣各處。   就見各車陣間,橫七豎八的各旗清兵屍體傷員密佈,炎熱的陽光下,難聞的血腥味道迎面而來,各種垂死掙扎者的呻吟聲不斷。濃郁的火藥硫磺味道似乎還未散去,與血腥味道匯合一起,真是讓人聞之作嘔。   特別靖邊軍的鳥銃犀利,所中韃虜,多有流出內臟者,佛郎機炮的霰彈,近距離所中人馬,更將他們身體打得碎爛。車陣間一攤攤的爛肉肢體,還有各種的大腸小腸,加上如小河般的血流,各人腳步踏上去,沾沾滑滑的,真是噁心無比。   張若麒與符應崇,開始還興致勃勃,慢慢的面色變得蒼白,眼前的一切,對他們衝擊性太大了。   特別張若麒,往日高談闊論的,親身眼見戰場的殘酷有幾次?   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馬屍體,各樣狼藉的殘肢內腸,漫過腳窪的濃厚血泊,加上一股股刺鼻的怪味,他再也忍不住了,腹中一陣翻騰,哇哇嘔吐起來。   王斗倒是面色如常,打掃戰場,也不用他靖邊軍上,自有神機營軍士,吳三桂的寧遠軍們代勞。他已經與各人說好了,不論砍下的首級有多少,他都會拿出數成分給各人。   對明軍來說,首級的重要性自然不用說,便是嬌生慣養的神機營戰士,也是笑聲震天,揮舞短斧,歡笑中一顆顆清兵的腦袋砍下。   沒死的清軍傷員也一樣砍了,還有各處散落的清軍兵器旗號,全部收繳一處,死傷的清軍馬匹一樣扛到一邊,這些都是肉食啊。   其實馬肉的味道不錯,就像醬牛肉一樣,馬板腸更是美味,有吃上馬板腸,忘了爹和娘的俗語。當然,這是烹飪良好的情況下,需要大廚,否則又酸又粗,難以入口。   不過這個時代,只要是肉,就沒有人會嫌棄,沒見左良玉的軍隊,連人肉都吃?曹操的軍隊,也是吃人肉。   所以這些死傷的韃子馬匹,都被打掃的軍士,如珍寶似的抬到一邊,由火兵們開膛破肚,準備晚上開伙,大快朵頤。   此戰清兵逃得匆忙,很多傷者屍體,都來不及帶走,所以需要砍的腦袋還是不少,他們首級砍下後,身上的盔甲衣物也被剝下,光溜溜的無頭屍身,則拋入民夫們挖掘的深坑內,撒上石灰深埋了,防止滋生瘟疫。   張若麒不知嘔吐了多少次,雖然面無人色,不過總算還是堅持隨在王斗身旁。   而這時吳三桂,郭英賢、王徵、李雲曙等人出擊歸來,也是眉歡眼笑過來,與李光衡,韓朝,鍾顯才各人一起,伴在王斗與張若麒身旁,吳三桂的身旁,還有他的大舅祖大樂。   各人心情都非常急迫,想知道最終的戰果如何。   終於,各方戰場打掃完畢,鎮撫遲大成統計全部結果後,過來向王斗與張若麒稟報:「稟大將軍,稟監軍,此戰我軍,共計斬首數一千二百六十三級,繳獲完好戰馬三百七十八匹,騾馬一百三十一匹,又有繳獲暗甲……」   他話沒說完,符應崇就高興地大叫:「一千二百六十三級,連先前的包抄戰,如此說來,我軍共計斬首一千八百五十四級?」   郭英賢也是喜不自勝,哈哈大笑:「有些韃子的屍體與傷者,還被他們帶走了,這樣說,韃子的傷亡人數不少,打得好啊!」   吳三桂點頭:「斬首數就有一千八百五十四級,攻打我大陣的各旗韃子兵,傷亡人數不會少於五千!」   祖大樂也是吸著冷氣,他久在遼東,與清兵打交道的經驗可說極為豐富,瞭解那些韃子的凶悍,知道要斬獲他們腦袋,是何等艱難,沒想到靖邊軍一出,全軍的斬首數就達一千八百多級,這是何等驚人的戰果?   想到這裡,他不由用複雜的眼神看看王鬥。   王斗微微一笑,他身旁的韓朝,鍾顯才,鍾調陽,趙瑄,李光衡等人神情不動。這種戰果,已經不能引起他們的驚詫,似乎打勝仗,斬獲多多,對他們而言,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有監軍張若麒,雖然喜極,然見眾將胡亂插嘴,無人臣體,有些不悅,咳嗽了幾聲,止住各人的七嘴八舌,示意鎮撫遲大成,繼續說下去。   遲大成正要繼續往下說,卻見這時後方煙塵滾滾,卻是督師洪承疇,監軍王承恩,聽聞靖邊軍這邊大捷,更斬殺了韃虜武英郡王阿濟格,再也在中軍待不住了。   他們領著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斗、蔡懋德等人匆匆前來,身旁只伴隨少量親衛標兵。 第507章 傷亡   一見王斗等人的面,洪承疇先是慰問,隨後急不可耐地詢問戰果,聽了遲大成報說的斬首數目,不由哈哈大笑。他身旁的邱民仰、蔡懋德等人同樣極為歡喜。   不過洪承疇更關心一件事:「忠勇伯言斬殺奴酋阿濟格,此事可是當真?」   他真誠地希望這是真的,錦州大戰剛開始,己方就戰死了一個總兵,這讓他如何向朝野交待?不過接著斬殺清虜一個郡王,不但功過相抵,而且還有大功勞。   王斗點頭,張若麒神情得意,矜持地道:「自然是真,吾親眼所見,阿濟格被我靖邊軍火炮打死!」   洪承疇環顧左右,期盼道:「王師可有奪得阿濟格屍首旗號?」   張若麒立時神情變得極為遺憾:「未有奪得。」   唉!   場中各人,異口同聲的出聲歎息,特別吳三桂等人,神情懊惱。   雖然斬殺阿濟格事情確鑿,不過沒有屍首旗號,將來論功,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因為在大明歷史上,報斬敵酋之事數不勝數,從萬曆末年起,各官將報殺的清國君臣中,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從多爾袞到阿巴泰,已經死了幾十遍了,結果他們還是活得好好的。   雖說有監軍王承恩與張若麒在,可以很好地證實這一點,不過將來朝野紛議,言官紛斗還是免不了。   張若麒冷然道:「雖未奪得奴酋屍首,然斬殺敵酋之事,千真萬確,料想聖上與陳公,定有聖斷,不會冷了忠勇將士之心。」   王承恩也說道:「咱家當會如實向聖上上奏,為前線將士請功。」   洪承疇對此事極為心熱,對張若麒與王承恩施禮,懇切地道:「如此,就拜託兩位監軍了。」   他為官多年,看人老到,自然可以看出,軍功之事,監軍張若麒極為心切,不需要自己言說,他也會活動。監軍王承恩雖然陰冷,但對皇上忠心耿耿,前線之事,應該也會如實上奏。   不過這還需要自己活動一下,料想這些份子銀錢,各官都會出一些。   此後各人都在議論將來功勞之事,看他們喜不自勝的樣子,王斗卻問遲大成道:「此戰我軍傷亡人數多少?」   遲大成道:「稟大將軍,友軍傷亡還未統計,不過我靖邊軍,共傷亡有六百餘人,其中,戰死陣亡者一百六十五人,重傷者九十八人,餘者是輕傷人數,大多醫治後靜養數日便可痊癒!」   與王斗作戰的各人,便是吳三桂,他們都不怎麼關心麾下的傷亡人數,只有王斗靖邊軍,第一時間統計出自家的傷亡人數。   靖邊軍的傷亡,戰死者與重傷者,多集中在騎兵之中,輕傷者多集中在步營之中。   因為騎兵雙方冷兵器衝殺,轉眼間就是生與死的區別,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不是戰死,就是重傷落於馬下。而步兵陣地,有犀利的銃炮,韃子騎兵難以逼近,面對韃子的弓箭,靖邊軍也都披有精良甲冑,箭矢難以射入。   各人便是身中多箭,也只付出輕傷的代價,唯有被標槍等投中者,還有一些乙等軍槍兵出擊搏戰,才有可能重傷或陣亡。   不過靖邊軍斬獲的首級,卻很多集中在騎兵,甚至遠處一些被明軍火炮火箭,打死的清兵屍體及傷者,也奪了過來。   步陣中,斬獲的首級相對少些,在清騎逃跑時,很多人都將一些死者傷者扯上馬背,各車陣的靖邊軍將士,多是步兵,追之不及。攻陣的清騎真要逃,靖邊軍也是難以攔住,畢竟車陣每面,不過鳥銃數十桿。   讓王斗欣慰的是,依遲大成的統計,靖邊軍雖然有傷亡,不過卻沒有陣亡將士腦袋被韃子砍去,成為他們表功的對象。   情報傳來,為了應對靖邊軍的崛起,皇太極專門發佈軍律,斬首靖邊軍首級一名顆者,普通的軍士,立時升為專達,甚至分得撥什庫,包衣者,立時可以抬旗,可說斬殺靖邊軍的軍功極重。   好在戰事打到現在,還沒有韃子獲得一顆靖邊軍的首級。   聽了遲大成的話,王斗沉默一會,說道:「帶我去看看傷員及殉國各人。」   洪承疇也歎道:「將士血戰沙場,為國捐軀,本督義不容辭,也當探望慰問!」   身旁各人,都七嘴八舌贊同,當下眾人來到中軍丘陵後方,這邊撘起了一頂頂帳篷,已經成為一個小型的戰地醫院。   此時大量的靖邊軍醫士來來往往,緊張地為受傷的各軍將士醫治,因為靖邊軍醫士眾多,手段出眾,所以寧遠軍,神機營,郭英賢等部,受傷的將士都抬到這邊來,當然,靖邊軍受傷將士,肯定是排在首位醫治。   特別軍陣左翼的神機營戰士,雖然接戰時間短暫,然在清騎的箭雨下,受傷者眾,他們的豆腐渣盔甲連清兵的騎弓都防不住,若不加緊醫治,很多人就要失血過多而死。   眾人到了這裡,就聽到傷員們此起彼落的呻吟聲,還有一股股的血腥味,又有酒精,藥粉的味道傳來。   大量的輜兵與民夫們,充當擔架員,由一些靖邊軍醫士指揮,源源不斷將傷兵抬到這邊來,各個帳篷外,還有大量的沸水燒起來,用於消毒之用。   此戰還好,各軍沒有與清兵中的銃炮部隊作戰,所以各人,大多中的只是箭傷。只要中的不是要害處,搶救及時,大多受傷者還是可以活下來。   不過清軍弓箭歹毒,處理這些傷口,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們的箭頭多大而沉,開有數道深深的血槽,傷口縫合困難,甚至有些箭頭帶有倒勾,若敢就此拔出,決對大出血而死,所以挖出這些箭頭時,還需要將傷口四面割寬,方可拔出箭頭。   此時沒有如麻醉劑等藥品,很多傷員被割肉時,便是哭爹喊娘,嚎叫不已。靖邊軍將士在醫治時,還會忍住痛,那些神機營等部戰士,則是拚命的嚎哭,聽得旁人心煩意亂,加上血流如注,看得旁人膽戰心寒。   洪承疇等人看了一會兒,對靖邊軍的醫治手段大開眼界。   他們醫治前,先用沸水與食鹽水清潔身體與傷口周邊,而且反覆清洗數次,還用大團潔白的棉花,熬上一些叫酒精的東西,不斷擦拭傷口血塊,一些受傷較重的軍士,需要的棉花就一大堆。   還有那酒精,聽王斗說,是從白酒中提純出來,可以有效防止日後傷口感染。這些當然都是好東西,不過救治一個普通軍士,就耗費這麼大,這兵,如何養得起?   這個時代,除非一些家丁親衛,或是正兵營的軍士,可能用布帶包紮一下傷口,就是用食鹽水與白酒清洗傷口都少,因為各將官捨不得啊。   各人想,有此醫治手段,為後顧之憂,怪不得靖邊軍如此敢戰,不過也只有王斗捨得這樣花費。   而且,這還只是初步,一次次清洗傷口後,還要敷上藥,最後用一個叫紗布的東西,將各人傷口處包得嚴嚴實實,日後定期換藥,還有口服藥,一直到痊癒為止。   看洪承疇等人各異的神情,還有那些旁觀民夫竊竊私語,個個神情羨慕,王斗倒是不以為然。   雖然對這個時代的官將來說,部下的傷亡就是數字,然對王斗而言,每個數字後面,就是一條生命。   生命是寶貴的,現在東路造槍造炮,需要時間才多少?但一條人命,從他們誕生起到壯年,至少要十八年。   十八年是多久?一個人成長到這麼大,要耗費多少精力?雖說此時大明的人命不值錢,但對王斗來說,人命卻是值錢的,特別那些受傷的軍士更是值錢,他們若是痊癒歸隊,一個強悍的戰士又誕生了。   靖邊軍醫士眾多,此時各軍受傷的軍將,都獲得了妥善的對待。   很多自覺必死的受傷士兵,得到救治後,個個都千恩萬謝,感激涕零。此時雲集在遼東的明軍各部,或許很多人會對靖邊軍嫉妒,但唯有靖邊軍中的醫士,各人是決對不會不滿與嫉妒的。   王斗一群人,從各個帳篷一一經過,那些受傷的靖邊軍軍士,都安靜地躺著。見各官將經過,看向洪承疇等人的目光漠然,看到王斗時,才現出激動,崇敬的神情。   總醫官王天學過來向王斗稟報:「我靖邊軍傷亡將士中,輕傷者全部可以救治痊癒,重傷者有近半人,可以救治回來!」   王斗點了點頭,如此,靖邊軍可能陣亡二百餘人,不過此戰殺敵數千,戰果是顯著的。也幸好,此戰對上的是清軍的弓箭,若對上的是他們的銃炮,或許結果就沒有這麼良好了。   不過王天學接著道,受傷將士救治後,要有一個良好的養傷場所,眼下天氣炎熱,最好轉到一個陰涼的地方去。   王斗點頭,松山堡地處低窪,地勢陰涼,將傷員轉到堡內去休養,最好不過。王斗也準備在堡內成立一個療養醫院,專門給受傷將士養傷。   提起此事,洪承疇謂然歎道:「忠勇伯但且安心,此事本督定然辦到!」   經過一個帳篷時,王斗止住了腳步,這邊有一個受傷較重的靖邊軍銃兵,他中了標槍,透胸而出,便是醫士,也無能為力。   該部一個撫慰官,緊握著他的手,旁邊幾個醫士肅立。   那銃兵躺在簡易床上,斷斷續續,努力頌唱,聲音越來越低,最終不可聽聞。   「……忠勇將士兮,歷萬劫而不泯,天地玄黃兮,真靈永存在……」 第508章 論功、論罪   王斗默默看著,心中長歎,勇士戰死,他們的家人,會如何的悲痛?   而這只是剛剛開始,大戰結束後,還不知要有多少忠勇將士,戰死在這片土地上啊。   對軍士的傷亡,洪承疇等人都習以為常,很多人還覺得王斗對麾下將士過於優待,雖說這樣的軍隊出來,敢戰能戰,不過大明卻沒有幾個人養得起。   張若麒更盛讚,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今靖邊軍一可當奴兵十。   此戰清兵敗退,他們一直再未進攻,洪承疇趁機令兵備蔡懋德,率領大量民夫,在黃土嶺與松山嶺之間挖掘壕溝。   申時,王斗等人得到哨騎回報,松山嶺的清騎源源不斷的撤退,他們已經放棄山嶺的堅牆厚寨。   這真是意外之喜啊,二嶺間的壕溝還沒挖斷,清軍就自己退走了。   而沒了松山嶺的清騎呼應,明軍便可從黃土嶺的西側,南側,甚至繞到黃土嶺東側,從三面對山嶺進行圍攻,任黃土嶺的清兵寨牆建得再堅固,該處山嶺也很快可下。   不過酉時初,王斗與洪承疇等人,又得到哨騎回報,黃土嶺的清軍,也開始撤退了。   他們還帶走了所有的火炮,他們撤退紮營的方向,就是石門山到小凌河一帶的平川丘陵。他們還有一部分兵馬渡過小凌河,駐紮在小凌河堡東南的曠野平川之上。   清騎撤退時,很多將官心動,都想追擊,不過被王斗與洪承疇堅決制止。   明軍已經達到預定目標了,還是見好就收,不可貪功,況且清軍退而不亂,無機可乘,窮寇勿追,免得滋生變故。   事後,靖邊軍的夜不收探明,清騎萬人以上,就埋伏在乳峰山的東側山嶺,讓很多主張追擊的將官,嚇出一身冷汗。   清騎撤退,緊隨其後,楊國柱部與李輔明部,佔領了黃土嶺,在山嶺上下安營紮寨。王鬥,王樸與符應崇的軍隊,也移營前來,駐紮在黃土嶺南部的丘陵地帶,大營東去不遠,就是小凌河,取水飲水便利。   援剿總兵左光先,寧遠總兵吳三桂的兵馬,則佔據了松山嶺,在嶺上安營紮寨,馬科與唐通軍不變,仍駐紮在松山堡的西面。至於遼東本地一些官將,仍安營松山堡邊上。   由此,崇禎十四年八月三日這場大戰,也落下了帷幕。   ……   總體而言,此戰有勝有敗,統計明軍傷亡時,洪承疇,王承恩等人嚇了一跳,區區一日之戰,明軍傷亡不小啊。   參戰各軍中,靖邊軍雖然歷經激戰,傷亡六百餘人,不過戰死者最多二百多人,還好。   傷亡最大的是薊鎮兵,潰敗時間雖然短,但傷亡與失蹤人數不少,超過了五千人,達到五千六百餘人,而且死者更達三千餘人,內中還有眾多把總以上的將官陣亡或是被俘。   薊鎮軍完了,總兵白廣恩領軍出戰遼東時,號稱二萬,實數一萬六七千,此戰留守三千人在營地,拉出人馬有一萬四千多人。一戰下來,損失兵馬達到三成,已經廢了。   他們的潰敗,還連累不少民夫身亡或是受傷,白廣恩更是當場戰死,連屍體都被清軍奪去。   雖然他們有一部分人馬,是在潰敗時,被靖邊軍打死的,不過這些人的死傷,自然要算在清兵頭上。   靖邊軍鎮壓潰兵,制止他們衝擊大陣,這是當時通行規則,任誰也不能說三道四,加以指責。   得知薊鎮兵這個傷亡結果,洪承疇等人面色鐵青,若不是靖邊軍出戰,斬首不少,更加陣斬奴酋阿濟格,聖上得知,定然要嚴旨切責,說不定洪承疇這個薊遼總督不保。   還有馬科的山海兵也損失不少,他們被清軍炮擊,加上冒然奪炮,馬科的麾下,傷亡達一千七百多人,當場陣亡者八百二十餘人,餘下的傷者被清軍火炮或鳥銃擊中,未來也怕很多人不可活命。   唐通部下的傷亡者也有二百多人,最終可能死去的,估計達到一百多人。   他們傷亡如此之重,很多還是馬科正兵營的精銳家丁騎兵,卻未傷八旗漢軍一人一馬,一顆首級也未斬到。   馬科同樣完了,他正兵營元氣大傷,以後怕是控制不了山海關的人馬,他這個總兵,怕是做到頭了。   各軍中,王樸部倒打得有聲有色,雖然部下有五百多人傷亡,戰死者一百多人,不過同樣斬獲首級八十多顆,算起來清騎的傷亡與他一樣多,或許還有超出。   山西總兵李輔明,部下傷亡四百多人,死者二百多,多是通過山嶺平川地,被清軍火炮打死打傷,或是戰車的碎片激傷。他久久未攻上山嶺,還是清軍撤退時,李輔明趁機率領家丁強攻而上,斬獲首級二十多顆,算是中規中矩。   楊國柱部傷亡六百餘人,陣亡者三百多人,與李輔明一樣,很多是清軍銃炮造成的,不過他斬獲首級四百多顆,算上一些被清軍帶走的傷者屍體,此戰,他部給清兵造成的傷亡,達到千人以上,果然戰力出眾。   神機營,除了火炮部隊,二千多人佈於靖邊軍的左翼,清軍騎射箭雨下,短短時間內,他們的傷亡也達五百多人,不過由於搶救及時,陣亡之人卻不超過一百人。   其實參戰到現在,他們的火炮部隊表現傑出,給清騎造成的損傷不小,他們的弊端,就是不敢近戰,遠遠放炮,倒沒問題。   同樣的,吳三桂的寧遠軍傷亡千人以上,也殺傷清騎不少,但開始因為緊守車營,奪得首級卻不多,只有後來跟在靖邊軍騎兵後面撿便宜,頗有斬獲。想必戰後,王斗分給他們的首級至少有數百顆。   這樣一統計,今日這場戰事,不算民夫,光光各軍的傷亡人數,就有近萬人,陣亡者四千多,近五千人。   這才戰鬥剛開始,就陣亡四千多人,還死了一個總兵,多員將官?與會各人,都面色嚴肅。   好在清騎損失同樣不小,依洪承疇等人的估計,他們的全部傷亡人數,不會少於七千。   特別他們的大頭傷亡人數,還是在與靖邊軍交戰中造成的,不是中炮,就是中了銃彈。那些傷者,就算搶回,他們落後的醫療手段,可以救治嗎?最終的死亡人數,應該在五、六千人左右。   王師還斬殺了他們一個武英郡王,此戰的最終結果,可算是明軍大勝。   這就是火炮鳥銃的優勝之處,中了弓箭,九死三生,中了鳥銃火炮,九死一生,或十死無生。   不過這場戰鬥,清軍的火炮鳥銃初露鋒芒,不可不防。   ……   寬闊的松山堡總督行轅大廳內,洪承疇略帶閩地口音的儒雅聲音迴盪:「……此戰忠勇伯當為首功,楊兵奮剿,擊殺虜兵甚多,又奪黃土嶺,當為次功。吳兵於萬虜之中,全顧步營,銳於南堵,也當次功。馬兵未能預顧西突,喪步騎甚多,此為指揮不周詳之故也……」   此時的總督行轅大廳,文官武將,濟濟一堂,不但處在松山堡周邊的總兵楊國柱,王鬥,符應崇,李輔明,王樸,左光先,馬科,唐通,吳三桂等人安座,就連在遠在杏山堡的劉肇基,曹變蛟,王廷臣幾人,也被洪承疇緊急傳檄而來,參與這場論功總結大會。   杏山離松山不遠,不過十幾里路,曹變蛟等人,快馬加鞭,很快就到,此時各總兵中,只少了原薊鎮總兵白廣恩。   這場戰事,很明顯的,王斗靖邊軍,當為首功。   事實如此,加之多年下來,眾人也多少瞭解王斗的風格,很有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說翻臉就翻臉,說殺人就殺人,眾人都不敢搶他的功勞,連洪承疇,面對王斗時,都抱以謹慎的態度。   而且王斗這人慷慨,並肩殺敵的友軍,都可以分到不少軍功首級,各人也沒有搶功的必要。所以忠勇伯被洪承疇列為首功,當在各人意料之中,不說楊國柱,王樸,符應崇等人,就連吳三桂,都出言支持。   接著楊國柱、符應崇與吳三桂被列為次功,頗有非議。   楊國柱兵馬雄厚,功勞硬扎,又是鎮朔將軍,沒人敢說他,符應崇的神機營火炮頗讓人眼熱,各方日後仰仗甚多,神機營身份,各人多少要給點面子。   主要是吳三桂,似乎在薊鎮軍敗退時,未給援助,有見死不救之嫌。   不過吳三桂也有自己的道理,白廣恩敗得太快了,讓他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救援。而且當時清兵急攻,情況危急,他也騰不出兵馬來援助。   祖大樂等本地遼東大將,力挺吳三桂說法。   洪承疇與遼東巡撫邱民仰也覺得,當時情況,要怪罪吳三桂太過刻薄。   危急之時,吳三桂的寧遠軍能堅守陣地,等待靖邊軍的到來,頗為難得,而且隨後吳三桂率軍奮勇殺敵,斬獲頗多,與楊國柱一起列為次功,理所當然。   監軍王承恩,似乎也被洪承疇的話打動,支持他這個說法,隨後遼東的文官們,一片的附合聲音。   王斗冷眼旁觀,洪承疇拉攏遼東本地官將與他對抗,自己如何看不出來?   監軍王承恩,應該是出於平衡的考慮,場中官將,他不傾向於任何人,畢竟他只忠於皇帝。   或許他看出了,場中各官將,自己等宣大軍勢力過於龐大,需得壓一壓,所以他支持洪承疇。   只有張若麒與王樸不滿,不過這點上,張若麒也無可奈何,他可以與洪承疇一起擬定方略,催促進兵,但論功行賞,卻是洪承疇與監軍王承恩的權力,他插手不得。   王樸則認為,洪承疇厚此薄彼,自己雖然首級不多,不過大同軍在西北翼,堵住了韃子兵從側面對黃土嶺的進攻,事後還攔截住漢軍旗運送的火炮,功勞不會小於吳三桂,卻讓其爬到了自己頭上。   不滿歸不滿,此戰他斬獲頗多,論功勞不小,還是歡喜的,加之王斗分一些首級給他,與符應崇交頭接耳,喜氣洋洋。   場中各人,只有馬科垂頭喪氣,功勞沒撈到,還損兵折將。   洪承疇更認為其貪功,指揮不周詳,擬降他三級,戴罪立功,仍任山海關總兵,將與捷報一起飛奏,報由聖上批准。   還有密雲總兵唐通,同樣被降一級。   不過二人也聽出了洪承疇言語外的袒護之意。二人雖降罪,不過實職仍在,大明這個年頭,實職與兵馬才是最重要的,餘者虛職,都督僉事,都督同知什麼的,各人已經不怎麼在意。   而且二人還聽到消息,洪督擬將薊鎮軍正兵營一部,調到他們營中,為他們補足損失的兵馬。   靖邊軍收攏薊鎮潰兵後,很快移交到洪承疇的中軍大陣中,兵器馬匹也一併交還。   這些兵痞亂軍,王斗並沒有吞併的興趣,他們兵器糟糕,馬匹瘦弱不堪,按戚繼光說的,就是:「差使贏瘦,臨時只馱送盔甲與軍之本身也不能,若與他馬對沖,萬無此理。」   靖邊軍武器精良,馬匹喂息膘壯,王斗自然對他們的騾馬兵器看不上眼,大度地全部交還了,倒贏得不貪婪,善待友軍的美名。   不過王斗看不眼,不等於別人看不上眼,多少雙目光炯炯,就是盯著薊鎮的剩餘兵馬,就連楊國柱都頗為心動。   此戰薊鎮軍大敗,總兵白廣恩戰死,也就罷了,朝廷肯定要追封,不過此敗源於各車營先期潰敗,最後連累到白廣恩的正兵營,相關薊鎮官將,自然要一一治罪。   而且此時有王斗在,此人對亂軍最為痛恨,若薊鎮軍餘部敢騷亂,就是雷霆鎮壓的結果。而且因為轄內官將無能,連累到總兵身死,此時雲集在遼東的各總兵都有兔死狐悲之感,都主張嚴懲。   所以洪承疇與王承恩毫不留情,將薊鎮各官將一一定罪,待上報朝廷後,很快各人就是錦衣衛逮捕入京的結果。   不過大明有個特點,處置犯事官將,優先處置文官,隨後武將,低級軍官與眾小兵一般不處理。   這些薊鎮剩餘的兵馬也有萬餘人,暫時由薊遼總督洪承疇代管。各方虎視眈眈下,可能新的薊鎮總兵還沒上任,東一口,西一口,最後能剩多少人很難說。   馬科與唐通,自然也是對這些薊鎮兵垂涎三尺的對象,沒有實質的處理,加之又有兵馬補充,所以二人在洪承疇嚴詞切責時,二人都是面色恭敬,唐通更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   馬科還心下慶幸,漢軍旗那些二韃子,在他們奪炮後,很快就拔陣而走,否則在他們炮轟下,己方不知道還要損失多少兵馬。   他已經打定主意,以後再不與漢軍旗那些韃子銃炮對陣了,只是真韃子騎射犀利,與他們對陣,又有那麼好打嗎?   馬科心下茫然,感覺前景灰暗。 第509章 報捷   論功論罪之後,接下來便是各官各將的酒宴慶賀,宴中,洪承疇,張若麒等人慷慨激昂,激勵各官將再接再厲,繼續為大明立下新功。特別對忠勇伯王鬥,洪承疇更不吝嘉獎之言。   捷聲如潮中,如人痛飲,這次大戰,雖途中有些波折,總體而言,戰事還是順利的,先前定下的方略,也一一達到。   特別陣斬阿濟格的消息傳出後,各軍上下,心氣都達到最高。   對接下來的戰事,各官將都覺得前景樂觀,特別一些沒有參戰的官將,都憋著一口氣,希望輪到自己時,也能立些功勞。   此次王斗倒與王樸,楊國柱,符應崇,曹變蛟,王廷臣幾人坐在一桌,看王樸與符應崇眉飛色舞的樣子,王斗不由暗暗點頭,此戰,二人部下表現可圈可點,特別是王樸,與歷史上的表現大相逕庭,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宴中,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都向王斗大力敬酒祝賀,又對靖邊軍新立大功表示羨慕,王廷臣更裂著嘴道:「可惜啊,此次沒有與王將軍並肩殺敵,否則我老王啊,也能沾沾光了!」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引得旁人不斷看來,特別鄰桌吳三桂的注目,王斗也是哈哈一笑,隨後又止,對王廷臣鄭重道:「王老哥等駐守杏山,其實擔子不輕,這場戰,才剛剛開始,以後有的是大仗惡仗。」   曹變蛟放下筷子,凝重道:「確實,近日賊奴窺探益多,料想他們松山受挫後,會打我五道嶺,大興堡,斷我糧道的主意!」   王斗點頭:「這是肯定的,其實今日之戰,奴賊戰力不可小視,特別他們兵力雄厚,現又有大量銃炮軍隊,所以我等,萬不可有輕敵蔑敵之念!」   今日這場仗打下來,雖然明軍取得勝利,不過各部戰力不均的弊端也暴露無遺。依王斗的判斷,同等兵力下,馬科,唐通,白廣恩幾人,都難以是清兵的對手。   李輔明也懸,左光先領的是秦軍,打農民軍可以,對上清兵難說。餘者可能打個平手,王樸略佔上風,楊國柱會勝出,靖邊軍雖然能戰,也不可能到處救火,總有被拖住纏住的時候。   而且明軍各將心思不齊,各打各的主意,他看看宴中各人,依著桌次,明顯分為幾派勢力。以自己為首的宣大軍,還有以吳三桂為首的,加上馬科,唐通,祖大樂等人的遼東軍,又有李輔明、左光先、劉肇基的中立派。   再看洪承疇他們的桌次,雖然都在細聲言笑,商議如何書寫捷報,不過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三人,明顯心思各不相同,未來形勢會如何走向?王斗難以估計。   不過肯定的,他不會容許歷史上的松山慘敗再現,就算不能大勝,也不許可失敗。   他沉思的時候,王樸與符應崇拍著肩膀相互大笑,二人也算臭味相投了。不過王樸眉飛色舞的同時,還不忘向王斗訴苦,說這仗一打起來,威勁子藥消耗過快,希望忠勇伯能支援一些。   王斗點頭,當時自己賣給王樸兩千桿鳥銃,每桿鳥銃配五十發子藥,若按平日的戰事規模是足夠,不過松山大戰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每桿鳥銃配五十發子藥,未來怕是不足。   同時今日之戰,他靖邊軍的定裝紙筒彈藥還好,就是萬人敵等消耗頗大。在要大力支援友軍,本地又不得補充的情況下,隨輜重營攜帶的萬人敵等彈藥,怕只能支持一、兩個月。   好在參謀司早考慮到這點,大軍的輜重後勤,都會源源不斷從東路送來。沿途還設立了一些兵站商站,只要糧道不被截斷,武器糧草,都可以保持供應。   想到這裡,王斗說道:「子藥之事,王兄弟不必擔憂,只管安心打仗便可,青史留名,就在今日!」   制約這個時代火器運用的,是火藥的開發,若火藥充足,其實定裝紙筒彈藥等生產並不是難事。   以東路來說,一個火藥廠的員工,在流水線作業情況下,一人一天就可以包裝幾百發的定裝紙筒彈藥,一個廠一天就是幾萬發,一年是多少?   東路的鳥銃打製,現在都有嚴格的標準,所以鉛子可用鑄模,每次模鑄出來都是一大批,誤差也不大,免去了手工挑選打磨之惱,也加快了定裝紙筒彈藥的生產。   只要火藥供應跟上,東路武器的生產,不是難事。而且東路現在使用集硝法,雖有季節之說,不過一年幾百噸黑火藥沒有問題。   這也是王斗有底氣大規模使用火器的原因,他也不怕武器外流,沒有火藥,各人手上的鳥銃,就是一根燒火棍。   得到王斗的保證,王樸大喜,說道:「一切就仰仗忠勇伯了,忠勇伯高義,小弟感激涕零,以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眾人哄堂大笑,王斗也是啞然而笑,看看身旁的符應崇,也是嘻嘻而笑,笑得露出兩顆大門牙,他沉吟了半晌,還是道:「大牙兄弟,此戰我軍繳獲韃子盔甲不少,回營後,你選些合適的甲冑,讓部下換了吧。」   王斗知道明軍器械不利等弊端,沒想到神機營也是如此,他們的盔甲,被清軍一射就穿,大出王斗的意料之外。   符應崇有些尷尬,說道:「讓忠勇伯笑話了,麾下那些兒郎,確實不像話。」   他知道神機營之事,平日疏於訓練不說,對武器盔甲的保養也流於表面。   其實他們發下的,還有祖上傳下來的盔甲武器都不錯,只是長年沒有保養之下,內中的甲葉都生銹了。而為了應對上官與皇帝的操閱,他們只在甲面衣料上下工夫,所以看上去表面威武,其實只是個樣子貨。   不但如此,很多有馬騾的人,還直接將馬料剋扣,自己的馬不給吃,倒賣給商人,上下無不如此,這也是明軍馬匹瘦弱的原因之一。   老實說,符應崇往日也不關心這些,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交遊上面,臨了戰場,神機營上下才發現,這會要了自己的性命。   而繳獲的清兵盔甲,倒是副副打造精良,雖然有一些被靖邊軍鳥銃火炮打穿打爛,不過大部分略為修補便可使用,讓很多大明官將看了汗顏。   由於王斗讓出不少首級,所以此戰繳獲的清軍馬匹盔甲兵器,還有一些馬肉等,都由王斗支配,連吳三桂都不好跟他爭搶。而明軍向有繳獲歸各官將的軍律,洪承疇也難以過問。   這些盔甲,連鑲鐵棉甲,鎖子甲等在內,分開來算,達到三千多副,都收藏在靖邊軍的營房中。   盔甲與馬匹,在大明各官將眼中,都是重要的財富資源,王斗慷慨地贈送符應崇一批,怎能不讓符應崇感動?從京師到達遼東,自己承王斗的情份太多了,他拍著胸脯站起,有些哽咽:「忠勇伯,小弟,這……」   王斗擺手制止,凝目看著他:「大牙兄弟,我們是戰友不是嗎?」   符應崇連聲道:「對對,是戰友,是戰友。」   王樸看得眼熱,那些盔甲,他也想要啊。不過他已經向王斗討要了威勁子藥,再討要盔甲,就不知趣了,也會傷了自己與王斗的情份,他現在可是很重視與王斗交情的。   他一甩頭,瀟灑地站起身來,說道:「符老弟,你也瞭解忠勇伯的為人,就不要婆婆媽媽了!來,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也算緣分,為我們的友情,乾一杯。」   「對,乾杯!」   王廷臣喜好熱鬧,首先附合,一桌人都站起來,符應崇舉杯道:「從京師前來遼東時,小弟聽忠勇伯唱了一首歌,覺得深入人心,此情此景,小弟就以此歌,表示小弟的激動之情!」   他猛然以嚇死鬼神的嗓門開唱:「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王樸等人,同樣聽過王斗唱這首歌,當時覺得旋律不錯,都暗暗記在心上,當下眾人一起慷慨接口,舉起酒杯。   「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友誼萬歲,萬歲朋友,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他們哈哈大笑,拍著桌子,不論王鬥,還是楊國柱,都舉杯痛飲,同聲歌唱。   他們的笑聲歌聲,聽得旁人愣然不已,吳三桂轉眼看著這邊,洪承疇目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麼。   ……   祝捷大宴結束後,王斗等人出來,楊國柱在廳中一直很沉默,不知在尋思什麼,此時尋了個空,這個大將忽然對王斗道:「國勤,你覺得我到薊鎮如何?」   王斗猛然止住腳步,看楊國柱目光炯炯,只是看著自己。王斗凝神良久,袒然地迎著楊國柱目光道:「薊鎮是個不錯的地方,若楊帥到那,定能大施拳腳!」   楊國柱臉上露出笑容,說道:「國勤與我想法一樣!」   他低喝道:「國勤,你助我奪下那一萬薊鎮兵!」   王斗沉吟了半晌,搖頭道:「楊帥,那些兵痞兵油子,要來何益?白廣恩就是前車之鑒。楊帥可以仰仗的,就是你那一萬五千良善大軍,兵在精不在多啊。」   楊國柱沉思良久,歎了口氣:「也罷!」   他看著王斗道:「我就不與你客氣了,到時那些新軍我全部帶走,只是……」   他有些遲疑。   王斗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楊帥只管放心,到時我執掌宣鎮,若有人敢染指新軍田畝,我不介意如東路一樣,再殺他個血流成河!」   楊國柱看著王鬥,鄭重道:「國勤,能結識你,真是楊某之幸!」   王斗微笑道:「斗同樣如此,如方才歌聲一樣,讓我們友誼長存!」   二人並肩而行,楊國柱忽然道:「書信傳來,我女兒有了身子。」   王斗一愣,沒想到許月娥就懷孕了,一炮就中,真是個易生養的女子。   ……   當日明軍,不但各官將祝捷,薊遼總督洪承疇,也下令犒勞三軍,各軍營地一片沸騰歡慶。   就在當日,洪承疇,王承恩,張若麒分別的捷報,還有共同的一份捷報,也以八百里加急,發往了京師,向崇禎帝報捷,向朝野上下報捷。   明軍歡慶,而在清軍營地,則是一片的沉悶。   在石門山與小凌河之間,順著河流兩岸,密密麻麻,儘是望不到邊際的清軍營地帳篷,旌旗獵獵。營地四周,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壕溝木牆,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箭樓聳立,防守森嚴。   大隊的跟役來來往往,從河中挑水造飯,一片的喧騰。而在這些聲音中,還有各營地淒涼的嚎叫聲不時傳來,讓人聽了心煩意亂,可謂極度的影響軍心士氣。   這些嚎叫之人,便是清軍中一些中了火炮與鳥銃的傷兵,或許對這些人而言,那些當場戰死的人是幸運的,他們倖存下來,被戰友搶救回來,反而是一種折磨。   中了鳥銃的人,首先鉛彈沒什麼穿透力,打在人體上,有若大鐵錘重重撞擊,立時將中彈的部位打得肌肉壞死,內臟什麼的,打得碎爛。挖出鉛彈時,還要防止傷口處殘留的火藥與彈丸碎布沒有清洗乾淨,一個不小心,就是感染。   對這些清兵來說,被鳥銃打中四肢處只有截肢了,打在餘者部位,只有等死,而且同樣要防止截肢時傷口感染。   中了火炮的人更慘,呼嘯過來的實心鐵球,打得很多人打得筋斷骨裂,血肉模糊,哪怕擦上一點,也是巨大的創傷。鐵球上帶的泥土,帶的火藥,帶上的鐵屑,各種殘渣與骯髒的東西,隨便在身體上擦上一點,就是一系列的重症。   而這個時代,傷口感染可是一大致命因素,在沒有抗生素的前提下,還是這種炎熱的天氣在,敗血症,感染高燒,失血之多,種種因素,造成的傷害足以致命,特別在清兵落後的醫療狀況下。   中了萬人敵,灰彈,毒彈等也是一樣,種種痛苦,真是難以言說。   所以對那些清兵而言,當場戰死是幸運的,餘者要哀嚎數天數夜,在注定越來越加倍的痛苦中掙扎死去。 第510章 薑是老的辣   看各營地受傷將士痛苦的哀嚎,巡察的皇太極等人,都是面色鐵青。   相比大明,清國的醫療手段低下,大明各軍中多少還有些醫士,清軍中,只有薩滿,還有少量從大明擄獲的郎中。   此時在皇太極的眼前,正有幾個薩滿蹦蹦跳跳,為一些受傷的甲兵舉行治病跳神儀式。   那些甲兵,都被集中在仙仁柱中,周邊圍了一圈人,口中唸唸有詞,跳神前,還點燃了一種不知名植物,發出寥寥的香氣,沖淡了周邊一些難聞的氣息,以便神靈能夠前來。   薩滿,從匈奴時代起就出現在塞外北方,很多部落,但凡戰爭或其他處於猶豫狀態的事件,最後都要取決於薩滿。當時的清國,同樣盛行薩滿文化,治病、送魂、祈求獵物、求雨、止雨、咒術、法術、占卜、跳神,無一不在這些薩滿的範圍之內。   不過這只是一種原始的宗教儀式,或許對人的潛意識有一些心理安慰,類似心理醫生的催眠術,起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療效。不過火炮與火銃的痛苦,不是這些薩滿可以抑止的,就算他們跳完大神,為這些受傷甲兵塗上巫藥也無濟於事。   或許當時這些士兵情緒多少平復些,事後又是嚎叫不已,痛苦難言。   皇太極看得咬牙切齒,這些受傷者,都是各旗的勇士啊,但在明軍的銃炮面前,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痛苦死去。   看那些薩滿蹦蹦跳跳,皇太極的眼中,閃過不耐煩的神情,相對這些巫醫,他更信任中原來的大夫,郎中,醫士。   而且立國後,他信任漢臣,對薩滿文化也越加排斥,認為這是蕞爾部落巫教,自己既然立國,就該有一國的規矩與禮儀。確實,歷史上滿清入關後,薩滿隨之傳入中原,不過也始終在民間流傳,上不得檯面。   加之這些薩滿儀式完後只能做些簡單的包紮、覆藥等,主要救治,還要靠那些郎中,大夫。   只是清軍中這類醫士缺乏,而受傷的清兵眾多,那些醫士哪裡忙活得過來?   這不比刀槍弓箭,處理銃炮帶來的傷口,是一項非常複雜細緻的工作,傷口處稍稍留下一些鐵屑、火藥殘渣,或是碎布泥土等髒東西,各種的敗血症,感染高燒就接踵而來,讓傷員嘗遍痛苦而死。   所以清軍中的醫士,對這些中彈的士兵,大多做截肢處理,被擊中軀幹者,只能讓他們等死。   只是截肢容易大出血,還有感染等,清軍中藥品缺乏,這些截肢者,最終死去的,也在七、八成。   巡視各營後,皇太極始終臉色陰沉,跟在他後面的各旗旗主,清國大臣,都小心翼翼,惟恐不小心惹怒皇帝,讓自己倒霉。   此戰結束後,有鑒於攻打靖邊軍的各旗甲兵受損嚴重,加之武英郡王阿濟格當場身死,所以負責指揮的鄭親王濟爾哈朗、肅親王豪格都被嚴加訓斥,餘者許多人,貶的貶,殺的殺,很是處理了一批人。   加之攻打王斗部,還有守護黃土嶺的清軍們,傷亡者多是中了銃炮,又或被毒彈灰彈攻擊,救治非常困難,皇太極一直心情不悅,由不得各人不小心。   要知道在盛怒之下,連豪格都被皇太極罵個狗血淋頭,狠狠地抽了好多鞭子,各人自認可沒有豪格在皇太極心中的地位。   金自點跟在清國各大臣之後,也是不敢多言,同時那些傷亡清兵的慘狀,看得他膽戰心寒。   對將來可能與靖邊軍對上,他也深深的畏懼。   他心下有些後悔,早知不該為巴結主子,領一萬朝鮮兵來援,按目前這種狀況,未來能回國的將士,能有幾人?   當然,他這心思是不敢流出來的,外表上,他是一副悲痛的樣子。   八旗各臣中,只有孔有德,馬光遠,耿仲明等漢臣中眼神可見得意。   今日這場仗,只有他們漢軍旗打得有聲有色,特別炮轟銃擊明國馬科部,唐通部,更打出敵人傷亡數千,己方無一死傷的勝跡,讓皇太亟亟為滿意。   烏真哈超炮營,在黃土嶺上,同樣表現出眾,三順王已經私下言道:「以後大清國打仗,還要看我們的。」   沉著臉回到乳峰山城,皇太極端坐到自己的鑾座寬椅上,環視了屋內眾臣一眼,淡淡道:「都統計好了吧,那說說吧,各旗的傷亡人數有多少。」   他首先看到多爾袞頭上,戰事最先從黃土嶺開始,首先稟報,自然從多爾袞頭上起。   多爾袞輕咳一聲,出列道:「回皇上,黃土嶺之戰,我大清守軍計有八旗滿洲正白旗、鑲白旗一部,八旗漢軍正白旗、鑲白旗、鑲紅旗、正藍旗一部,又有朝鮮軍等部,合計甲兵六千五百餘人,雜役一萬一千三百餘人。此戰我軍共傷亡一千三百六十三人,陣亡者八百三十五人,餘下為受傷人數。」   「這些傷亡者中,內甲兵五百三十八人,又有滿洲鑲白旗牛錄章京寧爾佳重傷陣亡,正白旗分得撥什庫呼淖和重傷,八旗漢軍正白旗牛錄章京賴元高陣亡,朝鮮軍副尉金希澈,金政中重傷陣亡……」   皇太極微微點頭,黃土嶺的守護,其實還是妥當的,若不是東南平川地的失敗,黃土嶺其實可以一直堅持下去。守嶺各旗戰士的傷亡,也在他的心理承受範圍之內,分攤到各旗,其實也並沒有多少。   八旗滿洲正黃旗旗主阿山,鑲黃旗旗主拜音圖稟報,他們領軍攻打王樸的大同軍,傷亡人數四百多,內甲兵八十多人,餘下傷亡人數為雜役。皇太極更是點頭,兩黃旗為他的根本,傷亡人數不多,他也心下欣慰。   接著孔有德代表漢軍旗稟報,八旗漢軍正黃旗、鑲黃旗、正紅旗、鑲藍旗,還有一部分朝鮮軍,在松山堡西面攻打明國馬科部,唐通部,無一傷亡。   皇太極更是嘉許,對孔有德諸人好一番誇獎。   而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諸人自得的樣子,屋內各滿蒙大臣都是心下嫉恨,暗想:「也是你等運道佳,若讓你等去攻打王斗的靖邊軍試試?」   最後,各人的目光都盯在濟爾哈朗,豪格的頭上,皇太極的眼神也是極為陰沉。   濟爾哈朗出列而出,他神情平靜,似乎沒有受到皇帝喝斥的影響,只聽他說道:「奴才等領軍攻打白廣恩薊鎮軍,吳三桂寧遠軍,王斗靖邊軍,此次大戰,我軍計有八旗滿洲正白旗,鑲白旗,正黃旗,鑲黃旗,正藍旗,鑲藍旗一部,又有八旗蒙古正黃旗,正紅旗,鑲紅旗一部,外藩土默特左右兩翼,內外喀喇沁一部,合計甲兵兩萬一千人,又有雜役一萬三千人。」   「此戰估計明軍先後投入兵力計四萬六千餘人,內中更有明國靖邊軍一萬五千餘人,我軍戰果中,計擊潰明國白廣恩一部,斬殺明國總兵一員,游擊守備二員,把總,千總五員,俘獲士卒官將八百五十人,餘者繳獲物資無算。」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此戰中,我軍共傷亡六千三百五十六人,陣亡者四千六百四十二人。內陣亡將官有,八旗滿洲正白旗,武英郡王阿濟格,正白旗牛錄章京哈豐阿,牛錄章京阿興嘎,巴牙喇甲喇章京邁色,巴牙喇壯達敖佳。正藍旗甲喇章京覺羅果科,牛錄章京赤兀惕,牛錄章京伊爾根,牛錄章京圖克坦,分得撥什庫……」   聽濟爾哈朗沒有情緒的聲音緩緩道來,眾人都是心生寒意,與王斗靖邊軍作戰,傷亡太大了。   而且大戰後,攻打靖邊軍的各旗戰士,雖說很多傷員搶回逃回,但看他們現在痛苦的樣子,以後大多也將嘗遍痛苦而死,各人都是不寒而慄,還不如當場戰死呢。   還有,這麼多官將陣亡,更死了一個郡王,是大清立國來所沒有的。或許只有一次,就是當年的涿州之戰,揚武大將軍岳托身死,滿洲正紅旗元氣大傷。   這該死的王鬥,真是大清國的剋星啊!   屋內清國各臣,只有多爾袞神情複雜。   阿濟格雖然是他的親兄長,不過一向與自己,還有多鐸二人不對付。他失去正白旗旗主之位,不去怨恨皇太極,反而把憤怒集中在兩個弟弟身上。   他還領了正白旗一部分牛錄,連自己都染指不得,現在阿濟格死了,那些牛錄,很快可以復歸自己掌控,使自己實力大增,這是喜。   只是阿濟格必竟是他的親阿哥,他的戰死,多爾袞心下不悲痛是不可能的,所以此時他心下又悲又喜,不知是什麼滋味。多鐸沒有多爾袞想的那麼多,此時只有悲傷。   濟爾哈朗稟報完後,深深地趴伏在地:「奴才損兵折將,請皇上治罪!」   隨在他身旁跪下的,還有肅親王豪格,他早沒了以前的飛揚跋扈,只是垂頭喪氣,失魂落魄的。   皇太極臉色蒼白,傷亡慘重啊,一天下來,大清國各旗,連披甲人,旗丁甲兵,雜役包衣什麼算在內,傷亡快到八千了。而決大部分傷亡者中,都是王斗靖邊軍造成的。   他突然厲聲道:「王鬥,王鬥,朕恨不能生啖其肉!」   隨後他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猛然兩股鼻血,更從他的鼻中流出來。   「皇上,皇上……」   屋內清國各臣都是大驚,忙呼御醫,屋內好一陣混亂。   豪格更搶上前去,連呼:「阿瑪,你怎麼了,阿瑪,你沒事吧?」   良久,皇太極才平復過來,看著擔憂的各人,特別自己的兒子豪格,他擺了擺手:「朕沒事,朕還死不了!」   他看著仍然深深跪著的濟爾哈朗,歎道:「罷了,此事也怪不得你,這仗,鄭親王已經打得很好了,你起來吧。」   他目光又恢復了銳利,說道:「傳朕旨意,武英郡王力戰殉國,朕不勝悲痛,追贈阿濟格為武英親王,贈祭葬銀萬兩,置守陵園十戶,立碑紀功,晉封其子和度貝子……殉國各將,兵部議賞,一一封贈祭葬……」   追贈賞罰後,皇太極歎道:「此次明軍兵威雖甚,然各部戰力有長有短,我大清各部嚴守壕溝石牆,雖說不能不對,但也浪費了大量兵力,眼下看來,很多佈置,卻沒有必要。」   肅親王豪格來了些精神,他本來就反對堅守矮牆壕溝,主張野戰。   此時他說道:「皇上聖明,明軍能打的,也就是王斗一人,我大清鐵騎無雙,為什麼要縮在寨牆後面防守?大可集中兵力,與他們曠野對陣。」   阿山與拜音圖也贊同肅親王的說話,今日之戰,他們二旗一部分兵馬攻打王樸的大同軍,在兵力劣勢的情況下,打得王樸軍只能嚴守。   王樸在遼東各明軍中,還算是強軍一部分,也不過如此。如果是對上馬科,唐通,李輔明,左光先等人,或許就能如擊潰白廣恩一樣,將這幾部明軍兵馬擊潰。   不過鄭親王濟爾哈朗認為不能這樣算,他覺得就算是馬科,唐通等人,如果真的死戰,該部其實也頗為難纏。他們不是不能戰,而是不想戰,不敢戰,若有強軍配合,比如說靖邊軍,就能發揮出很強的戰鬥力。   比如說吳三桂,他的各車營一萬幾千人,對陣一萬清騎,初時只能嚴守,不過在王鬥出動後,他卻主動出擊了。   還有神機營,若面對面對戰,大清鐵騎,一個回合,就能擊潰他們,可能比擊敗白廣恩的薊鎮軍還輕鬆。   只是他們躲藏在靖邊軍陣後遠遠放炮,卻給大清各旗,造成極大的傷害,黃土嶺各旗的守軍傷亡,很大部分就是他們造成的。   還有明國的楊國柱部,戰力也不可小視,大清鐵騎與他們相同的兵力對陣下,可能他們戰力還有所超出。   又有遠在杏山的明國遼東總兵劉肇基,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這幾部也頗為堅韌,需得謹慎應對。   多爾袞,阿巴泰,英額爾岱,都贊同濟爾哈朗的意見。   看各方爭持不下,皇太極將目光投向了代善,這個他眼中的老不死咳嗽一聲,說道:「今日大戰後,明軍各部戰力,我軍已經有所瞭解,特別是靖邊軍,他們銃炮犀利,騎軍也同樣驍勇善戰,更善與友軍配合,所以與他們對陣,只得以銃炮對銃炮!」   「奴才想,他們兵士再善戰,也是血肉之軀,能擋得住火炮火銃?以後的關鍵,要看王斗軍投向何處,然後集中所有的火炮,漢軍與高麗兵鳥銃兵,纏住他們,王斗靖邊軍抽不開身,我鐵騎就可以攻打別部明軍,如此下來,勝算還是很高的!」   他說道:「關鍵的一點,王斗不動,漢軍不動,他們的火炮不動,我們的火炮也不動。山還是要守的,不過以少量部隊守山便可,餘者的大軍,都可以抽調出來,集中起來,尋機與別部明軍對戰。」   「而且這樣一來,守山的人少,野戰的人多,我們還可以多調兵力到白廟堡去。在松山這邊,我們纏住王鬥他們,趁機數萬鐵騎渡過女兒何,進攻杏山,就可以截斷明軍糧道!」   屋內眾人都不由點頭,薑是老的辣啊,一下就平衡了幾方的觀點,而且兩全其美,切合實際。   皇太極則目光閃動,對代善更增忌憚。   多爾袞也深深地看了代善一眼,出列道:「現在關鍵的是,明軍的主攻方向是哪方?依先前的方略,我大清判斷明軍將攻乳峰山,所以在乳峰山與毛家溝兩處,設置了重兵,阻擋明軍前往錦州道路,很多火炮也佈置在那邊!」   「雖說花費時日,各山火炮可以移動下來,不過烏真哈超炮營集中在哪處?乳峰山這邊,還是石門山那邊,或是小凌河邊上?」   「大家知道,不論從乳峰山到石門山,或是從石門山到乳峰山,都要翻山越嶺,特別要經過黃土北嶺,極為難行。而我大清火炮沉重,更是移動不便。今日的黃土嶺東南之戰,諸位也看到了,漢軍旗的火炮,遲遲不能到達,而戰機稍縱即逝,真打起仗來,哪能等火炮到達再打?」   孔有德咳嗽一聲,說道:「確實,明軍有地形之利,火炮的移動,比我大清便利。現松山堡的平川地,都被明軍佔領,烏真哈超炮營要移動,只能從山嶺上越過,都是幾千斤的重炮,單單運送,可能就要幾天。」   肅親王豪格喝道:「現在情況已經很明顯,明軍就是要攻打石門山,或是越過小凌河,攻打小凌河堡,從錦州的東面,東南面兩處,去解祖大壽的圍!」   多鐸說道:「那也不然,誰知道這是不是明軍的聲東擊西之策?先前我們判斷明軍可能先期攻打乳峰山,在乳峰山與毛家溝布下重兵,結果他們去打黃土嶺了。如果我們將火炮佈置到石門山那邊去,結果他們去打乳峰山,那我們又要將火炮拉回去?」   豪格一下啞口無言,明軍的主攻方向,也不是他一下能判斷出來的。   若真的如此,烏真哈超炮營支援不及,那些漢軍旗與高麗兵,在明軍的火炮之下,能堅持之久?當年的孔有德,不是沒與王斗鳥銃對戰過,結果很快潰敗了。   他皺著眉頭道:「乾脆將烏真哈超炮營分成兩部,乳峰山一部,石門山一部,都居於曠野上,這就兩全其美了。」   多鐸又不同意:「若分為兩部,我大清炮火方面,比得過王斗的靖邊軍,還有明國神機營的火炮嗎?火炮不足,打起仗來,也沒有勝算。若拖不住王斗的靖邊軍,我大清鐵騎,也不好放手攻打別部的明軍。」   屋內清國各臣都是沉默,不確定明軍接下來的主攻方向,烏真哈超炮營,不好安置啊。 第511章 龍顏大悅   崇禎十四年八月三日這場大戰後,松山前線處於詭異的平靜當中,明清雙方,都在醞釀接下來的戰事。   而三日,洪承疇,王承恩,張若麒等人的奏折,就以八百里加急發往京師。當然,這只是號稱,實際上還是以明塘報一晝夜三百里的極限速度前行。   北地沒有大股流寇,各地的驛遞相對完善,加上這些捷報都是松山前線督師與監軍發出,規格超等,所以幾封奏折一路沒有停留,以緊湊的速度,於八月六日到達了京師。   捷報到達的當日,整個京師都轟動了,黃土嶺明軍大捷,一戰斬首二千餘級,還陣斬敵酋阿濟格的消息,沸沸揚揚的傳遍京師,傳遍京畿各地。   京師沸騰,那些宣捷的人員,也得到超規格待遇,於八月七日崇禎帝專門舉行的早朝中,各員以鴻臚寺官員引至御前,一一宣讀捷音。   時百官各具吉服,候宣捷之後,鴻臚寺官致詞,各官行五拜三叩頭禮,隨後翰林院撰文,太常寺理辦祭品,即遣官薦告郊廟,大行祭告慶禮。   京師上下,也連日鞭炮雷響,士紳百姓,好是慶祝了多日,王斗之名,靖邊軍之威,再次響遏行雲。   消息傳到東路,聞聽忠勇伯又領軍大捷,東路的軍民百姓,沸騰熱鬧一片。   錦州之戰,崇禎帝可謂時時掛懷於心,內心常常憂慮,前線大捷的消息傳來後,立時龍顏大悅,聖心安慰,好比吃了個定心丸,一下安定下來。   連日來,他都笑容滿面,心情快美,在七日早朝後,還專門召見閣臣張四知,李日宣,陳新甲,李待問諸人於文華殿,諭定前線官將封賞之事。   此時內閣首輔范復粹,終於被崇禎帝批准,得以告老還鄉,禮部大臣張四知,被任用為首輔大臣。   張四知曾為帝師,所以素為崇禎帝尊重信任,而且因為容貌不正(臉上曾患有潰瘍),所以飽受言官攻擊。   不過崇禎帝即位後,對言官越來越厭惡,言官越彈劾的人,他越重用,因此張四知官運一直不錯。從國子監祭酒,禮部右侍郎,一直到禮部尚書,後又拜為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太保,現在更達到了顛峰,拜為內閣首輔。   只是首輔之位何等顯赫?張四知若安心做他的禮部尚書還好,首輔的位子一直是陳新甲窺探的對象,哪容張四知坐上?   加上張四知這人才能平庸,沒有出眾的政績,連內閣大臣李日宣、李待問都對他不滿,各人聯合起來排濟,張四知才坐上首輔之位不久,已經有不穩的跡象。   而且不久前還發生一件事,張四知的家鄉費縣被賊匪劫掠,張四知因剛坐上內閣首輔大位,為顯公正,就公事公辦,囑吩科臣張縉彥題參費縣知縣李培元、典史王璞、訓導孫振祚,練總沂州百戶胡靖等人,將他們下了大獄。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大明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幫親不幫理,親屬犯罪,家人代為隱瞞都是合情合理的。不管家鄉人是對是錯,你偏幫才是正理,你幫理不幫親,就是大錯。   一個喝著費縣水長大的費縣人,如此對待自己的父母官以及同鄉父老,真是殺千刀啊。所以當地群情鼎沸不用說,甚至一個費縣孫姓生員大罵張四知,言語極為難聽,用費縣話講就是「大閨女生的」。   而張四知這種做法,在大明官場也沒引起任何好感,甚至是集體排斥。這個時代同鄉,同年極為重要,看看范進中舉就知道了。   做上了閣老,家鄉族人沒有依靠就不講,還背後下黑手,那要你做官何用?飽受排斥的費縣族人甚至大義滅親,張四知的弟弟張四維狀告張四知不悌,言其某日將自己灌醉,騙去了親弟財產,還言當日其是遵旨行為,不悌不說,還欺君誤國。   此事傳出後,言官鼓噪,更有人翻出萬曆年的舊賬,彈劾張四知教子無方。因為張四知長期在京為官,疏於家教,其子不務正業,於萬曆年間被一姚姓縣官捕殺,如此一個有歷史污點的人,可以位列首輔大位嗎?   此人一彈劾後,眾言官彈劾張四知的折子疊得有一人高,張四知的生平事跡也被放在放大鏡下仔細觀看,他從萬曆年到崇禎年的舊事,一一被翻出來,搞得張四知焦頭爛額,沒有精力處理政事,引起了崇禎皇帝的不滿。   不過張四知這人頗為迷戀官場,歷史上滿清入關後,不過給他一個小小的濟寧道兵備之位,就忙不迭去上任。大明首輔大位,何等顯赫,多少人前仆後繼,就為了這個位子,張四知又豈會放棄?   如風雨中的礁石一樣,不論眾言官如何彈劾,他就是不引咎辭職,堅挺下來。   此時他更率領一干內閣大臣,向崇禎皇帝叩頭。   與當日接到楊嗣昌等人的奏折一樣,對松山前線發來的奏折,崇禎帝也是百看不厭,特別王承恩的奏折——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三人的奏折中,王承恩的奏折更讓崇禎皇帝信任。   不負崇禎帝的信任,他的奏折,也基本與事實相附,前因後果,都在折中一一道明。當然,也略有春秋筆法,就是為張若麒美言了幾句。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在收了不少好處後,王承恩不會不懂。   張四知等人進閣時,崇禎皇帝正在張若麒的奏折上批注,這封題為「兵部職方司,欽命監軍張若麒謹題,為逆奴擁眾攻圍黃土南嶺平川,官兵戮力捍御,斬獲夷級,擊斃多賊,斬殺奴酋阿濟格,大獲全勝事。」的奏折,崇禎帝已經看了五遍,只比王承恩的奏折少看兩遍。   他一邊看,還一邊批注,在關鍵字上打幾個圈圈。   眾內閣大臣進殿後,崇禎帝笑著讓值事太監給他們搬來板凳,又在奏折上的「……賊奴三萬餘,鐵騎四面齊攻,勢甚危急,本職親自擂鼓,軍心大振,官兵萬炮齊轟,奴酋阿濟格,當場化為齏粉……殆二十年來關外未有此挫虜者,奴雖磐踞近地欲洩憤,奴膽已摧,雖徘徊未逾,而力不得逞,亦無能為也……」的奏語上畫了幾個圈圈。   然後讓值事太監將奏折遞給陳新甲,笑著對他道:「張若麒雖為書生,大戰之時,也敢隨忠勇伯前戰,又親自擂鼓為大軍助威,部下親衛,更斬獲不少首級。看來陳卿的兵部,還是有人才的,這張若麒雖手無縛雞之力,也頗有膽氣。」   張四知幾人,目光各異地看向陳新甲,陳新甲心中歡喜,急速起身叩頭:「這皆賴聖上天威,祖宗洪福,前線將士方能大捷。如皇上所言,張若麒雖一書生,卻也懂得忠義為國,身先士卒的道理!」   崇禎帝欣慰點頭:「錦州戰事,朕無一日不掛懷於心,官兵初戰就能大捷,更斬殺大酋一員,看來松錦之事,大有可為。」   張四知笑容滿面地接口:「皇上聖明,崇禎三年,七年與九年,賊酋阿濟格,都有破口入邊,殺死殺傷軍民眾多,軍民百姓,無不切齒痛恨。現賊酋身死,當可告慰昔日死難者在天之靈!」   崇禎帝更是點頭,陳新甲不動聲色地看了張四知一眼,這話本來應該自己說的,卻被張四知搶去了,實是可恨。不過此人也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頭了,就讓他先得意吧。   崇禎皇帝起身踱步,歎息道:「只可惜賊酋屍身,未能奪回。」   陳新甲立時搶先道:「此事薊遼總督洪承疇,監軍王承恩與張若麒都有明確肯定,又有前線將士數萬目睹,定然不會有誤!」   吏部尚書李日宣容色嚴正:「話雖如此,未有賊酋屍身,就不得論功,當年寧遠之戰,也報稱炮斃奴酋努爾哈赤,結果奴酋近年方死。若阿濟格之事也是如此,豈不貽笑大方,有損我大明天威?」   陳新甲惱怒道:「一碼歸一碼,此事豈能與寧遠之事相提並論?」   李日宣淡淡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未獲賊酋屍身,就不得論功!」   戶部尚書李待問道:「臣附李閣老之意。」   張四知眼睛閃動,說道:「此事確需慎重,要知錦州之戰,各藩屬臣國都在關注,寧可緩一緩,也不可操之過急,免得貽笑中外!」   陳新甲更為惱怒,喝道:「有功不賞,豈不寒了前方忠義將士之心?」   同時心下警惕,看殿中情形,李日宣幾人,有與張四知聯合起來的跡象。   雖然排濟新內閣首輔張四知,是自己與李日宣等人的默契,不過眼下自己風頭正勁,特別在前方連連大捷的情況下,不排除出現李日宣幾人先擠了自己,然後再對付張四知的情況。   李日宣這人,向來賣直邀名,表面端嚴清亮,事實上也是結黨營私,他口口聲聲嚴正國法,私下裡,何嘗不是在打擊兵部權威?   張四知更是個官場老手,現時彼內閣首輔大位不穩,豈不知借力打力之法?   而李待問這人保守消極,任何要花錢的人與事,都是他反對的對象。而且立場搖擺不定,不是反對,就是附意,前幾日還與自己走得近,這幾日不知得了李日宣等人什麼好處,又擺向他們那邊了。   「此事容後再議。」   崇禎帝有些惱火,這些大臣,就只知紛爭,一點也不知道為朕分憂。同時對張四知有些不滿,上任首輔來,毫無作為,更無首輔權威,以至諸大臣紛議連連,不能合力辦事。   「還是楊卿好啊。」   崇禎帝心下歎息。   他說道:「先議白廣恩之事吧,大將陣亡,總得著實先事料理,好生撫恤,不得虛文塞責,免得將士心寒。」   張四知道:「皇上英明,白廣恩陣殪當場,奮勇循國,內閣的意思,是仿金國鳳,賀虎臣之例,追贈其為特進榮祿大夫,左都督,賜祭葬,令人建祠,加太子少保,世蔭指揮指之職!」   崇禎帝點頭:「再誥贈其上三代皆一品,其衣冠靈柩運回時,可令沿路官員加以祭奠,朕要讓天下萬民知道,為國殉身者,朕定不會稍有忘卻。」   殿內各臣歌頌:「皇上聖明。」 第512章 王斗為薊鎮總兵?   隨後崇禎帝拿起洪承疇彈劾薊鎮前營參將馬甫名,薊鎮左右參將陳龜圖、謀孫田、游擊潘吉溪、葉齊榜諸人的奏折,又有對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的彈劾奏折。   「……是役也,馬甫名、陳龜圖、謀孫田驕橫怯陣,至沒主將,今日失,事大誰貽之?臣請重處各將,以警將來,則議論分明人心震肅……鎮臣馬科、唐通,徒以血氣之勇憤驕自貳,失兵卒千餘,然二將驍勇肯戰,乞令馬科,唐通戴罪御虜,立功自贖,再或專僨決難輕貸……」   拿起奏折時,崇禎帝眼中閃過寒光,薊鎮兵一戰而潰,皆是馬甫名、陳龜圖等人怯懦,治軍無方的緣故,最後連累到白廣恩陣亡,一鎮主將戰死。   大戰結束後,洪承疇、王承恩,張若麒三個大員都彈劾薊鎮諸將,前線總兵,沒有一個人為他們求情的,可見這些薊鎮官將如何的招人痛恨。   從奏折上看,薊鎮的正兵營還是死戰的,只是諸營皆潰,無力回天,總兵白廣恩血戰而死。   雖說薊鎮兵潰敗,白廣恩也有責任,不過他當場戰死,就一切了結了,死者為大,任何非議罪過者,都有刻薄之嫌。   馬甫名雖然也死了,不過他是潰逃衝陣時被靖邊軍殺死的,自然不能與白廣恩相提並論。   馬甫名算是馬科的族親,如果是在往日,馬科早為馬甫名求情了。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馬科自身難保,而且薊鎮兵的潰敗,也犯了眾怒,一鎮總兵都被連累身死,讓在松山的各總兵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現在大明士卒兵將桀驁,動不動就嘩變,動不動就要挾上官,處理那些薊鎮將官,也有眾人殺雞儆猴的想法在內。   趁著王斗在,強悍的靖邊軍在,各鎮將士不敢輕動,此時不處置,更待何時?   崇禎帝也是這個想法,他登位來,文官殺了不少,武將卻難得輕動,也有怕引起士兵喧變的擔憂,所以趁這個機會,他也決定好好處理一批人。   他說道:「洪承疇彈劾之奏,朕言,朕以天下事委督撫,所議戰守之策,一切馭夷方略,官將處置,悉聽以便宜從事。著緹騎於文武將吏之失事者,悉之逮捕入京,馬甫名雖死,也奪之官爵,兵部議罪。馬科,唐通二臣,各降官職,詔停其俸,充為事官,望彼引以為戒,勿以國家公事而瀆君父不報,尸位素餐則罪不可逭。」   值事太監筆走龍蛇,將崇禎帝旨意擬定書寫。   閣內的陳新甲等人,都是面色嚴肅,這次處理的薊鎮官將不少啊,幾乎薊鎮隨軍的參將游擊都一掃而空了。   這些人中,未必沒有年年對陳新甲,張四知諸人孝敬的人員。不過對上位者而言,丟棄幾個沒價值的小卒是常態,這個關鍵的時刻,皇上震怒,陳新甲等人自然第一時間與這些犯官撇清干係。   ……   還有,白廣恩戰死,薊鎮之位空出,任何人為薊鎮總兵,也是個問題。   總兵一般需要廷推,不過廷議紛紛,不是一時而決的事情,前線緊迫,萬餘薊鎮兵將無人統領,久之,必出紛亂,所以薊鎮總兵的位子,需得加快定下來。   放在往日,內閣各臣定然為一鎮總兵的缺額人選搶破腦袋,各鎮自認有資格的兵將,在消息傳到的時候,肯定也早活動開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任了薊鎮總兵後,就要前往錦州前線血戰,薊鎮之位,立時成了燙手山竽,各人惟恐避之不及。   兵凶戰危,特別錦州附近雲集數十萬的韃虜,凶險萬分,沒見到白廣恩都當場戰死了?這個時候選個自己親近的官將,不但不是福,反而是禍害了。   被選定的人選,他們肯定不會感激自己,相反,還會心生怨恨。   各人沉吟未決中,張四知雙目閃動,忽然道:「臣請任忠勇伯為薊鎮總兵!」   在各人驚訝地看向他時,張四知道:「現宣府鎮有二大將,忠勇伯王鬥,與鎮朔將軍楊國柱,二將皆為國之重柱,同居一鎮,實是浪費。而薊鎮為九邊各鎮之首,左控山海雄關,西扼居庸要塞,實為京畿之北地屏障,當以敢戰大將鎮之。崇禎年起,東奴北虜,數次破口,多從薊鎮起,王鬥勇冠三軍,他的靖邊軍戰力不用說,有他在薊鎮,便如戚帥當年,京畿北地,當固若金湯!」   張四知剛說完,陳新甲立時道:「臣反對!」   李日宣與李待問沉默不語,只是看向張四知的眼中,帶了一絲的冷笑。   崇禎皇帝也眉頭一皺,心想:「張卿糊塗了!」   張四知的用意,閣中各人如何不明白?他或許是揣摩到崇禎皇帝的心思,對王鬥久居宣府鎮,感到不安。畢竟宣府離京畿近在咫尺,王斗勢力越大,特別在宣鎮東路越髮根深,所以想尋個由頭,將王斗調走。   甚至以後讓王斗不斷在各鎮中調來調去,如此,王斗沒了地盤,就沒有軍閥藩鎮之憂。   而沒有地盤,就沒有養兵錢糧來源,內閣大臣更好控制,這樣一個敢戰的大將,這麼一隻敢戰的軍隊,以後只能緊緊依靠朝廷,便如戚繼光當年一樣,為國出力,文武相得,君臣相得,流傳到後世,也是一樁美談。   只是這種做法,萬曆年可以,天啟年可以,甚至崇禎初年都可以,現在卻不可以。   畢竟現在的武將哪比當年?朝廷是可以用這個名義給王斗下達命令,說起來名正言順,堂堂皇皇陽謀,只是王斗萬一不聽呢?朝廷沒辦法不說,還何等尷尬,介時權威何在?   而且這樣的旨意,或是朝廷文令一下達,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朝廷對忠勇伯起了猜忌之心,雙方之間的溫情面沙就等於赤裸裸撕破了,後果極為難料。   要知道,王斗的手中,可有兩到三萬強悍的靖邊軍,這些年一系列戰事下來,各人都可以估算出其軍隊的戰鬥力,除了楊國柱等新軍,一萬靖邊軍,不說可抵十萬大明軍隊,五萬那是板上釘釘的。   這麼強悍的軍隊,萬一心懷不滿,甚至犯上作亂,他們還近在京畿,想想就不寒而慄,東奴北虜,都沒他們那麼可怕。   對崇禎帝來說,他何嘗沒有這樣的心思?他何嘗看不出王斗的根本在宣府鎮東路,沒了東路,他與他的軍隊,都若無根的浮萍。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必須考慮這樣做的一系列後果。   比起左良玉等人,王斗對朝廷,對皇帝的態度,已經極為恭順,讓他打東奴就打東奴,讓他去打流寇就打流寇,可謂強軍的典範,文臣武將的楷模,所以他一直安撫懷柔為上,力圖君臣相安,止住王斗任何可能的不軌念頭。   張四知的提議不但不合時宜,甚至有可能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所以崇禎皇帝看向他的眼神極為不悅,大明現在內憂外患,還嫌不夠亂嗎?崇禎帝越發覺得張四知這個內閣首輔不合格,沒有一點的大局方略。   而且說實在,就算王斗乖乖聽令,率靖邊軍前往薊鎮,崇禎帝也不放心。   好歹宣府鎮到京師,還有居庸關與八達嶺屏障,而薊鎮到達京師,千里平川,沒有絲毫阻攔,萬一王斗有什麼想法,從薊鎮過來,取京師有如探囊取物。   張四知初時還心中暗喜,可能迎合了皇帝的心意,為自己的廟算自得,只是一看崇禎帝的臉色,立時心中一突:「難道自己猜錯了?」   再看陳新甲冷笑,李日宣與李待問面無表情,不發一言,更是面色一白,心下暗恨,好個李日宣,好個李待問,前兩日,還與自己在這個問題上達成默契,轉眼間就背後一刀,真是虛偽之輩,恨啊。   同時心中忽然有心灰意懶的感覺,未任內閣首輔人人稱頌,坐上這個大位後,明刀暗槍,就層出不窮,家鄉父老,還罵自己是「大閨女生的」,他再是戀棧權位,也產生了引咎歸去的念頭。   崇禎帝收回在張四知身上的目光,淡淡道:「薊鎮總兵之職,待錦州之戰後再議。今查鎮朔將軍,宣鎮總兵楊國柱,老成歷練,辦事實心,著令薊鎮兵馬,由楊國柱代為統管,節制戰後,再當決意。」   陳新甲,李日宣,李待問三人同聲道:「皇上聖明。」   同時各人心中一動:「薊鎮兵由楊國柱代為統管?皇上的意思是……」   張四知也出言歌頌,只是他心神不定,不免慢了一拍,心下更是惶恐。   崇禎帝心下歎息:「張卿,畢竟年事己高。」   ……   談完薊鎮之事,前線將士如何功賞是個問題,特別此戰又是王斗立下大功,按他的功勞,都可以封侯了,或者加封為大將軍。特別這仗才開始打,王斗就立下如此大功,等仗打完怎麼說?   不過說實在,就算陳新甲現在與王斗結成同盟,若加王斗為大將軍,他肯定也是堅決反對的。   明朝的大將軍之位極重,不經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同意便可徵調大軍,還可統兵數十萬,權重可殺三品命官,內閣大臣見了大將軍都要下跪,有若事實上的大都督。   靖難時李景隆掛征虜大將軍印平燕時,建文帝曾親自為其推車,可見大將軍之位的顯赫。   封王斗為大將軍,讓自己見了他就叩頭?還是王斗以後不經自己同意就調兵遣將?打死陳新甲也不同意。   對內閣各員來說,封賞王斗爵位還好說,反正只是虛位,只是現在大戰剛開始,若王斗封侯後,再殺幾個清國的王公貴族,難道還要封公封王不成?   所以功勞如何擬定,不說內閣各員頭痛,崇禎帝也是頭痛。 第513章 塞外   商議良久,都覺不妥,最後各人只得決定先放放,著聖旨好生宣慰嘉獎,等錦州戰事全部打完再說。   當然,各督撫與大將可以聖旨宣慰,不過錦州前線千總以下的官將及士兵,卻需要兵部立時封賞,緩慢不得。   而大明邊軍的斬首功次,一向賞賜豐厚,特別對東奴北虜更是如此,正德年間曾議定,一人獨斬首級一顆,著升實授一級,三人共斬一顆,為首者升署一級,為從者給賞銀財帛。   便是二人共斬幼小賊首級一顆,也就是不到十五歲小韃子,為首者都可以升署一級,為從者量賞。不願升者,每實授一級賞銀五十兩,署職二十兩。斬殺婦女與兒童,也一樣署職給賞,不過要砍到四顆腦袋。   到了嘉靖年間,斬首一顆者,除升實授一級外,又賞銀三十兩,所得馬匹等物,盡給本人。隆慶年更題准,與大眾達賊血戰,能臨陣斬獲首級一顆者,超升二級,不願升者,賞銀一百兩,所獲馬牛貨物盡給本人。   當然,這只是薊鎮一家,各邊不得援以為例。   這是小兵的首級功賞,對軍官來說,千總把總,領官軍五百或一千人,部下有斬獲首級十名顆,二十名顆者升一級,每多十顆二十顆加一級,一直到三級而止,二級實授,一級署職。   除首級外,大明還有頭功、奇功等分別,此並不看首級,只看敵之多寡、捷之大小。陣前當先、殿後、斬將搴旗、擒斬賊首等,都算奇功。上等者,擬升,次等者,擬賞。   現在大明的功次,都是仿嘉靖例,斬首一級,升實授一級,再賞銀三十兩。游擊參將的功次都可緩緩,不過前線低級軍官與小兵的賞賜不能緩,初戰剛大捷,就有功不賞?那前線的將士如何肯下力死戰?   此次遼東大捷,連斬首數,還有各種官兵頭功、奇功賞賜,又督撫大將功次未定,就要多賞財帛銀兩。零零碎碎,算起來有近十萬兩之多,這個錢,自然要兵部或是戶部出。   談到銀兩,兵部尚書陳新甲,戶部尚書李待問卻是叫苦。特別李待問,更是給崇禎皇帝算了一筆賬,便是關於此次錦州大戰的花費,真是難以想像的浩大。   此時雲集遼東的兵馬已經超過二十萬,他們大多是營兵,按此時的軍餉來算,每兵至少需要銀一兩,加米數鬥,這是多少銀子?   況且錦州前線中,還有數萬的騎兵,這些騎兵,除基本軍餉外,每月還約要二兩的草豆銀,如此前線的大明軍隊,光光糧餉,一個月差不多就要三十萬兩銀子。   這些前線將士,當然不能吃銀子,遼東地方,也供應不了這麼多糧草。開中法後,邊鎮的糧草大多由商人支運,只是如此大戰,商人同樣供應運輸不了那麼多糧秣,還需要朝廷支應。   千里運糧,十去其九,數十萬民夫肩挑人背,小車推送,頂多牛車馬車,運糧到達遼東後,一路損耗多達數倍,這樣戶部準備的糧草,一個月就需達數十萬石之多。   戰事才剛剛開始,眼見戶部的庫房就要掏空了,李待問四處恤補,還向御馬監借了不少銀子,這都是要利息的,還是利滾利,現在他只盯著秋糧稅收,希望可以緩解一二。   此戰的賞銀,戶部是可以掏一部分,不過松錦戰事若長久相持下去,糧餉肯定保證不了。   他一抬官袍,向崇禎皇帝跪了下去:「臣以為,錦州之事,當速戰速決,眼下的大明,打不起大仗啊,還請皇上明察!」   吏部尚書李日宣,噗通一聲,也陪著李待問跪了下來:「臣認為李閣老所說,當是老成謀國之言。皇上發餉源源,自是軍心歡動,然遼東兵多餉艱,戶部一直恤補窮匱,又豈是長久之道?」   「今蘇州府旱蝗,太倉州災荒,湖州府蝗災,山東、河南又大旱再起,村裡無炊煙,野多暴骨,蕭條慘楚,餓死載道,目不可忍視。嗷嗷生靈豈可坐視不救?曹賊,革、左諸賊未淨,不論救濟或是剿賊,皆需大批糧草,又豈能盡支於遼東?」   他說道:「今聞官兵大捷,正是士氣如虹之時,當趁銳而擊之,一鼓作氣,盡滅韃虜,以解錦州之圍。萬不可坐失良機,困守寸地,豈不聞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二人的話,聽得陳新甲一驚,他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慌忙對崇禎帝道:「皇上,萬萬不可!」   他立時跪下,說道:「聖上明鑒,錦州雖有捷報,然東奴大部仍在,戰力不失,豈又可輕敵冒進?當穩紮穩打,免得給奴以可乘之機。兵凶戰危,古有明訓,一個不小心,就是舉國精銳盡喪,還請皇上三思!」   錦州之戰,陳新甲早與王斗交流過,依王斗說的,松錦之戰,當急時急,免得坐失殲敵良機,當緩時緩,免得輕敵冒進,給賊奴以可乘之機。   數十萬人的大戰,又豈能一時半會分出勝負?而且此戰東奴傾國而出,戰力非比尋常,奴酋洪太,也非等閒之輩,所以松錦之戰,比拚的就是國力,看誰能堅挺到最後。   雖然陳新甲是兵部尚書,不過打仗的事,他更相信王斗的意見。   按王斗說的,這場仗,只要大明不敗,就那等於勝利。前方捷報已經傳來,他這個兵部尚書,在崇禎帝眼中,印象分大大加強,又哪會冒這個倉促決戰的風險?   萬一失敗,他這個兵部尚書就當到頭了,內閣首輔,更想都不用想,所以一聽李日宣、李待問的話語,立時出言反對。   李待問眼中閃過冷意,對陳新甲怒聲喝道:「敢問本兵陳大人,若不速戰速決,長將相持下去,糧餉何在?」   陳新甲冷笑道:「李閣老是戶部尚書,糧餉問題,自然由你解決,怎地問起我來了?」   他大聲說道:「我大明是相持不起,然奴賊更相持不起,豈不聞奴境之內銀多糧少,便是王公大臣,也常有饑寒之憂?」   「我大明再是窘迫,東奴蕞爾小國,在糧草供應上,也不能與我大明相提並論!況且東奴青壯盡出,境內莊園田畝乏人耕種,日久糧草更難以接濟,只要相持,我大明必勝,皇上請三思啊!」   說完他對崇禎皇帝連連叩頭,通通有聲。   這時張四知也在陳新甲身旁跪下,說道:「臣附意!本兵肺腑之言,一片為國為民之心,天日可鑒。」   說完後,又慢條斯理看了李日宣、李待問一眼,眼神陰沉無比。眼見內閣首輔之位不保,張四知有點破罐子破摔起來,不過臨退之前,定要給李日宣、李待問二人下點眼藥。   比起李日宣、李待問二人的背後一刀,陳新甲雖然與他爭鬥激烈,反倒有點像君子之爭,不像二人那麼陰險。這一刀,讓張四知深深記在心中,此仇可謂不共戴天,不知不覺,他已經與陳新甲結成了同盟。   眼見閣臣紛爭激烈,各有各的道理,崇禎皇帝不由猶豫起來,緊捏奏折,久久不語。   ……   崇禎十四年八月,在松錦前線明軍與清軍血戰時,臨近東路,塞外滿套兒之地。   滿套兒便是後世的豐寧地區,南部多山地,群山綿亙,茫茫林海。北部水草豐美,儘是遼闊的高原草灘,從西北往東南,有湯河、潮河兩條大河。   這二河,湯河往東南後,經過密雲鎮的馮家堡,石城堡,一直通向通州,天津等地。潮河同樣如此,經過密雲鎮的古北口,在密雲與湯河交匯,進入密雲後,二河又稱白河。   崇禎十二年,鍾顯才奉王斗之令,開拓滿套兒,又移流民,在滿套兒諸地,沿著湯河、潮河兩岸,設立了眾多的屯堡。還有大量東路商人湧入,在境內設立畜場,礦場,伐木場等等。   總體而言,滿套兒南部,礦場與伐木場較多,北部草灘疏林地帶,各屯堡附近,畜場較多,各式的雞場,鴨場建立,還有牛場,羊場等等。   他們每年都生產出大批的肉瓷罐,暢銷東路各地,有軍隊這個大客戶在,不愁肉產品販賣不出。特別崇禎十三年時,滿套兒發現金礦,更吸引了眾多商人的進入。   由於獲利頗多,塞外廣大的地盤,已經成為東路商人眼中的金礦。   崇禎十三年下,甲等擁軍模範,鎮東商行會長鄭經綸與副會長賴滿成,因為積極響應王斗開墾塞外的號召,更被幕府嘉獎功勳值一百點,並被許可佩劍而行。   要知道,時舜鄉軍,現在靖邊軍計算軍功的「功勳值」可謂非常珍貴,一百點功勳值,足以兌換塞外良田一百畝,或是草場山地五百畝,這些都可以世世代代傳家的,只要王斗在一日,就保證這些土地歸他們所有。   以中國之民千百年來對土地的熱誠,誰不眼熱?而且,這些土地上,若發現什麼珍貴的礦產資源,同樣歸擁有人所有,只需上繳收入的三成便可。   明顯一個例子,賴滿成選到的山地中,本來多溫泉,奇峰異洞,他原本打算建個山莊的,卻不料無意中發現了金礦,立時轟傳四野。   賴滿成有懷壁之憂,要將金礦獻給王鬥,卻被王斗所拒,言幕府之律一法九鼎,豈有失言收回之理?此事之後,所有的東路商人都放下心來,開拓塞外的熱情越發高漲,除想獲得實利外,還想獲得功勳值。   畢竟軍隊塞外開拓的土地所得,都歸王斗所有,而沒打下的土地,也沒有安全感,沒有軍隊保護啊。況且,王斗許可與幕府聯合,卻不許可私自拓土,所以想要獲得封地,就只有從王斗手中獲得,功勳值,就是其中的途徑,可多渠道獲得。   越來越多的商人武裝出境,僱傭退役的舜鄉軍,招募護院家丁,刀客劍客鏢師什麼的,幕府「宗師堂」設立後,許多擁有劍士身份的武者也被這些商人僱傭,加入各種塞外開拓隊。   這些商人開拓隊裝備精良,因為幕府大力支持,所以各隊都擁有大批犀利的東路鳥銃手銃與盔甲,他們主動刺探塞外各個部落情報,測繪山地水源,配合幕府的情報司人員,源源不斷將各樣情報發回。   而隨著東路匪患的肅清,境內太平,武器的收繳,也早已完畢,往日各人出門必隨身攜帶防身武器的現象消失不見,現東路能隨身攜帶兵器的,也只有軍人與學生。   而普通的軍戶百姓,商人什麼的,要持武器,必須辦理持劍證與持銃證,經幕府鎮撫司與情報司證實忠誠可靠,方可擁有鳥銃,手銃,刀劍,盔甲等武器,而且平日不許攜帶出門。   鄭經綸等人被許可佩劍而行,可謂身份的象徵,而且這種特許嘉獎者,時時都有面見王斗的機會,還經常可與王斗共進午餐或晚餐,不知讓多少人眼熱羨慕。   要知道,隨著王斗身份地位的提高,特別封忠勇伯後,要見王斗一面,是何等的艱難。   現在每一年中,在特定幾個日子裡,王斗都會召見各界賢傑,與他們共進晚餐,名額只定在八個。私下裡,一個晚餐名額的價值,已經超過了五千兩銀子。   只是甲等擁軍模範的獲得談何容易,甲乙丙丁,甲等稱號,非傑出貢獻者不可得。   經過幾年的經營,現在滿套兒之地,約有人口七、八萬,大小屯堡一、二十個,特別滿套兒更是大堡,有人口一萬餘,連商人什麼的算上,已經頗為的熱鬧。   這裡本是外藩蒙古土默特右翼旗的牧放之地,萬曆年中,阿拉坦汗之子辛愛黃台吉在此設立兀愛營,後傳到其孫俄木布楚虎爾手中,不過在歸順清國後,俄木布楚虎爾漸漸東遷,領著大股部落前往敖木倫河區域(現大凌河),滿套兒之地,只餘少數部落,還有一些喀喇沁右翼旗小部落在此放牧。   鍾顯才領軍出塞時,懾於當時舜鄉軍之威,該處的土默特、朵顏人慌忙逃竄,跑到了灤河,以遜河地段,甚至後來又再東逃北竄,渾然不顧這裡原本是土默特右翼旗的大本營。   大明初中期時,曾在滿套兒設立衛所,後辛愛黃台吉又在此經營,有破舊城堡一所,鍾顯才趕走蒙古人後,領著屯民修葺了城池,並將該城重新命名,稱之為新永寧。   新永寧城座落在潮河南岸,經過兩年的建設,城池頗為堅固,城週四裡多,高二丈五尺。在城的西面,南面與東面,分別建有城門,每門都有城樓,樓上還架立了一些佛狼機火炮。   新永寧算是滿套兒地區的心臟,而且這附近地帶,也算是水草豐美,土地肥沃,雖說小冰河時期,又常年乾旱,潮河萎縮了不少,不過灌溉田地卻是足夠。   所以城池的附近,到處是林立平整的屯田,靠近一些山地處,還有眾多的畜場,加上前來淘金的商人不斷,城堡內眾多的商舖林立起來,喧騰的叫賣聲響動,已經有了東路腹地的景象。   城池上飄揚著日月浪濤旗,此時在新永寧的東門城樓上,高史銀、溫方亮、沈士奇正持著千里鏡眺望。   在他們身後,靖邊軍前鋒朱雀營,左衛青龍營各位將官肅立,又有忠義營的官將們,比如楊東民、張文儒、徐友漁、李金盛、王安寧等人。   他們同樣穿著類似靖邊軍軍官的短身明甲,鱗甲腿裙,戴著帽兒盔,不過顏色款式上有所區別,士兵也是如此,他們的軍營,也不在永寧城,而是靠近延慶州。   還有一些參謀司人員在旁,比如溫方亮的叔父,贊畫溫士彥同樣在側。   千里鏡中,正有大批的東路商人,帶著他們的武裝商隊,各人或騎著馬騾,或趕著大車,沿著東路到新永寧的官道,絡繹不絕的,從東門進入城池。   這些人中,很多人都披有盔甲,或是持著鳥銃,雖然這些都是靖邊軍淘汰的盔甲兵器,但這些武裝,相對塞外的胡人,或是大明境內的明軍,決對犀利。   這些武裝商隊的人員構成也五花八門,以民間的「大俠們」居多,雖在靖邊軍看來他們都是烏合之眾,但用在塞外開拓,很多時候還是得力的。   「這次出征塞外,為什麼要聯絡這些商人呢?他們能打幾個韃子?」   放下千里鏡,高史銀撇了撇嘴,對那些昂首挺胸前來的武裝商人們頗為不屑。   溫方亮也放下千里鏡,笑了笑,道:「按大將軍說的話,這叫軍民團結一家親,將整個東路的力量都調動起來,軍人與商人,都是一家人嘛。他們雖然不能打,但最不濟的,運送繳獲的戰勝品還是可以的,再說了,我們奪回的牛馬人口,很多還要賣給他們不是?看在肉瓷罐的份上,老高你就將就將就吧。」   高史銀與沈士奇同時大笑,他們笑時都一個姿勢,昂著頭,叉著腰,上下牙齒全部露出,看到他們的笑容,溫方亮裂了裂嘴:「我溫方亮什麼都不怕,就怕二位笑時的尊容。」   看他們歡笑打趣的樣子,忠義營的徐友漁、李金盛幾人都是識趣的陪笑,只有楊東民身後的許祿,劉瑋等人心下失落,當年同堡同級的衛所將官,溫方亮已經是靖邊軍的參將,而自己等人……唉,悔之晚矣。   溫贊畫此時撫著美須,淡淡道:「塞外之略,忠勇伯自有考量,爾等不可小覷商人之力,運送糧秣,提供糧草,交遊貿易,哪項離得開商賈?不說別的,便是塞外諸部落的情報收集,水源地形測繪,單靠情報司,哪有那麼多人手?再者,此力不用,難道如山西那幫商人,為韃虜所用?」   溫方亮微笑不語,高史銀與沈士奇互視一眼,都是撇了撇嘴。   自那日將軍府議事後,二人也算見識了溫贊畫的真面貌。知道這人外表儒雅,有若翩翩美男子,正經起來又有若道德先生,其實內心的深沉狠辣,讓人思之心寒。   不過我喜歡,沈士奇心中嘿嘿一笑。   「呵呵,賴滿成這小子也到了,看來,與商賈們約定的時日,沒有一個人違反,東路的商人,還是知情識趣的!」   沉默片刻後,溫方亮又打開了話頭,他舉起千里鏡,突然一笑:「這小子,還扛了一把大刀,他這身子骨,舞得動嗎?」   高史銀與沈士奇也來了興趣,一同看去,果然,前方又冒出了一支長長的商隊,車輛馬匹的,人數眾多,怕有幾百人之眾,為首一人,油頭粉面,不過全身都披著鐵甲,還扛了一把大大的青龍偃月刀。   高史銀驚奇:「哈,這小子不拿灑金扇兒,改拿關公刀了?」   往年裡,溫方亮與賴滿成同處舜鄉堡內,也算是狐朋狗友,號稱三鐵,王斗主政後,二人一個從商,一個從軍,都算混得春風得意。多年來,賴滿成的招牌就是手上搖把灑金扇兒,一搖三擺的,各人已經熟悉了他這種風格,突然改變形象,還有點適應不了。   而賴滿成交遊廣闊,高史銀隨王鬥到舜鄉堡後,作為王斗麾下的親近將官,自然是賴滿成重要的交遊對象,二人也算打得一片,成為談得來的朋友。   看到賴滿成這身打扮,高史銀同樣吃驚不小,他哈哈大笑:「這小子,被大將軍賞了一百功勳之後,怕是心熱起來,還想再立些功勞。只不過他這小身板,要是對上韃子,怕是懸乎。」   隨後他有些自得地道:「老溫,這些年下來,我們的功勳有多少了?」   溫方亮眼睛一閃:「沒有仔細估算,怕破萬了吧?」   高史銀志得意滿:「我應該也破萬了,這樣算來,到時至少有良田萬畝,林地草場五萬畝,以後仗再打下去,嘖嘖……想想就痛快!」   他忽然有些煩惱:「到時這些田畝林地,該怎麼經營安排呢?我沒有經驗啊,那麼大的產業,家裡的婆娘怕也不行。」   溫方亮摸了摸鼻子:「我也有點苦惱,不過東路最近成立一家商行,聽說招募了眾多有田園業場管理經驗的管家管事,他們與商科合作,專門為我們這些有大量功勳的軍官效力,聽說讓他們來管理經營,可比尋常之人高出數成收益,也不知是真是假。」   高史銀咬牙切齒:「可以讓他們試試,他們還敢坑害我們?除非有九顆腦袋!要是虧了,哼哼!」   聽二人炫耀著手中的功勳,沈士奇坐立不安:「我老沈也要加快了,我的功勳值,才幾千呢。到時沒有良田萬畝,怎麼跟子孫交待?」   他忽然有點擔心:「兩位哥哥,你們說,光我們三人,到時大將軍就需賞下田地幾萬畝,整個靖邊軍算算是多少,大將軍有那麼多土地來封賞嗎?」   溫方亮與高史銀哈哈大笑,高史銀更拍著沈士奇的肩膀:「小沈啊,這你就不用擔心了,算算這新永寧一帶,就有田地多少?整個滿套兒,又有土地多少?要是不夠,就再打,一直打下去,總會夠的!」   溫贊畫也淡淡道:「沈將軍,這天下大著呢,土地無窮無盡,要多少,有多少!以我靖邊軍之威,還愁土地不足?」   他看了溫方亮一眼,心中極為欣慰,自己老溫家,就數這個侄兒,不,兒子最有出息,位高權重不說,還掙下了一份想都想不到的家業。唉,欣慰啊欣慰,吾家有後矣!   眾人身後的靖邊軍各將,各樣興奮地議論,商議如何經營田園,忠義營各將們,則是羨慕萬分。   張文儒突然高聲叫道:「大丈夫就當如此,騎快馬,殺賊敵,良田美宅,不亦快哉?不過幾位將軍休得得意,某張文儒,現入靖邊軍,總有良田萬畝的時候。」   張文儒性格豪邁,頗得高史銀的歡心,他回頭拍了拍張文儒的肩膀,哈哈笑道:「老張說得不錯,跟著大將軍,區區萬畝良田算什麼?入我靖邊軍,什麼都會有的,萬畝良田不算什麼,萬傾良田,才是開始!」   城樓上眾人都是大笑,意氣風發,盡顯強軍強將風姿,隨後溫方亮笑容一收,看著賴滿成越走越近,入了城門,這傢伙,看到城樓上各人,還擺出一個舞刀躍馬的姿勢,也不知腰閃了沒有。   他看看城樓上的沙漏,說道:「午時了,商賈們也全部到了,該向他們宣佈此行的目的所為了!」   高史銀與沈士奇也是沉肅點頭,幕府相召東路商賈,還有一部分有東路保人,親近友善的外路商人們前來塞外,為保機密,並沒有告知原因,連沈士奇下的忠義營各將,同樣沒有告知,他們還是今日才得知此次行動所為。   此次兩線作戰,東路的商賈們全體動員,一部分由鎮東商行會長鄭經綸率領,前往遼東,協同運送輜重。   餘下的則出塞前來新永寧城,在實利與大量功勳值的吸引下,他們義無反顧,當然,換個詞,他們也不敢反抗。   商人都是機靈的,他們猜測靖邊軍出塞,可能有大動作,只不知具體原因罷了,不過有利益吸引,個個都極為心熱。   七月下時,溫方亮與高史銀等人,就領靖邊軍到達了滿套兒,東路的商賈會晚一些,不過算上時間,還在王斗與參謀司預訂的計劃時間之內。   溫方亮看向東邊方向,遠望雲天,他似乎看到了遼東的土地山川,他心馳神往:「想必錦州那邊,大將軍已經與奴賊打上了,我們也該出發了!」 第514章 魔盒打開(上)   松錦前線明軍與清軍殘酷搏殺時,崇禎十四年八月三日這天,新永寧城守備官廳。   廳中人頭攢動,寬闊的大廳內,此時黑壓壓坐滿了來自東路各城的商賈們,甚至宣府鎮各路,鎮城,大同,太原等處,有保人在東路,這些年來表現親善友好的外路商人,也有大批的來到新永寧城。   往日只帶算盤,精於計算,和氣生財的各地商賈們,今日顯示出難得的彪悍之意。很多人都是一身勁裝,戴著帕頭,腰上佩著刀劍,身旁侍立的,都是精悍的家丁護院。   這些護衛中,很多人還是東路新成立「宗師堂」中考核出來的劍士,他們無不一身銳氣,腰上別著有精美紋路的腰牌,上用篆書寫著兩個大大的劍士二字,又有劍士堂的編號印記等,顯著的表現出自己的身份。   雖說有一年的考察期,這些劍士,多半是預備身份,不過帶著這樣一塊腰牌,走在哪裡都受人尊重,他們也極受各地商賈歡迎,很多鏢局,商隊,塞外開拓隊,都願意僱傭他們,身價僅次於那些退役的舜鄉軍或靖邊軍戰士。   當然,他們的報酬也是很高的,等閒人僱傭不起,能帶幾個劍士在身旁,也是身份的象徵,便說歷史上傳說的崑崙奴一樣。   這些劍士,原本多是來自大明各地的「民間大俠」,本身一身武力不凡,考核通過後,他們還獲得類似東路乙等軍的盔甲,當然,大部分人都選擇鎖子甲。   還有各種各人善使的兵器,這些兵器,都是東路軍工廠專門為靖邊軍夜不收們打造武器的部門生產,最是精工不過,精良的甲冑兵器,更使他們如虎添翼。   當然,他們雖名為劍士,其實各人使用的兵器有所不同,刀槍劍戟,強弓勁弩都有,此時堂中各劍士手持的武器,便若十八般兵器的展覽大會。   除了劍士,堂中還有一些商賈僱傭的更稀少的銃士們,他們攜帶使用鳥銃或是手銃。   大明此時正處於冷熱武器交替的時代,雖民間使用火器的比率比軍隊還高,不過各原「民間大俠」們,還是習慣使用冷兵器,「宗師堂」考核通過的銃士,要比劍士少了不少。   隨著商賈的越聚越多,廳中更為人聲鼎沸,有熟人相見的,不免打個招呼,又相互打探此行目的是什麼,很多人預料會有大事情發生,人人又是興奮,又是忐忑。   大廳中,鎮東商行的副會長賴滿成,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崇禎十二年王斗血腥鎮壓東路豪強商賈後,當地的大勢力幾乎一掃而光,賴滿成等人趁機脫穎而出,現在的東路,他與會長鄭經綸諸人一起,可是有數的大商賈,很多產業都有涉及。   而且賴滿成的關係人脈也非常強大,他的舅舅,便是此時保安衛的守備徐祖成,他本身也與忠勇伯王斗交好,更與靖邊軍幾個大將打成一片。特別王斗在舜鄉堡時,他就抱上了王斗的大腿,隨著王斗地位的提高,雙方這交情也越發深厚。   很多關鍵的時候,賴滿成也站對了立場,越著產業勢力的做大,這身份的顯赫就不用說了,很多到達東路的外地商人,首先要拜訪的目標之一,就有賴滿成在內。   所以當賴滿成領著龐大的護院團進入大廳時,幾乎所有的商賈們都起身與他打招呼,同時對他的形象改變表示驚異,一身沉重的鐵甲,還抗著一把青龍偃月刀,他這小身板,吃得消嗎?   可以看出,賴滿成落座後,也大大鬆了口氣,此時他與幕府商科主事田昌國言笑晏晏,不知在說什麼妙事。不過明顯的,賴滿成也不知此行目的是什麼,雖然他也與田昌國交好,不過田昌國不可能冒這洩露機密條律的風險,將事情告知於他。   未時,溫方亮,高史銀與沈士奇三位大將,還有一些靖邊軍贊畫們,昂首闊步進入守備官廳。   一時間,整個大廳都轟動了,所有的商賈都起身施禮,溫方亮笑嘻嘻的,不時朝眾人點頭,高史銀與沈士奇則高高昂著頭,大搖大擺進入,對這些商賈不屑一顧。   仍然骨瘦如柴的田昌國迎了上來,笑瞇瞇的請各員大將入座,此次靖邊軍與東路商賈的聯絡事宜,便由身為商科主事的他負責。   溫方亮坐在首座,雖他與高史銀都是參將,不過他是參謀司大使,官職上,卻比高史銀高了一線,此次塞外行動,便由他主導進行。   看著廳下雲集的商賈們,溫方亮神情慢慢嚴肅起來,他說道:「大家都知道,六月下的時候,大將軍領軍出征遼東,在松錦一帶,與韃子的皇帝血戰。這場戰事,我東路的商人還是忠義的,鎮東商行的鄭會長,就帶領很多老闆掌櫃前往支援,勤運糧餉。這很好嘛,證明我東路,士農工商,都是為國的,知道了家與國的利害聯繫,合力一顆心,今天的各位同樣如此!」   看下面鴉雀無聲,溫方亮繼續說道:「依大將軍出征前與參謀司定下的方略,我靖邊軍共分二路,一路由大將軍親領,在遼東作戰,一路便是我等,從這塞外出擊,兩路包抄,夾攻錦州的韃子們!」   轟的一聲,如一聲春雷巨響,整個大廳中人都轟動了,雖然眾人猜測會有大動作,卻沒想到場面這麼大,一時間,廳內喧沸一片,眾人興奮的議論紛紛。   溫方亮拍拍手,示意廳中激動的各人安靜下來,他臉上浮起笑容,繼續道:「諸位,自土木堡之變後,我大明的軍隊,就難得出塞,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塞外變成什麼樣子,便是當年的戚帥,也一樣離邊牆不遠。」   「此次出征,我們這一路大軍,一共有兩營靖邊軍,還有一營的忠義軍,加上各位掌櫃的兵力,兵馬將達一萬幾千人,是睿皇帝來的第一次,規模浩大,吸引世人矚目啊!」   看廳內又是轟然議論開來,溫方亮笑了笑,又說道:「從大漢朝起,霍驃騎封狼居胥後,多少漢家兒郎,就嚮往再次如霍去病,衛青兩位將軍一樣,豪情壯志,史書丹青。而今日過後,在座的諸位,也都將與我老溫一樣,青史留名,青史留名啊諸位。」   眾人更是興奮,很多人歡聲怪叫,賴滿成猛然舉著自己的青龍偃月刀站起來,高聲叫道:「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   廳內各人都是高聲叫好,皆言李白這首胡無人寫得好,賴會長一樣吟得應景,很多人還拔出自己的兵器揮舞應和。   看眾人情緒激昂,溫贊畫微微點頭,高史銀更在沈士奇耳邊低聲道:「老溫這小子很會說話嘛,那些商賈的情緒,一下子被調動起來。」   沈士奇同意高史銀的看法:「確實會說話。」   當然,歡叫興奮之後,也有商人謹慎詢問:「敢問溫將軍,我們要一直打到錦州去嗎?就不知沿途的韃子多不多,好不好打?」   溫方亮微笑道:「這點就放心好了,錦州大戰時,韃子皇帝將塞外各部落的青壯都抽空了,各大小部落,大多只留下老弱婦孺,就算有留下一些青壯守軍,不是有我靖邊軍嗎?」   眾人眼睛發亮,這樣一來,此次出征,不就等於青壯大漢欺負蒙生小娃娃嗎?沒有風險不說,到時沿途的收穫,恐怕……   立時有人義憤填膺地叫道:「這麼多年來,早在滿洲韃子沒發家之前,那些個蒙古韃子,就不斷的入寇搶掠,邊鎮的百姓,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現在該輪到我們殺他們的,搶們的了。」   廳內一片沸騰應和聲音:「對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血債血償。」   「他們讓我大明流了多少血,就百倍還給他們。」   「殺光,燒光,搶光!」   「雞犬不留……」   溫方亮與田昌國等人相視而笑,臨戰前大將軍與參謀司定下方案,就是霹靂手段,以後菩薩心腸顯不顯再說。不過塞外的韃子投靠了東奴,為虎作倀,不付出點代價是不可能的。   況且塞外的韃子們,幾千年來,都是畏威而不懷德,敬畏強權,不知禮儀,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狠狠爆打一頓再說。用血與淚,讓他們痛哭哀嚎,痛入骨髓,畏入心肺,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投靠東奴。   所以此次出塞,是注定要血流成河,無數的胡人哭泣。想必經此一戰後,塞外那些蒙古部落,也將喚醒往日對大明軍威的記憶,對清國的政策有所調整。   當然,王斗不禁止靖邊軍殺人,但決對禁止他們姦污,這太容易渙散軍紀了。而且,這也非常容易犯上性病,特別是那些常年不洗澡的對象,歷史上這類事情後,非戰鬥減員曾高達數成,王斗是不會許可的。   所以他要求進入靖邊軍的戰士人人娶妻原因在此,一是有了家小,心理上轉為成年,人成熟了不說,更容易為事業奮鬥拚搏。二是有了女人安慰,也可以滿足生理上的需求,不會心火高漲,做出不應該做的事情。   三較為隱晦,有點讓他們家小成為人質的意思,當然這一點,九成九的人看不出來。眾軍士只會感激涕零,一入軍隊,就有小娘子上門,而往日娶妻,多難啊? 第515章 魔盒打開(中)   除了這些叫囂血債血償的商人,還有許多人眼睛閃動,或許報不報仇,宣不宣揚國威,他們不關心,但此次可能獲得的利益,就讓他們無比心動了。   此時正值夏季,正是水草豐茂,牛羊肥壯的好時節,而隨軍出塞,各韃子部落的牛羊馬匹什麼的,不就一鍋端了?還有他們部落的男丁青壯,甚至婦女小孩,都是大把的軍功與財富啊。   馬匹這種高等戰略物資,到時肯定大部分歸靖邊軍所有,各位商賈能有一小部分已經很好,不過所獲牛羊什麼,到時靖邊軍肯定以低廉的價格,當場賣給他們。   眼下大明糧貨奇缺,不論糧食或是畜業,都是非常賺錢的產業啊。   這些年在東路或是塞外開辦畜牧場的各個商賈,個個都發了大財。他們還帶動一系列的下遊行業,比如說肉瓷罐業,就在畜場附近,將大批的雞肉,鴨肉,羊肉,豬肉什麼加工成罐頭。   因為肉瓷罐不受季節所限,可以放置長久,比燻肉什麼更加便利,所以飽受民間,特別是軍隊的歡迎,可以預見的將來,都是暴利豐厚的產業。   肉瓷罐場需要大批的瓷罐,又帶動了相關的利益商人出現。這些畜場附近,又有大量的皮毛場地新興建立,便是每年畜場收集的糞便,都是各農場商人爭奪的對象。   這些個場地,都需要大批的工人,又帶動了眾多的人員就業,向王斗希望的生產型商人發展。   而到了塞外,茶、鹽、糖不能自足,還是每天必須的生活用品,商人都是精明的,如大明腹地一樣,各糧食米面行、油鹽酒店行、布行、紙張商店、茶葉行、鹽商等,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出現。   他們快速形成一道道商業網絡,形成犬牙交錯,利益相關之勢,在很多人預想不到的時候,蓬勃發展起來。而他們每一次壯大,又帶動更多的行業發展,然後又是新一輪的擴大。   除了這些健康產業,這些年還有一些陰暗買賣也暗中發展起來,便是販賣人口。   此時王斗早將礦山什麼分包給各商賈,只坐收漁人之利,優先購買他們出產出來的煤鐵等物,各礦山的經營,還是由這些商人進行。   礦業總是危險的,在後世都事故層出不窮,何況此時的大明朝?東路有相關律法在內,對礦工們的工錢,還有人身安全,都有相關的詳細規定,造成僱傭東路工人,相對來說成本較高。   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怎會甘心如此?所以東路與塞外暗中一些人口奴隸買賣,就蓬勃發展起來。   東路人口控制較嚴,便是流民進入,也有一系列規定,不是說抓去做礦工就去做礦工的。所以很多商賈,就將目光瞄向了塞外,一些捕奴隊,披著各種溫情的面紗,一隊又一隊成立。   塞外部落處於苦寒之地,相對來說,便是婦女小孩都能吃苦,又有放牧或製作皮毛經驗,所以崇禎十三年下,就有利慾熏心的商賈們,暗中搶掠一些塞外小部落的婦孺,將她們收入各縫衣廠,被服廠,甚至是畜牧場中。   這些人甚至不需要工錢,只要給她們吃點飯就行,而且因為吃飽飯,這些婦孺甚至不想逃跑,造成使用她們,成本極低。所以近兩年來,東路,特別是滿套兒地區,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塞外部落人口被搶來。   以前還是偷偷摸摸的搶,現在是光明正大的搶,怎能不讓這些商賈們開心?   況且,隨軍出戰,還有功勳,有了功勳,未來就有封地,賴滿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怎不讓眾商人們眼紅?不說金礦,便是各封地上發現什麼礦產之類,各所獲之人,都幾輩子享用不盡。   就算沒有礦產,那些良田草場,各人也是心動,可以為子孫留下一大筆家業啊。   以前各人只覺得塞外荒蕪,乃是窮得叮噹響的不毛之地,真正開拓建設,才發現與自己想像不一樣,塞外真是寶地啊。   確實,塞外的土地,要看掌握在誰手中,放在塞外遊牧民族手中,是不毛之地,放在中原百姓手中,就是寶地。   歷史上新疆解放前多貧瘠?建設兵團入駐後,開墾良田數千萬畝,使當地成為大大的糧倉,而之時,那邊各民族,連自己都難養活自己。相同的土地,放置不同的人手中,效果就明顯不同。   中原歷代的邊塞經略,不論屯墾還是殖邊,其實都是有效的。關鍵在於中原皇朝的興衰命運,只要不衰落,邊塞經營蓬勃發展,衰落了,不得不收縮,以前的成果就付之東流。   所以邊塞之事,主要便看中原,中原強,便是塞外部落強如匈奴,突厥,也不足為道。明朝強盛時,女真人、蒙古人,也只得老老實實做奴才,不過中原若衰,又巧逢塞外部落強盛,就是悲劇的開始。   不過此時大明卻有轉折的良機,就是整個遊牧民族勢力,在全球區域的衰退。   一五七一年時,韃靼人還燒燬了莫斯科,而在這之前,克里米亞汗國的韃靼人,不斷侵入莫斯科中心,擄走強壯的男人、婦女和孩子,在一次對莫斯科的襲擊中,更帶走了十三萬名俘虜。   他們被運到小亞細亞、非洲甚至歐洲的某些地區出賣,以至有位猶太商人坐在彼列科普地峽的入口,看到有這麼多的人經過,不禁問道:留在俄國的人是否更多?   不過之後,遊牧民族的勢力在俄國大規模衰退,輪到俄國人販賣那些韃韃人的奴隸了。   王斗來到大明朝,正處於這種關鍵的時候,就全球範圍來看,已經不會再有遊牧民族興,農耕民族衰的歷史週期,以後,就是農耕民族的天下。   而近代歐洲人的收穫,也讓他眼紅不已,其實邊塞並不貧窮,主要看你如何經營。   歷史上俄羅斯人戰據西伯利亞,僅在一五八六年,向當地土著收取毛皮貢物,國庫就獲得二十萬張黑貂皮、一萬張黑狐皮、五十萬張松鼠皮以及許多海狸皮和貂皮。   到十七世紀中葉,從西伯利亞毛皮中得到的歲入估計,佔了國家總收入的三成,除支付了在西伯利亞的行政開支後,還保有大量的盈餘,收穫可謂非常豐厚。   更別說英國殖民者,經常幹出以一根鐵釘,向各土著部落交換一頭大肥豬的交易買賣。   所以關鍵是轉換思想,讓軍民百姓,都在邊塞開拓中獲利,而中原地區的邊塞的商人,其實向來頗有開拓精神,歷史上的山西商人,除了國內貿易,還插足整個亞洲地區,甚至將觸角伸向歐洲市場,有些商人甚至能用蒙古語、哈薩克語、維吾爾語、俄語等同北方各族與俄國人對答如流。   他們能力不用說,就看你怎麼使用,畢竟商人有奶就是娘,沒有祖國,沒有道德,沒有廉恥,如果跟隨你可以獲利,就會緊密團結在你身邊,成為忠實的盟友。   處在這個大時代,為什麼自己不能撈一筆?   所以在稍有精力後,王斗就開始培養商人們進取精神,支持他們建立武裝商隊,默認他們對外時的血腥與劣跡,資本需要積累,流外人的血,總比流自己人的血要好。   魔盒打開,只要是對外,他就不會干涉,畢竟他雖然仁義,也是看對象的。   這次邊軍出塞,武裝商隊隨行,就是王斗大計劃的一部分,或許他們嘗到甜頭後,將會刺激那些地主豪強將眼光轉向外面,為自己的民族,開拓生存空間。   ……   當然,商人們雖然利慾熏心,不過得與失之間的成本衡量得非常清楚,賠本的買賣是不幹的,聽到現在塞外各部落,大多只有老弱病殘,己方出征,沒有風險不說,沿途收穫可能還極為巨大,立時人人叫囂起來。   片刻間,還有眾多的人員,為自己的出戰想出種種借口,使得自己出師有名,理直氣壯。   很多人還道:「此時正值夏季,水草豐茂,正是塞外各蒙古照例舉行那達幕大會的時候,這是草原上最為隆重的節日,到時很多附近的小部落,都會趕著牛羊,帶著特產,到一些大部落中去交易,到時正好將他們一鍋端了!」   此人之言一出,立時又引起一片狂笑,話說物以類聚,商人與商人之間,自然沒有對外人的那種道貌岸然,反正是出外搶劫殺人,靖邊軍各將,也不是什麼道德之輩,相互間再赤裸的話也可以言說。   當然,還是有人言說:「此次出師,雖然沒有危險,不過塞外廣大,就怕到時那些部落不好尋找,恐大軍撲了一場空。」   立時眾商人看向上首的溫方亮、高史銀等人,他們雖然出塞經商,也有以交遊貿易為名,收集各蒙古部落情報,不過總體而言,還是雜亂的,鬆散的,對塞外之地,不能形成廣泛系統的認識,這點上,只能靠靖邊軍了。   沈士奇心中冷哼一聲:「這些商賈之輩,還不知道靖邊軍情報能力啊。這麼大的戰事,以靖邊軍的作戰風格,若不是摸透各部落的情報細節,還有行軍地帶的地形與水源,有可能就冒然出戰嗎?」   或許中原幾千年,論對情報收集的重視,靖邊軍自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吧。 第516章 魔盒打開(下)   看著下面商人期盼的眼神,溫方亮拍拍手,幾個參謀司的人員出來,抬出來幾塊沙盤,竟是塞外的一些地形立體圖,河流,山川皆歷歷在目。   眾商人圍攏過來,很多人立時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都是嘖嘖的驚奇議論,特別一些外路的商賈,聽多了靖邊軍的強悍種種,此時見了沙盤,皆是歎服。   一個太原來的商賈更道:「此物極利,山川家國,盡在觳中矣。」   窺一斑可見全豹,僅這沙盤地圖,就可看出靖邊軍的不凡,立時眾商賈的信心更增添幾分。   溫方亮看了溫贊畫一眼,溫贊畫明白,對溫方亮略施一禮,出列略為講解。   不論溫贊畫是溫方亮的爹還是什麼,明面上,溫方亮是一軍參將,又是參謀司大使,軍中無父子,這禮不可廢,該行禮行禮,該下跪下跪,不得含糊。   他撫了撫美須,淡然而出,對眾人道:「諸位,有賴這些年我靖邊軍情報司的勘察,還有諸位掌櫃的支持,早在出兵之前,我軍就摸清了塞外北虜各部的情報……」   「就目前來說,在我新永寧城東面、東南面,東北面數百里處,有東虜外藩蒙古土默特右翼旗,喀喇沁左右翼旗,還有韃子稱之為昭烏達盟的一些小部落,內有敖漢、奈曼、巴林諸部,他們現在大體在以遜河與寬河地帶(後世承德、赤峰與隆化)放牧。」   「當然,靠近我新永寧城的,以喀喇沁右翼、還有土默特右翼蒙古部落居多。這喀喇沁大伙都不陌生,便是以往兀良哈朵顏、泰寧、福余三衛的蒙古人,特別原來的朵顏部落,更是喀喇沁、東土默特二部的始祖。」   「歸順東奴後,奴酋洪太,給他們劃下草場領地,相比以往歷朝愛遷移的胡人,他們已經不怎麼挪動,要找到他們,很容易……」   溫贊畫一邊淡然說著,一邊將小旗一一插在各處,立時沙盤上,塞外各部的地盤勢力一目瞭然。周邊各商賈看得歎息不已,情報收集如此細緻,靖邊軍怎能不屢戰屢勝?   很多人更心中暗凜,對靖邊軍的強大心悸,更增畏服之心。在場的商賈們,一邊仔細傾聽溫贊畫的講解,一邊還有些好奇地端詳這靖邊軍中的贊畫。   對各人來說,特別一些外路的商人,靖邊軍一切都是神秘的,關於他們的傳言很多。   這只強軍,有若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大明,出現在眾人的視野,從崛起到名聞天下,似乎並未使用多長時間,他們的強悍,引起無數有心人的關注。   研究他們的人很多,然這只軍隊似乎蒙上一層面紗,隱隱約約,朦朧不清,每次你自認瞭解他們時,卻無意中發展,他們展露在外面的,只是他們實力的冰山一角,每每讓人生出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感。   當然,越是如此,靖邊軍越吸引各有心人員注意,軍中的贊畫,也是外人關注的焦點之一。   這贊畫,也就是後世的參謀人員,中國古而有之,多以文人充任,便在軍中,大多也是寬袍大袖,一副指點江山,激昂文字的樣子,或身著官服,一副官員的做派。   與眾人中的印象不一樣,靖邊軍中贊畫打扮,即有軍人的幹練,也有文人的儒雅。   就見此時的溫贊畫,戴著帕頭,身穿緊身青衫,腰佩利劍。青衫外面,罩著一件短袖大氅,一直到小腿處,氅身上面有系巾,可如斗篷一樣繫上。   溫贊畫本來就是美男子一個,此時穿著贊畫的制服,更儒雅中帶著英氣,風姿即可迷死少女,也可迷倒少婦,事實上,溫贊畫私生活頗為混亂,這點上溫方亮很像他。   這身打扮,也是靖邊軍新軍服,新營制設立的體現結果,力圖展示各軍最英武的一面,各兵種的特色。很顯然的,王斗目的達到了,多少東路的士子書生,看到溫贊畫後,產生了棄筆從戎的衝動。   面對眾人注目的目光,內中甚至有幾道怪異貪婪的眼神,溫贊畫神情不動。   他繼續淡然道:「……老哈河,寬河東面過去,是喀喇沁左右翼旗各部,再往東北而行,便是土默特左右翼旗大部,他們皆為東土默特一部,與西邊的歸化城土默特不同,又有科爾沁各部在更東北角……」   溫贊畫慢條斯理地在沙盤各處插上小旗,這些小旗的分佈,多處一些河流谷地之中。   這古時不論是行軍或是駐地,人畜都需要大量飲水,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更是如此。他們的部落駐地,基本都處在河流邊上,特別各部間有山脈阻隔的,若是行軍,都是順著河谷行進。   靖邊軍出塞作戰,同樣如此,往日情報司與尖哨營出塞哨探,也是沿著河谷搜索,或收買一些蒙古人,或是聯絡各部落中被擄漢人做嚮導,或以商人為間。   大體來說,雖然塞外各部落對靖邊軍畏懼,不過因為大明已經百年無大規模出塞之事,所以總體而言,塞外諸部,謹慎心都不強,很多部落,聚集在離大明邊牆不遠處。   他們遊牧能力還退化了,半耕半牧的,很多大部落的駐帳之地,還建起了簡陋的城寨。特別各部投靠清兵後,劃分草場勢力,也被限制了遷移活動,使得靖邊軍的情報收集,更為容易。   他目光緩緩掃過場中各人:「此次作戰方略,吾可略略透露一些,當然,此略的隻言片語,諸位都不得對外洩露半句,否則……」   他手按利劍,斜眼相睨眾人,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吾想,諸位都不想家破人亡吧?」   似乎一股寒流湧過場中各位商人的心,讓他們都不禁打了個寒噤,這位贊畫不得了,表面言笑晏晏,儒雅親切,然說出的話,卻是這麼滲人。   不過這位贊畫,卻也不是單純的恐嚇在場商賈,眾人都知道,忠勇伯對反亂者冷酷無情,誰不懼怕被誅殺滿門?就算留下一些活口,也是世代在礦山為奴的下場。   而且就算逃跑,眾人也知道幕府情報司的厲害,下面管轄的各抓捕隊,除奸隊可止小兒夜啼,特別那些新入的劍士堂成員,立功心切,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也願意。   所以溫贊畫此言一出,在場的商人立時一片阿諛之聲,個個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決不做這種狼心狗肺的事情,特別以賴滿成聲音最為高亢堅決。   高史銀與沈士奇互視一眼,都是裂了裂嘴,這位溫贊畫表面看來儒雅風姿,然內心陰暗狠毒,越與之接觸,越是心寒。二人雖然凶殘,不過都喜歡明刀明槍來,對溫贊畫的風格,都有些不適應,不過靖邊軍中各色人等都有,卻由不得二人性子。   溫士彥也是微微點頭,料想在場的商賈們,也沒有那麼不知趣,況且,東路實行的是連坐制,保人制,背叛的代價極為高昂與艱難。而此次具體方略,為了保密,便是忠義營下面各將,也懂得不多。   他的手離開佩劍,又淡然道:「我大軍一萬五千人,共分三軍,以二營靖邊軍內甲等軍,又有忠義營數千人為前軍,約六千餘人,一色騎軍,分若干大股,以雷霆之舉,掩耳不及之勢,一舉蕩平各部落抵抗力量!」   「隨後武裝商團跟上,收容各處人口牛馬,征剿殘餘北虜牧民,將所得繳獲,運送回新永寧,該處的屯丁屯戶,會負責接應整理。最後是二營的靖邊軍步卒,作為後軍,護衛大軍後路,並攜帶火炮,迎接有可能的城寨攻堅,或是韃虜可能的包抄後路之舉!」   溫方亮與高史銀二營軍馬,有軍六千餘,其中約一半的甲等軍老卒,人人有馬。   而且忠義營約三千人,也是一色的馬隊騎兵,內中幾乎都為家丁精騎者,跟在靖邊軍身後,還是可以打仗的,更不用說,他們對上的只是蒙古人。   而此次出塞,聯合東路的商賈,還有諸多外路的武裝商人們,集合起來,也有人馬四五千,其中不下三千的武裝人員,很多都有車輛或馬匹。   這些人很多都是亡命之徒,其實戰力不可小看,當然,他們沒有紀律,沒有組織,在王斗看來,只是烏合之眾。雖說如此,王斗也不會給他們合力一條心的機會。   「此次塞外征戰,主要之地便是以遜河,寬河,老哈河,青龍河各處,諸位掌櫃的活動地帶也主要在此。至於更東北的大凌河流域,爾等就不必去了,便是我師到達那邊,也只殺人,不奪人口牛羊諸物,當然,馬匹除外……」   溫贊畫娓娓道來,各位掌櫃都是聽得又激動,又忐忑,從溫贊畫平靜的話語中,可以隱隱感受到那種血腥之氣,可以想像到時場面之大。而這種大場面,自己也有參與其中,怎能讓眾人不興奮,不坐立不安?   而聽溫贊畫解說,眾商賈便是不通軍事,也是連連點頭。加之配上沙盤,軍事行動,一目瞭然,絲毫不會有眼前一摸黑之感,與往常各文人,各贊畫的紙上談兵大為不同。   眾人都覺此次行動,勝算極大,到時定然大獲其財,獲得大把功勳,都是興奮的交頭接耳。   看著場中各人的神情,溫贊畫撫鬚一笑,他喜歡這種掌控眾人情緒的感覺。   最後他道:「依大將軍事先所定之略……」   說到這裡,他對右上空拱了拱手,表示對忠勇伯的崇敬之意。   眾商人一愣,皆全部作出相同的舉動,不論他們心中怎麼想,表面上,都是一副尊敬崇拜的神情。   只聽溫贊畫續道:「……此戰所獲人口牛羊財帛,皆以市價之二成到四成的價格,販售給諸位。具體每物之價,諸位可與商科田主事,還有鎮東商行賴副會長詳細商議。」   他沖商科主事田昌國一笑,又看了溫方亮,高史銀等人一眼,眾人都是點頭,在眾商人異口同聲的聲音:「恭送諸位將軍。」中,各將手按佩劍,昂然而出,片刻就走個乾淨。   田昌國站了出來,兩個大泡眼發出耀眼的光芒,心想:「總算輪到我了。」   他咳嗽一聲,看著下面期盼的商賈們,說道:「好了諸位,做買賣的時間到了,老田我仔細算了算,此次塞外作戰,有可能獲得商貨一百七十六種,每種商貨,我都標了價格,大伙都來仔細議議……」   溫方亮,高史銀,沈士奇諸人出了大廳,又來到城樓之上。   放眼城內,不論軍士或是屯戶,都在緊張地作著出征準備。再看城外,潮河玉帶似的從城的東北處流過,河邊田園處處,一些草灘處,牛羊成群,頗有塞外的風情畫卷。   再看看天空,萬里無雲,一片蔚藍,這個時代的空氣真好。   高史銀臉上橫肉抖動幾下,終於道:「娘娘的,在廳內真不習慣,那些商賈之輩,滿身的銅臭味。」   溫方亮看著前方出神,喃喃道:「老高,要學會習慣啊。」   沈士奇看著城外的景色,有些癡迷,歎道:「真美啊。」   他說道:「此次出塞,我們算不算封狼居胥呢?」   不等旁人回答,他忽然道:「兩位哥哥,此情此景,小弟心中有感,想高歌一首。」   溫方亮與高史銀異口同聲道:「別。」   看著沈士奇委曲的樣子,高史銀眉頭皺了良久,終於心軟,說道:「真的不要唱,真要唱,明天出征時我們一起唱吧。」   ……   崇禎十四年八月四日,辰時,新永寧城。   天空仍然很高,農曆的八月,按陽曆算,已經是九月,正是秋高氣爽,草長馬肥的時候。   一大早,溫方亮的左衛青龍營,高史銀的前鋒朱雀營,還有沈士奇的忠義營皆列陣東郊,又有各位商人的武裝商團數千人,還有眾多新永寧城屯民與附近各堡的屯戶約兩萬人,也聚集到這。   人海似乎無邊,一個又一個整齊方陣看不到盡頭,旌旗獵獵,血紅的浪濤日月旗翻滾。   觸目間,一個個方陣中,儘是密集的帽兒盔,密密的鮮紅的長身罩甲,外鑲黑邊,外鑲青邊。還有外鑲藍邊,這是忠義營的標誌,他們皆著靖邊軍乙等軍似盔甲,區分便是外鑲藍邊,旗邊也是如此。   密集的武器如林,不時閃耀著金屬的光芒,便是新永寧城的屯民,不論男女老幼,也人人皆有腰刀鳥銃長槍,他們居在塞外,閒時的軍事訓練,比路內還要嚴格,幾年下來,不論男女老少,個個列起陣來,也是嚴整齊肅。   當然,也有不和諧的地方,便是那些民間的大俠們,不但各人武器似開展覽會,盔甲服飾也是款式多樣,還站得鬆鬆垮垮的。   還有忠義營的將士們,雖然在編營後,突擊訓練了一段時間,不過隊伍的陣列嚴整,紀律的整肅方面,甚至還不如塞外的這些屯民們。   不過這樣的軍容,在那些武裝商團,忠義營的舊軍們看來,已經極為強悍威武,煞氣沖天了。   這樣的氣氛感染下,人人皆是興奮地喘著粗氣,賴滿成身旁一商人忍不住道:「我大軍實是威武雄壯,此次王師一出,虜賊各部定然灰飛煙滅。」   賴滿成此時又披上了鐵甲,使他看起來有若一個鐵罐頭,不過他的青龍偃月刀扛在肩膀上,卻讓他的威武之氣減去不少。   此時他一晃腦袋,說道:「確實,雖不是第一次見到大軍雄姿,然,實是威武啊!」   忠義營中的楊東民、張文儒、徐友漁諸人,也是興奮地交換著眼色。   經過沈士奇的訓練收拾後,他們都對軍律有了一定的認識。此時這個嚴肅時刻,定然不敢喧嘩出聲,否則誰知道那姓高的,姓沈的,會不會將他們當場祭了軍法?   只有楊東民部的許祿,劉瑋、餘慶元、藍布廉幾人,暗下決心,這次再怎麼說,也要立點軍功了,看到溫方亮的樣子,羨慕啊。   大軍高台前,溫贊畫出列,展開一道討胡檄文,抑揚頓挫地宣讀,詳細歷舉北虜歷年來的罪過,又再列舉此次靖邊軍出塞的必要性與仁義性,宣讀完畢後,眾軍山呼:「萬勝!」   他們齊聲高呼,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排山倒海的聲音,聽上去震懾人心。   溫方亮站在高台上,他平日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此時神情嚴肅,只有一股威嚴。   他看向台下,黑壓壓的鋼鐵洪流,似乎要蔓延到天邊的盡頭。在一些乙等軍軍陣前方,還擺著一些火炮,有數十門之多,都是佛狼機火炮,輕便靈活,火力也頗為強盛,這是應對可能的韃虜城寨攻堅戰。   還有那些靖邊軍甲等軍的馬匹上,放置著炒麵袋,可維持七到十五天的飲食需求。   為了造成快速突擊的目的,此次甲等軍與忠義營,除了必要的武器外,他們甚至連帳篷都不帶。這種天氣,便是露營外面,確實也沒有攜帶行軍帳篷的必要。   溫方亮又看向高史銀與沈士奇,二人此時也是一樣板著臉,一副嚴肅的樣子。見溫方亮看來,三人似乎心有靈犀,皆同時點頭,他們一身戎裝,下高台後,策馬從各方陣前緩緩經過。   蹄聲響動,三騎並行,所到之處,一個個方陣軍士,皆著注目禮與並槍禮。   經過那些屯民方陣時,各人都有些好奇地看著三將,特別看在溫方亮的身上。   久聞靖邊軍中有兩大美男子,一位高尋,一個便是眼前這位溫參將,參謀司大使。關於溫方亮的傳聞很多,此時各屯民親眼見到,皆是露出八卦滿足的神情,果然名不虛傳啊,沒想到男人,也可以長得這麼俊俏。   到了軍陣中段,溫方亮歎道:「想唱就唱吧。」   高史銀與沈士奇皆呼了口氣,二人對視一眼,都是重重點頭,二人深吸一口氣,忽然齊吼:「嘿……」   二人在軍陣前高聲唱開:「美麗的大草原啊,我會來的,我會來的。」   眾人愣了一秒,不過很快,無數軍陣,數萬人齊唱聲音響起:「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沈士奇嚇死鬼的聲音吼唱:「我會將韃子頭顱做成我酒杯。」   數萬人雄壯齊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高史銀破鑼似的聲音高唱,遠遠傳揚開去:「他們的妻啊就是我的妾,他們的兒啊就是我的僕。」   無數軍陣合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高史銀與沈士奇高唱:「我的馬鞭將他們重重抽打。」   無數人合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越過高山,越過平原,踏過大地,踏過草原!」   「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直到天邊的盡頭處,嘿。」   數萬人齊吼:「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嗆啷龍吟聲,溫方亮,高史銀,沈士奇都拔出自己的兵器,高高舉起。   所有的軍民都舉起兵器,一片片耀眼的寒光,從各軍陣中連續不斷的閃起。   張文儒一把舉起自己的大槍,賴滿成舉起自己的青龍偃月刀。   眾人齊吼:「殺光,燒光,搶光!」   咆哮有若驚雷,震動四野。   一聲炮響,高台上溫贊畫喝道:「吉時到!」   溫方亮眼中森嚴的光芒一閃,喝道:「祭旗,將那些韃子都押上來!」   天地一片安靜中,異族的哭叫,喊罵,與掙扎聲傳來,透過一個個軍陣,就見十幾個皮帽皮袍的韃子,五花大綁的,被一些靖邊軍甲士押解上來。   沿途所過,各軍陣中,投向他們的,都是憤怒與仇恨的眼神。   這些韃子,他們都是夜不收或是情報司出外哨探時,順手在途中一些部落外擄獲來的,正好大軍出征,拿來祭旗。   這些韃子,眼見一處處明軍鐵甲大軍肅然列陣,此情此景,哪還不知等待自己的命運?   他們心中惶恐,什麼時候明軍出塞了?他們想幹什麼?驚訝恐懼之下,他們個個都是拚命掙扎,有人或是哀求,有人只是麻木,或有人自知無望,橫下心來,破口大罵。   其中一個身材粗壯的韃子掙扎喊罵最為厲害,他還向身旁人等喝罵:「成吉思汗的子孫,長生天的子嗣,不要向這些南蠻子求饒。我們都是族中的勇士,就是死,也是回歸天神的懷抱,怕什麼?」   他竟然沒有露出驚恐之色,只是眼睛中爬滿血絲,喉嚨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掙扎沖高台大吼道:「你們這些卑賤的尼堪,下賤的南蠻,待我族中扎薩克回來,定會給我們報仇。他們還會帶來數不清的大清兵,將你們這些南蠻子,全部殺個精光!」   高史銀做過夜不收,懂得蒙語,自然知道這韃子在罵什麼,他臉上橫肉劇烈抖動,獰笑道:「好,很好!」   溫方亮臉色淡然,問道:「這韃子在罵什麼?」   高史銀說了,沈士奇大怒:「死到臨頭還敢嘴硬,看老子怎麼折磨他!」   溫方亮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韃子,突然一陣大笑:「好,不愧是爾族中的勇士,我靖邊軍,我溫方亮最欣常勇士,我定會給你一個勇士該有的祭旗死法!」   他對沈士奇說了幾句,沈士奇嘿嘿而笑,道:「痛快!」   他傳命令給忠義營的幾個將官,他們聽了同樣嘿嘿而笑,特別張文儒臉上,更浮起了殘忍的笑容。   很快的,數十個忠義營的士兵撲了出來,將這韃子,還有幾個同樣罵得厲害的韃子全部裝進麻袋之內,麻袋口用繩口紮緊。   靖邊軍如此舉動,麻袋內那些韃子如何不明白等待自己是什麼?皆是一片淒厲的喊叫聲音,甚至有一半的人反悔,不再喝罵,而是拚命的求饒,他們的聲音從麻袋內傳出,含糊不清,更顯詭異。   而旁邊那些沒裝進麻袋內的韃子,則是嚇得魂不附體,縮在一旁不住發抖。   張文儒哈哈一聲狂叫,一提馬韁,喝道:「出來一百個,隨老子踏死他們!」   馬匹的嘶鳴中,張文儒策馬疾衝而出,他看準一個麻袋,前方兩個馬蹄,重重踏下。   清晰的骨裂聲音,還有刺耳的慘叫聲,從麻袋內傳出。失禁惡臭的味道,還有麻袋內似乎有噴泉似的血水狂噴,立時將麻袋的一大片染紅,甚至血水滲透到地面上,將泥土染得黑紅。   這麻袋內裝的,正是方才喊罵最為厲害的那個韃子,他被五花大綁,困得四腳朝天。   如此除了掙扎蜷縮,不能再做別的動作。張文儒的馬匹踏下,正踏在他的胸脯上,立時不知多少骨頭折斷。甚至多根肋骨突出,刺破了幾處麻袋,紅白的骨頭茬子從中露了出來。   這韃子痛不欲生,只是拚命扭動,從外看去,看不到麻袋內他的神情樣子,只覺得他的扭動,過份詭異了些。   張文儒又是策馬過來,再狠狠踏下,似乎血液在袋內突然炸裂,整片麻袋上方,都向上擠壓飆出一片血霧,只是片刻間,該個麻袋,就成了血肉之袋。   袋內的韃子,似乎還沒死,只是身體的扭動,己呈三百六十度之勢。   張文儒狂笑著,策馬亂踏,而旁邊,能讓人耳膜破裂的慘叫聲不絕。一百個忠義營的騎士出來,策動馬匹,對著那些麻袋內的韃子亂踏,不斷的骨裂聲中,那些韃子在慘叫中被活活踏成肉泥。   這附近的區域,也似乎成為血肉泥潭,暗紅的鮮血,流得滿地都是。   軍陣中,不論軍士或是屯民,都看得無比解氣,只有一些商賈臉色蒼白,眼前一幕,太滲人了。旁邊那些沒有被裝進麻袋的韃子們,則個個嚇得魂不附體,屎尿齊流,他們萎縮在地,只求能有一個痛快。   確定這些韃子皆盡成為肉泥,張文儒才領著麾下騎士回歸,這些騎士們,也個個高呼過癮,皆道如果以後抓到韃子,定要如此辦理。   看時辰差不多了,餘下的韃子們一刀砍了,祭旗儀式,勝利結束。溫贊畫一直面不改色地看著這一切,此時撫鬚道:「祭旗大吉,將士痛飲韃虜之血,此戰我師定能大勝!」   高史銀與沈士奇,都理所當然的認可點頭。   溫方亮深深地眺望東方一眼,隨後看向台下的雄軍,一揚利劍,喝道:「出征!」   「萬勝!萬勝!萬勝!」   鋪天蓋地的歡呼聲中,二營靖邊軍甲等軍,還有忠義營的騎士們,策動自己馬匹,當先而出。   他們好像一股紅色的潮水,向著東方奔騰而去,鐵蹄擊打地上,有若地動山搖的震顫…… 第517章 錦州危   崇禎十四年八月初九日,錦州,巳時。   錦州城位於小凌河北岸,明洪武二十四年,指揮使曹鳳對元永樂舊縣城進行改造,時周長五里,裡土外磚。   明成化十二年,都指揮王鍇擴展城牆,時周長六里多,城牆四角又砌四台。明弘治十七年,錦州城參將胡忠再次擴建城池,修建後的城池有若盤子一般圓形,故錦州城又被稱為盤城。   時錦州周七里五百餘步,又有護城河,城牆高近十米。南面城牆外,還有一小段城牆,在城的四面,還建二層重樓式城樓,同時錦州東面,西面,北面,皆設有關廂小城。   弘治年錦州城完善後,一直到崇禎末年,大體佈局不變(城池位置在後世的古塔區)。不過由於明清大戰,錦州處於前沿,多次經歷戰火,城牆屢毀屢修,已經充滿戰火的硝煙軌跡。   此時錦州城再次面臨戰火,放眼城池外的東面,西面,北面,數不清的清軍列陣。炮聲轟隆,眾多呼嘯過來的炮彈,不斷擊打在城牆上,沉重的鐵球激射,不時響起城磚轟隆隆的破碎倒塌聲音。   在清軍的猛烈炮轟下,城池,還有三個關城上,那些裹著折上巾,穿著短身罩甲的錦州守軍,都是驚恐地躲避,甚至有些人大叫大囔,慌成一團。   城池上的明軍炮手,也拚命開炮還擊,不過錦州城雖然火炮眾多,紅夷大炮只有七門,佛郎機大將軍炮不到二十門,面對清軍的遠程重炮,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清軍火炮一陣接緊一陣,似乎不會停止,猛烈炮火下,城上己無立足之地,那些守軍,不得不下了城牆,到牆下的藏兵洞躲避。   不知過了多久,清軍的火炮才慢慢停下來,城上的守軍還沒鬆一口氣,緊接著,又是號角聲響起,就見數面的清軍大陣中,吶喊聲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盾車推出。   他們一層一層的分佈,每層盾車後,都夾著一層的弓箭手,這些盾車,甚至有一部分有若明軍的土車,用來防止明軍的火炮。多層盾車與弓箭手後,又是一大波的小車,載著泥土麻筐,用來填取溝塹,最後是密集的騎兵。   看清軍人馬密集,似乎無邊無際,海洋一樣的旗號,在陽光下閃耀,城上的錦州守軍都是吸了一口冷氣,很多人面無人色。   「韃子瘋了嗎?」   在錦州城的西南角,有廣濟寺與千年遼塔,此塔高達十三層,又座落山丘之上,可謂錦州的中心制高點,站在塔上,四周動靜一覽無餘。歷年的戰事中,城內守將,都居塔上,以此為指揮調度。   此時古塔的其中一層,正站著一群頂盔披甲的大明將官,為首一個年過六旬的大將,正是大明太子少傅,左總督,錦州總兵祖大壽,關寧軍將的核心人物。   祖氏滿門皆官,乃遼西首屈一指的巨族,祖大壽兄與弟祖大樂、祖大成、祖大弼,子侄祖澤遠、祖澤沛、祖澤盛、祖澤法、祖澤潤、祖可法諸人,皆是上自總兵,下至副將、參將、游擊的各級軍官。   他們分駐寧遠、大凌河、錦州諸城,在遼西這個地方,權雄勢大,無人可及。便是新興的吳氏家族,擁有家丁數千的吳襄、吳三桂父子,也只能仰仗祖氏鼻息。   不過大凌河之戰後,祖大壽兒子祖澤潤、祖澤溥、祖澤洪,養子祖可法,心腹部將張存仁、李雲、韓大勳、吳三鳳、裴國珍諸人降清,祖大壽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特別吳三鳳還是吳三桂的兄長,裴國珍更是其姨夫。   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遼西這塊地方,祖大壽仍然一言九鼎,權雄勢眾。   說話的是他弟弟祖大弼,其人身形魁偉,鬚髮張揚,拿著一根巨形的狼牙棒,雖然年過半百,作戰時仍然驍勇異常,呼喝吶喊的,曾單騎鬥過清軍,得了個綽號「祖二瘋子」。   此時他與兄長同守錦州,看著蜂擁而來的清軍,也不由目瞪口呆,叫嚷道:「從昨日起,他們就一波一波的狠打,這是……真是要攻下錦州城?」   雖然錦州被圍有幾個月了,清軍攻打城池有數十次之多,也使盡了手段,用炮轟,用火藥炸,挖掘地道,蟻附攻城等,不過很多時候可以看出,他們的意志並不堅決,只要守軍死戰,討不到便宜後,他們都會退走。   不過從前日起,城外的清兵,似乎有不攻下城池,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念頭,不但攻勢堅決猛烈了許多,還調來了很多援兵。   往常困城的,只有韃子滿洲鑲紅旗與正紅旗兵馬,現在余旗的兵馬也相繼出現了。城外的火炮,也越來越多,甚至連皇太極的黃龍大傘,都出現了幾次,這讓城內守軍感覺情形不妙。   「賊奴這是圍點打援之計,催促援軍快快到來。」   祖大壽低沉道,他的聲音渾厚,堅定有力,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這是多年站在權力顛峰所養成的習慣。畢竟在遼東這個地方,能抗衡質疑他的人太少了,便是薊遼總督洪承疇,以往見到他時,也是客客氣氣。   他手按佩劍,穩穩站著,似乎不以清兵勢大為意。   他不斷發出號令,何處該加強防守,何處該增援人馬,指揮若定。錦州東,北,西三面都有關城,對保護錦州內城起了很大的作用,多次清軍攻打,只能爬到外城,就是打不到內城。   特別西面與南面,很大部分,靠近河水,又有古塔山丘,清兵更不好攻打,希望可以再次抗下這一波。   祖大壽銳利的雙目,不時眺望向城池的四面,除了漫無邊際的清軍攻城人海,還隱隱可以看到他們環城所立的大營,以東,北,西三面為多。   錦州城南面離小凌河不遠,不便紮營,不便列陣,所以在那個方向,只有一些游騎奔騰。不過越過小凌河,在南岸不遠,也有一些營寨,但相對較少,那也是清軍故意放開的口子,方便明軍援兵前來罷了。   其實站在高塔內並不安全,清軍知道這塔是守將的指揮中心,很多火炮,就對準高塔猛轟。就在不久前,清軍的一發炮彈,轟掉了大塔的塔頂,部將勸說祖大壽離開古塔,都被祖大壽拒絕了。   他歎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王斗不簡單,逼得奴賊急了。」   祖大弼一愣,急吼吼:「急什麼?大哥,現在是我們急了,王斗簡不簡單再說,按韃子這種攻勢,錦州城還能堅持多久難說,援兵再不來,我們就完了。」   祖大壽掃了弟弟一眼,祖大弼立時啞口,他作戰雖然驍勇,不過從小就對這個大哥畏懼,積威之下,祖大壽只看他一眼,祖大弼就閉嘴了。   祖大壽心下搖頭,自己這個兄弟勇則勇,就是方略大局上差了一些,他說道:「黃土嶺的消息,我們已經知道了,忠勇伯大捷,斬得首級近二千,更炮斃了阿濟格那小子。」   「而且他們不依黃台吉之策,不入他們圈套,所以清軍只得在錦州著手,加以催促援兵進軍。而最快前來錦州的路線,就是從松山堡西面過來,若從那邊過來,就不得不面對乳峰山的清軍,免得他們側擊,或是截斷後路……只是乳峰山不好打啊,要攻下那山,不知要死多少人。」   祖大弼怒道:「乳峰山是不好打,不過韃子這樣的攻勢,我們錦州能堅持多久?援兵再不來,城池就要陷落。」   祖大壽沉默良久,最終歎道:「是啊,這樣狠攻,城池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錦州被圍多月,城內的守軍,已經非常疲憊,雖然城內糧草足夠,只是柴薪不足,燒火吃飯,都成問題,更影響士氣。   他問道:「錦州的戰情,信使有送到松山堡洪督那邊嗎?」   一個親將答道:「很順利,沿途沒有多少韃子兵馬攔截,前日他們分為多股,趁夜出城,當晚,就到達洪督行轅之內。」   祖大壽說道:「那是韃子故意的。」   又問:「洪督那邊怎麼說?」   那親將答:「各位總兵爭議不下,洪督也難以決斷,援兵要前來錦州,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咬了咬牙,突然恨恨道:「吳爺立圖救援,被那王斗阻止了。現在松山幾個總兵,楊國柱,王樸,符應崇,曹變蛟,王廷臣,甚至監軍張若麒,都站在他那邊,吳爺兵馬薄弱,不敢孤軍前來,劉肇基,左光先搖擺不定,唐通,馬科二人更是怕死……這王斗想幹什麼,難道說立了一點微功,就可以坐視錦州危亡於不顧嗎?」   「就是就是。」   這親將言語一出,立時塔上各將七嘴八舌,語中都對王斗頗有怨恨之意。   初時王斗在松山時,力阻吳三桂的立時救援,定下了攻打黃土嶺的方略,錦州各將,還未說什麼。   畢竟以戰車逼迫清軍,不言輕戰,這是當時祖大壽與洪承疇定下的方略。清兵勢大,他們當然也看得出,若輕舉妄動,有可能就是全盤傾覆的下場,當時連祖大壽都覺得吳三桂夢浪了一些。   在黃土嶺大捷的消息被騎探傳到錦州時,城內的軍民還歡呼慶賀,對王斗充滿讚譽之言,靖邊軍與忠勇伯之名,名動盤城。   不過隨後清軍又突然猛攻錦州,而且此次決心堅定,錦州守軍難支,再得到王斗阻止的消息後,立時眾人就將王斗深深恨上了。 第518章 雞蛋   聽部下怨言紛紛,祖大壽森嚴的目光看過來,猛然喝道:「都給我閉嘴!」   他在遼東軍威望素著,他這一喝,身旁眾親將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紛紛停止抱怨,有些惶恐地看過來。   祖大壽冷然道:「兵凶戰危,一個不小心,就是重蹈大凌河覆轍,洪督與忠勇伯又豈能不慎?軍國大事,他們飽經戰陣,自有自己考量,援兵也不是不來,只不過稍緩數日而以。」   他冷冷掃視各人:「特別忠勇伯忠義過人,先斬岳托,再斬阿濟格,如此武勇強悍,我大明能有幾人能做到?爾等這樣背後偏排,若傳到忠勇伯耳中,豈不惡了我等與靖邊軍關係?」   祖大壽能數十年屹立不倒,最重要一點,就是明白人脈關係重要,什麼人該得罪,什麼人不該得罪,他都有自己的判斷。   王斗崛起後,他就深深關注上這位新星將帥,當年吳三桂到達東路觀察練兵,背後不是沒有祖大壽的授意影子。   對他來說,王斗可謂一個絕佳的盟友,其軍極強不說,還人脈網絡廣泛。更妙的是,雙方沒有利害衝突關係,一居遼鎮,一在宣鎮,可以雙方引為奧援,互補長短。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關寧軍雖然表面風光,然背後多少人怨恨嫉妒?朝野上下,對遼西軍也飽含猜忌,只不過各方忌憚之下,不敢動自己罷了。   所以此次王斗領軍前來,祖大壽打定主意交好,就算不能結為盟友,也不能得罪,惡了彼此關係。特別王斗不久前黃土嶺大捷的消息傳來,祖大壽更堅定這一點。   祖大壽積威之下,身旁各將只得唯唯諾諾,附耳恭聽。   其實當時靖邊軍黃土嶺大捷的消息傳到,他們也是深深震驚。各人與清兵打了多年的仗,都知道要斬獲賊奴首級,是何等的艱難,更不用說斬殺韃子的親王與郡王了。   要知道,清國爵位十二等,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多羅貝子等等,親王與郡王都是前方數等,各人深為忌憚的阿巴泰,也不過才是貝勒。   對眾人來說,能斬殺韃子一個牛錄章京,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大捷了,所以對靖邊軍,對王鬥,各人好奇嫉妒畏懼之下,也不得不服。私下議論時,也小心謹慎的,惟恐語話傳到王斗耳中,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特別遼事起後,大明多少軍隊葬送在遼東這塊土地,很多邊鎮的軍將,都對遼東兵將飽含戒備之心,將他們視為喪門星,災禍的源頭。而且王鬥什麼人?又豈會買他們的帳?就算按兵不救,錦州各將,又能如何?   想到這裡,塔上各將都不由喪氣,一親將道:「祖爺,您說,忠勇伯他們的援軍會來嗎?眼下這韃子急攻的……」   各將也紛紛出言,語中飽含擔憂之意。   祖大壽眺望城外良久,聲音低沉地說道:「會來的,只不過救援花式或許不同。雖然某沒見過王斗的面,但也知道這人持重,從不輕言冒進。松山堡的官軍,有可能會攻打韃子的乳峰山,或是石門山,作為牽制,使得各旗韃子兵不敢全力攻城。」   「前幾日爾等也看到了,二山的韃子兵,都調了不少到錦州城外,正是官兵可趁之時。洪承疇與忠勇伯打老了仗,不會看不出這一點……當然官兵戰線拉長,韃子同樣有可乘之機……」   塔上各將都有些灰心,救援官兵會不會給韃子所趁,各人懶得管。不過援兵不會很快到來,這錦州城還要苦戰啊,當年的大凌河血戰,錦州打到人吃人的地步,難道這次也要如此?   雖然祖大壽極力鼓勵,給眾將打氣,不過各人下了古塔,仍然各懷心事。   錦州在明清大戰前商業繁華,有南街玉石作坊群,北街皮毛店舖群。皮毛、玉石、小菜,是當時錦州的三大名產,還有南北商人交易油漆、紙張、糖、人參、豆餅等南北各自缺乏物資,商賈雲集。   只是天啟年後,大戰一場接一場,城內的商人紛紛南遷,連當時有名的皮毛商傅家紫金貂皮鋪都遷走了。要知道這家店舖制做的貂皮極為出眾,當年曾贈送遼東巡撫袁崇煥、遼東總兵祖大壽等每人一件貂裘,轟動一時。   眼下清兵圍城數月,城內的商貿活動更為凋零,走在街上,冷冷清清的,偶爾所見,都是急匆匆而過的惶恐軍民。   此時隨祖大弼走到街上的,大多是祖氏家族的將官,在祖大壽安排中,他們分守各門,並作為各處的支援決定力量,清兵又再次攻城,待會眾人都會有一場血戰。   他們沉默無言,或相互使著眼色,終於,一個與祖大弼交情深厚的參將試探道:「二爺,這錦州,還要守下去嗎?不要如當年大凌河一樣,打得大傢伙損兵折將的,沒有了兵,我們祖家在遼東,又算個屁啊。」   此將之言一出,立時祖大弼身旁各人都是七嘴八舌道:「不錯,沒有了兵,我們又算什麼?那王斗那麼囂張,還不是有數萬靖邊軍在手,我們祖家能在遼東吃香喝辣,也不是靠幾千強悍的家丁?」   「對,現在錦州的官兵雖說有兩萬多,不過能打的,也就是我們幾千祖家軍了,若韃子久久不走,二爺,待族中子弟打完,那我們祖家也完了。」   「是啊二爺,養兵不易,祖家家業不易,您得勸勸大爺,早做打算啊。」   ……場中各人,七嘴八舌,都對守城抱以悲觀的態度,特別擔心折損麾下兵馬。   確實由不得眾人不擔心,如吳襄、吳三桂父子一樣,祖氏的家丁,也都是由祖家的子弟、子弟的諸兄弟、親屬等組成。   這些家丁們,個個在遼西皆有田畝莊園,有若一個個大小地主,有恆產者有恆心,加上保衛家園,這也是他們敢戰的緣故。   而且他們待遇很好,吳襄當年曾言,自己吃的不過粗茶淡飯,而三千子弟兵,卻個個所吃細酒肥羊。他穿的是粗布褐衣,而三千子弟兵都穿紈羅紵綺,雖說朝廷長久發不出糧餉,他們照舊生活得很好。   祖家同樣如此,祖大壽麾下數千家丁,人人驍勇敢戰,與靖邊軍相比,他們只不過少了組織性與優勝的制度罷了。這也是楊國柱與虎大威等人編練新軍,給新軍們分田,而遼西各將不為所動的原因。   連同麾下,他們早已有田有產,生活無憂了,而且平日除了訓練,他們也不必擔心田地間的耕種,因為幾乎遼西的軍戶,都是他們的佃農,為他們耕種賣力。   與吳家軍一樣,祖氏的數千家丁,純屬祖氏家族的私人武裝,他們依靠祖氏的勢力,個個富有。不過祖家眾人依靠家丁立足,同樣也非常擔心麾下勢力折損,這些都是各代軍閥的通病,不論前世後世都是如此。   一個官將甚至突然說道:「聽說,以前投靠韃子的張存仁等人,現在個個都過得不錯?」   街上突然安靜下來,連祖大弼在內,街上各人,都是緊張的東張西望,惟恐隔牆有耳。   良久,有幾人低聲道:「確實不錯,早在崇禎九年,也就是黃台吉登基的那年,張存仁就被封為韃子國的都察院承政,韓大勳封為戶部承政,姜新封為禮部承政,李雲封為刑部承政,裴國珍封為工部承政。」   「甚至兩位少爺,祖澤洪封為吏部承政,祖澤潤封為兵部承政,特別到現在,大少爺更被封為漢軍正藍旗的固山額真,我們如果過去,想必官位也不小。」   一時間,這些祖氏家族的將官們呼吸都沉重起來,一個官將低低道:「圍城幾個月來,韃子射進城內的勸降書,都有上百封了,二爺,趁這個機會,您不如勸勸大爺,乾脆,降了吧?」   對於清國的態度,祖大壽態度很明確,就是不降!這其中,有對大明盡忠的念頭,有為家族考慮的念頭,同樣的,其母親與妻子的態度,也讓祖大壽猶豫。   如歷史上洪承疇的老母親一樣,祖大壽的老母也頗為忠義,死都不願意背叛朝廷。   特別祖大壽的妻子祖夫人,雖年小祖大壽達十五歲,不過貌美且賢,而且頗有才能。她為祖大壽生了三個兒子,還常常出謀劃策,讓祖大壽避過多道難關,所以祖大壽對其極為敬重。   不過祖夫人從小長於書香門弟,讀烈女傳出身,對邊塞蠻夷極為鄙視,視其為膻腥胡虜之國。她們此時身在寧遠,若祖大壽降,她們極有可能自盡尋死,祖大壽對母孝,對妻敬,怎麼願意看到這一點?   所以每當部將隱晦提起投降清國之事,祖大壽都是大怒,各人無法,只得從祖大弼這邊著手。   看各人七嘴八舌的勸說,祖大弼只是冷笑,他的眼神深沉,似乎與往日只知咆哮殺敵的匹夫形象大不相附,猛然他一頓狼牙棒,怒吼道:「全部給我閉嘴!」   眾人一驚,就聽祖大弼指著各人怒罵:「說你們蠢還不知道,爾等有讀過三國嗎?諸葛孔明,都知道族中兄弟分魏,蜀,吳三家做事,不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上,你們倒好,讓祖家子弟全部歸順到韃子那邊……」   他喝道:「韃子算什麼?他們現在雖然猖狂,也不過是蕞爾小國……」   他伸出一根小手指。   「大明雖然弱了,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他又伸出一個大拳頭。   「大明雖然不妙,常打敗仗,但誰又知道將來怎麼樣?說不定以後又轉而強盛,這三百年天下,自有底蘊。你們看看王鬥,再看看楊國柱他們,這強軍的,一隻隻又出來……澤潤他們降了也就降了,便如諸葛家一樣,分事幾家幾國,不管哪國壯大,至少都留一隻血脈下來,我們祖家若衰,有不妙的地方,將來也有一處投靠所在……」   他怒瞪著各人:「不過按你們說的,才是萬劫不復!祖氏的家族子弟全部過去,只得一顆心為韃子作事,沒了利用的地方,誰知道黃台吉會不會過河拆橋?」   他說道:「還有,若我等投順韃子,祖家這些產業怎麼辦?肯定不是被大明收了,就是棄了。就算這場戰韃子勝,難道你等以為,韃子會佔住錦州,讓我們防守?肯定會一把火燒了,然後又退回去。而沒了田畝產業,我們算什麼,怎麼養兵?到時在皇太極手上,他要怎麼捏都行,糧草,兵器,都要看別人的臉色,哪有現在舒坦?」   眾人都是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皆道:「二爺高明,我等愚鈍。」   對軍閥來說,勢力田畝兵丁就是一切,顯而易見的,到了清國那方,這一切都不存在了。   而這些祖家各將,他們在遼西廣置莊田,私役屯軍,個個都有龐大的家業,就此放棄,實是不願。   還有,他們近在遼東,清國的消息,自也是不斷傳來。投降的各人,雖受重用,卻也是處處拘束,哪有在大明自在?從皇帝到各個文官大員,都要看他們臉色。   特別現在明清雙方形勢不明,也不是做出決定的時候,便若歷史上的吳三桂,一直孤懸遼東,都不願意投降,直到崇禎帝身死,形勢己定,才最後作出選擇。   所謂陳圓圓之事,實是無稽,對軍閥來說,區區一個女子算什麼。   而眼下的大明,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對勢力龐大的祖家來說,現在就投降,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所以他們回醒過來後,都是一連聲的自責。   看眾人被自己說動,祖大弼滿意點頭,喝道:「此次阿濟格都被斬了,看來韃子也不算什麼,眼下大明勢大……這場仗,只要我們能守住,祖家定然聲威更甚,損失的兵馬,事後都可以補充回來,遼西這塊地方,最終還是我們說了算……」   他一把舉起狼牙棒,怒吼道:「兄弟們,韃子又攻城了,我們現在就趕上前去,將韃子殺個片甲不留,讓他們好好看看,我們祖家子弟的厲害!」   「殺奴!」   「跟韃子拼了!」   「對,跟韃子拼了!」   身旁各將都被祖大弼鼓動起來,個個舉起兵器咆哮怒吼。   也有一些人看著祖大弼若有所思,沒想到二爺思慮這麼深遠,以前沒看出來啊。   以前各人覺得祖大弼只有匹夫之勇,此時眾人都他的評價都高一層,看來能居上位者,都沒有糊塗蟲。 第519章 哨騎   「韃子的舉動很奇怪,他們這樣子,是要攻下錦州,還是不攻下呢?」   錦州東有木葉山,西有東、西紅螺山,西南有杏山,東南有乳峰山,又東有大凌河、小凌河。紗帽山與普陀山在錦州城西面與西北面十餘里處。   此時在普陀山眾林中,正有幾個靖邊軍尖哨營的夜不收,舉著千里鏡,對著山下的錦州城眺望。   有感錦州之事的詭異,王斗調動大量夜不收,對當地進行詳細的偵探,沒有足夠的情報支持,他向來不會輕舉妄動。   早在黃土嶺之戰前,就有大量夜不收,在尖哨營主將溫達興的帶領下,一股股的散往錦州四面偵察。他們越過小凌河,女兒河,大凌河,活動範圍廣泛,錦昌堡、沙河堡,大凌河堡,義州各處,都是他們偵察的對象。   不過相對以往的戰事,此戰幾十萬大軍盤據狹窄地域,活動的範圍空間不免小了一些,而且危險性更大了,因為清軍對明軍哨騎,特別針對靖邊軍的夜不收,加強了捕殺力度,已經相繼有多個靖邊軍夜不收陣亡。   此時這些夜不收,個個打扮有若當地百姓,只在內中穿了鎖子甲,並小心翼翼的,不讓千里鏡的反光,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這些都是血的教訓,曾有尖哨營的兄弟,因為在陽光下舉著千里鏡眺望,結果被韃子的巴牙喇哨騎察覺,最後寡不敵眾戰死,連屍首都搶不回來。所以尖哨營總結經驗教訓,不在陽光下眺望,盡量身處陰暗之所,也要避免千里鏡被光照到。   普陀山有關外第一佛山之稱,範圍廣大,奇洞怪石不斷,可容藏身之處極多,不過這些夜不收仍然謹慎,山下不遠就是韃子的大營,可謂眾敵環繞,若身處虎穴龍潭,由不得眾人不小心。   而且因為白日裡錦州四面敵騎奔騰,他們都是晝伏夜出,盡量在晚上行動。   說話的是尖哨營千總龍二,從遼東歸來時,因為他的軍功,他從原來的把總榮升為千總,而且還被獎賞了功勳值二百點,若換成土地,就是塞外良田二百畝。   他的身旁,還有夜不收隊官余貓兒,同樣的,余貓兒因隨龍二哨探遼東,也獲得軍功,從甲長升為隊官,賞下大量的功勳,往日這個盧象升督標營的家丁,已經成為非常合格的靖邊軍夜不收。   余貓兒身旁,還有新入靖邊軍夜不收不久的軍士錢海,他穿了一件破舊的棉襖,頭戴折上巾,看他打扮,就若遼東本地一個窮苦的農民,沉默,毫不起眼。   他靜靜地依在一顆大樹旁,消瘦的身體似乎與樹影合為一體,顯然深明出哨的訣竅。   再看他們旁邊的夜不收,個個皆是如此,其實靖邊軍夜不收的軍服便是短身深紅罩甲,不著臂手,以快捷輕便為主。不過若是出哨,這身打扮不免醒目,加大了暴露的危險,所以若不是陣前哨探,外出的夜不收們,個個都會喬裝打扮一番。   山下就是韃子大營,眾人都很小心,各匹馬的馬嘴都上了嚼子,四蹄用布包裹。老規矩的,每個夜不收,都擁有三匹戰馬,使得他們的機動性極為強悍,靠著眾多優良的馬匹,在遭遇大股敵騎時,他們往往也可以逃出生天。   他們是靖邊軍擁有最多馬匹的兵種,其實一個合格的騎兵,同樣需要三匹戰馬,一馬主用,二馬備用。王斗很想為自己的騎兵營,每人裝備三匹戰馬,不過如此一營的騎兵,就需要戰馬一萬匹,目前來說,也不是他養得起的。   龍二半蹲在一塊大石旁,使得大石的陰影,將他整個人包裹,他舉著千里鏡,機謹地對著山下眺望。   往山下看去,小凌河彷彿一條布帶,蜿蜒鑲嵌在南面的褐黃廣袤原野之間。   在小凌河的南岸,是錦昌堡。   小凌河北岸,錦昌堡的西北方位,普陀山南面腳下,又是沙河堡。   而從普陀山往東面看去,十幾里外,就是錦州城。錦州位於後世的古塔區位置,離龍二這塊地方並不是很遠,從千里鏡處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邊的情形。   千里鏡中,似乎無邊無際,潮水般的清騎正朝錦州城猛攻。   火炮的聲音,攻城方與守城方的喊殺聲音,便是遠在山上,也隱隱可聞。還有密密麻麻的清兵跟役,正從錦昌堡與沙河堡進進出出,來回的運送輜重車馬。   小凌河入沙河堡,經錦州城西南面這一段,雖然有所幹涸,不過也不是人馬可以涉水而過的,就見錦昌堡那一段,跨越小凌河兩岸,密集地撘建著浮橋,橋面上,儘是蟻群般的人流。   在龍二看來,清兵攻打錦州城,雖然聲勢浩大,而且攻勢猛烈,不過他隱隱覺得,他們似乎又未盡全力。   這些天,他還觀察到,普陀山西面的大勝堡,大福堡清騎,都源源不斷的彙集到錦昌堡,沙河堡一帶,幾堡的守軍,盡撤一空。黃土嶺之戰前,龍二曾哨探過那邊的幾堡,每堡至少都有幾千兵馬防守,現在撤之一空,是什麼意思?   雖然他們出哨的人員只管收集匯報,內中的懸機都有專人分析,不過龍二還是忍不住琢磨內中韃子的意思,而且他還觀察到,錦昌堡的韃子兵,與白廟堡的韃子兵聯絡頻繁,這內中看來有陰謀啊。   「韃子有什麼打算,最好抓幾個活口來問問。」   龍二這樣想,只是相比以前,現在韃子活口不好抓了,他們哨騎時都是成群結隊,落單的韃子兵幾乎不見。   這讓靖邊軍的情報獲取,艱難了許多。   ……   「這次一定要哨探到白廟堡的具體情報!」   策在馬上時,謝一科這樣想到。   此時他帶了一隊的靖邊軍夜不收,正奔馳在大興堡通往女兒河的原野上。   蹄聲轟隆,雖然一行才五十人,不過每人三匹馬,還多是驃肥戰馬,蹄聲擊打在黃土地面上,造成的聲勢卻不小。   這一帶地勢平坦,偶爾有一些丘陵,也非常平緩,沿途過去,不時可見一些細小河流,不過大多乾枯了,鐵蹄一衝而過,踏在淺水上,嘩嘩作響。   此時已是酉時,離天黑還有段時間,對謝一科來說剛好,到達女兒河邊上時,正好要天黑了,可以趁黑摸過河去。沒辦法,韃子兵在女兒河兩岸,戒備太森嚴了。若是大白天的,根本避不開韃子兵層出不窮的哨騎。   他們甚至沿著女兒河一直往上戒備數十里,還佈置了大量的獵犬,讓明軍的哨騎,想從上游包抄也不行。當然,明軍哨騎,也不是不可以再往上上上游包抄,不過也未免包抄得太遠了。   因為清兵戒備森嚴,為偵察白廟堡的情報,靖邊軍夜不收們,已經折損了多員人手,每每讓謝一科想起來,都心下大恨,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   這段時間,他多待在大興堡之內,這大興堡除了遼東本地兵馬外,還有一部分前屯衛總兵王廷臣的新軍,城堡再往南不遠,就是五道嶺山地。   與靖邊軍的長嶺山防線一樣,五道嶺諸地,也設立了立體式的上下三道火力打擊防線,曹變蛟與王廷臣麾下新軍,留守山嶺。   謝一科性子活躍,喜好交友,在大興堡這段時間,可謂與當地守將打成一片。當然,也有謝一科是靖邊軍將官,更是忠勇伯小舅子,眾人刻意交好的緣故。   他出堡來時,堡內的守將還熱情相送,臨行前,還招待了謝一科等人一頓豐盛的晚餐。   眾人出堡後,一路行去,四野蕭條,曠野上很少見到人煙,一股淡淡的淒涼,迎面而來。   其實錦州之戰開打前,從大興堡到女兒河地帶,也算是屯堡密集,畢竟這一帶土質優良,四處還有多條河流,飲水灌溉都很方便,只是幾十萬人的大戰一起,各堡的軍戶,都不得不避到各大堡中去,這些屯堡,就暫時廢棄了。   各人經過這些莊堡,很多地方只餘殘屋斷牆,四周茫然寂靜,寥無人跡,似乎謝一科他們,是這天地原野間僅存的活物。   不過謝一科沒有那麼多感慨,駿馬奔馳時,他的心情快美,啊,這才是自己喜歡的生活,緊張,刺激。   此時隨他哨探的,雖說只有一隊人,不過這幾十人中,內中卻有多員夜不收官將,可謂官多兵少。   溫達興整個尖哨營,也不過六百人,分為三個千總,謝一科雖然是千總,也不過管二百人。此時隊中除了他這個千總外,還有一個把總馬子仁,卻是崇禎九年時,曾與他一起哨探的夜不收。   想想命運極為奇特,當年謝一科為隊長,帶著溫達興,李有德,黃國庠,馬子仁等人出哨。   轉眼幾年過去了,溫達興成了尖哨營的主將,謝一科反成他的部下,馬子仁也升為把總,在謝一科回歸尖哨營後,又重歸他的麾下。遺憾的是,當年同一隊的兄弟,黃國庠、李有德等人都戰死了。   第一次哨探的兄弟,各人官運命運大不相同。 第520章 輜重   從娘娘宮南下不遠,就是錦州灣小凌河的入海口,當地人稱之為東海口。   宋時起,娘娘宮海域就是個繁華的港口,到了明朝,更是千帆競渡,大量的商貨,通過小凌河直接運送到錦州城內。   當王斗站在這裡時,就見一片片鹼蓬草,散落在小凌河入海口的兩側,透露著迷人的紅光,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娘娘宮碼頭的對岸,同樣也有一個頗大的碼頭,不過此時那些渡船,或被清兵毀了,或是收羅走了。   「這條河很重要,可以直接運送輜重到達錦州城下。」   王斗暗暗想到。   不比後世小凌河已經淤塞,此時的小凌河段,錦州以下,皆可通舟楫,地理優勢非常明顯。   順著小凌河口往下走,河水的兩岸,還有諸多的鹽田,一直蔓延到大凌河口。往日這些鹽田,都是當地官將的重要收入,不過戰爭一起,這些鹽田都放棄了,那些鹽戶們,也紛紛失去了生計。   還好前幾天的時候,他們又重新找到活計,便是為靖邊軍等打魚。   王斗的靖邊軍,之所以有強悍的戰鬥力,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經常有肉吃。若論待遇之厚,當居大明各軍首位,便是各官將麾下家丁們,也不可能有靖邊軍這樣的伙食。   不過千里迢迢趕來遼東作戰,後勤輜重運輸,是一個很大的難題。這個時代便是上好的燻肉,大熱的天氣下,最多也只能保存七、八天左右。   而肉瓷罐,便是有東路商人參與運送,千里迢迢的,也不能滿足龐大靖邊軍將士的需求,所以王斗就將主意打到海魚頭上。   海洋是這世界上最大的資源寶庫,不過這個時代,利用效率太低了。   拿海魚來說,不論漁民打出多少魚,因為沒有後世的保鮮手段,特別在夏天,經常一兩天後就發臭壞掉,根本不能用來交易販賣,也不能當食物吃,所以漁民都是貧窮的,可謂守著金山而空手回。   而內陸地帶,鮮魚又是貴重的,一貴一賤,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鑒於此,王斗靈機一動,憶起了後世看過的一些魚乾資料,提出了一種制做方法。   便是將鮮魚處理內臟魚鱗後,用大鍋煮爛曬乾,這樣處理後保存的魚乾,就算在炎炎夏日,最少也可以保存一、二個月之久。有點類似後世罐頭,或此時肉瓷罐的處理方法。   此法一出,立時引起轟動。   要知道,此時沿海地帶雖也有魚乾生產,不過也只是鮮魚捕撈上來後,放在漁船上曬乾,一般都沒有形成大規模的曬魚場所。而且這樣的魚乾製作出來,夏日同樣保存不了多久,還有色澤不佳,容易生蟲等毛病。   魚乾要保存長久,需要使用大量的鹽,這個時代,鹽巴都是昂貴的,窮困潦倒的漁民哪捨得大規模使用?   就算某些商人有這個財力,然有鹽的魚乾,等若購買的百姓,吃肉的同時還吃鹽,不但與官府的鹽政相衝突,還觸犯了龐大的利益集團,怎麼死都不知道。   所以幾千年來,漁民們守著寶山,卻一直貧窮,龐大的海洋資源得不到利用。   王斗的方法說來簡單,但若推廣開來,使得大規模的水產品得以進入內陸,不但無數漁民得到生計致富,還可以活民無數,至少沿海的百姓,災荒年時,吃魚總比吃樹皮草根好吧?   當然,這種巨大偉大的歷史意義,此時很多人想不到,不過商人對利益總是敏感的,王斗的初衷只是供應靖邊軍的肉食需求,很多商人卻立時窺到這其中的巨大商機。   在大明朝,養豬養羊養雞養鴨養牛什麼的難養,不過這個時代的海魚資源,可謂無窮無盡,雖有魚季之說,不過龐大豐富的魚類資源,顯而易見是不會缺乏的。   想想每年龐大的魚乾製作出來,這其中利潤是多少?不說別的,單單在遼東,這數十萬明軍,需要的魚乾就是個天文數字。   很快的,此時隨在軍中的鎮東商行會長鄭經綸,帶著大量的東路商賈,拜訪了王鬥,提出願意與忠勇伯分成,除供應靖邊軍的魚乾外,還打算將這種魚乾運到大明各處販賣。   魚乾的名字他們都想好了,就叫王公魚,這其中有鄭經綸等人討好王鬥,也有靖邊軍情報司的推波助瀾在內。   不但是東路商人,就是薊遼總督洪承疇,監軍王承恩,監軍張若麒等人也震動了,還有身在遼東的各位總兵,甚至此時彙集在杏山,松山的眾多商賈們也是心動。   此次大戰,除了官方組織的運輸隊外,還有大量的大明商人為大軍運送或提供糧草,可謂晉商,京商,浙商,徽商齊出。   洪承疇等大員看到魚乾代替一部分糧食的意義,畢竟眼下大明供應前線糧草極為緊迫,讓士兵們吃大量的魚乾,不但可以補充肉食,還可以節省很多糧草。   畢竟就在遼東打漁,比千里運輸糧食,成本低太多了,以往是鮮魚保存不易,現在有此等良方,豈能不用?   各位商人是眼熱內中利潤,若王斗只是卑微小卒,此等良方他們山寨就山寨,竊取就竊取了,又待如何?   不過此時卻是不敢。   忠勇伯威震天下,若一怒之下,讓他們路遇韃賊怎麼辦?各人雖然後台深厚,很多人與洪承疇,邱民仰,王承恩等關係密切,然不見得後台會與王鬥鬧翻來維護他們。   所以與王斗合作分成是必然。   各位總兵背後,則站著密密的商賈,他們是轄內諸多商人勢力的保護傘或合作人,境內很多產業,都有他們的干股,便若大同歷代總兵,其實便是晉商的代言人之一。   邊軍私通塞外,歷來已久,滿洲未崛起前蒙古強大,那時各邊鎮將官,就已經走私運輸,販賣各類緊俏違禁商貨,發了大財。他們當然不能明面出馬,所以各大小商人,就是他們的合作對象。   這些總兵,當然要為他們背後的商人說話,順便自己也發點財,一時間,言說拜訪王斗的人絡繹不絕。   王斗未想到自己的靈機一動,會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最後他吩咐輜重營將官孫三傑與各人商談,達成一系列協議,組建了一個巨無霸似的漁業商行。   這內中,忠勇伯王鬥,薊遼總督洪承疇,監軍張若麒,監軍王承恩,遼東巡撫邱民仰,遼東諸兵備,還有此時身在遼東的諸多總兵都入了股,還有各省各地的大商人們。   各人協議中,生產的魚乾稱之王公魚,並統一使用東路標誌,這是眾人不約而同贊同的。   東路現在聞名遐邇,似乎該處生產的商貨,就是優良精美的代名詞。東路的肉瓷罐,舜鄉堡牌的產品,其實已經流到外地,成為許多大明富戶追捧的對象,更別說精良的武器了。   貼上東路的商牌,似乎檔次就高了一些,更受購買者信賴。便如後世一些商品,明明是國內生產,非要加個合資,或是冒充國外生產一樣。   王斗樂見其成,這些商人中,很多是天津,山東,山海關,遼西的海商。東路商行與他們聯盟,有助於擴大東路商人的勢力,魚乾,同樣可以成為東路的拳頭商貨之一。   魚乾商行建立後,遼西一帶的漁民,立時成為香餑餑,還有覺華島龍武水師的水兵們,也爭先恐後的去捕魚。   這龍武水師,曾是當年孫承宗所建的五個水營統稱,不過寧遠大戰時,武訥格率領後金騎兵攻陷了覺華島,各營遭到摧毀,事後雖有組建,己無當初之盛,除了運送糧秣,該水師己無別的作用。   此時水師下海捕魚,總算讓他們的作用,更增一層。   除了漁民,還有眾多熟悉水性的當地軍戶,運糧民夫們,也是爭先恐後下海,一時間遼西的海面上千帆競渡,熱鬧非凡。   特別此時正是漁業旺季,只短短幾日,就有大量的各類海魚捕撈上來,各作坊間,密密的大鍋架立,剝鱗掏髒後的海魚被煮得稀爛,傾倒平復在石板上暴曬,隨後用石滾輾壓,大片大片存放良久的魚乾便整製出來。   當然,這只是最低級的魚乾,靖邊軍食用的魚瓷罐,則是將魚切塊,煮熟後放入適量醬油、砂糖、麴酒、蠔油等調料,若有蔬菜,還要適當加入,以補充人體需要的養份,隨後密封,如此魚瓷罐味道鮮美,還可存放數月之久。   這種魚瓷罐,主要由東路商行在松山堡附近新設立的作坊生產,除供應靖邊軍外,還提供給遼東各軍的軍官們,或是販賣到大明各處,供應富戶所需。   因為魚瓷罐需要大量的陶瓷,還帶動了遼東陶瓷貿易的興盛。而且要供應的魚乾太多了,各類步驟,都需要大量人手,所以除了漁民外,眾多的遼東軍戶,運糧民夫,也得到了活計。   現在的百姓都學精了,要糧食,不要銀子,不過對他們的工錢供給,最不濟的,也可以使用魚乾支付。王公魚,在很多遼東軍民眼中,已經快速成為第二替代糧食。   對很多軍民來說,只要有肉吃,他們就滿足了,並不會要求那麼高。   帶著護衛隊,還有韓朝,鍾顯才,鍾調陽等靖邊軍官將,王斗沿著娘娘宮地段,一直往東南海岸而行。   大海濤濤,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海腥味,因為黃土嶺地帶,駐紮著楊國柱,王樸,還有靖邊軍等數萬軍隊,他們的大營,一直蔓延到小凌河邊上,有效地擋住了清騎對這邊的滲透。   所以從娘娘宮東南下來,一直到各海邊地帶,密集地佈滿了商人們的曬魚場與加工場,忙碌的人群如蟻,各樣幹活開工的聲音如潮。而不斷的,無數的船帆,從各碼頭上卸下了小山似的海貨,繁忙的景色引人注目。   或許這些日對大海見多了,那種恐懼渺小的感覺減輕不少,鍾顯才等人,己不會如初見大海那樣畏懼,不過看到這種繁忙的場景,眾人還是感慨。   鍾顯才崇拜地看著王斗道:「大將軍贈魚乾之技,僅此一項,就活民無數,真是萬家生佛。」   眾人都笑起來,王斗也笑道:「顯才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他看著大海,感覺心曠神怡,他說道:「我王斗來到大明,最自豪的一點,就是改變了曾經很多人的命運。」 第521章 豪傑王者   這幾日,王斗一直在考察小凌河實地地勢,此時他己心有定計。   回轉靖邊軍大營時,就見一路上運送輜重糧秣到大營,特別是飲水的車馬不斷。   一般大軍出征在外,除了糧草,還有一點極為重要,就是大軍的飲水。   按人體所需,一人一天至少需要水量十升,騾馬更需要三十升,極端條件可以減半,不過不免影響到軍隊的戰鬥力。萬計以上的大軍,一天需要的水量真是天文數字。   還好此時大軍佔據了黃土嶺,山嶺的東南不遠是小凌河,南面地形平坦,同樣河流眾多,往日這裡便是松山附近屯堡田地較為密集的地方,供應大軍的飲水沒問題。   有若平地起一巨城,放眼此時的黃土嶺,密密的都是明軍營寨。   現在這裡駐紮了王斗靖邊軍,楊國柱宣鎮軍,王樸大同軍,還有符應崇的京營部隊,李輔明的山西軍,又有吳三桂與左光先的兵馬在西南處的松山嶺。   近十萬大軍盤旋在這一帶的山嶺平川,觸目所見,儘是海洋一般的營寨旗幟,刁斗箭樓密密林立。   而這麼多的軍隊馬匹,需要的糧草也是海量,讓負責糧草供應的遼東巡撫邱民仰焦頭爛額,兵部侍郎沈廷揚在天津督運糧草,水陸並進,也是使盡吃奶的力氣。   因為糧草供應緊張,所以處在遼東前線的明軍,一般每個軍鎮,也只得五到十天領一次糧草,每次也只數百石左右。   這當然不夠,在缺乏油水的年代,青壯男子特別會吃,一天吃一升,也就是兩斤米很正常。這些米若做成米飯至少四斤,但有些人甚至一餐就可吃了。   馬匹更需要三升草料,以一萬人大軍計,人馬三七分來算,一天就至少需糧草二百石。   靖邊軍因為有大量的肉食,各兵食量略為下降,一人一天半升米足夠,不過由於馬匹增多,總體的糧草數量卻不少。   此次出征遼東,王斗軍中馬騾達到一萬餘匹,一天的草料需要三百餘石,人馬算下來,一天就需要糧草近四百石。   圍繞著糧草供應,各軍各官之間,不知產生了多少齷齪。   出征在外需要這麼多糧草,雖說隨軍攜帶了一些糧秣,不過王斗都盡量讓當地官府供應,萬不得已,才啟用自家輜重營帶來的糧米草料。   懾於靖邊軍威名,王斗的凶悍,主管糧草的遼東戶部各郎中,通判諸員,都不敢過份怠慢。   加之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監軍張若麒,監軍王承恩等人的關注,惟恐這只強軍鬧將起來,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所以靖邊軍的糧草供應,都是優先級的。   不過就算如此,每次輜重營領來的糧草,也不能達到靖邊軍的需求標準,每五天一次,靖邊軍約需求糧草二千石,每次只得領糧草一千五百石,或是一千石,只領到需求的七成,甚至有時糧草緊張,只領到五成左右。   王斗知道前線糧草緊張,每次能領到需求五到七成,已經頗為不易,所以餘下的缺額,他便用老辦法,用銀子購買。   此次出征遼東,他帶來白銀數十萬兩。   東路庫房中,金銀甚多,而且己無多大作用。   現時的東路,廣泛使用糧票,因為信用度打開,兌換出的糧米也越來越少,金子與銀子,更是堆在倉庫中積灰,能夠使用出去,換成將士需要的糧草,王斗還是樂意的。   其實這些戶部官員,個個傲慢,他們與當地軍政系統也並不統屬,便若戶部管糧郎中要聽總督約束,但與巡撫互不相屬,只稱同事,通判與兵備也同稱同事,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張斗等人,並管不到他們。   當然,他們雖然傲慢,但在白花花的銀子面前,各人還是親切的,每次輜重營的官將過去向他們購買糧草,個個都是笑臉相迎。顯而易見的,待大戰結束,王斗攜帶的白銀,會花出去很大的一部分。   不過王斗不以為意,銀子只有花出去才叫銀子,沒花出去只叫破石。而且因為魚乾,此戰的成本可以快速賺回,日後待推廣壯大,光魚乾一項,就為東路不知增添多少財源。   ……   一路行去,來往的輜重車馬不斷,到達靖邊軍營地外時,王斗還看到眾多商人停留在這裡,各樣口音交匯,熱鬧非凡,有若一個個集市。這都是前來與靖邊軍交易的各處商隊。   靖邊軍待遇是優厚的,他們的伙食供應,按甲等軍,乙等軍區別,每人每天,都有固定量的米飯(或大餅麵條),肉類,蔬菜,鹽巴,醬油,調料,甚至還有一定量的茶葉,糖,煙草供應。   東路因為畜場增多,大軍駐防不動時,還供應一定量的牛奶。   靖邊軍士的待遇,不說在大明,便是在東路,也是首屈一指的。所以王斗崛起後,雖說明裡暗裡不斷有人挖角,就沖這伙食待遇,就沒有人願意脫離靖邊軍。   因為將士供應的優厚與豐富多樣,所以輜重營需要頻繁出外採購,每次採購都是大批量,看到商機,眾多的商隊雲集這裡,向靖邊軍的輜兵們販賣他們帶來的各種產品。   當然,不像別的明軍營寨,眾商人可以在營地內進進出出,靖邊軍的營地,二百步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否則格殺勿論。離軍營最近的,是東路各商隊,外地的商人,一般聚集在一里之處,形成一個個市場。   集市人群中,還有許多當地軍戶,特別多娘娘宮往東南下的諸多屯堡軍戶們。   因為大軍擋住了韃子的進攻與滲透,那些逃到松山、杏山的軍戶們,又陸續回到老家,加緊恢復生產。   看到商機後,他們也趁機前來販賣他們各樣土特產,每次都被收購一空。若帶來蔬菜之類,更受歡迎,各種海產品,什麼干海帶的,也一樣受到歡迎。   遼東這個地方,因為戰爭頻繁,加上銀多糧少,所以通貨膨脹嚴重,物價很貴。不過出外採購的靖邊軍輜兵們,從不賒賬,更不賴賬,每次現金交易,極為豪氣,真是有口皆碑。   如此造成的後果,就是雲集在軍營外的各地商隊越來越多,販賣貨品的當地軍戶也越來越多。   加上魚乾作坊的大量開設,需要人手很多,很多千里運糧的勞役民夫,也決定留下來,在此打工賺錢,造成黃土嶺南面直到海邊地帶,集市林立,形成一種奇怪的繁榮。   看著軍營外雲集的商隊,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鍾顯才撇了撇嘴,終於道:「要不是還在打仗,末將還以為來到永寧城呢?這些商人,為了賺取銀子,真是膽大妄為,一點也不怕死。」   王斗也看得頗為觸動,一場明清間的大戰,數十萬人生死搏殺,結果變成各商人商隊間的龐大商機,不管時代怎麼變,商人,總是不會輸的。   他感慨說道:「很正常,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特別是商人,逐利乃是他們天性,眼下大明許多地方,都離不開他們。」   此時大明商人勢力強大,大明各邊鎮中,大部分的邊軍糧草都是商人供應與運輸,每次戰爭,都可以看到他們影子。   此時的西方同樣如此,神聖羅馬帝國一軍出戰,三萬人的軍隊,隨行人員竟達十四萬,其中大部分就是商隊,還有大量的流氓乞丐、小偷娼妓等等。   王斗最後總結:「從古到今,商人與資本皆盡如此,一旦有適當的利潤,他們就膽大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資本就保證被到處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著絞首的危險!」   眾將都是震動,大將軍此言,真將商人本性刻畫得淋漓盡致,不愧為神人附體,天上星宿下凡。   眾人更增追隨堅定之心,鍾顯才眼睛閃亮,口中唸唸有詞,重複剛才王斗說的話。   贊畫秦軼越琢磨王斗之語,越覺內中含義深邃,不由深深讚歎:「大將軍此言,真乃金玉良言,盡道內中真髓。」   每與王斗接觸,秦軼越覺得王斗身上神秘,他曾仔細研究過王斗身平,除了先祖是戚家軍出身,別的都很普通,也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為何突然如此耀眼出眾?他目光所及,似乎遍及前世千年,後世萬載,遠見之卓識,自己從未在別人身上見過。   秦軼讀聖賢書出身,信奉的是子不語亂力怪神,不過在王斗身上,這一點卻被深深打破了。除了星宿下凡,突然開竅,覺醒前世記憶這個解釋,秦軼找不出別的說法。   他心中暗想:「聖人云,每逢江山亂世,生靈塗炭之,總有豪傑王者出,大將軍難道便是此人?」   ……   回到大營,看看時近中午,王斗吩咐開飯,帥帳的火兵與護衛,將飯菜一一端上來,眾人圍繞一桌吃飯。   靖邊軍各將,除了孫三傑此時在長嶺山,中軍鍾調陽,大將韓朝,鍾顯才,李光衡,溫達興,趙瑄,鎮撫遲大成,總醫官王天學都在桌旁,還有贊畫秦軼,因為表現出眾,越來越受到王斗的賞識,也得以列位其中。   飯菜還是很豐盛的,有烤全羊,大塊豬牛肉,大盤的各類鮮魚,海帶鮮魚湯,一些時新蔬菜等等。   桌上以魚類及海產品居多,眼下每天都有大量鮮魚運到軍營外,由輜重營收購過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靖邊軍花錢,有的是商人與漁民願意為之服務。   而銀子,現在王斗又是最不缺乏的。   主食則有大桶米飯,還有麵條大餅之類,說實在,王斗雖到大明多年,其實還是喜歡吃米飯,除了宵夜,不喜歡主食吃麵條。   「餓死了,餓死了。」   趙瑄吃得稀里嘩啦的,他對海產品不感冒,只是招呼羊肉與豬牛肉。   李光衡與溫達興也吃得頗為粗魯,還一杯一杯的喝著酒。   二人都頗為好飲,不過出征在外不可大飲,所以二人喝的酒度數都比較淺,也喝得不多。王天學更曾是酒鬼,不過隨軍多年,節制了許多,不過每餐必飲酒,飯可不吃,酒不可不喝。   相比二人的粗魯,他慢條斯理許多,一邊喝還一邊搖頭晃腦。   韓朝端坐,慢慢吃著,頗有將帥嚴謹之風,他身旁的鍾調陽同樣沉穩寡言。   王斗舀了一勺湯,喝進嘴裡,點頭道:「這魚湯不錯,很鮮美。」   他說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洋各種魚類豐富,只可惜不能長久保存,否則漁民也不會這麼窮困。」   秦軼停箸笑道:「現大將軍贈魚乾之技,海魚可以長久保存,若推廣開來,以後漁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眾人都是點頭,鍾顯才品嚐魚湯,也覺味道鮮美,說道:「說起魚乾,末將往日在蔚州,老家也有一種魚乾,醃製後掛在廚房風乾,食用時放入湯瓶慢火悶燉,熟時味道非常鮮美,別有風味。」   鍾顯才看著王斗:「若大將軍喜歡,哪日末將親自下廚,為大將軍獻上一道。」   王斗有些驚奇,笑道:「未想到顯才還通廚藝。」   趙瑄正吃得搭搭作響,汁水淋漓,含糊不清道:「君子遠庖廚啊,鍾兄,大好男兒,哪有親自下廚的?」   王天學也撫鬚,搖頭晃腦道:「然也,趙將軍此言,甚合吾之心。鍾將軍雖說一片拳拳之心,不過只需說出制做之法,讓人烹飪便可。不得不說,鍾將軍此乃婦人之言也。」   秦軼搖頭,不得不說,王天學雖與他同是文人出身,不過王天學這張臭嘴,不知不覺,就容易得罪人。   鍾顯才看看王鬥,又看看趙瑄與王天學二人,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爭辯道:「怎麼是婦人之言……怎麼,二位看不起婦人女子?花木蘭,洗夫人她們,也是女子。」   鍾顯才更哼了一聲,一揚拳頭:「爾等母親,也是女子,小瑄兒,你們這樣說,就是大大不孝。」   眾人都看鍾顯才,好像急了,平日裡,鍾顯才性情靦腆溫和,不過有時又很凌厲,特別在大將軍面前,表現出好勝的一面。   王斗仔細看看鍾顯才,又看幾人爭吵,笑了笑,說道:「這樣吧,飯後你們比劃一番,誰勝出,就算誰之言有理。」   鍾顯才拳頭捏得啪啪響,得意道:「小瑄兒,王醫官,要不要比劃一番?」   趙瑄與王天學啞然,鍾顯才從小兵殺到將軍,更曾是上等技藝軍士,趙瑄一個技術宅,王天學手無縛雞之力,哪是對手?皆左顧而言他,趙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王天學也咳嗽道:「然也,趙將軍此言,甚合吾之心,吾飽讀聖賢書,豈能與旁人動手,真是有辱斯文。」   眾人大笑,趙瑄與王天學更是尷尬,趙瑄轉移話題,突然說道:「大將軍,您說,若末將用了大量的絲綢,您是怎麼想的?」   眾人都奇怪,趙瑄突然要大量絲綢做什麼?   韓朝打趣道:「怎麼?趙兄弟要辦什麼喜事,娶妻還是納妾,我記得你已經有妻室了。」   各人竊笑,趙瑄連連擺手,只是道:「記得炮軍營的藥包嗎?末將無意中發現,絲綢比棉布易燃,若改用絲綢藥包,炮膛不易過熱,可以大大加快炮子重新裝填過程,或許往日打五炮散熱,現在至少可打十炮。」   眾人都是動容,王斗也是心中一動,趙瑄這樣說,他也憶起後世一些資料。   似乎那時的炮隊,就是使用絲綢藥包,確實讓炮膛不易過熱。靖邊軍的炮手們,個人技術已經達到頂峰,制約火炮發射速度的,就是炮膛的散熱問題。   而且趙瑄這一說,他還想起火門藥的導管,後世是用鵝毛管還是雞毛管來著?可以避免引繩的鬱結,還有散藥被風吹散等問題。   王斗沉吟時,各將則在議論紛紛,爭執不下,不論這絲綢藥包是否可行,不過到時耗費就大了。炮軍並來就是一個燒錢的兵種,訓練炮手,打制火炮,皆投入不菲,現在又要有大量昂貴的絲綢燒去,可想而知,到時花費多麼巨大?   王斗沉思良久,絲綢藥包雖然花費大,不過代表了未來炮兵的發展方向,靖邊軍一切走在時代的前列,為了勝利,減少軍隊傷亡,該投入還是要投入。   想到這裡,迎著趙瑄期盼的目光,王斗說道:「這樣吧,先找一些絲綢商訂購一批絲綢,先期試驗訓練,若真的有效,以後炮軍營的藥包,皆使用絲綢藥包。」   在趙瑄大喜時,王斗又道:「還有,火炮的火門引藥,可找一些鵝毛管或雞毛管來,試試可否作為火門導管。」   趙瑄一拍大腿,叫道:「妙啊,大將軍與末將想到一處去,末將一直在考慮火門導管材料,要硬直,還要易燃,就一直想不到鵝毛管或雞毛管上去,這真是……」   他心下佩服萬分,自己專門負責炮兵,日思夜想,竟不如大將軍隨口一言,慚愧。   此後趙瑄坐立不安,只在考慮新藥包試驗問題,似乎溫達興也有些心神不定。   突然他放下碗筷,對王斗憂慮道:「大將軍,昨日謝一科兄弟領哨騎前往賊奴白廟堡哨探,眼下韃子兵在女兒河兩岸戒備森嚴,末將有些擔憂,謝兄弟會否遇到危險。」   一時間帳中安靜下來,王斗的手一頓,慢慢抬起頭來,出神良久,歎道:「兵凶戰危,戰場上,誰又知道什麼時候生,什麼時候死?不過勇士征戰沙場,馬革裹屍,不論何人,都不得怯懦,不得畏避。溫兄弟,一科雖說是我小舅,不過軍中無親職父子,該怎麼辦理,依軍律便是,該讓他哨探的,你一樣要吩咐下去,不得徇私。」   看溫達興還要說什麼,王斗一擺手:「一科強烈要求到尖哨營去,想必種種後果,他已經考慮清楚,他哨探經驗豐富,不會有事的。」   「好了,諸位都吃飽喝足了,現在議事吧!」   韓朝等人都有些擔憂,夜不收實在危險,特別現在韃子對靖邊軍越發重視情況下。   謝一科性子活躍,他們其實都頗為喜歡,就算他不是王斗小舅子,各人也與之交好。特別韓朝,與謝一科算靖邊堡時代就相識的好友,謝一科的哨探技能,還是韓朝一手訓練出來的,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不過大將軍不再議此事,他們也就不再談論,免得憂心。   火兵收了桌子,眾將聚到沙盤前。   比起剛到松山時,此時錦州附近的沙盤地勢圖,更加的精細。   此時沙盤上插了眾多小旗,代表敵我雙方的分佈。原本的乳峰山,石門山等處,代表清兵的旗號已經少了不少,而在錦州城等處,代表他們軍力的旗幟則多了許多。   這些小旗,都是根據尖哨營的偵察勘測結果而設置的。   看著沙盤,眾人都是沉思,韃子在乳峰山等處撤退,而在錦州城增兵的意圖是什麼?   他們有什麼行動企圖?   韓朝細思了良久,說道:「大將軍,末將以為,賊奴之所以在乳峰山等處大量撤兵,又加緊攻打錦州,是為了引誘我軍前往,延長補進戰線,窺使可乘之機。」   「而各山撤兵之處,以石門山為多,乳峰山仍有賊奴不少,所以賊奴之計,是引誘我軍主力到達錦州城下,若我師被他們拖纏,他們數萬鐵騎便可渡過女兒河,截我糧道!」   「哨騎傳來,賊白廟堡兵馬增加不少,顯然對杏山等處,他們已經窺探良久。」   他指著錦州城的東面與東北面曠野:「到時雙方大戰,估計便是此處。時我大軍與松山堡隔著乳峰山與石門山,來回不便,或翻山越嶺,或從小凌河東南繞道,而乳峰山,還有西北的女兒河段,皆被奴所控,介時想救援杏山,也極為不易。」   韓朝歎道:「在賊奴加緊圍攻錦州之下,現他們一部分目的已經達到,吳三桂諸人,已經按納不住,急切想前往救援。便是薊遼總督,也認為錦州難守,害怕城池被強攻而下,這個後果,是他們承受不了的。」   王斗緩緩點頭,鍾顯才道:「雖說賊奴之計如此,我軍也可將計就計,攻打石門山,直抵小凌河下,隨後控制沿河各段,直接使用船隻,將糧草柴薪,甚至援軍,源源不斷從南門運入城內。如此,也可解錦州一部之危,以安遼東軍將,對解圍錦州的迫切心思。今日我等隨大將軍勘測小凌河各段,河水盡可行駛船舟。」   韓朝鄭重道:「話雖如此,介時與賊大軍交戰,便是在錦州城下了,地形地勢,火炮運輸,糧草輜重,遠不如在松山堡便捷。其實上上之策,是在松山與賊奴相持!」   「今數十萬大軍,彼此雙方,皆糧草供應困難,不過我大明國力更眾,現又有魚乾諸物,能比賊奴更為持久。相持下去,賊糧草不繼,定然不戰而潰,進軍錦州,便是中了賊奴奸計!」 第522章 主力西進   看韓朝神情剛毅,款款而談,舉動中頗有大將之風,所言戰情也切中實際,王斗不由點頭,說道:「敵情如此,依韓兄弟之見,我師該如何應對?」   韓朝沉思道:「進軍錦州不可避免,救援這是必然,真要打,就要挑選有利我師地勢開打。」   他指著石門山與松山堡西面:「我軍可徉攻石門山,主力趁機西進,佔領雙子山,毛家溝,進逼女兒河。」   「只需渡過女兒河,我軍便有種種便利,北可攻清兵大營,解錦州南面之圍。」   「西北可攻錦昌堡,消滅賊奴重寨,南可攻白廟堡,絕其攻打杏山之念。甚至可在女兒河南北挖掘壕溝,斷白廟堡賊奴與錦昌堡諸地聯絡,將那幾萬韃子困死。」   一時間眾人都是心動,緊緊盯著女兒河那處地勢,確實,只需渡過女兒河,挖掘壕溝,白廟堡可能的幾萬韃子兵,都將成甕中之鱉。   還是鍾顯才搖頭:「往日我師方略,不是說佔領黃土嶺後,或佔領石門山,或佔領小凌河堡嗎?再說了,從松山堡西進,乳峰山的奴兵不可忽視,奴賊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渡過女兒河,定會起重兵攔截,就在河水的兩岸大戰。」   鍾顯才道:「不若還是從石門山與小凌河東北進,到達錦州東面,如此,也可緩解錦州壓力,以安眾將官之心。是否與奴賊在錦州城下大戰,介時可視戰情而定。」   韓朝堅持:「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此一時彼一時,眼下從松山堡西進,是最佳方略。」   他說道:「我軍西進時,可先占毛家溝與雙子山,對乳峰山的奴騎採取防守之策,甚至挖掘壕溝,斷乳峰山奴騎下山之路。石門山那邊也要打,當然不可放棄,現此山奴兵薄弱,正是一鼓而下良機之時。」   「佔領石門山後,大軍還可側面攻擊乳峰山奴兵,策應我西進主力。且西逼女兒河後,賊奴定會雲集重兵前來,錦州壓力為之一緩,這也是圍魏救趙之策!」   鍾顯才沉思良久,還是擔憂:「這就是兩路進軍了,現遼東明軍的戰力,能完成此種方略嗎?」   二人相決不下,爭個面紅耳赤,雖二人交好,鍾顯才更稱韓朝為韓大哥,不過關係到大軍方略,卻不是談私人交情的時候。帳內各將也議論紛紛,或支持韓朝意見,或支持鍾顯才方略,不能確定。   王斗微微一笑,大將之間的良性竟爭,是他願意看到的,他雖心有定計,還是看向帳中各贊畫,要聽聽他們的意見。   秦軼沉思良久,說道:「下官以為,主力還是西進為佳。話說大軍不論從松山堡西面前行,或是從石門山直達錦州城東面,都有其利弊之處!」   他道:「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若我大軍從石門山,或小凌河東,直達錦州城下,賊奴定引誘我大軍在錦州決戰。如此,主力雲集錦州城東北,不言杏山,便是松山堡都空虛,且糧秣輜重運轉不易。」   「若主力西進,所行皆是曠野平原,除了女兒河難渡,餘者火炮,戰車,輜重都易於運送。且賊奴不會坐視我師渡過女兒河,定然重兵相持,而在該處相持,比在石門山北面相持為佳。」   「如此彙集女兒河北岸的奴騎不少,也一樣減輕錦州守軍的壓力。我師也可趁機將糧草柴薪,源源不斷從小凌河直接運送到錦州城南,或錦州城東,進入城池之內。」   王斗緩緩點頭,其實他心下也傾向韓朝與秦軼的意見。   依他的猜測,清兵在乳峰山與石門山撤兵,特別在石門山上撤了不少兵馬,這是步步防守,給明軍大量殺傷後撤走,引誘明軍主力彙集錦州城下之策,造成明軍戰線延長,糧草難運的結果。   而且大軍攻佔石門山後,必須要渡過女兒河,佔領女兒河北岸,否則不能控制河道,輜重糧草就運不進錦州城去。   且明軍佔領石門山後,清軍可急攻錦州城的西面與北面引誘明軍,若石門山的明軍不動,不過河,只觀山而戰的話,那對錦州守軍的士氣打擊太嚴重了。   所以攻佔石門山的明軍必須過河,然如此一來,清軍則可半渡而擊,明軍兵少,不是清軍對手,就必須增兵,兵一多,則造成主力雲集錦州城下的結果。   皇太極打的如意算盤啊。   看著沙盤沉思良久,最後王斗重重道:「便是主力西進之策。」   他目光深沉:「便在松山堡西側,乳峰山下,女兒河邊,與賊奴決一死戰!」   「不錯,決一死戰!」   帳中一片雄壯的喝應。   王斗一錘定音,大軍方略,就這樣定下來。   而現在遼東各官各將中,王鬥意見極為重要,一般靖邊軍謀下方案,各官將都很難反對,靖邊軍,事實上成了遼東援兵的決策部門。   王斗看向帳內各將,正容說道:「好,接下來參謀司各員,還有贊畫們,詳細擬定方略步驟,任何的作戰可能,都要考慮在內,不得疏忽一步!」   眾將肅然應令,然後各司其職,快速行動起來。   現參謀司成立,一般都是王斗與各將粗步提出一個方略,具體的作戰步驟,由交由各員及贊畫們推敲擬定。   這行軍打仗,紛繁複雜,不是一己之力就可以完成的,所以參謀的作用就在這裡。   而依條例制度打仗,也是靖邊軍與眾不同的地方。   如此行軍作戰,便是沒有名將統領,就算不能大勝,想失敗也很困難。   帳中各人,也大是參謀司的一員,具體作戰方案,他們都需參與擬定。   當然,眾人中,趙瑄雖然也是參謀司副使之一,卻很少參與方略擬定。   此時更只凝神細想,思索著如何改進絲綢藥包。   李光衡也只關心騎兵,鍾調陽事務紛繁,所以參謀司各大員中,以溫方亮,韓朝,鍾顯才,高史銀諸人最為活躍,還有贊畫秦軼等人作用也越來越大。   眾人忙活一片,王斗反倒輕閒下來。   雖然在各將看來大將軍高瞻遠矚,深謀遠慮,事實上王斗大多時候都是甩手掌櫃。苦活累活,都交由部下去幹,結果反搏得一個不攬權的美名。   沉吟了半晌,王斗召來鍾調陽:「表兄,今日有什麼安排?」   鍾調陽身為中軍,掌管營務,類似後世的秘書長,王斗的行程活動,都是他在安排。   鍾調陽沉穩地施禮:「大將軍,洪督召各將商議,時辰定在酉時。」   王斗點頭,因為錦州危急,洪承疇等人坐立不安,錦州之事一日數議,遲遲不能決斷,不過今日,錦州之略就要定下。   這時溫達興過來,對王斗鄭重道:「大將軍,白廟堡奴情極為重要,末將決意,帶些人過去偵察,如能接應一科兄弟最好!」   王斗看著溫達興,關切地道:「溫兄弟,你剛剛回來,還險些受了傷,現又要外出,是否太累了?」   溫達興深入險境,帶著兩隊夜不收,昨日剛從義州回來,還偵探到了重要情報,途中他們遇到大股奴騎,驚險萬分才逃離。還折損數員好手,還好陣亡者遺體都帶回來了。   因清騎的重視,現靖邊軍夜不收出外哨探,已經越來越危險。   溫達興感動道:「大將軍,末將無事,身為夜不收,出生入死是必然。」   與靖邊軍別的大將不同,溫達興雖為尖哨營主將,也常常帶著部下深入險境,不單只是躲在營中,安全地分析部下帶回的情報。   當然,尖哨營也頗多文職人員,他們算情報司部門,不哨探,只總結分析各員彙集上來的情報,從中找出有價值的地方,敵人的蛛絲馬跡等等。情報工作,案牘整理,佔了很大的一部分。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也罷,你就帶些人,到大興堡,女兒河一帶去,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   看溫達興急沖沖地出去,王斗注目良久,心中歎息:「一科這傻孩子,如此拚命,是為了你姐姐,以為我不知道?你擔憂什麼,我又豈會負她?」   ……   晚飯後,王斗帶著護衛隊,還有韓朝,鍾顯才兩位大將出營而去。   鍾調陽留守營地,遲大成,李光衡,趙瑄諸人也留在營中。   策馬營地外面,一陣陣微風吹來,帶來一絲涼意,王斗看晚霞瀰漫天際,如火如焚,瑰麗非常,心想,快了,炎熱的天氣就要過去了,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些。   蹄聲響動,行走在原野上,往北面黃土嶺,還有西南處的松山嶺望去,觸目所見,皆是一片片的明軍營寨,營地旌旗如雲招展。   此時皆是各營教夜巡、申夜號的時候,就聽鼓聲、鳴金吹角聲不斷,隱隱的各樣將官口音傳來:「……官兵聽著,夜巡謹慎……毋得懈惰,誤了事軍法不饒……起去……」   每喝一聲,都有巡邏人的齊應聲音。   刁斗聲音也開始敲響,在各營中此起彼伏,天地之間,似乎充滿一種金戈鐵馬的氣息。 第523章 馬科   過黃土嶺西側不遠時,王斗還遇到了楊國柱、王樸,符應崇,李輔明一行人,當下眾人結伴而行。   與王斗一樣,除了親兵護衛,楊國柱等人都帶了營中一些親近官將,如楊國柱,身旁總要攜帶中軍親將郭英賢。早在楊國柱未任總兵之前,郭英賢就鞍前馬後的跟隨,二人之間關係,不是兄弟勝似兄弟。   王樸帶了親將王徵,李輔明帶了李雲曙,符應崇帶了林進思,這幾個官將,當日之戰時,都因王鬥得到不少好處,所以見了王鬥,神情都很恭敬,只有郭英賢沒心沒肺,還將王斗看作小弟弟。   李輔明大笑著與王斗寒暄了一陣,言語中頗有交好之意。   他或許想清楚了,他是山西總兵,算宣大一系,雖出身遼東,不過在遼東官將對他越發疏遠情況下,他也需要考慮團隊派繫了,中立的結果就是被雙方排斥。   除此之外,李輔明還盡力向張若麒靠攏。   遼東總兵劉肇基,也有這個意思。   洪承疇有讓吳三桂取代他的意思,劉肇基自然對洪承疇沒有好感。   只是吳三桂在遼東深得人心,人脈出眾,後台深厚,劉肇基也沒抗衡的能力,不過張若麒的到來,讓劉肇基看到機會,怎麼說,張若麟也算兵部尚書陳新甲的人。   而一鎮總兵的更換,需要廷推,顯然的,兵部尚書的意見很重要。   行進途中,王斗談起了靖邊軍擬定的西進之策,王樸與符應崇都沒有意見。   不過王樸希望到時大戰,大同軍能與靖邊軍並肩殺敵。一想到吳三桂因為靖邊軍之故,得到不少軍功首級,王樸就心中不舒服,所以這次,他決定再也不離開王斗身旁了。   楊國柱則沉思,說道:「石門山賊敵現在雖少,然寨牆堅固,並不易攻下,更恐過河遭到賊奴攻打,人選怕不易擬定。」   他不愧老將,一眼就看出其中關竅,李輔明同樣點頭:「賊奴的寨牆壕溝,確實不易攻打。」   當日他與楊國柱一同攻打黃土嶺,就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有心無力,相比楊國柱的戰果,自家的山西軍太薄弱了。   他的軍隊都是大明舊式軍隊,只靠家丁精卒打仗,對上強悍的清兵,往往敗多勝少,雖然李輔明常常衝鋒在前,不過效果並不明顯,這讓他深深沮喪。   特別此次松錦大戰,不說與王斗相比,便是與楊國柱與王樸相較,這差距,都明顯出來。他與楊國柱同為打老仗的官將,山西鎮也是大鎮,卻越來越被各人拋在後面,這怎能不讓李輔明深受刺激?   他決定,待松錦大戰結束後,自己回到山西鎮,怎麼也得想方設法編練一部新軍出來。   黃土嶺到松山堡之間,一樣佈滿軍營,各人在各軍營間穿行,很快進了松山堡,到了總督行轅之前。   在大門口時,眾人遇到監軍張若麒,此公言笑晏晏地與眾人打了招呼。   他穿了官服,三道鬍鬚仍是修飾得一絲不亂,被一些幕僚親衛簇擁著,前呼後擁的。不過雖然言語親切,王斗還是可以看出他眼中的一絲焦慮,顯然錦州戰事,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   果然稍一寒暄,兵部職方司郎中就迫不及待地對王斗道:「錦州危急,容不得紛爭,不知忠勇伯可有妙計?」   幾次三番,吳三桂力請立時援助錦州,都被王斗所阻,不過眼下的情況,確實不容再拖拉下去。   王斗道:「張公但請安心,錦州之略,今日便可決斷。」   張若麒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張若麒確實有些心急,雖然他也贊同穩重,不過若穩重得錦州失陷,這後果卻也不是他承擔得起的,所以聽了王斗的話,不由大大鬆了口氣。   而且他雖名義上給洪承疇贊畫方略,但張若麟並不知兵,也謀不出個子丑寅卯,與歷史上不同,王斗也容不得他胡來。所以事實上錦州的戰事,還是看洪承疇與王斗的意見。   而王斗因為有強悍的靖邊軍在,又有楊國柱,王樸,符應崇,張若麒等人支持,現又加上李輔明,再加上監軍王承恩不參與軍略,所以他這說話的份量,不知不覺間,就比洪承疇更重。   王斗不同意,眾人也不得動彈。   進入行轅大堂,寧遠總兵吳三桂,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早已到達,正聚在一旁竊竊私語,援剿總兵左光先,則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發呆。   左光先秦軍一脈,算洪承疇嫡系,不過與遼東圈子格格不入,各人雖不願意得罪他,卻也算不上深交。加上左光先只抱洪承疇大腿,也不理會外界事務,很多圈子,不免融入不進。   王斗等人進來時,吳三桂幾人,不鹹不淡地過來打了招呼。   可以看出,吳三桂神情蒼白憔悴,顯然非常擔憂舅舅祖大壽之事。對上王斗時,他的笑容很勉強,幾天下來,他才真切地感受到王斗的影響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這個大明朝的高富帥,高幹子弟,往日順風順水,萬千寵愛在心頭,很少受到什麼挫折打擊。不過對上王斗時,總有力不從心之感,深感自己實力不足。   不過他畢竟名門之後,雖對王斗不滿,禮數上卻絲毫不缺,而且可以看出,經過一系列的打擊後,他的心理反倒成熟許多。   唐通滿面笑容,非常親熱的與王鬥招呼,只有馬科皮笑肉不笑的,眼中掩蓋不住的怨恨。   他將自己的損兵折將,都算在王斗頭上,他的族兄馬甫名,被靖邊軍殺場殺死,自己更落一個處分,這一切的結果,都讓馬科對王斗充滿惡感。只稍稍禮數過後,馬科就離得王斗遠遠的。   此時廳中,因為遼東總兵劉肇基,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早有軍略定計,他們只在杏山防守後路,所以沒有前來。加上薊鎮總兵白廣恩身死,不免比以前冷清了一些。   在洪承疇等人出來前,廳中氣氛有些僵硬,宣大一系,遼東一系,都在各自小聲談聊,互不相融。左光先湊到李輔明身旁,韓朝,鍾顯才,如門神似的站在王斗身後,與郭英賢幾人,也低聲交談什麼。   雖眼中帶著一絲憂患,然洪承疇出來時,還是那樣溫文儒雅,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氣息,監軍王承恩,也一樣深沉,讓人看不出他內心所想。   不過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張斗、蔡懋德等人,就沒有他們那樣的養氣功夫,個個焦慮於色。   見禮後,洪承疇還開了幾句玩笑,談起了眼下火熱的魚乾。   他直言因忠勇伯而出的魚乾,幫了前線大軍的大忙,並說會上書朝廷,讓山海關,天津,山東的漁民都加緊捕魚,大可代替一部分糧草,而且軍隊有肉吃,更加有戰鬥力。   廳內眾人都是大笑,連王承恩深沉的臉上,都露出一絲笑容。   太監都是貪財好貨的,王承恩也不例外,這次的漁業商會,他就佔了不少股份,而且前些日的核對功次,他私下也收了不少好處。他又掌握前線的糧秣,為了多佔糧草,很多將官到他這邊活動,明裡暗裡的財帛,不知收了多少。   事實上王承恩雖然對崇禎帝忠心,但不等於他就是良善之輩,被他整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吳三桂也笑了笑,漁業商會,他獲得的好處也不少,這讓他心情略為好受些。   事實上大明很多官將打仗不行,但買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若僅靠朝廷的糧餉,各人再是剋扣軍餉,也養不起麾下的家丁精騎,都是廣辟財源,各顯神通。   甚至有官將遣部下假扮流寇賊匪,打家劫舍的。   只有馬科心下更不滿,漁業商會的股份中,他比王斗可少了一大截。   特別議事剛起,廳中就充斥一股壓抑及火藥的味道,吳三桂站起身,幾乎是哀求地說道:「洪督,忠勇伯,錦州必須立時救援啊,再不救,城陷只在旦夕之間啊。」   馬科嘿嘿冷笑,道:「不錯,賊奴日夜攻打,我等卻按兵不動,若城池陷落,這責任,該由誰來負?」   他看了王斗一眼:「想必忠勇伯,很樂意背負這個責任!」   王斗略略皺眉,看了馬科一陣,看得他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隨後他覺得自己失弱,不甘失弱地看向王鬥,卻不料王斗不再理會於他,讓馬科心下一陣惱火。   王樸跳了出來,說道:「哼,腳長在你等身上,要救援,你可隨時去救啊!」   符應崇附合道:「不錯,兵凶戰危,古有明訓。這兵者,不祥之……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必須謹慎從事,不得莽撞,也不得輕言冒進,若大軍有失,又是誰的責任?」   洪承疇面無表情地看著各人爭吵,他將目光看向王鬥,說道:「孽奴重重圍困錦州,全城望救甚切,封疆誠岌岌危矣,未知忠勇伯可用解圍良方?」   吳三桂也期盼地看向王斗:「忠勇伯。」   王斗點頭:「是該進軍,以解錦州之圍了。」   未想王斗如此輕易答應,吳三桂反倒一呆。   洪承疇眼睛閃動,微笑道:「哦,未知忠勇伯有何妙計?」   往日裡,王斗一直反對立刻救援錦州,免得因情報不明,中了清兵的圍城打援之計。而受吳三桂等人影響,洪承疇與遼東各官將們,對解圍錦州的心情也非常迫切,因為他們承受不了錦州陷落的後果。   不過因為王斗反對,決議遲遲不能下定,這讓洪承疇等人對王斗都有些不滿。   然今日王斗突然改變態度,難道己有良策? 第524章 放肆!   王斗原本打算在松山與清軍相持,最好能大量殺傷敵人。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清軍猛攻錦州,卻不得不進軍救援,畢竟這個階段,清軍比歷史上多了許多,錦州也比歷史上難守。   他請洪承疇的幕僚抬出沙盤,這是數日前王斗贈送給洪承疇的,上有錦州城及附近的一些地勢地形,雖不如靖邊軍使用的沙盤精妙,但己頗為難得,洪承疇得之後視若珍寶,等閒人難得靠近。   眾人皆圍攏過來,王斗對著沙盤解說:「錦州城地勢,大至三面臨水,小凌河在西北繞城至城南,女兒河由城西南至城南,在城東側有百股河,這些河水皆在小凌河堡西側不遠相匯,蜿蜒於東南流入大海。」   王斗說道:「小凌河堡北面是紫荊山,南面過了小凌河,便是石門山。往日這些山嶺,賊奴都駐了重兵,不過自我師攻佔黃土嶺後,這二山的奴兵越來越少,近日來,紫荊山的奴兵更是一個不見,石門山的韃子,也只餘下數千,而且山上火炮盡撤。」   王斗款款而談,眾人都是點頭,王斗的解說清楚明瞭,給眾人一種清晰直觀的感覺。當然這也有沙盤一部分功勞,如平日使用的地圖,是達不到這種功效的。   王斗說道:「石門山西南是乳峰山,現奴兵也少了不少,餘下不到萬人,山上佈置的火炮同樣盡撤。」   「他們兵馬到了哪去了?」   他將幾把小旗重重插到錦州城的北部,還有西部地帶:「便是此處!」   環視著眾人,王斗目光炯炯:「原本賊奴圍困錦州,環城立了八座大營,鑿了三道長壕,以奴滿洲鑲紅旗、正紅旗為主,連雜役的什麼算上,約有三萬餘人!」   「賊奴集中兵力後,現彙集錦州城四面的奴兵己達十二、三萬人,又有白廟堡處的奴兵,估計不會少於五萬,義州等處,也有數萬。當然,具體實數,情報也不得確定,然奴大至兵力佈局,該是如此。」   眾人都是吸了一口冷氣,因為清兵加強反偵察力度,各部哨探都不得力,只靠靖邊軍夜不收的英勇犧牲,才獲得這些寶貴的情報。雖然黃土嶺之戰,清軍傷亡了好幾千,看來遠未到傷筋動骨的時候,他們兵力仍然非常雄厚。   王斗最後道:「種種情報,已經很明顯了,賊奴便是圍城打援之策,現石門山兵少,易於攻下。若攻下石門山,我師可西擊乳峰山,或依山下小凌河道,將糧草柴薪,源源不斷運進錦州城去。」   他看眾人點頭,看來很多人都是這種想法,他笑了笑,肯定道:「這也是奴賊之計!」   「奴賊之計?」   吳三桂沉吟道:「可是奴賊意圖半渡而擊?」   王斗笑道:「吳將軍高見,見識卓越,不愧為遼東虎將!」   眾人都是大笑,吳三桂被王斗這樣誇讚,也受寵若驚,又突覺自己這種心理,不由心下暗歎。   王斗說道:「確實,奴賊大軍雲集錦州城外,豈會看著我師從容不迫運送輜重?定會攔截!」   他道:「而要控制河道,就不得不過河,佔據錦州城東曠野。賊騎十幾萬眾,豈又會看著我師從容而過?大戰不可避免。」   「哨騎回報,現奴火炮己盡數集中錦州城外,奴有鐵騎,有犀利銃炮,我師過河若是人少,不是對手,過河之師一多,便等若在錦州城下與奴騎相持對戰。」   「這翻山越嶺的,糧草輜重何其難運?便是順著小凌河運送輜重,也難滿足大軍需求!」   王斗歎道:「而且主力雲集城下,不言杏山,便是松山城都為之空虛。且奴可視戰情猛攻錦州,不愁我師不進軍援救!」   眾人都是皺眉看著沙盤不語,確實,錦州城就是明軍的軟肋,不救不行,救了,則是中了韃子的奸計。各人原想清軍從石門山撤退,或許可撿個便宜,不料卻是陷阱。   還有很多官將看王斗款款而談,所言皆是真知灼見,都露出佩服的神情。忠勇伯能走到這一步,絕非僥倖,只有馬科看王斗大出風頭,心下嫉妒非常。   洪承疇凝神細想良久,問王斗道:「忠勇伯可有妙計?」   所有人都看著王鬥,楊國柱,王樸等人雖在路上己知王斗之策,不過當然不會說出來。   王鬥狠狠道:「賊奴之計如此,我等豈可按他們心意行事?當反其道而行之,徉攻石門山,主力大軍,則從松山堡西進,進逼女兒河。」   眾人都是一愣,還沒人說話,馬科已是冷笑:「忠勇伯這是消遣我等怎麼的?前些日吳總兵言先攻乳峰山,打開西進要道,當時場中很多大將都同意,是忠勇伯力阻,言先攻黃土嶺,松山嶺,現在又轉回來了,這折騰不休,損兵耗餉的……」   他嘿嘿而笑,道:「難道忠勇伯以為,松山這十幾萬大軍,都是爾私兵家丁?可以隨意糊弄不成?」   王斗大怒,暴喝道:「放肆!」   他指著馬科的鼻子道:「我王斗一片拳拳為國之心,豈容你隨意污蔑?」   他的目光森寒:「幾次三番,冷嘲熱諷,與我作對,馬總兵,你意欲何為?」   王斗的突然發作,讓馬科措手不及,王斗不容情的言語,更讓他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   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突然發現,方才自己的舉動,是一個大大錯誤,不過此時騎虎難下,只得強撐說道:「馬某人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就事論事?你是在就事論事嗎?」   王斗背著手一步步走過來,冷冷道:「我知道,你早對我不滿,是不是因為潰兵衝陣,你族親馬甫名被我殺了?大軍作戰,有進無退,不說馬甫名,就是你馬科敢潰敗亂逃,我也一樣殺了,你可相信?」   王斗走一步,馬科退一步,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涔涔而下,王斗身上森寒的氣勢,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心下悔得腸子都青了。   廳內鴉雀無聲,沒人出言說話,沒想到王斗發起怒來如此可怕,很多人都是噤若寒蟬。   平日裡王斗一片和氣,讓人不免忽視他另一面,此時眾人才醒悟過來,這可是手握天下第一強軍,曾殺得奴賊屍山血海的人物,不是可輕捻虎鬚之人。   韓朝與鍾顯才也是對馬科怒目而視,大將軍的威嚴不容冒犯,鍾顯才更看著王斗身影,眼睛閃閃發亮。   廳中一片詭異的安靜中,一個聲音響起,卻是王樸開口說話:「太不像話了。」   他憤憤不平:「有道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賊奴盤據黃土嶺,松山嶺,不攻下二嶺,如何保證松山堡安危?不攻下二嶺,又如何保證十幾萬大軍的飲水?不攻下二嶺,想攻打石門山也無從談起!忠勇伯一片拳拳之心,竟被懷疑別有用心,真是心寒啊!」   一言激起千層浪,廳內各將官紛紛出言,也覺得馬科不地道。   符應崇此時回醒過來,連聲道:「確實,確實,這太不像話了,真是讓人心寒。」   楊國柱也皺了皺眉,說道:「若有異議,馬總兵大可好生言語,為大軍出謀獻策,如此尖酸刻薄,豈是為將之道?」   山西總兵李輔明搖頭,他性格豪邁,馬科如此作為,他也看不過眼。   張若麒喝斥馬科:「胡鬧,戰情瞬息萬變,當日是當日,現時是現時,豈可拘於常態舊時?馬總兵若有良策大可說出,豈可如此妄下雌黃,令同僚心寒?」   洪承疇與王承恩也皺起眉頭,兵備張斗、蔡懋德等人,則有些驚異地看看王鬥,時到今日,他們才知道王斗的脾氣。   左光先摸摸自己臉上亂蓬蓬的鬚髮,沖馬科說道:「老馬,有話你就好好說,這樣夾刀帶棍的,某家可看不過眼!」   馬科一顆心如同掉到冰窖,後脊背一股股寒意冒起,場中這麼多人,竟沒有人為他說話,有若千夫所指,讓他喪氣非常。他背後幾個山海關將官,同樣感覺顏面無光,各人一動不動,免得旁人注意到自己。   最後馬科求助的目光看向吳三桂、唐通等人,吳三桂雙目一動,鄭重道:「馬帥這是失言了,快快向忠勇伯陪罪。忠勇伯寬宏大量,定不會怪罪於你。」   唐通打圓場道:「對對,快快陪罪。」   馬科又看向薊遼總督洪承疇,卻見洪承疇神情不悅,沉聲道:「馬總兵還不向忠勇伯告罪?」   他又看向王承恩,也是陰沉不愉的樣子。   猛然馬科臉上堆滿笑容,他輕飄飄地掌了自己兩記嘴巴:「瞧我這張臭嘴,真是該打,該打。」   隨後他對王斗連連作揖:「我這人就是爽直,有口無心,忠勇伯勿怪,勿怪。」   看他還笑得出來,場中各人,都佩服他的臉皮之厚,連吳三桂幾人都是轉開目光。   王斗看了他一會兒,臉上也露出笑容,說道:「本伯又豈會怪罪馬帥呢?都是為了朝廷嘛,爭議是難免的。」   二人言笑晏晏,似乎剛才的事沒發生一樣,更攜手走回沙盤處。   廳中各人都鬆了一口氣,事情總算過去了,剛才王斗發火,眾人皆有膽戰心驚之感,太可怕了。   洪承疇嚴肅道:「此事就此作罷,再有下次,本督定然不饒。」   王承恩對王斗看了又看,也淡淡言,爭議可以,但不得信口雌黃,否則誤了軍國大事者,他這個監軍定然上書彈劾。   馬科的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是是,洪督與監軍教誨,末將一定謹記於心。」   張若麒撫著長鬚呵呵而笑,說道:「好了好了,同僚爭議也屬正常,只要不是意氣之爭,都是歡迎的,軍情緊急,還是接著議事吧。」   洪承疇咳嗽一聲,看向王斗道:「方纔忠勇伯西進之策,還請詳細說說。」   王斗點頭,說道:「賊奴意圖很明顯,將我師誘到錦州城下,然我師,又豈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西進之策,便是如此。」   他指著沙盤道:「我師徉攻石門山,主力西進,攻向女兒河。若可過河,一可解賊奴設在錦州南面的壕溝營寨,二可攻錦昌堡,三可攻白廟堡,方略非常的靈活!」   他道:「當然,奴酋也非泛泛之輩,我師的意圖,他們定然看得出來。當我師西進時,他們肯定調兵遣將,將我師攔截在女兒河畔。賊奴兵少,阻我不得,兵多,則圍困錦州之奴抽調一空,錦州之困立解!」   洪承疇緩緩點頭,馬科高聲道:「妙啊,妙!從松山堡西進女兒河一馬平川,運送輜重還是糧秣都非常容易,若兩軍主力相持,比在石門山那邊優勝得多了。」   王斗笑道:「就是這個道理,馬帥不愧為老將,兵家利害,一眼就可看出。」   馬科謙虛地道:「哪裡哪裡,比起忠勇伯來,本帥真是差太遠了!」   洪承疇沉吟道:「如此,就要兵分二路了,石門山雖是徉攻,但若能攻下,直達河畔,日後支援錦州城池,就便利多了。」   他看著廳內各人:「不知何人願往,奪下石門山?」   吳三桂第一個出來,慨然道:「稟洪督,末將願往!」   馬科雙目閃動,也抱拳道:「末將也願意前往,與吳將軍並肩殺敵!」   唐通看看吳三桂,又看看馬科,也急忙道:「稟洪督,末將也願意前往。」   洪承疇很高興,說道:「好,錦城孽奴重重,亟不能解,往時諸君俱矢報效,今正其會,望諸君悉力死戰。」   他授以方略,此戰不得輕敵冒進,也不得觀望,在清兵主力被吸引後,當得趁機過河西進,與錦州守軍聯成一片。   他說道:「此戰非浪戰,必正而出之以奇,然後可以守其戰。守,非徒言空守,必守之而兼戰,然後可以成其守。」   吳三桂幾人都是恭敬受教,馬科與唐通更胸脯拍得山響,言如達不成方略,願意提頭來見。   洪承疇欣慰點頭,對性格高傲的他來說,吳三桂等人態度,讓他很受用。   接下來便是安排二路的人員。   吳三桂三位總兵近五萬人,攻打石門山。他們又分二路,一路攻打西石門,一路沿小凌河而進,過水手營,一路攻去,直達百股河邊。二軍在石門山北面河畔相會,伺機渡河。   馬科強烈要求神機營,或是靖邊軍的火炮支援。   不過情報傳來,石門山的清兵防線,使用了大量的土袋前置,紅夷大炮實心彈轟擊效果不顯。且山勢起伏,不利重炮前行,加之此山賊奴兵力薄弱,幾鎮的車營火力足矣。   眾人商議後,決定只讓神機營支援些臼炮,發射毒彈與灰彈,還有一些火箭車隨行。   王斗沉吟,石門山與未來與錦州守軍相匯之戰,是此次的次要戰場,吳三桂三位總兵兵力,還是足夠的。   此戰關鍵是主力西行,加之要攻佔雙子山,毛家溝等處,又要防患乳峰山的清騎,所以眾人商議中,王鬥,楊國柱,王樸,符應崇,李輔明,左光先等人,還有洪承疇的督標營,薊鎮殘軍,共約八萬餘兵馬,皆西行攻擊!   大量的火炮,火箭,隨軍前行。   至於松山堡等原本的遼東官兵們,則留守堡壘。   經過仔細商議,各人定下了攻打石門山的日子,也就是八月十三日。   告辭出來時,馬科臉上笑容一收,一張油臉,陰森得似要滴出水來。   吳三桂出來時被洪承疇叫住,他看著吳三桂鄭重道:「長伯,此戰非常重要,你明白嗎?」   吳三桂感激道:「末將明白的。」   洪承疇點頭,看吳三桂恭謹離去,又想起方才廳中之事,心下歎息:「唉,有王斗這樣的人物在,對我大明來說,也不知是禍是福。」   王斗領著韓朝與鍾顯才回到軍營,沉吟良久,緩緩道:「看來以後要注意些那馬科。」   韓朝與鍾顯才都是點頭,深以為然。   ……   女兒河又名鳥馨河或鄂欽河,草木萋萋,如茵似錦,特別河中多魚,踏在河水中,不時有鰱魚、鯉魚什麼的撞上。   天上月兒彎彎,星光明朗,謝一科牽著馬匹,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在河水中跋涉前行,冰涼的河水滲入鐵網靴內,浸濕了內中襪襯,一種穿著衣裳洗澡的不適感覺湧上心頭。   涼風不時吹來,涉水時帶起的輕微嘩嘩聲不斷,還有一些流水的潺潺聲音傳入耳廓。   腳下鬆軟不定,有時踏到沙石,有時又踏到爛泥,還有一些該死的魚愣頭愣腦撞過來。   這一切都沒影響到謝一科,他謹慎,又義無反顧的前行,靈動的雙目,不時掃過一些可疑的地方。他的雙耳,更是高高豎起,任何周邊輕微的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隨在謝一科身後的,還有眾多的馬匹與夜不收戰士,那些健馬,馬嘴上全部上了嚼子。   而那些夜不收們,個個一聲不吭,只是一個緊跟一個,還注意不讓自己動作過大,免得弄出響亮的水聲。   與謝一科一樣,前行時他們雙目都機謹掃過四周場地,個個雙耳也是高高豎起。   他們動作都充滿彪炳氣息,有若一個個敏捷的豹子。   不過這些豹子,此時很多人身上都帶了傷,其中幾匹馬上,更帶了幾具戰死的夜不收軍士屍體,還有一些傷勢較重者,也被緊緊捆在馬上,各人強忍著傷痛,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謝一科不時舉起左手,然後眾人停下來,便是那些馬兒,也溫順機靈地一動不動。   待確定四周無動靜後,眾人才又重新緩緩移動。   由不得眾人不小心,此時各人處於臥佛寺女兒河段,同樣是韃子出沒的地方。那些韃子哨騎,多半是白山黑水間的獵人,同樣習慣夜行潛伏,特別他們多帶獵犬,更是如虎添翼。   那些死狗,鼻子真靈,夜不收們還沒下河之前,氣味被它們聞到,立時狂吠起來,就有成群結隊的韃子精騎聞聲追來。   還好此行帶了一些兔子,放出去後,讓那些獵犬追錯了地方。   現在又進了河,氣味被風吹走,被河流帶走,更加不怕韃子獵犬了。   不過還不到放鬆的時候,過了河,河岸這邊仍是韃子哨騎出沒所在,需得小心謹慎。 第525章 遇敵   一直到了女兒河這邊,謝一科才略略鬆了口氣。   女兒河南岸,多是明軍活動的地方,雖然這邊仍然韃子哨騎出沒,不過比起女兒河北岸,這危險指數,卻一連降低了好幾個點。   不過謝一科仍然很小心,危險往往在最鬆懈的時候降臨,他可不想因自己的疏忽大意,造成什麼意外,樂極生悲的。   同時謝一科心中充滿欣喜,這次哨探,他這一隊人收穫極大,詳細地獲得了白廟堡的情報,想必回去後姐夫定然歡喜。不過這次偵探,隊中的兄弟戰死了好幾個,更有六、七人重傷,想到這裡,謝一科再是樂觀活躍,也不免心中湧起悲傷。   與北岸一樣,女兒河南岸同樣草木萋萋,各樣的灌木雜草一叢接著一叢,似乎茂密的連綿一大片,複雜程度足以讓人暈頭轉向。任何地圖作戰,紙上談兵者,都要在這種地勢下撞個頭破血流。   這也是這個時代少有大規模夜襲的原因,除了小部分的精銳部隊外,夜間作戰,極少發生。   便是自認方向感不錯,又有星光月兒在空,謝一科仍要走走停停,不時停下來確定方向。隨在他身後,眾多夜不收也是小心翼翼走著,這片地帶,也不知道有沒有韃子伏騎,所以各人警惕性都很高。   腳下地勢還在不斷高低起伏,眾人也要保持重心,免得不小心摔倒,折閃了腳。   走了好一會,忽然謝一科又舉起左手,立時眾人都停了下來,警惕四顧。   謝一科鼻子抽動,耳朵高高豎起,忽然,他的左手招了招,立時把總馬子仁,副把總,夜不收隊官「板凳」,低頭彎腰的,快速來到謝一科身旁。謝一科對二人耳語幾句,又指了指左邊一個方向。   二人精神一振,凝神細聽一會,不由都對謝一科靈敏的嗅覺佩服不已,特別揭一鳳,更將謝一科當成了自己的偶像。   他心想:「謝爺就是不同凡想,他久不在尖哨營,然剛歸來,就如此出眾,真是天生的夜不收。」   自打流寇歸來後,揭一鳳獲得不少功勳,還升為了副把總,此次隨謝一科出哨,可謂獲得豐富的刺探成果,更增對謝爺的敬佩。   尖哨營眾人平日都稱謝一科為謝爺,其實謝一科還有一個外號,一科兄,卻不是揭一鳳能叫的。   馬子仁則想:「這些韃子,敢在野外抽煙斗,遇到謝兄弟這種比狗還靈的鼻子,真是怎麼死都不知道。」   三人耳語幾句,板凳招招手,立時老撘檔大丫,二丫,戲子,躡手躡腳跟去,他們身形很快沒入黑夜,隱入雜草之中。   板凳身材粗壯,然行動間卻敏捷非常,便若獵豹,落地無聲。大丫,二丫在尖哨營中,更以靈活敏捷出名,他們很快回來,揭一鳳臉上帶著獰笑,大丫兄弟,戲子幾人,同樣充滿興奮之意。   「不過十個韃子,也沒什麼戒備。」   「好!」   謝一科眼中寒光一閃,按在自己小鬍子上的左手立時移開,他悄聲安排下去,除留守幾人守護馬匹傷員,餘下三十多個夜不收軍士,全部隨他出擊。   一行人皆盡興奮起來,從馬上取下各自的趁手兵器,快速準備起來。   馬子仁使用長刀,揭一鳳仍是使用圓盾與鐵錘,「大丫」、「二丫」兄弟,還有戲子,原本使用手銃與魯密銃,此時都換上了踏張強弩,上了弦,並從弩匣中抽出一根毒箭撘上。   明軍中廣泛使用毒箭,不過毒箭有個弊端,便是原料難以提取,不可能大規模裝備,而且保存時間不久,藥瓶暴露空氣之中,藥性很快揮發,所以一般只有夜不收中才裝備毒箭。   而靖邊軍的手銃,雖然威力巨大,若近距離擊中,便是巴牙喇的三層重甲都抵擋不了。不過手銃造成的動靜很大,雖尖哨營夜不收人人配有幾把手銃,平日哨探時的偷襲暗殺,還是使用強弓勁弩。   在謝一科的安排下,出擊的三十幾個夜不收,倒有大半人,都取出自己馬上的弓弩,準備悄無聲息,幹掉那些韃子哨騎,這不是擂台比賽,自然怎麼有利怎麼來。   一行人很快準備妥當,星光中,他們眼中都閃動著幽幽光芒,有若一群惡狼準備獵食。   在謝一科手勢中,他們很快分為數股,分數個方位掩去。   很快,謝一科等人躡手躡腳來到一片樹木之前,這片樹木荒廢無比,四周雜草從生,只有中間幾顆高大的楊樹,楊樹間一片平地。   月光下,卻見幾個韃子兵正靜靜靠著大樹歇息,這些個韃子,個個身材矮壯,有明顯羅圈腿的痕跡,似乎都穿著藍色的盔甲,裝備了彎刀與角弓,只有一人肩上斜靠著掛了狼皮的蘇魯錠,看來是蒙古正藍旗的哨騎。   他們都很小心,偶爾交談幾句,也是嗓門壓得低低的,一些馬匹,靜靜立在一旁,也都上了嚼子,加上這塊地勢四周都是草叢,來往尋找不便,確是個藏身的良好所在。   不過一人在美滋滋的抽著煙桿,卻暴露了他們的方位,將這行人陷入了危險之中。   吸食煙草,在此時的遼東非常盛行,不論明軍清軍皆是如此,這些蒙古八旗兵可能居於清國久了,也染上了抽煙的習慣。   謝一科悄無聲息的掩在草叢之中,茂密的雜草,將他的身形遮掩的嚴嚴實實。馬子仁同樣掩在他身旁,並悄悄的扒開一些雜草,透過細草的縫隙窺探。   二人還看到了,似乎一個韃子的哨兵,正掩在一顆大樹之下。   忽然,這哨兵彷彿察覺到什麼,又或許覺得四周太靜謐,太詭異了,這是一個百戰戰士難以言說的預感。   他猛地朝謝一科這邊看來,也就在這個時候。   嗖!   一道流光在月色中閃過。   「撲!」一聲,這韃子哨兵,斜斜地摔了出去,竟是左側一根弩箭射來,正中他的脖頸。   箭勢強勁,將他射得直接翻滾出去,他死死捂著脖子,拚命的掙扎。   林中的韃子兵大吃一驚,他們反應也不慢,立時跳起,去取自己的弓箭武器。   然他們剛反應過來。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一根接一根射來,而且方向不定,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敵軍的弓手。   悶哼聲不斷,林中這些蒙古正藍旗哨騎,轉眼間就有大半滾動在地,倒在地上掙扎。   靖邊軍夜不收的踏張強弩何等威力,使用的又是毒箭,只要中箭者,眨眼間非死重傷。   那個抽著煙桿的韃子兵,更被一箭射入口中,強弩透腦而出,帶動他撞上背後一顆大樹,轟的一聲,這韃子被活活釘在樹上,張大眼睛,身體只是用力的抽搐。   只有那拿著蘇魯錠的專達反應最快,彷彿沒經過大腦,就猛地在地上翻滾,堪堪避開射來的幾隻冷箭,又一下子滾跳起來,右手一抄,蘇魯錠已是在手。   他一把衝起,月光下,他的身影矯健如猿,而且似乎他的預感力非常強,猿猴似的跳動中,險險又避過幾隻射來的弩箭。   不過他畢竟是人類,身體的反應度有限,他們的對手,靖邊軍的夜不收,同樣不是易與之輩。   噗!   一根勁箭以刁鑽的角度激射過來,射穿他的左肩,踏張強弩的威力,甚至讓箭頭從他背後透出。   巨大的動力,更帶得他踉蹌向退,最後更摔倒下去。   月光下,一個黑影如豹子般躍來,一抹森寒的光芒,出現這專達的眼前。   這專達眼睛睜到最大,用力全身力氣,又是一個翻滾。   堪堪爬起,當頭一個黑忽忽的東西砸來,轟的一聲,正砸在這專達的頭上。   肉塊、腦漿噴射,這專達哼都沒哼一聲,就萎頓在地。   失去意識前,他似乎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四四方方很奇怪,一顆碩大的腦袋,拿著一把巨大的鐵錘。   是熊嗎?不像。   板凳砸倒這專達後,手中鐵錘,又是狠狠幾下砸去,砸得這專達的頭顱成一堆碎肉後,方才呸了一聲,得意道:「任你奸猾似鬼,也要喝我板凳的洗腳水。」   ……   這場偷襲戰,很短的時間便結束了,還沒搞出什麼大的動靜。   謝一科等人人多勢眾,有大量的強弩毒箭,對方又沒有防備,所以戰事的勝利是理所當然的。   此戰己方還沒有傷亡,戰鬥結束後,這片林間地帶,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具韃子兵的屍體,除了那個不似人形的韃子專達,餘者的屍體,都是呈詭異的扭動狀態,這都是靖邊軍毒箭的威力。   看著這些屍體,謝一科輕笑道:「回家的路上,還有這等收穫,真是好運都在我們這頭。」   身旁戰友們都是暢快輕笑,順手取得小捷,各人都是歡喜。   謝一科靈動的雙目謹慎地掃過周邊地帶,說道:「此地不宜久留,將韃子的馬匹牽上,我們走。」   那些戰利品,已經無足輕重,韃子的首級,對謝一科等人來說,也吸引力不大,這方地帶仍是危險之地,還是早早離開為妙。   當下眾人匯合留守之人,靜悄悄地離開這個所在,似乎方纔的戰鬥,從未發生一些。   只留下那些異族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這片不屬於他們的土地上。   此後謝一科仍是小心謹慎,不過一路過去,卻沒有再遇到韃子哨騎。   過了河灘之地,眾人更是策上健馬,天濛濛亮時,已是過了臥佛寺地帶。   前方常有明軍哨騎出發,眼見安全,更哨探得功,一行人中,都是歡聲笑語。   謝一科習慣性地摸摸自己性感的小鬍子,回頭笑道:「這次兄弟們表現不錯,回去見了大將軍,我給兄弟們請功!」   各夜不收都是七嘴八舌道:「多謝謝爺了。」   「這次回去,怕得到的功勳不少。」   忽然謝一科眉頭一皺,就見前方煙塵滾滾,他掏出千里鏡,惱火地道:「是韃子,人還不少。」   馬子仁收回千里鏡,同樣神情凝重:「怕不會少於五十人。」 第526章 激鬥(上)   對面的清兵,也發現了謝一科這邊的情形,紛紛策馬加速,怪叫著往這方奔來。   這種平原地帶,視野開闊,彼此雙方,都可輕易地發現對方的存在。   謝一科又再舉起千里鏡,神情凝重,隨著這些清騎的靠近,千里鏡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們的裝扮。   就見這些清騎中,大部分穿著釘著銅釘的對襟黃色棉甲,他們盔槍高高豎起,紅纓飄揚,十分醒眼,正是韃子正黃旗的兵馬,而且儘是那種馬甲精騎。   煙塵中,還可見數人盔上黑纓,背後方旗,卻是他們的專達,撥什庫,或分得撥什庫等軍官。   不但如此,這些奴騎中,還有十幾人甲上光芒閃閃,卻是那種甲片外露的明甲。他們盔上長尾紅纓,背上插著斜尖火炎背旗,卻是正黃旗的巴牙喇。   吸引謝一科注意的是韃騎中幾個盔管上插著雕翎獺尾,背後帶著二尺飛虎狐尾旗的傢伙,他們同樣明盔明甲,舉止中,竟比那些巴牙喇還要精悍。   馬子仁在謝一科身旁沉聲道:「是韃子前鋒營的哨騎。」   謝一科無聲地點頭,他知道奴酋黃台吉稱帝前,曾組建了巴牙喇營與葛布什賢超哈營,將各牛錄的巴牙喇集中使用。那些葛布什賢兵,更從巴牙喇,或養育兵中挑選技藝出眾者,全營總數不到二千人。   因為巴牙喇營與葛布什賢營的稱呼坳口,王斗統一規定下去,稱這些人為護軍營與前鋒營,稱阿禮哈超營為驍騎營,也影響到了別部明軍的稱呼。   這些前鋒營的韃子,一般只作為奴酋巡幸時的前哨,不過大規模戰爭中,他們同樣與護軍營的韃子出外哨探,甚至強攻破陣之用。他們戰力,也比韃子護軍更高一籌。   看那些韃子滾滾而來,越來越近,他們持著各樣兵器,狂呼吼叫,氣焰囂張。   馬子仁看向謝一科,沉聲道:「謝爺,怎麼辦,是戰還是走?」   隊中各人,也看著謝一科,等待他的決定,只有揭一鳳臉上帶著獰笑,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謝一科心念電轉,說實在,他想走,這次出哨獲得重要情報,他想將情報盡快交到姐夫手中,不想多生波折。   而且隨著那些韃子奔得越近,已經可以看清他們的人數,雖然五十多人,不到六十人,然此次出哨,自己隊中戰死了五個兄弟,還有七人重傷,有戰鬥力的,不過三十八人。   人數上,對方佔著勝勢,硬拚之下,己方勝算不高。   不過……   謝一科看看隊中那些重傷的兄弟,他怎能放棄這些兄弟?但若帶著他們逃命,狂奔亂跑下,顛動了傷口,怕到時回到軍營,沒有幾人可以活命。   而且對方同樣一人多馬,這被追殺的途中,後背露給敵人,太危險了。   對方可以射箭,或是投擲旋刀,闊刀等兵器,性命不再由自己掌握,到時能存活的,怕也沒有幾個,而且還是窩囊的死去。   這瞬間,謝一科作出決定,他哈哈而笑,指著那些奔來的清騎,輕蔑地道:「不過幾十個韃子,我靖邊軍,又豈會怕了他們?兄弟們,抄傢伙,隨我干死他們!」   身旁的夜不收齊聲怪叫,一齊揮舞兵器,馬子仁揮動自己的長刀,板凳用鐵錘擊打自己的盾牌,人人士氣高昂。他們是靖邊軍,百戰雄獅,沒有懼怕那些韃子的道理。   他們人多又如何,便再多幾倍,眾人也敢迎戰。   謝一科快速吩咐下去:「大丫,二丫,戲子,你等留守,護住那些受傷的兄弟,其餘的人,隨我上!」   「全部換馬,迎戰!」   立時眾人行動起來,紛紛換上另外沒有乘騎,體力充足的馬匹。   謝一科安排中,大丫等五個夜不收留下來,將馬匹圍成一圈,護衛那些受傷的夜不收兄弟,還有那些陣亡的兄弟遺體,一些馬匹輜重等,餘下的三十三人,隨他出戰。   幾乎每個人,都拔出鞍橋皮套上的各把手銃察看,看火石情況,火藥是否會洩露出來等。   近距離搏戰中,靖邊軍手銃極利,可輕易破開多層重甲,這又不是暗殺偷襲,自然不會放棄長處,使用弓弩。   而且手銃燧發結構,擊發也非常便利,這面對面搏鬥的,沒必要擔憂驚動四周。而且銃聲響動,說不定附近的明軍哨騎聽聞,急急趕來救援。   這些出哨的夜不收,個個都有三四把手銃,往日裡,他們的手銃使用亞麻布包裹彈丸,不使用定裝紙筒彈藥。   不過後來軍工廠加以改進,加大了紙筒口徑,雖然連紙筒帶彈丸塞進銃管,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不過也使彈丸火藥緊緊塞入銃內,不會因為銃口向下,或是馬匹的顛簸而洩露出來。   他們個個能熟練使用燧發手銃,僅在片刻中,就一一檢查完畢,重新將各把手銃插入皮套。也有人發現不對,將通條取出,重新將裡面的彈藥夯緊。   很快各人準備妥當,皆一手持銃,一手持著自己兵器,眼中凶光湛然。   作為夜不收,他們馬術嫻熟,僅用雙腿,就可以驅使控制馬匹,這樣兩手就可解放出來作戰。   ……   謝一科同樣檢查自己裝備,很快的,他左手持銃,右手持上一根馬槊。   放眼過去,各夜不收使用的兵器五花八門,長短皆有,不過很多人同樣使用馬槊。   馬槊是馬上搏擊利器,與長矛不一樣,槊桿普遍具有良好的彈性,在衝鋒刺中敵人時,槊桿會向上彎曲,吸收掉部分衝鋒的能量,而且瞬間槊桿還會回彈,將敵人屍體彈走,起到緩衝保護的作用。   否則那種硬質的長矛馬槍,衝鋒攻擊到敵人的時候,那股巨大的衝擊力,就不定就作用在騎士的手上,一不小心,這手就廢了。   這是東方兵器與西方不同之處,可以避免西方騎士那種因巨大衝擊力,導致不得不丟棄長兵器,換成劍的一次性用法。   當然,馬槊如此優良,製作時也頗為不易,槊桿皆是破竹成篾,搓成一小桿後不停漆油,漆一層曬一層,曬乾再漆,一直漆曬到合適為止,刀劍砍上去有鏗鏘聲響,方才截出需要的長度。   然後裝上槊頭,尾上裝上銅錠,由尾部前往槊身三分之一處懸繩,如此槊身平衡,一桿馬槊,也才製作出來。   因為製作複雜,靖邊軍中,也沒裝備多少,放眼明軍中,一般也是將門世家出身的武將才有使用,劣質的馬槊不算。   當然,白蠟桿也有馬槊的優點,然比起馬槊,白蠟桿更加難得。天然的白蠟桿偏軟,不適合做槍桿,只有特意種植才行,還需溜直,沒有疤痕和蟲眼,珍貴程度,也只有明軍中一些高級武將才有。   眼下靖邊軍的騎兵及夜不收,已經算是大明使用馬槊最廣泛的軍隊。   不過馬槊使用的技術含量也很高,快速運動中的瞄準與搶先、刺擊目標以後的脫離、刺擊的深度與角度等等,都飽含眾多的學問,等閒人等,發揮不出馬槊的威力。   除了靖邊軍的夜不收,還有騎兵中的悍卒,一般的騎士,都不得裝備。   ……   看對面的韃子已然離得不遠,不到二百步。   此時天色大亮,更看清他們的樣子,個個髹漆的銅鐵盔之下,是一雙雙暴戾的眼神,他們持著各樣兵器,或虎槍,或挑刀,或狼牙棒,或重劍鐵鞭等,腰間佩著巨大的弓箭囊。   各人黃色的對襟泡釘棉甲上,皆是油污汗漬種種,這是因為長年的汗漬浸染下,可以有效加強棉甲的防護力,所以很多韃子兵,多年都不清洗棉甲,不過那些巴牙喇與葛布什賢兵,倒是個個盔明甲亮。   看那些正黃旗的韃子兵,不愧為上三旗的戰士,個個彪悍,馬術更是精良無比,想必會有一場惡戰。   謝一科狠狠地呸了一聲:「媽的騷韃子。」   回顧身旁的兄弟,個個準備完畢,看著對面的清騎,他們臉上皆帶著獰笑,殺氣騰騰的,沒有一個人有緊張擔憂之色。   回過頭來,謝一科大吼:「兄弟們,讓那些韃子,看看我靖邊軍好漢的厲害!」   他狂叫道:「殺奴!」   催動胯下馬匹,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殺奴!」   眾夜不收怒吼,馬蹄滾滾,三十餘人,緊隨謝一科衝出。   其中,揭一鳳在謝一科右側,馬子仁在左側。   與眾人一手持銃,一手持著兵器不同,揭一鳳仍是持著鐵錘盾牌,他習慣了冷兵器,對使用手銃火器的,向來不感冒。   留守的大丫等人,則紛紛將自己的馬匹圍成圈,他們躲藏在馬匹之後,五人中,倒有三桿的魯密銃,還有眾多的燧發手銃。連內層的那些傷兵們,一樣取出自己的手銃在手。   ……   對面怪叫奔來的韃子兵,似乎也感覺到這部明軍的不同,他們奔騰的速度開始放慢。   看對面明軍的情況,他們眼中都現出疑惑的神情,明軍人少,這邊人多,他們竟不害怕?   由不得他們不疑惑,那些明國哨騎,相同數量時,遇到他們這些大清勇士,罕有不快速奔逃的。   這一帶的明軍中,不論是明國總兵曹變蛟的麾下,王廷臣的麾下,或是遼東總兵劉肇基的麾下,相等人數時,皆不敢對戰。甚至有時明軍人數是他們二、三倍,也一樣聞風奔逃,而這些明軍……   他們嘰裡咕嚕的,用胡語交談。   待明軍搶先出擊,狂吼衝來時,很多人明白過來,吼道:「是靖邊軍,明國的靖邊軍。」   立時這些清兵騷動起來,確實,是靖邊軍,也只有靖邊軍的夜不收,才不會畏懼他們大清國的哨探,敢以少打多。   明顯的,那些明軍雖皆著當地軍戶百姓打扮,不過人人彪炳,各人手上,還持著手銃,備有多馬,如此多的手銃馬匹,只有王斗的靖邊軍,才廣泛裝備。   靖邊軍威名遠播,便是這些正黃旗的哨騎們,心下都有一絲畏懼。   而且明軍搶先出擊,聲勢不小,要不要迎戰,這瞬間,他們都有一些猶豫。 第527章 激鬥(下)   「靖邊軍的夜不收?」   正黃旗哨探中,一個神色陰沉的中年男子眼球一縮。   此人典型的滿洲人相貌,大圓臉,小眼睛,兩撇鼠鬚,臉上皮膚又黑又紅又粗,他一身葛布什賢兵將打扮,不過盔頂上的獺尾,還有盔管上垂著的黑纓,都表明此人身份非比尋常。   但他似乎極為低調,只悄無聲息地躲在一眾哨騎,特別那些巴牙喇與葛布什賢兵身後,便是對面的謝一科等人有千里鏡,也不免忽略了這人的存在。   雖然低調,不引人注意,但這神色陰沉的滿洲男子身份卻不簡單,他便是噶布什賢章京達素,清國的章佳氏,滿洲鑲黃旗出身。   早在天聰五年,時任巴牙喇壯達的達素,與同為巴牙喇壯達的鰲拜,率領甲兵二十四駐守駱駝山,明兵四百夜劫營,達素等反斬首二百餘級,得馬十六匹,後擢巴牙喇甲喇章京。   錦州之戰時,就在今年的二月,明兵近百據錦州外圍一山嶺,列火器拒守,達素率六騎馳而上,盡斬之,五月,擢噶布什賢章京。   皇太極設葛布什賢超哈營,營內不過噶喇依昂邦、章京、侍衛、壯達、甲兵幾級,達素得任章京,可見其人非凡經歷及本領。   突覺對面仍是靖邊軍的哨騎,達素心中一陣戰慄,隨後又湧起了無比的興奮及渴望。   現在的清國中,斬殺靖邊軍軍功最厚,斬首一級,最少賞銀一百兩。若斬殺甲長,隊官等軍官,賞田畝宅院,包衣奴才,斬殺把總等軍官,至少可加半個前程。   不過靖邊軍首級極其難得,前些日,鑲紅旗一些出哨的巴牙喇,無意中在紗帽山窺見靖邊軍哨騎千里鏡的反光,一番圍攻之下,斬首二級,在整個清營中引起轟動。   這些巴牙喇,皆盡得到皇太極的親自接見,為首之人,更被賜號巴圖魯。   這也刺激了各清兵想要軍功首級的慾望,達素同樣心熱。   很少見到靖邊軍夜不收有整隊出現的情況,達素猜測,這隊人中,肯定有他們的隊官,把總等高級軍官,若能斬殺他們……   只這瞬間,達素就作出決定,見眾人中有猶豫畏懼等情緒,他立時吼道:「靖邊軍又算什麼?我大清勇士,什麼時候怕了這些南蠻了?全部迎戰!」   他這一直腰,立時現出威嚴的氣勢,先前的萎謝盡數不見。眾人都是一震,這些正黃旗的哨騎,畢竟都是百戰精銳,再憶起斬殺靖邊軍後的豐厚賞賜,立時狂吼大叫,個個準備作戰。   達素更大聲吩咐:「他們手銃利害,備有精甲,不用弓箭,迎戰時,全部用飛斧,投槍,鐵骨朵……」   立時各人依言而為。   這些清騎,個個馬鞍都掛著零落的鐵骨朵,飛斧,旋刀等利器,有的人馬鞍上,還掛著標槍套。馬上投擲,很多清兵都有練習,論技術的嫻熟,以各巴牙喇為最,那些噶布什賢兵就不用說了。   ……   蹄聲滾滾,謝一科等人,吼叫著向那些韃子哨騎衝去。   他們佔了先機,出戰時,對方才剛剛迎戰,隊列佈置也不明顯,混成一團。   謝一科眼前一亮,立時叫道:「兩翼包抄,雁陣,三十步外擊銃!」   靖邊軍夜不收都是精銳的戰士,謝一科吩咐下來,各人立時瞬間變陣,一分為二,一邊十六人,一邊十七人,往那些正黃旗韃子的兩邊掠去。   同時他們將馬槊等兵器橫在馬前,將左手擊銃,改為右手擊銃。   右手開銃的準頭,當然要比左手要高,畢竟左撇子還是少見。而且兩翼遠遠開銃,也不擔心立時接戰肉搏等問題,可以將武器持在左手,或是橫在馬前。   而靖邊軍手銃,雖然二、三十步可以破甲,但那是指靜立瞄準的情況下,在這種顛簸的馬上,還是雙方戰馬高速掠過,這精度不免差了一些,命中率並非很大。   要射中敵人,只有進入二十步,甚至十幾步,或雙方迎面過來,才可以加大機率。不過謝一科還是決定三十步外擊銃,這樣雖然精度略差,打不中多少敵人,但勝在安全。   敵人的標槍,鐵骨朵等投擲兵器,一般也是二十步,甚至是十幾步,幾步的距離投射。三十步這個距離,相當於後世的四十五米,他們一是難以投到,一是在高速運動的馬匹上,同樣準頭極差。   謝一科寧可離得遠遠的,精度差就差,也要保證兄弟們的安全。而且這個距離,己方武器雖然精度差,但小不心打中對方,足以讓他們致命。   這不比弓箭標槍等武器,有動力耗盡,勢不能穿魯縞等問題,火藥武器,動力極足,有效目光距離外,仍然有強大殺傷力。   便若後世的步槍,很少離得幾百米開槍,但不等於被幾百米外的步槍彈擊中,就可以安然無恙。   靖邊軍的手銃,便是三十步外射擊精度小,但不小心被擊中,便如大鐵錘重重打在身上,不死也要重傷。   謝一科瞬間就作出這個決定。   那些正黃旗的清兵,此時也策馬衝了上來,他們作戰,也是按清軍平日戰法,三十人披輕甲,操弓矢,包抄,二十人披重甲,持戈矛,押陣衝擊的架式,只不過此時弓矢換了飛斧,鐵骨朵罷了。   就見那些馬甲吼叫著要包抄上來,那些巴牙喇及噶布什賢精騎,策馬隨在後面,個個手中出現沉重的飛斧,標槍等物,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對面衝來的明軍哨騎。   不過他們差了一步,失去先機,想要包抄,已經來不及。   鐵蹄滾滾,謝一科等人,飛快地從兩翼向他們掠去。   此時的揭一鳳,更策馬奔在了謝一科身前,第一個目標都是敵人關注的重點,板凳又豈能讓自己敬佩的謝爺,處於最危險的境地?   他同樣持銃在手,此時未近距離搏戰,他的大鐵錘自然派不上用場。他雖然對使用手銃火器不感冒,但不代表他用不好,事實上,揭一鳳同樣是尖哨營使用手銃最好的幾人之一。   鐵蹄沉重叩擊地面,煙塵中,雙方轉眼吶喊衝過。   砰砰砰!   手銃聲音響動,股股白煙冒起。   人叫馬嘶。   揭一鳳開了一銃,打中了一個韃子馬甲的馬匹,那匹健馬一聲悲鳴,雙蹄騰空,立時將馬上的韃子掀落塵埃,也不知是死是活。   揭一鳳瞬間讓手中手銃落下,看也不看,右手一抄,鞍橋皮套上的一把手銃,又出現在他的手中。   一個凌厲的黑影,帶著忽忽的風聲而來,揭一鳳頭一偏,卻是一把飛斧,從他的腦門邊飛過。   胯下馬匹急速奔騰,揭一鳳粗壯四方的身體也起伏不定。   就在胯下馬匹騰到最高點,最平穩的一刻,揭一鳳手一揚,砰的一聲,又扣響板機。   一蓬火光冒起,燧石擊發的火星,點燃揭一鳳手銃火門內的引藥,同時火門的引藥,又點燃了銃管內的火藥,巨響聲中,猛烈的煙火從銃口處冒出。   就見右方三十餘步外,一個身上披了三層甲的噶布什賢兵,口鼻之間鮮血溢出,他的胸口處,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洞口。鮮血涔涔流出,他先是愕然,然後露出痛苦怨恨的表情,不甘心地滾落馬下。   這韃子確實不甘心,他征戰多年,從步甲到馬甲,到巴牙喇,最後選入噶布什賢超哈營,身經百戰,出生入死,沒想到最後卻是一個便宜廉價,不起眼的小小彈丸,奪去了他的性命。   此時的彈丸穿透力雖弱,但動力不小,特別是靖邊軍的手銃。   這噶布什賢兵被擊中時,立時如被揭一鳳的大鐵錘重重敲中。   巨大的力道傳到他的身上,瞬間讓他受了嚴重的內傷,口鼻間鮮血都湧了出來,加上重彈又落馬,除非他的薩滿大神立時降臨,否則這韃子必死無疑。   而這麼遠的距離能正面擊中這韃子,可見板凳的銃術非凡。   銃聲響動,雙方互掠而過,不時一個個韃子慘叫落馬,或是身下的馬匹被擊中嘶鳴。   隨著銃聲的,還有清兵投擲過來一波短斧、鐵骨朵、標槍等物,擊中了兩翼一些夜不收人馬。   雖說手銃是在劇烈顛簸的馬背上發射,打的也是快速移動的目標,距離也遠了些,不過這一輪下來,雙方的交換還是差距明顯。   夜不收中,只有謝一科這邊有一戰士馬匹被標槍射中,將他掀下馬去。這戰士摔落馬後,感覺五臟六腑都似乎移了位,不過他不敢怠慢,立時向右方翻滾,險險沒被後方過來的友軍馬匹踏成肉泥。   雖然夜不收等人衝鋒時,將剩餘的馬匹都存放在大丫等人所在,不過因為是雁陣,一匹馬接跟一匹馬,只前後位略有些斜斜而過,就算後面跟來的友軍急緊策馬避開,也有撞到落馬戰士的危險。   幸好他避開了,不過方一起身,一口鮮血就忍不住噴出,已是受了內傷。   不過身處險地,這夜不收不敢怠慢,忍住傷痛,緊急奔到垂死掙扎的馬匹面前,取出兵器手銃在手,謹慎地環顧四周後,方從馬上包裹中取出一些傷藥服下。   又有馬子仁那翼的戰士,一個戰士的馬匹,同樣被韃子投來的一把飛斧切中馬頭。   這馬痛楚之下狂驚狂跳,這夜不收難以控制,只能緊急下馬。又有後位一戰士運氣不佳,剛剛扣動板機,一個鐵骨朵狠狠擊中他的胸口,他胸骨盡碎,狂噴鮮血落於馬下。   卻是被一個韃子葛布什賢兵射中。   不過總體而言,這麼遠的距離,清騎投擲過來的短斧、鐵骨朵、標槍等物,大部分都未能扔到夜不收們的馬前,或是扔不准。   夜不收受傷或落馬的三人,皆儘是後方衝來的巴牙喇或葛布什賢兵造成。   這波衝鋒,謝一科等人,卻給那些正黃旗的韃子,造成了十八個人馬的傷亡。   其中大部分還是韃子本人,至少有三成還是巴牙喇與葛布什賢兵。   取得這樣的戰果,一是謝一科等人打韃子個措手不及,二是距離離得遠,對方兵器失去大部分威力原故。   標槍,鐵骨朵等物扔來,肉眼可以瞧見,反應敏捷的話,大可以避開。馬上投擲武器,起手速度也略慢些,此時雙方距離也遠,韃子投擲過來的精度力道都差。   而夜不收們的手銃,擊發速度不用說,加上子彈打出沒影,比較難躲,從兩翼飛掠,也算是側射,多少提高了命中率。   三也是手疾眼快的人,開了第二銃的原因。   這短暫的互掠距離,若是反應快,或許可以打出兩銃,便如謝一科與揭一鳳等人。   謝一科開了兩銃,一銃落空,一銃卻打中了一個巴牙喇。還有另一翼的馬子仁,也開了兩銃,不過他兩銃都只打中韃子的馬匹,此外也有多個夜不收開了兩銃。   反應略差的一些夜不收,高速運動的戰馬上,就只來得及打一銃,然後雙方人員全部經過完畢。   不比靖邊軍這邊受傷的人員,那些中彈落馬的韃子,便是此時不死,日後也包死,而且還將死得痛苦無比。   ……   不過那些韃子的倒霉不止於此,他們與明軍互衝而過,奔去的方向,卻是大丫,二丫,戲子等五個夜不收留守的地帶。   他們眾多馬匹圍成一圈,大丫等人,靜悄悄地躲藏在內中,從外面看過去,便似乎內中無人一般。   卻不料他們幾人,早持魯密銃,架設馬鞍之上,緊緊地瞄準了那些奔來的韃子兵。   大丫,二丫兄弟皆面貌清秀,戲子更有些娘娘腔的味道,不過任何小看他的人,都將付出血的代價。   戲子娘娘腔是娘娘腔,卻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他戲班出身,常扮演花旦的角色,就是那些年輕活潑,俊俏伶俐的小家碧玉或丫鬟,便如《西廂記》中的紅娘,《拾玉鐲》中的孫玉姣。   大明男風盛行,某地豪強看中了戲子的「美色」,轉動詭異心意,班主也從中撮合,軟硬兼施。   戲子一怒之下,將班主與豪強盡數殺了,輾轉反側,來到了東路。機緣巧合後,進入當時的舜鄉軍,這些年隨著板凳,立功不小,更打得一手的好銃。   在這些韃子衝過來,進入百步後,再近了,戲子瞄準了一個前鋒營的韃子,果斷扣動板機。   啪!   清脆的聲音中,手中沉重長桿的魯密銃噴出火光,那個葛布什賢兵,直挺挺從馬上栽落下來。   與此同時,大丫兄弟,也各自瞄上一個巴牙喇,沒有任何悲憫,啪啪聲響中,前方兩個人影晃了晃,一樣歪著倒下。   三人飛快縮回馬匹後面,同時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漂亮二字。三人表情輕鬆,手上卻不輕閒,都熟練地取出定裝紙筒彈藥,再次重新裝填。   餘下兩個夜不收,同樣露出歡喜之色,他們手持手銃,為大丫等人護衛戒備。   而那些正黃旗哨騎中間,各人卻炸了鍋般嚎叫起來:「銃手,有靖邊軍的長銃銃手。」   嘩啦啦,他們急速拔開馬匹,離這邊遠遠的。   這些韃子,衝殺奔掠過來時候,看到靖邊軍這麼多馬匹留在這方,他們還存了繳獲輜重的心思,此時全沒了。   大堆的馬匹那邊,在幾聲銃響後,重歸靜悄悄無聲,不過在正黃旗眾韃子心中,那邊卻是詭異恐懼之地,便若那些馬匹中,藏著無數伏兵一樣。   ……   達素心中怒極,看看身旁的人馬,已經少了一大堆,餘下皆是面帶驚惶。這短短戰事中,己方人馬損失高達二十餘,傷亡幾乎達到三成,對方的傷亡人數卻寥寥無幾。   隨自己哨探的五個葛布什賢勇士,更戰死了三人,還有五個巴牙喇死傷,餘下的馬甲,哪個不是精銳?   自他從軍起,從未受過如此大的挫折,往日之戰,他率領部下,哪次不是以一奉十?只有此次傷亡巨大,成果寥寥,便是他自己,也不過用鐵骨朵射中一個靖邊軍的夜不收罷了。   他咬牙切齒,可惡的靖邊軍,更可惡的火器。   然與他不一樣,身旁餘下的正黃旗哨騎均是惴惴,這些靖邊軍真是硬骨頭,太難啃了,雖然斬殺他們軍功雄厚,也要看自己有沒有命享受不是?   便是那些強悍的正黃旗巴牙喇,同樣現出遲疑與惱怒之色。這些可惡的明軍哨騎,遠遠的用手銃轟擊,他們一身的本事,只發揮得出一成,真是太憋屈了,不過再打下去……   「怎麼辦?是否再戰?」   餘下的哨騎們,都眼睜睜地看著達素,等待他的決定。   此時達素為主將,眼下清國軍律森嚴,未得主將許可,遲疑逃跑,達素都有權將他們當場斬殺。只是此時他們人數不到四十,已經不佔優勢,再打下去,勝負難料啊。   達素望著一百多步外的謝一科那邊,看他們已經聚到一起,同樣對這邊指指點點。   他心下憤憤:「可惡的尼堪,隔著遠遠的打銃,不敢面對面搏戰,真是膽小如鼠,可恨啊可惡。」   略略沉吟,終歸是心下不甘,他說道:「我等出來哨探,雖探知一些大興堡與東青堡情報,不過眼下損失如此之大,若不斬殺一些靖邊軍首級回去,圖賴纛章京那邊,怕是不好交待。」   他細細地看著謝一科那邊:「不需多,只要能斬獲一顆靖邊軍首級,我等就可以言遇到大隊的靖邊軍哨騎,這樣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他說道:「先前被那些尼堪搶了先機,再次出戰,說不得也要纏住那些蠻子,不讓他們兩翼包抄。面對面搏戰,不相信這些蠻子,是我大清勇士的對手!」   在他鼓動下,這些窩了一肚子火的清騎都大吼怪叫起來,他們的凶虐之氣被激發,個個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   馬子仁領著右翼的戰士,彙集到謝一科身旁,謝一科數了數,己方出戰共三十三人,此時少了三人。   他看向場地右面一百多步外,雖然落馬,但身上無傷的夜不收段成就,正攙扶著兩位傷員,往大丫等人那邊過去。   馬圈中,己奔出二人緊急接應,似乎擔憂明軍這邊趁機攻擊,清兵那邊,也沒人出來阻攔。一些落馬能動的清兵,同樣掙扎起來,往他們大隊奔去,明軍這邊,同樣沒人理會。   此戰結果還是讓謝一科滿意的,他點頭道:「剛才兄弟們打得不錯!」   這是他跟姐夫王斗學的,戰事結束後,總要表揚一番,這樣可以提升士氣。   果然眾夜不收臉上,都露出歡快的神情,眾人歡聲暢笑,個個士氣高漲,方纔的戰事,確實打得爽,打得妙。   沉重的鐵錘,在揭一鳳手中靈巧的耍動,似乎沒有重量一般,他穩穩策於馬上,看著那方的正黃旗韃子,甕聲甕氣道:「謝爺,那些韃子,看來還不死心啊。」   馬子仁沉聲道:「不用擔憂,待會我們故伎重演,定然讓那些韃子潰敗!」   謝一科搖頭:「方纔是打韃子個措手不及,眼下就沒有那麼便宜了,他們肯定會衝過來纏戰。」   眾人都看向韃子那邊,接下來的戰事,確實極有可能如此。   謝一科咬咬牙,狠狠道:「等會出戰,我們列成三層隊列,前兩層錯位,左手銃,右手兵器,後一層不持銃,只待混戰時近距離轟擊,老謝我身為千總,自然要排在第一層。」   他說道:「都聽清楚了,一、二層,都待進入二十五步才開銃,而且不得右手持銃,違者,軍法處置。」   不比側翼隔得遠遠的轟擊,這樣面對面互衝,二、三十步開銃,一、兩秒之內就有可能接觸肉搏,所以只有打一銃的機會。而且若右手持銃,這相互間切換兵器的時候,不免手中的兵器準備不及,力道不強。   可能就因為這一點,雙方兵器互擊後,己方人馬損落。   當然,清兵那邊,同樣有這個問題,他們若敢右手扔標槍、飛斧什麼的,可能剛剛扔出,取兵器在右手,對方騎槍馬槊已經刺到。   而騎戰遠遠比步戰殘酷,需要敏銳的預判力,預判力,則需要醞釀。   醞釀的距離,至少需要十步,看準對方的薄弱之處,才能交戰而過。   剛取兵器在右手,就想架住對方勢謀已久的雷霆一擊,很難有人辦到,八九不離十,被對方的長槍馬槊刺死。   所以前層的韃子兵,只能用左手扔標槍,鐵骨朵什麼的,這精度不免差了一點,威力更差。   這點上,手銃倒是佔了便宜,當然,後層一些韃子倒可以右手扔武器,不過距離遠了,同樣精度差,威力小。   而且,清兵的投擲武器,為了提高準度,一般都是進入二十步內才發射,甚至十步內。謝一科要求手銃二十五步開銃,也多了數步的優勢,雖然這精度也不盡人意。   此時己換成己方有優勢了,不過對沖對戰,傷亡不可避開,眾夜不收都是緊咬著牙,沒人畏懼退縮。   只要是人,死傷誰都懼怕,不過他們有種種理由,可以克制這種恐懼。   謝一科吩咐下來,眾人皆是齊聲應答,準備再次作戰。   揭一鳳的鐵錘在手中揮舞一陣,卻是看向謝一科,鄭重道:「謝爺,我覺得您,還是到第三層為好,我靖邊軍非尋常明軍,沒有將官親自衝鋒在前的道理!」   眾夜不收紛紛點頭:「不錯,哪有上官親自領頭衝陣的?我靖邊軍不興這一套。」   「謝爺該向大將軍學習,從不輕涉險地,如此我等搏殺時,也可安心些。」   馬子仁看了謝一科一眼,雖然謝一科身份非凡,不過崇禎九年起,他就與謝一科並肩作戰,一起出外哨探,多年下來,實將其人看作自己弟弟。   他沉聲道:「第一層,由我指揮,謝爺到第三層去!」   眾人一邊七嘴八舌,一邊將謝一科擠到後邊。   感受著眾兄弟的關愛,他們一雙雙熱誠的眼睛,謝一科心中感動,深感自己回到尖哨營是對的。   誰都知道,第一層是最危險的,而這些兄弟,將安全的地方留給自己。   他雖然感動,不過他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很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只是氣鼓鼓罵道:「這些個臭小子,敢將老謝我擠到一邊,真是目無上官!」   ……   曠野上的明軍哨騎,清軍哨騎,再次拔馬對戰。   他們都神情猙獰地看著對方,他們是這個時代最精銳的戰士,他們都有死戰不退的決心,能將內心的畏懼,深深的掩埋下去,他們的技藝,也是這個時代最出眾的。   不約而同的,他們都以橫陣對戰。   那些清兵,他們同樣排成了三排,每排十餘人,馬甲精騎在前,餘下的巴牙喇與葛布什賢兵最後一排。   達素持著虎槍,神色陰沉地看著對面明軍,他從軍來戰無不勝,他不信,他會在對面的軍隊手中鎩羽而歸。   謝一科持著馬槊,兩撇性感的小鬍子偶爾跳動幾下,他神情自信,舜鄉軍,靖邊軍成軍來戰無不勝,旌旗指處,群丑灰飛煙滅,今日也是如此。   忽然間,雙方一起吼叫策馬,舉起自己兵器,一方大叫:「殺光韃子!」   一方大叫:「殺光尼堪!」   鐵蹄滾滾,兩支鐵流帶起大股的煙塵,都劈頭蓋臉往對方撞去。   雙方離得並不遠,很快,他們就將碰撞在一起! 第528章 血肉   謝一科等人滾滾衝去,前面兩排的夜不收們,在距離清騎三十步時,都紛紛舉起左手中的手銃。   對面的正黃旗哨騎們,前方一、二排的,大部分是這股清騎的馬甲兵,看靖邊軍的夜不收整齊舉起手銃,他們很多人都是面色蒼白,喉結劇烈地滾動著,面對靖邊軍的火器,沒人不害怕。   而且火器不比他們的標槍、鐵骨朵等投擲武器,發射的時候動作不明顯,難以預料閃避,待扣動板機,銃彈過來後,再躲避或許已經晚了。   預判雙方距離,是馬子仁這個第一排把總官的事,他一手持著長刀,左手舉著自己的手銃,舉銃的手紋絲不動。   他面沉似水,看對面韃子猙獰的神情,已經清楚可見,他們很多人持著自己的標槍等物,已經準備投射。   估算雙方進入二十五步,他猛然喝道:「放!」   銃聲大作,刺鼻的白煙股股騰起,瞬間就被急馳的馬匹甩到後面。   一二排的靖邊軍夜不收一齊開銃,對面的正黃旗哨騎們,早已全神貫注,聽聞銃聲後,他們下意識閃避,想要來個鐙裡藏身什麼的,然他們的動作哪比得過銃彈?   就見一個個正黃旗韃子身上冒出血花,慘叫著摔於馬下,還有一些韃子的馬匹被擊中,痛楚受驚之下,發狂地亂跳起來。   轉眼間,就有一二排,甚至第三排韃子們,八、九個人馬中彈傷亡,洶湧而來的正黃旗騎兵為之一滯。   不過轉瞬間雙方更近,那些剩餘的韃子吼叫著,不說一二排的殘餘韃子,便是第三排的巴牙喇們,隨著策馬衝近,也是拚命投出他們的標槍,鐵骨朵等武器。   悶哼痛楚聲,這些正黃旗的韃子,竟然大部分用右手投射武器,不可否認他們準頭很足,面對射過來的標槍,飛斧等物,馬子仁等人紛紛閃避。   不過總有人反應不及,馬子仁身旁,就有一個夜不收戰士,被電射來的一桿標槍直接貫穿胸口,巨大的慣性,直接帶得他摔落馬下。   一柄飛斧盤旋過來,差一點就切中馬子仁的脖子。   板凳的眼前,一個鐵骨朵帶著寒光,向他的面門急速射來,這鐵骨朵,就像他的大鐵錘縮小版,錘身上還儘是尖刺。   吼!   板凳喉嚨中發出低低的咆哮,右手持的鐵錘有若無物,輕鬆地一撩,噹的一聲,火星四冒,那鐵骨朵不知飛向何方。   他左面一個夜不收,卻沒有板凳的反應力,而且判錯了前方一武器投來的方向,被一柄飛斧切中左面的脖子。   他一下滾落馬下,脖頸處的血液,如噴泉似的噴湧。他死死捂著自己脖頸,拚命在地上掙扎著,不過鮮血仍不停的從他十指間湧出來,他兩眼睜得大大的,不知在想什麼……   還有一些夜不收人馬被鐵骨朵等射中,悶哼聲中,紛紛落下馬來。   清兵的投擲兵器,近距離內威力很大,竟也給靖邊軍的夜不收造成七、八人馬的傷亡。   特別前排的夜不收們,更是傷亡慘重。   不過此時兩股鐵流已經迎面對撞,殘酷的冷兵器肉搏開始。   馬子仁一聲怒吼,與一個馬甲兵錯身而過。擦肩而過的瞬間,堪堪避過這馬甲刺來的馬叉,刀光一閃,一刀劈在了這馬甲的後脖上,帶起的血霧中,直接將這馬甲劈落塵埃。   他這種劈法,也是騎刀的要術,由敵人的後面往身前劈,這樣對戰時,不至揮空失去平衡,也不會因為騎刀卡住,拔不出來。那種順著馬速砍人的刀法,一般都是將馬刀直接橫著不動。   不過對上披著重甲的敵人,顯然效果不佳。   揭一鳳的馬術已經加以最大,看準前方一個持著虎牙刀的馬甲,藉著馬勢,手中沉重的鐵錘,狠狠向他砸去。   那韃子同樣身形極為壯實,高高尖頂的頭盔下面,是一張佈滿疤痕的臉,他神情猙獰,極力要將虎牙刀輪起揮下。   不過他剛剛右手扔出一個鐵骨朵,然後取虎牙刀在手,揭一鳳已經狠狠衝到他身前。   這些正黃旗的韃子,以為靖邊軍是別部的明軍,敢在近距離內,用右手投擲武器?這生死的一息間,因為剛持武器在右手的緣故,無論是力道或是預判力,都差了巔峰狀態的一大截。   就算他反應快速,身體上已經配合不過來,他的虎牙刀剛剛輪起,揭一鳳的大鐵錘,已經重重掃在他的刀刃上。   巨響中,這韃子虎口破裂,虎牙刀脫手而出,在他恐懼的目光中,揭一鳳的鐵錘,順勢掃過他的頭顱。   大好頭顱!   一顆大好頭顱,霎間有如爛西瓜,四分五裂,血雨飛揚。   便是揭一鳳的馬匹快速閃過,還是有一些血肉腦漿,濺到揭一鳳的頭上,臉上,甚至有一些進入他的嘴巴。   一股鹹鹹的,甜甜的味道。   揭一鳳腦海中下意識閃過一個念頭,老子沒吃過人肉,原來是這種味道。   似乎思維跟不上本能,迎面過來一桿虎槍,前方那韃子一身閃亮盔甲,盔管上插著一根雕翎,眼神凶悍殘忍,竟是一個前鋒營的韃子。   這韃子不愧是百戰軍士,無論是時機還是槍勢,似乎都妙到顛毫。不過他唯一犯的錯誤,就是不該用右手扔武器,使他的力道與預判力,都與前方一個韃子一樣。   兩馬相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揭一鳳身形微錯,長長的虎槍槍刃,將揭一鳳頭上的氈帽挑落,不過他同時右手一掃。   雖只是一掃,但藉著馬勢,力道卻是強勁無比。   轟!   他的大鐵錘,重重砸在他的右面肩背上,筋骨碎裂之聲大作,這前鋒營韃子口中鮮血狂噴,伏在馬上奔跑數步後,還是一頭載落下來。   不知他臨死前,會不會後悔,自己在靖邊軍面前,不該右手扔出自己的鐵骨朵。   瘋狂的吶喊聲,兵器交加聲,雙方戰士臨死前的慘叫聲不絕。   這種冷兵器的戰鬥,是如此的殘酷,生命的收割,是如此的快速。不過因為韃子哨騎衝上前來,大部分使用右手投擲武器的原故,此時的戰鬥,反而是靖邊軍夜不收佔了上風。   謝一科持著自己的馬槊,在高速運動的馬匹策得穩如泰山,迎面過來,是一個正黃旗的巴牙喇壯達。   他身材不高,但極為強壯,張著嘴,露出黃黃的犬齒,口中發出低沉的吼叫,給人以野狼般的感覺。他持著長長的挑刀,剛將一個夜不收劈落馬下,精光閃閃的盔甲上,還沾著那戰士的血肉。   看謝一科的馬槊直指他的咽喉,他竟然沒有露出絲毫的驚恐,眼睛瞬間血紅,喉嚨再發出若野獸般的大吼,雙手一揚,那挑刀就要向謝一科劈來!   「死!」   謝一科清秀的臉,全部扭曲起來,二馬相錯間,他手中精良製作的馬槊,沿著玄妙的軌跡,一下刺中了這巴牙喇壯達的咽喉。   嗤的一聲,馬槊長長雪亮的槊刃,衝破喉骨阻力,似乎撕裂該韃子喉內組織及肌肉,數股血花激射出來。   一股力道傳入謝一科手中,瞬間謝一科的手指詭異抖動,卸去那股力量,同時他馬槊的槊桿微微拱起,眨眼間,這巴牙喇壯達死不瞑目的屍體被彈走。   與此同時,這壯達那殘留血痕的細長挑刀刀刃,堪堪離謝一科的頭顱不遠,隨後無力掉落塵埃。   轉眼間,謝一科眼前一空,雙方已是互衝而過。   此時的戰況,三十個出戰的夜不收,策於馬上的,還有十七人,而韃子那方,只餘十三人。   他們出戰時有三十四人,死傷於夜不收等人銃下,不過八、九人馬,餘下大部死傷,竟都是肉搏造成的。   他們選錯對象,選錯戰術了,面對餘部豆腐渣明軍可以近距離右手投擲武器,面對靖邊軍,如此做法,只有死路一條。   看看身旁餘下的兄弟,很多人身上還帶著傷,謝一科咬了咬下唇,再次吼道:「殺光韃子!」   當先回馬奔去,餘下眾人,紛紛吼叫,調馬同樣緊隨而出,揭一鳳與馬子仁,仍然緊奔在謝一科身旁。   同時馬子仁的胸口處,不時有鮮血滲出,他一刀又將一個韃子劈落馬下,同時胸口處也被該韃子劈了一刀,雖內中穿了鎖子甲,不過仍留下一處深深的傷痕。   ……   達素心中無比的憤恨,如此戰果,是他沒想到的。   方纔的戰事,他沒有投擲武器,加上他戰技嫻熟,所以用虎槍刺死了兩個明軍夜不收。   不過他一人的武勇,改變不了大局,畢竟靖邊軍夜不收,同樣是精良的戰士。   出戰時優勢的兵力,卻取得如此的成果,現在己方餘下十三人。隨他出哨的五個葛布什賢勇士,更只餘下一個,剩下的巴牙喇,同樣寥寥,怎不讓他心下怒極?   看看身旁勇士,已經個個驚惶無比,再無戰心,這樣的戰鬥,對他們打擊極大。不過明軍又快速衝上來了,若這樣轉身逃跑,身旁的人馬,怕一個都倖存不了。   他舉起虎槍怒吼:「我大清的勇士,不會懼怕這些南蠻,殺!」   餘下的正黃旗韃子們,也是奮起餘勇,紛紛咆哮怒喊,舞著兵器回馬衝殺,此時沒有退路,他們反爆發出野獸般的本能。   已經談不上什麼隊列,雙方回馬衝殺,相距數十步,都是一窩蜂的吼叫衝來。   謝一科狂叫著衝在最前,不過揭一鳳與馬子仁,驅動馬匹,忽然奔到謝一科的前面去,餘下的夜不收同樣如此。雙方接近時,前方夜不收紛紛抽出手銃轟擊,對面的清騎,同樣拋來一大把的鐵骨朵等物。   不過他們學乖了,不敢再用右手投擲武器,改為左手,然如此沒有力道不說,準頭也太差了。   一番銃響後,又有三、四個清軍人馬倒下,這邊的夜不收,只有一人馬匹被砸到。   此時謝一科等人這方優勢明顯,幾乎是兩個圍攻一個。不過此時雙方纏鬥,又失去馬速,反倒是擁擠一起,殺得難解難分,甚至很多人紛紛下馬作戰。   謝一科策在馬上觀看戰局,馬子仁舞動長刀,正與一個前鋒營的韃子殺在一起,他們已經策馬互擊幾個回合,仍然不分勝負。   不過這韃子確實凶悍,加上馬子仁受了傷,體力有些不支,眼見落了下風。再見那韃子又策馬衝來,舞動巨大的長柄斧,就要向馬子仁當頭劈下,謝一科猛然從馬鞍上抽出手銃。   砰!   一股火光冒出,那前鋒營韃子胸口冒出血光,口鼻流血,直直摔倒出去,手中那柄大斧,更不知拋到哪去了。   此時場中,不時零星銃聲響起,奮戰的夜不收戰士,不時抽空給身旁的韃子一銃,如此混戰局面,正是手銃大顯身手的時候。   眼見場中韃子越來越少,勝利在望,忽然謝一科聽到吼叫,卻是一個神色陰沉,皮膚又紅又粗的中年韃子,策馬向他狂衝而來。這韃子一身前鋒營兵將打扮,盔頂有獺尾,盔管上還垂著黑纓,極有可能,是這群正黃旗哨探的頭目。   謝一科眼睛一亮,一聲吼叫,也是策馬向這韃子急奔而去。   雙方馬匹越策越快,錯馬相交時,一根馬槊,一根虎槍,瞬間之中,都爆發出恐怖的爆發力量。   雙方武器交擊時,二人耳膜之間,都似乎聽到空氣被撕裂的聲音。   一聲巨響,馬槊與虎槍都飛上了天空,二人虎口破裂,都滲出了鮮血。   巨大的力道,同時還讓二人都滾落馬下。   如獵豹一般,謝一科的神經反射速度達到最快,一個翻身立時躍起,看對面那個前鋒營韃子,同樣如此。   這個時刻,二人的馬匹,都在嘶鳴聲中,遠遠的逃離開來,二人剩餘的兵器,都在各人馬上。   刷的一聲,謝一科抽出身上的解首刀,達素,同樣抽出自己的順刀。   二者都是匕首,明清雙方軍士慣用的小兵器。   雙方虎視眈眈,謝一科計算著最佳的攻擊距離,正要撲出,猛然他聽到右後方一聲吼叫傳出,接著一陣沉重的風聲向自己後方而來,謝一科下意識一閃,一個鐵骨朵,重重擊在他的左肩背上。   一陣劇痛,五臟六腑都似乎移了位,謝一科一口鮮血噴出。   他心下大怒,多少年前自己就是這處中了韃子的弓箭,現在又該處受傷?   他的思想飄得很遠,手中的動作反應卻絲毫不慢,手中的解首刀一揚,刀光一閃,後面一個全身鮮血淋漓,急速撲來的韃子巴牙喇,眼中帶著不可相信的神情,死死地捂著自己咽喉,跪倒地上掙扎。   而這個時候,達素窺到機會,如同一隻敏捷的金錢豹,猛地向謝一科撲來。   強勁的風聲,凌厲的陰影,讓謝一科下意識瞇起眼睛。   忽然他的手腕一彈,幾根尖利的彎爪,從兩處護腕處彈出,這彎爪精鋼打製,閃耀著滲人的寒光。若謝一科看過後世一部電影,就會知道,他手中的武器,與某個外星人的腕爪頗為相似。   當然,謝一科不會認同這一點,他將自己的腕爪,取了個響亮的名字:「追魂爪!」   噹的一聲,謝一科左手的腕爪,擋住了達素勢在必得的一刀,他的右手往上閃電一插,尖利的鋼爪,從達素的咽喉插入,然後從他的整個臉上穿出。   只是瞬間,達素的臉上,就出現多個血肉模糊的大洞。   達素的身體,劇烈抖動起來,他一雙眼睛深深凸出,死死地盯著謝一科。   他口中大股大股的血塊湧出,似乎沒料到自己身經百戰,竟會死在這裡。   謝一科冷酷無情地看著他,他的右手緩緩扭動,達素的身體抖動更為激烈,直到他整個頭臉,都被謝一科的追魂爪攪成爛肉為止,方才靜靜不動,只偶爾抽搐一下。   「你個死韃子,跟我鬥!」   謝一科咳嗽一聲,將達素的屍體如破袋似的扔到地上。   再看場中的情況,因大丫等人見勢衝出,五個生力軍的加入,餘下的韃子恐慌之下,更被一一斬殺。   一個韃子想拚命策馬逃跑,被戲子一銃擊落,所有的韃子,盡數死亡,戰事全部結束。   ……   不過雖然己方大勝,謝一科卻高興不起來。   出動三十三人戰鬥,雖然收攏了那些因馬受傷,而落於馬下的夜不收兄弟,最終傷亡人數,還是高達二十人,多人戰死或重傷,餘下人等,也大部分如謝一科這樣帶了傷勢。   身上完好無損的,只有最初守留護衛傷員遺體的大丫五人了。   看著地上的鮮血與屍體,敵我雙方,到處都是,謝一科咬了咬下唇。   馬子仁捂著胸口走過來,板凳同樣悶著頭,走路時,一拐一瘸的。他搏殺時,被一個巴牙喇的狼牙棒砸中,雖然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不過餘下的力量,還是讓他受傷不小。   看著圍攏過來的兄弟,謝一科眼睛一紅,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低沉道:「收拾一下,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眾人都是無聲點頭,很多朝夕相處的兄弟就這樣去了,眾人心裡都不好受。   而眼下這方地帶,仍然處於危險之中,要是再有大股韃子哨騎路過,那情況就不妙了。   他們快速行動起來,收攏陣亡兄弟遺體,將各傷員小心扶到馬上,已經不能騎馬的,將他們緊緊綁好。   一些可以收攏的韃子馬匹,也一樣收攏過來,此時謝一科等人身旁,反倒是馬匹眾多,但傷員也一樣增多了。   謝一科的馬匹已經找回,還有那前鋒營韃子頭的馬匹,也是驃肥健馬。謝一科策上戰馬,裂了裂嘴,感覺左肩背火辣辣的疼痛,不知道那處骨頭,會不會碎裂了。   眾人策上馬匹,都是相顧無言,看謝一科神情難過,馬子仁沉聲道:「謝爺不必悲傷,兄弟們早在加入夜不收當日,就料到有這一天。他們英靈,將入褒忠祠祭拜,香火不滅。」   謝一科狠狠地點了點頭,呼了口長氣,說道:「走吧,回營!」   忽然馬子仁臉色大變,叫道:「女兒河那方,有韃子過來。」   一時間,有千里鏡的夜不收們,都抽出千里鏡往那方眺望,果然,女兒河那邊,隱隱有煙塵騰起。   謝一科咬牙切齒:「確實,看他們的盔甲樣子,是韃子的兵馬哨騎。」   這時板凳叫道:「前方也有煙塵。」   謝一科連忙看去,良久,他臉上露出笑容:「是尖哨營的兄弟,人數還不少,難道是溫爺到了。」   他喝道:「鳴號銃,給過來的兄弟傳遞方位。」 第529章 致意   尖哨營的信號銃都是特製,發出信號彈後,很遠的距離,就可以看到那種特別的煙霧,還有與眾不同的銃聲。   在啪啪幾聲奇異的銃響後,謝一科下令結成圓陣,以眾多馬匹圍成了一圈,餘者的夜不收及傷員,全部都躲藏到馬圈裡去,下馬持銃戒備。   依謝一科的判斷,雖然敵我雙方距離相差無幾,不過依照心理慣性,便是韃子察覺到這邊異狀,多半也是先派人過來察看,然後才大隊人馬奔馳而來。   而且路上戰鬥的痕跡,韃子的屍體,都會讓他們疑神疑鬼,加劇他們到達時辰的緩慢。   而尖哨營兄弟,在發現信號後,則會全速策馬趕來,這一先一後的,便是雙方距離相同,自家援兵也是先期一步到達。   所以眼前之策,固守待援是最好的,畢竟受傷的兄弟,都受不得馬背顛簸。   果然,在謝一科千里鏡的注視中,北面的韃子哨騎,分出了幾騎往這邊奔來,他們的大隊人馬,反而停了下來。而南面的夜不收兄弟,則騰起了更大的煙塵,曠野中如滾滾洪流一般,顯然全體將馬速加到最大。   看到這種情形,便連那奔出的幾騎韃子哨探,更都遲疑起來,越發的放緩馬速。   煙塵沖天,蹄聲如雷,終於,南面急奔過來的滾滾騎士,出現在了謝一科眼前。他們一色的帽兒盔,短身鮮紅罩甲,身旁各人,都有幾匹快馬,個個舉止中,都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彪悍之氣。   如紅色的浪潮,他們洶湧而來,一百餘騎,有若千軍萬馬一般,奔在最前的,是一個滿腮虯髯,身材魁梧的大將,正是尖哨營參將溫達興。   遠遠的,溫達興就看到前方的馬圈,眾多的馬匹,團團結成圓陣,這麼大股的尖哨營人馬,只有不久前出哨的謝一科才有。   他滿臉的焦急之色,擔憂謝一科會不會出事,特別奔到近前,看到慘烈的戰場痕跡,更是臉色大變。   他身後的夜不收們,同樣個個充滿憂慮。   正在擔憂,忽然溫達興大喜,就見馬圈內奔出幾人,正衝他們揚手高聲叫嚷,歡呼蹦跳,不是謝一科他們又是誰?   溫達興欣喜若狂,叫道:「是謝兄弟,是謝兄弟他們。」   他身後夜不收同樣大喜:「是謝爺。」   「謝爺沒事,馬爺他們也沒事……」   衝著奔來的溫達興等人,謝一科不斷的跺腳招呼:「溫大哥,這邊,這邊。」   他心下一鬆,北面的韃子哨騎已經看得清楚,千里鏡中,他們皆著黃色外鑲紅邊盔甲,卻是韃子鑲黃旗的兵馬,人數超過了五十人。再次作戰,他完全沒有把握,除非立時放棄受傷的兄弟,只是這又怎麼可能?   幸好尖哨營的援軍,先期一步到達了。   看身旁的馬子仁同樣沒了沉穩,不斷衝前方叫嚷揚手,沒有受傷的兄弟,也是一個個奔了出來,歡呼雀躍。   謝一科哈哈大笑,他心中一鬆,卻是無限的疲累湧上心頭,忽然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只隱隱聽到身旁馬子仁等人的驚呼。   ……   當謝一科再次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趴在一鋪溫暖舒適的床上,他的上身赤裸裸的,正有人不斷在他肩背上動作。   草藥的味道充斥鼻孔,謝一科掙扎著要爬起來,一個溫和又威嚴的聲音在響起:「不要亂動。」   謝一科轉頭一看,卻是姐夫王鬥,坐在一張椅子上靜靜看著他,眼中飽含關切之意。   他的身旁,還有溫達興,韓朝,鍾顯才,鍾調陽等諸多將官,總醫官王天學,正在自己身上忙活什麼,旁邊還有幾個醫士,正在為他打下手。   謝一科嬉皮笑臉道:「怎麼這麼大陣仗,姐夫放心,我沒事的。」   王斗瞪了他一眼:「軍中沒有姐夫。」   謝一科立時一本正經,說道:「是,大將軍。」   看他的樣子,鍾顯才等人都笑了起來,王斗臉上也露出笑容:「你小子,活該受罪。」   他看向旁邊的王天學說道:「王先生,一科的傷勢如何,不要緊吧?」   王天學搖頭晃腦道:「大將軍不必憂心,謝千總雖曾昏迷,然只是勞累憂鬱所致。他主要傷勢,是後肩背被奴鈍器所中,有幾處骨裂,慶幸的是,骨裂處不深不大,包紮傷口,覆上傷藥後,休養月餘便可。」   謝一科叫道:「什麼,休養月餘便可?」   王天學撫鬚道:「最好轉入松山堡內靜養。」   謝一科慘叫:「這點傷也要去松山堡休養?」   王斗喝斥道:「閉嘴,軍中傷情療養,皆由王醫官全權處理,你鬼叫什麼?」   謝一科對姐夫頗為畏懼,聞言不敢再說什麼,只是他性格好動,讓他這樣裹著厚厚的紗布休養,真是比殺了他還難過,他口中嘟嘟嚷嚷,只是叫苦不迭。   王天學撫鬚微笑,大將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種信任的態度讓他很舒服。當年一個落泊的小醫士,還是軟硬兼施被王斗挖來,現今如此身份地位,每每讓王天學感慨際遇之妙,真是玄之又玄。   溫達興這時笑道:「謝兄弟,此次你哨探有功,帶回的情報,連大將軍都動容啊。」   王斗溫言誇讚:「確實很不錯。」   謝一科立時又興奮起來,隨後又眼睛一紅:「可惜,很多兄弟都戰死了,還有很多兄弟受了傷。」   說到最後,他更號啕大哭起來:「很多兄弟都戰死了!」   一邊哭,一邊用力擂著身下的床板,匡匡有聲。   屋內眾人都是黯然,錦州之戰起,尖哨營傷亡頗大,溫達興更是緊咬下唇,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王斗喝道:「大好男兒,哭什麼哭?」   隨後他歎道:「傷亡的兄弟,我靖邊軍上下,從不會忘了他們。」   他站起身來,看著謝一科道:「好好養傷吧。」   回過頭來,他又道:「對了,過幾日等你傷情好些,你寫份戰情報告,鎮撫司的人員,也會對你哨情戰事,核對調查。」   謝一科抽抽噎噎的道:「嗯。」   此次出哨,謝一科等人立下大功是肯定的,不過每次戰後,各軍將官都要書寫戰情報告,由鎮撫司進行核對。多年下來,此等做法已經形成一系列軍律,全軍上下,皆習以為常。   臨出時,韓朝等人,都對謝一科進行溫言安撫,溫達興更握著謝一科的手,親熱地道:「謝兄弟,你現在就好好養傷,尖哨營的事情,你不必擔憂。」   很快,眾人走之一空,各醫士也退了出去。   謝一科問過了,出哨受傷的兄弟,都在隔壁的屋營之內醫治。現靖邊軍中醫士眾多,受傷的將士,醫療的條件,也是錦州前線明軍中最好的。   「要休養一個月。」   謝一科心中哀嚎,又百無聊賴的時候,忽見門口探進無數腦袋,卻是尖哨營的兄弟,紛紛來看他了。   一時屋內熱鬧非凡,眾人七嘴八舌道:「看到謝爺沒事,我等就放心了。」   「歡迎謝爺得勝歸來啊。」   人群中,還有馬子仁與板凳,二人都與謝一科一樣,全身處處,裹得像粽子。   他們包紮好傷口後,靜坐無聊,便順著人流,來謝一科屋內安坐。   看著眾位兄弟關切的眼神,親切的問候,謝一科心中溫暖,他笑道:「早說沒事了,我老謝是什麼人?早在我八歲時,算命先生就給我算過,說我有九條命,硬著呢。」   眾人一片歡笑中,忽見門口又走進一人,謝一科一見歡喜,卻是平日很聊得來的一位尖哨營千總。   那人說道:「啊呀,一科兄。」   謝一科叫道:「傲天兄。」   那人歎道:「兄弟剛哨探回來,就聽說一科兄的事,真是驚心動魄啊。」   他坐到謝一科的床板前,歎道:「此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謝一科說道:「托福,托福,傲天兄,能見到你,兄弟我也是慶幸啊。」   那人道:「一科兄,此次哨探,想必精彩,給兄弟們談談吧。」   看眾人圍攏過來,都興味昂然的樣子,謝一科歎道:「說來就話長了,兄弟這次出哨,可謂出生入死,驚天地,泣鬼神啊。」   那人道:「願聞其詳。」   謝一科抑揚頓挫的聲音從屋內傳出:「……要說這事,還得從我領兄弟們出大興堡時說起……」   ……   看完受傷的夜不收將士,王斗又來到軍營另一處所在,這裡涼風習習,樹木陰陰。   一處撘建的大棚前,正擺放著一排的屍體,這些屍體,都是隨謝一科出哨戰死的夜不收軍士,還有一些重傷不治者。   在這裡,正有幾個醫士在收集他們的腰牌,登記各人的軍貼,整理他們的遺物。這樣大熱的天氣,屍體最多擺放一、兩天,然後就要火化,最後將骨灰與遺物帶回,交於他們的家屬。   在靖邊軍中,陣亡將士遺體火化前,還會舉行一次遺體告別儀式。   王斗從這些屍體前一一經過,眾將隨在身後,都是靜默不語。   王斗看著這些屍體的表情,有人安詳,有人猙獰,有人痛苦,有些陣亡者年近中年,有些人則很年輕,他們都是軍中精銳,此時都戰死了。   王斗靜靜看著,早在靖邊堡時代起,就不斷有部下屍體抬到他面前,看得多了,心也硬了。   然每次看到英勇部下戰死,他的心還是很疼,以後還要繼續承受痛苦。   每次看到這些陣亡者遺體,王斗總是在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麼?   他回想。   自己最初來到大明,只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罷了,可以讓自己及家人活得更好。隨著力量的強大,心境眼界的開闊,能做的事情也更多了。   然而最終目的是什麼?   想起後世每每讀史,總是掩卷歎息,為歷史上的種種遺憾而不甘。   或許,上天將自己送到這裡,就是為了改變這種遺憾。   王斗對這些屍體微微致意,離開了這裡。 第530章 密信   這次謝一科出哨,雖然帶去的夜不收傷亡慘重,不過也得到了白廟堡的重要情報。   獲得情報後,王斗立即招集靖邊軍各將議事,還很快拜訪了薊遼總督洪承疇。   而此時,明軍下一步方略正緊鑼密鼓進行,松山堡,黃土嶺諸地,各部兵馬調動痕跡明顯。   明軍的動靜,引起清兵的廣泛緊密關注,有心的明軍將領,都可看到這些日,奴酋黃台吉,一直在乳峰山上持著千里鏡,對著山下不斷眺望。   八月十二日,山海鎮雷家溝,沙河子營地。   初九日議事後,依照總督行轅的軍令,原本駐紮在松山堡西的馬科,唐通等部,便相繼移營到黃土嶺的東側。   他們在沙河南岸紮下營寨,吳三桂的軍隊,也從松山嶺移營過來,在二位總兵的南面紮營。近五萬人的大軍,組成連綿的營寨,旗海一眼望不到邊。   日近黃昏,炊煙裊裊,山海鎮各營地中,無數頭戴紅纓氈帽,身穿破舊鴛鴦戰襖的軍士,正在享用晚餐。   與靖邊軍廣泛使用炊事車不同,山海鎮官兵,還是使用傳統的埋鍋做飯方法,一隊或是一總使用一口大鍋,鍋上沸滾煮著的,也是一種飧飯。   這種伙食,便是用米飯篜熟,然後放到水中曝曬,反覆幾次,最後得到一些干米飯,有點類似後世的壓縮餅乾。   雖然一小團飧飯,用熱水泡開後可以變成一大鍋,不過當然談不上什麼味道,需要用鹽,醋等物佐食。   一般大明軍士的月鹽,有家口者二斤,無者一斤,不過此時各軍剋扣成風,便是軍士的月鹽,上峰也要克去一半,或是一大半去,所以吃飧飯時能有一些鹽巴配飯,也算是一種享受。   沒油水的時代,肚子餓得特別容易快,一堆堆的山海兵,或站或蹲,個個吃得稀里嘩啦的。   他們良莠參雜,有魁偉凶橫的士兵,也有瘦弱不堪的老弱。人群中,還有一些穿著鴛鴦戰襖,頭上裹著折上巾的驕悍軍士,他們大部分是騎兵。   按明軍的軍制,一般只有騎兵,或是步兵中甲長級的小軍官才有甲,不過在營地中,除了巡哨的軍士,這些騎兵也不會披著一身盔甲,他們戴的折上巾,也起了內帽的作用。   騎兵待遇,要比步兵要好,雖然同樣剋扣,不過大多數騎兵們,還是有錢向商人購買一些乾菜,乾肉諸物配飯。   騎兵自然不屑與步兵聚在一起,他們也一堆堆,聚成自己的圈子,此時他們的碗上,更出現一些形式各異的魚乾。雖然魚乾很硬,味道腥苦,不過沒人在意,很多人更連骨頭一起吃個乾淨。   很多人更一邊吃一邊大讚,言說這種魚乾真是上品美味,肉食缺乏的時代,任何的肉食,都是受歡迎的。   吃完晚餐後,各營中一陣陣喧嘩,從步兵到騎兵,人人形態各異。   他們或神情麻木萎謝,有如一個個被生活壓彎脊背的老農。或吊兒郎當,流里流氣,翹起二郎腿閒聊,如同市井潑皮。更有眾多的煙槍悠閒地吞雲吐霧,此時北地明軍,吸食煙草普遍,殘酷的戰爭下,煙草也有助於減緩壓力。   不過這些士兵都有一個相似之處,便是外表氣質上,很少有軍人的豪邁與英氣,這也是大明各營軍士的通病。   營兵初興起,抗擊南面的倭寇,北面的蒙古,曾起了很大的作用。然而隨著財力的空虛,家丁的興起,營兵大部分成為兵痞惡棍的代名詞,這也是募兵制的弊端。   現今大明各軍,幾乎所有的營兵,良家子幾乎都不屑為軍,招募的,大部分都是青皮,混混之類的人物。   這些人本就品性不佳,加上餉銀經常幾月不發,為了活路,騷擾地方,吃拿卡要,搶劫殺人,可謂層出不窮,他們打仗不行,禍害百姓成為兵痞,便是必然。   這樣的軍隊,當然談不上軍紀,依軍律,軍中不得喧嘩,然早被眾人拋到九霄雲外去,飯後的各營熱鬧得像菜市場。   山海關總兵馬科正兵營的營寨,緊依在沙河邊上,貴為總兵,他的營寨,自然佔據最好的地帶。此時沙河乾枯,水量不多,不過取水飲水,還是便利很多。   離著他的營寨周邊,則橫七豎八,佈滿了鎮內各營官兵的營地。按理說依著兵法,以一鎮總兵為首,余營的將士,應該前後左右的,用自己營寨將主帥營地包裹中間。   顯然馬科沒有這樣的威望與認識,所以鎮內各官將們,也是各擇便地,自顧自選擇優良的紮營所在。   如此一來,難以分辨營伍不說,還容易指揮調動不靈,增加各營將官自私自利之心,見友軍危急不救,陷主將危亡不顧。   然此為明末軍隊通病,各營皆是習以為常。   此時正兵營將士也是享用晚餐完畢,個個愜意摸著肚子,他們比別營戰士好不到哪裡,同樣喧囂一片,惡形惡狀,很多人更放聲狂笑,不知在談什麼妙事。   對方纔的伙食,很多人表示滿意。   一座縫滿補丁的帳篷邊,一群士兵席地而坐。   一個裹著折山巾,赤裸著上身,露出胸前一叢黑毛,滿臉橫肉的傢伙一邊剔牙,一邊含糊不清地道:「娘的,俺老胡不知多久沒吃過肉了,方纔的魚乾,能天天吃就好了。」   旁邊一個嘴邊有幾根黑毛的傢伙嗤之以鼻:「要打仗了,所以大帥讓我們吃頓好的,這叫斷頭飯!」   「又要打仗了,黑毛,你怎麼知道?」   旁邊人等聞言,紛紛表示擔憂。   這嘴邊有黑毛的士兵斜眼瞧著眾人,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他嗤的一聲笑:「擺明了,我們本來在松山堡西紮營,現在移到這邊。北面不遠就是石門山,這不是要攻打石門山的韃子嘛。」   眾人默然半晌,都不想再提這個事情,對與韃子作戰,他們皆有畏懼之心。   一人鬼鬼祟祟地轉移話題,他低聲道:「知道嗎?從我們營地過去南邊不遠,就是娘娘宮,現在那邊成了魚乾集市,要有多少有多少,不若我們找個機會,盯準一個小商戶……」   不料他話沒說完,眾人就紛紛咒罵他,稱他自己死不要拖累別人。   那嘴邊有黑毛的士兵也是冷笑一聲,說道:「知道嗎?那邊的魚乾,都由大商會控制,背景深不可測啊。聽說我們大帥,就在內中分了股,你想去打劫?大帥第一個砍了你!」   那士兵也覺得話不時宜,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們身為正兵營,這魚乾什麼的,以後應該可以經常吃到吧。」   眾人也是尋思,應該可以吧,那嘴邊有黑毛的士兵又冷笑:「吃點魚乾,就美得你,知道靖邊軍吃什麼嗎?大餅,白米飯,大塊的豬羊肉盡情吃。就是魚乾,人家吃的也是魚瓷罐,最美味的那種。」   「昨日楊把總買了幾個魚瓷罐,看他得意個什麼勁,不過是人家輜兵的檔次罷了。」   說起這些事,場中各人,都對靖邊軍充滿羨慕嫉妒恨,那只軍隊的待遇,讓他們極為眼熱。   不過各人也只敢背後說些怪話,當面是不敢不敬的。   不是沒有教訓,曾有別鎮軍士遇到靖邊軍士,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不料靖邊軍並不是善男信女,一言不合,就爆起打人,他們訓練有素,個個身強力壯,結果是百打百勝。而且那只軍隊從忠勇伯到各級軍官,個個護短,事情鬧大了,都是己方息事寧人。   鬧了幾次後,再沒有各鎮軍士敢對靖邊軍士當面不敬,反而都是笑臉相迎,意圖能交上好友,獲得一些好處。   當然,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靖邊軍能有這麼優良的待遇,他們糧草哪來的?   此時那老胡也是怒道:「為什麼他們能天天吃飽喝足,我等反而經常忍饑挨餓,難道總督監軍,都將糧草拔給他們,我們山海鎮,就是後娘養的?」   那嘴邊有黑毛的士兵道:「上頭將糧草都拔給他們,倒也不見得。」   他說道:「聽說分給他們的糧草是多一點,畢竟是強軍主力嘛,不過也沒多多少。我聽到的消息,是餘下的缺額,都是忠勇伯用真金白銀,向戶部那些貪官購買,很多商人,也願意賣糧給他們。忠勇伯豪氣,體恤部下,捨得花費白花花的銀兩,我們的大帥就不用比了,剋扣軍餉都來不及。」   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更下意識地向周邊掃了一眼。   那老胡卻恨恨道:「娘的,都是當兵,我們這兵當得真沒勁,不若我們去投靖邊軍吧?」   一時間,場中人等都是心動,那嘴邊有黑毛的士兵卻冷笑道:「人家會要你嗎?知道現在的東路,想入靖邊軍的有多少?鎮外的人,又有多少?他們自家軍戶都安排不過來,還會要外人?」   他說道:「知道薊鎮那些人吧,早前他們潰敗時,就是忠勇伯收容的,結果全部交出,一匹馬,一把刀都不要,人家看不上眼。」   先前挑動眾人去搶掠的傢伙忽然道:「也不見得,聽說現在東路,有忠義營和劍士堂等,有武勇本事的,都可以選入,並不只限宣府鎮東路軍戶。我還聽說,有家口者,較容易選入。」   那老胡懊惱地道:「老子家口早死光了,難道還要去搶個娘們,認個老爹不成?」   一圈人都是狂笑。   忽然一根皮鞭,重重抽打在那老胡赤裸的上身上,立時一道深深的血痕。   這滿臉橫肉的悍兵大怒,跳了起來,吼道:「誰打老子?老……」   然而他餘下的話語全部縮了回去,他的眼前,站著一群趾高氣揚的營兵,這些人,皆是帥營的家丁親衛,為首一人,是一個精瘦精瘦,與馬科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中年武將。   他神情陰沉,淡淡道:「營中不得喧嘩,爾等不知道嗎?可是想吃軍法?」   他飛快地掠了旁邊眾軍士一眼,垂下眼皮,說道:「念爾初犯,便掌嘴二十,以儆傚尤!」   在那老胡還沒反應過來,旁邊一個提著皮鞭的小軍官,已是獰笑過來,不由分說,左右開弓,辟里啪啦,對著老胡就是一通狠打,幾十記耳光後,這老胡雙頰紅腫,已是被打成豬頭。   那武將滿意地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他身後的家丁們,也是大搖大擺跟隨,一邊還飛踹那些閃避不及的軍士:「好狗不擋道,讓開讓開,沒個眼色。」   看著這些人遠去,那老胡才捂著嘴站起來,眼中閃過怨恨的神情:「娘的,打老子,找個機會,老子要一箭射了他。」   那嘴邊有黑毛的士兵方才乖巧地縮在一旁,此時歎道:「馬智勇也算一條漢子,怎麼就戰死了。這馬智仁心眼小,又初任家丁親將,急於在營中立威,老胡你也是倒霉,正好被他撞上。」   旁邊人紛紛道:「是啊,還是不要說他,咱惹不起啊。」   營兵敗壞,然內中也是分三六九等,士兵與軍官就不說了,騎兵,步兵,家丁,也是分幾個檔次。   如方纔那個馬智仁,本是個游擊將軍,因為馬科正兵營的副將馬智勇戰死,所以馬科看來看去,就將馬智仁提上來,任自己的親將,掌管剩餘的家丁,畢竟是族親,用著放心。   不過馬智仁靠奉迎上位,所部欺男霸女的事雖然擅長,然戰力卻很差,不得服眾。   馬智仁仗著馬科的關係,平日跋扈久了,當然受不得一點慢待,對營內不服自己的幾個將官深恨在心,這老胡也是其中一個官將部下,恨屋及烏,加上馬智仁有立威的念頭在心中,便有方才老胡倒霉的事情。   那老胡也知道馬智仁不是自己能惹的,不過方纔那口氣他怎麼嚥得下,心下發狠道:「哼,打老子,不要讓老子找到機會……」   ……   馬智仁領著身旁的親信,在營地中穿行,便見各帳篷間垃圾污水縱橫,有如一座座難民營。   依大明軍律,營地中必需保持整潔,然山海鎮中,便連馬科的正兵營都沒有做到。   不過經過這些垃圾糞便時,馬智仁視若無睹,顯然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   一路行去,不時有正兵營的將兵沖馬智仁親熱行禮招呼,馬智仁只是淡淡點頭,擺足了架子。   很快的,前方出現一座華麗的大帳,大帳周邊站立一個個頂盔披甲的親衛甲兵。馬智仁讓隨從留在帳外,醞釀了一下感情,換上一副卑謙的笑容,走進了帳內。   帳內帳外有如兩個天地,一進大帳,就見內中佈置奢華,粗若兒臂的大燭點起,將帳內點得亮晃晃的。   一張大案前,馬科身著錦袍便服,正在享用晚餐。飯菜非常的豐盛,滿滿的擺了一桌,各類鮮魚,案桌上也應有盡有,高等的魚瓷罐,同樣開了幾罐,他所用的餐具,也儘是金銀器皿。   此時案桌兩側,正有兩個嬌艷的女子嘻笑服侍,不時往馬科嘴裡餵食。不,仔細看去,才發現這兩人不是女子,而是男扮女裝的俊俏少年。   看三人親熱的樣子,不好男風之人看了,定要大感反胃。不過馬智仁不以為意,大帥喜好小相公,一直宣稱兩扁不如一圓,這兩個小相公,還是馬智仁收羅來的呢,這是他得馬科歡心的原因之一。   進入帳後,馬智仁不敢打擾大帥的進食,垂著雙手,恭敬地立著。   見他進來,馬科只是輕抬眼皮,隨後又慢條斯理的繼續享用。直到一刻鐘後,他方才放下銀筷,對桌旁二位小相公笑道:「你姐妹服侍得不錯,這些飯菜,就賞給你們了。」   那二位都是大喜,嬌滴滴地道:「多謝大帥。」   馬科笑嘻嘻地道:「這樣多謝就夠了?」   在其中一位臀部上拍了一下:「兩個小淫貨,看晚上我怎麼收拾你們。」   那位回眸嬌嗔:「討厭。」   等這二位出去後,馬科取出一個精緻的煙桿,從一個煙袋上掏出一些煙絲填上,馬智仁連忙掏出火摺子,給大帥點上火。   馬科愜意地噴出一口煙霧,淡淡道:「事情如何了?」   他背對著燭光,陰影中煙霧裊裊,陰惻惻有些可怕,馬智仁不敢怠慢,這位爺可是喜怒無常的角色,一個不小心,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連忙恭敬地答道:「已經聯絡上了,只是……」   「嗯。」   馬科臉色一變:「只是什麼?」   馬智仁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答道:「那邊言,需大帥親自書信,他們方可相信……」 第531章 序幕   陰影中,馬科神色不定,對著眼前鋪開的信紙,一會咬牙切齒,一會又神情猙獰。   他顫抖地拿起毛筆,沾上了墨汁,往日輕飄飄的紫毫筆,此時卻感覺重若千鈞。   這不比先前派人悄聲聯絡,這種親筆信,更寫上了明軍一部戰略部署,算是私通敵寇,一旦事情敗露,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為了爭端意氣,這真的值得嗎?   他心中天人交戰,久久難以下定決心,身旁的馬智仁也大氣不敢出一下,乖巧地縮在一旁,不發一言。   馬科的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他努力說服自己,不斷回想在王斗那邊受到的屈辱。若信送出後,能讓王斗遭受重大損失,便是冒這個險,也是值得的。   而且說不定韃子將注意力轉到靖邊軍那邊,自己因此在石門山立下大功,以後那該死的王鬥,也要看自己的臉色。   他定了定神,終於下定決心,筆走龍蛇,快速地書信一封。他從文貴武賤的時代過來,為了附合風雅,曾下狠心苦練書法,此時馬科寫的楷書,便是一般的秀才都比不上他。   不過馬科留了個心眼,堅決不簽上自己的名字,不蓋上印鑒,這也是為自己留條後路,便是韃子不信,他也不會再進一步。   如此事情萬一敗露,自己也有辯別的餘地,目前他在大明,擔任一鎮總兵,過得有滋有味,除了在王斗面前如同孫子,餘者他還是滿意的,別的想法倒沒有。   除此之外,他還畫了一張帛圖,上面繪畫了某些路線,最後將帛圖與信箋都裝入信套。   他並不立時將信封交於馬智仁,只是默默又點起煙桿,裊裊的煙霧,將他身體又籠罩在內,使他神情看起來,陰鷙得難以形容。   良久,馬科陰惻惻道:「你派去的那人,可靠嗎?」   馬智仁連忙道:「大帥放心,決對可靠。」   馬科目光犀利的盯著馬智仁看了一會,閉上眼睛道:「我忘了,他叫什麼名字?」   馬智仁忙道:「馬盡忠。」   他小心翼翼道:「大帥您忘了?崇禎九年時,您曾救了他家人的性命,從那日起,盡忠兄弟,就決意為您效死。昨日他出外聯絡時,就在牙縫中塗上毒藥,一旦不成,就自盡以報您的恩德,此人決對可靠。」   馬科驀然睜開眼,目光中帶著無比的銳利,看得馬智仁渾身一抖。   隨後馬科淡淡道:「好,待他辦事回來後,就按陣亡親衛的待遇,給他在山海關的家人,送去一百兩撫恤銀子。」   馬智仁心中一顫,不過看馬科瞥來,眼中煞氣逼人,語氣僵硬地道:「是,小的明白了。」   馬科抄起案桌上的信箋,盯著馬智仁的眼睛,將信交給他:「辦事吧。」   馬智仁臉色煞白,額頭上也佈滿汗水,連聲道:「是是,小的這就安排。」   將信箋揣進懷裡,急匆匆的出去。   馬科抽著煙桿,看著馬智仁的身影若有所思,看馬智仁就要踏出帳篷,忽然道:「對了,馬盡忠昨日出去時,一路可是順利?」   馬智仁回過身來,有些不明白,不過還是答道:「大體順利,就是靖邊軍哨騎四出,好是費了一番周折。」   如霹靂一聲響,重重擊打在馬科心上,一時間,他的臉上,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他顫聲道:「你是說……馬盡忠有可能……路上遇到靖邊軍哨騎?」   他猛然喝道:「回來。」   馬智仁驚道:「大帥……」   馬科焦急地吼道:「回來!」   馬智仁呆若木雞,吃吃地道:「大……大帥,您這是怎麼了?」   馬科忽然一把癱到地上,沖馬智仁有氣無力招手,語氣中還帶著哭腔:「快回來。」   馬智仁終於反應過來,看馬科詭異的樣子,他膽戰心驚,急忙快速走回。   他神情忐忑不安,不知道大帥怎麼了,神神道道的。   卻見馬科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高高躍起,搶過他懷中的書信,然後敏捷地取出火摺子,晃了晃,將書信就著火星,快速點燃起來,看得旁邊的馬智仁目瞪口呆,更是摸不著頭腦。   直到書信全部化為灰燼,馬科才鬆了口氣,他扶著案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有餘悸。   似乎他又想起什麼,一把看向馬智仁,低喝道:「去,現在就去將那馬盡忠殺了,半刻鐘之內,我要看到他的腦袋擺在我面前!」   馬智仁心驚肉跳,大帥的反覆無常,讓他有若身伴虎狼的感覺,他不敢怠慢,低聲應了一聲,急匆匆出去了。   看馬智仁出帳而去,馬科似乎瞬間蒼老幾歲,良久,他歎了口氣:「既生瑜,何生亮。」   寅時,王斗被人叫醒,聽完身前一人的稟報,他淡淡道:「知道了。」   ……   崇禎十四年八月十三日,一大早。   朝霞在天邊露出粉紅的曙光,從空中往黃土嶺東北面看去,從山嶺下的平川,一直到小凌河西岸,皆佈滿如蟻般的人潮。   這一帶的地勢地表,大致是西北面高,東南面低,一條條乾枯的河流,順著西北高地,縱橫流淌,匯入了東面的小凌河處。這些河流,形成一處處灌溉方便的平川之地。   然順著田家溝再往東北,便是石門山與小凌河相夾間,形成的一道狹窄河谷地帶。順著這河谷地蜿蜒朝向西北,倒可以一直通向錦州城池東面的小凌河旁。   而田家溝北去不遠,是一處稱手水營的地方,河的東面不遠就是小凌河堡。小凌河堡明時是處驛站,兩岸交通頻繁,因為該河段是擺渡行船要道,眾多船家彙集這裡,就形成了一個營地。   此時這個營地早被清軍佔據,而且在前方的百步之處,挖了一條深深的壕溝,隔斷了山與河之間的聯繫。   同時的,從水手營地西面過去,地勢由低到高,一座座山嶺起伏,一條條的東西走向,如階梯似的,由北往南,一直蔓延到離黃土嶺不遠。這便是錦州城東,乳峰山東北的石門山。   比起往日,現石門山上駐守清軍已是不多,飄揚的旗號,便是八旗滿洲正白旗一部、高麗軍一部,甲兵一共不到三千人。當然,數千的雜役阿哈,關鍵時刻也可以算是戰力。   這些清軍從山上看下去,就見東南的平川地上,密密麻麻儘是明軍的各色旗幟,滾滾的人馬,似乎要將山與河之間的地帶填滿了。   人馬過萬,就有不可勝數之感,眼前明軍有多少,怕三、四萬之上吧?   就算鄙視明軍的戰鬥力,這種兵如潮水的感覺,還是讓山上許多清兵喘息一片,那些高麗兵,更是面無人色。   明軍主力,真的要攻打石門山啊?己方區區人馬,這,守得住嗎?   ……   乳峰山城上,越來越胖的皇太極持著千里鏡,一動不動地眺望東面的明軍。看他們黑壓壓人海,無邊無際的陣列,由南向北,正緩慢而不斷的前行。   看他們旗號,當是吳三桂,馬科,唐通等部,其中又以馬科,唐通部為前軍,吳三桂部為後軍。   皇太極還注意到,幾部大軍後方,明國總督洪承疇的大旗也豎在那邊,他最關注的王鬥,他的浪濤日月旗,同樣擺在洪承疇身旁。   「明軍真的攻打石門山了?」   皇太極心中尋思,不過他注意到,王斗等人,並未結陣出戰,他們的兵馬,還集在營中。看此時王斗等未出戰的明軍將官,都只帶了一些親兵護衛罷了,他們是押陣還是觀戰?   他們會不會參與攻打石門山,最後將主力彙集到錦州城東?   皇太極不能作出決定,當然,也可用此時戰場,擺不開那些多兵馬為由,解釋他們未參戰的現象。   皇太極尋思的時候,清國各臣,同樣關註明軍動靜。豪格站在皇太極身旁,也是一眼不眨的看著山下,平日裡那種桀驁不馴的神色少了很多,顯然當日之戰,阿濟格的死,對他觸動很大。   代善撫著上唇花白的鼠鬚,低頭沉思,他旁邊的多爾袞若有所思,只有他身後的多鐸東張西望的。   戶部承政英俄爾岱這時哈哈大笑,對皇太極道:「奴才恭賀皇上,皇上明見萬里,南蠻果然入我觳矣。」   他此言一出,立時身旁的清國各臣諛詞如潮,皆稱大清兵猛攻錦州後,果然明軍坐不住了。看他們此時佈局,便是主力朝石門山,小凌河邊進發樣子,待他們佔據石門山,兵馬要渡過小凌河,定會在河水兩岸流盡鮮血。   豪格更佩服地道:「當日議事,我等不能決烏真哈超炮營所在,皇上立排眾議,不被明軍牽著鼻子走,果然他們現在中計了。到時靖邊軍來到河邊,他們的重炮要過河,哪是那麼容易?而我炮營數百門火炮可從容佈陣,介時火炮齊射,過河的靖邊軍定然傷亡慘重,為我大清,除此禍害!」   眼前的情形,皇太極也頗為滿意,自己苦心孤詣,終見成效,怎能不讓他欣慰?   他多日陰沉的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我大清騎射立國,當以己之長,擊彼之短,死守山嶺,終是無用,還得野地浪戰!」   他感慨道:「朕讀史,知金世宗真賢君也,當熙宗及完顏亮時,盡廢太祖、太宗舊制,盤樂無度。世宗即位,恐子孫傚法漢人,諭以無忘祖法,練習騎射,後世一不遵守,以訖於亡。我國嫻騎射,以戰則克,以攻則取,往者巴克什達海等屢勸朕易滿洲衣服以從漢制,朕惟寬衣博鮹,必廢騎射,當朕之身,豈有變更?恐後世子孫忘之,廢騎射而效漢人,滋足慮焉,爾等謹識之!」   山城上的清國眾臣肅然聽著,齊聲道:「皇上聖明,奴才等佩服得五體投地!」 第532章 攻山   在清國君臣,正為自己計謀自得時,明軍這邊,同樣為清兵中計感到歡喜。   三鎮大軍後方,一處丘陵上,王鬥,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邱民仰等人,又有餘鎮總兵們,都在密切關注前方情形。   張若麒持著千里鏡看了又看,良久,他撫鬚哈哈大笑:「忠勇伯果是妙計,奴賊入我觳矣!」   身後的王樸與符應崇立時讚道:「妙計,確實是妙計,忠勇伯與洪督師運籌帷幄,張監軍明見萬里,皆是當世人傑。」   王斗微微一笑,放下千里鏡,他身旁的洪承疇也是撫鬚含笑:「觀奴兵動靜,他們定然以為,我師主攻方向為石門山,錦州東,待吳將軍他們攻下各山,立時挖壕立寨,我主力則西進女兒河,定讓賊奴大亂陣腳!」   遼東巡撫邱民仰鄭重道:「此計只可迷惑一時,待我師西進,賊奴很快會反應過來,時機稍縱即逝。」   他眺望前方:「盼望吳將軍,馬將軍,唐將軍很快攻佔石門山,立住陣腳。」   此次明軍方略,便是吳三桂三鎮,先期奪下石門山,還有小凌河西岸河谷地,隨後大軍擺出進軍渡河的架式,吸引錦州城下清軍主力的注意。   隨後余鎮趁機西進,清兵定然有一段時間的混亂。   而女兒河之失,是奴酋黃台吉忍受不了的,肯定要主力援救。待他們大軍走之一空,吳三桂等人,就可趁機渡過小凌河,在錦州城東,與城池內的祖大壽諸人匯合。   目前看來,清軍的反應都在眾人意料之中,就在前幾日,馬科,唐通等人的大營,都移到了黃土嶺東側,造成明軍主力,密密集在石門山下的假象,清軍的判斷失誤,也在必然。   洪承疇瞥了身旁的王斗一眼,看他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一點看不出內心思想,其一身蟒袍,氣度非凡,真是龍虎之相。這個由普通小兵最後榮登伯爵的傢伙,處事老辣,城府極深,便是自己宦海多年,面對王斗時,也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他心中暗歎,王斗在遼東大軍中說話份量越重,而且他憑借的是自己影響力與能力,並非胡攪蠻纏而來,各人便是口不服,也不得不心服。   他與邱民仰等人,雖然力挺吳三桂,馬科,唐通諸員遼東系官將,但若是各員沒有拿出手的戰績,他也不好明面上過於支持,希望這次石門山之戰,各將能有一個好表現吧。   ……   吳三桂寧遠軍,馬科山海軍,唐通密雲軍,近五萬的人馬,潮水般的逼到了石門山腳下。最後滾滾大軍,在當地一個稱為大慕屯的地方停留下來。   此時擺在大軍前方,山嶺起伏,地勢由南向北,由東向西,慢慢高起來。   大軍西側前行數里,便是西石門,乳峰山與石門山相交處。此處山勢比較陡峭,戰車不可通行,易守難攻,但若攻下此地,大軍便可順著山後平緩的坡地,一直通到女兒河與小凌河相匯處。   該處也是敵人重兵把守之地,激戰時,旁邊乳峰山的清軍,同樣可以過來援助。   而石門山中部,有幾處山嶺坡地較為平緩,至於小凌河與石門山之間的河谷地,地勢大多平緩,只是寬度不等,有時寬達數里,有時又不到一里。   此時三鎮大軍後方中軍處,馬科,唐通,吳三桂幾鎮總兵,正在意氣風發地對著一輛大車上的沙盤指指點點。   這塊沙盤,也是靖邊軍贈送的,沙盤確是好物,排兵佈陣,彼此雙方形勢,皆是一目瞭然。各人再對王鬥,對靖邊軍有想法,對這沙盤,都是愛不釋手。   這次大戰,三鎮除留守少部分兵力營中外,餘者大部分拉出,此時各總兵身旁圍繞的,儘是頂盔披甲,舉止悍勇的各營將官。   三鎮攻打石門山,又肩負著渡河接應的重任,以寧遠軍的實力,還有吳三桂在薊遼總督洪承疇心中地位,又有他背後強大的門閥背景,所以當仁不讓,三鎮總兵,皆以吳三桂為首。   就見吳三桂指著沙盤款款而談:「洪督方略,此次我三鎮大軍,馬帥主攻石門山,唐帥攻河谷,末將則策應押陣。山嶺難攻,此戰關鍵,還是在東路的唐帥部,若能攻下水手營壕溝,唐帥的軍隊,就能迂迴到石門山背後,與馬帥一起,前後夾擊包抄,如此,奴賊定敗!」   本來依洪承疇的方略佈置,是由吳三桂攻打石門山,馬科策應支援。   不過今早議事時,馬科不知吃錯什麼藥,搶著要當先鋒。看他立功心切,洪承疇也不好打擊他的雄心士氣,而且大軍奮勇向前,也是他樂意看到的,便替換下了吳三桂,由馬科擔任攻山先鋒。   此時軍略的安排,便是馬科部,分兵二路,攻打石門山,唐通部在戰車掩護下,一直沿著河谷行進,直到攻打到小凌河與百股河交匯處,也就是後世的百股大橋處,然後從背後,對石門山發起攻擊,雙方配合,奪下山嶺。   而且三鎮大軍攻佔石門山後,立時在小凌河邊立寨,挖掘壕溝,撘建浮橋等,為過河作準備。   清軍雖然在河邊建了不少浮橋,到時肯定全燒了。眼下小凌河雖然水量減少,不過人馬仍然難行,且河中多爛泥水塘,輜重車馬,非有浮橋不可。   撘建浮橋的地帶,主要在沙洲的東段,女兒河與小凌河相匯處形成一個頗大的沙洲,便是後世的東湖公園所在,此處水流湍急,之間的地方,卻是難以撘建浮橋。   聽著吳三桂的解說,馬科與唐通都是微微點頭,或摸鬍鬚,或撫衣甲,一付珠璣在握的神情。   唐通看著吳三桂,眼中隱晦地閃過嫉妒的神情,他今日精心打扮,一副精緻的山文甲,披著大紅披風,面如冠玉,看起去風度翩翩,不過與吳三桂一比,便若草雞與鳳凰的區別。   吳三桂本來就非常英俊,否則不會有「白皙通侯最少年」的美譽,世家子弟那種風範,也不是唐通能比的。   而且吳家與祖家,都是遼東土豪,有二者支持,吳三桂自然官運亨通,加上他本身文武雙全,武藝騎射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同齡人當中,隱隱有一種難以想像的壓迫力,況且吳三桂還比他小好多歲。   不過他面上卻是一副佩服的神情,笑嘻嘻讚道:「吳將軍不愧為遼東虎將,解說起來,就是清楚明白。」   馬科一副慈祥長者形象,感慨道:「後生可畏哪,本帥不服老都不行。」   不過隨後,他以輕蔑的神情,指向石門山的清軍道:「區區數千韃虜,我山海軍定然一鼓而下,將其剿滅,奪取山嶺!」   唐通等人大聲喝彩,馬科身後的山海鎮各將,也覺得大帥氣勢很足,在各將面前大漲臉面,紛紛叫道:「大帥威武。」   「大帥虎威,區區東虜何足道哉。」   各將中,以他的親將馬智仁,還有新入正兵營的原薊鎮游擊白厚仁叫得最響亮。   不久前,薊遼總督洪承疇,從薊鎮潰兵中,補充了上千人的騎兵給馬科,皆是原薊鎮正兵營的兵馬,各兵戰力在鎮中都是數一數二。唐通部也補充了一百騎兵,由此可見,洪承疇對他們的袒護之意,二者雖被降罪,然實在好處得了不少。   而薊鎮各將中,前營參將馬甫名,左右參將陳龜圖、謀孫田、游擊潘吉溪、葉齊榜等人皆被治罪,唯有白厚仁等寥寥數人逃過懲罰。被補充進馬科部後,白厚仁一心想抱馬科的大腿,各種場面下曲意逢迎,馬科對也他用心拉攏,將帥間一片和諧。   吳三桂也讚道:「馬帥寶刀不老,三桂佩服。」   他對馬科,唐通說道:「二位大帥放心,寧遠軍在此押陣,若有不支,末將立時領兵支援。」   馬科撫鬚微笑道:「如此,本帥就放心了。」   三人言笑晏晏,薊遼軍一體,平日裡,馬科與唐通,就與吳三桂等走得近,加上吳三桂刻意拉攏,此時明面上,各人可用一團和氣,精誠團結來形容。   幾位大帥說話,神機營游擊符廷福,神色傲然地立在一旁,對各人有些愛理不理的樣子,不過吳三桂轉向他,微笑道:「現奴賊寨牆,有大量的土袋土筐,銃炮轟擊不顯,待會攻山,還需神機營臼炮大力協助。」   馬科哈哈笑道:「確實,待會可少不了符將軍的利炮。」   唐通更親熱地道:「此次大軍協同作戰,符將軍有什麼要求,儘管說,本將能辦到的,一定全力去辦。」   臼炮之利,先前的黃土嶺大戰中,各人都有所聽聞,吳三桂更親眼看到。因為馬科等人的強烈要求,所以在洪承疇的協同下,符應崇支援了三鎮五十輛火箭車,二十門臼炮,由自己親近將領符廷福率領。   隨吳三桂等出戰,符廷福其實有些不情願,他很想隨在靖邊軍身後,這樣又安全,得到的功勞也多,不過上峰將令下,他也不得拒絕。   神機營各將皆是傲氣凜然,雖然在王斗面前只能做孫子,不過便是面對吳三桂,他們個個也是擺足架子,等閒之輩,不能讓他們垂下眼皮。   此時符廷福高昂著頭,只用眼角掃過眼前的三鎮將領,淡然道:「都是為國效力,本將也沒什麼要求,只是務必要保證炮手箭手的安危,也不能沒了兄弟們的功勞。」   馬科眼皮閃了閃,很快又拍了拍符廷福的肩膀,親切道:「符將軍只管放心,這攻山的奇功,定然少不了神機營的一份。他們又是遠遠的打炮,肯定不會有什麼危險。」   「嗯。」   符廷福仍然負著手,昂著頭,從鼻孔中哼了一聲:「如此便好。」   看他的樣子,三鎮將官都是心中暗罵:「什麼鳥神機營,花花架子罷了,還擺什麼臭譜。」   馬科仍是笑嘻嘻的,唐通的笑容有些勉強,只有吳三桂微笑道:「有勞符將軍了。」   ……   接下來馬科與唐通,快速安排攻山將領,得到命令的鎮中官將,都大聲喝令。他們接過令箭,大踏步而去,看他們的表情,似乎個個充滿百折不回的決心與意志,看得馬科等不住點頭,軍心可用。   當然,山海鎮中有幾個官將接令後,轉過身時,臉色有些難看。   山海鎮是大鎮,鎮中營伍複雜,更有許多是班軍。此時攻山任務,馬科身為總兵,理所當然的,他的正兵營擺在最後,二路攻山中,則有許多班軍將領,負責攻打最艱難的西石門。   而與馬科親近的一些將官,則攻打山勢平緩的中石門,如此明顯的厚此薄彼,怎讓各位班軍將領心下不怒?   不過明面上,他們都不敢流露出不滿之意,馬科是總兵,有節制調遣他們的權力,而且若被馬剝皮記恨在心的話,各人的官位前程,更是一片暗淡。   只得拼了,好在石門山韃子不多,敵寡我眾之下,攻佔石門山,還是容易的。   辰時時分,三鎮將領安排,排兵佈陣,終於完成,浩浩蕩蕩的人馬,分為三路,往西石門,中石門,還有河谷地湧去。   王斗放下千里鏡,眉頭微皺,從卯時大軍出營,一直到辰時才發起進攻,這些只依靠少量家丁的老式軍隊,效率太慢了,若是靖邊軍,便是楊國柱的軍隊,也早早與韃虜交上火了。   不過看看身旁的洪承疇,邱民仰等人,顯然對馬科,吳三桂等人還是滿意的。這樣的作戰速度,多年來,他們都已經習以為常,而且三鎮的軍隊,看起來士氣如虹,潮水般的湧去,聲勢不小。   「明軍總算攻山了!」   乳峰山城的皇太極等人鬆了口氣,一切的謀劃,終於落下了帷幕,戰事不可逆進行,就看最後的結果了。   豪格更是罵罵咧咧道:「拖拖拉拉,要不是有靖邊軍,這樣的軍隊,我大清鐵騎,只需萬餘,甚至幾千人,就可以擊潰他們!」   不過話是這樣說,看著山下無邊無際的明軍,往東看去,就見一片紅色盔甲的向北湧動,他仍然面色鄭重。   明顯看得出來,明軍使用人海戰術,若干營為一波,他們的攻勢肯定一波緊接一波,石門山守軍不多,就算有寨牆壕溝,顯然也難以堅持很久。   其實代善等人,曾有建議,在乳峰山上部署精騎二萬,埋伏環列待戰。待明軍自西石門攻入,進入兩山間的窪地時,伏兵四出,定然可以給攻山的明軍,造成慘烈的殺傷。   不過這個建議,給皇太極否決了,如此雖能殺傷不少明軍,不過與總體戰略相違。   若明軍在石門山傷亡慘重,誰知道會不會退縮回去,不再理會錦州城存亡,兩軍長久相持,是皇太極不願意看到的。   明國雖然天災人禍,糧草供應緊張,顯然的,還是比清國優勝得多。最近情報勘測,那王斗還搞出什麼魚乾,大大緩解糧草壓力,皇太極雖想效仿,不過清國境內漁民缺乏,想要捕撈魚乾,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所以在小捷與大勝兩間,皇太極選擇了後者。   ……   明軍浩瀚的人馬逼近山嶺,石門山的清軍嚴陣以待,高層間的戰略,不是彼此雙方普通軍士能瞭解的。對明軍來說,攻下石門山,大功一件,對守山的清軍來說,同樣如此。   山嶺一座火路墩之上,滿洲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阿濟格尼堪,冷冷地看著山下逼近的明軍,前些日武英郡王阿濟格的戰死,對他打擊極大。而護衛不力,阿濟格尼堪,也受到了皇太極的懲罰。   一等參將的實職被剝奪了,雖然署巴牙喇纛章京的頭銜不變,不過對年不到三十,正春風得意,被皇太極譽為少年能殺敵的他來說,這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而且他隱隱知道石門山的戰略,便是守得再好,最後也是撤退的命運,這讓他心下更是沮喪。   不過他旁邊一個朝鮮軍參將金浩楠,卻不能瞭解高層的戰略,見明軍勢大,漫山遍野而來,不由臉色蒼白,哆嗦道:「這麼多明軍,我軍守得過來嗎?阿濟格纛章京,可否派出人馬,向大汗他們求援?」   阿濟格尼堪正在心頭憤憤,聞言一腔火氣都向這個金浩楠發洩,他劈頭蓋臉的皮鞭抽去,一邊抽一邊罵:「讓你守山就守山,你個高麗奴,囉嗦什麼?」   那金浩楠措手不及下,被打得連聲慘叫,抱著頭只在火路墩上逃竄。同時心下委曲不已,自己好心好意的詢問,結果得到的這個待遇,真是冤枉。   火路墩上,還有一些正白旗的官將,以及一些朝鮮國的將官。看到阿濟格尼堪猛抽那金浩楠,各滿洲官將只是竊笑,而朝鮮國的將官們,則臉上露出恥辱的神情。   堂堂己方一個參將,如奴才一樣被鞭打,這些該死的胡狗,真是人面獸心,喜怒無常。   各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不過悲憤雖悲憤,他們卻不敢說什麼。頂頭上司都被鞭打,他們這些底下兵卒更不用說了,只得感慨奴才難做,滿洲人的奴才更難做。   「這些該死的南蠻,又用灰彈,毒彈了。」   鑲白旗的甲喇章京顏扎,惱怒地看著山下的明軍,他防守的是西石門。本處山嶺起伏,易守難攻,只有一些兩山交夾間,才有一些略為平緩的山道,而這些山道間,都挖了壕溝,豎起了寨牆。   石門山防守,雖以正白旗甲兵及朝鮮兵為主,然也有少量的鑲白旗及余旗甲兵。他領甲喇內兩個牛錄防守的,便是其中兩道山嶺,一條山道。   前些日的黃土嶺之戰,顏扎的部下損失不少,老部下,牛錄章京寧爾佳最後更是重傷陣亡,讓顏扎心疼不已。   而寧爾佳之所以重傷陣亡,便是因為明軍的火炮,此外他們的毒彈,灰彈,更具有強大的殺傷力。所以看到山下明軍再次動用臼炮,他心中的憤恨,便是傾倒整個遼河水,也難以洗清。   他的身後,站著臉上滿是乾瘦精肉,留著兩撇鼠鬚的牛錄章京鈕咕祿。他也沒了往日智囊風采,親家寧爾佳的死去,讓他起了思退之心,盤算著待錦州之戰後,能不出征就不出征吧。   他看著山下,離著己方不到二里,朝著防守地帶,密密麻麻,不知聚了多少的明軍人馬。其中一個隆起的丘嶺上,擺著一些高高架在四輪炮架上的短矮火炮,這些火炮看著不起眼,然打來的灰彈與毒彈,卻是陰毒無比。   他喉嚨上下滾動,下意識的看了身旁旗中勇士一眼,他們個個也是忐忑不安,各人的身旁,還擺著一桶桶的水,內中浸著大量的布條。   清軍應對明軍的毒彈灰彈,唯有如此之法了,不過也只可減緩明軍毒彈灰彈造成的傷害,事後的後遺症仍然不少。   想想很多中了毒彈灰彈的勇士們,直到現在仍然傷痛毛病不少,各人心下都是發毛。   終於,在清軍的緊張注視中,神機營的大爺們,終於悠閒地用方器與圓器,測好雙方距離,調好了炮管的仰角。   顏扎猛然一聲大吼:「全部蒙上濕布!」   由於吼聲過大,他的大餅臉差點擠到一起,配上他的塌鼻子,還有臉上眾多的疤痕,形象之惡,足可止小兒夜啼。   吼聲中,他身旁的戈什哈,緊張地給他遞上一條濕布,然後不忘自己也蒙上。   鈕咕祿同樣敏捷地將一條布帶紮在自己臉上,不顧滴水不斷滴在自己衣甲上。緊緊地躲藏在寨牆之後,只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個頭,朝著山下張望。   「通!」   低沉的炮響中,一里多外的丘嶺上,一股白煙冒起,一顆毒彈呼嘯過來。   有如炮響序幕,通,通聲音不斷,不但是該處明軍炮陣,便是石門山餘者幾處神機營臼炮陣地,皆炮響聲音不絕。   山嶺下,大團的濃煙與火光冒起,炮彈的尖嘯聲一陣緊接一陣。   ……   與此同時,沿著小凌河西岸,大股大股的密雲軍,以戰車為掩護,順著山與河間平谷地,緊張行進。 第533章 攻下   石門山下殺聲震天,戴著紅笠軍帽,穿著短身罩甲的山海軍戰士,潮水般的一波波向各處山嶺攻擊。   雨點般的滾木檑石,不時從山上投下,利箭穿梭,山上山下,屍體傷者層層疊疊,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血腥與硫磺硝煙味道。   戰事絞著,守山的清兵雖少,但頗為堅韌,那些滿洲兵射的箭又準又狠,那些朝鮮兵,許多是使用投石機的好手,他們也有許多鳥銃。而明軍這邊,兵力雖優,但山勢崎嶇,施展不開,戰車也推不上來。   他們只得以盾牌掩護,面對清軍的鳥銃利箭,往往才攻到寨牆壕溝前,就被打得哭喊奔逃回去。   而這個距離,清軍的弓箭,個個準頭奇好,他們的箭,雖然射得不遠,但破甲與放血能力極強。很多山海軍戰士,身上中箭,很快就覺得虛弱無力,失去了戰鬥力。   朝鮮軍的鳥銃,雖然不能與明軍相比,但若這個距離中彈者,造成的後果同樣非常可怕。   西石門,甲喇章京顏扎防守處。   如當日黃土嶺的防線一樣,該處的寨牆壕溝,同樣也是一牆三溝式。   一道土牆,三條壕溝,吸取了黃土嶺之戰的教訓,原本的寨牆,許多是石牆的,現也全部改為土牆。土牆前方,還堆了不少的土筐土袋,用來防止明軍的紅夷大炮。   因為該處的山勢崎嶇,只有兩嶺之間,才有一些平緩坡地,有一些可以行走的山道,而建在兩嶺間的寨牆,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此時寨牆前方,已經倒下了不少明軍的傷員屍體,流淌的鮮血,在陽光下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很多沾滿血肉的檑石,在山坡山道上,滾得到處都是。   爆豆似的鳥銃聲響起,寨牆後的朝鮮軍,操著聽不懂的高麗話,紛紛叫嚷著扣動板機。   又一波攻山的明軍慘叫倒下,他們雖有盾牌掩護,但輕型的盾牌擋不住銃彈,若是盡數包鐵的盾牌,重得沒幾人提得動。山海鎮的明軍,並不習慣使用鳥銃,便有用火器者,多使用三眼銃。   三眼銃的射程威力,哪是鳥銃的對手?若使用弓箭,他們又哪射得過寨牆後的清兵?   而且因為地形的緣故,該處兵力施展不開,每波攻擊,純屬添油戰術。   弓弦響動聲不斷,在那些朝鮮軍射擊的同時,寨牆上的清兵,一波波的射來箭矢。   大而沉的步箭咻咻而來,轉眼間,該波的明軍,就不斷有人慘叫中箭。那些中箭者,只覺身上一冷,隨後快速的,就身上虛軟無力。而從旁人看上去,這些中箭的軍士,個個血流如注,極為嚇人。   「轟轟!」   雨點般的檑石,從寨牆後閃出,隨後藉著衝勢,從山坡上重重滾下。   在這些攻山明軍恐懼的目光中,很多圓滾滾的檑石,劈頭蓋臉迎面衝來。   一陣陣嚎叫中,許多明軍,當場被撞得筋斷骨折。   撞中身體的,個個口噴鮮血,若是被撞中手腳,就是手腳斷折的下場。   很多人當場白森森的骨頭露出來,抱著傷口處,個個痛不欲生。   這些明軍,戰鬥意志談不上堅決,再看戰友淒歷的嚎叫,身上的慘狀,再沒有攻山的勇氣,立時潰敗。他們大叫大囔,喊叫著奔逃山下,連上官們聲嘶力竭的咆哮聲也不理會。   攻打該處的明軍,又一次失敗,寨牆上的顏扎哈哈大笑,得意萬分:「這些尼堪,就是不堪一擊!」   ……   山下的馬科臉色鐵青,惱怒非常,原以為輕而易舉的攻山戰事,竟料不到如此艱難。   西石門難攻,倒在他的意料之中,那方山勢險峻,攻打的山海軍中,也多是班軍,本身戰力就比不上營兵。但他寄托厚望的中路軍,同樣進展緩慢,這讓馬科掛不住臉了。   那方地帶,少量的戰車可以前行,此戰神機營的大部分臼炮及火箭,也佈置在那方山下。攻打的幾營兵馬,也是與他親近的幾個鎮內游擊參將,相比那些班軍將領,待遇不知好了多少,兵力也更為雄厚。   比起西石門,這方的韃子守軍是多些,不過比起攻山的明軍,卻是明顯的兵力薄弱。一千多韃子與朝鮮軍甲兵,加上一些雜役余丁什麼的,竟也打成這個德性。   不說馬科掛不住臉,看到這樣的戰果,三鎮大軍後方的洪承疇眉頭皺起,大失所望,王斗也是搖頭。他身後的靖邊軍各將,都是現出輕蔑的神情,王樸,符應崇等人嗤嗤而笑,竊竊私語,大說風涼話。   看他們的樣子,遼東巡撫邱民仰等人,心下都不是滋味,他們明裡暗裡的扶持,卻是這個結果。難道薊遼軍,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或許,要替換下馬科,讓吳三桂上了。   乳峰山城的皇太極等人也是冷笑,明軍如此戰鬥力,讓他們大大放心。現在就讓山下的明軍猖狂,待渡河之戰時,就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噩夢。   猛然間,山上又是一陣哭喊傳來,馬科一驚看去,卻見左營一股官兵拚命逃下,身後追殺著數十個正白旗甲兵。   這股官兵有近千人之多,追殺出寨牆的韃子兵,不到百人,然這些官兵卻沒有一人敢回頭迎戰,個個丟盔棄甲,失魂落魄,還有許多人拚命的大叫:「敗了,敗了!韃子太凶了,大傢伙頂不住了!」   這些人的潰敗,影響到後續攻山的隊伍,很多人同樣發出喊聲,掉頭就跑。一些推著戰車,佛郎機的傢伙,同樣拋下戰車,火炮,應和著回頭奔逃。   山嶺下一處丘陵之中,架著十門的神機營臼炮,還有二十輛火箭車。   看著前方的山海兵,喊叫著從丘陵下奔過,那些神機營的兵士們,都是呆呆互視。臨戰前,符游擊再三肯定,向他們保證己方作戰時的安全,眼下的情形,算是安全嗎?   再看一些凶神惡煞的韃子兵,已經挺著虎槍挑刀衝來,離己方不過百餘步。   雖然這些神機營軍士都裝備魯密銃,連炮手,箭手,護衛軍士什麼算上,丘陵上也有近二百人。不過面對不到百人的韃子甲兵,他們同樣大聲慘叫,丟下火炮火箭,昏頭昏腦也跟著人流亂竄。   前方山野的哭喊喧囂,讓馬科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神機營游擊符廷福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隨後他回醒過來,面色蒼白。   神機營的軍士,個個都是關係重重,人脈深厚,若自己帶出的兵馬折損嚴重,待回到京師,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一聲大吼,沖身旁的馬科咆哮道:「馬總鎮,這就是你保證的安全嗎?戰前你說,我神機營將士都是遠遠的打炮,肯定不會有什麼危險。現在你看看,離得是很遠,不過韃子都衝到火炮前方了,這就是你的保證?馬科,若我部下有所折損,我不會放過你的!」   馬科猛地看向符廷福,眼中神情難測,看馬科如此陰森的樣子,符廷福倒是心中一跳。   卻見馬科臉上又露出笑容,說道:「符將軍放心吧,神機營的兄弟們,都會沒事的!」   他吩咐身旁一個親軍小校:「去,告訴祥鳳,讓他頂住了,一營的兵將,讓幾十個韃子沖潰了,說出去都是一場笑話!」   隨後他語聲變得陰沉:「那幾十個韃子不死,就算我不當場砍了他,事後彈劾,薊鎮那幫官將,就是他們的下場!讓他記著了!」   那小校領著一些親兵去了,他看遠去的背影,馬科看著石門山喃喃自語:「這山,我一定會打下的!」   吳三桂面有憂慮,石門山之戰打成這個結果,是他意料不到的,他說道:「戰事如此,馬帥可要寧遠軍支援?」   唐通也在旁笑道:「若要支援,小弟擠擠,還是可以派出一些兵馬的。」   他面上關切,其實語中不無興災樂禍之意,相對馬科,他的東路軍,倒是進展順利,到時攻打到石門山後,便是一份漂亮的戰績。   馬科嘿嘿而笑,說道:「放心吧,本帥還應付得過來。」   他看向自己的親將馬智仁:「該我們正兵營出動了,山海關這麼多營伍,還是要看我們的!」   他惡狠狠地道:「將銀箱搬出來,敢為先鋒者,每人賞銀五十兩,事後都算奇功。老子就不信,區區幾個山頭,我山海鎮的官兵會衝不下來!」   「敢為先鋒者,都有重賞!」   立時馬智仁與身旁一些親兵大吼,馬科身旁,新入正兵營的原薊鎮游擊白厚仁,同樣大聲咆哮。   在厚賞的誘惑下,立時正兵營眾多亡命之徒紛紛報名,甚至山海鎮,別的一些營伍軍士,也紛紛前來報名。   見眾情踴躍,馬科滿意點頭,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此言不虛也。   不但如此,馬科還對符廷福道:「符將軍,等會攻山,還需要神機營火炮火箭的支持。將軍也知道,臨戰撤退,這是要殺頭的!若攻下山嶺,該有的功勞,一分也不會少於將軍的!」   符廷福也知道這個道理,他雖然囔囔著要讓神機營炮手撤下,退回營地去。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真的如此,說不定被洪督一刀砍了,連符副將與忠勇伯,都不好為自己說話。   他咬咬牙,說道:「好,末將就再信馬帥一次,不過記得了,一定要保證我營中將士的安危!」   馬科大笑:「放心吧,符將軍只管安心吧!」   他面上大笑,然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   午時,石門山。   「通!通!通!」   炮彈呼嘯,轟轟地在石門山各處寨牆內炸開,一股股詭異的濃煙瀰漫,還有些炮彈炸開,白濛濛的粉末四處飄揚。   「咻咻咻!」   煙火飛騰,無數的火箭從火箭車內奔出,似乎鋪天蓋的往清軍陣地飛射。   久攻不下,傷亡頗重,明軍已經打上火了,在馬科的命令下,神機營的臼炮及火箭,集中在中石門山下,還顧不得誤傷自家營中將士,在明軍攻山的同時,命令山下的神機營火炮火箭,向清軍陣地發射。   這些臼炮及火箭,先前已經發射很多輪了,不過因為在發射的時候,清軍可以躲避寨牆之後,待隨後明軍攻山時,他們又出來迎戰,所以效果一直不顯。   所以馬科下令,在己方軍隊攻山時,神機營臼炮及火箭同樣發射,如此讓清兵出來迎戰,無法躲避,增加毒彈火箭等殺傷效果。   馬科似乎豁出去了,山海鎮多個營伍,兩萬餘軍隊,已經全線進攻。打頭陣的,還是他的正兵營,奔在最前方的,更是那些拿了賞銀的先鋒好漢。   古時冷兵器作戰,純屬體力活,特別那些先鋒死士,更需陣前發放肉食。   此時他們個個吃飽喝足,抄刀抄槍的,吼聲如雷,往中石門山的寨牆處奔去。   很多人更背著大筐,內中裝了不少萬人敵,因為黃土嶺之戰,萬人敵的效果顯著,所以此次馬科三鎮攻山,洪承疇從庫房中搬了不少萬人敵出來給他們。   雖然比不上靖邊軍的萬人敵,個個大而沉,扔得不遠,不過近距離作戰,仍然威力不小。   「殺韃子啊!」   正兵營的先鋒好漢們吼叫著拚命奔跑,他們中的一些軍官,也是聲嘶力竭地呼喝鼓動著,在這些好漢的鼓舞下,潮水般的山海軍,往石門山奔湧而去。   ……   「看來這次難守了!」   山嶺的火路墩之上,滿洲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阿濟格尼堪,冷冷地看著山下吶喊逼來的明軍,從山上看下去,他們黑壓壓的,似乎無邊無際。   守山的甲兵雖然悍勇,畢竟兵少,更痛苦的是,阿濟格尼堪知道石門山只是棄地,遲早都要放棄,在高層的謀略當中,勇士們的堅守都毫無意義。   而且,此次明軍似乎鐵了心了,便是勇士們拚命,敵眾我寡下,也不可能堅守多久。   還有,明軍的毒彈與火箭不時射來。   因為明軍潮水般湧來,已經離得不遠,守護寨牆的清兵們,也不敢離開躲避,害怕明軍趁虛而入。   那些該死的毒彈灰彈,不停在寨牆前後爆炸。   詭異的濃煙越來越多,便是眾人口鼻蒙上濕布,濃煙侵入後,仍然咳嗽不已。久之便雙目暈眩,頭痛欲裂,讓守山的清兵恐慌不已,特別那些朝鮮兵,已經紛紛嚎叫亂竄。   還有一些灰彈,爆炸開後,便是石灰瀰漫,眾人口鼻可以蒙上,然眼睛蒙上,又如何作戰?   一些守寨的軍士,正巧被爆炸展開的白灰籠罩後,無不是捂著自己雙目淒厲嚎叫。   當然,明軍在己方攻山時發射臼炮與火箭,誤傷自己的現象不少。臼炮還好,在明軍正上空爆炸的少,就算毒煙在空中瀰漫,到達地面時,已經威力大減。   關鍵是一些火箭,或許是質量原因,或許是存放久了,火藥受潮。神機營一些火箭射出後,不是往空中奔去,而是扭著身子亂跑,將前方一些吶喊衝鋒的友軍射翻不少。   然總體而言,似乎無邊無際的明軍,還是喊叫往石門山衝來!   看山下明軍如此之多,阿濟格尼堪身旁的朝鮮軍參將金浩楠,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只是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   馬科的軍隊在與清兵激戰時,唐通的密雲軍,同樣沿著小凌河西岸前行。   比起艱難的攻山戰,他們的前行就順利多了。   這條狹長的河谷地帶,雖然某些地方丘陵起伏,官道蜿蜒曲折,然大體而言,都是平緩鬆軟的河谷地。有些地帶,還地形寬闊,山與河之間,離得頗遠,適合戰車大隊的行進。   主帥唐通的性格,也影響了鎮內各營的兵將,行進時,這些密雲軍都頗為謹慎,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他們小心翼翼行進,不過沿途並未遇到多少的韃子兵馬。密雲軍的風格還有一條,便是喜歡集中優勢兵力,消滅少量的敵人,簡單來說,就是喜歡以多打少。   不論遇到清兵多少,五十人,一百人,他們至少都要集中三千人以上的兵馬圍毆。   如此謹慎的態度,加上這種地形,敵方兵馬施展不開,便是使用騎兵,都沒有多少迂迴的餘地。所以他們行進雖慢,取得戰果不少,途中各營兵將,不時向主帥唐通報捷。   或是斬首一級,或是斬首五級,勝利的消息不斷。   如此也讓唐通臉上有光,在馬科與吳三桂面前,頗為自得。   東路軍激烈的大戰,發生在水手營地前方。   此地的東側,一條浮橋直接架到對岸,通向不遠的小凌河堡。   手水營村寨前方百步,挖了一條深深的壕溝,斷絕了官道行進,寨牆壕溝之間,以吊橋起落通行。   守護村寨壕溝,約有數百的滿洲各旗甲兵與朝鮮兵,還有約二千多的雜役什麼的,算是此行敵軍兵力最雄厚的地方。不但如此,村寨的左面是石門山,山勢平緩,山上的清兵,有可能衝下來援助。   唐通入援時,號稱萬餘強軍,實數八千多,此戰除留守千人營地外,餘者大多出戰。內中,有三千人為他正兵營的馬步官兵,餘者分為兩個營,分別一參將,一遊擊,皆是唐姓,算唐通的族親,所以密雲軍還是很團結的。   見前方韃子兵馬雄厚,當頭出發的左營與右營將官,都不敢怠慢,緊急向正兵營求援。他們一直在烈日下等待,直到由唐通親將唐宗率領的正兵營到達。   唐宗到達後,見對面韃子兵軍馬雄厚,同樣非常謹慎。三營將官好一番商議後,集中各營三百多輛的戰車與炮車,內有大量的佛郎機與百子銃,分守前方與左方。   這些戰車火炮,層層疊疊的排布,各營的軍士躲藏在內中,亦步亦趨的逼戰。   離寨牆百多步,密雲軍火炮齊鳴,大量的佛郎機與百子銃,向前方噴射大股的火光與硝煙。   小心謹慎的人,都善於發揮自己的優點,軍隊也是如此。密雲軍或許知道,近戰肉搏,自己與韃子兵差距不少,所以他們大大發揮自家戰車火炮的威力。   而且佛郎機炮發射快速,雖然炮子不大,多是數兩,或是一、二斤,不過如冰雹似的炮彈呼嘯過去,有若霹靂般聲響中,寨牆上土石橫飛,牆後的清軍個個狼狽不堪。   劇烈的震動力,使得人五臟六腑都要破裂似的,很多人的耳膜更是震得生生發疼。   這種炮彈的呼嘯,一輪接一輪,層層疊疊的戰車推進又推出,各戰車炮車上的火炮,從巳時雙方接戰,一直響到午時。   這漫長的時間中,壕溝寨牆那方的清兵一直光挨打不能還手。   這樣的地形,也容不得他們使用別的方法,真是憋屈無比。   午時中刻,水手營的清兵終於得到撤退命令,數千的密雲軍,靜靜地看著他們退走。臨行前,這些清兵還燒了水手營到小凌河堡的浮橋,數千的密雲軍,仍然整齊排列,沒有一個人輕舉妄動。   清兵走遠後,唐宗各將,仍然持謹慎態度,並不追擊,他們在密密的戰車掩護下,沿著小凌河邊逼去。   此後只餘一些小規模的戰事,未時,唐宗各將,在無數軍士的簇擁下,靜靜地看著一些清兵,在燒燬小凌河與百股河交匯處一座龐大的浮橋。   不但這座浮橋,該橋上流,還存在多座浮橋,盡數濃煙滾滾,火光燭天。若唐宗等人急派兵馬搶奪,說不定可以搶下幾座浮橋,不過他們只是靜靜看著,未開一炮,未放一箭,一直等這些浮橋燒燬完畢。   數千密雲軍,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回顧身前左右,皆是意氣風發的臉色,唐宗哈哈大笑,喝令身旁一個親衛:「我師浴血奮戰,與奴反覆搏殺後,賴聖上洪福,洪督師運籌帷幄,唐大帥指揮若定,終攻佔水手營,攻佔百股河岸,完成我師戰前預定方略,此戰,大捷!」 第534章 逼向女兒河(上)   「援軍來臨了?」   當石門山,小凌河邊殺聲大作,銃炮鳴響時,錦州城內的祖大壽、祖大弼等都非常關注。這些日,清兵對錦州城一日數攻,城內的守軍,都感覺難以堅持。   不過今日,城外清兵,破天荒的沒有再次攻城,反而是石門山那方,隱隱傳來激烈的撕殺聲。   祖大壽等關寧軍將,不約而同登上城池西南的千年遼塔,往東面的石門山處張望。放眼身旁各將,皆是喜形於色,特別當小凌河那邊傳來浮橋焚燒的火光濃煙,顯然增援的明軍,已經打到了河邊。   消息傳開,錦州城池無論軍民,均是歡呼雀躍,明軍很快就要過河了,錦州之圍要解了。   只有祖大壽歎息:「此為賊奴奸計啊,大軍想要渡河增援,難!」   他看著城外數里處,層層疊疊的清軍營寨,心下憂慮,明顯的,賊奴使的是半渡而擊之術。他可以預見,一場慘烈的血戰,將在小凌河兩岸展開,援軍頂得住嗎?   ……   「快去報捷!」   唐宗最後對那親衛吼道,順手拋去一錠五兩重的銀子。   那親衛喜滋滋的收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五兩銀子,待捷報傳到,又有賞銀,真是肥差也,他跨上馬匹,往後方急速奔去。   此後唐宗各將對著河流對岸指指點點,小凌河在納入女兒河後,河水暴漲,形成廣闊扇地。眼前的地段,對面有石橋子水,又有百股河水,東至紫荊山下,轉向東南流出。   可以明顯看到,此時河流對岸,數里,十數里之外,在錦州城的東面,北面,遍佈著清軍連綿的軍營旗幟,他們將錦州城團團圍困。對岸邊上,各色清軍哨騎密佈,己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注視範圍之內。   半晌過後,唐宗面龐上露出一絲冷笑,漫手指道:「依我師方略,我軍在攻佔河谷地後,立時河邊立寨,挖掘壕溝,再次的前後包抄,從背後攻打石門山。不過兵凶戰危,豈可不慎?馬帥那邊兵力雄厚,也不急於一時,還是將我們的營寨壕溝立起來再說。」   身旁各將大讚,唐參將未預勝,先預敗,深得兵法精妙,此等舉動,足讓我軍立於不敗之地。   當下數千密雲軍忙活起來,沿著河岸,深深的挖掘壕溝,壕溝邊上,還密佈戰車,便是清兵突然渡河,己方也可以從容不迫迎戰。背後的一些山地中,同樣密佈兵馬,深挖壕溝。   眾軍揮汗如雨,唐宗等將,不時來回指導,早將山那邊苦戰的馬科部,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   在臼炮及火箭支援下,潮水般的山海軍,一波一波的向石門山各處寨牆攻擊。   毒彈灰彈威力明顯,雖然發射出的炮子不多,但給守護寨牆的清兵,造成極大的困擾。特別那些灰彈,因為很多清兵,使用濕布蒙臉,石灰遇水,就會沸滾變熱,燙得一些清兵啊啊慘叫,最後皮肉都被燒下來。   還有一些石灰粉末進入眼睛,明軍的灰彈,同樣加入瀝青,砒霜等狠毒之物,對眼睛造成的傷害可想而知。戰場上,也不可能準備大量的菜油等,就見寨牆後,到處是捂著眼睛嚎叫的各旗甲兵及雜役。   趁著這個機會,攻山明軍,大大逼近寨牆,不過隨著明軍的逼近,神機營臼炮及火箭的發射,終於停了下來。   此時清兵軍紀森嚴,未得號令,不得私自撤退。因為主將沒有發佈撤退命令,所以守寨的清兵,與逼近的明軍展開了血腥的肉搏戰,連那些輔助的雜役們,都拿起了武器迎戰。   這些雜役們,很多是各旗的余丁,同樣擁有強悍的作戰能力,很多人更射得一手好箭。   雙方在寨牆前後糾纏,反覆搏殺,箭雨的呼嘯,銃聲,萬人敵的轟響,在石門山的上空迴盪。   戰事的絞著,讓在後方督戰的馬科心急如焚,已經全線攻擊了,還發出重賞,怎地進展還是如此緩慢?他忽然想起,唐通那邊,似乎已經攻下河谷,怎麼還不前後夾擊?   他回頭一看,半個時辰前還在旁邊的唐通,已經不知跑到哪去了。   抓過一個親兵,他怒吼道:「唐帥呢,他到哪去了?」   那親兵見大帥扭曲的臉色,心下畏懼,忐忑不安道:「好像密雲軍攻下了河谷,唐大帥領著親衛,往那邊指揮佈置去了。」   馬科大罵:「他娘的,早不佈置,晚不佈置,現在去佈置!」   他惡狠狠道:「你去告訴唐通,讓他立時從山後發起攻擊,否則的話,我就向洪督彈劾他!」   這親衛匆匆去後,馬科想了想,又點出一人:「你去洪督那邊,讓他催催唐通的兵馬!」   大軍的後方,洪承疇眉頭緊鎖,眼見山海軍與石門山韃虜焦著血戰,只需加把力,就可攻下寨牆,奪取山嶺,卻遲遲不見密雲軍動靜。先前他們捷報傳來,洪承疇等人還大為歡喜,卻不料他們就在河谷不動了,任憑馬科在這邊苦戰。   眼前形勢,吳三桂的寧遠軍未動,不過山海軍與山上清兵戰成一片,他們便是支援上去,也只是擁擠一處罷了,沒有他們施展的空間餘地。若山海軍退下來,寧遠軍頂上去,先前馬科部的苦戰結果,就要付之東流。   目前最好的,就是唐通領軍從山背後一擊。   所以馬科的快馬信使到來後,他立時派人前往密雲軍催促。   唐通第一時間派快馬回來辯解,卻仍然沒有動靜。   洪承疇越發的惱怒,再次的派人催促,唐通又急派快馬過來。   此時這信使單膝跪在洪承疇面前,雙手抱拳,口牙齒伶俐地道:「……大軍血戰,攻下河谷,不過河對岸奴賊十萬眾,虎視眈眈。唐帥憂慮奴賊進逼,令軍士廣泛挖壕,精心佈置,務必不使奴有可乘之機!」   「我密雲軍立住陣腳,立時便從石門山之後包抄夾攻,全殲山上群奴,痛飲韃虜之血!」   洪承疇看著這信使款款而談,眼中閃過一絲陰沉,淡淡道:「爾不必多言,你便傳本督將令,密雲軍立時從山後發起攻擊,違者,軍法處置!」   那密雲軍信使頓了頓,聲音響亮道:「是,卑職遵命!」   跨上馬匹,匆匆而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遼東巡撫邱民仰不滿地道:「什麼時候了,還存了保存兵馬的心思!」   洪承疇收回目光,良久,也是心下一歎。   ……   小凌河邊,唐通正與唐宗幾人歡聲笑語,他口齒便給,不吝誇讚之言,說得鎮內幾營將官眉歡眼笑。   這時先前信使回來,聽了他傳達的督師帥令,密雲軍各將皆有不滿之色。   唐宗冷哼道:「馬帥號稱強軍,兵馬近達三萬,結果區區幾座山嶺也攻不下來!」   身旁各營將官皆道:「不錯,我們密雲軍雖少,但論起打仗,還要看我們營的兄弟啊。」   唐通彈了彈大紅披風上不存在的灰塵,正了正自己的頭盔,拔出自己的佩劍照了照,對自己玉樹臨風的形象滿意,他淡然道:「罷了,都是為國效力,就不需分別彼此了,便按洪督說的去做吧。」   唐宗等人齊讚:「大帥一片忠義為國之心,末將等感佩得五體投地!」   唐通看了看河對岸,隱隱現出的,密密麻麻的清軍大營,裂了裂嘴,謹慎地道:「孫子有雲,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爾等對奴的防患,都有準備妥當了吧?」   唐宗等人道:「大帥放心,不論河這面還是山那邊,兄弟們都挖了深深的壕溝,韃子便是一隻蒼蠅,也休想鑽過來!」   唐通滿意地點頭:「小心無大錯,咱們功勞可以不立,但錯誤要盡量避免。要知道,一個不慎,折損的就是自家兄弟。這都是爹媽生的,一泡屎一泡尿的撫養長大,多不容易!」   唐宗歎息道:「大帥就是仁厚,體恤自家兄弟,我等能追隨大帥,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唐通揮揮手,意氣風發地道:「好了,攻山吧,從韃子的背後抄過去!」   ……   幾番催促後,臨近未時,唐通終於領軍,從石門山後雷霆攻擊。   此時山上的清軍已是強弩之末,密雲軍的湧入,成為壓跨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各處寨牆清軍,紛紛敗退。   而此時,在乳峰山城密切關注戰事的皇太極,也傳出了撤退的旨意,石門山上,響起了光光的鳴金收兵聲音。山上的清軍潮水般的撤退,紛紛往西南面的乳峰山退去。   馬科的山海軍,順勢攻佔了各處山嶺,他們將旗幟插上山頭,歡呼著,叫喊著,享受著勝利的果實。   不過登上山嶺火路墩的馬科,心中卻沒有多少喜悅之意,此次攻打石門山,鎮內各營,傷亡慘重啊。他粗粗估計,傷亡就高達二成,斬獲卻是寥寥,石門山,只不過幾千的韃子兵,而河的對岸,卻有十幾萬韃子兵,這仗,怎麼打啊。   特別對唐通的,他更是恨得牙癢癢的,這個陰險的小白臉,是在故意耗損自己的兵馬?   他站在火路墩上眺望山下,心中不無悲涼之意:「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又想起以前王斗說過的一句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這句話感覺很貼切啊,為什麼自己身邊,儘是豬一樣的隊友? 第535章 逼向女兒河(中)   明軍勝利攻佔石門山,完成戰略的第一步,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等人都是大喜。   洪承疇除立時下令山海軍與密雲軍緊守山嶺河谷,務必使這些要地緊緊掌握明軍手中外,還在總督大營中,為馬科、唐通等人祝捷。   為了這場大戰,他的總督行轅,已經暫時從松山堡遷移到黃土嶺東,就在吳三桂等人大營身後。   身處松山的各位總兵,各營要緊的副將,參將們,都參加了這場祝捷大宴。席中,馬科與唐通二人眉飛色舞,顯然為自己的戰果感到自豪,為了顯得勞苦功高,二人還故意將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似乎剛從火線上下來一樣。   不過宴前發生一場鬧劇,因為密雲軍配合不及時,山海軍傷亡頗重,這讓山海鎮各營將官心中冒火。雖馬科相見唐通時,仍是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不過他鎮下各將就沒有這個城府,看到密雲鎮的官將後,各人不免冷嘲熱諷,言語尖酸刻薄。   密雲鎮將官也非甘心受辱之輩,當下奮起反擊,各人從口角相爭,差點發展到拳腳相鬥,還是寧遠軍各將極力相勸,才避免了一場群毆流血悲劇。   關於密雲軍為何遲遲不從石門山後發起攻擊,在戰事結束後,面見洪承疇時,唐通就有為自己辯解。其言,當時石門山的韃子雖然敗逃,然小凌河對面,便是韃子主力,若密雲軍不慎重,立時挖壕防範,韃子的主力大軍渡河而擊,大軍潰敗,這責任又算誰的?   況且,山海鎮兵馬眾多,背後又有吳三桂數萬大軍,沒有危急之憂,而他密雲軍直面韃虜主力,一個不慎,就是全局盡失的結果,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他振振有詞,說得頭頭是道,唐通素來能說會道,口才極佳,三言兩語,就為自己撇清了干係。   他言語中,還隱隱直指山海軍貪功,才有損兵折將的結果。   事實也是如此,便在最吃緊的關頭,馬科也沒有要求吳三桂的援兵,還不是怕寧遠軍分去自己的功勞?   山海鎮與密雲鎮之間的紛鬥,讓洪承疇與王承恩頭疼不已。   大戰關頭,任何陣前處理大將的舉動都是不吉的。此次唐通功勞戰績也是明擺著,理由也是堂堂正正,雖然有所失誤,不過就因這點事,便對密雲軍大加處置的話,不免傷了前線將士之心。   薊遼軍一體,洪承疇也不願意看到他們之間的任何分裂行為,所以在唐通與馬科歸來後,洪承疇只對唐通略加訓斥,讓他勞記大局為重,需緊密配合友軍,對馬科則大加安慰,答應盡量為他補上損失的兵馬。   此事就此作罷,馬科展現出大將之風,反為唐通說話,讓洪承疇暗暗點頭。   雖前些日山海軍有松山堡西之敗,然此次石門山之戰,他的軍鎮表現,可謂可圈可點。   只有唐通有些驚疑不定,他深知馬科稟性,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雖然此時馬科、唐通、吳三桂等人形成派系,不過各人之間,未嘗沒有明爭暗鬥。平日裡馬科在自己面前盛氣凌人,今日之事,唐通何嘗沒有讓馬科吃點悶虧的心思,馬科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反讓他不安。   明面上,這件事情就過去了,洪承疇等人,甚至不願意讓薊遼軍間的矛盾公開,展露在眾人面前。   不過上峰各有默契,不代表部下有這個覺悟,這不,祝捷大宴還沒開始,山海鎮與密雲鎮的官將差點火拚起來,讓王鬥,王樸等人好是看了一場熱鬧,讓馬科與唐通等好一陣惱火。   當然,除了這個插曲外,此次大宴,馬科與唐通二人可謂出盡風頭,不但洪承疇眾官大力誇讚,便連王鬥,都上去敬了酒。   不管往日懷著什麼心思,至少今天馬科、唐通表現不錯,所以王斗不吝誇讚之言。   「今日馬帥、唐帥捨身報國,浴血奮戰,大漲我軍心士氣,挫虜之凶焰,當為眾將之楷模!」   得王斗眾人面前這樣誇讚,馬科與唐通都大感臉上有光。   馬科一張油臉笑開了花:「忠勇伯過譽了,與貴部比起來,馬某不足之處還很多啊。」   唐通也有些受寵若驚,他說道:「唐某幸不辱命,這也皆賴聖上洪福,洪督與監軍之功,末將才略有薄功!」   他舉起酒杯,朗聲道:「末將提議,為洪督師,張監軍,王監軍乾一杯!」   馬科看了旁邊那小白臉一眼,面上卻是笑道:「唐帥說得有理,讓我們痛飲此杯!」   一時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洪承疇等心下滿意,不管唐通打仗水平怎麼樣,至少為人識物,還是有一套的。   洪承疇微笑站起,以他帶著閩地口音的官話揚聲道:「今日捷報傳來,皆為馬將軍,唐將軍悉力報國,吳將軍勇於策應的結果。只要諸君死戰,諸奴何懼之有?來,諸位,請滿飲此杯,為聖天子賀,為我大明賀,為將士賀!」   所有人都高聲道:「為聖天子賀,為大明賀,為將士賀!」   此後帳中非常熱鬧,張若麒也是撫鬚微笑,馬科、唐通等攻下石門山,旗開得勝,他也可以分一點贊畫之功。   大明的規程就是如此,文官擬定方略,武將斬將奪旗,雖然方略是王斗獻的,不過贊畫等功,只會記在洪承疇,張若麒,邱民仰等人頭上。   宴中還商議明日軍務,初步方略已經完成,明日吳三桂、馬科、唐通只需擺出渡河的架式便可,吸引韃虜的注意。關鍵是主力西進時,韃虜主力會不會被吸引到女兒河畔,如果不能,吳三桂等人是不敢過小凌河的。   從地勢上也可以看出,石門山到小凌河邊上,由於地勢狹窄,平川之地不多,所以己方的兵馬施展不開,只能一波波幾千人幾千人的緩慢過河,屬於添油戰術。而清軍,則可以一次性的,在錦州城東,城北,擺開數倍,甚至十數倍的兵力。   這也是王斗不主張主力從這邊攻擊的緣故,再多的兵力,在這裡也佈置不開,每次清兵都可以採取以眾擊寡的戰術。   明軍戰力本來就弱於清兵,再被以眾擊寡,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王斗認為,奴酋不敢承受明軍主力渡過女兒河的後果,這樣一來,對錦州南,錦昌堡,白廟堡的駐軍威脅太大了。皇太極不是等閒之輩,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定會集重兵攔截,雙方在女兒河兩岸大戰。   趁這個機會,吳三桂等人就可以渡過小凌河,雖說錦州城現被重重包圍,不過城內祖大壽也是非凡人物,定會抓住時機出城接戰,前後攻擊錦州城東的清軍,增加吳三桂等人得勝機率。   此戰關鍵是趁韃虜沒有反應過來,快速攻佔雙子山,毛家溝,掃清對峙障礙。依靖邊軍參謀司的設想,明軍主力西行時,清軍雖會有一段時間的迷惑,不過很快就會反應過來,重兵快速應援,想要過河,也不是那麼容易。   不過對明軍來說,過不過女兒河都是次要,只要清軍主力被吸引過來,解圍錦州,便是勝利。   帳內氣氛沉凝,明日之戰,非同小可,一個不好,便是雙方決戰。   對面是凶悍的韃虜,這幾十萬兵馬撕殺,生死難料,禍福只在瞬息之間,任你是大將小兵,都有可能當場戰死,白廣恩便是前車之鑒。   洪承疇拚命給眾將打氣,王承恩也是陰沉言,明日之戰,敢有畏怯後退,不盡為國者,他都會如實上書彈劾。   張若麟也說了一大堆鼓勵的話,將眾將的士氣激起,特別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更是心熱。   入援遼東後,二將都沒什麼出眾表現,眼見別將個個功勞大把,自然不甘,其中左光先,更爆雷似的吼叫,定要讓各軍看看,他們秦軍的風采。   左光先雖然算洪承疇的嫡系,當年隨洪承疇自陝西出關,不過眼下,卻越發有邊緣化的趨勢。   目前在洪承疇眼中,只看重寧遠總兵吳三桂,對左光先重視度越小,這也跟他所部戰力有關。歷史上秦軍就沒什麼出眾表現,他們打打農民軍可以,打清軍,就有點上不了檯面。   而遼東各將中,吳三桂部本來戰力就強,在遼東關係更盤根錯節,這也是洪承疇放著左光先不重用,卻要大力籠絡吳三桂的原因。左光先外表粗豪,有如張飛,但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面,自然心中不爽,想要改變這種局面。   ……   出了帳來,夕陽西下,夜幕漸漸降臨,放眼過去,無論是北面的石門山,或是西面的黃土嶺,還是南面的娘娘宮等地,皆成旌旗與軍營的海洋,各營地的大纛旗迎風獵獵作響。   各營地星星點點的燈火已經亮起,這些營地,很多還是隨軍民夫們的營寨,他們都連夜,在熱火朝天的打造器械。   明日之戰,不論是吳三桂、馬科等地過小凌河,或是王斗等人過女兒河,都需要大量的木排浮橋,這些器械,越多越好。不但如此,負責後勤的遼東巡撫邱民仰,在監軍王承恩的督促下,還找來了一些漁船,順著小凌河北上,以便到時能迅速為吳三桂等人撘建浮橋。   大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前線大軍高速運轉下,源源不斷的物資彙集過來。   當然,這些漁船都順著小凌河西岸,北岸行駛上來,免得被清軍偷襲,毀去船隻。   唐通軍隊,更沿著狹長的河谷地帶紮營,以密雲軍謹慎的風格,他們岸邊密密的巡邏隊不知派出多少。   馬科的一部分山海軍,則在石門山紮營,他們同樣非常小心,在西石門山一帶挖掘多道壕溝,防止乳峰山清軍的偷襲。   旌旗遍佈,密密麻麻的營帳蔓延,人喊馬嘶的,瀰漫著一種金戈鐵馬的氣息。   黃土嶺腳下,王鬥,楊國柱,王樸,李輔明,符應崇策在馬上靜靜看著北面的石門山,幾位大將身後不遠,各人麾下將官也是靜靜策馬立著,沒有人發出哪怕一點響動。   大戰將起,放眼楊國柱與李輔明,皆是神色沉穩,山雨欲來風滿樓,但他們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之色。   只有王樸不停地揉著鼻子,看他神情,有緊張,更有興奮,符應崇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明日大戰,對他心理壓力不小。   微風拂起,天氣慢慢轉涼了,小冰河時期,寒冬總是來得早。   看身旁王樸對鼻子又吸又揉的,王斗笑道:「怎麼,王將軍很緊張?」   王樸一愣,立時挺胸凸肚,大聲道:「不緊張,區區韃虜,小弟見多了。」   符應崇也是一邊哆嗦一邊附合:「我神機營旌旗指處,群丑必然灰飛煙滅,區區韃虜,何足道哉。」   身旁人等都笑起來,王斗笑道:「確實,區區韃虜,不用畏懼。」   頓了頓,他說道:「明日之戰,你等定會青史留名!」   王樸臉上笑開花:「這都是忠勇伯的抬舉。」   符應崇道:「是的,皆賴忠勇伯的抬舉與栽培。」   看著王樸的笑臉,王鬥心頭湧起奇異的感覺,歷史上王樸是出名的逃跑將軍,松山之戰後,更以首逃之罪,被斬首棄市,然此次出援遼東,其部其人表現可圈可點。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微笑道:「二位將軍客氣了!」   他看向前方,雙目習慣性瞇起,無數記憶,如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記得自己的誓言,讓中國之地成為桃源樂土,讓歷史上的種種遺憾不再發生,松山之戰,便是他的遺憾之一,他定會改變之!   ……   洪承疇在各將走後,也是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安定,他在帳中來回踱步後,決定還是出外走走,排遣自己緊張的心情。   他帶了親信幕僚謝四新,還有一些親兵護衛,來到了小凌河邊,河邊涼風陣陣,不時有海風順著河水而上,帶著一股蕭瑟之意。   舉目望去,周邊軍營,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與天上的星光相輝映。   看洪承疇久久不語,他身旁的謝四新道:「洪督,可是為明日戰局憂心?」   洪承疇歎道:「是啊,兵凶戰危,奴酋勢大,一個不慎,便是精銳盡喪,若是如此,吾有何顏面去見聖天子,又如何對得起聖上及朝廷的重托!」   謝四新撫鬚道:「洪督不必擔憂,我師戰力,與奴尤在伯仲之間,只要用兵謹慎,步步為營,我方勝算仍高。況且,有忠勇伯,鎮朔將軍在,明日戰事,定然無憂!」   洪承疇歎道:「但願如此。」   他看了謝四新一眼,眼前的謝四新,年在四旬,新安人氏,與洪承疇頗有世誼,洪承疇以薊遼總督身份經略遼東來,便將謝四新用為參軍,頗為的器重。歷史上洪承疇降清後,領清軍南下時,謝四新拒絕了洪氏的招徠,答詩四首,表明自己的立場。   因吳三桂的大力拉攏,此時謝四新也與吳三桂結為至交,三藩之戰時,吳三桂軍勢強盛,長鞭指處,湖南、廣西、四川望風而降,他遣使至徽州聘請謝四新,謝四新同樣拒絕,並答詩一首,指責吳三桂朝秦暮楚、背信棄義。   算是頗有立場之人。   洪承疇沉吟良久,終是道:「謝公,你看王斗此人,還有長伯,這二人間孰優孰劣?」   謝四新搖頭苦笑:「雖我與長伯算是至交,長伯也算少年英傑,然不得不言,長伯遠遜忠勇伯矣。」   洪承疇歎道:「是啊。」   他心中明白,王鬥出於草莽布衣,不論什麼時代,底層人士總是出頭艱難,但若能步步身居高位,無不是堅毅果斷之士,相比之下,吳三桂一路過來太順利了。兩方的本質比較,便如雞蛋與堅石的區別。   他心中感慨,雖然在遼東軍中,他大力扶持吳三桂與王斗抗衡,然不得不說,效果太弱了。關鍵時候,還得看靖邊軍,而王斗的存在,也是遼東十幾萬大軍的精神氣,頂樑柱,任誰都不敢對他不敬。   謝四新雙目深沉:「王斗此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   洪承疇沉聲道:「昔日白谷曾與我言,王斗此人鷹視狼顧,心思極深,吾沒有放在心上,當日王鬥不過一遊擊,眼下……」   他說道:「萬望忠勇伯謹記忠義為國的道理,否則,他比東奴與流賊還可怕。」   ……   夜色靜謐,石門山下,馬科的正兵營大營中。   馬科披衣而起,感覺自己心煩意亂,久久無法入睡。   往日他心煩時,在兩扁不如一圓的效果下,往往便能酣然入睡,然後今日這種效果似乎消失了。   耳聽外間更鼓的聲音隱隱傳來,他心煩的站起,點起燭火,在帳中來回的走動。   燭火搖擺不定,他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明日之戰,是凶還是吉?   今日慘烈的戰事仍然記憶猶新,幾千個韃子,很多還不是披甲兵,就讓他鎮內各營傷亡慘重。明日大戰,便是韃子主力被吸引到女兒河畔,想必也是一場血戰,到時鎮內士兵可以存留多少?他不敢肯定。   想想今日之戰後,鎮內一些將官對他不滿的神情,他就心下惱怒,這些丘八,越來越跋扈了,該找個機會好好治治他們才是。   不過隨後又沮喪,等到明日後,自己正兵營還不知道存亡結果呢?   想想今日賣力的作戰,又有點後悔,那日驚懼之下,自己下意識想瞥清干係,順便立點功勞,在眾將面前漲漲臉,也讓王斗看看,自己不是孬種。   不過賣力的結果,是損兵折將,對他來說,養兵不易,這結果值還是不值?   他又想起唐通,心下更為惱火,這個陰險的傢伙,雖然他振振有詞,理由種種,但馬科一眼就看穿他的用心,他是故意想折損自己的兵馬,事後好爬到自己頭上啊。想起吳三桂,他也不滿,一兵未動,在洪督的口中,竟也有了策應的功勞,真是不公啊。   哼,都不是好東西,你不仁我不義,明日之戰,要不是給他們下點絆子?   不過,明日大戰,自己與他們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蟥,若他們有失,自己山海軍也好不到哪去。   事後追究起來,洪承疇與王承恩,也不會放過自己。   本來自己與唐通,就有一個戴罪立功自贖的帽頭戴到頭上,再出一些失誤……   馬科心中七上八下,久久難下決定。 第536章 逼向女兒河(下)   崇禎十四年八月十四日。   天剛濛濛亮,明清雙方的營地已經喧鬧起來。   透過雲霧俯視大地,原野如畫,城池房屋有如格子,一個個營寨有如小包隆起,蘑菇生長。   此時這些小包內外,如蟻般的人流進進出出,充滿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小凌河有如玉帶,蜿蜒從錦州城下,石門山東南流過,望眼北岸,旗海望不到邊,連綿的營寨鋪滿大地。從這些營寨中,不時奔出一些背上插著小旗,精悍的清軍哨騎。他們一直奔到河水邊上,仔細觀測對面正為渡河作著準備的明軍,然後又奔回營地去。   這些哨騎一波一波,接連不斷。   當絲絲晨曦從霧靄中透出時,明軍營地中,號角聲,金鼓聲,更是響成一片,驚醒了乳峰山城的皇太極,他默默來到垛牆瞭望處,持著千里鏡,對著山下張望。   看松山堡下,松山嶺,黃土嶺,小凌河西岸,穿著號衣,持著令旗的明軍傳令兵奔進奔出。   各營外,一片片紅色的旗幟不斷彙集,他心想:「明軍要出動了。」   ……   靖邊軍帥帳中,王斗睜開眼睛,感覺自己精力充沛,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昨晚一個好覺啊。   也是奇怪,每逢大事前,王斗反而可以睡得很香,很少有輾轉難眠的現象。   他掀開柔軟順滑的雲緞錦被,從厚褥上一咕嚕起來,赤腳踏著的,是厚重綿軟的羊絨地毯,一種溫厚舒適的感覺湧上心頭。不遠處,一隻熏爐,正裊裊吐著煙縷,淡淡的幽香飄蕩,聞到鼻中,有靜心凝神的功效。   王斗習慣裸睡,當然,不可能全部光溜溜的,還是穿了一條褻褲,展露在外面的肌肉盤結,油光發亮,稍一舒展身體,一身骨髓啪啪作響。   王斗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這身體身材都不錯。   聽到動靜,幾個值班的護衛營戰士走進帳來,他們個個高大魁梧,帽兒盔,長身罩甲,甲葉外露,一水的細密精良,配上銅扣與□帶,舉止中,彪悍又充滿英氣。想進護衛營可不容易,需經過鎮撫司與情報司的重重審核,忠誠是第一,個人武力中,他們也都是出類拔萃。   這些戰士進來,其中一個頭大如斗,神情憨厚的護衛拿起旁邊衣架上的中衣,看著王斗的身體讚道:「大將軍這身子骨就是壯實。」   王斗接過中衣穿上,笑道:「大頭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看他搔著頭不好意思,旁邊戰士都是笑起來,又七手八腳的服侍王斗穿衣。   對著部下,王斗其實頗為溫和,有時會開幾句玩笑,靖邊軍各人都覺得大將軍威嚴中帶著溫和,真是上佳的主公。   在他們服侍下,王鬥快速穿好衣裳,另一些護衛則在整理帳中諸物。   王斗的大帳,除了各色兵器外,盡多書架,內中滿滿的都是兵書,史書,歷朝歷代各類書籍等等。此時幾大名著都有出來,還有各種版本的金瓶梅,王斗也收羅幾套,辯證分析的觀看。   他大帳的風格就是大氣,厚實。   其實到王斗現在的身份地位,任何奢華享受都不是問題,不過對此王斗比較淡然,畢竟這個時代的種種享受,都比不上後世。   當然,淡然歸淡然,王斗也不會有條件享受,去故意過那種艱苦的生活,物資上的要求,他只有一點,舒適,舒坦就好。   帳中,他梳洗完畢,這個時代,早有牙刷與牙膏,牙膏還是純中草藥研製的,不過普通的百姓,多用嫩枝與青鹽。靖邊軍又是最講究衛生的軍隊,便是一個普通的小兵,一樣牙刷與牙膏備齊。   穿好盔甲,王鬥出了帳來,外面是層層披甲戰士,見了王鬥,都向他施持槍禮。   王斗微微點頭,便見帳外中軍營地,軍士們正在忙忙碌碌,收拾盔甲武器,準備將要來臨的大仗。   不過各人臉上,並無多少緊張之色,打仗,打大仗,對靖邊軍而言,已是習以為常之事。   王斗的大營分佈,便是中軍在中,余營分居前後左右,結構嚴謹。在他的帥帳周邊,又是護衛,贊畫,鎮撫,撫慰等官將的帳篷。然後再是炮軍營、騎軍營、尖哨營、輜重營等中軍下面各營。   中軍官,護衛主將鍾調陽正在指揮部下,收拾整理王斗的元戎車,靖邊軍帥旗,望桿車、各大鼓車等,給各個車輛,套上馬鞍馬具等,隨時準備可以拖拉。   當日黃土嶺之戰,王鬥將元戎車借給楊國柱,戰後楊國柱歸還,王斗也沒矯情推讓。   此次自己也要上前線,元戎車當然要自己坐,畢竟他這車輛,是可抗紅夷重炮的利器。   見王鬥出來,鍾調陽過來拜見,平日他負責營務,王斗只是循例問了幾句。   其實現在各部各司其職,任何時候,靖邊軍都是井井有條,很多時候,王斗大部分工作,就是簽名與蓋章。   很快的,帥營指揮部的鎮撫遲大成,醫官王天學,贊畫秦軼等人一一出帳,都過來向王斗施禮。   王斗領著各人,按例在中軍營地巡視一番。騎軍營,尖哨營,也都早早準備完畢,輜重營比起往日,則空虛不少。在得到謝一科的情報後,王鬥將營中大部分輜兵,都派回了長嶺山防線,只餘那幾百的投彈兵。   到達趙瑄的炮軍營時,這裡也是一片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趙瑄正在那邊大呼小叫,指揮營中各人,將火炮套上騾馬,將一些炮彈及火藥載上彈藥車,然後彈藥車同樣套上馬騾。   此次炮軍營的戰鬥很關鍵,需跟隨騎兵,快速到達女兒河邊,阻擊可能過河的清兵。   而炮軍營的彈藥車上,很多棉布藥包,已經被絲綢藥包取代。   那日之後,得到王斗的同意,趙瑄急速的找絲綢商訂購了一批絲綢,趕製了一批絲綢藥包。   經過試驗,確實,絲綢藥包的發射,比起棉布藥包來,大大減低了炮膛的過熱程度,炮軍營的紅夷大炮,甚至可以發射十到十五發炮子再散熱。還有火門的引藥,趙瑄找了大量的鵝毛管與雞毛管,經過試驗,最後決定使用鵝毛藥管。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改革,卻大大加強了趙瑄炮軍營的威力,讓他整天笑得合不攏嘴。   看看沙漏時辰,此時是卯時,離各軍集結的辰時還差一些時間,王斗吩咐讓中軍營各官將,還有後營將官韓朝,右營將官鍾顯才,到自己大帳用餐,順便再核實商談一下大戰方略。   ……   此時,整個靖邊軍也到了吃早餐的時間,今日的飯菜,非常的豐盛,更多是海鮮類。說實在,內陸的軍民,很多人吃不慣海鮮,不過那是放在後世挑剔的說法,這個時代,只要是伙食,是肉食,就沒人會拒絕吃的,喝的。   右營後部乙總丁隊一甲。   韓鎧徽嘗了一口牡蠣湯,感覺怪怪的,一種難以說清的味道,不過仔細嘗嘗,又有一種鮮鮮的滋味,喝多了,也覺得牡蠣湯不錯。   不想這個,快打仗了,先吃飽再說吧,想到這裡,韓鎧徽大口大口拔著碗中的米飯。   放眼甲中兄弟,個個吃得稀里嘩啦的。   靖邊軍各種裝備豐富,便是野外紮營,現軍中也有大量的馬扎,吃飯時不必席地而坐。   此時韓鎧徽這甲中,便是一甲一張大馬扎,用來作桌子,餘者各兵坐在小馬扎上。   經過前些日的戰鬥,這些乙等軍都快速成熟起來,從初時出征,面對美食難以下嚥,到現在狼吞虎嚥,將要來臨的戰事,一點不影響各人的胃口。   不過此時韓鎧徽甲中少了三人,便是前些日戰鬥,陳寵幾人戰死,讓上到甲長趙榮晟,下到小兵韓鎧徽,個個悲痛不已,不過戰友的鮮血,也讓他們快速成長。然一甲少了幾個兵額,卻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補充,需要等待東路預備軍的到達。   吃飽喝足後,火兵收走了大馬扎與碗筷,韓鎧徽掏出一塊柔軟細布,仔細抹試自己心愛的長槍。   放眼身旁,密集戴著帽兒盔,穿著鮮紅罩甲的靖邊軍戰士皆是如此。   特別那些鳥銃兵,裝備的工作更是繁瑣。   韓鎧徽身旁坐著劉烈,他雖比韓鎧徽小,但身高體壯,小馬紮在他屁股下吱呀作響。   他搽完自己的長槍,又抽出解首刀用磨刀石不停打磨,他咬著牙,一張黑臉都有些紅通通的。就聽他喃喃自語:「這些該死的韃子,敢殺老子的小甜甜,等會對上仗,老子非對幾個韃子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可……」   當日戰事結束後,因陳寵幾人戰死,鎮撫司對一甲進行調查,發現劉烈有戰時與友軍配合不緊密,不注意隊型的現象,對他記了一次過,還讓他背習數遍軍陣軍律的重要。   其實對陳寵的戰死,劉烈一直自責於心,此時大仗在前,他立誓定要多殺幾個韃子,為陳寵兄弟報仇。   他正咬牙切齒,「啪」的一聲,他的頭盔被甲長趙榮晟拍了一下,就聽他罵道:「進個屁啊,我們是長槍兵,不是解首刀兵……你這殺才,記得了,我們是軍隊,不是散兵游勇,戰時陣型最重要,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你還不懂?」   看身旁人等竊笑,劉烈睜大眼睛無辜地道:「甲長,我沒說,我是解首刀兵啊……」   「我再拚命,也會記得陣型的重要啊……」   一甲人都是轟然而笑,韓鎧徽也是笑了笑,一邊抹著長槍,一邊又仔細思索,回想,那日作戰的一切細節,再次對上後,自己應該怎麼辦。   他猛然握緊自己的長槍,眼中射出寒光:「這次,我會比上次更利害,殺更多的韃子!」   ……   韓鎧徽再次緊了緊自己長槍,將槍身靠在右肩上,隨著口令聲,緩緩地順著紅色的海洋人流向前移動。   在他隊列不遠,還不時有馬蹄聲響,帶著坐騎上的傳令軍士,奔向各自的目地所在。   還差一刻鐘便是辰時的時候,右營的軍士接到命令,出營集結,準備開拔作戰。   嗚嗚號角中,靖邊軍潮水般的人馬,緩緩從營地內湧出,他們五甲匯為一隊,四隊匯為一總,四總匯為一部,形成一個個渭涇分明的隊列,最後匯成一片,整齊而有序。   站在軍陣中,望眼左右,皆是如自己一樣的精悍戰士,方陣一塊塊密密麻麻,觸目所見,儘是一水的帽兒盔,還有招展的日月浪濤旗。   韓鎧徽感覺自己的渺小,同樣又感受到團體那股彭湃的力量。   軍陣在大地中緩緩前進,朝著目的地而去,沉重的腳步顫動大地。 第537章 調兵、調炮   辰時,明軍紛紛出營集結,從松山堡到黃土嶺,再到小凌河邊,儘是鐵盔與衣甲的海洋。   看情形,明軍很快就要發動攻擊,乳峰山城的皇太極等人,更是全神貫注關注。   戶部承政英俄爾岱忽然眉頭一皺,喃喃自語:「有些不對。」   此時山下明軍的佈局,便是吳三桂,馬科,唐通等部佈置在石門山下,小凌河西岸。   楊國柱部,王樸部,左光先等部,則列陣在黃土嶺的西側。   清國人等特別關注的王斗靖邊軍,隱隱約約,似乎集中在黃土嶺南側與松山嶺之間的平川之上。   還有,明國神機營的火炮,也由眾多牛馬拖拉出營,同樣佈局在黃土嶺的西側。按理說,他們要從石門山,河谷之地到達錦州城東部,兵馬應該佈置在黃土嶺的東側才是,怎麼繞了個圈呢?   這不合兵法常理啊,洪承疇與王斗都不是荒唐不知兵的人。   皇太極身旁的代善,多爾袞,濟爾哈朗,都是心有所動,看著山下的明軍沉吟起來。   只有豪格聽到英俄爾岱自語,瞪大眼睛:「有什麼不對,依本王看來,明軍的舉動很正常啊。」   皇太極也是皺眉細想,舉起千里鏡,又對著山下張望,特別眺望洪承疇的中軍大部,還有靖邊軍所在。不過從山城看下,王斗的兵馬大部被黃土嶺擋住,似乎洪承疇的中軍大部,同樣位於靖邊軍不遠的方位,難以看到他們的動向。   明軍佈置,為何如此之怪?   山城上的清國君臣隱隱約約都有一個猜測,只是這種猜測太可怕了,誰都不願意宣說出口。   就在這時,忽聽明軍號角響起,隨著他們快馬四出,更是一部部總兵軍陣中,嗚嗚到處鳴響。   「明軍動了!」   乳峰山城的清國君臣一陣騷動,都是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的動向。   就見隨著號角鳴響,明軍潮水般的人馬,開始緩緩向前湧動。   吳三桂,馬科,唐通等人的軍隊,他們的中軍,後軍列著陣列,從石門山與河谷,往石門山北面的小凌河湧去,在皇太極等人的意料之中,不過……   楊國柱等人的軍隊,怎麼往松山堡方向過去了?   似乎往那邊過去的軍隊不少,數數他們的旗號,就有明軍中的總兵楊國柱,王樸,又有李輔明,左光先等人,只有靖邊軍與明國神機營,暫時未動。   不過就算這些兵馬,已經比逼向石門山北的吳三桂等人更雄厚了,戰力也更加出眾。   而且,他們的軍陣前行,皆是騎兵在前,步兵在後。   他們想幹什麼?難道要圍攻乳峰山,掩護吳三桂等人的攻擊?   甚至,要渡過女兒河?   嗚嗚嗚!   忽然,黃土嶺西側的明軍各部中,沉悶的號角聲再次響起。   「轟隆隆!」   隨著這號角聲,就見黃土嶺西,平川中的明軍,各個軍陣中的騎兵,紛紛加速,急速地往松山堡方向奔去。   「他們的騎兵,往西面奔去了,明軍要做什麼?」   「宣府的騎兵,大同的騎兵,山西的騎兵……都去了,還有,王斗的騎兵也奔去了!」   「火炮,靖邊軍的火炮也跟在身後,他們的速度好快!」   明軍的舉動,讓清國君臣措手不及,山城上一片惶恐。   雖說從山城眺望那面的平川,只能看一個大概,但明軍人馬如此之多,他們的動靜,還是可以看個清楚。   特別王斗的靖邊軍,更是衣甲旗幟鮮明,特別好辯認。   在乳峰山城皇太極等人吃驚的目光中,王鬥,楊國柱,王樸,李輔明,左光先等人的騎兵,匯成滾滾的洪流,震顫著大地。看他們目標,不是松山堡,也不是乳峰山,那只有……   皇太極臉色鐵青,目光變得極為的凌厲:「原來,明軍目標是女兒河,那方,才是他們的主力!」   鐵騎湧動,大地為之顫抖。   隨在鐵騎後,是一片片西行的明軍步陣,大軍如海,往西面湧去。   ……   女兒河南岸,雙子山。   雙子山北距女兒河不到三里,往東北過去不到二里,便是東西蔓延二十餘里的乳峰山地。   雙子山兩個隆起的山頭,不高,不大,然地勢卻非常重要,雙子山與乳峰山之間,便是杏山,松山等處到錦州的交通驛路。後世時,多條大道,同樣從山下經過,這裡還是著名的果樹農場,有亞洲第一大果園之譽。   乳峰山,素為保護錦州城的天然屏障,同時也是攻擊錦州的制高點,這裡有一系列的墩台。雙子山雖無乳峰山地理重要,但同樣在兩個山頭上,也修建有兩個墩台,守護相望,護住前進錦州道路。   此時,佔據雙子山的,是滿洲正藍旗三等梅勒章京翁阿岱,領著正藍旗一些兵丁駐守。   他本是達珠瑚之子,因父功襲職為甲喇章京,不過他沒有其父的本事,動不動役能斬級四千、五千的,還是早些年從伐虎爾哈,才加了半個前程,得以陞遷都察院參政、正藍旗梅勒章京。   翁阿岱雖沒有乃父的本事,心氣卻是高昂,一心想在此次的錦州大戰中立下功勞,更渴望獲得斬殺靖邊軍的軍功。   要知道,現在清軍中,斬殺靖邊軍的把總,甚至是隊官,就可獲得半個前程。   清國以軍論功序爵位,從一等公到備御,才多少個前程?尋常人很難獲得半個前程,往日清國各將,便是斬殺大明的參將,游擊什麼的,也難加授前程,斬殺靖邊軍軍功如此豐厚,怪不得清國人人心動。   翁阿岱同樣心動,他要向世人證明自己,不是僅靠父蔭,他有自己的本事。   不過此時心高氣傲的三等梅勒章京翁阿岱,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南面的曠野。在那方,一股如悶雷洪流般的聲音傳來,極目張望,只見天地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龐大的黑線。   隨後這道黑線,變成紅色的潮水,有如一片奔騰的鐵流自己方向滾來。   這是……   明軍的騎兵?   「轟隆隆!」   洪流滾滾,翁阿岱站在山頂的火路墩上,似乎都覺得整個墩身,在鐵蹄的奔騰下劇烈顫動。   氣氛僵滯,不但是翁阿岱,便是雙子山上的駐守清兵,都不敢相信,明軍不是去攻打石門山那邊的小凌河嗎,怎麼會跑到這邊來?   翁阿岱心中怦怦直跳,明軍這忽如其來的鐵騎猶如天兵降臨,身旁很多甲兵,都被那股氣勢駭呆。   眼前奔來的明軍騎兵有多少萬?就見旗海前後望不到邊,其中,更有大股大股的靖邊軍騎兵,他們的日月浪濤旗血紅血紅。還有馬上的騎士,顯示出了遠勝別部明騎的彪悍氣息。   很快,潮水般的明騎,就湧到雙子山的東面,南面平川曠野。   他們分為三路,山西總兵李輔明鎮內騎兵,奔到雙子山前方二里停下,主要防護乳峰山的清軍。   援剿總兵左光先的秦軍騎兵,對付雙子山西南,十餘里外的毛家溝山嶺清國駐軍。   王鬥,楊國柱,王樸麾下騎兵,直過雙子山西南,列陣女兒河畔不遠。   身後還有大量騾馬拖運的靖邊軍火炮急速過來,準備狙擊過河援救的清軍。   與小凌河一樣,來往兩岸的清軍,同樣在女兒河上架設多道浮橋。   其中最重要的兩道浮橋,便是雙子山與乳峰山之間的驛路,過女兒河,通向錦州南的一橋。又有雙子山西北數里一處女兒河段,河水到了這裡拐了一個彎,其中某處,河水狹窄,清軍也在這裡,鋪設了一道龐大的浮橋。   明軍女兒河戰略第一步,便是掃清女兒河南岸釘子,雙子山與毛家溝山嶺,在這之前,需要阻擋過河援助的敵人。   翁阿岱看自家山嶺三面,不遠處都是層層疊疊的明軍騎兵,只有東面往乳峰山處,未見困有敵軍。雖知這是明軍圍三闕一之策,不過翁阿岱心中還是產生強烈的衝動,放棄雙子山,逃往乳峰山。   眼下只是明軍騎兵圍困,很快,他們的步軍大陣就會到來,再不走,到時就要折損麾下兵馬了。   不過這只是翁阿岱心中想想,此時軍律森嚴,不告而退,十成十是當場處死的結果。   他焦急地看向乳峰山上,似乎因明軍來得太快,那邊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未接到上頭任何命令,還不知如何反應是好。離自己最近的乳峰山駐軍,正藍旗巴牙喇甲喇章京費揚武,只派出一些哨騎,遠遠的圍著那些明騎觀望。   再眺望毛家溝那方,密密匝匝的明軍騎兵,已經奔向山嶺前的東,南、北數處,只餘西面未圍。那方是滿洲正藍旗梅勒章京多積禮駐守之地,看來他自身難保,是無法救援自己了。   不過翁阿岱倒不為多積禮性命擔憂,這老傢伙最是滑頭,只是運氣不好罷了,崇德四年時,他的一些部下竟然叛變,竊走大批良馬遁走,結果多積禮被奪去世職,家產抄沒,只留身上的弓矢甲冑,還有三匹馬,仍領梅勒章京事。   這老傢伙狡猾若狐,見勢不妙,肯定會逃到西面的群山去,然後過女兒河,再逃到白廟堡去。   翁阿岱咬咬牙,若事不可為,自己還是逃到乳峰山去,想必皇帝也會網開一面。   擺明了,此次大清中計了,眼下八旗主力,都集中在錦州城下,要調派過來,需要時間,而明軍步陣很快就會上來,此地堅守的結果,只有死路一條。   打定主意,他反而輕鬆下來,不過隨後他又是一驚,便見女兒河北岸,前往錦州的方向,煙塵滾滾,竟是駐紮在小凌河南岸大營的清兵,衝來援助了。看那些煙塵,也不知先頭騎兵有多少。   隱隱的,錦昌堡那邊,似乎也有煙塵騰起。   再看山下曠野處的靖邊軍炮兵,已經在一些河邊地段架設火炮,還有南面的松山堡方向,隱隱有人海軍陣浮現,明軍的步兵大陣,正急奔而來。   翁阿岱心下惶恐:「這下不妙了,大軍想要過河援助,要死很多人。援兵過來,我也不能撤了。」   ……   明軍西進舉動,來得太快,太突然。   看他們滾滾鐵騎繞過松山堡,分為數路,直接往女兒河方向奔去,更有靖邊軍火炮快速跟隨。   皇太極臉色鐵青,喝道:「決不能讓明軍渡過女兒河,傳朕命令,圍困錦州八旗各部,除原鑲紅旗、正紅旗諸部外,餘者盡數援助!漢軍烏真哈超炮營,留守神威大將軍二十門,應對吳三桂,馬科諸敵,餘下大小各炮,盡數調往女兒河北岸。」 第538章 渡河   明軍出營集結的時候,錦州城下的清軍,同樣出營佈陣。   一個個飄揚各色旗號的清軍大小陣列,蔓延了錦州城的北面,西面,還有跨過小凌河的南面。   而此時的錦州城池,早已被寨牆壕溝團團圍困,與黃土嶺,乳峰山的佈置一樣,錦州城外數里曠野處的寨牆壕溝,同樣是那種兩溝三牆式。   一道主牆與深深的壕溝,加上兩道略淺的小壕溝,其中第一道壕溝之前,皆打上粗大的木樁,木樁上綁有繩索,掛有鈴鐺,到夜晚時,則在許多木樁旁佈置獵犬。   由於是在平川曠野之上,這些寨牆壕溝,其實挖掘修建得比乳峰山與黃土嶺更為高深,彎彎曲曲的主牆,加上牆前的壕溝,繞了整個錦州城達數十里之長。   特別這道主牆,朝向城池的那面,還修築了無數的垛口,讓圍軍可以從容依垛而守。   因為三道壕溝離得不遠,都在清軍弓箭與鳥銃等火力打擊範圍之內,所以城內明軍若想衝擊出來,是非常困難的。   而且主牆之後,又是清軍各旗的大營,大營前,同樣挖掘矮牆壕溝,等若圍困錦州城,有四道屏障。   加上壕溝前佈置有大量的獵犬守護,這些滿洲土狗機謹無比,每聞夜間鈴響,就群起而吠,使明軍的夜間偷襲,往往成為一場空談。錦州城內的祖大壽,曾經嘗試突圍無數次,都難以衝破清軍的圍城。   而且清軍圍得密不通風,使得城內守軍,難以出城打柴,其實錦州城目前糧草充足,就是柴禾缺乏,守軍早已拆屋毀門,用來燒火煮飯,發展到最後,更是很多戰車,都被劈去燒柴。   不但如此,在清軍大規模從石門山等地撤兵後,在錦州城的東面與北面,離女兒河數里之地,同樣一道弧形寨牆拔地而起。同樣是那種兩溝三牆式,而且寨牆更高,壕溝越深,每道壕溝之中,都密佈了尖利的木刺陷阱。   而在該處,漢軍旗烏真哈超炮營許多火炮,就佈置在高高的土牆之上,這些火炮的射程,大多籠罩女兒河水的兩岸,明軍若想從該處過河救援,就要面對這些可怕的防守措施。   若明軍從百股河水地段渡河,除要面對駐紮在亮家山,百股河水兩岸滿蒙八旗鐵騎的衝擊外,漢軍旗烏真哈超營的炮火,同樣可以從側面,對他們進行攻擊。   可想而知,若不是王斗改變攻擊戰略,女兒河兩岸,錦州城的東面與北面曠野,明軍定然屍橫遍野,在該處流盡鮮血。   特別女兒河南岸地勢狹窄,山嶺多,平川地少,兵力佈置不開,只能眼睜睜地忍受著對岸清軍火炮的肆虐,使用添油戰術,一點一點地將兵力運送過去。   ……   清軍部署嚴整,他們橫截大路,綿亙駐營,當他們展開軍陣時,似乎整個錦州城外的曠野,都被他們旗幟與盔甲的海洋覆蓋。各旗嚴陣以待,就等待明軍渡河。   帶有彎月標誌的漢軍固山額真龍纛飄揚,八桿織金龍纛旁邊,又有一桿高大的太極圖旗幟,在這些旗幟下方,八旗漢軍各旗固山額真,朝鮮國右議政金自點,正對著女兒河那方張望。   他們站立的位置,就是錦州城東離女兒河不遠的土城上,此時該處土城的垛口處,密集的站立著眾多與滿洲兵裝扮沒什麼區別的八旗漢軍,還有同樣穿著紅色泡釘棉甲,盔頂上有三叉桿的朝鮮軍甲兵。   這些漢軍旗的甲兵,大部分持著鳥銃,皇太極組建漢八旗後,八旗漢軍牛錄總數達到一百數十個,丁口數三萬餘,比蒙八旗還多。   這些丁口,都算士兵,余丁,眾多的包衣奴隸們,並不計算在牛錄丁口之內。   他們也沒有參與戰鬥的資格,最多作為戰時的雜役,幹些運送糧草,挖掘壕溝,打造器械,餵養馬匹的苦力活。如果賣力的話,才有可能被選入漢八旗中。   此時漢軍旗約有銃兵一萬八千人,分佈在漢軍各旗之中,餘下的才是刀盾槍兵。最強大的一股力量,便是孔有德麾下一隻三千多人的銃兵部隊,當年曾在平谷與舜鄉軍交過手。   除了這些漢軍旗與朝鮮軍士兵,烏真哈超炮營的龐大炮群,也全部佈置在這邊。   連上往日後金鑄造的天祐助威大將軍火炮,一些孔有德從登州帶去的火炮,清國後來鑄造的神威大將軍炮,此時烏真哈超炮營,計有大小紅夷炮一百五十多門。   例年來從明軍中繳獲的佛郎機等炮也不少,比如前些日清軍對戰白廣恩的薊鎮軍,一次就繳獲了眾多戰車,還有各色佛郎機數百門。然因為炮手的缺乏,這些繳獲的佛郎機等炮,向來乏人使用,一直堆在庫房中積灰塵。   就算如此,因為清國中有不少佛郎機人炮手,幾年來,以愛德華多為代表的紅夷對清國炮手進行訓練,往日裡,孔有德還帶走孫元化與葡萄牙人一手打造的大明最精銳的火炮部隊,所以清國烏真哈超炮營的力量不可小視。   若不是王鬥出現,以這只部隊對銃規、銃尺、矩度儀,還有火炮使用的熟悉程度,明軍火炮部隊,無人是他們的對手。   事實上,清軍入關時,孔有德的火炮部隊,就為清國的攻城略地,立下了汗馬功勞。   新興的勢力集團,學習能力都是恐怖的,前些日明軍才在火炮前堆積沙袋土袋,用來防止炮火,此時這些清國炮手已經學習得有模有樣的。   土城上一個個高台壘起,那些高台上,擺放著一門門清軍沉重的神威大將軍重炮,每門炮前,都是土袋層疊,便是明軍火炮擊到,也可以有效地防止炮彈對炮手火炮們的傷害。   各色旗幟獵獵聲響,站在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兒河對岸情形,明軍那方的動靜,而且一波波清軍哨騎,還不時傳回河對岸明軍的詳情情報。   孔有德是漢八旗各固山額真中唯有擁有千里鏡之人,他神氣活現的持著千里鏡,不時對著女兒河方眺望。   千里鏡中,河水南岸的明軍密密麻麻,不但河灘地帶鋪滿了他們的隊列,一些平緩的山嶺上,同樣列滿了他們的人馬。   看他們的旗號,就可以知道,先頭渡河的對象,便是馬科與唐通的山海軍及密雲軍。   渡河與搶灘,其實是一系列非常複雜的戰術,對各方組織能力要求頗強,可以看出,馬科與唐通缺乏這方面的能力,展示出來的各方表現都是亂糟糟的。   因為女兒河上的浮橋盡數被清軍燒燬,所以此時河面上,漂浮了眾多的明軍船隻,有大船,有小船,還有眾多的小舢板,這些船隻,由民夫水手們劃到對岸後,然後列成一排一排,鋪上木板,以鐵鏈繩索相連。   如蟻似的民夫工匠,或來回扛著木板,或現場伐木,將一些樹木劈為木板,建造浮橋的材料也是五花八門,甚至門板都有。口號聲,喝令聲,咆哮聲,使女兒河邊熱鬧非常,一時間有若一個大型集市。   為了掩護民夫工匠撘橋,看得出來,明軍動用了一些覺華島龍武水師的戰船。這些戰船,來回行駛,將一批批的明軍運送登岸,然後這些人,在河灘上列了一些雜亂的軍陣,緊張的進行防守。   女兒河能便利登陸的,就那麼幾處,一些淺水區域,戰船不能靠岸,還從戰船上放下一些小舢板,每條船坐上的,都是明軍的敢死隊成員,手上持著的,都是大刀盾牌。   他們上岸後,也個個形象各異,或罵罵咧咧,或呼喝叫喊,甚至有些人長於內陸之地,連坐個船都心驚肉跳,下了船後,就趴在地上半天不動彈一下。   然後在上官咆哮下,勉強在河邊列了個防守戒備隊列。   總體而言,馬科與唐通部渡河之事進展緩慢,半天都沒整出個子丑寅卯,好大陣子過去,過河的人也是稀稀拉拉,只佔他們總數的極少部分。   看他們不慌不忙的樣子,對岸的清軍,都替他們得急。   一些清軍哨騎,還有烏真哈超炮營的火炮,在明軍撘建浮橋,乘船渡河途中,偶爾對他們進行攻擊,不過那些火炮呼嘯過來,基本上都是十打九不中。   其實烏真哈超炮營的指揮官愛德華多,曾經詳細勘測過女兒河北岸的地理地勢,如在黃土嶺一樣,每隔數十步,都有對河邊地段做好標記,營中的炮手,只需按標記炮擊便可,準確度不可能這麼低。   這也是清軍有意放水,免得明軍過河時傷亡慘重,將他們嚇跑了不再渡河。也不能一炮都不能擊中,讓明軍產生疑惑,同樣有可能停止渡河。   清軍攻擊時,明軍水師戰船上的佛郎機也開炮還擊,岸邊馬科部與唐通部鎮內一些佛郎機同樣開炮掩護。   因為馬科等的強烈要求,原先支援馬科等人的神機營游擊符廷福,再次率領他的一部分兵馬,以二十門臼炮,五十輛火箭車,對渡河部隊進行支援。不過符廷福學精明了,無論如何不肯先事過河,只將火炮架在後方的山嶺上,對清軍逼來的小股騎兵進行轟擊。   總體而言,明軍的這些火炮,難以對土城的烏真哈超炮營,還有騷擾的清騎造成威脅。清國炮營,出於戰略考慮,也基本以驚嚇為主,彼此的火炮,真正給雙方造成的傷亡極少。   千里鏡中慢騰騰的明軍動靜,看得孔有德冷哼一聲,若不是皇上嚴令,己方的烏真哈超炮營,一陣火炮狠狠轟打,便能將女兒河兩岸的明軍打得崩潰而逃。   同時他心中遺憾,此時王斗的靖邊軍並未出現在女兒河邊,否則的話,在己方犀利的火炮之下,定要讓他的軍隊大吃苦頭,大大出一口當年在平谷的惡氣。 第539章 河水與血水(上)   放下千里鏡,孔有德眺望錦州城北面平川,就見那面哨騎奔騰,旗海飄揚,密密麻麻的閃亮兵刃,在初生的陽光下射映出奪目的光芒。   大清的鐵騎,正在不斷的彙集,號角聲響起中,一個個軍陣,匯成浩瀚的人馬。飄動的旌旗,就像風暴前寂靜的海洋,一股濃郁的煞氣,迴盪在這天際曠野之間。   看旌旗如海,刀槍如林,大清威勢如此。   曾幾何時,孔有德一直在忐忑,自己背叛大明,做這國賊漢奸,是否值得,現在看來,自己的選擇是明智的。   再放眼身旁龐大的炮營,志得意滿之時,孔有德指著河那邊亂哄哄的明軍,對身旁人等笑道:「明狗真是無人了,這等烏合之眾,不需滿蒙八旗出馬,我烏真哈超營炮營一陣轟打,就可以將他們盡滅河水兩岸,只可惜,皇上嚴令不得妄動!」   此時八旗漢軍各旗固山額真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石廷柱、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等人都聚在一起。   耿仲明、尚可喜與孔有德往日都算毛文龍養子,個個性情桀驁,三人之間雖有紛鬥,不過一同降清後,被封為三順王,在漢軍旗新舊官相爭激烈的時代,也算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二人聞言大笑:「恭順王此言大讚哪,明國兵熊將孬,確實勝之不武,我大清鐵騎,就是以一千破一萬,往往也是常事。」   此時隸屬漢軍正黃旗的總兵官沈志祥,也湊趣過來笑道:「正因為明國腐敗,文武百官只愛錢財,所以我等才良禽擇木而棲,棄暗投明哪。」   此言一出,場中各人,都神情古怪起來。   這沈志祥本是毛文龍所部沈世奎之子,沈世奎戰死後,沈志祥自稱總兵,明發兵討之,結果沈志祥便遣部將吳朝佐、金光裕前往盛京去請降。   最後沈志祥率副將九人、參將八人、游擊十八人、都司三十一人、守備三十人、千總四十人、軍民二千五百餘人降清,被皇太極封為總兵官,還賞下蟒衣,涼帽,玲瓏□帶等諸多物品。   其父沈世奎雖然市儈,也因為其女為毛文龍小妾才以重用,不過總算是為國戰死,這沈志祥一無是處,文不成武不就,還非常的貪財好貨,因為父蔭,才有一系列待遇。   從他口中說出只愛錢財這話,怎麼聽怎麼怪。   漢軍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早對孔有德這些「新人」看不過眼,特別對孔有德掌握烏真哈超炮營,更是嫉妒非常。   聞言他不屑地瞥了沈志祥一眼,對孔有德冷笑道:「恭順王,皇上將炮營交於你手中,是對你的器重,對面明軍雖然不堪,然明將王鬥,楊國柱非比尋常,皇恩浩蕩,你當兢兢業業才是,豈可如此輕敵怠慢?」   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三人,立時或明或暗的贊同,孔有德不由臉一沉。   不過他城府頗深,並未立時翻臉,而耿仲明與尚可喜皆是殘暴跋扈之人,耿仲明還略藏得住性子,尚可喜正要反唇相譏。   孔有德卻忽然瞥向漢軍正藍旗固山額真祖澤潤,轉移了目標與話題:「祖老弟啊,令尊就在錦州城內,圍城這麼久,皇上一直沒有下令貴部攻打錦州,不過大戰將起,到時怕免不了兵戎相見,骨肉相殘啊。」   說完他大笑起來,尚可喜、沈世奎等人同樣興災樂禍,兒子打老爹,有意思。   石廷柱等人則愣了愣,確實,這不是好事,特別祖澤潤算他們這一派的,談起來更是尷尬。   祖澤潤臉色難看,不過往日他深受家族栽培,並非紈褲子弟,心思反應也非常快,他撫了撫自己上須,冷淡道:「各為其主,戰場上沒有父子,若皇上有令,我們做奴才的,遵從便是。」   漢軍旗往日這些明將明爭暗鬥,朝鮮國右議政金自點一直站在旁邊不語,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他的身旁,站立了幾個朝鮮國官將,或是戴著大簷帽,穿著袍服,或是披著盔甲,甲葉大而密,像極了後世朝鮮軍將的勳章。   他們站在一旁,也饒有興趣地看著好戲,只有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馬光遠,見情況不妙,嬉笑著出來打起圓場。   他算中立派,與孔有德,石廷柱等人都說得上話,漢軍旗中,也確實需要他這麼一個人物存在,果然他圓場後,場中僵硬的氣氛略為緩和些。   石廷柱其實不想與孔有德鬧得過僵,隨著清國對火器的重視,孔有德在皇太極心中地位越重,加上他心思深沉,石廷柱其實對孔有德有些畏懼,在馬光遠圓場後,他趁機收場。   只皺著眉頭看著北面平川,說道:「明軍已經過河,怎麼各位主子那邊,還沒有動靜消息傳來?」   不說他疑惑,孔有德等人也一樣焦急,烏真哈超炮營已經準備完畢,明軍源源不斷過河,大好戰機就在眼前,各人不心急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這種大戰,戰鬥命令的發佈,也輪不到他們,他們雖都算漢軍旗的固山額真,不過仍然是八旗滿洲各貝勒的屬人罷了,戰事命令,需聽他們的下達。   不但是漢軍旗,其實蒙八旗各固山額真,一樣皆是八旗滿洲貝勒的屬人。   這清國的八旗制,在蒙、漢八旗成立之前,各員全是八旗滿洲貝勒的部屬,在蒙、漢八旗與八旗滿洲分離之後,其固山額真、梅勒章京對原八旗滿洲旗主、貝勒的隸屬關係,依然原封不動,並未因此而稍有變更。   最明顯的事實,蒙、漢八旗皆只設固山額真,其上並未另置旗主。   此時孔有德統領的烏真哈超炮營,事實上也是分屬八旗滿洲,只是因兵器的製造、訓練、給養之特殊性,往日由佟養性總轄,此時由孔有德總轄。   雖說皇太極一直想將烏真哈超炮營,置於自己的直接領導之下,但一直遭到滿洲各旗主的集體抗拒,未能得逞。   當然,這種大戰事,皇太極打著集中軍力,統一指揮的旗號,直接給烏真哈超炮營下達命令,滿洲各旗主也不好反抗。   石廷柱摩擦著手掌,看著小凌河那邊的明軍,獰笑道:「娘的,老子迫不及待,想大開殺戒了!」   身旁各漢軍旗固山額真皆是狂笑贊同,大談等會如何砍殺明軍,絲毫不以屠殺往日同胞為意。   只有金自點面上微笑,心中輕蔑,暗想:「一幫豚尾奴,奴才投靠了新主子,反比舊日更凶殘,特別是這些粗鄙武夫。武人之禍,可見一斑。」   看著這些惡形惡狀的漢奸,他心下更堅定了回國之後,打壓武人的念頭。文人再禍害,對國家損害也有限,武人之禍,往往就是生靈塗炭,流血千里,中原的五代十國,藩鎮割據就是前車之鑒。   正在這時,孔有德突然急速舉起千里鏡,看向乳峰山那邊。似乎,那邊的山上,有些騷動,旗號亂晃,他心下疑惑,難道,明軍攻打乳峰山了?   而這時,石廷柱等人也注意到乳峰山的情況,對那方指指點點。   接著,又聽那邊傳來急促的號角聲,還有隱隱的光光銅鑼聲響。   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正在疑惑,就聽錦州城北的滿蒙清軍陣地,傳來一陣陣喧嘩,各人更看到波波哨騎,似乎在那方來回傳達著命令。   這些哨騎皆是明盔明甲,盔管上插著雕翎,背後有飛虎狐尾旗,身手矯健敏捷,竟都是葛布什賢超哈營的兵馬,清皇的御林軍。   隨著這些葛布什賢哨騎的來回傳達,就見錦州城北的滿蒙騎兵陣地一片混亂,急速的海螺聲一陣接一陣,然後他們後軍轉前軍,一個軍陣一個軍陣的開拔。   煙塵中,就見他們滾滾奔向城西,然後渡過小凌河,急速奔向城南。   再眺望城南,小凌河南岸的方向,那方圍城的清軍大營,同樣號角鳴響,煙塵沖天,大股的騎兵,急速往女兒河那邊奔去。   各漢軍旗固山額真都是目瞪口呆,這是怎麼回事?   各人內心正在七上八下,已經有一些滿洲旗下的巴牙喇飛快奔來,向他們傳令,迅速前往女兒河北岸。   最後,更見噶布什賢章京勞薩,領一些葛布什賢超哈營的騎兵奔來,他也不上土城,只在第一道壕溝外大叫:「恭順王,金議政,皇上有令,漢軍八旗,朝鮮軍,還有烏真哈超炮營,立刻移師,前往女兒河畔!」   他快速地傳達了皇太極的一系列命令,漢軍烏真哈超炮營,除留守神威大將軍二十門,由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劉之源鎮守外,餘者盡數移師,援助那邊的守軍,敢有違者,盡斬!   當各固山額真惶恐詢問原因時,勞薩惱怒道:「我等中計了,明軍主力,已經前往女兒河,特別靖邊軍的炮營很快到達河邊。軍情緊急,烏真哈超炮營,需立時救援,與靖邊軍炮營對戰!」   一系列的命令傳達,讓孔有德等人呆立當場,漢軍旗在此苦心經營,一切都佈置好了,說放棄就放棄?   特別孔有德惱怒,自己好不容易將眾多火炮從乳峰山,石門山等地拖到錦州城外,現在又要繞個大圈,從錦州城東轉到城西,然後渡過小凌河,再拉到女兒河邊去?   要知道,這些都是數千斤沉重的火炮,哪能說拉就拉的?而且很多火炮,還搭建在高台上,這上上下下的,容易嗎?   而且他內心突然惶恐,真的要跟靖邊軍炮營對上了嗎?雖然平日他信誓旦旦,不將靖邊軍等放在眼裡,真要對上了,怎麼這內心滲得慌啊?   不過皇帝的命令,哪是他敢違抗的?就算心中七上八下,也得硬著頭皮上了。   他目光掃過祖澤潤、耿仲明、金自點等人,皆是臉色蒼白,神情惶恐,只有石廷柱故作鎮定。不過他顫抖的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孔有德心一橫,心想:「沒退路了,只有跟王鬥他們拼了!」   ……   明軍主力出乎意料的揮師西進,大大打亂了清軍的部署。   不過他們畢竟也是精銳,在皇太極的嚴令下,經過短智的混亂後,很多錦州城下滿蒙騎兵,急速援助,大股大股的開拔,往女兒河方向奔去。   還有漢軍旗的烏真哈超炮營,銃兵們,同樣緊急開拔。   只不過他們火炮,想在第一時間運到女兒河邊,並不是容易的事。   從錦州城東,雖然可以直接過小凌河,到達小凌河南岸。只不過這裡處於小凌河與女兒河的交匯處,水流湍急,渡船可過,想要搭建浮橋卻是困難。   烏真哈超炮營,唯有繞一個大圈而行,這前進速度上,不免緩慢。   城外清軍的混亂,錦州城內的祖大壽等人,站在千年遼塔上都看得清楚。   祖大壽老於兵事,他很快明白了明軍的戰略,不由讚道:「圍魏救趙,攻其所必救,此略高明哪!」   清軍主力,都被吸引到錦州城下,這段空白期間,有利明軍的攻擊。   那方的地勢,同樣有利王師銃炮部隊的展開,輜重的運送。   只不過……   看著城外的滿蒙鐵流,源源不斷從錦州城北,城西奔向小凌河畔,然後快速從各道浮橋渡河而去。目光所及處,無數的鐵騎猶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他心下關切,不知明軍能否快速攻克女兒河,從南面解錦州之圍。   ……   炮彈尖嘯,炮陣中,眾多的火炮騰起大股白煙,間中夾著一道道凌厲的火光,隨後才是悶雷似的炮聲大作。一顆顆火熱的鐵球,旋轉著向浮橋,還有女兒兩岸的清騎劈頭蓋臉砸去。   轟!   一座浮橋的中間部位,直接被一顆沉重的炮彈命中,上面鋪設的木板轟然碎裂,瞬間就塌陷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木板塌陷碎裂的瞬間,沉重而來的鐵球,還帶起了無數激飛的尖利木刺碎屑。   噗哧!   噗哧!   噗哧!   一波就在附近,正渡浮橋而過的滿洲鑲藍旗騎士,不論人馬的身上,都冒出一團團血霧,人叫馬嘶中,各個嚎叫著翻滾落下。   後方收勢不及的幾個鑲藍旗清騎,睜大恐懼的目光,拚命拉著被驚嚇發狂的馬匹,卻仍然尖叫著衝入了冰涼的河水之中。   一個鑲藍旗壯達,他的馬匹頭朝下的卡在口子之中,這個壯達滿臉的血,他的右眼,正巧被一根尖利的細刺擊中,劇烈的痛苦,讓他全身痙攣。他掙扎著將雙手撐在口子兩側,極力讓自己不要掉入河水之中。   他睜著無神的左目,希望有人拉他一把。   離他不遠處,又是數個滾倒在浮橋上,痛不欲生的幾個鑲藍旗韃子。還有一匹小腹上,被紮了一塊尖利木塊的戰馬,悲鳴著在木板上翻滾,最後掉入河水之中,將下方一個大聲呼救的清兵砸入河水之中。   那些落水的清兵,極力在水中撲騰,他們基本上都是旱鴨子,對河水,海水有天然的畏懼。他們一邊咕嚕嚕喝著泛紅混濁的河水,一邊掙扎著沖浮橋上大叫,希望有人能救救他們。   不過靖邊軍的火炮不斷呼嘯過來,卻沒有顧得上他們。轟轟巨響中,不斷有浮橋某處被炮彈擊中,這些浮橋基本都是木板鋪就,炮彈擊中後,遭成的傷害極大。   每次炮彈過後,該處過橋的清兵,就是擁擠一團。還有一些炮彈落在河水之中,激起的大股水柱,濺在一些附近過河的清騎身上,讓他們慶幸的同時,心有餘悸。   ……   放眼此時的女兒河兩岸,還有眾多的浮橋之上,蹄聲如雷,眾多的八旗騎兵,正滾滾奔騰而來。每次靖邊軍炮營炮擊過後,潮水般湧來的清騎就是一滯。   蒼涼的號角聲不斷響起,極目女兒河北岸,地平線上,一股股黑色的潮水接連出現。隨後這些潮水放大,匯成大片盔甲旗色各異的八旗騎兵,接連不斷的往這方奔來。   趙瑄放下千里鏡,心想:「韃子援兵,來得好快!」   趙瑄的炮營,由於全數馬騾化,加上從黃土嶺過來一馬平川。   營中最重的火炮,連上炮架,兩匹馬也可以拉得很輕鬆。而且連炮營輜重部在內,每個軍士都擁有馬匹,所以炮營行軍非常快速,甚至趕得上除靖邊軍外,各鎮的騎兵速度。   所以在西進明軍騎兵到達女兒河邊不久,趙瑄的炮營,也緊隨到達。   他們快速架設炮兵陣地,阻截那些過河的清騎。   此時在女兒河上,清軍在兩岸架設多道浮橋。   不過最重要的,最寬闊的,只有雙子山與乳峰山前的一道浮橋。還有雙子山西北處數里的一道浮橋,所以趙瑄的炮兵陣地,主要佈置離這兩處不遠的一些丘陵上。   趙瑄更親領炮營大小一百六十門火炮中的一百門,內有紅夷炮四十門,其中六磅炮二十門,三磅炮二十門,還有眾多的大小佛郎機炮等,佈置此處。   餘下的火炮,由炮營中軍指揮,佈置在另一處炮陣。   趙瑄的炮陣,正位於雙子山西北處,該處離河水不到一里,幾處山丘隆起,他的一百門火炮,按小大佛郎機,大小紅夷炮,依次架設在各山丘的中部,頂部。   炮聲轟隆,炮營的諸多炮手們,正揮汗如雨,不斷對著河對面的清騎炮擊。重點對象,便是從斜側面炮轟,源源不斷從左右兩道浮橋奔來的清騎們。 第540章 河水與血水(下)   火炮的呼嘯一陣接一陣,趙瑄的炮陣中,已經是白煙密佈,刺鼻的硝煙味滿鼻。   清膛手在發炮後,緊張地清刷著炮膛,就聽各炮絲絲的水汽聲響不斷。   不過現在炮營使用絲綢藥包,炮軍營的各門紅夷大炮,每門至少發射了十顆炮子,炮膛仍然不見過熱。還有那鵝毛藥管,使用也非常順手,比火藥繩要好,讓趙瑄大為滿意。   炮擊中,各基本齊射單位的觀測官,使用炮鏡,不斷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大聲報出數據,持著千里鏡的副手,則快速進行核對。核定目標後,各組的瞄準手們,用力搖動炮尾的鐵柄,調整炮口仰角,準備再次發射!   任輜兵的炮軍營火炮學徒們,來回緊張地從彈藥車中搬出炮子與藥包,而且抓住這種難得的實戰機會,細心揣摩實戰與往日的理論學習有何不同。   趙瑄炮軍營屬於中營,炮陣山丘上,金黃綢邊的日月浪濤旗,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同樣隱現的,還有不斷作戰的炮兵營軍士們,他們動作緊張而有秩序,一舉一動皆是訓練有素,向外界展示著東方最精銳炮兵部隊的風采。   趙瑄滿意地將目光從己方陣地收回,又看向左面數里外的那處靖邊軍炮兵陣地。   那處方向,同樣炮聲不絕,濃煙密佈,他們的火炮,也不斷地向左面浮橋,還有近距離河水兩岸的清騎援兵炮擊。他們還支援了左前方河水對岸,一處的靖邊軍騎步兵陣地。   靖邊軍騎兵出擊時,鍾顯才的右衛白虎營,還有韓朝的後衛玄武營,二營中的數千甲等軍同樣出擊。   他們都是騎步兵,擁有馬匹,機動性非常快速。他們的任務,除列陣掩護炮軍營外,還需搶佔對岸一些要緊地帶,為明軍此次戰略,提供先機要地。   此時對岸那處陣地,便是後營大將韓朝,親自率領營內甲等軍們,佔據的一處河邊山嶺。   該處的山嶺,南岸緊靠河水,右面不遠處就是一座小浮橋,再往右過去二里,就是女兒河兩條大浮橋其一。   佔據該處山嶺,可以加速北岸清軍的緊張與憂慮,認為明軍大部方向,有可能是向白廟堡運動。   在趙瑄的千里鏡中,那處戰場煙塵四起,滾滾的清騎,正不斷往山嶺處衝擊,辟辟啪啪的鳥銃聲響,便在此處也是隱隱聽聞,還有一陣一陣的喊殺聲不絕。   南岸的靖邊軍炮陣,多門火炮不斷向那方炮擊,將一波波攻擊山嶺的清騎轟亂打散。   不過可以看到,一批批的清軍援兵不斷到來,密密槍刀的寒光,似乎此地都可以看到。   「韃子兵馬太多了,希望步陣快點到達!」   趙瑄有些擔憂地想。   ……   雖然清軍援兵洶湧而來,不過在趙瑄各炮陣的猛烈打擊下,過河的清騎損失慘重,多道浮橋邊的河水中,儘是血肉與殘肢,還有密集哀嚎的傷員與馬匹,過河清兵流淌的鮮血,似乎都將河水染紅了。   雖然河岸邊上河灘比較鬆軟,很多鐵彈砸下,不過掀起一些黑黃的泥土。   然只需離河岸略遠,便是長年乾旱下被太陽曬得鐵硬的土地,炮彈激射後的彈性極佳,呼嘯的炮子撞入清騎群中,便是毫不費勁的趟開一條條的血肉胡同。   炮彈砸到浮橋上,正巧又有大波清騎經過的話,造成的效果更是明顯。   經過火炮打擊,清騎已經散亂,而且他們渡過各道浮橋後,又是隊列鬆散的時候,正所謂半渡而擊的最佳時刻。   等待他們的,是正嚴陣以待的靖邊軍騎兵,宣府鎮騎兵,大同鎮騎兵。   每每他們的援軍騎兵一股股剛過河,還沒列成陣列,對面潮水般的明騎已經洶湧衝來,將他們衝亂,衝散,或許乾脆將他們直接擠入河水之中。   這種情形可不是破釜沉舟,在明軍騎兵的反覆衝擊下,滿蒙各旗騎兵,混亂中人馬淹死不少,女兒河南岸,浮屍處處。   而且對岸混亂,後續的援兵衝不過去,或是衝上去沒有意義,明軍的西進戰略,短短時間內,取得極大的成果。   不過清軍援兵越來越多,他們擁有眾多馬匹,機動性靈活,若明軍步軍不能快速跟上,此時在河岸邊,曠野上奮戰的各鎮騎兵們,處境也會越來越危險!   ……   雙子山上,滿洲正藍旗三等梅勒章京翁阿岱,看得心中膽寒,他旁邊的正藍旗兵丁們,同樣面如土色。   太慘烈了,勇士們的傷亡,太大了!   翁阿岱歎道:「我就知道,大軍想要過河援助,要死很多人!」   他放眼看去,雙子山周邊已是殺聲震天,山西總兵李輔明,親自率領鎮內騎兵,與滾滾從乳峰山上衝下的清兵,正殺得如火如荼,看樣子山上的守軍已經反應過來了。   而且,皇太極的龍纛,正急速從乳峰山的東側,往西側移來,伴隨他的旗號,儘是噶布什賢超哈營兵馬。   還有,因為乳峰山西側的女兒河地段難渡,眾多的清騎,正從乳峰山北側的女兒河段過河,然後再從山的西側衝下,加入南岸援軍的隊列。   在那方,翁阿岱可以看到靖邊軍一個炮陣,百多門龐大的炮群,正對雙子山北,洶湧西去的己方清兵不斷炮擊。   他們火力極猛,發炮迅速,眾多沿著山邊河岸處不遠過去的清騎,人馬不斷倒在他們的炮火之下。   而且他們的炮陣四周,還佈置了一些銃手、槍手甲兵,炮陣剛佈置時,這些甲兵同時在炮陣周邊挖掘壕溝,形成一道陷馬壕,雖然不深,但對阻擋騎兵的行進已經有效。   這些壕溝後方不遠,佈置了炮陣眾多的佛郎機中小炮,遠射實彈,近距離發射霰彈,加上精良的鳥銃兵,火力猛烈非常。   那些衝鋒的騎兵,沒有盾車,沒有掩護,在他們銃炮迅猛打擊之下,一個個毫無意義的死去。   翁阿岱長長地歎氣,對那個炮陣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他曾經嘗試派遣一些兵馬下山攻擊那個炮陣,結果還沒靠近炮陣,他們一波霰彈擊來,折損了自己不少兵馬,只好退回。   不但如此,在雙子山西面,與炮陣之間的曠野,還有眾多的靖邊軍騎兵列陣,己方的兵馬下山與回來時,遭到他們騎兵的側面攻擊,又損失不少人。   經過這個挫折,翁阿岱再不談下山之事,只希望能守住山嶺,不過眺望南面,明軍的步陣已經隱隱在望,看來希望不大了。   他麻木地看著山下,此時山的北面,與女兒河之間地帶,又一波的援兵,直接被靖邊軍炮陣轟得散亂。   隨後近千嚴陣以待的靖邊軍騎兵,轟轟轟的衝入他們,只一個轉眼,這些散亂的清騎,就被靖邊軍騎兵沖得潰敗。   一些人在慌亂中,甚至被驅趕奔入河水之中,可想而知,等待這些旱鴨子們的命運。   舉目四望,眾多渡過浮橋的清騎皆是如此,女兒河北岸,似乎成了明騎屠殺清騎的屠宰場,到處是人馬的屍體及傷者。翁阿岱無語,勇猛無敵的大清鐵騎,卻是落個這樣的下場,真是徒之奈何。   而且這麼久了,眾多的援軍,在北岸一個據點都沒有佔據。   雖然更多的援兵仍滾滾而來,然急促之中,相對明軍騎兵,還不佔優勢。等待他們步陣到來,特別到時明國神機營的火炮前來,他們使用那種恐怖的毒彈灰彈後,自己的雙子山,想守住,只是一場夢啊。   無語問蒼天後,翁阿岱看著山下曠野處的靖邊軍炮陣,良久,只憋出一句話:「他們的火炮,怎麼響這麼久還不停?不會炸膛嗎,真是奇怪!」   ……   辰時正點(早上八點),趙瑄在千里鏡中,終於看到南面的曠野中,大將軍那桿巨大的,桿高達二丈的大纛旗出現在自己眼簾,隨在大旗後方,又是一桿桿飄揚的,激情似火的日月浪濤旗。   一個個整齊的軍陣,堅決的向這方行進,遠遠望去,似乎都可以聽到他們沉重的腳步聲。   趙瑄輕鬆下來,他的炮陣,雖然有效地阻擋了清騎的過河,不過壓力仍然巨大,河水南岸的各鎮騎兵,也皆與清騎陷入苦戰,大將軍的步陣到了就好。   靖邊軍步兵到後,想必宣鎮軍,大同諸軍的步陣也會相繼到達。   當然,他不敢奢望余軍能與靖邊軍步兵一同到達,他們可沒有這個行軍能力,楊國柱的新軍也不行。   同時他心下自豪,從黃土嶺西到達女兒河邊,路程達二十多里,己方軍隊,辰時初出發,在身披盔甲,急行軍情況下,半個時辰,就走完了這些路程,大明第一強軍之稱,名副其實。   他轉身看向河的對岸,蔓延天邊盡頭,一波波黑色的潮水,仍然從河的那邊曠野湧來。右前方的那道浮橋上,又擠滿了來援的清兵,個個盔甲與旗號皆是白色外鑲紅邊,看來是韃子鑲白旗的兵馬。   不是滿八旗就是蒙八旗,肯定不是漢八旗,他們可沒有這麼多騎兵。   趙瑄放下千里鏡,大聲叫道:「兒郎們,給橋上的韃子,來次狠的!」   炮陣中的靖邊軍炮手雖然疲憊,不過仍然聞聲怪叫,個個士氣高昂。   趙瑄滿意,隨後他大吼道:「甲位炮組,齊射準備!」   立時那方負責的千總吼道:「齊射準備!」   立時他麾下的炮手,都麻利地轉動火炮,二十門紅夷六磅炮,黑壓壓的炮口,盡數朝向浮橋那邊。   齊射,不但是火炮同時發射,而且還需炮彈的落點,落在相同的範圍,誤差不能很大。   等閒的炮手,難以達到要求,不過對用龐大炮子訓練出來的靖邊軍炮兵們,卻是習以為常之事。 第541章 威力   趙瑄麻利地一收炮鏡,這炮鏡與明軍使用的方器(矩度)類似,不過策算距離更為清晰。   他親自出馬,只在片刻間,趙瑄就算出距離,大聲吼道:「目標距離,三百七十步!」   立時那方的千總,還有幾個觀測官齊聲喝應:「目標距離,三百七十步!」   「銃高三分六度,用藥二斤八兩。」   吼聲中,頭戴帽兒盔的各門火炮的甲長,立時換算出目標距離與炮口角度的關係。各甲中的較正手們,用力旋轉各炮尾後的螺旋鐵柄,吱呀吱呀的聲音中,將各門火炮的炮口,或是緩緩抬高,或是降低。   又有各甲的較正手,緊急持著圓器(銃規)來到炮口前,快速核正炮管仰角,然後各人吼道:「調整完畢。」   「調整完畢!」   千總看著己方炮手們麻利快速準確的動作,右臂滿意地一揮:「送入藥包!」   「送入藥包!」   各甲的彈藥手齊聲一吼,麻利地抄起彈藥車中按藥量分佈的,其中一個格子中的相應發射藥包,快速塞入炮膛。   推彈手在他閃出後,敏捷地抄著手中的推彈桿,只是一下,就將藥包深深地送入炮膛底部。   嗤!   尖利的鐵錐,從火門口刺入,瞬間刺破了內中的絲綢藥包。   各甲的鐵錐手快速閃開,又有一個個引藥手上前,麻利地將手中的鵝毛藥管,深深地插入火門口子內。   他們快速忙活的同時,各門火炮的彈藥手,又從炮子車中,將一個個沉重的實心鐵球,推入了炮膛之內。   各人分工明確,動作優美麻利,有如行雲流水,看他們樣子,似乎不是在準備殺人利器,而是在搞一門優雅的藝術。   同時各甲的甲長還在催促大吼:「動作麻利,快速有效,快,快,快!」   一邊吼,一邊各位甲長還相互看來看去,頗有挑釁的意味。趙瑄炮營中,每部每總之間的各門火炮甲長們,相互之間也是竟爭激烈的,看誰甲中的炮手裝填速度又快又好。   不比靖邊軍余營戰士,炮營的技藝考核,全在火炮的準備與射擊上。哪位火炮打得准,打得好,不僅關係到甲內的榮譽,也有實實在在的利益在裡面。   王斗也鼓勵軍士們的竟爭,當然,是良性的竟爭!   趙瑄一手叉腰,一手按劍,看著自家精良的炮營,他豪情滿懷。此時炮擊的硝煙還未散盡,炮陣余煙輕柔地拂在他的臉上,讓這個大明朝版的宅男,臉容頗現幾分鋼毅。   他忽然有些寂寞,心想:「炮擊無還手之力的韃子騎兵很無聊,就看漢軍營什麼水準了!」   想想又不對,漢軍旗的炮營配做自己對手嗎?我的目標,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聽說紅毛夷打炮水準不錯,希望到時與他們較量較量。   千總大聲稟報,炮組已經準備完畢。   趙瑄一個側身,腰間的利劍嗆啷而出,劍尖直直地指著浮橋那邊。   精鋼打製的利劍,在陽光下閃閃爍爍。   「炮擊!」   趙瑄持劍的手穩如泰山,聲嘶力竭地大吼。   「炮擊!」   千總銅鈴似的大眼惡狠狠盯著那面的浮橋,同樣怒目橫眉!   瞬間,二十門紅夷六磅炮噴出的濃煙,將這方的炮兵陣地全部籠罩,隨後是霹靂的聲響。二十門大炮齊射的巨響,讓這方的丘陵似乎都在抖動,連丘陵上方拖拉火炮的騾馬都不安的嘶叫。   各炮噴出濃密白煙的同時,炮口間同樣凌厲的炮焰閃過,呼嘯出膛的鐵彈,高速旋轉著,在空中發出奪人心魂的怪響。   巨響聲造成的動靜,讓明清雙方許多人馬,聞聲後都停下了動作,不由自主望向趙瑄炮營那方陣地,還有炮彈飛過的方向。   ……   刀矛如林,清軍援兵奔騰的鐵流,仍波波潮水般的從北岸湧來。右面的大浮橋上,此時是密集的踏上浮橋的滿洲鑲白旗騎士,聽聞整齊奇異的炮聲巨響,他們都下意識的往空中張望。   大餅臉,塌鼻子,容貌兇惡醜陋的甲喇章京顏扎,也是下意識的放緩馬匹。   看河的對岸,那方煙塵沖天,若隱若現無數甲士,明清雙方彼此的人馬,正在激烈地交戰。不過隨著巨響,離岸不處某處,閃亮的火光,還有大股騰起的白煙還是看得清楚。   看身旁甲喇內眾人個個神情緊張,勒馬猶豫不前,他雖然有些惶恐。   對靖邊軍的火炮,顏扎也是見識多了,心下還是畏懼的。不過面上他還是不屑,大聲對部下怒吼:「都看什麼,趕忙過河,去將南蠻子殺個片甲不留……」   話音未落,就見一顆顆鐵球,帶著嗚嗚的尖嘯,劈面往己方的浮橋處而來。   他不由住了口,看著天空,喉結急速地上下滾動。   在他身後不遠的牛錄章京鈕咕祿更是緊張,近日來他沉默了許多,親家寧爾佳的戰死,讓他更為頹廢,已經有解甲歸田之念。   當年舜鄉堡之戰後,當時的靖邊軍,不,該叫舜鄉軍才是,就似乎成了大清的剋星,身旁一個個熟悉的人都戰死了,他有一個預感,接下來,或許就輪到自己了。   看著天空中的鐵球呼嘯而來,他心下惶恐,不知是前行還是後退才好。   而且策馬的時候,還要留心浮橋上的缺口,以免失了馬蹄。   經過靖邊軍炮營不斷轟擊,此時的浮橋上,可謂破洞缺口處處。旁邊的河水上,還不時可見一具具開始浮腫的屍體,這些屍體,有些人身上還沒有傷口,卻是馬匹驚嚇後衝入河中,活活淹死的。   看他們浮在水上的臉容神情,個個猙獰中帶著恐懼,還有無助。清軍中能擁有馬匹的甲士,大多身披重甲,本就沉重,加上有些人身上還有兵器弓箭什麼的,若救援不及,九成九是淹死的下場。   在橋上清兵惶恐的目光中,一個個鐵球發著怪嘯,終於落下。   「轟!」   一枚數斤的鐵彈呼嘯而來,伴著橋上清兵一陣驚慌的尖叫,就落在橋邊不遠,激射入水中後,激起一股巨大的水柱。   顏扎鬆了口氣:「本甲喇就說……」   他又沒說完,第二顆,第三顆實心鐵球,又接連不斷的砸來。   這些鐵球的到來,前後相距時間極短,而且還幾乎落在相同範圍,讓橋上清軍感覺情況不對。   轟轟!   浮橋邊大股水柱騰起!   轟,啪,嘩啦啦!   顏扎前後左右不遠處浮橋地帶,直接被多顆沉重的鐵球命中,木板的塌陷碎裂聲接連爆響。   啊!   尖叫中,眾多的鑲白旗騎士,先後從塌陷處栽落入河水之中。   噗噗噗噗噗!   炮彈炸穿木板後的眾多碎塊亂射!   斷肢與血肉到處飛舞,很多甲兵大叫,鮮血如同噴泉一般從他們身上噴出。   炮彈激射時帶來的動力何等強大,很多浮橋的木板,又是那種非常乾燥的木料,炮彈一射,就炸裂成無數塊。   它們有若鋒利的刀刃,橫七豎八的到處橫飛,便是這些騎士皆著重甲,也是被擊得鮮血狂噴。有些近距離人馬上,更是深深插著眾多的大小木刺,重甲也沒用。   特別各騎士身下的戰馬,痛楚之下受驚發狂,胡亂跳躍。   相比大地,浮橋相對狹窄,特別是左右之處,混亂之中,那些戰馬極易帶著馬上的騎士奔入河水之中。一時間,隨著炮彈落下,浮橋該處驚恐的叫聲不斷。   顏扎嘶聲力竭地吼道:「加速前行,衝過去!」   鈕咕祿用力將皮鞭抽打馬匹,想讓胯下驚恐發狂的戰馬前行。   嘯聲中,鈕咕祿剛驚恐地抬頭看去,一顆沉重的炮彈,已是落在他的身上。   轟!   身前的木板炸開,鈕咕祿身上激射出一股股血霧,眾多的碎塊擊打在他身上,他的口中,大口大口冒出血塊。   忽忽忽,一根細長的木刺射來,刺穿了鈕咕祿的胸前身後。   接著又有一塊似方非方的碎塊,從他脖上掃過,帶飛了他的頭顱。   鈕咕祿最後一個念頭:「我就知道,活不下去……」   轟隆隆,炮彈落完良久,又有一處的浮橋坍塌,嚇了呆若木雞的顏扎一跳。   他麻木地站起來,看向身前左右,這方地帶的浮橋已經不成樣子,破口坍塌處處,甚至一些兩船之間,只餘一些懶洋洋的殘破木板勉強架著,根本不能再次行走。   這些殘破的木板,上面儘是殘肢與碎肉,散落的兵器頭盔,下方與兩邊,還有眾多落水的清兵在泛紅的河水中求救。   一些受傷的馬匹或在水中掙扎,或是嘶叫著自顧自遊走了。   顏扎的身前身後,架在船上的木板已經空蕩蕩的。   靖邊軍的炮彈,至少有十餘顆炮彈落在這方浮橋地帶,將許多架橋木板炸裂,掃蕩一空。只不過顏扎運氣頗佳,策馬所在位置,正巧處於一條木船之上,所以身前身後的搭橋浮板斷裂,他還是安然無恙。   只是忙亂之中,胯下馬匹上哪去了,甲喇章京極力回想,也不知這段時間裡,自己是怎麼站在這,馬匹又是怎麼跑了的。   慘嚎和呻吟聲交雜,顏扎再看去,一些心膽俱寒的旗下甲兵,萎萎縮縮從一些斷口處探出身子,看他們神情,無不是眼神呆滯,他啊的一聲大叫。   炮擊過後,該處浮橋過河的清騎為之一滯,這裡已經不能過河了。   眾多後續到來的清騎,心有餘悸地策馬上前,他們來到斷口殘破處。此時陽光已經有些溫暖,不再如往日那樣炎熱,不過眼前情形,還是讓很多人心生寒意。   眾多痛楚的呻吟聲,呼救聲中,他們聽到前方一隻船上,一個聲音在咆哮:「可恨的尼堪啊,沒膽子的鼠輩,使用火器算什麼本事,有種真刀實槍的干啊……」   ……   炮陣炮擊時,趙瑄一直保持一手叉腰,一手持劍的姿勢。   這姿勢雖然英挺,不過也讓趙瑄吃了不少苦頭。   在火炮齊射,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時,不說各炮炮手,便是千總,都麻利地用耳塞摀住自己耳朵,只有趙瑄一動不動。   火炮的巨響,讓他心臟劇烈跳動,震得他耳朵不斷嗡嗡作響,連面皮都不住抖動。   在火炮發射停止後,待硝煙稍稍散開,那千總就急忙用千里鏡觀看戰果,一看之下,他大聲狂笑:「啊哈,韃子慘了!」   轉身看向趙瑄,心下佩服,大聲讚道:「我軍奮勇作戰,予敵重劊,這都是將軍董督有方的結果!」   趙瑄將佩劍緩緩入鞘,說道:「你說什麼?」   那千總一愣,說道:「將軍,末將言,我軍予敵重劊,都是將軍董督有方的結果!」   趙瑄大聲贊同:「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再來一次!」   ……   策馬正在乳峰山嶺急行的皇太極,忽然停住腳步,此時他差不多到達女媧補天巨石之處,離乳峰山西側不遠。   他前後簇擁的,都是精銳的噶布什賢超哈營兵馬,還有大臣如英額爾岱等人。不過原滿蒙各旗主,如多爾袞,濟爾哈朗等人,已經在他嚴令下,回歸本旗甲兵軍陣處,統率援兵,急速救援女兒河。   此時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山下平原:「靖邊軍等步陣到達了?」   從山下看下去,可以看得很清楚,一個個由小隊列匯成的大軍陣,正急速地往女兒河方向行進,已經離雙子山不遠。這只軍隊紅旗紅甲,獨特的日月浪濤旗,急行軍數十里後,他們軍陣竟然不亂,仍然盔明甲亮,行伍森然。   遠遠望去,那一面面飄動的旌旗,似乎隱含滔天的巨浪,有著一股勢不可擋的氣勢。軍伍之盛啊,明顯就是一支極精銳強軍才擁有的氣象。   隨在這只軍陣後方,從數里到十數里不等,還有一個個余鎮明軍的部陣。不過那些軍陣,行軍時就沒有如此嚴整,擁有那種讓人心悸的壓迫力。   不過……   看看靖邊軍步軍後方,幾個死命追趕的行軍陣列,從旗號上,皇太極知道他們是大同鎮與宣府鎮的新軍,一樣不好打。   隨在這些相對嚴整的軍陣後方,便是一群群急速行軍的明軍,他們蟻群似的,前前後後,稀稀拉拉的鋪滿山下的平川大地,間中夾著一些拉運火炮的牛馬。   一桿大旗,離在松山堡西不遠,看樣子是薊遼總督洪承疇等人的旗號,旗號周邊的軍陣,略為嚴整些。最後這些明軍後方,又是眾多看似跟役壯丁的民夫。   皇太極眺望良久,不知在凝神細想什麼,他取出千里鏡張望女兒河,雙子山那邊的戰事,冷漠地道:「援軍如何了?」   身後的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知道皇太極這種語氣,正是暴怒的前奏。   他不敢怠慢,小心謹慎的上前答道:「濟爾哈朗等奏報,明軍精銳騎兵超過二萬,列陣河岸山邊,特別靖邊軍炮陣犀利,我軍第一波解圍受阻,難以過河。」   他偷看了皇太極的神情一眼,又道:「乳峰山的滿洲正藍旗,巴牙喇甲喇章京費揚武諸人,率馬兵下山奮剿,然明騎眾多,未能全顧應援,無奈而歸。」   皇太極面無表情,乳峰山此時雖然兵馬超過一萬,不過內有眾多的雜役與步卒,精銳騎兵不多。   而且乳峰山的地勢,中部地帶山石眾多,地勢陡峭,雖有利於防守,卻不利於大隊出擊,特別騎兵的出擊。只有東部與西部可行大兵,費揚武等人未竟全功,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喃喃道:「南岸大勢己去。」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女兒河那邊,略一沉思,傳令道:「騎軍渡河無益,傳朕旨意,除乳峰山北段女兒河處,餘者河段,大軍停止過河。各旗雜役包衣,立時距女兒河北岸三里處掘壕,壘築土城,白廟堡向,更需深挖壕溝!」   哨騎的回報,明軍已經佔領北岸一處,看其方向,極有可能向白廟堡運動。若白廟堡與錦昌堡之間的聯繫被截斷,這是皇太極不能忍受的。   「令,毛家溝山嶺多積禮立撤,雙子山防守加強,費揚武等速援翁阿岱!」   片刻中,皇太極發出一系列的旨意,雖說南岸大勢己去,不過皇太極不能容忍雙子山之失。雙子山若失,則乳峰山危險,明軍可以佔據乳峰山北的河岸地帶,與石門山的明軍,一起夾擊乳峰山守軍。   失去乳峰山,那清軍在戰略上就大大失利,特別明軍若將火炮架上乳峰山,在他們炮火之下,那錦州城南,城東很多小凌河地段,都不能紮營。   而明軍至少有兩個方向可以接應錦州的守軍,錦州的圍困,就沒有意義。   遠遠地看著女兒河邊的靖邊軍炮陣,皇太極眼中閃過煞人的寒光,問道:「恭順王的烏真哈超炮營,到達何處了?」   吳拜答道:「哨騎回報,己到錦州城西,特別一些小炮,離渡口浮橋,不足二里。」   皇太極冷厲道:「太慢,烏真哈超炮營,午時正點之前,需到達女兒河北岸,違時不致,斬!」   吳拜滿頭大汗,連聲道:「是,奴才這就遣人傳令。」   發佈完旨意後,皇太極感覺全身無力,有一種深深的挫折感。他苦心孤詣,制定圍城打援之策,不料明軍反其道而行之,西攻女兒河,讓自己一切謀劃成為空談。   他揮揮手,正要下令繼續行進,不過此時,他又得到哨騎回報。前線將士言,靖邊軍炮營奇異,他們的火炮,可射十炮之上不需散熱,導致火力極猛,過河援軍受阻,有他們炮營很大部分原因。   皇太極神情複雜:「王斗不愧大清勁敵,奇思妙想層出不窮。令,細作哨騎,立時密密偵察,將他們秘法習來,用於烏真哈超炮營!」 第542章 隔河炮戰(上)   辰時,王斗的中軍與步營,距離雙子山西南不遠。   他乘坐在高高的元戎車上,前方是他高大的大纛旗,後方不遠,則是桿高達二十米的望桿車,然後又是一輛一輛的大鼓車。   他望向窗外,透過身旁矯健的護衛營騎士,若隱若現出自己步營士兵的身影。他們正大踏步的行進,雖然個個走得汗流滿面,不過仍然士氣高昂,持著武器的手,絲毫不見顫抖。   雖說各人盔甲不重,全副下來,差不多三十斤左右,分攤到全身後,感覺更是輕鬆。不過畢竟是長途緊急行軍,幾十里路走來,這辛勞可想而知。   不過他們還是堅持下來,眾士兵們神情堅毅,只是大步行進,各部的撫慰官不時在旁大聲鼓動,每次得到的,都是中氣十足的呼應。   看他們精神抖擻的樣子,王鬥心下欣慰,這才是自己的軍隊。   其實當時自營內出發時,王斗也想與士兵們步行,展現自己以身作則的一面。也有趁機活動活動,看自己體力耐力有沒有下降的心思,自地位越高後,整天不是乘馬,就是坐車,連走路都越少了。   不過部下卻是一陣苦勸,言大將軍還是安坐車內,沒有任何危險的苗頭,他們才好安心行軍作戰。   又言以大將軍的身份,若與普通士兵一起步行,不免有失尊貴。   王斗只好作罷,他何嘗不知這個時代的國情?高居上位者,只要不是過份奢侈,起居飲食越華貴大氣,部下越引以為榮。你若穿著起居寒酸,部下反覺得有損臉面。   明顯例子,王斗的大纛旗,元戎車之華貴大氣穩壓諸軍後,靖邊軍上下,從將軍到士兵,個個感覺臉上有光。   這個時代,平易近人,與士兵打成一片是不受歡迎的,部下跟著你搏殺奮鬥,還不是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享受到這種尊榮麼?   慾望是推動人類前進的步伐,罷了,又得必有失。   只是有時候感慨,普通人的生活,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大軍行進時,一個個夜不收不時奔來前往,傳遞來前方的戰報。   煙塵滾滾,這時又有一個夜不收急速縱馬奔來,在元戎車旁緊急停下,他大聲稟報:「稟大將軍,賊奴停止渡河,在北岸三里處瘋狂挖掘壕溝。毛家溝賊奴己退,雙子山兵馬增多,北岸的韓參將處,奴騎正極力攻打!」   王斗立時看向車內的沙盤。   他這輛四大馬拖拉的元戎車,外表堅固,可防紅夷重炮。內中寬闊舒適,擺放著沙盤,一面的內壁上,還掛著地圖。此時中營幾個要緊的贊畫,如秦軼等人,也居於元戎車之內。   還有遲大成、溫達興、鍾調陽三人,也站在護欄邊上。   這元戎車台高達三米,視野遼闊,防護也周到,實在是大將出行征戰,必備裝備。   溫達興歡喜地說道:「賊奴不得過河,我軍初勝,這都是大將軍之功!」   旁邊幾個贊畫,一樣歡聲笑語,秦軼緊盯著沙盤,他無論何時坐著,都如一株挺立的青松。   他則深思道:「賊奴受阻退卻,各鎮步營到達,盡可掃蕩南岸之敵!然奴賊在北岸三里掘壕,卻對我師不利。若各鎮渡河,兵馬不得施展,就成賊奴對我半渡而擊。北岸之地,至少需五里緩衝。」   鍾調陽也看著沙盤,穩健說道:「若有十里最好。」   王斗緩緩點頭,其實此戰的最佳方略,是在女兒南河與清軍相峙。但若不能給他們足夠壓力,恐怕不能將清軍主力吸引到女兒河北岸,退而求其次,只能打過女兒河北岸去。   當然,若清軍主力雲集北岸,明軍只需佔據南岸便可,依戰場的形勢,靖邊軍眾贊畫們,已經擬定眾多方案。不過攻佔北岸一些據點是必須的,如此,進可攻,退可守,戰略戰術上,皆有優勢。   現清軍措手不及下,初步方略已經達成,毛家溝的守軍已經退卻,韓朝也在女兒河北岸佔據一處山嶺,眼下就是擴大戰果,奪下雙子山,試圖擴充北岸緩衝地的時候。   他銳利地盯著沙盤幾處要點,連續發出幾道命令:「令,鍾顯才率甲等軍,立時援助韓朝部,趙瑄炮軍營,炮火掩護。其營中小佛郎機,立時過河,協守山嶺,北岸要點,務必不得有失!」   依情報,女兒河兩岸幾處浮橋,特別是雙子山附近,那座大浮橋已經毀去,在明軍炮火威脅下,也不可能修復。此時清軍已經停止過河,所以火炮可以騰出手來,全力支援對岸的韓朝。   而女兒河不寬,河水寬度不過一、二百米,紅夷大炮架在南岸,足以掩護對岸。   當然,若是大軍過河,大炮同樣要推過岸去,不過若要擴大緩衝之地,需步騎炮相互配合。此時余鎮步營還未到達,靖邊軍若是全數過河擴大戰果,有勢單力薄之慮。   王斗的命令,被鍾調陽飛快傳遞下去,派遣帥營的傳令兵,快速前往前線。   王斗仔細傾聽,先前女兒河那方還炮聲隆隆,此時鳴響卻稀疏了許多,顯然清騎對韓朝山嶺的攻擊放緩,不過此時寧靜,是下一場大戰的醞釀。   他問道:「神機營的火炮,走到何地了?」   溫達興負責情報,立時答道:「哨騎回報,已經到達孤家莊。」   王斗眉頭一皺,按神機營的速度,他們至少要到巳時,才能到達前線。   而攻打雙子山,因為現在山嶺防線壕溝處處,很多地段,還設了麻袋土筐防護。紅夷大炮的轟擊效果可能不佳,需要神機營的臼炮與火箭,他們未到,這攻勢就不好展開。   因為與後方緊追的楊國柱等人保持密切的聯絡,王斗知道,楊國柱的步陣離自己有二里多,王樸的步陣,約有三里多。這還是他們的新軍,那些老式的營兵,離得更遠了,行軍時,也談不上什麼陣形。   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還有薊鎮的步軍更不用說。   那些新軍,在體力、耐力上,其實,不一定就超過那些營兵。只是他們的紀律性相對良好,所以可以堅持過來,行軍間,雙方就比較出來了。   特別楊國柱新軍表現良好,不過他們還是比不上靖邊軍,單單體力上,就大大不如。   畢竟靖邊軍的伙食待遇,還有訓練,都是這個時代最合理與最出眾的。   至於神機營……   他們遠遠落後,拖拉沉重的火炮前行是個原因。   從松山堡西進,雖說地勢起伏,大軍行進,也不能都走官道。不過常年乾旱下,各地曠野平緩乾燥,除了附近屯莊,很少有什麼田畝溝壕等障礙,地面還是好走的。   不過沉重的火炮畢竟難行,這輕一千斤,重一千斤,行走在路面上,這速度就差太多了。特別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炮,更是重,四輪也比二輪炮車難走。   王斗知道符應崇為了爭個好表現,還是盡力的,催促也無用,只得感慨這個時代的戰爭節奏,太慢。   他起身走到車前的護欄處,各官將一樣隨在他的身旁左右。   眺望山川,這遼西的土地,比起關內來,多了一分肅殺。   再看前方大地,那方正有無數將士撕殺,銃炮聲音,喊殺聲音,隱隱可聞。   王斗內心沉靜下來,又傳下命令:「命令步營,全速前進。」   「全速前進!」   各個軍官們,一層一層將王鬥命令傳達下去,疲累的將士們一聲大吼,集體整齊小跑而進。   整個軍陣,猶如起伏的波浪,晃動的鐵盔,還有精光閃閃的長槍鳥銃,在朝陽下發出奪目的光芒。   ……   王斗率領步營到達時,女兒河南岸,一片潮水似的歡呼。南岸殘留的清軍再無戰心,或退往雙子山地帶,或乾脆從一些浮橋處,退向北岸。一些明軍騎兵,正意氣風發的追殺他們。   戰場痕跡處處,不時可見遺落的兵器旗幟,處處撒落的鮮血,一些清軍無頭的屍體。   首級是寶貴的,對很多明軍來說,割頭為第一要務,一些友鎮的明騎,甚至深深進入河中,將一些淹死的清軍屍體撈上來。   王斗剛到時,還聽岸邊炮聲轟隆,對面銃聲辟里啪啦作響,夾雜一些佛郎機的霰彈轟鳴。   對岸的清騎,在一波波攻打韓朝佔據的山嶺,不過因為鍾顯才的增援,南岸小浮橋不遠處靖邊軍炮營的轟擊,對岸山嶺,一直勞勞掌握在韓朝手中。   加上趙瑄緊急拉著火炮趕來該處炮陣支援,對岸清軍看得清楚,王斗又步營到達,他們終於無奈退卻。   想必對岸的清騎已經想得清楚,他們輜重火炮未到,若強攻山嶺,或過岸與明軍大戰的話,只是徒勞折損人馬。   所以他們只有一些游騎在山邊轉悠,因為南岸的靖邊軍炮營偶爾炮擊一下,他們也不敢靠得過近。   王斗眺望北岸之地,此時那邊,一片片的清軍旗幟彙集,隨著號角響起,還不時有清騎奔來匯合。遠望北岸,騎兵層層疊疊,已經不知有多少八旗援兵到達。   清軍主力,會不會雲集北岸呢?   王斗放下千里鏡,又想:「八旗騎兵眾多,在戰術上佔有優勢,若不是此戰出其不意,也不可能取得如此戰果。便是現在,雙子山也仍被清軍佔領。」   他望向雙子山那邊,雙子山東面,一直到乳峰山一些山嶺,還有似乎山的北部,都列了不少清國騎兵。還有源源不斷的清騎,正從乳峰山北端的女兒河處過河,趕來雙子山增援。   待各鎮步營雲集,神機營火炮到達後,雙子山周邊,甚至女兒河兩邊,會有一場大戰。   王鬥到達時,趙瑄讓中軍指揮,在左面大浮橋附近架設炮陣,設立麻袋護壘,防止漢八旗的紅夷炮火。   他自己迅速過來迎接,絮絮叨叨向王斗誇耀自家炮營方纔如何犀利,對絲綢藥包的效果大大讚美。   不過王斗聽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讓自己多拔經費。 第543章 隔河炮戰(中)   王斗來到河邊,此段女兒河上,清軍原本一共架設大小浮橋七道,不過此時已經有幾道浮橋損壞,一些附近的河水上,還飄浮著不少清軍浮屍,各種噁心的殘肢內臟也一樣漂浮。   王鬥心想:「介時必須把這些浮屍撈起來,否則影響大軍飲水不說,還容易滋生疫病。」   趁北岸清軍攻勢略緩,韓朝與鍾顯才,只領一些護衛,緊急過岸前來拜見王鬥。   二人身上滿是硝煙的痕跡,特別鍾顯才原本白淨的臉上,白一道黑一道的,幾絲長長的髮鬢,散亂的撒在圍巾上。鍾顯才怪癖不少,比如任何時候,都要紮著圍巾,不論天氣冷熱,皆是如此。   眾人與之相處久了,倒也習以為常。   二將下馬後,大步前來,韓朝舉止越發穩靜,鍾顯才還略顯靦腆。   看到離岸不遠,列陣整齊的靖邊軍乙等軍步陣,還有一輛輛戰車,二人眼中,都現出自豪的神情。   這只軍隊整齊而肅靜,年輕又富有朝氣,個個眼神發亮,充滿銳氣,身處這樣的團體,是自己的榮幸。   中營的沙盤車拉了過來,二將指著沙盤,簡潔的向王斗稟報對岸的情形。   眼下右營與後營將士,三千餘甲等軍銃兵、槍兵,已經勞勞的守住山嶺,清騎幾次攻打,都被二人擊退。   特別山嶺後方是河水,清軍不得包抄,右下方是浮橋,援兵可以源源不斷過河。況且對岸的炮陣,可以炮轟山嶺左右的清騎,所以山上雖然沒什麼防守工事,只粗粗挖掘一道壕溝,攻打的清軍,還是不能前進一步。   王斗誇讚幾句,讓二人,特別是鍾顯才喜笑顏開,或許臉黑乎乎的緣故,展露的兩排牙齒格外潔白。   趙瑄在旁眼熱提醒各人:「不要忘了,還有炮營數十門中小佛郎機,也在一同防守山嶺!」   韓朝笑了笑:「確實,趙兄弟也有大功。」   鍾顯才白了趙瑄一眼,不過聲音卻是輕柔:「小瑄兒,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難道我與韓大哥,還會貪了你的功勞不成?」   趙瑄嘀咕道:「公歸公,私歸私,這可干係到不少功勳……」   看鍾顯才瞪來,他脖子一縮,左顧而言他:「那個誰,去看看炮陣設得如何了。」   說也奇怪,雖然趙瑄年紀比鍾顯才大了幾歲,不過平日裡,趙瑄卻被鍾顯才吃得死死的,或許,這就叫一物降一物。   王斗微笑著看二人鬥嘴,眼前情形讓他憶起當年,韓仲與楊通,高史銀也是這樣,只可惜……   看著對岸數里外越來越多的清兵,他又看向眼前的沙盤,眼中陷入深深的沉思,歷史上的松錦之戰,與眼前情形不時掠過他的腦海,各種戰略佈局,自己都盡可能考慮到了,未來的戰事,會打得如何?   ……   因靖邊軍步營與戰車到達,河岸兩邊,雙方大規模戰事停止,不過兩岸哨騎奔騰,一些小股騎兵還在不時交鋒,越多的清騎,從乳峰山北段過河,山雨欲來風滿樓。   兩刻鐘後,楊國柱與王樸的步陣先後到達,女兒河南岸,被明軍士兵與戰車鋪滿。   不過看這些人個個累得不輕,特別王樸大同鎮中幾個參將,游擊營中的士兵,都紛紛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人甚至四腳朝天的躺著直喘粗氣。   還好此時騎兵戒備,步兵可以從容休整,否則只需數千清騎衝來,這些明軍疲憊之下,極有可能一潰而散。   不過看李輔明的晉軍,還有左光先的秦軍步營,還在好幾里外追趕,或許還需好一陣子才能到達,符應崇的神機營,離得更遠。   楊國柱,王樸領步營到後,都前來王斗身旁匯合,李光衡,郭英賢,王徵等諸鎮大將,領騎兵在與雙子山周邊的清騎對峙,此時見各自主將到達,都過來稟報先前戰事。   郭英賢前來時,還與李光衡並轡而行,一邊裂著大嘴直樂,連呼痛快。   李輔明與左光先親領騎軍奔襲,見諸軍皆到,己方步營還離得遠遠的,皆有些掛不住臉。   特別左光先脾氣暴躁,一連派出幾波親衛催促,還爆雷似的大罵:「驢球子,走個路還拖拖拉拉,真是丟咱老子的臉!」   雖說平日各鎮總兵大多管不到鎮內各副將,參將,游擊頭上,不過戰時卻可以節制指揮,左光先號令他們名正言順,若將官違抗軍令,便可以上書彈劾。   巳時,符應崇與他的神機營終於到達,同時到達的,還有他龐大的炮營。   二百五十輛火箭車,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三十門大口徑臼炮,近百門小口徑臼炮,二百輛佛郎機炮車。這是符應崇除支援王斗長嶺山防線,還有吳三桂等方戰事,所剩餘的炮群,仍然龐大之極。   他軍中的神火飛鴉等大火箭同樣露面,如神機箭一樣,這些神火飛鴉等火箭架設在高高的戰車上,其造型,確實有點像烏鴉。   神機營的到來,讓前線的將士更是精神大振,不過看其營中的軍士,已經疲憊到極處,符應崇更哭喪著臉向王斗抱怨,為了趕路,營中竟有一些牛馬活活累死。   不久,洪承疇與監軍張若麒等人急促到達,他們為中軍,同時行軍時作為後軍掩護。   此行洪承疇率領二千餘標營,萬餘薊鎮兵馬,還有松山副將夏承德,松山游營參將劉正傑,松山參將樊成功等本地兵馬。伴在他大軍後的,還有大量的隨軍民夫,推著一輛一輛的土車,還有大量的渡河輜重。   至於監軍王承恩坐鎮松山堡,為大軍供應糧草輜重,此時在松山堡內,只有守備尚譽第,坐營游擊葛朝忠等人。又有遼東巡撫邱民仰,隨吳三桂、馬科等征戰小凌河。   大軍初勝,順利佔據女兒河南岸大部,洪承疇等人都覺振奮。   王斗特別注意松山副將夏承德。   歷史上松山被圍後,夏承德開門內應,將洪承疇綁縛給皇太極,此時他卻緊緊伴在洪承疇身後,一副忠肝義膽,喜不自勝的樣子,讓王斗感慨歷史命運的奇妙。   眼下形勢對明軍有利,西行戰略,取得不小的戰果。   對岸清兵越集越多,極有可能,他們的主力,會彙集到女兒河北岸。介時雙方纏戰,吳三桂,馬科等人,就可以趁機渡過小凌河,與城內的祖大壽取得聯繫。   不過也在這時,望桿車上的靖邊軍眺望手得到情報,似乎對岸有漢軍旗的銃兵到達。   眾人都往對岸看去,那方連綿不絕的軍陣中,隱隱約約,確實出現一些清軍的步隊旗號,極有可能,就是漢八旗或是朝鮮兵的軍隊。   各人心中都有一種危機,漢軍旗步兵到達了,他們的烏真哈超炮營,依路程估算,最多在午時,就會到達女兒河北岸。   畢竟從錦州城東,一直到達女兒河北岸,大多地勢平緩,除了渡過小凌河需要小心外,餘者時候,都可以快馬加鞭行進,最多累死一些牛馬罷了。   而這種大戰關頭,明清雙方,都不會在意這些損失。   攻打黃土嶺時,清軍犀利的火炮,同樣給明軍留下深刻的印象。如要減少傷亡,最好在他們火炮到達之前,將雙子山拔除,然後窺探乳峰山,取得最大的戰略優勢。   因為毛家溝的敵軍逃竄,所以洪承疇的中軍大部,就緊急設立這裡,靖邊軍的醫療救治之所,同樣設在此處。   靖邊軍的醫士,讓各鎮將士讚不絕口,洪承疇己在考慮,是否效仿靖邊軍,在自己標營建立相關體系。   「此次西進,我軍己奪先機,只需再奪雙子山,作進逼北岸之勢,東奴定然集主力與我相峙,此次方略,便可達成。」   指著王斗贈送的沙盤,洪承疇大聲激勵各將。   張若麒也是豪情大發,在旁哈哈大笑:「東奴不過爾爾,此次之戰,只需我師進逼,錦州之圍定解!」   王樸奉承他道:「皆是監軍與洪督英明,玩弄奴酋於股掌之間,否則哪有我等之功?」   對王樸的奉承,張若麒滿意,他撫鬚讚道:「王將軍少年英傑,前程不可限量。」   張若麒這時說話,很有搶佔洪承疇台詞與風頭的跡象,不過洪承疇似乎沒有生氣,只是不住撫鬚點頭,好像對張若麒的話極為讚許。只有洪承疇身旁的幕僚,如謝四新等,頗有些憤憤不平。   這張若麒到達遼東後,爭權奪利,處處想要壓倒督師一頭,還好表現自己,結果言談方略往往不知所謂。   只不過張若麒代表兵部尚書陳新甲,王斗等人也向他靠攏,因此張若麒底氣十足,真是徒之奈何。   張若麒又發表看法:「眼下北岸之地,忠勇伯佔據一處山嶺,此為我軍優勢,然可慮的是,清營火炮很快拉將上來,怕到時山嶺不好防守,且對岸奴賊又在數里外挖壕,到時的仗,就不好打……」   王斗輕咳一聲,這張若麒並不知兵,還在這裡滔滔不絕呱噪。雖然他與其站在同一陣線上,不過方略安排,還是洪承疇這個督師靠譜,張若麒此時指手畫腳,有越廚代庖之嫌。   旁邊的楊國柱,也是皺了皺眉。   好在王樸機靈,聞聽王斗咳嗽,立時明白他的意思,忙笑道:「軍情緊急,還請洪督授以方略。」   旁邊的符應崇也醒悟過來,連聲道:「不錯不錯,軍情緊急,耽擱不得啊。」   洪承疇不動聲色,心中卻頗有悲涼之意,自己為國盡心,然外有跋扈大將,內有監軍奪權,朝中更有掣肘,時事艱難啊。   ……   依事前所定方略,女兒河之戰,不論是明軍攻過岸去,還是清軍打過來。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纏鬥清軍主力,為小凌河南岸的吳三桂等提供掩護,最終達到與錦州城聯成一片的戰略。   因此,為給清軍最大壓力,第一波的北岸之戰,必然由明軍展開,不過首先的,需集中優勢兵力,先拔除雙子山,然後再謀乳峰山。   次點的方略,也要沿乳峰山下,深挖壕溝,使得清軍不能自乳峰山衝下,側擊明軍,甚至斷截後路。   因此,雙子山之戰,南岸的明軍,暫時採取守勢,防止清兵過河,北岸的靖邊軍據點,則需勞勞掌握。 第544章 隔河炮戰(下1)   洪承疇老於戰事,很快安排各鎮總兵作戰。   在洪承疇安排中,李輔明、左光先的兵馬攻打雙子山,二人麾下步騎各有萬餘,營中也有眾多的戰車,而雙子山守軍不過數千人,甲兵更少,這樣的兵力已是優越。   況且,符應崇神機營中的臼炮,大火箭等,還大部分支援二位總兵,隨軍也有眾多攻山器械,洪承疇更親領督標營,遼東本地兵馬,還有薊鎮的官兵在後方源源不斷支援。   雖說清兵也不斷前來,不過雙子山地界就是那麼大,更多的援兵擺放不開,總體而言,雙子山之戰,明軍就是以眾擊寡,勝算極大。   雙子山之戰,援剿總兵左光先主動求戰,自各鎮援兵到達,松錦之戰起,他麾下兵馬就沒有打過一場大仗,這是武勇好戰的左光先無法忍受的。   他營下兵馬也憋著一口氣,想在這場大戰中表現自己,證明秦軍也是好漢,打得起大仗。   號稱可戰敢戰的薊鎮兵,眼下只得做預備隊了。   自總兵白廣恩戰死,多員將官被治罪,又被抽調不少精兵強將補充外鎮後,鎮內雖還剩下萬餘兵馬,然各營將士已是精氣神全無,只能隨在大軍後撿撿便宜。   此戰最關鍵一點,便是阻擋清國援軍過河,特別北岸據點不容有失,這是關係到下一步戰略施展的大事。放眼望去,能讓洪承疇放心的,非王斗靖邊軍莫屬,便是楊國柱的新軍,都不能讓他安心。   此時清軍北岸越來越多,防守對面山嶺,危險性頗大。   不過王斗二話不說,領命就去,讓已經作好苦勸心理準備的洪承疇一愣,心中更覺複雜。   大戰關頭,連他親自從陝西帶來的左光先,都或多或少的提了不少要求,只有王斗乾脆之極。這種忠肝義膽的表現,讓任何人都無話可說,越是如此,洪承疇心下越是歎息。   穩妥起見,洪承疇還將楊國柱與王樸的兵馬佈置在南岸地帶,阻擊可能過河的清兵,並視情況支援王斗的靖邊軍。   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炮,大量的火箭車,同樣佈置在南岸,用來支援靖邊軍炮陣。   清軍的重炮,近三里都有殺傷力,靖邊軍炮營雖然犀利,不過最重的炮,只能打二里多,雖然讓人驚異,但若是炮戰,在射程上,還是不如清軍重炮。   到了現在,明軍多少總結出規律,各營的紅夷大炮,除攻打城池外,還是佈置在曠野平地更顯威力。符應崇營中臼炮,在清軍使用不少麻袋土筐後,攻打山嶺還是得力的,當然,雙方列陣時,也是利器。   不過此時,神機營大量的臼炮,支援雙子山之戰。為給清軍最大的打擊,這些臼炮將沿雙子山下弧形展開,盡力從雙子山的南側,西側,東南側炮轟山嶺。   神機營的神火飛鴉等大火箭,除焚燒山嶺外,同樣可以視風向,飛向山後支援的清軍們。   在符應崇強烈要求下,攻山的李輔明與左光先,都保證會照顧好神機營將士的安全。   軍情緊急,得到軍令的二位總兵,立刻對雙子山展開攻勢。   隨著他們軍中大鼓響起,二鎮的步兵們,拚命推著軍中輕型佛郎機,還有百子銃等火器,吶喊著往山嶺衝去。   此時山嶺沒有火炮,所以攻山的明軍,沒有使用土車隨行。不過因為山嶺上挖掘多道高深的寨牆壕溝,還是有一些民夫推著壕車等攻山器械跟隨。   雙子山並不大,由兩個起伏的山頭組成,左面略大,右面略小,在洪承疇佈置中,李輔明攻打右面山頭,左光先攻打左面山嶺。   猛一看洪承疇似乎在照顧李輔明,然其實從山下平川一直到官道,再到東北處的乳峰山山嶺,此時佈滿了密集的清騎,攻打右面山頭,李輔明的軍隊,將會遭到側翼清軍的猛烈攻擊。   反觀左光先,雖說左面山頭略為難攻,但因為有大量臼炮支援,清兵雖有可能從左面山與河之間的平川側擊,但左光先的秦軍,可以得到列陣岸邊後方的楊國柱與王樸支援。   不得不說,從這佈置中,可以看出洪承疇照顧自己嫡系的私心。   不過李總兵沒說什麼,只是沉默領命而去。   明軍步兵吶喊衝向山嶺的時候,雙子山兩翼平原上的清騎,也是潮水般湧來。晉軍與秦軍的騎兵,義無反顧衝上,用自己的血肉纏鬥他們,雙方殺得如火如荼。   騎戰進行得激烈而殘酷,畢竟晉軍與秦軍,在戰力上,甚至差過清軍,此時人數上也沒佔多少優勢,激昂的戰鼓中,李輔明與左光先大聲咆哮:「殺奴!」   他們將鎮內騎兵不斷派上,甚至領著正兵營家丁與騎軍,親自與清騎搏戰,更率部反覆衝鋒十餘次。後方的洪承疇,也視戰情不住的增援,甚至調了一些楊國柱與王樸的騎兵過來。   他們死死擋住兩翼清騎的攻擊,在騎兵掩護下,二鎮的步兵,趁機衝到雙子山近前,神機營的炮手,更只離山一里處架設臼炮。   此時雙子山增援了不少的朝鮮軍,不過沒有火炮,在守將翁阿岱,還有前來援助的,費揚武等恐懼目光中,神機營的炮手們,終於架好臼炮,還有至少一百枚的神火飛鴉大火箭。   一聲尖銳的天鵝聲後,神機營的炮陣中,發出一連聲的臼炮炮響,從山下的東南到西北處,弧形環繞的炮陣中密集濃煙冒騰,雨點般的炮子,覆蓋了雙子山的兩處山頭。   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大團大團詭異的青煙,還有白濛濛的煙霧,在山嶺各處瀰漫。   咻!   神機營在雙子山的南面不遠,同樣設立神火飛鴉大陣。   一架架如同烏鴉似的巨大火箭,架設在高高的戰車上,同樣可以調節火箭的射角與射度。   隨著數根數尺長起飛火箭火線的點燃,一隻隻巨大的神火飛鴉火箭,箭尾上噴出濃密的硝煙,伴隨著絢爛的火光,接連不斷的射向了天空。   這些火箭在飛行時還伴著尖嘯,聲勢奪人!   這些飛鴉其實身體沉重,雖說鴉身皆以竹木架與棉紙糊固,但因為鴉身內捆著不少火藥,所以飛得不是很遠。若大風,可以飛過二里有餘,若風小,則射程不到二里。   總體而言,下方越多的火箭推動,就飛得越遠。   可能有些火箭存放久了,火藥出了問題,一些飛鴉射到空中就爆炸了,激起大團的火光。   又或許一些飛鴉的雙翅有了毛病,飛行時歪歪扭扭,偏離目標頗遠。   然對神機營而言,雙子山整座山嶺目標還是大的,特別此時山上守軍密集,所以。   轟轟!   一枚枚火箭激射到山上,燃燒的火線,點燃了內裝的火藥,隨著一聲聲爆炸巨響,山嶺各處,激起了大團大團的火光。   石土飛揚,一些就在爆炸火箭附近的清軍被炸成碎塊,黑火藥量多的話,威力也不可小視。   神火飛鴉內,除了大量的火藥外,還有眾多的鐵蒺藜,碎石等物,就算爆炸範圍外的清軍,也被眾多激飛的利器,射得血肉模糊。   還有一些清軍渾身冒火,在山嶺上如無頭蒼蠅般的亂竄,一邊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神火飛鴉主要功能是焚燒,所以內中有大量火油諸類的材料,可謂凝固氣油彈的原形。   一些倒霉的清軍,甚至活生生被燒成焦炭。   轟轟!   咻!   神機營的臼炮不斷發射,臼炮由於炮膛短,而且堅固無比,沒有炸膛的危險,只要炮子充足,大可打個一、二十發不停歇。臼炮發射同時,一枚枚神火飛鴉,同樣呼嘯而去。   放眼看去,整座雙子山,已經被濃煙覆蓋,還有大團大團的火光不斷冒起。   不但如此,神機營的臼炮與大火箭,還呼嘯飛向山的後方。   此時雙子山後側,聚集大量的清軍步卒與雜役,多是朝鮮軍,滿洲正藍旗與蒙古正藍旗兵馬,還有一股股別旗援兵,不斷到達山嶺背後的平原。   他們集於山下,或坐或站,等待自己參戰的命令。沒想到飛來橫禍,大量的臼炮炮子,還有不少的大火箭,在他們恐懼的目光中,從山的那方,連續向自己飛來……   神機營炮火在後方轟擊時,晉軍與秦軍的步軍,推著戰車,極力往山嶺衝去。   此等戰術,雖然有可能對己方有所誤傷,但包括洪承疇在內,大多數人認為值得。   若炮轟後再衝鋒,清軍有可能避過一些火炮,然後出來迎戰,最終傷亡反而更大。   很快的,二鎮將士,衝上了山嶺,與清軍展開殘酷的肉搏戰。   ……   看著雙子山的戰事,讓己到乳峰山西側的皇太極心急如焚,山上的守軍,很大部分是他兒子豪格的兵丁,便是損失一個牛錄,都讓他心疼無比。   特別守山的,還有一些八旗蒙古軍,松錦之戰,因為不是入關搶劫,所以各蒙人決心並無往日堅定。若戰後損傷太大,八旗蒙古可能生出異心,這是皇太極不能承受的。   滿蒙之所以一體,也是滿洲崛起後一個接著一個勝利,而且隨他們參戰,損失不多,卻收穫很大。   畢竟那些蒙古人不是什麼忠貞之輩,賠本的買賣是不幹的。   他看向橫跨河水的幾道浮橋,原本的七道浮橋,現在只餘四道浮橋能渡,一道大浮橋,三道小浮橋,其中大浮橋與一道小浮橋,勞勞掌握在明軍手中。   雙子山大戰起時,一些清騎,嘗試從浮橋過來援助,不過遭到靖邊軍等火炮打擊後,立時退了回去,轉而從乳峰山北段過河。   只是大軍集於雙子山後,乳峰山前,己方的兵力佈局,卻無法展開。   狹長的雙子山,橫亙女兒河與乳峰山之間,想要與明軍大戰,只得從兩翼一些平川地奔出,然地形之上,對明軍有利。   若從山的正面衝下,卻要面對明軍的步陣。守將費揚武,曾遣兵馬決死衝擊,然他們從山上衝下來,遭到明軍佛郎機與百子銃密集無情的打擊,艷麗的火焰下,一片片絕望倒下。   多爾袞己向皇太極建議,不如放棄雙子山,在北岸與明軍大戰。   連濟爾哈朗也認為,眼下情形,唯有放棄雙子山一途。明軍攻下雙子山易,要攻下乳峰山,則要艱難許多倍,明軍可能不再攻山,轉而攻向北岸,這對大清鐵騎而言,是有優勢的。   皇太極知道這些旗主的心思,自明軍奔襲,女兒河大戰起時,他們旗下損傷頗大。雖說攤派到各旗,每旗傷亡不過數百人,然對這些視旗丁如性命的滿洲旗主來說,已經是怨言連連,言稱這是毫無意義的送死。   「鼠目寸光之輩!」   皇太極心頭惱怒,卻也不敢逼迫過甚,免得激起各旗主的集體逆反。   當務之急,唯有等漢軍旗火炮到達,希望能板回一局。   「就算失去雙子山,也需奪下楊興嶺!」   皇太極恨恨的想,看向北岸靖邊軍佔據的那處山嶺。   該嶺因為數里外有一個楊興屯,因而得名。   此時山嶺的正面,不遠處越來越多的漢八旗甲兵彙集。在他們陣中,還有一些盾車與土車,這些器械,都是清軍緊急從錦州南部大營,或是錦昌堡等地拉來的。   山嶺的兩翼不遠,雖然也有一些漢八旗軍隊,不過不多,畢竟這些軍隊一出現,就會遭到南岸靖邊軍炮陣的轟擊。   他們也不知使用什麼秘訣,火炮打得又快又猛,讓皇太極心中起了憂慮,烏真哈超炮營對上靖邊軍炮營,真的有勝算嗎?   看看己到午時,雙子山將陷,烏真哈超炮營還沒看到影子,皇太極死死盯著身前的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孔有德的炮軍營,還未到達嗎?」   吳拜滿頭大汗,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正在這時,一個噶布什賢哨騎急奔而來,吳拜眼前一亮,心想:「定是恭順王的炮營到了。」   果然,這哨騎帶來烏真哈超炮營,到達女兒河北岸的利好消息。皇太極也是大喜,果然千里鏡中,隱隱約約看到北岸某處,大群的牛馬,正拚命拖著一個炮群到達。   皇太極看著雙子山,口中發佈命令:「傳朕旨意,恭順王之烏真哈超炮營,立時行進,參與作戰,各紅夷小炮,天祐助威大將軍,轟打王斗部楊興嶺。餘者百門神威大將軍,轟打對岸靖邊軍炮營,務要壓制山嶺兩翼靖邊軍炮火!」   漢軍旗攻打靖邊軍的楊興嶺,顯然的,緊靠正面攻擊是不足的,需還從兩翼包抄。   皇太極還念念不忘,從浮橋處渡過南岸,參與援助雙子山作戰,所以烏真哈超炮營,除轟打楊興嶺外,轟打對岸的明軍也是必要的。   漢八旗兵丁三萬餘,是個非常充足的炮灰兵源,他們死得再多,各旗主也不會有意見,用他們援助對岸,實是妙招,最多後面跟一些滿蒙八旗兵便好。   而且在皇太極看來,十門打八斤炮子,五十門打三、五斤,六、七斤炮子的紅夷小炮,轟打靖邊軍的楊興嶺已是足矣。   楊興嶺的靖邊軍,只有一些佛郎機小炮,射程不到一里,己方六十門紅夷炮遠在一里多外轟擊,那邊的靖邊軍,只能光挨打不能還手。   皇太極也知道,對岸的靖邊軍炮陣,有一些略大的火炮,可以打二里多,不過數量不多。至於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炮,皇太極承認他們有一定威脅,但讓他畏懼,那是不可能的。   己方餘下九十門神威大將軍炮,足以壓制對岸的明軍炮火,使得他們援軍不得過河,甚至打擊對岸的明軍軍陣。若他們退卻,正好大清兵馬源源不斷過河。   ……   孔有德的烏真哈超炮營到達女兒河北岸時,營中士兵,個個灰頭土臉,疲憊之極。   孔有德同樣聲音嘶啞,一路過來,為了催促炮營行進,他不知費了多少勁,甚至還下馬與士兵一起推炮過。   為了趕路,營中健牛已經累死過半,甚至一些招來推炮的包衣累得吐血。   他疲憊的策在馬上,一些親衛拱衛著他,現在已經改名戈什哈,營中原來的家丁們,也變成普通的士兵。畢竟在此時的清國,是不許將官招養家丁的,連親衛多少,都有嚴格的規定。   他身旁穿著葡萄牙軍服的愛德華多也是滿臉疲倦,鬚髮上滿是塵土,不過還是極力保持他所謂的貴族形象與風範。   看著前方連綿不斷,人叫馬嘶的援軍人馬,他用生硬的漢語,對孔有德奉承道:「尊敬的閣下,炮營能如此快速到達目地,您創造了一個奇跡。」   被愛德華多這樣奉承,孔有德心情大好,心想這個紅夷還是會做人的,有機會,定要抬舉抬舉他。   他揉了揉自己粗糙的臉,緩解自己的疲勞,對愛德華多笑道:「矮德甲喇,好好幹,會有你前程萬里的一天。」   愛德華多心下惱怒:「驢球子,又叫我矮德!」   這個驢球子,是他從炮營中一個漢軍炮手那習來的,當時感覺很有意思,不知不覺就記在心中。   異國的文化,總是罵人的詞語學得最快。   雖然不滿,他還是在馬上微微鞠身:「承蒙您的吉祥。」   炮營越往前行,越聽對岸炮聲連連,殺聲震天,看來那方正在激戰。身旁各旗哨騎來回奔騰,前方軍陣連綿,儘是八旗的兵馬,還可以看到一個個旗主與固山額真的織金龍纛。   如同一群群螞蟻般的包衣與雜役,正在離岸數里拚命挖掘壕溝,不過總算留下可供炮營經過之地。   孔有德看漢軍旗在最前方,正督促炮營往那邊過去,便見噶布什賢章京勞薩,領著一些葛布什賢騎兵緊急奔來…… 第545章 隔河炮戰(4)   待勞薩走後,孔有德看身旁部將,都有不滿惶恐之色,一個親將更是叫道:「主子,炮營真要拉到河邊,與明軍火炮對射嗎?」   孔有德惱怒喝道:「閉嘴,我們做奴才的,皇上怎麼說,我們怎麼做便是,呱噪什麼?」   他期盼地看向愛德華多:「矮德甲喇,我炮營的火炮,能不能在三里外,壓制對岸靖邊軍的炮火?」   愛德華多猶豫一陣,還是說道:「尊敬的閣下,炮營想要壓制明軍炮火,最好拉到河邊開闊地帶,離對岸二里,或是二里之內。」   他心想,怕就是在二里,也難以壓制明軍的炮火。   不比黃土嶺事先有定位標記,炮兵按標記轟打便是,這一千多碼的距離,臨時測量,想要打中對岸看來如蟻般大小的火炮,便是炮營有一些葡萄牙炮手,也非常的艱難。   只有離對岸二里,才有一些把握。   而且這個二里,還是指到明軍炮陣的二里,不是到河水邊的二里,如此,就要拉得離河岸更近了。   便是這個距離,因地面起伏,不時有一些淺山丘陵,同樣影響炮兵的視線,最好就拉到河水邊上,才能增加勝算。   「二里!」   孔有德咬了咬下唇,依他得到的情報,靖邊軍至少有數十門的火炮,可以打到自己炮營了。   愛德華多理解孔有德的猶豫,靖邊軍的炮營,確實是他有生以來,看到最精銳的炮兵集團。依他的觀察,便是以前在歐洲看到的炮手,也沒有靖邊軍炮手那麼精銳。   畢竟他們的上司,不可能如王斗這樣不惜代價的訓練部下,靖邊軍炮手,還是常年在炮火中成長的,不論理論或是實戰上,經驗都非常豐富。   或許只有曾經的古斯塔夫二世,他的軍隊中,才有這麼精銳的炮手。   與這樣的對手對戰,是充滿危險的,烏真哈超炮營是孔有德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不願意看到營中大量損傷。便是愛德華多的內心,一樣充滿惴惴不安的情緒。   他向孔有德建議,可以將炮兵分為兩部,一部佈置在三里處,餘者在後,再視戰情將火炮拉上去。   當然,三里之地,這個距離,靖邊軍炮營雖然打不到,不過明國的神機營火炮,還是可以擊中炮陣。   愛德華多也瞭解過,這只軍隊相當於歐洲的近衛軍,曾經有過輝煌的戰績,不過已經廢弛,反而不如那些地方性的炮營。這個帝國,已經日落西山,可惜白人力量在東方太弱,否則也可以分一杯羹。   韃靼人對神機營充滿蔑視,多少影響到愛德華多,所以他主要的目標,還是放在靖邊軍炮營上。   愛德華多的建議,讓孔有德好一陣沉思,最後決定接受,紅夷炮官,在他心中還是很有份量的,當年在山東時,孫巡撫就是用這些紅夷訓練炮隊炮手。   皇太極的旨意非常緊迫,孔有德不敢耽擱,就策在馬上,與愛德華多快速交換意見。   不過孔有德雖然想快,然他的炮營從牛馬到士兵,個個非常疲倦,已經快不起來。   雖然天氣乾旱,地面乾硬,相對來說,北岸地面,還是比南岸略為鬆軟。營中各門重達三、四千斤,四、五千斤的神威大將軍重炮,每步前行,都頗為困難。   四輪的鐵轅,在地面碾過深深的痕跡,經過一些坑窪之地時,炮手更是用力鞭打前方拖炮的牛馬,每門旁邊,還聚集著大量的包衣,喊著號子拚命推行。   不時有包衣累得倒下,還有牛馬口吐白沬,失去前蹄,龐大的炮營行進稀稀拉拉,前後拖得很遠,一些牛馬累死,沒有及時補充的沉重火炮,更是遠遠落在後面。   一些紅夷小炮倒是遠遠奔在前方,炮的輕重不說,四輪的炮架前行,同樣沒有二輪便捷。   先期到達的石廷柱等人,不時遣親衛過來催促,他們率領步兵已經到達很久,又肩負著攻打楊興嶺,還有過河援助的重任,不過炮營未到,他們也不敢展開大規模的攻勢。   又有滿蒙旗主,遣使者過來對孔有德大罵,罵他炮營來得慢,害得各旗勇士損失不少。   對石廷柱等人的抱怨,孔有德不置可否,然滿蒙旗主與固山額真的使者,卻不得不解釋,搞得他口乾舌燥,聲音更為沙啞。   好容易,孔有德率一部分炮營到達漢八旗陣地,此處紅、藍、黃、白等顏色的旗號盔甲密佈,漢八旗甲兵,裝扮上與滿蒙軍隊並無不同,只不過很多人的棉甲,並非那種內嵌鐵葉的甲冑,只是普通棉甲罷了。   除了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劉之源外,各旗的固山額真,早已經率軍到達多時,漢八旗的軍陣旁,還有朝鮮軍的大陣,見孔有德到達,他們都急匆匆趕來。   耿仲明與尚可喜當然理解孔有德的艱難,朝鮮國右議政金自點也不敢對孔有德口出惡言,石廷柱就沒有那個好脾氣,對孔有德大罵:「恭順王,你怎的來得如此之慢?半路玩女人去了?」   孔有德一肚子悶氣,火炮運行如此艱難,這些丘八還在冷言冷語,真讓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他臉沉了沉,也不會理會石廷柱的叫囂,只與耿仲明、尚可喜等商議。   在皇太極的安排中,漢軍石廷柱的正白旗、祖澤潤的正藍旗、吳守進的鑲白旗、一部分朝鮮軍,攻打楊興嶺。   孔有德的正紅旗,尚可喜的鑲藍旗,耿仲明的正黃旗,馬光遠的鑲黃旗,一部分朝鮮軍,少量的滿蒙旗丁與外藩蒙古甲兵,參與渡河支援。   不過聽了烏真哈超炮營的火炮安排後,石廷柱又是大叫:「怎麼留給我們的,就是些破銅爛鐵,重炮呢,一門都沒有?」   數十門大小紅夷炮,轟打楊興嶺,其實數量已經不少,不過在石廷柱等看來,火炮自然是越大越好,那些打十斤炮子以上的神威大將軍炮,全將被孔有德拉走,自然讓石廷柱不滿。   孔有德已經懶得看石廷柱那張與他一樣凶醜的臉,只冷淡道:「這是皇上的安排,你有何意見,可以找皇上說去。」   石廷柱一聽是皇太極的安排,立時啞口無言,半晌,罵罵咧咧地走了。   祖澤潤與吳守進互視一眼,也帶著親衛,陰沉著策馬跟去。   皇太極嚴令下,他們也不敢耽擱,很快的,號角聲響起,漢軍正白旗等,往楊興嶺方向逼去,烏真哈超炮營,一部分紅夷小炮,也往那方拉去。   炮營到達前,愛德華多早遣觀測手,對南岸進行詳細的觀測。依觀測手的回報,河對岸明軍的炮營,主要架在楊興嶺小浮橋,與十里台大浮橋之間的數里地帶,多設於起伏的高地上。   他們炮陣各門火炮前方,都疊了不少的麻袋土筐,炮陣中,還有眾多的土車堆積。   看旗號,大至的,靖邊軍炮營於小浮橋一帶佈陣,神機營火炮,則靠近大浮橋一些。   似乎對岸的明軍,已經察覺烏真哈超炮營的到達,不論靖邊軍炮陣或是神機營炮陣,皆有所動作,烏真哈超火炮推行途中,可能會遭到他們的炮擊。   炮營的觀測手,己在前方離岸約二里余處,找到一處略為隆起的坡地,作為架設炮陣之所。   又一波皇太極催促的使者到達,孔有德深吸一口氣:「沒辦法,只得趕鴨子上轎了!」   此時烏真哈超炮營,只有約三十多門神威大將軍隨在身旁,餘者還遠遠落在後方,一時半會難以趕到。在他命令下,疲倦的炮手,趕著同樣疲累的牛馬,往那方的山坡行去,隨後的火炮,同樣催促跟來。   因為從明軍使用土車防炮中得到靈感,現清軍中,使用了不少土車。不過八旗兵調得緊急,許多輜重還未到達,隨營的雜役與包衣,只推著少量的土車,還有一部分的盾車行進。   更多的輜重,緊急從錦州城南,城東,城北,城西等處清營調集。   在甲兵的強迫下,那些雜役包衣推著土車與盾車走在最前,或是行在炮營中,為炮手抵擋明軍可能射來的炮子。   與此同時,尚可喜與耿仲明等人的漢軍甲兵,也隨在炮營後,源源不斷向河岸開去。   ……   王斗的目光從雙子山那邊收回,那方的大戰仍是激烈,皇太極力保雙子山的決心讓他意外,山嶺戰事陷入膠著。洪承疇向那方派出數次援兵,甚至派出一部分標營。   回過頭來,此時他位於的方位,便在杏山最北端的一處寬闊的丘陵上。   丘陵離女兒河不是很遠,不過三里多,丘陵往後,地勢由北到南慢慢隆起,一個接一個起伏的丘陵山地,向後方連綿而去,那便是南北長二十餘里,東西寬十餘里的杏山山脈。   他的中軍指揮部便設在此處,觸目所見,丘陵上儘是衣甲鮮明的護衛營戰士,此處還有望桿車,中軍部的醫療救護所,相對靖邊軍在毛家溝洪承疇那方設立的醫護所,還顯得簡陋些。   他看向山下,右前方便是小浮橋,鍾顯才的白虎營,正聚於浮橋後方,離橋不到一里,隨時為前線的韓朝部提供援助。白虎營後方,還有李光衡的騎兵營,此時所有騎步兵都坐在地上休息,黑壓壓的一片。   王斗領步軍到達後,鍾顯才部的甲等軍便撤了下來,換成了韓朝的乙等軍上。   因為雙子山戰事,神機營的神火飛鴉與臼炮效果明顯,王斗見獵心喜,便向符應崇要了一些飛鴉與臼炮,用在楊興嶺的防守上。   符應崇很高興王斗向自己求援,又因為雙子山之戰陷入膠著肉搏,許多臼炮閒置下來,便慷慨地支援了王斗約百發的神火飛鴉,還有三十門的小臼炮。   此時這些利器,正源源不斷地向浮橋對面過去,行在浮橋上的,還有大量的土車。   楊興嶺的防線,倉促之間,不可能挖掘多深的壕溝,土車則優勢明顯,機動性強,防護力佳,猶如一道道活動土牆。   為了這場大戰,洪承疇已經準備了數千輛的土車,源源不斷提供各軍,只要有損壞的,立時可以獲得補充。而且這些土車都經過精心改造,可以防炮,更可以防銃。 第546章 隔河炮戰(5)   王斗更讓數百輜營投彈兵一起到達楊興嶺,比起各營的長槍兵,這些都是專業的投彈手,三十步內,可以準確地將萬人敵扔入壕溝之內。   眼下松山的靖邊軍輜兵已經不多,因為又調了一千多人前往長嶺山,此時軍中,只餘不到千人,孫三傑的長嶺山防線,則有三千數百餘的輜兵防守。   望桿車上的號旗手提示,漢軍旗的烏真哈超炮營,已經向岸邊逼來,王斗精神一振,舉起千里鏡眺望北岸。   對岸清軍浩蕩逼來,看來大部分都是漢軍旗的人馬,間中隱隱的,有一些牛馬拖拉的火炮。   心想:「終於要炮戰了,不知清軍火炮威力如何。」   當年巨鹿之戰,清軍的紅夷重炮,給舜鄉軍造成很大的傷害,此戰結果會如何?   他凝重地看向己方的大炮陣,他們架在小浮橋的右側,基本上離岸都是百多步。小浮橋左側約二里處,還有一個小炮陣,用來轟擊楊興嶺的左翼。   那方地勢丘陵起伏,所以小炮陣就架在一處高高的山嶺之上,離河水不過數十步。對岸倒是一馬平川,方便火炮的轟擊,清軍若從那方攻打楊興嶺左翼,將遭到這方火炮的無情打擊。   最後王斗看向神機營的炮陣,他們在靖邊軍大炮陣右側一里外。   龐大的炮陣,有著神威大將軍炮,臼炮,大量的火箭車,佛郎機等。不過能遠距離轟擊,打三、四里的,只有那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餘者的火箭與佛郎機,都打不到一里,或只有一里有餘。   而這個距離,靖邊軍炮營已經能大顯神通。   他心想:「希望神機營的火炮,遠遠能給清軍重大打擊!」   神機營炮手的操炮技術,其實並不能讓王斗滿意,那些火炮,若是讓靖邊軍炮手操炮,或許發揮的威力更為強大。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符應崇可以支援王鬥,但不可能將炮營交到王斗手中。   而且靖邊軍鑄造的火炮,較為標準化,炮手互換也無妨。神機營的火炮,或是余鎮明軍的火炮,則口徑大小不一,每門炮的脾氣都不一樣,炮手都是固定的。   就算不考慮符應崇的感受,倉促之下,換上靖邊軍炮手,可能也打不出什麼好效果。   ……   「賊奴距離,五里……四里……」   神機營的炮陣中,不過有觀測手過來,緊張地向符應崇匯報清兵與炮營之間的距離。   此時符應崇的炮陣,幾乎被麻袋土筐堆滿了,炮陣各處,還有密密麻麻的土車擺放,複雜的佈局,望之有若迷宮。   在一圈厚實麻袋堆成的圓圈內,瘦長的符應崇正往河岸那方探頭探腦,這處裝滿土的麻袋堆得之高之實,差點淹沒符應崇的脖子。為了安全,他還故意將自己的將旗擺得遠遠的,美其名曰,兵不厭詐。   千里鏡中,看著清兵越來越近,特別他們的火炮遠遠在望,符應崇無意識裂著嘴,露出兩顆大大的門牙。   他躲在圓圈內不斷給部下鼓勁:「兄弟們穩住了,待韃子進入射程再打,定要讓對岸的韃子,看看我們神機營的厲害……」   在眾多麻袋形成的垛口護牆火炮後方,眾多的神機營炮手,也是崩緊了神經,緊張的等待命令。他們很多人穿得五花八門,黃土嶺大捷後,王斗贈送了符應崇大批繳獲的清軍盔甲,用來代替他們的樣子貨盔甲。   為了小命著想,那些神機營戰士,紛紛將發下的盔甲披上。只有某些人為了美觀,將盔甲穿在內中,鼓囊囊的樣子,不明白的人,還以為他們披了多層重甲。   經過多場戰鬥,這些神機營的戰士,比起往日,已經沉穩鎮定不少。   終於,又有一個觀測手過來,向符應崇稟報對岸清兵的距離。   符應崇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尖利的聲音,聲震十數里:「開炮!」   炮兵陣地一陣抖動,發出震耳欲聾的炮聲,二十五門神威大將軍炮先後吼叫,向前方噴出濃密的白煙,濃濃的煙塵,瞬間覆蓋了各門火炮的粗大身影。   數十發十斤以上的炮子,咆哮著向對岸的清軍衝去!   王斗舉著千里鏡,追尋這些炮彈飛行的軌跡。   神機營的火炮,由於使用四輪炮架,挖坑打樁,所以火炮固定後,只能上下調動,難以左右移動,之後炮彈飛行的軌跡相對固定,第一輪火炮射向的範圍頗為關鍵。   而且清軍不到三里,符應崇就下令開炮了,雖說神威大將軍射程有三、四里,不過……   這輪炮擊,似乎也砸中了一些清兵,取得了一些戰果。   一陣轟鳴,一枚枚鐵彈呼嘯而來,掀起一團團泥土煙塵,炮彈呼嘯而過的炮子,讓行進的烏真哈超炮手,個個冷汗直冒。   好在這麼遠的距離,火炮準頭極小,大部分炮彈,都是打落跳空,不過還是有一顆十餘斤重的大鐵球,越過前方一排土車,直巧撲向一門有七、八頭疲憊壯牛拖拉的火炮。   見炮彈劈頭蓋臉而來,火炮旁的漢軍炮手們一哄而散,幾個手上拿著鞭子的漢軍也是扔下皮鞭就閃。   然那些拉炮的牛不知道閃,也不可能閃,火熱的鐵球旋轉著衝入了牛群中。   辟啪的骨折之聲大作,這顆沉重的鐵球,放倒好多頭健牛後,悲鳴中帶著血霧,又重重地撞在後方不遠的一輛盾車上,將盾車撞得碎裂激揚,幾個推車的包衣,嚎叫著撲倒在地。   一些鐵球呼嘯射在一些包衣推著的土車上,泥土飛揚中,大部分失去動力,很快在地上不再跳動。   一顆詭異的炮彈在地上彈跳後,竟從一輛土車底部鑽了過去,淒涼的尖叫中,這顆炮彈,不斷滾斷一位推車包衣的小腿,更往後方一群炮手撲去……   清軍雖然極力學習明軍某些器械,然後很多精髓卻沒學到。比如現在明軍的土車,前面車底就綁上不少土袋,絲毫不留縫隙,使得炮子不會鑽過,滾斷推車之人小腿。   而且清軍的土車,還使用大量的獨輪車,一輛獨輪土車就被炮子砸中,巨大的震力,讓一個推車的包衣口噴鮮血。   孔有德大聲咆哮,讓炮手們趕著牛馬閃避,盡量記住那些炮彈飛來的軌跡,下次就盡力避開那些路線。他知道明軍神機營火炮,不像大清的四輪磨盤炮架,只能直射,難以左右轉動,只要不被他們正對著,就可以閃避。   他還大聲鼓勵部下,加速行進,神機營已經開了一炮了,再開兩炮,他們就需要散炮,那一、二刻鐘之內,更是安全。   不過他心中卻有陰影,他已經得到情報,靖邊軍的火炮,竟可以打十五炮以上再散熱,實是難以置信,他們使用的難道不是紅夷大炮,而全是佛郎機炮?   果然,對岸神機營的炮陣,又炮擊兩輪後,慢慢安靜下來,趁這機會,烏真哈超炮營的炮手們,更是使盡吃奶的力氣推行火炮。   忽然孔有德眼睛一寒,喝令火炮移往前方某處,愛德華多一驚,連忙勸道:「閣下,不是說好了,炮陣設在那處坡地嗎?」   孔有德新指定的那處,已經偏離觀測手預設炮陣之所,孔有德的變卦,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他還有些驚魂未定,不久前一顆明軍炮彈,呼嘯著從他身旁不遠掠過,嚇他出了一身冷汗。   就差一點,自己就回歸主的懷抱了。   雖說他天天念叨主的懷抱光輝,真要回歸主的胸懷,他也是不願意的。   就若人人念叨天堂的美好,真讓他上天堂,沒有一個人願意。   孔有德恨恨道:「那處陣地,正對著明國神機營炮陣,他們火炮轉向不便,某要從側面,轟打他們的炮陣,讓他們只能挨打,而不能轟打我們。」   愛德華多心頭不滿,觀測手已經猜算了對面炮陣的距離,還有各樣的數據。很多雜役,也在那邊佈置麻袋土筐,現在又要重新來過了,浪費時間與精力,這些東方人的思想,真是琢磨不透。   不過炮營不是愛德華多能做主的,只能隨炮營調轉方向。   孔有德炮營偏離方位時,符應崇還未察覺。   他也是經過偵測,估算清軍可能,在對面那處隆起山丘上架設火炮,方才有針對性的在此架設炮陣。畢竟對岸一馬平川,只有那處略擁有地形優勢。   火炮散熱結束後,他又嚎叫著令己方炮營繼續轟擊。   再次三輪炮擊後,因觀測手的緊急提醒,才驚覺漢軍旗的炮陣,偏離己方炮陣不少,位向左邊斜側面設陣,這個方向,他營中只有寥寥數門火炮,才可以轟擊到他們。   符應崇呆了半晌,尖叫咆哮:「將火炮轉向,將火炮轉向!」   神機營大亂,各門火炮炮手,立時七手八腳的忙活。   只是短時間內,想將這些沉重的火炮轉向談何容易?   需先將各炮固定的木樁拔出來,然後十數人,數十人艱難的轉動火炮,又再打樁固定。那些護牆,也需要重新堆積,因架在高地上,一些火炮,更需要重新拖拉佈置。   再看對岸的清軍,他們同樣在設立炮陣,只不過速度卻比神機營這邊快多了。   符應崇滿頭大汗,心想:「大事不妙。」   王斗放下千里鏡,面無表情,對岸的烏真哈超炮營,更朝向靖邊軍炮陣這邊,只不過他們遠在三里之外,己方的炮陣,卻無法轟打到他們。   烏真哈超炮營後方,還有大量的漢軍旗彙集,他們還未擂鼓過河,不過雙子山的戰事,容不得他們拖延。   他對身旁的鍾調陽道:「傳命令給趙瑄他們,讓他狠狠炮擊渡河的漢八旗軍隊!」 第547章 隔河炮戰(完)   隨著一發炮彈落在神機營炮陣不遠處,只停頓沒多久,烏真哈超營炮陣震耳欲聾的炮聲大作,一波波的大鐵球,似乎鋪天蓋地的往神機營炮陣砸來。   他們三十餘門神威大將軍先是齊轟一炮,隨後每十餘門火炮為單位,一輪一輪的開炮,以緩解火炮的散熱壓力。   沉重的實心鐵球,在炮陣內外彈跳,煙霧塵土,夾著血光,呼嘯而來的炮子,讓神機營炮手們,頭都抬不起來。   清營如此猛烈的炮火,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不時有神機營士兵捂著耳朵,尖聲大叫。   還有人滾倒血泊,淒厲慘叫,在他們身旁,殘留一些支離破碎的肢體。   炮陣中土車與麻袋擺得再密,然炮子射中陣地,多少還是會滾動彈跳,因為總要給人留下活動之地。而炮彈飛來及彈跳時,似乎很慢,實際只是肉眼看到炮彈運行的角速度,實則速度很快,人體想要反應,往往已經來不及。   符應崇灰頭土臉的爬起,方才一顆好十幾斤重的大鐵球射在圓圈左側,厚實麻袋疊成的護圈都塌了一大片。   被火炮擊碎的麻袋屑片,還有大片激起的泥土,飛揚撒在他的頭上,胸前,加上火炮的硝煙,讓符應崇從一個光鮮的神機營副將,立時變成一個黑砂窯的民工。   他心驚之餘,咆哮著讓炮陣還擊。   不過此時炮陣只有數門火炮轉向,餘下的炮手們忙活的時候,在對面炮轟時,已是一片混亂。   如此遠的距離,雖說清軍火炮直接命中神機營火炮很難,但炮彈亂飛,就算一些轟來的炮彈離各炮前的土袋護牆頗遠,還是讓很多炮手心驚膽戰,平時的本事,十成發揮不出一成。   陣內一些倒霉被炮子帶倒哀號的士兵,更給他們增添強大的心理壓力。   而且說實在,神機營炮手們的裝炮速度,炮擊的準確度,還有觀距測量方面,都大為不如漢八旗的烏真哈超營炮手。   此時的火炮,更重大作用,還是打擊對方的士氣,給他們不時增加心理壓力,或是給他們炮手帶去傷亡。   烏真哈超炮陣,不過三十門神威大將軍炮,已經讓神機營處於光挨打不能還手的境地。   更為不妙的是,清軍的後續火炮,已經不斷拉到,他們神威大將軍炮數量慢慢增多,從三十門到四十門,到五十門……七十門……   他們一輪一輪的火炮轟擊,從十餘門增加到三十餘門,輪射讓他們火炮散熱距離變短,似乎轟擊不斷,如雨點般的炮彈落在神機營炮陣前後左右,或是正中。   一些火炮,還打向炮陣旁的火箭陣地,佛郎機炮陣地,這些陣地面對敵方火炮都束手無策,他們恐慌之餘,士氣越來越低落。   隨著孔有德後續的火炮運送上來,他們還開始轟打靖邊軍炮陣。   似乎認為神機營炮陣不足為慮,除留下二十門神威大將軍,餘下的七十門大將軍重炮,孔有德下令朝向靖邊軍炮陣那方,將一肚子的怨氣,隨著火炮的發射,劈頭蓋臉往那方發洩出去。   因為炮陣很靠近靖邊軍這邊,他們中很多火炮,甚至不需要整體移動,只一些強壯的兵丁,用力推動磨盤炮架上的木桿,嘎巴嘎巴聲響中,很快完成火炮的轉向。   雖如此炮擊,可能很容易對內中某些部件造成損害,但戰場上的靈活性,卻是不用說。   雙方超過百門神威大將軍的巨響,驚動了女兒河兩岸的雙方軍隊,似乎整個戰場的目光,都往那方眺望。   看猖狂一時的靖邊軍炮陣,都被壓制得抬不起頭來,孔有德滿意,大聲狂笑:「打得好!」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震耳的炮響聲中,炮彈尖嘯,滾滾的濃煙,淹沒了孔有德的身影,身旁烏真哈超營的炮手,炮擊後拚命的刷膛,重新裝填彈藥。   他們同樣有完善的觀測手,裝填手,清膛手,使用的也是棉布藥包。   他們觀測手,同樣有千里鏡,雖然少,還有系列成套的方器與圓器,很多人動作嫻熟。畢竟當年的孫元化,在這只炮隊上,不知花費了多少時間與精力。   這些漢軍炮手們,知道這是發家的本錢,個個表現得非常賣力,特別那些葡萄牙炮手,打得又快又準。   不言火炮多寡,便是雙方的訓練程度,神機營炮手,就不是他們的對手。   而靖邊軍炮陣,因為火炮射程不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炮擊。   刷膛的水汽滋滋作響,在孔有德的大笑中,又一輪二十餘門火炮,隨著霹靂的響動,依次向前方噴出熾熱的火焰,滾滾的白煙,再次迅速瀰漫烏真哈超炮陣。   ……   近百門打十斤以上炮子,神威大將軍的轟擊,帶來的聲勢真是驚人。   如雨般的炮彈落下,沉重實心鐵球帶來的震動,似要裂人心肺。   轟!轟!轟!   又聽對岸震耳的怒吼聲響起,那方的炮陣,騰起大股大股的白煙,趙瑄與一些炮營的官將,連忙將身體緊緊躲藏在竹筐之後,一邊大喊招呼其他炮營士兵隱蔽。   此時趙瑄的大炮陣,擁有紅夷六磅炮二十三門,紅夷三磅炮二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二十五門,炮營餘下的火炮,佈置在小浮橋左側那處小炮陣中,那些中小佛郎機,則支援楊興嶺戰鬥。   這些火炮,除了紅夷六磅炮可以打二里多,餘下的火炮,都只能打一里多,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打炮,絲毫沒有還手之力,讓趙瑄憋屈不已。   他的炮陣順著河岸某些隆起坡地展開,形成長長的一列。總體而言,大將軍佛郎機炮在最前,紅夷三磅炮在中,紅夷六磅炮擺在最後,一些高地最上方,形成長度與縱深頗大的炮陣。   這些火炮的左右,都使用多個那種比木桶還高大的竹筐,內中裝滿了土作為掩體。這是趙瑄發現,裝滿土的高大竹筐,可比裝滿土的麻袋,承受更大的紅夷炮子衝擊力。   當然,竹筐若被擊中,紛飛橫掃的竹條碎片,可能帶來的殺傷力也不小,所以這些竹筐外面,還堆積了一層土袋作為緩衝。   其實最好是使用籐筐盛土,不過此時北方無籐,連當時戚繼光的長刀籐牌兵,都需用輕木代替籐牌,退而求其次,只能使用竹筐。   雖說概率小,但為防止炮彈直接擊中火炮,或是一些炮子彈跳過來,給火炮與炮手造成損害,各門火炮的前方,還堆了一些麻袋,高度未到炮口處,防炮同時,也不影響火炮轟擊。   趙瑄躲藏的,是一門六磅炮旁的竹筐後,只聽炮彈的尖利呼嘯聲,一顆顆沉重的炮子,落在炮陣中,不斷的橫飛彈跳。它們帶來了強烈的威脅感,任你個人再武勇,若被炮彈擊中或是掃中,都是瞬間非死便傷的結果。   趙瑄捂著耳朵,張著嘴巴,炮彈落地時,還似乎帶來巨大的震動力,尤其落在身旁不遠時,讓人耳朵都嗡嗡作響,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要破裂似的。   不時有竹筐被擊中,或是被炮子撞射彈跳到,飛濺的泥土遮揚,撒落在後面躲避炮手們的頭盔,很快,就讓他們灰頭土臉。   一些清軍炮彈轟打在炮陣前方的河水中,激起大股水柱。   或是射到炮陣前的空地,帶起大股碎石橫飛。不時還有炮子落在竹筐後地帶,用力彈起,正巧衝到後面一排的土車之上,撞得各土車震動不已,塵土撲朔朔落下。   或是實心鐵球直接越過土車,向後方再次衝去。   清軍火炮一波接一波,地面似乎一直在抖動,轟轟炮彈落地聲不絕,眾多的實心鐵球,在土車與竹筐之間地帶跳滾,它們還射向坡地後方的炮軍營輜兵地帶。   雖然炮手們緊緊躲避在土筐或是土車麻袋之後,不過數量眾多,亂跳滾動的鐵球,還是給他們帶來傷亡。   一個年輕的炮營輜兵,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小腿一聲不吭,只是他的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滾落,身體還不時顫抖,就見他的右腿處白骨森森,已是齊著膝蓋斷截,上面還連著幾絲血雨。   意外來得很突然,可能是方纔那顆韃子炮彈,正巧射在前方不遠那處隆起土包上,然後彈滾回來,將他的右小腳帶走。   他坐在地上,傷口處流淌的鮮血,將他身下的土地都染紅了。他臉上還帶著稚氣,作為炮兵學徒,在隨軍時,他對前程充滿憧憬,不過這意外的傷殘,讓他此後的一生,都將在殘疾中渡過。   血泊中,這輜兵眼中滿是痛苦,有身體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自己夢想的一切,都結束了。   雖然大將軍會照顧自己今後的生活,不過這不是自己希望的。   炮陣中此等意外不少,打仗有時運氣真的很重要。   而清軍的火炮,並不以靖邊軍某門火炮為目標,而是以整個炮陣為目標。他們激射過來的炮子,如雨點般的落入炮陣中,就算瞎貓碰上死耗子,也給靖邊軍炮手帶來了傷亡。   這還是炮手們還未作戰,個個緊挨竹筐土車躲藏的結果,若是作戰時雙方互射,炮手們來來往往,這類的傷亡會更多。麻袋土筐,只能緩解士兵傷亡,並不能完全避免。   一發實心鐵球越過土筐,狠狠砸在趙瑄後面不遠的地面,嚇了趙瑄一跳,他咬牙切齒,太憋屈了,這等光挨打不能還手,完全處於下風的境地,是他自加入靖邊軍後,從來沒有過的。   而看對岸韃子炮陣似乎炮聲不斷,他們將火炮分為幾輪轟擊,就算每門炮三、五炮後就要散熱一刻鐘,不過多輪下來,再次輪到時,先前火炮早已散熱完畢,又可以開炮,造成他們火炮波波不斷。   這些韃子炮手的訓練有素,也讓人意外。   他恨恨道:「我趙瑄縱橫大明多年……哦,隨大將軍縱橫大明多年,從來沒這麼窩囊過。可恨的二韃子,就敢遠遠的站著不動,有種拉上來,老爺我定讓他們好看!」   營部的官將贊畫,此時分散各土筐後躲避火炮,硝煙中,那擁有銅鈴大眼的炮營楊千總,緊靠身旁不遠某處竹筐,他坐在地上,聞言「嗯」了一聲。   趙瑄不滿:「老楊你沒吃飯啊,有氣無力的。」   他眼睛一亮:「好,二韃子的步陣上來了,他們要過橋了,哼,他們火炮集中這方,我們將那些佛郎機拉上去,就在浮橋附近,給那些二韃子一些厲害顏色!」   楊千總道:「不錯,是要給那些二……二韃子一點顏色……」   他聲音斷斷續續,這楊千總一向聲音哄亮,不過趙瑄頗為粗心,沒有發現楊千總的異狀。   炮聲與鼓聲中,漢八旗軍隊開始過河,同時楊興嶺那方殺聲震天,紅夷大炮的轟轟聲不斷傳來。 第548章 楊興嶺   大片的火光閃動,濃煙中,密如雨點的霰彈鉛子噴湧而出,浮橋上激起無數的碎屑,甚至一些木板射得炸開。   河水中細密的水柱騰起,有若暴雨突然降臨,對岸河邊地帶,霰彈帶起的煙塵連成一片,還射得不少碎石激跳。   佛郎機的爆響中,浮橋上血霧飛揚,大群漢軍摔落河水之中,密集的鉛丸橫掃之後,眾多身著藍色外鑲紅邊盔甲的鑲藍旗漢軍,發出無可抑制的嚎叫。   「給我狠狠打!」   炮營的孫把總神情猙獰,對著部下大聲吼叫。   在陣中大佛郎機轉來大浮橋這邊時,他已經知道楊千總身負重傷,生死繫於一線的消息,同時在二韃子的轟擊之下,炮營那邊粗粗估計,傷亡就達到數十人,如何讓他不怒?   你韃子有重炮,可以遠遠的轟打我,但我靖邊軍火炮機動靈活,移來移去,專打你步軍,看你如何!   所以得到趙瑄命令後,他二話不說,喝令部下將馬騾套上火炮彈藥,拉了就走。   孫把總平日負責營中三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此時有二十五門歸他指揮,餘下十門佈置在小炮陣中,由總內兼任副把總的甲隊隊官指揮。這些大佛郎機每五人負責一炮,由兩匹騾馬拖運,彈藥車,同樣由馬騾拖拉。   炮手們同樣有馬,他們憋著一口氣,策上馬匹,拉著火炮,很快到達數里外的目的地,眾多佛郎機,佈置在大浮橋左側岸邊。   為了搶佔時機,他們連掩體都不設,就在岸邊空曠地帶架炮,緊靠著河水,用霰彈狠狠轟擊正巧過河的尚可喜部下。   不過眺望到炮兵動靜後,王斗卻立時下令鍾顯才部,派出一總的兵力,後續跟上,保護這些炮兵的安全,就掩護在炮陣的右翼。   因為趙瑄的炮營都是純粹炮手,戰鬥與護衛兵少,很多時候需要騎步營掩護,王斗已經考慮在炮營設立一部的槍銃兵,專門作為護衛。不過連輜兵在內,趙瑄炮營已經有二千餘人,再增加一部護衛,怕要達到三千人。   這處大浮橋就在河水拐彎處附近,兩岸相距不過一百多米。   一般紅夷六磅炮的霰彈射程在二百多步,佛狼機也有一百多步,改進火藥後,威力更是強勁,可以輕鬆從岸這邊打到那邊。   孫把總的吼聲中,他身前的炮手也是緊抿著嘴,快速提出打空的子銃,又填入新的子銃,每一炮轟擊出去,都打得浮橋上的鑲藍旗漢軍哭爹喊娘。   被烏真哈超炮營炮擊後,他們個個憋著一肚子氣,又聽聞楊千總之事,更是同仇敵愾。他們技術精湛,加上佛郎機發炮快速,可以長時間不散熱,他們不時開火,打得過橋的漢軍痛不欲生,難以渡浮橋一步。   左側不遠符應崇的神機營,此時也回過神來,他們發現,漢軍旗的火炮雖然聲勢大,然這麼遠的距離,實際對炮陣的傷害頗小。   他們的火箭與佛郎機,開始朝對岸的清軍轟擊,甚至還發射神火飛鴉。他們更使用臼炮,發射灰彈與毒彈,眾多的漢軍旗士兵擁擠在河的對岸,每每這些毒彈飛來,他們就驚叫逃散。   不言雙子山那一片河段,對漢八旗來說,此時能過河的,只有這一條大浮橋。   然不說大浮橋後百步,依著土車列陣的楊國柱新軍步陣,便是靖邊軍的佛郎機一擺這方,他們就難以越雷池一步,尚可喜己組織渡橋衝鋒多次,均是死傷慘重退回。   孫把總又一次喝令,二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一門門對著浮橋與對岸轟打。   火炮巨響中,一門門佛郎機,又向前方噴出大股凌厲的火煙,對岸與浮橋上,再次留下多輛土車與血肉模糊的屍體,餘下未死的士兵,連滾帶爬的哭叫逃回。   孫把總的火炮,都是斜斜地對著橋面,算是側射,難道在浮橋上,那些漢軍還能側著身子推車不成?   驚慌的尖叫聲中,鑲藍旗的漢軍潮水般退回,露出緩坡上的固山額真大旗,還有尚可喜那張扭曲的臉,聽著部下的哭訴,他知道,他們已經盡力,以血肉之軀面對靖邊軍霰彈,任誰都會害怕。   只是為什麼這樣,己方擁有優勢的神威大將軍炮,還不能掩護大軍過河?   他猛地看向烏真哈超炮陣那方,眼睛都變紅了:「孔有德在搞毛啊,打了半天,靖邊軍毛都沒打到一根,他們會不會打炮啊?」   起初孔有德炮營,穩壓明國神機營與靖邊軍炮營,尚可喜還為之歡呼雀躍,後來發現烏真哈超炮營只是打個聲勢,驚天動地的,效果卻不怎麼樣。   給明軍造成的傷亡更是寥寥,而靖邊軍的火炮才是實在威脅,快速拉到浮橋邊,給自己渡河的軍隊,造成嚴重的傷亡。   他咬牙派出傳令兵,要求孔有德的炮營往岸邊移動,把對岸的靖邊軍佛郎機打了再說。同時浮橋不遠處明軍步陣也讓他憂慮,最好過來多門重炮,炮轟對岸的楊國柱步陣。   ……   乳峰山西的皇太極緊皺眉頭,烏真哈超炮營取得的戰果,比他意料中少得多。   最初的大清重炮,將靖邊軍火炮壓制得不能動彈,還讓他精神一振,隨後發現沒有意義,對步兵過河沒有幫助。   己方空有龐大炮營,卻沒有發揮應有作用,反觀靖邊軍,戰術靈活,使用輕炮轟打,使過河漢軍,傷亡慘重。   此時雙子山戰事陷入膠著,需要大量援兵,尚可喜讓孔有德將炮營拉到岸邊援助,他自然也看出這一點,當下急切下令,讓孔有德的炮營向浮橋河段移動,掩護這邊的過河步軍。   同時他還希望孔有德的炮營,能擊潰河對岸的楊國柱步陣,或是讓他們後撤,為後續大軍過河,騰出地方。   清軍的動靜,王斗都看在眼裡,他放下千里鏡,面帶笑容:「好,清軍的火炮動了!」   先前靖邊軍炮陣被漢軍旗火炮壓制,全軍上下,都覺得憋出鳥來。李光衡與溫達興都前來請求,希望帶一些騎兵或是夜不收,前往清營炮陣炸炮或是奪炮,被王斗阻止了。   沒有銃炮的配合,單程的騎兵,對上嚴整的步陣,只是無意義送死。   一馬平川上,雙方陣地都是一目瞭然,千里鏡中,王斗清楚地看到,孔有德的炮陣兩翼與後方,雲集了眾多的精兵。   不說他旗中三千精銳銃兵,大量的刀盾兵,槍兵等,他軍陣的背後,還有不少的滿蒙騎兵。   就是離炮陣幾里處,左翼,是在攻打楊興嶺的漢軍旗石廷柱、祖澤潤、吳守進等兵馬。右翼,還有河邊地帶,此時尚可喜、耿仲明等人正在渡河。   他們都有可能對前去奪炮的己方騎兵造成威脅,部下雖然悍勇,但王斗卻不想無意義的損耗。   他相信,孔有德的炮陣會拉上來的,己方有的是打擊敵營的機會。   而且此次戰略是阻擋敵軍過河,只要後方的明軍拔下雙子山,就是勝利。戰場上,必要的忍耐是需要的,戰爭不是匹夫之勇,該承蒙打擊時,就必須沉默忍耐。   果然,戰機到來了。   他相信,在己方射程之內,孔有德的炮營,不會是靖邊軍炮營的對手!   ……   炮彈的呼嘯聲不斷,大小不一的實心鐵球,不時落在山嶺上下,不過無論是守山的韓朝部,或是支援的神機營官將炮手們,此時均不以為意。   韓朝據守的楊興嶺,是一處左右狹長的山包,海拔並不高,山勢也很平緩,從山嶺往後方而去,不時可見一些零散的松木,尤其平緩的山頂上,更有數十顆高大的松樹,白楊樹。   韓朝右營的將士,就順山腳往上,依著土車,佈置了幾道防線,特別是右翼處,還佈置了一總的甲等兵。   因為小浮橋就在這處的山後,依著一條土路,沿著右側山腰處下去。小浮橋,是北岸靖邊軍的生命線,作為老於戰事的將官,韓朝自然要重要保護。   清軍炮擊時,各部乙等軍的銃兵們,都緊緊地依在土車之後,個個默不作聲。各部的長槍兵們,則是躲避到山的後方去,還有後營的甲等軍們,同樣聚集在那邊。   韓朝當然不會單純的防守,每每發起反衝擊,後營的甲等軍個個強悍,還擁有馬匹,自然是最佳的出擊對象,以乙等軍們防守,也可以更好鍛煉他們的戰力。   因為楊興嶺泥土鬆軟,炮彈砸在地上,只不過掀起一些黃黑色的泥土罷了,甚至不會怎麼彈跳,不是倒霉被當場砸中的話,一般都會安然無恙,所以眾軍神情輕鬆。   雷仙賓更指著砸在右邊數十步外的一顆炮子,對林進思道:「怎麼樣,我就說,韃子的紅夷炮,對我山嶺無用吧?」   林進思剛才其實嚇了一跳,那顆鐵球方才砸在坡地上,雖然沒有蹦跳,不過轟的一聲巨響,掀起大股煙塵,聲勢不小。若是正巧落到頭上,肯定屍骨無存。   不過面上他還是附合,神情輕蔑:「韃子的火炮只是樣子貨,看起來有氣勢,真用起來,只是中看不中用的銀樣蠟槍頭。」   說到這裡,他不知想起什麼,嘿嘿而笑,神情頗為猥瑣。   雷仙賓細細看著山下:「大炮確實聲勢不小,一般說新兵怕炮,老兵怕銃。鎮定下來,火炮其實沒什麼大不了,二韃子的鳥銃兵,倒是有一些威脅。」 第549章 小凌河邊(上)   黝黑發亮的炮管不斷向楊興嶺噴吐一發發口徑不同的炮彈,轟鳴聲一聲接著一聲,石廷柱、祖澤潤、吳守進等人的兵馬,已經對楊興嶺攻擊多次,他們採取的戰術,便是火炮轟,步兵衝!   轟鳴聲猶如晴天霹靂,硝煙瀰漫,清軍炮擊的時候,山上的守軍不甘示弱,紛紛開炮進行猛烈還擊。   因為漢軍的火炮佈置在一里多外,雖說靖邊軍佛郎機打不到,但神機營小臼炮與神火飛鴉,一樣可以轟打到,所以佈置在楊興嶺上的臼炮不時還擊,還向漢八旗陣地發射神火飛鴉。   符應崇支援了楊興嶺三十門小臼炮,近百發神火飛鴉,神機營戰士最喜歡,最擅長的,就是欺軟怕硬。因清軍的紅夷小炮對山嶺威脅不大,他們又神氣活現起來,怪叫著不時往山下射出毒煙,灰彈,甚至實心鐵球。   雖然山上的臼炮屬於小臼炮,其實擊打的實心鐵球只在十斤以下,那些大臼炮,一向都是擊打十五斤到二十斤的大鐵球,大石球,他們遠遠的轟去,同樣讓山下的漢八旗心驚膽戰。   互射中,他們也取得戰果,就有一門小臼炮,打出一發約八、九斤的石球,成功擊中漢軍正白旗一輛盾車,將盾車附近幾個漢軍放倒,嚇得周邊的漢軍一哄而散。   特別臼炮打出毒彈與灰彈時,對密集的陣列更是威脅頗大,這些毒煙彈並不需要擊中某個目標,只需瞄準某個範圍,毒彈爆炸後,瀰漫的毒煙,就可以引起漢軍隊列的一陣陣恐慌。   所以山下的石廷柱、祖澤潤等人,雖然動用數十門紅夷大炮連續轟打楊興嶺,對山上的靖邊軍卻沒造成多大威脅,反而是山嶺的臼炮,神火飛鴉,陸續取得戰果。   一發神火飛鴉更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正巧落在漢軍一門火炮正中,將幾個漢軍炮手炸得屍骨無存。   同時讓餘下的炮手雜役個個身上冒火,慘叫著四處亂竄。爆炸的火光還引爆了附近的火藥,引起了更巨大的傷亡,那門火炮的炮架車輪,都遠遠的滾射出去。   其實這發神火飛鴉,本來是要射向這門火炮的右側數十步外,不料突然起了一陣風,將這枚飛鴉吹轉回來,只能感慨這些漢軍旗運氣不佳。   又一輪炮擊後,原先楊興嶺沉寂的靖邊軍後營,似乎活了過來。   大量戴著帽兒盔,身穿紅色外鑲黑邊的後營戰士,從土車後現出身影,還有不少持著長槍的士兵,從山後來到山嶺上,往山下張望。   就見山下,漢八旗又一波攻勢開始,大量漢軍與朝鮮軍,在土車與盾車的掩護下,又潮水般的逼來。   喝令聲中,各輛土車後的靖邊軍銃兵,都握緊自己的鳥銃,將銃身穩穩架設在側立的土車上,各人神情有些凝重,因為後勤供給的到位,還有軍律的完善,這些原來的明軍,都比以前在大明時,戰鬥力提高不少。   比起滿蒙弓箭,面對這些漢軍們,一面倒的屠殺已經過去,特別他們的鳥銃,也陸續給守山的戰士帶來一些傷亡。   二韃子的銃彈也有威脅,這個事實,讓守山的靖邊軍恨得牙癢癢的,不過二韃子鳥銃有威脅又怎麼樣,身為靖邊軍,他們不會畏懼任何人!   行進途中,山嶺的臼炮與神火飛鴉,給漢軍步陣造成一些慌亂與傷亡,不過他們還是逼了上來。   「轟轟轟!」   在清軍離山嶺防線約百餘步時,位於這邊的,眾多土車緊密夾著的,靖邊軍五十五門中小佛郎機,相繼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無數的霰彈鉛丸爆射,就見漢軍土車盾車那方,一股股血霧冒出,還有土車盾車上辟里啪啦的爆響。   他們的土車,想完全擋住靖邊軍霰彈的射擊,那是不可能的,他們的盾車,更是很難抵擋霰彈的轟擊。   在清軍逼得更近時,土車後的靖邊軍,更是猛烈火銃齊射,那方的漢軍,同樣在掩體後排銃還擊,雙方更逼到四、五十步內對射,排銃聲不斷,各自的土車前,都爆發出一股股濃密的白煙。   可以預見的,各種因素下,對射方面,漢八旗不是靖邊軍對手,便是對上乙等軍也一樣。   雖然他們銃兵更多,然對射中,他們中彈倒下人數更多,加上靖邊軍炮手拚命轟射霰彈,果然未待槍兵接戰,他們又一次支持不住,驚叫著敗退回去。   看著前方抬下的一些呻吟受傷的後營軍士,韓朝面沉似水,喝令一部甲等軍槍兵追殺出戰,尖利的天鵝音響起,數百名甲等軍槍兵,挺著他們的長槍,吶喊著從山下瘋狂衝下……   「通通都是廢物!」   見己方又一次潰敗,石廷柱雙目通紅,他已經發狂,楊興嶺此時參戰的靖邊軍才多少?他們的銃兵,不到千人,其它都是預備隊,己方的兵力,是他們的多少倍?   如此的優勢,一次一次的攻擊,連他們山嶺第一道防線都攻不下去?石廷柱可以預見皇太極的失望,他對漢八旗寄托厚望,結果才小規模的接觸戰,就打成這個結果,若是雙方大陣對決,會是什麼樣?   失去皇帝的器重,石廷柱可以預見漢軍旗在清國的地位,他咆哮道:「再攻上去!」   ……   楊興嶺與雙子山戰事進入膠著,而這個時候,孔有德的炮營,在皇太極嚴令下,已經向大浮橋這邊開拔,要移到河岸地帶。   趙瑄放下千里鏡,咬牙切齒道:「很好,孔有德的火炮,終於拉上來了,在我炮營的射程之內,你就等著死吧!」   他派人向王斗稟報:「我營決意與奴炮戰,請大將軍等待我師勝利的消息。」   王斗派人回道:「對此,我深信不疑!」   趙瑄下令,大炮陣除留下五門紅夷三磅炮,餘下的二十三門六磅炮,十五門三磅炮,全部移往大浮橋處。   同時小炮陣那方,同樣留下五門紅夷三磅炮,餘下十門六磅炮,十二門三磅炮,趙瑄下令彙集過來,決定集中營中大小紅夷炮六十門,給那些二韃子一點顏色看看。   大浮橋那方,還有大將軍佛郎機炮二十五門,這些火炮,除發射霰彈,還可以發射五斤的炮子,如此,趙瑄的炮營,就有各類火炮八十五門。   左側不遠,還有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炮,若雙方距離一里之外,那方還有他們的火箭與臼炮,大量的神火飛鴉,可以打到他們火炮的一部分。   雙方炮戰,就看鹿死誰手。   軍情如火,誰搶佔時機,誰就取得勝利,在趙瑄命令下達後,大批靖邊軍炮手與輜兵,緊急給火炮與彈藥車套上鞍具。   眾多的炮營觀測手,更策馬來到大浮橋附近,事先確定對己方有利的佈陣之處,同樣估算二韃子炮陣可能的佈置地帶,再事先測量雙方的距離目標。   看看清兵那邊,同樣如此,烏真哈超營的炮官愛德華多,緊急派出觀測手,意圖在己方火炮到達之前,尋找到有利的佈陣之處。   此時清軍的七十門大將軍重炮,偏向靖邊軍炮陣那方,離大浮橋有一段距離,不過他們原先留了二十門神威大將軍,方向離大浮橋不遠,用來壓制神機營的火炮。   雖說該處火炮距離對岸明軍炮陣,同樣有三里之遠,需要向河岸移動,然移動速度,可比那七十門重炮快了不少。   只是……   因為大浮橋這邊,佈置有靖邊軍的二十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它們雖然實彈只能打一里多,然火炮拖運過來,只要近了一里,他們的威脅還是很大的。   所以孔有德考慮到後續火炮的安全,命令這些火炮不動,同時命令他們,向岸邊的靖邊軍佛郎機火炮轟打。   至於神機營的炮陣,因為孔有德炮營移動,符應崇又下令轉向,此時炮陣已經混亂一片,複雜的戰爭形勢,讓以往只在城頭固定打炮的神機營炮手們,感覺難以適應。   「賊奴的火炮,定是架設那處!」   大浮橋段,河岸往上,地勢微微隆起,在河岸一處坡地上,靖邊軍炮營幾個觀測官正在緊急商議,其中一個觀測官,指著對岸某處,肯定說道。   餘下的幾個觀測官,基本贊同他的觀點,與這方一樣,對面那片範圍,同樣地勢開闊,河岸兩邊地形一覽無餘,又在大浮橋附近,是架設火炮的好地方。   而己方的火炮,經過估算,還是決意設在這些大將軍佛郎機炮的身旁,以紅夷六磅炮居中,兩翼為三磅炮與大將軍佛郎機炮。   這些觀測官們,都是炮營每二十門基本齊射單位的觀測員,擁有豐富的火炮知識,他們這樣肯定,那接下來的炮陣佈置,就八九不離十設在這,不過慎重起見,他們還是用千里鏡與炮鏡算了又算。   他們緊急測量時,清軍那二十門神威大將軍已經開炮,向那些大將軍佛郎機炮轟擊,不過數里距離,想轟打到那些一字排開的火炮,談何容易,他們射來的炮彈,不是近了就是遠了。   離那處炮陣不遠的幾個觀測官們,同樣置若罔聞,雖說也有幾發沉重的實心炮彈,從他們十數步外呼嘯而過,他們仍是自顧自討論。   當然,他們居於清軍火力射程之內,對方的火炮聲勢大,沒點心理素質,怕是難以堅守這邊。   清軍那二十門重炮轟擊時,趙瑄已經拉著營中大量火炮到達大浮橋這邊,最後,小炮陣的火炮也到達了,趙瑄吩咐架炮,訓練有素的炮手們,快速布好陣地,八十五門大小火炮一字排開,粗大的炮口對準天空。   再看對岸的烏真哈超炮營,他們大群牛馬,拉著那些沉重的火炮,還在拚命趕路。   趙瑄露出得意的神情:「重炮又如何?拖死你!」   輕重炮有利有弊,趙瑄越發覺得,在戰場機動上,自家的火炮,遠遠勝過那些漢軍旗的重炮。 第550章 小凌河邊(下)   雙子山之戰陷入膠著,因為靖邊軍火炮的阻擋,清軍遲遲不能過河,雙方火炮對射迫在眉睫,這個關鍵的時候,只需明軍阻擋對方援兵過河,就是勝利。   中軍大陣的洪承疇,張若麒等人都面帶遲疑,火炮對戰中,靖邊軍炮營能佔得上風嗎?畢竟,清軍近百門的神威大將軍炮,給明軍的壓迫是強大的。   乳峰山的清國君臣,同樣心情緊張,己方耗費重金打造的炮營,能取得期盼的戰果嗎?   看對岸龐大的炮群拖拉上來,看來烏真哈超炮營,要進入一里之內,與己方對射。趙瑄的神情嚴肅下來,他對外事漠不關心,但只要涉及火炮之事,便格外認真,可以心無旁騖投入全部精力。   部下建議在對方行進途中開炮,被趙瑄否決了,他要等清軍火炮全部拖拉上來,在架炮的那個時刻開炮,給對方以雷霆的攻勢打擊,在暴風驟雨轟擊下,一舉擊潰孔有德的炮營。   此時對岸的孔有德心中,憂慮一樣排遣不去,看對岸的靖邊軍炮群,已經在嚴陣以待,黑壓壓的炮口,只是對著這方。   從數年前起,靖邊軍的銃炮部隊,便惡名遠播,給了清軍強大的心理壓力,先前的戰事,己方火炮佔了射程優勢,所以壓制得靖邊軍炮陣抬不起頭。   只是進了雙方的射程之內,己方能獲勝嗎?孔有德沒有把握!   不過他還是很有信心的,他的烏真哈超炮營,擁有前大明最精銳的炮手,明清兩國最強大的炮群,還有大量的佛郎機人炮手,我不信,我會輸於靖邊軍炮營!   他傳令:「大軍奮勇向前,敢戰者,皆有重賞,有敢後退者,盡斬!」   那些漢軍炮手也知道沒有退路,前有孔有德猙獰著臉押陣,後有滿蒙軍陣監督,旁有清國皇帝在山上眺望,恐懼之下,他們也豁出去了,個個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趕拉著火炮,只是拚命加速前行。   一桿鮮紅的日月浪濤旗下,趙瑄放下千里鏡,他心中冷哼一聲,果然,對面的烏真哈超炮營,已經在己方觀測官預見的範圍內緊急架炮,雙方炮陣距離,堪堪只在一里。   看對面大量的雜役,在他們炮手指揮下,拚命的卸下牛具,調轉火炮等。比起神機營,這些漢軍炮手果然訓練有素,炮陣的架設,可用快速來形容。   只是他們的神威大將軍沉重,慌亂之中,哪有那麼容易架設完畢?   在趙瑄的眼裡,他們的架炮速度,也遠遠比不上靖邊軍,特別顯得有些混亂,大群的牛馬,炮手,還有火炮等等,都散亂的聚成一堆一堆。   看對面炮陣後方,是連綿的漢八旗軍陣,他們都在等待,等待炮擊取得上風,然後趁機過河。   猛烈的太陽又在普照大地,趙瑄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堅信,我靖邊軍的炮營是天下無敵的!   他臉一沉,猛然下達命令:「三十六位火炮,試射!」   「試射!」   所有炮營將士,整齊喝應,他們神色堅定,他們的聲音有若奔雷,滾滾迴盪在這片天空大地上。   大明崇禎十四年八月十四日,未時,大明靖邊軍炮營,與清國烏真哈超炮營展開對戰,他們火炮之多,重炮之廣,在此時整個世界範圍,也屬罕見。   趙瑄八十五門火炮一字排開,架設在隆起的河岸上,位於中間的一門紅夷六磅炮,發出轟然的巨響。   一顆沉重的實心鐵球,從炮口噴湧而出,它帶著大股的硝煙,沿著天空劃了一道長長的弧形,重重砸在對面一群包衣的身旁,引起他們一陣尖叫,隨後戛然而止,被彈壓下去。   趙瑄的目光從架著的炮鏡前收回,再次發佈命令:「前方目標距離,三百三十五步!」   「三百三十五步!」   所有軍官齊聲大吼,眾多的火炮,吱呀吱呀作響,火炮後方的較正手,拚命轉動炮尾的螺旋鐵柄。   先前那發炮彈,射得過於靠前,那些紅夷六磅炮,需要降低炮度。當然,這僅指紅夷六磅炮,三磅炮與大將軍佛郎機炮,調角射度與六磅炮有所不同,使用的火藥量,同樣不同。   趙瑄焦急地看著部下調整,千里鏡中,對方同樣在拚命架炮。   雖然先機在己方這邊,不過趙瑄還是覺得著急,他性子就是這樣,經常喜怒形於表色。   「調整完畢!」   「調整完畢!」   終於,各火炮的甲長,個個大聲稟報!   趙瑄看著對面的炮陣,口中接連呼喝命令:「炮營齊射準備,目標距離,三百三十五步!」   軍官們此起彼落的喝應:「齊射準備,目標距離,三百三十五步!」   「炮擊!」   趙瑄猛地抽出利劍,用嚇死婦孺的聲音尖呼大叫。   「放!」   「放!」   「放!」   「轟!」   一門紅夷六磅炮口凌厲的焰火大作,大股濃煙噴出的同時,一顆沉重的實心鐵球咆哮奔去。   巨大的後座力,使得二輪的炮架,帶著上面的炮身,急速向後退去。   這門火炮左右,同樣巨響聲不斷,各火炮的炮口,大股的硝煙噴出。   連綿的,震耳欲聾的炮響聲音,使得地面,似乎都在劇烈抖動。   長長的炮陣前方,大股大股的白煙騰起,遠處觀之,一股長而密的硝煙地帶,往空中緩緩升去。   「再次齊射!」   「炮擊不停,連射十炮!」   這次趙瑄不敢托大,炮響時,慌忙用耳塞摀住耳朵,一邊往對岸拚命看去,一邊口中再次發佈命令!   大群戴著帽兒盔的靖邊軍炮手們,用力將火炮復位,然後刷膛清炮,再次裝填彈藥。   「炮擊!」   「放!」   「放!」   又是震耳欲聾的炮響,八十五門火炮,再次向前方噴射猛烈的煙霧……   「主子,危險!」   「架炮,還擊……」   「哦,主啊,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對面明軍,為什麼會有這麼猛烈的炮火,難道我不是身在十七世紀?」   「……快點架炮,你們這些該死的黃皮猴子……」   「費爾,哦,我可憐的費爾,你的頭顱哪去了?」   「啊,菲利普……」   「靖邊軍炮又響了!」   尖叫中,對岸靖邊軍炮聲大作,數百顆大小鐵球呼嘯而來,他們已經在使用群子,雖然沒有使用一個實彈準確到位,但勝在聲勢浩大,亂滾亂跳中,殺傷力強,況且清軍炮陣還沒有擺好,從靖邊軍開炮起,他們始終處於慌亂之中。   炮彈呼嘯,到處是淒厲的嚎叫,一枚五斤的鐵彈咆哮而至,從一群如無頭蒼蠅般亂竄的炮手中間穿過,一團團血肉接連爆起,一名烏真哈超炮手,不可相信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膀,那處,慘白的斷骨是如此的刺目。   看著上面殘留著的血肉,一股股噴湧的鮮血,猛然,他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哭叫。   這烏真哈超炮手不遠,一個滿臉鬍子的葡萄牙人正在地面爬行。   他的下半身已經沒了,大量噁心的腸子流出來,在後面拖了長長一列。不知什麼力量支撐他在地面爬動,但是難以形容的痛苦,讓他額頭青筋暴起,他瞪著眼,極力朝向一個方向,口中荷荷有聲。   「哦,菲利普,我可憐的菲利普,我錯了,我不該帶你來中國,我們應該永遠留在濠鏡澳的……」   一輛土車後,愛德華多蜷縮一團,看著那半截身子的葡萄牙人,看他堅持向自己爬來,頭皮發麻的同時,泣不成聲。   土車不遠,一攤鮮血處,一具無頭的屍體橫臥,看他身上的軍服,同樣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葡萄牙人。   短短時間內,靖邊軍的火炮,讓愛德華多從信心滿滿,已經落差到雙目呆滯,信心全無。   因為孔有德的漢軍,還未架好炮陣,便遭到靖邊軍炮營的雷霆打擊,此後一直處於光挨打不能還手的境地。他們火炮發射快,間隔間極短,滿天空的鐵球一波接一波,幾乎是打在同一個方位。   只要脫離土車等掩體,就可能遭到眾多鐵球的橫掃。   愛德華多先前還呼喝咆哮,讓營中炮手架炮還擊,然而在對方火炮下,炮手們很快被打得崩潰,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就連站在身旁的葡萄牙炮手費爾,都被一顆彈來的鐵球帶去腦袋,這讓愛德華多已經不敢亂動。   看看身旁,儘是狼奔豕突的情景,密集的鐵球在地面跳躍滾動下,牛馬撕鳴,雜役包衣亂叫,靖邊軍炮營連連發炮,給烏真哈超炮營,造成了沉重的恐慌與傷亡。   炮營已經失去指揮,孔有德躲避在一輛土車之後,聲音都叫啞了,也無人聽從他的命令,先前發佈的「有敢後退者,盡斬」的將令,已經成為一場笑話。   親衛死死地拖著他,不讓他脫離土車的掩護。   「架炮還擊!」   孔有德心急如焚,猛地甩開親衛的拖拉,就要從土車後衝出,組織迎戰。   「主子不要!」   對岸炮聲震耳欲聾,凌厲的呼嘯聲響起,那方空中,又是數百顆實心鐵球咆哮而至。   轟的一聲巨響,竟是一顆三斤重的鐵球,正巧砸在一門神威大將軍不遠後的彈藥車上。   或許這炮彈射到時,仍然滾燙火熱,彈藥車上的火藥被引燃爆炸,立時將周邊無論是狂呼亂奔的炮手包衣,或是機靈躲避在某些土車盾車後的漢兵,炸倒了一大片。   甚至前方那門神威大將軍炮,後方的炮輪炮架都被炸毀大部分,沉重的炮身,轟然傾覆在地。   看著數十步外騰起巨大煙火,週遭狼藉一片的景象,眾多倒地呻吟的士兵,孔有德終於停住腳步,他雙目發直,額頭青筋暴露,雙手顫抖,猛然他對著對岸大吼:「為什麼?他們火炮打了這麼久都不炸膛?」   他怒聲道:「天理何在?」   炮陣後方的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則目瞪口呆,很多士兵,也用力揉著自己眼睛,他們不敢相信,擁有大量重炮的烏真哈超營,竟然面對靖邊軍炮營時,一面倒的屠殺!   被屠殺!   「舒服了吧,好好享受吧!」   看著對面的慘狀,趙瑄放聲大笑,看看身邊臉露豪情的炮手們,他繼續命令:「狠狠打,炮擊不要停,連射十炮!」   「不,連射十五炮。」   「轟轟!」   數聲爆響,鉛彈的暴雨向浮橋橫掃,因覺察有數百門鑲藍旗漢軍,想趁雙方炮戰時,偷偷摸摸過河。靠近大浮橋的左右靖邊軍紅夷六磅炮,有數門緊急使用霰彈。   濃重的白煙過後,金屬之雨,爭前恐後竄出炮口,血霧激射,一股股的鑲藍旗漢軍栽倒浮橋,或是直接落入河水之中。   餘下的漢軍心驚膽戰,嚎叫著往回逃去。   ……   王斗放下千里鏡,微微笑了笑,他身旁的鍾調陽讚歎道:「趙兄弟的炮營,每每立下奇功。」   王斗說道:「趙瑄心無旁騖,只好火炮戰車,將他放在炮營,是對的。」   他問道:「楊千總的傷勢如何?」   鍾調陽臉上露出悲傷之色:「恐怕……」   王斗的手顫了顫,半晌之後,平靜道:「帶我去看看。」   雙方炮戰如此差距,乳峰山的皇太極臉色鐵青,他身後的大臣英額爾岱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很多人都在作揉眼睛的舉動。良久,皇太極歎道:「讓孔有德他們撤吧,再炮戰下去,沒有意義。」   頓了頓,他又道:「讓炮營雜役掩護,炮手先走。」   中軍位置,洪承疇與張若麒都在焦急關注雙方炮戰情況,得到哨騎回報後,洪承疇鬆了口氣,心想:「忠勇伯不愧銃炮起家,與奴火炮鳥銃對決,未有一敗!」   同時心下疑惑,為什麼靖邊軍的火炮,可以連續發射那麼久?   靖邊軍又有什麼機密,而且此個秘密,他們連神機營都不曾透露。   身旁的張若麒,得到靖邊軍炮營大勝的消息,又恢復神氣活現,他哈哈大笑:「奴營火炮遭受重創,捷報傳來,真乃人心振奮也。」   洪承疇微笑道:「張監軍所言甚是。」   雙子山與楊興嶺激烈的戰事一直進行到未時,因為清國援軍大部始終難以過河,雙子山守軍難以堅持,最終未時中刻,雙子山易手,被明軍奪下。   潮水般的明軍衝上山嶺歡呼,而在小凌河南岸,在洪承疇的連番催促下,遼東巡撫邱民仰的督促下,巳時,馬科部與唐通等部,不得不結束磨蹭,開始大軍渡河。   ……   看小凌河北岸,除了最初圍城的滿洲與蒙古正紅旗,鑲紅旗兵馬,一些外藩蒙古兵。原先列陣的滿蒙騎兵,浩瀚旌旗處,已經變得空蕩蕩的。   唐通鬆了口氣,韃子主力走了就好,依情況,現在可以過河了,環顧左右將士,皆面色沉穩,絲毫不見焦急之色。   再看唐宗各將,也是穩穩策於馬上,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唐通讚許地點了點頭,他一撂披風,手往前揮,嚴肅地道:「依洪督令,我密雲軍,過河!」   唐宗等人集體下馬,單膝下跪,雙手抱拳,齊聲大吼:「末將領命!」   唐通板著臉,看唐宗幾人義無反顧起身,昂然而去,想了想,補充一句:「務必謹慎,步步為營!」 第551章 來自大明的征服者   崇禎十四年九月,已是後世陽曆的十月,塞內塞外,天氣開始轉涼,變冷。   塞外,寬河地帶。   清澈的寬河水由北向南蜿蜒流淌,兩岸植被茂密,森林繁多,不時可見一處處草灘。不過這處鳥語花香的勝地,已經變成死亡之所,來自大明的征服者,帶來了難以想像的死亡與殺戮。   左岸的打雞城,那個原本簡陋的,土木結構的堡壘,此時城門大開,內中不時騰起一股股黑煙,裡面的屋舍帳篷,除了廟宇,已經一把火全燒了。   一架架木桿子,豎立在離河不到百步的距離,上面如小雞似的掛著一個個人,這些人,一水的衣飾華貴(相對的),他們個個雙腳被粗大的繩索勞勞綁住,然後頭朝下,倒吊著掛在木桿頂部。   他們的咽喉,或是手腳,不時往下滴落著鮮血,個個雙目圓睜,扭曲著身子,就那樣血慢慢流盡而死。   此時掙扎的已經少了,長時間下,掛著的人大部分忍耐不住死去,他們僵硬的臉上,滿是猙獰與恐懼。這些人原本是各部落的頭領,至少也是小頭目之類的人物,此時卻死得像小雞。   相對來說,這些人算幸運的,木架前方不遠,還有一團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那些東西,都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扭曲,顯然臨死前經歷了難以置信的痛苦與掙扎,他們都是被亂馬踏死的。   還有……   銃聲一陣接一陣,木架的一旁,橫七豎八的佈滿屍體,個個死狀各異,神情痛苦。雖說相比踏死與掛死,這樣死會輕鬆些,然中了銃彈的痛苦,一樣難以忍受。   打雞城南邊,黑壓壓聚滿了被俘獲的各部落牧民,還有數不勝數的牛馬帳篷等。寬河兩岸,遠方草原丘陵,還有一隊隊彪悍的大明騎士奔騰著,源源不斷的押解上來眾多人口,車輛,帳篷,牛馬。   皮鞭的抽打中,大群的蒙古人被捆綁著跪在地上,無論男女老幼,皆是神情呆滯木訥,眼中有掩飾不去的恐懼與憂慮。真是禍從天降,好好的來參加達幕大會,結果變成死神大會,明軍出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們難以掩飾的畏懼中,還有一些人則得意洋洋,舞動皮鞭,在人群中走來走去。   這些人,原本都是被擄去的漢人奴隸,靖邊軍一到,他們立時翻身做主人。以原來的漢人奴隸暫時管理部落,五十人,一百人的分成一隊隊,是靖邊軍出塞方略之一。   事實證明,農奴翻身變主子,對各人積極性的提高,是顯而易見的,這些漢人奴隸,皆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們的工作,首先是指認那些對漢人仇視的,對清國忠誠的各部頭人,勇士等,雖說錦州大戰,外藩蒙古十三旗,各旗的扎薩克,協理台吉等大多隨軍而去,不過也留下一些管旗章京、副章京等人。   這些人,大多挑出殺了,連隨軍的商隊,也認為這些人難管理,還是處死比較乾脆。   他們的處決分為三等,一等,裝入麻袋用馬踏死。   次一等,架在木桿上掛死。   最後一等,用刀斧或鳥銃處死。   這邊殺人熱火朝天,讓被擄旁觀的牧民們膽戰心驚,那邊現場販賣,同樣熱火朝天。   打雞城西面,堆積如山的牛馬,皮毛,車輛,帳篷,人口等等,進行現場販賣。場面非常熱鬧,嚷嚷聲不絕於耳,眾多商賈來來往往,挑選自己中意的物品。   這些貨物,已經完成登記,那些人口,也完成甄別,證明無害,可以買賣了。   依事前規定,便是武裝商隊獲取的牛馬財帛人口,一樣需要登記,由商科統一販賣。私藏是大罪,不過價格更為優惠,畢竟那些商隊是出了力的,而且他們還可獲得功勳。   很多人大開眼界,沒想到草原上的東西不少,商科主事田昌國,事前估算可能獲得商貨一百七十六種,看來估得少了。   一個精明的掌櫃,帶著幾個隨從,其中一位,還是劍士,他一口氣收羅了眾多的黑貂皮、松鼠皮、黑狐皮等皮毛,還有數百頭牛羊,想想自己開了牧場,還想購買一些韃子婦女與小孩回去。   他突然發現,自己買得太起勁了,帶來的糧票不夠花,只得賒賬。   此次出塞,田昌國言明可以賒賬,他很放心,沒人敢對靖邊軍賴賬。除非他能逃出東路,甚至逃出大明去,不過賴賬之人產業肯定被沒收了。   該掌櫃前的一張大馬扎上,一個幕府書吏奮筆疾書,生意太火爆了,他感覺自己手腕有點酸,就等著眼前這位商賈買完貨,自己好和下一位同事換下班。   卻不料眼前久久沒有動靜,書吏有點奇怪抬頭,就見該掌櫃皺著眉頭,望著那邊大片的韃子婦孺不語。   城西市場,以牛、羊、馬、皮毛、雜貨、人等分欄擺放,其中人,又加細分,如是否有技藝,是否強壯,是大人還是小孩等等。若干種類前,都清楚地標明他們的價格,又插了一塊上書「明碼標價,概不再議」的木牌子。   雖說事前田昌國己與眾出塞商賈,議好了各樣貨物的價格,不過還是有人喜歡討價還價,眾隨軍書吏,不勝其煩,緊急打制這些牌子插上。   良久,聽該位掌櫃喃喃自語:「一些破爛小達子,破爛小娘子,價格也這麼貴?」   該掌櫃注視時,那邊欄內,眾多韃子婦孺或是神情麻木,或是神情期盼地看著他,城南的大屠殺將她們嚇破了膽,如能被這些明國商人買去,未來之事不說,眼前肯定安全了。   反正她們平日在部落,一遇戰事,或是天災人禍,便在各部落轉來轉去,再被買去,也無意見,甚至聽說東路那邊,過去幹活可以吃飽飯,比在塞外好多了。   聞聽此言,一個韃子婦女著了急,她懂得一些漢語,便用生硬的漢話叫道:「我們不破爛,我們能幹活……」   那書吏其實認得這位掌櫃,姓孫,以前在懷來城開當鋪,自己甚至也去典當過,對這奸滑的商賈向來沒有好感,現在他發了,倒人模鬼樣起來。   聞言他不客氣地道:「孫掌櫃,你是開當鋪開傻了,這人還有破爛的?你看這些韃子,個個粗壯,活蹦亂跳,她們能放牧,能制皮毛,吃苦耐勞,洗衣疊被樣樣精通,哪裡破爛了?」   周邊商人此時也圍繞過來,聞言紛紛發出哄笑之聲。   孫掌櫃身旁的隨從,也面露尷尬之色,東家是職業病發作了,口出荒唐之言,料想以後在東路,定然成為眾人笑柄,眼見旁人指指點點,他們也覺臉上無光。   「此次出塞,我師收穫巨大啊!」   瘦得如麻花似的商科主事田昌國,在賴滿成等大商賈簇擁下,昂首闊步往這方而來。   賴滿成仍然身披鐵甲,抗著青龍偃月刀,出塞這段時間,他吹噓自己砍死了五個韃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皆賴靖邊軍虎威,也承蒙田主事的關照啊。」   眾商人諂詞如潮。   「有錢大家賺,諸位盡可放心,好日子還在後頭。」   田昌國負著手,腰桿挺得筆直,他發現自己進商科是對的,這日子,簡直是如魚得水。   一位商人忽然道:「大軍很快要過寬河,青龍河,攻打喀喇沁左翼旗,甚至老哈河,大凌河水韃虜。不知田主事可否勸說溫、高二位將軍,讓我等跟隨?」   田昌國沉吟了半晌,歎道:「諸位知道,那方離錦州奴賊越近,也是為各位安危著想。」   眾商人立時個個慷慨激昂:「為國為民,何惜此身?」   「田主事但且安心,吾等,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前線將士血戰,我等豈可安居後方,望盡綿薄之力。」   身旁商人拚命遊說,大軍出塞來,收穫讓人紅了眼,往更東北的大凌河流域過去,韃子人口財帛更是密集,不奪之,實是浪費啊。   田昌國仍舊沉吟,這時他忽然看到前方圍了一圈人:「什麼事?」   問清楚原由後,他對孫掌櫃,還有周邊商賈道:「我商科定下價格,絕對公道,童叟無欺,爾等信不過老田,還信不過我靖邊軍?」   周邊商人紛紛道:「田主事言重了。」   他們七嘴八舌,譴責那位孫掌櫃:「孫掌櫃過分了。」   「開當鋪的老毛病要不得。」   「第一次聽說丁口還有破爛的。」   「老孫,今時不同往日,一言一語,當三思而後行,不要惡了我商行與軍隊的干係。」   在眾人責備下,那孫掌櫃紅了臉,團團作揖求饒。   事情很快過去,市場上恢復熱鬧,對各位掌櫃來說,他們時間也是寶貴的,不能都用來圍觀。   田昌國身旁的商賈們,跟在田昌國身後,繼續遊說。   對他們來說,孫掌櫃只是小角色,不清不重說兩句也就罷了,不值得投入多大精力。   遊說,才是重要之事。   ……   「出塞月餘,我大軍成果顯著,橫掃喀喇沁、土默特、敖漢、巴林諸部,奪得大批牛馬財帛,韃虜望風而逃。」   寬河邊一處樹林外,溫方亮與高史銀,高史銀、沈士奇等人一邊漫步,一邊閒談。   樹林周邊,佈滿了三營的護衛,他們個個都換上了冬裝,厚實的棉衣外套上罩甲臂手,還有帶著皮毛圍子的大衣,短袖,保暖同時不影響作戰,衣後有篷帽,可避風雨。   往日靖邊軍使用披風斗篷,看著威武,其實不實用,因為戰時很多人都將披風脫了,免得影響作戰。   當然,軍官們,還是身著披風斗篷,比如溫方亮三人,便是一身大紅披風。   這些士兵,帽兒盔內,還有小暖帽作為內襯,腳上穿著的軍靴,一樣保暖厚實。   颯颯秋風而來,拂在臉上頗有寒意,不過這些精銳的戰士,都是一動不動,只雙目警惕地看著四周。   高史銀神情輕鬆:「那是當然,塞外部落,大多剩一些老弱,就算有一些青壯,又哪是我靖邊軍的對手?」   沈士奇志得意滿地吸了口氣:「打這些蒙古韃子,真是輕鬆啊。」   一邊說,一邊哼著小曲:「他們的妻啊就是我的妾,他們的兒啊就是我的僕……我的馬鞭將他們重重抽打。」   對他的歌聲,不論溫方亮與高史銀,或是後面的贊畫們,無不流露出反胃的神情,然沈士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仍舊哼唱不停。   出塞的一萬五千大軍,二營靖邊軍甲等軍,還有忠義營數千人,一色的馬隊騎兵,他們為前鋒,雷霆之勢下,草原各處熱鬧的達幕大會,變成了屠宰大會。   眾多部落的留守力量,被一舉蕩平,武裝商團很快跟上來,將他們一鍋端了,各部落能搬的東西全部搬走,連鍋碗瓢盆都被掃之一空,錦州的韃子若知後方之事,定然痛哭流涕,後悔莫及。   當然,隨著大軍滾滾東進,越過一個又一個乾涸的水溝,穿過一處又一處荒蕪的草原,越來越多的蒙古部落得知消息,連夜逃竄,這也是溫方亮等人有意宣揚的結果。   在那些恐懼的蒙古人口中,出塞的靖邊軍,已經被傳聞擁有騎兵十萬眾。   溫方亮等人認為這個傳聞對大軍有利,對在錦州作戰的大將軍有利,可以對那方的奴賊產生巨大的壓力。   「哨騎回報,大將軍在錦州連場大戰,數十萬大軍,在女兒河諸地僵持,我軍需盡快出擊,打破僵局。」   塞外軍隊,以哨騎不斷與王斗保持聯繫,所以錦州情報,溫方亮等人也有所瞭解,反之,王斗也是一樣。   高史銀點頭:「嗯,騎兵後天就出發,先攻喀喇沁左右翼大帳,再北攻龍城,那個什麼固魯思奇布,算滿洲韃子的鐵桿,狠狠給他點厲害瞧瞧!」   此時大軍所處的寬河地帶,隸喀喇沁右翼旗地界,屬蘇布迪部遊牧地,卓索圖盟一部分,蘇布迪在崇禎元年就歸順皇太極,算鐵桿親清勢力,為人足智多謀,其子固魯思奇布一樣英勇善戰。   天聰九年,皇太極詔編喀喇沁左、右二旗,固魯思奇布掌右翼旗,授扎薩克,並封固山貝子,賜號多羅杜稜,共編二十二牛錄,四十四佐領,計六千六百戶,三萬三千餘口,其叔色楞,掌管左翼旗。   外藩蒙古諸旗中,喀喇沁旗倍受清廷恩寵,數度聯姻,成為其漠南屏藩,若將他們老窩端了,對外藩蒙古的親清勢力來說,威赫力還是強大的。   而寬河,此時離二者王府大帳已然不遠,其一在老哈河,二在大凌河龍山,騎兵快速行進,不需數日便可到達。   雖說情報傳來,喀喇沁很多部落已經開始遷移,然溫方亮等人並不擔憂,那些蒙古部落可以逃離掌控打擊,除非他們拋下所有的牛馬帳篷,否則他們的遷移是緩慢的。   軍略中,大軍打擊了喀喇沁旗後,便是北上龍城,介時或東進,直臨錦州城西,或是北上,逼向義州,視軍情而定。   甚至大軍繼續北上,攻擊清國鐵桿,科爾沁部。   外藩蒙古十三旗中,科爾沁右翼旗的土謝圖親王,計有254個牛錄人口,左翼的卓裡克圖親王,也有193個牛錄,左右翼旗,總共447牛錄,二萬二千多戶的龐大人口。   若進去燒殺一番,對清國的打擊,是難以想像的沉重。   這些方略,三將仔細商談一會,均覺沒有問題,高史銀忽然想起一事,他拳頭捏得啪啪響,獰笑道:「老溫,聽說你許可一些小部落投靠?這些韃子要來何用,要我說,領頭的全部殺了,他們部落人口,全部賣給商人。」   沈士奇也是讚許點頭。   溫方亮抬頭看向天空,正色道:「可以了,我師威赫己足,可以收編一些人了。」   他淡淡道:「老高,殺戮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下面要進軍的路線,頗為危險。有一些熟悉草原的小部落帶頭,可以增加勝算,也使錦州的奴賊更為離心。」   高史銀呆了一呆,忽然覺得溫方亮有點陌生,他沒那種玩世不恭神情時,有一種莫名氣勢。   他嘟噥道:「你是參謀司大使,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心中忽然有種危機感,身邊的兄弟都在成長,自己要學的還很多。   ……   京師。   崇禎帝依在案桌前小憩一會,很快驚醒過來,他罷了罷手,止住值事太監的勸說,吃了幾塊點心,又聚精會神看起奏疏。   這些奏疏,大半是關於錦州的戰報,在崇禎要求下,錦州事務,都是一日一報。   源源不斷,遞到他的案頭,為恐臣下欺瞞,洪承疇,張若麒,邱民仰,王承恩,王斗等人奏疏,他都要多方印證觀看,特別王承恩的奏疏,更讓他相信。   錦州戰事,正在僵持,前些日明軍在女兒河的勝利讓他振奮,此後雙方膠著,大戰沒有,小戰不斷,雖說賊奴對錦州攻勢放緩,不過城池被圍仍舊。   雙方,就這樣相持下來,考驗的,就是各自的後勤供給能力。   戶部尚書李待問只是叫苦,糧草難支,糧草難支,便是遼東有了魚乾,還是難支。   每當王承恩催促糧草的奏疏到來,他便抱怨連天。   他叫多了,又沒解決的辦法,崇禎皇帝便感到煩憂,起了以倪元璐替換李待問的心思。   大明祖制,浙人不得官戶部,倪元璐為浙人,明太祖在洪武二十六年曾詔定:戶部官不得用浙江、江西、蘇松人,甚至連日常辦理具體事務的吏員也包括在內。   究其原因,這些地方是大明賦稅收入主要來源,為了防止戶部官吏串通江浙、蘇松、江西等地官吏豪紳徇私舞弊,上下其手,所以明太祖有明令,戶部官員不得由這些地方人等出任。   為了改變糟糕的財政問題,崇禎帝也顧不上祖制,只是替換人選歸人選,遼東前線的糧草壓力確實在這裡,遠水解不了近渴。   閣臣都以為,遼東之事不可久拖,需趁銳而決之,閣臣一至抱怨,陳新甲都有些動搖,探聽洪承疇等口風。   各方強大壓力下,洪承疇也在猶豫,只有王斗還在堅持。   他言,王師糧草供給困難,賊奴更難,只需相持下去,賊奴必退,盡可不戰而勝。   顯而易見,王鬥意見非常重要,所以戰爭一直相持。   想起王鬥,崇禎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已經得到一些風聲,傳聞來自塞外的風聲。   他拿起另一封奏疏,眉頭皺起,楊嗣昌死前,薦丁啟睿任兵部尚書,總督湖廣、河南、四川及長江南北諸軍,仍兼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專剿操賊與革、左諸賊。   對丁啟睿,崇禎帝也頗為器重,賜尚方劍、飛魚服及印信,然其督師以來,深深讓自己失望。   剿賊進展緩慢不說,革、左轉戰數省,饑民雲集,還搞得聲勢越大,引得明軍焦頭爛額,特別不久前左良玉違令夜奔襄陽,賊軍追擊二百里,明軍死傷眾多。   左良玉不是第一次擅自逃跑,然崇禎帝對這些武人,除責其戴罪立功自贖,別無他法。   好在比起張獻忠與李自成,羅汝才等人,不至讓他引為心腹大患,他煩躁地拿起另一封奏疏。   這是河南巡撫李仙風發來的奏折,還沒看,崇禎帝已是眉頭皺起,進入夏秋來,河南各府又是大旱連連,赤地千里,饑民四起,往往自河南發來的奏疏,就沒好事。   雖有了心理準備,然看奏疏內容,崇禎帝差點跳起來:「闖賊不是只餘殘卒逃入山中,為何又突然進逼洛陽?」   他雙手顫抖:「還,還有眾十數萬?」   他呆立良久,隨後勃然大怒:「闖賊何時出山,如何有兵十萬眾?郵牒無聞,塘報不發,李仙風,你將朕當聾子!更恨!更恨!」   他厲聲道:「召,內閣首輔周延儒,兵部尚書陳新甲!」 第552章 決定   周延儒走在前往乾清宮的路上,雖急步而行,然舉手投足間,皆顯儼然風姿。他還不到五十,正當盛年,相貌堂堂,二十歲曾連中會元狀元,典型的江南才子一個。   崇禎六年六月,周延儒曾被迫引疾辭職,此時再進內閣,更身居首輔高位,說實在,他都感覺意外,天威難測,然首輔之位落入手中,也在意料之中。   國勢艱危,幾任首輔無所作為,陳新甲資歷名望不足,望眼海內,首輔之位,捨我其誰?   想到此處,便以周延儒的城府,也覺有些飄飄然。   周延儒重新柄政,是天時地利人和的體現,上有皇帝信任,下有東林與閹黨等各派政治勢力的支持。特別以張溥為代表的東林後勁,更把希望寄托在周延儒身上,忠告之:「公若再相,易前轍,可重得賢聲。」   因為諸君支持,周延儒也很注意滿足各方需求,已經在運作,將東林黨人鄭三俊、劉宗周、范景文、倪元璐、李邦華等召回朝堂。   同時,因為閹黨諸人在溫體仁當政時始終沒有抬頭,把希望寄托在周延儒身上,在彼復出時,出了很大的力量,周延儒不負眾望,同時運作以馬士英為鳳陽總督,一時中外翕然稱賢。   交際花周延儒妙手回春,迅速緩和大明各派內部傾軋,讓崇禎帝龍顏大悅,皇帝對他寄予很大希望,甚至貶損帝王之尊而揖拜周延儒,語稱:朕以天下聽先生。   周延儒擔任首輔沒多久,已是四海稱譽,春風得意,此時他急步而行,一邊尋思,聖上急召閣臣,所為何事?   與溫體仁一樣,周延儒素來善於揣摩與迎合皇帝心思,心念微動間,已經明白皇帝召見之意。   一,定是為錦州之事,此為老生常談,二,可能便為內地流賊。   流賊何在,多在河南,陝西等處,特別是河南……   河南!   周延儒深思,聖上召見如此之急,看來該地情形不妙。   他心中一凜,腦海中閃過河南巡撫李仙風的身影。   任首輔來,李仙風對他也是大力逢迎的,特別彼還是東林黨的一員。   理智上告訴周延儒,若河南之事不妙,自己應該盡早放棄李仙風,與之撇清干係。反正自己初任首輔,便有責任,也是輕微的,不會影響皇上對自己的感觀,只是……   在此新任首輔,天下矚目關口,若就此放棄李仙風,厚望各員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對自己名望養賢大為不利……   心念電轉間,他已經打好數套應對之腹案。   在中官引導下,周延儒終於來到乾清宮門,他下意識頓了頓,整了整衣冠,昂然而入。   閣中,崇禎帝正沉著臉來回踱步,此外還有多員閣臣肅立,如兵部尚書陳新甲,吏部尚書李日宣,戶部尚書李待問等人,又有閣臣魏藻德、陳演等。   見周延儒到達,各色目光,都向他投來,其中陳新甲憤憤,匹夫,又奪了吾的首輔寶座!   李日宣等面無表情,魏藻德與陳演,則陰沉的神色一閃而過。   魏藻德曾為薛國觀門生,因周延儒的心腹吳昌時,在薛國觀賜死一事頗起作用,以是魏藻德非常痛恨吳昌,時時尋找替座師報仇的機會,他連周延儒也一起恨上。   而周延儒平素蔑視陳演,陳演大恨之,不過周延儒風頭正勁,二人明智選擇了暫避鋒芒。   眾人目光中,周延儒神色鎮定,步伐從容,他享受這些目光,眾人那種羨慕嫉妒恨神情,也讓他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這瞬間,那笑容中醞含的諷刺,不屑,高傲,便是最高明的表情專家,也難以解讀。   人言高處不勝寒,吾卻知,這內中滋味,何等美妙,何等令人沉醉!   這便是權勢帶來的美妙滋味。   朝向崇禎帝時,周延儒神情瞬間轉為惶恐恭敬,他一絲不苟的施禮。   崇禎帝急步過來,親手攙扶起周延儒:「先生請起,有先生在,朕無憂矣。」   皇帝之言,讓周延儒心情激盪,起身後,他又禮儀完美的,與場中閣臣見禮。   崇禎給閣臣們賜坐後,急不可耐地讓值事太監,將李仙風奏疏給眾人觀看。   陳新甲看過後,冷哼一聲:「年初時,忠勇伯曾大破闖賊,其部只餘殘卒逃入深山……半年了,這些殘賊非但沒有剿平撫定,反而蓬勃再興,更逼洛陽,河南官吏,太過無能,更可恨塘報無聞,李仙風人等,是何用心?」   說著,他還有意無意看了周延儒一眼。   崇禎帝的神色又陰沉起來,河南巡撫李仙風,此舉可謂欺君罔上。   周延儒細細看著奏疏,一副認真謹慎,逐字推敲的樣子,其實方才一掃之下,奏疏的內容已是瞭然於心。   他的腦子急速運轉,從奏疏上看,還有自己推敲的字外意思,闖賊之所以又再興復,關鍵一點,便是當時大破流賊時,當地官府收容了大量的降賊。   這些降賊賊性難改,闖賊一起,便群起呼應,闖賊每經一城,幾乎都有內應,往往沒有戰鬥,城池便快速陷落。   而且這些降賊,因為往年曾有流竄作戰經歷,造成了一個後果,便是闖賊每到一處,便迅速擁有了大量的,不經訓練就能作戰,而且有一定戰鬥力的軍隊,比起往年,這來勢更為凶狠。   他們還擁有了大量的民眾基礎,今年河南又是赤地千里,民怨沸騰,雖年初忠勇伯鎮壓了流賊起事,然便若一座火山,雖暫時捂蓋下去,當它再次爆發時,比往常兇猛了多少倍。   更可怕的是,闖賊佔據城池後,不再鏟城流竄,而是開始遣官將鎮守,他們還設立營伍,訓練精兵,分給田地,便若大明編練的那些新軍一樣,這是……這是割據啊,難道闖賊被忠勇伯爆打一頓,打開竅了?   周延儒已經預見內中的可怕性,他們對大明造成的禍害,將更為巨大。   也因為如此,讓李仙風等人措手不及,官場積弊下,初時,他們想捂蓋子。只是闖賊崛起太速,已經緊逼洛陽,關係到陷藩大罪,所以才不敢隱瞞。   作為官場老將,周延儒何等聰穎,立時明白內中端倪。   好在洛陽不失,李仙風也急遣總兵陳永福救援,事情還有可為。   當然,他的話也不敢說得太滿,迎著崇禎帝期盼的目光。   周延儒字斟句酌道:「李仙風雖有負聖恩,然洛陽之事關係甚大,我皇承天御極,神武英文,望以大處著眼,責其以功覆過,李仙風定然感激惶悚,力矢忠誠,以仰報聖恩於萬一。」   崇禎帝神情變幻,最終還是平靜下來,在閣內緩緩踱步。   周延儒娓娓道來,說到他的心田里去,冷靜下來,他也發現,李仙風雖有罪,但還不到撤職殺頭大罪,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剿滅再次崛起的闖賊。   周延儒更著重點出另一點:「賊偽令嚴明,又能假仁愚弄百姓,割據城池,編練軍伍,聲勢益大,久之,必成大患,需急剿之,此為上上之事。」   崇禎的眉頭皺了皺,他也擔憂這點,沉思道:「卿有何良策?」   周延儒沉吟道:「督師丁啟睿,以兵部尚書之身總督湖廣、河南、四川及長江南北軍務,仍兼陝西三邊事,分身暇顧。微臣之意,可起一人,代丁啟睿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專剿闖賊,以免局勢糜爛,此人需有力,讓人信服……」   崇禎帝截住話,急問:「卿可有人選?」   丁啟睿是當時楊嗣昌舉薦的,彼書生一個,優柔寡斷,剿賊進展緩慢不說,最近更損兵折將。崇禎帝雖對其仍信寵有加,也覺得需要一人代管三邊事。   周延儒正要說話,這時陳新甲大聲道:「皇上,臣舉薦一人,可擔此重任。」   周延儒立時微笑不語,崇禎帝則心中不悅:「陳卿私情雜念過甚。」   他眉頭微皺:「何人?」   陳新甲道:「便是前兵部尚書傅宗龍。」   崇禎帝眉頭更是大皺,傅宗龍性情剛烈,脾氣暴燥,他向來不喜,崇禎十三年時,更彈劾楊嗣昌徒耗國家,不能報效,以氣凌廷臣,崇禎怒,將其下獄。   陳新甲還沒注意到崇禎帝神情,忙著解釋道:「傅宗龍威望素著,善於駕馭,遠非一般大臣望其項背,有彼總督陝西三邊,闖賊定然一鼓而滅。」   崇禎冷哼道:「傅宗龍驕狂跋扈,朕百般隱忍,此人……哼。」   周延儒此時也勸道:「陛下,傅宗龍雖自視甚高,然才幹尚可,闖賊己呈燎原之勢,望陛下以國事為重。」   周延儒居然幫自己說話,讓陳新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崇禎思前想後,最後恨恨道:「也罷,朕便赦兵部尚書傅宗龍,以右侍郎督陝兵討賊,李仙風嚴旨訓斥,罰俸一年,責其戴罪圖功,若河南之事再度惡化……」   「陛下聖明。」   周延儒內心暗鬆了口氣,河南巡撫李仙風,總算逃過一劫,對上下,自己也有個交待。   起初陳新甲舉薦時,閣臣們也是心動,都想推薦自己心中人選,不過他們敏銳察覺到皇帝對陳新甲的神情,又紛紛住了口,對皇帝待周延儒言聽計從,心中又是嫉妒不已。   最後便是商議錦州之事……   談起錦州大戰,眾人都是頭痛,當雙方實力相近時,除了面對面硬戰,也沒有別的妙方,各人談的,也都是些老生常談的套話。   戶部尚書李待問又開始叫苦:「兵多餉艱,糧草難支,皇上,微臣還是那句話,錦州之事,當速戰速決。臣請皇上下旨,令薊遼總督洪承疇,忠勇伯王斗人等,盡快與奴決戰!」   陳新甲立時反對:「萬萬不可!」   他急切地道:「皇上,兵凶戰危,一個不慎,便是精銳盡喪的結果。忠勇伯已經說得清楚,我方糧草難支,賊奴更難,只需相持下去,定可不戰而勝,又何必冒這個風險?」   李待問憤怒地沖陳新甲大叫:「本兵說得輕巧,只需相持,敢問,糧草何來?」   陳新甲更大聲衝他吼叫:「李大人,若大軍有損,這責任誰來負?你嗎?」   聽閣臣相爭,崇禎帝撫了撫額頭,感到一陣陣頭痛,每次都是這樣,眾人除了爭吵便是爭吵,根本沒有應對的良方。   他心中煩躁,正想詢問內閣首輔周延儒的意見,這時吏部尚書李日宣忽然說道:「皇上,恕微臣斗膽,微臣以為,我王師與奴決戰時機己到。」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李日宣淡然道:「諸位大臣或許有所耳聞,忠勇伯十萬大軍,己自塞外出兵,直指錦州!現錦州之奴內心惶惶,此謂天賜良機,可遇而不可求之,此時不戰,豈不枉費天機乎?」   閣內一片詭異的平靜,崇禎皇帝的右手,也不可抑止顫抖起來,尤其聽到那十萬大軍時。   塞外的消息,越來越多傳入他的耳中,也不知誰在推波助瀾,許多言官還風聞而動,彈劾王斗蓄養私兵,擅開邊畔等,這些奏疏,崇禎帝皆盡留中不發。   良久,陳新甲憤憤不平道:「實屬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真是荒唐,王斗哪來的十萬大軍?李閣老,你是內閣大臣,豈可聽信傳言,做這等市井閒婦之舉?」   面對陳新甲的攻擊,李日宣也不生氣,只淡淡說了一句:「就算沒有十萬,一、兩萬總有吧?空穴來風,未必無音。」   閣臣陳演,此時也笑盈盈地道:「忠勇伯好手段,不聲不響,就編練出如此多強師勁旅,不愧為國之棟樑。」   各人誅心之言,讓陳新甲文雅的面孔都扭曲起來:「猜忌良臣,誹謗大將,這便是爾等做派?」   他一拂衣袖,厲聲道:「豎子不足與謀!」   李日宣淡然喝茶,崇禎帝也是默默看著陳新甲,眼中閃動莫名的光芒。   他柔聲道:「陳卿稍安勿躁,忠勇伯的忠心,朕自然是知道的,還是聽聽首輔如何說。」   周延儒一直靜靜聽著閣臣爭論,對王斗這個人,他也重點瞭解過,皇帝雖說一直忌諱「通內」與「朋比」,然眼下的閣臣,沒有大將在外撐腰,是在內閣內坐不安穩的,便若張居正,當年也需要戚繼光援引。   王斗崛起後,一直游離派系鬥爭外緣,便以周延儒的城府,也猜不透他內心想法。很多人以為王斗是楊嗣昌,陳新甲一系,其實周延儒知道,更多是陳新甲等人,借助王斗的光芒。   對王斗來說,大臣在外的支持,有,也是錦上添花,沒有,也不妨礙他繼續陞官發財,成為大明焦點,國之重柱。   對周延儒來說,他也不會輕易得罪有實力的武人,特別是王斗這樣的武人。   雖然他代表東林黨,不過例年來,王斗並沒有做出公然得罪東林黨的事情,雖說以前他曾在東路砍殺了一批文人,商人,武人,也是那些人,侵犯了他的利益。   平日裡也可看出,王斗這人還是好相處的,雖然勢力越大,也沒有作出侵犯整體文人階層的事,雖然跋扈了點,然在眼下的大明,這是很正常的事。   整個東林黨集團,對王斗態度,便是觀其言,察其行,默默關注。   周延儒也未嘗沒有爭取王斗作為外援的心思,今日閣內可以看出,大明君臣對王斗的態度,便是依重與畏懼,連皇上,對陳新甲的看法都起了改變。   不過因為有王斗在外奧援,陳新甲地位還是穩如泰山,王斗在外一日不倒,他肯定還是穩穩居於閣內,最多被皇帝冷藏罷了。但若外面出了什麼事,肯定還需陳新甲出來收拾。   作為官場老將,周延儒善於迎合皇帝心意,當年遼東兵將訛餉之事,便讓他自一名侍郎升到大學士,如今……   周延儒可以肯定,皇帝對錦州戰事已經不耐煩了,特別在流賊再興的情況下,他急需抽調精兵回到腹地,用來對付流賊,更不能容忍藩王有失的後果。   想到這裡,周延儒對皇帝恭敬地道:「皇上,流賊再起,錦州戰事,確實不容拖延。」   陳新甲還想說話,不過接觸到皇帝嚴厲的目光,只得默然不語。   周延儒溫和地對陳新甲笑了笑,又繼續道:「……路人言,忠勇伯出師十萬,塞外緊逼錦州,此為荒唐大謬!最多忠勇伯奔赴遼東時,令一些鄉勇團練出塞騷擾,以作聲援,乃聲東擊西之策。錦州之戰,塞外各部青壯皆抽之一空,北虜難擋,故而作惶恐之言,其大勢宣揚,又或有叵測居心在內。」   崇禎不住點頭,周延儒的分析合情合理,直說到他的心坎去。   周延儒繼續道:「然忠勇伯此計,也收到良好效果,北虜惶惶,難有戰心,我王師氣勢正銳,正是一鼓而決之時。」   周延儒緩緩道來,閣臣或沉默,或言附意,只有陳新甲喃喃道:「忠勇伯言,還未到決戰時機。」   李日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兵張口閉嘴皆是忠勇伯,忠勇伯也是大明官將,陛下之臣子,難道還敢公然違旨不成?」   陳新甲哼了一聲,又重複先前的話語:「……若大軍有損,這責任誰來負?」   崇禎看了二人一眼,神情不悅,對周延儒道:「先生繼續說。」   周延儒恭敬道:「微臣尊旨。」   他繼續道:「方纔本兵言,忠勇伯認為,錦州之戰,還未到決戰時機。確實,忠勇伯自起後,百戰百勝,論行軍打仗,大明確無出其右者,然他畢竟是個武臣,對朝中方略,國家大局,或有所短……」   他道:「當然,忠勇伯為國奮戰,浴血沙場,勞苦功高,微臣以為,當重重獎勵,大加升秩,以盼再接再厲,晉建殊勳,另……」   周延儒說道:「總兵楊國柱等,勇略多謀,忠義之誠,足以感激人心,也當另行旌獎,以勵將來。」   最後周延儒跪下叩頭:「臣乃陛下之臣,一片冰心,只為朝廷,所言種種,國家大事,皆是肺腑,請陛下聖心獨裁。」   閣內大臣,陳新甲等人,也知道錦州之事該做個了斷了,他們皆跪下叩頭:「請陛下聖心獨裁。」   崇禎帝站起,心中在想:「錦州之事久拖不決,事到如今,該做個決定了。」   ……   崇禎十四年九月十五日,錦州,女兒河北岸。   乳峰山西河段,此時離河三里範圍,已經被明軍攻佔,明清雙方,隔著彎曲複雜的壕溝壕牆相峙。   飄揚各色旗號的清軍營寨,由南向北,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錦昌堡周邊。   大軍相峙,當然不是靜坐不動,每天的小規模戰鬥從來不停,或是斥候間的滲透與反滲透,或是各段寨牆壕溝的反覆爭奪,往往白日你才奪下,晚間時分,我又發動夜襲突襲,把失去的據點奪回來。   你來我往的拉鋸戰中,雙方都在不斷流血,很多士兵,都是疲憊不堪,部隊的不斷輪換,也成了雙方必行之事。   錦昌堡周邊營地,因為處於清營腹地,顯得大體平靜,這裡來來往往的清國士兵,很多都沒有穿著盔甲,甚至沒有戴著盔帽,露出他們發青的頭皮,還有腦後細長的金錢鼠尾辮。   天氣越發寒冷了,他們紛紛穿上棉袍,戴上暖帽,便是後世清國那種碗帽,質地多為皮、呢、緞等。還有一種涼帽,是夏天戴的,狀似斗笠,以篾條編成骨架,外罩綾羅。   很多人還戴瓜皮帽,來源於大明的六合一統帽。   此時錦昌堡城頭上,飛舞著清國皇帝的龍旗,城堡內駐紮的,也儘是精銳的噶布什賢兵。早在雙子山被明軍攻佔後,為了安危著想,皇太極就將自己的行宮,移駐到錦昌堡之內,當然,乳峰山的據點,他們也沒有放棄。   原守備官廳內,皇太極高居上首,神色陰沉,兩側坐著滿洲旗主,還有蒙八旗,漢八旗各固山額真,在他們身後肅立。   官廳內,還有大群的外藩蒙古扎薩克,台吉、塔布囊等王公大臣,這些個外藩蒙古,左翼以科爾沁土謝圖親王為首的科爾沁十旗,右翼以察哈爾固倫額駙和碩親王額哲為首的其他蒙古各旗。   又有外扎薩克蒙古幾個汗王,如土謝圖汗,扎薩克圖汗,車臣汗等。   此時他們看著大廳中間,個個臉色難看,在那裡,跪著一個袒露脊背的粗壯蒙古人,正被兩個彪形的噶布什賢兵,用沾水的皮鞭重重抽打。   「啪!」   五尺多長沾水的皮鞭又是掄起,一鞭子下來,就是一條長長的血痕。   「啪!啪!啪!」   行刑的兩個噶布什賢沒有絲毫憐恤,皮鞭一鞭抽得比一鞭狠,一鞭比一鞭重。   那蒙古人開始咬牙硬挺,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然巨大的痛苦,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開始淒慘嚎叫。   每抽一鞭過來,他就嚎叫一聲,重鞭之下,他的脊背早已皮開肉綻,鮮血不斷滲下。 第553章 憑爾幾路來   「色楞,你可知罪!」   良久,鞭刑過後,上首傳來皇太極那陰沉的,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那被鞭打的蒙古人極力抬頭,露出他高鼻深目,略帶色目人特徵的臉容,正是喀喇沁左翼旗扎薩克色楞。   他喀喇沁遠祖,曾為遊牧中亞草原烏古思人一隻,東遷後與朵顏烏梁海合二為一,所以族中部人,帶了一些色目人血統。   此時色楞額上汗滴滾滾,鞭打後脊背上傳來的劇痛,也讓他神情扭曲。   他趴在地上如搗蒜般地磕頭,一邊哀嚎:「大汗啊,偉大的博格達汗,您的奴才,沒有擾亂軍心啊,奴才是您忠誠的鷹犬,怎麼敢散佈謠言,王斗的十萬大軍,真從塞外逼來了……」   下方的蒙古人一陣騷動,皇太極臉色更為難看,下方的滿洲旗主,看向色楞的目光中,都透著不滿與陰冷,多鐸更差點跳起來,只有代善與多爾袞若有所思。   皇太極怒極而笑,他道:「聽聽,聽聽,還說不是妖言惑眾,若說王斗有數千散兵在塞外騷憂,朕信!然十萬大軍,嘿嘿,朕想知道,哪個明國總兵,可以擁有十萬大軍的?」   色楞一愣,他勇則勇矣,腦子卻不是很好使,再說,他也沒有親眼見到王斗的十萬大軍。   皇太極再道:「你說,你全旗的十三個扎蘭,五十二個蘇木,丁口大部被王斗掠去,連王帳都被抄了。你還說,留守蘇木章京巴散爾,親眼見到王斗在塞外的五千大軍,怎麼又成了十萬?」   皇太極還道:「朕再細細審問巴散爾,最後他向朕招認,他連王斗在塞外五千大軍也沒看到,只聞明國騎兵來襲,他就跑了,具體兵馬有多少,他都不知道……」   色楞更啞口無言,呆若木雞,皇太極看著色楞,神情悲痛:「鎮國公,你知道嗎?朕的心,很痛。天聰九年時,你率一千五百騎正式歸順大清,記得當年,朕還親自參加喀喇沁左翼旗的成立大典,封你為世襲扎薩克,封你為國公,賜了你蟒袍,你的幾個兄長,朕也全部加封塔布囊,朕對你恩寵有加,可你……」   色楞猛然又發出一陣哀嚎:「偉大的博格達汗啊,您的奴才,真的沒有撒謊啊!」   他彭彭用力叩頭,額上鮮血淋漓,一邊向前爬去,留下長長的血跡。   看他的樣子,各蒙古扎薩克,台吉們都心下不忍,喀喇沁右翼旗扎薩克,多羅貝子固魯思奇布更想邁步而出,為色楞求情,不管怎麼說,色楞也是他叔叔,更是他的部卒。   然而他身後一個台吉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緩緩搖頭,固魯思奇布神情變幻,最終歎了口氣,又收回了自己腳步。   皇太極神情更為陰沉,陰惻惻道:「那你可有確切情報?」   色楞停住,愣愣搖頭。   皇太極猛地站起,怒喝道:「沒有!你只是道聽途說,就在大軍中散佈謠言,擾亂軍心,色楞,你真是無可救藥!」   他恨恨道:「宣讀朕的旨意!」   大臣英額爾岱出列,恭敬道:「是,陛下!」   他隱晦地看了色楞一眼,頗有不悅之色,色楞這個二愣子,在這軍情緊急關頭,到處囔囔,實為居心叵測。   他展開一道黃綢聖旨,大聲宣讀:「大蒙古博格達汗,大清寬溫仁聖皇帝聖旨:敕諭滿、蒙、漢各旗主,固山額真,各外藩蒙古王、貝勒、貝子、公、台吉、塔布囊得知,喀喇沁左翼旗扎薩克色楞深獲殊恩,爵秩尊貴,不知效力,反妖言惑眾,其罪之大,理因應斬。朕思色楞往日來歸,頗有軍功,寬宥免死,今奪其爵位,奪戶五蘇木,令二等塔布囊葛爾瑪管領屬民,以代左翼旗扎薩克……」   聽到這裡,色楞面如死灰,人群中他的兄弟葛爾瑪則露出驚喜之色,真是天上掉餡餅,沒想到好事就落到自己頭上。   英額爾岱繼續宣讀:「……多羅貝子,喀喇沁右翼旗扎薩克固魯思奇布,恪盡臣藩之節,保守疆邦,朕心甚慰,今加固魯思奇布多羅都稜郡王,賞戶五蘇木,望爾誠恪不渝,勿怠勿忘……」   眾蒙古人為色楞兔死狐悲的同時,也皆以嫉妒的眼神看向固魯思奇布,這小子,就封郡王了。   只有固魯思奇布心下複雜非常,不知是何滋味,草原上的事,他有所耳聞,只不過他城府較深,不像叔叔那樣觸之便跳,色楞的出頭,也有他隱晦挑動的外情在內。   此時他高封郡王,實際上是建立在色楞的血淚之上。   皇太極冷冷聽著宣讀,眼見殺雞儆猴效果顯著,眾臣恐怖,只是他心中,卻是浮起一絲悲涼。   色楞為人憨直,其實他說的話不錯,草原之事,確實大大不妙。   八月時,相繼就有一些消息傳到錦州,不過被皇太極壓制了,認為是明軍的詭計。然進入九月後,草原上的消息越來越多,各八旗蒙古,外藩蒙古人心慌亂,皇太極越來越難以壓制。   特別這次,連一旗的旗主都跳了出來,再有下次呢,自己還能壓制嗎?   看來錦州之戰,不能拖延了,特別糧草供應困難的情況下。   在他情報中,王斗從塞外逼來的大軍,在萬人之上,不論王斗哪來的兵馬,決戰,是不得不進行了!   這瞬間,皇太極下定了決心!   聖旨一下,色楞不但成為白丁,更成為罪人,幾個如狼似虎的噶布什賢戰士,將他拖拉出去。   色楞拚命掙扎,一邊極力回頭,對皇太極淒厲嚎叫:「偉大的汗啊,奴才真沒有撒謊,王斗大軍,真從塞外逼來了……」   一直到他被拖出去良久,他的哀嚎聲音,仍然餘音裊裊,在屋內盤旋不去。   屋內鴉雀無聲,良久,老態龍鍾的,科爾沁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咳嗽一聲,出列道:「色楞飽受皇恩,不思報效,反作仵逆助敵之舉,皇上雷霆處置,真是大快人心。」   外藩蒙古諸大臣中,他必須第一個站出來,科爾沁部與滿洲聯繫最深,科爾沁貝勒莽古思之女哲哲,便是此時清國的中宮皇后,科爾沁部貝勒寨桑之女布木布泰,也就是大玉兒,是皇太極妃子。   滿洲女人,一樣大規模嫁給科爾沁部蒙古人,雙方的聯繫,密得不能再密,外藩蒙古諸旗,以科爾沁部,對清國最為忠誠。   巴達禮站出來,一個疲倦的年輕人,也不得不站出來表達,便是和碩親王,察哈爾固倫額駙額哲。   他的父親林丹汗敗亡後,他率餘部投降皇太極,並獻出蒙元皇帝傳國玉璽,因功封為親王,爵秩位冠諸扎薩克之上,哲哲與皇太極生的三個女兒中,固倫溫莊長公主還嫁給他為妻。   歷史上錦州之戰後,額哲很快死去,這位公主又改嫁他的弟弟阿布鼐,並生下兒子布爾尼。   此時額哲滿是病容,看樣子離死不遠。   巴達禮與額哲都出來了,外藩蒙古各扎薩克們,也只得一個一個出來表態。   新接任扎薩克的葛爾瑪不用說,連土默特右旗的俄木布楚虎爾,左旗的善巴,雖心憂草原之事,也得站出來說話,一時間,屋內展現一片的義憤填膺,眾志成城的氣氛。   眾蒙古人慷慨陳辭完畢,五體投地,齊聲舉臂高呼:「博格達汗,博格達汗,您是草原雄鷹,您寬廣的胸懷,賽過浩渺星空。博格達汗,博格達汗,您銀柄的蟒鞭,劃破沉沉天幕,博格達汗,博格達汗,您狂飆似的鐵騎,踏碎萬里征途……」   皇太極高居上首,迎接眾臣歡呼,他的目光深沉,似乎真當成了眾人口中的神祇,高高在上,俯視凡人。   良久,皇太極止住眾人歡呼,淡淡說道:「崇德五年起,錦州圍城已然兩載,眼下大軍進入僵持,明國精銳,盡匯城下,若能將之一鼓而滅,此後天下,任由我大清馳騁!」   他冷笑道:「或許王斗自塞外逼來一些兵馬,那又如何?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薩爾滸之戰,太祖高皇帝,尤不懼明國兵馬,本皇在位,更何懼之有?」   他的右手緩緩伸出,上面青筋暴起,隨後用力一握:「先滅松錦明軍,再滅草原明軍,讓他們精銳盡喪!」   他猛地看向濟爾哈朗:「鄭親王,仗怎麼打,你來說說。」   濟爾哈朗忙道:「奴才遵旨。」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道:「眼下我大清鐵騎,在女兒河北岸,小凌河兩岸與明軍相峙,兵力方面,計阿哈雜役在內,有二十四萬餘,估計與明軍相當,然總體而言,我軍戰力,強於他們!」   遼東之戰起,清軍看似傷亡大,其實很大部分是雜役包衣,特別攤到各旗後,更不明顯,每旗約傷亡數百人,總體戰力不失,兵力方面,也頗為充足。   濟爾哈朗沉吟道:「眼下大軍相峙,若要與明軍決戰,需有利地形,可以容納我鐵騎萬眾奔騰。」   他細細想了想:「奴才建議,放棄乳峰山,放棄女兒河岸,將明軍引入腹地。」   他說道:「錦昌堡西,山野眾多,地勢高闊,往南而行,有很大部分的平川曠野,適合我大清鐵騎作戰!」   豪格受了幾次挫折後,變得謹慎了許多,他插口道:「只恐明軍不會上當,輕敵冒進。」   皇太極猛地看向老代善,說道:「禮親王來說說。」   皇太極眼中的老不死咳嗽一聲,說道:「這個好辦,我軍放棄沿河地帶,退入腹地,只需作出猛攻錦州態勢,他們便不得不進逼,與我決戰!」   皇太極瞇起眼睛,又看向多爾袞:「睿親王呢?」   多爾袞心中惱怒,皇太極擺明對自己與老代善猜忌,然而一有事情,就要自己等出謀劃策,最大性的壓搾勞動力,實是可恨!不過皇帝有話,又不得不答,特別在方才殺雞嚇猴的情況下。   他深思良久,說道:「奴才以為,鄭親王與禮親王之計可行。」   他道:「錦州,是明軍的軟肋,他們千里救援,不就是為了城內的祖大壽嗎?明國自皇帝到薊遼總督洪承疇,都不能容忍城陷的後果,我師一動,不論女兒河,或是小凌河的明軍,盡要追隨而動!」   屋內各人,不論蒙漢固山額真,台吉人等,皆在低聲議論,商談此計可行性,皇太極更哈哈大笑,他大聲說道:「眾卿與朕,想到了一處去!」   隨後他又陰沉了臉,冷冷道:「兩年來,朕令人射入勸降書不下百封,然城內不為所動,枉費朕的一片苦心!」   他猛地站起,厲聲道:「祖大壽,實乃不識抬舉,他真以為,朕攻不下錦州嗎?」   他這一發怒,瞬間,屋內似乎又被寒意籠罩,眾臣都是噤若寒蟬。   漢軍正藍旗,固山額真祖澤潤雙股戰慄,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而出,哀嚎道:「臣有罪,臣不能勸家父棄暗投明,報效大清,請皇上責罰。」   皇太極看了他良久,看得祖澤潤冷汗涔涔而下時,他淡淡道:「祖澤潤,朕知道你的忠心,你起來吧。」   他說道:「朕只是感歎,南朝皇帝何德何能,值得祖大壽如此效力。」   他一擺手,道:「此戰關鍵,便是王斗的靖邊軍,還有楊國柱,王樸等新軍,餘者李輔明、左光先、馬科、唐通等皆是鼠輩庸碌,哦,吳三桂也有點戰力。」   濟爾哈朗提醒道:「劉肇基,曹變蛟,王廷臣三人,也需謹慎應待。」   皇太極嗯了一聲:「這些佈置在杏山的明國兵馬,朕自有安排。」   他說道:「與明國決戰,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拖住王斗等兵馬,眾卿可有良策?」   屋內所有人,都看向漢八旗各固山額真,還有朝鮮大臣金自點。   看著這些人,豪格與多鐸都面現不屑,多鐸更高聲罵道:「一幫蠢貨,徒費糜餉,真上戰場,一點用都沒有。」   他肆無忌憚的喝罵,絲毫不留情面,各蒙古固山額真,外藩蒙古眾大臣都露出興災樂禍的神情,崇禎十二年起,清國皇帝對漢軍旗越重,他們早已憤憤不平,此時多鐸給他們出了一口氣。   多鐸年輕氣盛,不論漢語,蒙語,滿語內罵娘言辭張口就來,污言穢語,滔滔不絕,面對多鐸喝罵,金自點似乎睡著了,石廷柱等人灰頭土臉,又不敢反駁,只將埋怨的目光投向孔有德。   只有饒余貝勒阿巴泰,仍是銃炮的堅定支持者,他出列為漢軍旗分辯:「皇上,與靖邊軍作戰,除了漢軍捨我其誰?恭順王的炮營,在黃土嶺之戰,也是有出眾表現的,雖有女兒河小挫,但不可苛求過甚。奴才想過了,只需有適合漢軍作戰地勢,烏真哈超炮營,與各漢軍銃兵們,還是可以發揮出巨大的戰力。」   皇太極神情不動,淡淡喝了聲:「恭順王。」   孔有德連忙出列,那日與靖邊軍炮營對戰後,他失落良久,皇帝殷切期盼,耗費巨資,結果自己打出百個手指對一個手指的戰績,讓清營各方大失所望,也導致他在皇帝心中地位直線下降。   那日炮戰後,他炮營損失頗大,還好炮手大部仍在,火炮全在,還是有戰鬥力的。   夾起尾巴做人這段時間,孔有德也考慮了很多,對如何重拾皇帝的寵愛,他苦思冥想,準備了多種方案。   多鐸言辭難聽,將他罵得像兒子一樣,他心中雖然惱火,但也沒膽量頂撞滿洲旗主,他的頂頭上司代善,一聲不響,也沒有為他得罪多鐸的意思。   唯有阿巴泰的義舉,讓他感激涕零,出列後,他高聲說道:「啟稟皇上,臣想過了,對付靖邊軍的火炮,唯有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方可大勝!」   他解說道:「靖邊軍的火炮,短處便是射程,我炮營為何要近處與他們對射?可遠遠開炮,重演黃土嶺之勝。」   皇太極淡淡道:「若他們以土車掩護呢?」   孔有德道:「如饒余貝勒所言,我漢軍可選合適作戰地形,讓他們土車,失去效用。」   他說道:「臣想過了,從明軍佔據的楊興屯,一直到伊家嶺,蘇家溝,宋家溝等處,地面起伏,坑坑窪窪,還有眾多的田地,溝壑,他們土車與戰車,根本不能推行,就算某些地方能過,也失去掩護大軍意義,他們軍陣進行,我火炮轟擊,定可給王斗等重重打擊!」   皇太極沉吟,難得孔有德想出了致勝的良方,神情不由緩和了許多,餘者人等,也議論起來,都覺孔有德此法可行。   濟爾哈朗說道:「漢軍佈置在伊家嶺等處,用來應對王斗等銃炮軍陣,我鐵騎佈置在錦昌堡南面與東面,那方地勢平坦,可擊明國大眾騎兵。」   老代善補充道:「因地形緣故,伊家嶺等處,明軍不能佈置騎兵,唯有將步軍佈置該處,正好入漢軍大陣觳中。」   皇太極想到一個問題:「靖邊軍等土車戰車不能推行,爾等一樣不能,面對面鳥銃對射,漢軍的鳥銃陣,可以擊潰王斗的鳥銃陣嗎?」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孔有德,孔有德神情變幻,最終咬牙道:「為大清效力,臣肝腦塗地,死而後已。臣還決意,將炮營的紅夷小炮全部推出,就近陣前,與他們對射。」   皇太極微笑道:「很好,恭順王忠勇可嘉,朕,拭目以待。」 第554章 鹿死誰手   其實在內心深處,對於漢八旗能否與靖邊軍銃炮對戰,皇太極仍然保持猶豫與惶恐,不過在清國中,能給靖邊軍大規模殺傷的,除了烏真哈超炮營與漢軍銃兵,已經找不出別的優良炮灰,只能趕鴨子上轎了。   那日靖邊軍火炮的犀利表現,也給皇太極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是靖邊軍防間頗嚴,直到現在,清國細作,也未能得知他們的火炮發射秘技,不過按孔有德的佈置,大清炮營,還是可以發揮優良戰力的。   清國君臣,細細謀劃此次決戰,情報所得,小凌河邊的吳三桂,馬科、唐通幾部,約有兵馬四萬多人,不到五萬,錦州城內,也有兵馬超過二萬。   不過圍城兩年多來,錦州守軍,早已疲憊不堪,就是祖大壽數千本部,一樣疲倦非常。   對峙這些時間來,清國也早已摸清,馬科部的山海軍,各營傷亡頗大,不論官將軍士,皆是怨聲載道,各營士氣低落,處於崩潰的邊緣,面對種種不妙情形,身為總兵的馬科卻無力彈壓。   唐通只會自保,小凌河邊,有戰鬥力的,唯有吳三桂的寧遠軍。   對峙以來,該部表現出眾,他們不但擋住乳峰山清軍的側擊,還攻佔了小凌河北岸與女兒河北岸某些狹小地帶,多少支援了錦州城部分物資供應,如運進一些柴禾等。   安排中,仍以代善的滿洲正紅旗、杜度的鑲紅旗應對祖大壽與城外吳三桂等人。   此次出征,滿蒙漢各旗,幾乎全丁而出,連各牛錄下的余丁,也隨軍出征不少,二旗各有牛錄三十餘,再加兩個附屬的蒙古正紅旗、鑲紅旗,計有旗丁二萬七千人左右。   最初圍城時,代善與杜度等人,只有旗丁約一萬五千人聚於錦州城下,餘者安排在義州。   然明清在女兒河對峙來,皇太極又從義州抽調了一部分兵力,所以該處只剩七千的滿蒙正紅旗、鑲紅旗旗丁,不過三萬餘負責屯田運輸的跟役與阿哈未動。   因為得知草原消息,皇太極己下令義州的清軍戒備與注意防守。   杜度雄心壯志,揮舞拳頭:「錦州與小凌河邊,雖有明軍號稱超過六萬,不過明軍可戰的,只有祖大壽數千人,吳三桂萬餘人,奴才等有兵四萬餘,定可大破明軍,將他們剿於城下。」   隨同杜度等圍困的,還有超過兩萬的阿哈雜役,那些雜役,很多是各牛錄的余丁,同樣善射善戰,緊要關頭,一樣可以派上戰場,阿哈們也可以頂一頂。   雖說圍城這麼久,各旗傷亡了一些人馬,但在杜度心中,他們兵馬打王斗不行,打吳三桂等人,還是尤有餘力的,所以對此戰充滿了信心。   只有老代善頗為慎重,他向皇太極建言:「王斗偏師自塞外逼來,雖不知是真是假,也當提高戒備。奴才以為,可從雜役中挑選一些余丁,參與義州城守,還可將一部阿哈抬旗,這些奴才感恩之下,定然竭誠為大清效力。」   義州守軍,已經有七千人,由岳托次子洛洛歡統帶,他們有城池作為依靠,若再挑選雜役協守,更將一部分強壯忠誠阿哈抬旗,義州的防守更為無憂。   皇太極心想:「薑是老的辣,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未預勝,先預敗,只要後路無憂,大軍盡可在前線安心作戰。」   他不動聲色道:「便如禮親王所言。」   此次決戰關鍵,是正面戰場,還有斷絕明軍後路之戰。   皇太極毫不客氣,點名多爾袞與多鐸,還有全部的漢八旗與朝鮮軍,將他們安排在正面戰場,與王斗等面對面會戰。   為顯公正,他兒子豪格的滿洲正藍旗,還有濟爾哈朗的鑲藍旗也一同參戰,隨同的還有正白、鑲白、正藍、鑲藍等四旗的八旗蒙古兵,一部分外藩蒙古兵。   如此,女兒河北岸的正面戰場上,以滿洲四旗為主,蒙漢軍,朝鮮軍為輔,總兵力差點達到十一萬。   當然,因為戰後各旗傷亡的緣故,能戰鬥的兵馬只有約十萬,甚至不到一點,他們對面的明軍,連上松山守軍什麼的,估計也就十萬左右。   皇太極目光如鷙鷹般銳利,來回掃視眾人:「兩黃旗旗主阿山與拜音圖,率八旗蒙古二黃旗,共約三萬兵丁,又有外藩蒙古二萬餘人,五萬雜役阿哈,十萬大軍,攻打明軍杏山,以為包抄斷絕後路之舉!」   情報所得,明國在杏山等地,佈置有遼東總兵劉肇基,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等人,加上當地一些兵馬,總兵力約四萬餘人,筆架山附近,也有協守總兵孟道數千人馬。   十萬大軍雷霆攻打,想必可以將他們包抄,消滅!   曹變蛟、王廷臣等雖稱可戰,然皇太極並未放在心上,讓他稍稍有點擔憂的,便是靖邊軍佈置在長嶺山的一些人馬。   這個長嶺山,遠遠觀之,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嶺,實在沒什麼出奇,甚至看不到防守工事,只有近近一看,才好像有一些矮矮的土牆,似乎寨牆什麼都沒有,簡陋得不能再簡陋。   當然,以皇太極對王斗的重視,他認為長嶺山不會這麼簡單。   雖然哨騎只能遠遠觀之,難以逼近,不過從他們描繪的詞語中,皇太極感到一種熟悉感,有點類似當年多爾袞等攻打王斗的巨鹿防線,這引起皇太極很大關注。   不過他認為,長嶺山的守軍還是太少,估計就是二、三千人馬,還是靖邊軍的輜兵駐守,在己方優勢兵力下,還是可以攻打下的。   當年多爾袞等人攻巨鹿時,不是一樣攻進他們的防線?多多驅使阿哈雜役便可。   隨軍的阿哈奴隸們,大可使用抬旗,分發田地等措施誘惑,定可大大增強他們作戰送死的積極性。   所以重視歸重視,皇太極並不認為長嶺山奪取不下,而且此處位於自己計劃中斷絕後路,挖取壕溝關鍵所在,必奪之。   多爾袞心中惱怒,皇太極將自己與多鐸的兵馬佈置在正面戰場,而他的兩黃旗,則去包抄後路。誰都知道,與王斗作戰危險,包抄後路,則相對輕鬆,便是在錦州城外與吳三桂等人大戰,危險性也不高。   他知道,皇太極早對自己與弟弟猜忌,他與多鐸的兩白旗,總牛錄數達到98個,大大超過兩黃旗的75個牛錄。   雖說再加上豪格的42個牛錄,皇太極父子,實力還是超過他們,不過也差不了多少,怪不得皇太極始終疑神疑鬼,一有機會,就讓二旗做炮灰。   不過多爾袞也沒辦法,皇太極身為清國皇帝,命令他們名正言順,多爾袞再是惱怒,他也不敢當面抗拒。更何況這次大戰,豪格的正藍旗一樣安排在正面戰場,讓多爾袞更無話可說。   他只得出列,與濟爾哈朗等人一起領命。   高聲喝應的時候,他感覺皇太極陰冷的目光從自己臉上掃過,多爾袞心下更是一凜。   朝鮮國右議政金自點心中哀歎,為巴結主子,這次領軍前來錦州,是來錯了。   他率領的朝鮮軍,因為各處都要他們送死,眼下能戰鬥的,已經不到一萬。   兵將們怨聲載道,將他這個右議政恨之入骨,這次更攤上讓人畏懼的靖邊軍,只希望決戰大獲全勝,否則回國之後,他都不知如何向朝野上下交待。   孔有德,石廷柱等人倒是雄赳赳氣昂昂,充滿激情,自投靠清國那一刻起,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只得安心為清國賣命了。   當然,他們齊聲大吼的同時,內心還是不無惶恐,連朝鮮兵在內,他們銃兵不到三萬,而估算靖邊軍與楊國柱,王樸等人銃兵,可能有一萬三千到一萬五千人左右,能不能在鳥銃對射中打贏,他們也沒有把握。   只有外藩蒙古一些王公大臣,臉上露出輕鬆的神情,看來色楞的犧牲沒有花費,博格達汗還是對他們有所照顧,各旗大部分兵馬,都隨兩黃旗去包抄後路,避開了危險的正面戰場,這是個好消息。   豪格對父親的安排自然沒有異議,不過黃土嶺之戰後,他對靖邊軍也起了畏懼之心,他說道:「為何兩黃旗不佈置在伊家嶺東側,對王斗等人展開側擊?如此正面之地,以二十萬大軍左右夾擊,定可大獲全勝。」   代善對皇太極任何安排都甘之如飴的樣子,此時更出言解說:「伊家嶺等處,雖說有利漢軍攻守,然卻不利我鐵騎奔騰,只得步攻,王斗善守,火器犀利,若戰事陷入僵局,不利我師殲滅明軍精銳。」   濟爾哈朗也道:「兩黃旗若佈置在伊家嶺東側,明國的曹變蛟、王廷臣等人,也可能渡過女兒河,側面攻打我白廟堡大軍,介時兩黃旗便可能被明軍左右夾擊,不若包抄後路,動其軍心,使之陷於絕境。」   豪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難得施禮道:「受教了,多謝禮親王與鄭親王教誨。」   代善與濟爾哈朗都感意外,連忙還禮,豪格仗著皇太極的勢,向來飛揚跋扈,被王斗爆打一頓後,變化很大啊。   皇太極微笑點頭,兒子自受了挫折後,成熟了許多,他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就似看到往日那隻小鷹,已經成長為天上的雄鷹,可以自己飛翔了。   眾漢蒙大臣也是暗暗點頭,皇帝身體每況愈下,他們都感焦慮,豪格展現出英主的端倪,他們心中欣慰。   多鐸撇了撇嘴,只有多爾袞低下頭,掩飾他眼中閃過的寒光。   大軍安排計定後,屋內氣氛肅然,明清大軍雙方,很快將在女兒河北岸,那東西十餘里,南北十餘里地帶正面對戰,鹿死誰手,不得而知。   皇太極緩緩掃視諸王貝勒,目光前所未有的嚴厲:「此次我大清兵馬二十餘萬,將在錦州,女兒河,杏山等處,與明軍展開大戰,正面對決,斷敵糧道,爾等務必死戰到底,有臨戰退縮者,朕定斬不饒!」   他更說道:「九月十八日,雙方大戰,介時女兒河北岸,朕會率噶布什賢兵馬,親自督戰!」   豪格首先振臂高呼:「大清必勝!」   多鐸也是吼道:「殺光南蠻!」   眾蒙古人再次五體投地,個個高呼:「博格達汗,博格達汗,博格達汗……」   眾臣高呼中,皇太極高居上首,他目光深沉,心中暗暗祈禱:「高皇帝在天之靈,望護佑我軍大勝,天祐我大清!」   ……   眾臣出來後,額駙,八旗蒙古鑲紅旗固山額真布顏代,與正紅旗固山額真恩格圖走在一起。   布顏代臉上掩飾不住的憂慮,對恩格圖抱怨道:「博格達汗是怎麼想的?真要與明軍決戰?」   恩格圖歎道:「大汗已經決定了,看看打得怎麼樣再說吧。」   與二人一樣,外藩蒙古土默特旗的俄木布楚虎爾,還有善巴,同樣擔憂此戰結果。   他們更掛念,草原上到底怎麼了?   ……   當日下午,雙子山女兒河段。   此時的河水,被密密麻麻的浮橋所覆蓋,南岸數里,還有北岸約三里處,已經聚滿了明軍的營寨,密密飄揚的旗幟,在寒風中獵獵鼓動聲響。   大營北面不遠處,是一道一道複雜彎曲的壕溝,壕溝過去一、二里,就是清軍的大營,那邊的營寨前方,同樣佈滿複雜多樣的矮牆壕溝。   壕溝後面,明清雙方許多士兵,在走動眺望著,他們神情中,都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不但如此,雙子山東面沿著官道,數道深深的壕溝,蜿蜒南行,差點蔓延到松山城堡。   為了防止清軍自乳峰山衝下,斷了女兒河岸明軍後路,在大量隨軍民夫的辛勤勞動下,官道差點不見了,一道道十數里長的溝壑,代替了原先相對平坦的大地。   王斗站在河水邊,一道浮橋附近,那邊,正有成群的民夫,搬運著大量的輜重,正匆匆忙忙過橋而去,他們沉重的腳步,踩得浮橋吱呀吱呀作響。   待這些民夫過後,一群的靖邊軍戰士,從浮橋那邊過來,他們是替換下來輪休的,女兒河南岸,營中大軍基本沒有戰事,不過女兒河北岸,就時不時會發生戰鬥,有時數日沒有一戰,有時又一日數戰。   可以看出,這些乙等軍們,神情中都帶著疲憊,不過他們的眼神更銳利了。   戰火的錘煉,讓他們個個成為合格精銳的戰士。   天氣轉冷,他們都換上了冬裝,雖說穿著青灰的外衣,然內中偶爾露出的一抹鮮紅,又讓他們整個形象亮麗起來。   在服飾色感的悅目與絢爛上,大明已經達到中國數千年的巔峰,無論是後世的清國,民國,共和國,都達不到他們的層次,靖邊軍服飾更注意這點,最大程度的體現軍士們英氣與威武。   這些戰士過來時,疲憊中帶著輕鬆,看到浮橋邊的王斗時,他們個個臉上,都現出尊崇的神情。   看他們往後方大營而去,王斗身旁的謝一科忽然嘟噥一句:「真累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要我說,相峙什麼,不如痛痛快快大戰一場,更來得爽利!」   養好傷後,謝一科又恢復了活蹦亂跳,長久的大軍相峙中,他神情萎靡了許多,因為敵我大營就在眼前,也沒什麼好偵察的,謝一科無所事事,也閒得慌。   溫達興拉了拉謝一科的手,鍾顯才啪的一聲,在謝一科頭上拍了一下,王斗面前,鍾顯才還是挺暴力的。   謝一科摸了摸頭,嘀咕一句:「亂打人。」   他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大軍相峙,是大將軍堅持的,溫達興與鍾顯才,也是為了他好。   韓朝遲疑了一下,也是輕輕道:「大將軍,我師與韃虜的相持,還是繼續下去嗎?」   王斗看向他,韓朝的臉容削瘦不少,顯得更為堅毅,眼中閃動著智慧的光芒。   不過可以看出,韓朝內心深處,也是疲憊的。   而主將如此,士兵更是不用說。   王斗忽然有點猶豫,他的軍隊,風格就是一往無前,攻擊,再攻擊,在野戰中掃平一切,眼下這種相峙對戰,靜坐戰爭,是否會對軍隊的士氣,造成隱蔽打擊?   雖然王斗自信,他的軍隊,可以堅定不移地執行他的命令,不過軍隊士氣的步步沉淪,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而且是否還要與清軍相峙下去,現在明軍陣營中,一樣爭論激烈。很多官將都認為,與其長久的消耗埋沒軍隊士氣戰心,不如痛痛快快一戰,與韃虜一決雌雄,免得整日這樣死氣沉沉的,不知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眼下雙方的大軍,都很疲倦了,就看誰更能堅持。   王斗還想起昨日自己接到的情報,流賊再起了。   大明朝廷,內閣等保密程度為零,因此李仙風的奏疏到達京師後,很快就沸沸揚揚,情報司安排在京師的情報人員,快馬加鞭,不久後就將情報送到了王斗手中。   對於李自成如此快死灰復燃,頗讓王斗感到意外,雖然他知道李自成在歷史上就是小強,能折騰的命,然如此快速崛起……   內憂外患,看來皇帝將很快作出選擇了,自己竭盡全力,真能改變歷史上的遺憾嗎?   這瞬間,王斗有些猶豫,彷徨,不過很快的,他就將這種懦弱心思,排遣出自己體內。   多年的鬥爭,鐵血下來,他的內心,早已錘煉得如鋼似鐵,意志堅定不移。   「自己該做個決定了!」   王斗對自己道。   他正要回答韓朝,忽然一騎滾滾而來,那騎士滾鞍落馬,對王斗大聲道:「大將軍,洪督急喚,皇帝有聖旨來到。」   又有一騎到來,大叫道:「大將軍,韃子似乎後撤退兵了!」 第555章 暢快淋漓去戰鬥   王斗領眾將到達松山堡時,眾官眾將皆己趕到。   一個戴著三山帽,穿著四爪蟒袍,長得如彌勒佛似的中年胖子,正笑瞇瞇地與王承恩,張若麒,洪承疇等人說話,卻是作為天使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   他的身邊不遠,還侍立著一些太監與錦衣衛,個個神情高傲,穿著貼裡或曳撒,服飾綺麗,或紅或綠,繡春刀上,懸掛著藍色的鞘裙,上有絲絲排穗,耀人眼目。   看王鬥到來,王德化以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了王鬥一陣,拉長聲調道:「宣讀聖旨。」   香案擺齊,眾官跪聽,王德化抑揚頓挫的頌唱,一一宣讀黃綾聖旨上的內容,王斗在下面靜靜聽著,果然,是催促進兵,與奴盡快決戰的旨意,讓王斗驚訝的是,崇禎帝的大肆封官晉爵,特別對自己與楊國柱的封賞。   他原本是忠勇伯,征虜將軍,左都督,太子少保,宣府鎮團練總兵官,此時更進一層,加太子太保,封鎮朔將軍,充任宣府鎮總兵官。原宣府鎮總兵官,鎮朔將軍楊國柱,加太子太傅,封鎮北將軍,充任薊鎮總兵官,更封忠貞伯。   這是明末武將第二個得封伯爵的人物,原本各鎮中,以「鎮」字為將軍號的只有兩個,鎮朔將軍、鎮西將軍,崇禎帝用心良苦,又整出一個鎮北將軍,比歷史上秦良玉獲得的鎮東將軍號大大提前。   此次皇帝還很慷慨,參戰的各督撫與大將大力宣慰之外,還賞錢賞物,便是黃土嶺之戰時各小兵的軍功封賞,也一併下來,每斬首一顆者,除升實授一級外,還賞白銀三十兩。   如此大規模封賞,下方跪著的官將,無不聽得眉飛色舞,心花怒放,而且,除此……   「……忠勇伯,鎮朔將軍王鬥,果能克敵制勝,功勳卓著,當拜援剿大總統,節制遼東兵馬,參略謀劃。忠貞伯,鎮北將軍楊國柱輔之,以為副總統,洪承疇、王斗、楊國柱、張若麒各員宜用心飭備,協力剿奴,以副委任。」   洪承疇趴伏地上,神情複雜,現在不說身份,便是軍職差遣,王斗都與他平起平坐。   雖說此時武官們,也可廣泛參與文官的軍略謀劃(沒有謀略能力除外),也要看對上什麼人,遇上性格高傲的文官大員,軍機大事,大可不加理會那些武夫言論,然有了皇帝這句話,王斗參與軍略,就名正言順。   他還可以節制指揮遼東兵馬,雖自金國鳳後,遼東便有特例,當總兵,巡撫,太監,兵備共處一城時,以總兵節制兵馬,然節制整個遼東兵馬,往日除洪承疇外,現在又加了一個王鬥。   看來皇帝決心很大,也不糊塗,雖然催促決戰,還是千方百計增加前線勝算,以行軍打仗皆威名赫赫的王斗節制兵馬,參與謀劃,這勝算就大了很多。   王德化抑揚頓挫唱了半天,最後道:「……眾卿果能殺奴為功,鼓勵克敵,朕定不靳懋賞,欽此!」   王斗道:「臣,宣府總兵王鬥,叩謝天恩。」   眾人一片聲的高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國柱起身後,喜不自勝,激動難言,消息傳出,靖邊軍眾將士更是歡喜非常,他們的大將軍,終於實鎮一鎮總兵,而不是往日的一路總兵,靖邊軍,又將迎來蓬勃的發展。   而且鎮朔將軍是武將世職最高封號,離大將軍只有咫尺之遙。   王德化宣完聖旨,嚴肅的臉容一變,又恢復他笑瞇瞇,彌勒佛的樣子,他來到王斗面前,笑道:「聽聞忠勇伯是十一月生日,還未滿三十?真乃國之大材,咱家欽佩不已。」   王斗知道王德化位高權重,歷史上的崇禎十七年,更受命盡督內外軍,而且與陳新甲交好,也是刻意交好。   二人寒暄幾句,王德化笑瞇瞇道:「咱家在宮中時,每每聽聞皇上對忠勇伯讚不絕口,待錦州事了後,或許,封候就在眼前。三十歲不到的侯爵,羨煞旁人,咱家提前恭喜了。」   王鬥心中一動,微笑道:「承蒙公公吉言。」   二人說話時,旁邊眾人,都是豎起耳朵,個個臉色複雜,封侯?   潮水般人等上來向王斗與楊國柱道賀,楊國柱熱淚盈眶,對王斗道:「皇恩浩蕩,我等身為臣子,只能誓死報國,國勤,你我永保大明,輔助聖皇,還天下以太平。」   王斗看向這個老將,神情嚴肅:「願與楊帥並肩殺敵,還天下太平!」   二人握手大笑。   而在王斗與楊國柱心中,都是不約而同鬆了口氣,若再同居宣鎮,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眼下這個結果是再好不過。   原本二人以為,楊國柱要調到薊鎮去,還要費盡千辛萬苦,沒想到結果如此理想。   王斗更鄭重道:「楊帥那一萬五千大軍儘管帶走,新軍田畝,我也會看管護住,不讓任何人染指一寸!」   ……   回到大營,靖邊軍各將,仍沉浸在喜悅之中,謝一科更是歡呼雀躍:「太好了,大將軍掛印鎮朔將軍,實鎮一地,這下,又有很多人要陞官了。」   趙瑄也是眼睛發亮:「整個宣府有多少丁口,多少田畝?錢糧數倍於東路,介時糧多財多,我靖邊軍,就可建更大的炮營!」   溫達興也是歡喜道:「情報傳來,紀公將任宣大總督,大將軍再任宣府總兵,這是雙喜臨門。」   前幾日,與流賊消息一起,王鬥得到情報,宣大總督張福臻再次請辭,崇禎帝批准了,擬以王斗岳父紀世維為宣大總督。同時的,還將調任大太監杜勳為宣府鎮守太監,朱之馮為宣府巡撫,二者都是歷史上的名人。   謝一科更笑嘻嘻地道:「先說明了,我只在尖哨營,到時的東路參將,我是不幹的。」   崇禎帝也知東路是王斗根本,所以在聖旨中隱晦點出,東路參將人選,可由王斗推薦。   眾將都笑起來,王斗也是忍俊不禁,笑罵道:「美得你,毛毛燥燥的,也能實駐一路?」   與眾將的歡喜對比,贊畫秦軼,卻是沉默,他也如溫贊畫一樣打扮,穿著緊身青衫,腰佩利劍,戴著帕頭,青衫外罩著短袖大氅,有文人的儒雅,也有武人的英氣。   忽然他長歎一聲,鍾顯才奇怪地看向他:「秦贊畫因何歎氣?」   秦軼說道:「大將軍功高震主,皇上己起猜忌之心,若學生所料不差,錦州戰後,大將軍定然封藏,難以出征。」   帳中氣氛一下冷了下來,王斗也是沉默。   良久,溫達興怒道:「大將軍的功勞,天下皆知,難道皇帝要玩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把戲?」   謝一科也叫道:「這種把戲,我只在戲文中看到,皇帝真要這樣做,豈不讓天下將士心寒?」   鍾顯才憤憤不平:「我們不靠皇帝,不也走到這一步?猜忌就猜忌,我靖邊軍,又會怕了誰?」   韓朝冷靜道:「大明內憂外患,這天下,離得了大將軍嗎,萬一有事,還不要靠大將軍出面力挽狂瀾?」   鎮撫遲大成忽然道:「不論如何,下官便是待在靖邊軍內,哪也不去。」   常人看來,遲大成就是個頑固派,沒想到他第一個站出來表態,眾人皆感意外。   鍾調陽沉穩道:「秦贊畫,你認為皇帝會怎樣做?」   秦軼笑了笑:「眾位將軍想岔了,局面還未惡到那個程度,陛下雖忌憚我數萬將士,然明顯舉動不會有,至多將大將軍冷藏,居於宣府鎮內,若學生所料不差,封侯,便是大將軍的頂點了。」   他分析道:「功高蓋主,臣強主弱,皇上疑懼,又不敢調離鎮地,惟恐引起嘩變,唯一之計,便是不給出征立功的機會,慢慢淡出世人眼光,再徐徐圖之。」   他說道:「我靖邊軍乃天下第一強軍,每每大將軍出征,便軍功不絕,最後賞無可賞,唯有封藏。」   他道:「此次因大將軍之功,皇帝不得不實授一鎮,又加鎮朔將軍印,然諸位也需看到,皇帝又對楊國柱大加封賞,更封伯爵,此一為制衡,二更以薊鎮新軍替代我靖邊軍的意思。」   溫達興冷笑道:「替代?這天下,有誰能替代我靖邊軍?」   王斗深吸一口氣,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對秦軼的眼光謀略,他還是信服的,到了這個位置,已經不單單是他一人之事,還有麾下數萬將士,數十萬百姓,他們都信任自己,依靠自己,自己也不能辜負他們的期盼。   帳外歌聲,歡叫聲,隱隱聽聞,那是麾下將士,在為自己歡慶。   他冷然道:「依秦贊畫所言,今後我宣鎮,何去何從?」   秦軼鄭重施禮:「記得數年前,學生便獻塞外之策!大將軍屯糧養望,積聚騎兵,內結恩宣大三晉,來日群龍無首,天下昏暗之時,將軍振臂一呼,定然世人景從,以為高屋建瓴之勢!」   王斗喝道:「好,就依先生之見。」   他環顧眾將,緩緩道:「皇上聖旨己到,催促大軍盡快決戰,眾將以為如何?」   謝一科狠狠攥緊拳頭,一字字從牙縫中擠出話:「打,開打。」   趙瑄興奮道:「決戰,開打,某要再次炮轟敵酋,哈哈!」   韓朝用力一點頭:「大將軍,與東奴決戰時機己到!」   鍾顯才舞動自己拳頭,凝視王斗的臉:「大將軍,打吧,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靖邊軍,又怕了誰?」   溫達興狠狠道:「大將軍,與韃子決戰吧,就是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眾將的聲音,在王斗耳邊迴盪,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邃無比,無數的記憶,如走馬燈一樣,從他腦海中閃過,韓朝,楊通,盧象升,陳安……   是啊,大丈夫行事,豈可畏首畏尾?不知不覺,自己已經有了保存實力的心思,卻忽略了部下的感受,他們只想單純去戰鬥,渴望暢快淋漓的戰鬥。   他伸出手,一抹陽光照在他的手上,他緩緩念道:「人生在世五十載,我如朝露降人間,人生似夢又如幻……」   神州蒙難,山河破碎,雖千萬人,吾往矣!   不管日後如何,今日在這遼東的土地上,就讓我再努力一把,拋開一切,暢快淋漓去戰鬥吧! 第556章 大決戰(上)   崇禎十四年九月十七日,清晨。   天氣有些陰冷,北風一陣接一陣,從松山堡到石門山的路上,煙塵中,奔來了一群快馬。   這隊人馬在風塵中急速趕路,蹄聲桀桀,為首幾個大將,正是寧遠總兵吳三桂,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   唐通神色疲倦,早沒了往日那種油頭粉面的形象,馬科更是臉色青灰,只有吳三桂的腰桿挺得筆直,北風吹來,不時拂動他厚絨貉子皮的絲綢斗篷。   乳峰山、女兒河北岸的清軍撤退,引起明軍極大關注,種種跡象,都證明清軍,就將在近期對明軍發動大戰。   王師該如何應對?是否要借這個時機與清軍決戰?加上皇帝聖旨催促,或許就在今日,是戰是峙,洪承疇等人,就要作出決定。   胯下的馬匹噴著白氣,馬科縮著脖子,一路行來,他面無表情,幾乎不發一言,雖然神情萎靡,不過他浮泡的三角眼中,仍然浮動著毒蛇似的,陰冷森寒的精光。   自石門山之戰後,馬科一直心情不好,雖因努力作戰,受到洪承疇等多次表彰,不過山海軍損失嚴重,士氣低落,各將怨言,每每讓馬科心煩意亂。   當日的渡河之戰,馬科與唐通同時過河,大軍堪堪過岸,對面留守的漢軍固山額真劉之源,二十門神威大將軍猛射,山海軍就幾乎被火炮打得潰散,急急退了回來。   唐通的密雲軍也在北岸被滿蒙鐵騎圍攻,結陣自保,幸虧吳三桂救援,才險之又險退回。   此後小凌河戰事,以吳三桂寧遠軍為主,馬科與唐通敬陪末座,基本屬於打醬油的角色。然吳三桂也非等閒之輩,他率軍衝殺在前,有什麼戰事,也不會忘了馬、唐二人。   以吳三桂在遼東根深蒂固的勢力,二者也不好違抗,二鎮各營軍隊,盡皆輪流出戰,在小凌河兩岸與清軍膠著拚殺,然月餘來,戰事始終難以進展,二鎮將士都是身心交瘁,怨聲載道。   眼看決戰在望,大戰一起,凶多吉少,未來如何,馬、唐二人都沒有把握,唯有吳三桂信心滿滿,他眼望雲天,對解圍錦州,救出舅舅祖大壽充滿信心。   快馬如風捲殘雲奔馳而過,很快到達松山堡的總督行轅。   此時很多官將都已經到達,如援剿總兵左光先,遼東總兵劉肇基,協守總兵孟道等人。樂鼓中,絡繹不絕的,還有文武大員陸續進人轅門,按照品級,在大廳內或坐或站。   薊遼總督洪承疇,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押軸出場,而是早早坐在椅上,凝神細想什麼,他的身旁,還有監軍張若麒,王承恩,天使王德化諸人,有一句沒一句交談著。   看馬科,唐通,吳三桂等人到達,又前來拜會,洪承疇臉上露出笑容,對馬科與唐通溫言誇讚幾句,然後看著吳三桂道:「長伯,大戰將致,正是吾輩報國之良機,你英傑之身,大有可為。」   他的語中,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吳三桂鄭重施禮道:「多謝洪督教誨,三桂明白的。」   兵凶戰危,大戰意味著危險,同樣意味著發家良機,特別楊國柱的封伯,讓很多人看到希望,吳三桂同樣如此。   石門山之戰起,他大軍表現出眾,內有遼東豪門底蘊,外有洪承疇等人支持,或許錦州大戰結束,他很有機會更上一層樓。   看洪承疇對吳三桂如此親切期盼,馬科眼中嫉妒的神情一閃而過,再看看廳中,遼東各官各將大部到達,只有王斗一系的官將還遲遲不見身影。   他冷哼一聲,這王斗架子越來越大了,他心下又嫉又恨,自己戎馬一生,連個伯都沒封上,這小子何德何能,都可能封侯了。   當日王德化宣讀聖旨,馬科在旁聽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斗一下子成為太子太保,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官,不但爵位上,就連軍職差遣上,都名列眾將之首。   現在松山各處,都在議論王斗可能封侯,還有楊國柱被封為伯爵之事。   每當聽到這些言論,他就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心下的不平怨恨,便是傾九江之水都難以洗去,特別王斗現在被拜為援剿大總統,可以名正言順地節制山海軍的人馬。   馬科還聽到風聲,王斗在遼東之地,不但領近二萬強軍前來征戰,在塞外,更有偏師一隻逼來,人馬高達十萬。   聽到這消息,馬科驚懼膽戰,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王斗哪來的這麼多兵馬,怪不得皇上對其越發器重。   總督大廳,前來議事的文武官將越來越多,監軍張若麒坐在位上,他撫著自己長鬚,也有些心不在焉。   近期他得到的京師信件,還有各方消息,皇上決心己下,本兵陳大人,各方壓力下,態度也轉向決戰。總督洪承疇,連本兵的命令都不敢違背,還敢違抗聖旨?所以前日皇帝聖旨一下,他們也快速轉變態度,只是……   王斗仍然態度不明,當日聖旨後,不論洪承疇,張若麒,王德化、楊國柱等人,都或明或暗拜訪過王鬥,旁敲側擊,試探他的態度,然而王斗半點口風不露,只言議事時便知。   這讓張若麒心下惴惴,對他來說,他前來遼東的唯一目的,就是貫徹執行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意思。   他因為陳新甲緣故,才與王斗站到同一條船上,現本兵態度傾向決戰,若王斗仍然堅持相峙,自己該如何是好?   王鬥成為宣府鎮總兵後,更加上他岳父成為宣大總督,大同總兵官王樸,山西總兵李輔明,第一時間向王斗靠攏。楊國柱雖然封伯,還有以王斗為首的味道,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同樣如此。   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不用說,甚至連遼東總兵劉肇基,都有向王斗靠近的意思。   他更拜援剿大總統,與總督洪承疇平起平坐,威望越高,自己這個監軍,也是因為王斗支持,才能在遼東威風八面,若王斗堅持相峙,就等於違抗皇帝與兵部尚書的命令,那自己還要與之站到一起嗎?   思前想後,張若麒心亂如麻。   忽然,廳外一陣騷動,門官高喝道:「援剿大總統,忠勇伯王鬥,忠貞伯楊國柱到!」   就聽二門內應聲如雷,堂內外的鼓樂更用勁吹打起來,張若麒不知不覺起身,看看洪承疇他們,同樣站了起來,還有兩側官將,所有人等目光,都看向了門外。   門官一層一層的喝應,發出洪亮的聲音,激昂的鼓樂中,一群盔甲整齊的大將昂然而入,為首一人,正是援剿大總統,鎮朔將軍王鬥,他身旁一人,卻是援剿副總統,鎮北將軍楊國柱。   還有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山西總兵李輔明、遼東總兵劉肇基、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諸人,緊隨其後。   光光這些人的兵馬勢力,就佔了遼東援軍的大半,而這些人又以王斗馬首是瞻,從這裡可以看到,靖邊軍在遼東的勢力威望,也可以想像,王斗的態度,對這次的議事多麼重要。   看王斗龍行虎步,按劍而行,他的臉上,帶著自信又從容的微笑,很多人心中,都生出大丈夫當如是的念頭。   無數人的目光注視,總督與監軍群起迎接,這一刻,王斗達到武人榮耀巔峰。   吳三桂的臉上,現出羨慕的神情,馬科拳頭悄然握緊,洪承疇清雋的臉上,則有種說不出的意味。張若麒突然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他發現自己只是狐假虎威,而王鬥,才是真正的實力與威望。   在眾人複雜目光注視下,王斗昂然走到近前,與洪承疇等人施禮寒暄,然後坐到高高上位,與洪承疇左右並列。   此時三聲炮響,樂聲停止,整個總督行轅鴉雀無聲,所有廳中,文武大員,都向上首的王斗與洪承疇行報名參拜大禮,方才躬身落座,恭候訓示。   很多人的目光,還偷偷看向上首的王鬥,大明多少年了,這是第一次武人與文人大員,高居並坐,很多人心中,都是滋味難言。   而剛才王斗進場時的情形,也看得王承恩與王德化神情複雜。王德化作為宣旨天使,時逢其分,暫時留了下來,也蘊含觀察監督的意思,他坐到客座,而楊國柱,則代替了王鬥,坐到武將第一位。   王斗坐在位上,他的手掌寬厚有力,放在兩邊靠手上,他靜靜看著下方各人。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下首兩列,各文官武將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們或羨或嫉,或熱切或期盼,或不以為然,或面無表情,一一在握,這便上位者的滋味?   王斗忽然有些恍惚,當年自己穿越到大明,在靖邊墩為生存苦苦掙扎的時候,那時的自己,不會想到有這麼一天吧?   各人落座,都看向上首的洪承疇與王鬥。   洪承疇咳嗽一聲,他銳利的目光,向下首眾人掃視一遍,方才緩緩道:「本督受任以來,深受皇恩,誠惶誠恐,惟有一死以報聖上,今奴賊猖獗,百姓受難,唯遵照前旨刻期會剿,以靖地方,諸君如何,皆可一一道來。」   廳內無聲,所有人都齊整整看向王鬥,洪承疇雖決意遵旨,與東奴展開決戰,然援剿大總統王斗不同意的話,這仗,還是打不了。   打,或是不打,關鍵要看王斗的意思。   眾人等待同時,洪承疇也是不過聲色看過來,不知為何,他內心有些緊張。   萬籟俱寂,眾人期盼中,就聽王斗渾厚沉穩的聲音緩緩說道:「洪督所言甚是,時機己到,可以與奴決戰了。」   一時間,廳內滿滿堂堂的官將都鬆了口氣,團團露出笑容,此時遼東最有戰鬥力的軍隊,便是王斗的靖邊軍,若王斗抗命不戰,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彌勒佛似的王德化首先開口讚道:「忠勇伯忠義可嘉,屢建功勳,當為眾軍之表率……與奴決戰,確實時機己到。」   他哈哈大笑,那種歡喜,是出自內心的。   若王斗堅決抗旨,他都不知該如何向皇帝覆命,畢竟前來遼東途中,他聽說遼東援軍,唯有王斗不贊成決戰,堅持與奴相峙。   他大笑的同時,忽然感覺有些悲涼,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啊,此時卻要拍一個武夫的馬屁。憶起當年,大太監劉謹、魏忠賢等何等威風,比起他們,自己就像一個孫子……   不過王斗如此威風,交好他,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張若麒同樣大大鬆了口氣,也是大讚:「忠勇伯力保社稷平安,戍邊征戰,勞苦功高,真乃國之棟樑,三軍之楷模。」   廳內各文官同樣讚聲如潮:「忠勇伯高義……」   「忠勇伯明見萬里……」   「忠勇伯……」   「忠……」   王樸與符應崇在下首同樣一鬆,大軍自與賊奴相峙,都是疲憊勞累,此時皇帝聖旨到達,大加封賞,正是士氣最高的時候,若王斗違旨不遵,他們也不知道能否堅持。   不過靖邊軍不動,他們也不敢亂動,然抗拒皇令,又讓他們心下憂懼。雖與王斗結為一體,在王斗升任宣總兵後,更加逢迎拍馬,不過要違抗皇令,他們還是心下惴惴,眼下的結果再好不過。   王樸揮臂高叫:「忠勇伯說得不錯,與韃子決戰時機己到,眼下王師氣勢如虹,正是合力一擊,消滅賊奴的時候。」   符應崇連忙附合,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同樣贊同,王斗高昇援剿大總統,任為宣府鎮總兵官,更有可能封侯,他們羨慕眼熱的同時,也為王斗感到歡喜。   援剿總兵左光先囔囔道:「某早就不耐煩了,與韃子決戰,打個乾脆。」   遼東總兵劉肇基、山西總兵李輔明,也是緩緩點頭,出言肯定。   王斗一言而出,立時便有一呼百應的氣勢。   洪承疇,邱民仰等人目光閃動,不過洪承疇面上還是一副溫和從容的神情,他溫言對王斗道:「本督聽聞一些消息,忠勇伯有數萬大軍,正從塞外逼向奴賊義州等處?」   一時堂內目光,都聚在王斗身上。   對於這個消息,遼東各官各將也是關切非常,不過塞外信息雜亂,有傳言王斗逼來大軍有十萬,或是數萬,或是數千,具體有多少,各人知之甚少。   看眾人期盼神情,王斗略一沉吟,也不再隱瞞,他袒然說道:「是有萬餘精兵,正在塞外擾掠燒殺,以亂奴賊盟友之心。想必此時大軍,己逼向科爾沁,或是義州等處。」   溫方亮的大軍,由於離錦州等處太遠,便是時時以哨騎聯繫,王斗也不可能第一時間掌握他們行蹤,只得依事前方略推斷。   不過哨騎得知,因在塞外收穫豐富,出塞的軍隊,已經人人有馬,機動靈活,行動非常快速。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欣喜若狂,靖邊軍之銳,天下皆知!眾人也知道,王斗軍中,還有溫方亮,高史銀等幾個悍將,此時他們皆未到遼東,看來便是領軍出塞的人選了。   雖然王斗有擅自遣軍出塞的嫌疑,不過那是王斗與朝廷的事,這消息確實的話,對此次的錦州大戰,大明方的勝算就增添不少,怪不得各人歡喜。   洪承疇含笑道:「好,有忠勇伯此言,本督就更放心了。」   他看向王斗的目光,有敬佩也有憐憫,為了大戰的勝利,王斗可謂機關算盡,耗費大量精兵不說,擅自遣軍出塞,還容易引起朝廷的猜疑,為了國事,大明武人能達到這一步的,很少很少。   張若麒撫掌大讚:「怪不得哨騎回報,賊奴營中北虜惶惶,原來是老家被抄了。」   他歡喜的同時,笑容也有些僵硬,忠勇伯此舉雖是為了錦州大戰,為了大明得勝,只是……   看來錦州事了後,自己還需與王斗保持距離,免得將來惹禍上身。   王承恩與王德化臉色越加複雜,廳中大部分將官,倒沒想那麼多,只對靖邊軍出塞之舉充滿佩服。   大明百年來,這是第一隻明軍大規模出塞,對虜的震懾是無與倫比的,換成他們,部下戰鬥力先不談,對塞外形勢,各人都是兩眼一摸黑,不說打仗,迷路的可能性就高達九成九。   當然,如馬科等人,則是心中一喜,這王斗囂張過頭,擅自出塞,好日子快到頭了。   而到這個時候,不說吳三桂,便連馬科與唐通,都對決戰不再遲疑,眾人異口同聲喝道:「請洪督與王大總統授以方略!」   洪承疇站起身來:「好,此次大戰,關乎國運,吾等世受國恩,當戮力奮戰,有作戰不力者,本督定嚴劾治罪,決不寬貸!」   他看向王斗:「忠勇伯老於戰事,本督向來佩服,便請忠勇伯為眾將解說,本督在旁洗耳恭聽,拾遺補缺。」   他慷慨的將決戰大軍的安排佈置,交由了王鬥,一是在打仗上,他確實不如王鬥,二在洪承疇內心中,他隱隱猜測王斗已是曇花最後,或許錦州大戰後,等待王斗的命運不會美妙,作出一個高姿態,對自己有益無害。   說實在,被一個武人壓制得喘不過氣來,讓洪承疇心中不悅,此時隱隱鬆了一口氣,大明,最終還是文臣的天下。 第557章 大決戰(下)   洪承疇的謙遜,王斗也不推辭,錦州各地的沙盤地形,他早令護衛攜帶,此時召進大廳,擺在眾人眼前。   沙盤的好處不用說,山川地理,全局在握,敵我雙方的對戰姿態,瞭如指掌,排兵佈陣,信手拈來。   對廳內眾人來說,王斗指揮戰爭的方法也頗為新穎,以往他們打仗,只是巡撫與總督,甚至兵備召入堂內,三言兩語吩咐下來,各領各事,甚至連整個戰役的全局,都沒有個基本印象,哪如王斗安排的清楚明白?   不過沙盤雖好,眾官將想要學習前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哨騎回報,自十五日起,女兒河北岸賊奴,己自乳峰山,河水北岸撤退,他們大部聚於錦昌堡,伊家嶺等處。依哨騎的刺探,該處的賊奴,以奴滿洲正藍旗,鑲藍旗,正白旗,鑲白旗為主,總兵力估計在七萬至十萬之間!」   「其中伊家嶺等處,駐紮的是奴漢軍各旗,還有朝鮮軍馬。」   指著沙盤,王斗緩緩說道,將一些小旗,一一插上,敵軍的佈置,立時一目瞭然。   廳內各人更為眼熱,這沙盤真好啊,有此利器,紙上談兵,就成為可能。   王斗的手,又指向白廟堡,該處離伊家嶺,約有十幾里。   王斗同樣將幾面小旗插上:「此處之奴,以賊滿洲二黃旗為主,還有眾多的蒙古,外藩蒙古等北虜兵馬,又有他們大量隨軍奴隸,輔兵等,估算總人數,不會下於十萬!」   廳內鴉雀無聲,這個瞬間,眾人才明白為什麼王斗堅持與敵對峙,現韃子兵馬不少,他們更戰力出眾,一個不慎,就是王師精銳盡喪的結果。   張若麒,王德化諸人,更產生了速速復旨稟報,言論錦州之戰,不宜速戰速決的念頭。   洪承疇心下歎息,若不是聖上與朝中諸公催促,他也不想這麼快與奴決戰!   王斗的手指向錦州城:「相較之下,錦州城外奴兵較少,只有奴滿洲二紅旗,蒙古二紅旗,連上一些跟役輔兵等,估計總人數不會超過四萬。」   最後,王斗的手重重點在遙遠的義州:「此處奴兵更少,旗丁不會超過一萬,餘下儘是輔兵跟役!」   三言兩語,王斗就將敵人佈置態勢分說明白,廳內各人,一一清楚明瞭。   瞬間,他們都陷入沉思,這仗要怎麼打。   王斗掃視眾人,他們都在沉吟,連洪承疇也是緊皺眉頭,拈鬚思慮。   王斗笑了笑,說道:「依本伯的估計,因塞外侵憂,奴兵軍心動盪,便我方不動,這兩日間,賊也會主動與我作戰!這次大戰,女兒河北岸應該成為主戰場,而奴在白廟堡佈置如此龐大兵力,也恐大戰同時,出師劫掠斬斷我軍後路!」   「所以……」   王斗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此戰我軍防戰為主,守中有戰,堅壁清野,最大程度的,給奴以殺傷打擊!」   「滿洲此國,諸位也知道,他們仍是強盜本性,難承受重大傷亡,只需各旗死傷一多,便是奴酋也難以鎮壓。加上草原上騷憂,介時就不得不退走,我軍趁機恢復幾個城池,便可大捷告慰!」   王斗定下調論,廳內眾人都是一鬆,他們很清楚明清雙方戰力對比,那種盡滅奴賊,一鼓而平的論調,是不切實際的。   洪承疇緩緩點頭,只有王德化、張若麒等人有些失望,王斗定下的調子,與他們的期盼,聖上與諸公的期望相差甚遠。   不過聽了王斗的分析,他們也知道王斗的決定才是最現實的。   東奴難以承受重大傷亡退走,才是最好結果,到時明軍只需佔據大凌河堡或是義州,便是空城也無妨,就可以對上下交待,己方兵馬也不會折損很多。   王樸讚道:「忠勇伯不驕不躁,從實地出發,真乃帥才也!」   他大聲道:「請忠勇伯繼續授於方略,安排戰事。」   王斗點頭道:「好!」   他指著白廟堡那個地方:「眼下不能得知,白廟堡之奴,是包抄斷我糧道,又或是列陣伊家嶺左翼,左右夾擊我北岸主力……」   他低喝道:「曹將軍,王將軍,劉總鎮!」   立時曹變蛟、王廷臣、劉肇基出列,皆是抱拳喝道:「末將在!」   王鬥神情嚴厲:「爾等勤派哨騎,密切注意白廟堡之奴,若大軍決戰,他們列陣伊家嶺左翼參戰,你等立時精銳騎步盡出,北渡女兒河,從他們的後翼夾攻牽制!」   王斗還道:「若白廟堡之奴非夾擊我主力王師,而是包抄斷糧,你等便謹守城池防線,務必同氣連聲,相互應援,不得坐守觀望!」   三位大明新老大將,神情認真嚴肅,並不因王斗對他們呼喝指令有所不滿,皆是高聲領命!   還有筆架山的協守總兵孟道,王斗同樣吩咐安排。   他雖然只有數千人馬,不過筆架山山嶺險峻,通行不易,前方的灘涂海岸,也挖掘了密密壕溝,加上五道嶺,長嶺山,杏山等處防線,筆架山當可穩如泰山!   王斗又看向寧遠總兵吳三桂、山海關總兵馬科、密雲總兵唐通,喝道:「吳將軍,馬將軍,唐將軍!」   三人喝應一聲,皆神情複雜出列,往日王斗還與他們平起平坐,便是爵位高貴,也是虛榮,此時職拜援剿大總統,卻命令到他們頭上來了。   不過吳三桂神情沉穩,錦州之戰,將往日這個豪門子弟也鍛煉出來了,而且看得出來,此時的吳三桂,對大明忠心耿耿,雖對王斗嫉妒,不過對他的喝令吩咐卻沒有異議。   唐通的臉上,甚至帶些巴結的神情,只有馬科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看著三人,王斗說道:「錦州之奴雖少,爾等也不可怠慢!吳將軍,議後你立時遣信使前往城內,告知祖大帥我師決戰之事,祖帥飽經軍伍,你等在城外與奴大戰,定然加以響應,以敗奴賊!」   三人高聲領命,馬科目光閃動,忽然說道:「忠勇伯,為國奮戰,我等義不容辭,只是這糧草……」   他臉上現出阿諛之色,顯得有些怪異:「話說皇帝還不差餓兵,大軍決戰,將士也需吃飽喝足才是,請忠勇伯體恤一二。」   唐通也連忙道:「對對,馬帥所言甚是,自到遼東後,我密雲軍的糧草,這糧草,嘿嘿,就有些不足……」   按大明作戰軍律,客兵行糧,還有糧餉供應,由各地官府,還有戰地供給。當然只是支借,戰後大部需要歸還,這裡面,有非常複雜的換算關係。   還有,很多邊鎮,總兵大帥,並管不到鎮內各副,參,游擊將軍的糧餉支應,只是戰時有節制權罷了,如王斗這樣的靖邊軍情況,是大明僅有的,這也是朝廷對王斗無可奈何的地方之一。   如此多的兵馬彙集遼東,所以各營糧草供應形勢,極為繁雜,以人馬多寡,軍力強弱,親疏關係支應糧餉,每天都會產生不計其數的問題。   雖說名義上,遼東巡撫邱民仰負責轉運糧草,並向監軍王承恩負責,不過巡撫、兵備等屯田,軍事,民務一把抓,糧草徵收後,卻要交到鎮內,路內的戶部官員手中,各種倉庫,也是由這些官吏掌管。   可以說他們是苦差事,那些戶部官員才是肥差,而且這些戶部官員與邱民仰是同事關係,邱民仰並不能節制,只有總督洪承疇才可過問,若要扯皮起來,數個月內也不能解決一件事。   所以圍繞糧草供應,那些戶部官員大有文章可做,靖邊軍以真金白銀開道,又有東路商隊供應,加上凶神惡煞……   曾有官吏刁難,被王斗下令抓起來吊打,巡營示眾,無人敢以求情,所以遼東的糧草供應,對王斗不是問題。   當然,糧草對王斗不是問題,對各鎮軍馬來說,就是大大的問題,因戰時各營兵將受其總兵節制,所以糧餉供應,很多鎮內將官就趁機向其總鎮吵鬧,如馬科等人,就常日一頭三個大。   趁這個機會,馬科趁機向王斗提出來,按理來說,他應該向洪承疇或王承恩陳情才是。   王斗微微一笑,說道:「大戰將臨,讓將士吃飽穿暖,確實極為重要!本伯也是從小兵過來的,知道餓肚子的滋味,飯都吃不飽,怎能打仗?」   他看向監軍王承恩,這個皇帝最忠誠的太監,他沉吟不語的時候,頗有些陰森森的味道。   不過接觸到王斗目光後,他臉上浮起笑容,含笑說道:「忠勇伯但且安心,眼下存放遼東的糧草,足以讓將士食用近月,決戰就在眼前,咱家這就吩咐下去,一氣發下半個月的糧草。」   王斗讚歎:「王監軍心繫將士,本伯佩服!」   隨後他眼中浮起寒光:「本伯也會派遣軍中鎮撫巡弋,有敢違令貪瀆者,依戰時律令,全部殺了吧!」   整個廳內鴉雀無聲,王斗雖然神情平靜,語氣溫和,然看在馬科等人眼中,卻是整個脊背上,都湧起陣陣冰寒。   他看了唐通一眼,也看到對方張著嘴,眼中滿是驚畏神情,二人互視一眼,都是回醒過來,連連施禮:「多謝忠勇伯高義,多謝忠勇伯高義!」   天使王德化也是回過神來,他咳嗽一聲,嘿嘿乾笑幾聲,說道:「忠勇伯魄力驚人,咱家佩服,佩服!」   吳三桂也是施禮退回,心中暗歎:「全部殺了,或許,也只有王鬥,才有這個能力與膽略吧?」   不過他心中一鬆,雖說他是遼東土著,豪門大族,糧草供應不是問題,不過友軍若能糧草充足,士氣高昂,也是他願意看到的。   看著王斗威嚴而平靜的臉容,他忽然發現,自己距離王斗越來越遠。   或許,最後只能仰望他的背影吧。   洪承疇坐著不動,表情仍是從容淡定,然他右手略微顫動,卻顯示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忽然有些後悔,把軍略安排,交由王斗處置。   三言兩語,王斗的手就伸向了四面八方,真是見洞就鑽。   一片寂靜中,王斗忽然看向遼東巡撫邱民仰,輕喝道:「遼東巡撫何在?」   邱民仰一愣,出列道:「下官在!」   王斗看著他道:「邱軍門,此次吳,馬,唐三位將軍,還有錦州城下,小凌河畔戰事,便由你節制指揮,務必激勵將士,奮勇殺敵!」   雙方決戰,小凌河與錦州戰事,己成片場小段,不是關鍵所在,不過仍然不可掉以輕心,邱民仰為人克板嚴厲,有他坐鎮指揮,王斗還是放心的。   邱民仰心中湧起怪異的感覺,大明多少年了,還是第一個武人指揮他這一方巡撫大員。   不過他面無表情,只是嚴正拱手:「下官領命。」   他退了回去,感覺無數人的目光,注目自己臉上,有些火辣辣的,心中那種怪異感覺,更是始終排遣不去。   遼東巡撫節制指揮,吳三桂,馬科三人倒不以為意,如他們這種總兵,若沒有文臣坐鎮指揮,反倒心下不安。只是有些目瞪口呆,看著王鬥將邱民仰這等大員指揮得團團轉。   王樸與符應崇驚訝之餘,洋洋得意,忠勇伯水漲船高,前途不可限量,眼下連文官大員,都要聽從他的指揮,深覺與王斗站在同一陣線的明智。   場中靖邊軍各將,也是人人自豪,大明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巡撫級別大員,被自家大將軍,呼喝指揮。   場中各文臣,更是神情複雜,各武臣交流眼色,只有王斗平靜,他指揮若定,仍然有條不紊的安排調遣。   兵備張斗、蔡懋德等人,王斗也安排有要務,防守松山堡,還有娘娘宮等處漁場。   清軍若從杏山等地包抄,或許會有一些精騎,越過杏山,直逼明軍腹心要地,大軍作戰在外,娘娘宮等處不免空虛。所以這些民夫商隊聚集密處,也需深挖壕溝,豎立堅寨,堅壁清野,嚴防死守。   有遼東巡撫邱民仰在先,張斗、蔡懋德等人被王斗指揮在後,倒沒覺得不可接受,安靜領命,又安靜地退了回去。再想想王斗其實大半不算武人,心下更是袒然。   王斗掃了他們一眼,說起遼東這些文臣官吏們,便是歷史上,他們也大多表現出眾,對大明盡了他們的心力,除了洪承疇,盡數為國盡忠,反倒武將敗類層出不窮。   最後王斗說道:「餘下各將,便隨本伯與洪督,逼向錦昌堡、伊家嶺,與奴決戰!」   指著沙盤,他嚴正說道:「北岸決戰,便是此場大戰關鍵,聚集的韃子兵馬最多,能不能取勝,就看這場大戰了。」   他沉吟:「錦昌堡之下,地勢平坦,有利賊奴大眾騎兵,所以這方之地,以防守為主,神機營神威大將軍炮二十門,大量的火箭車,臼炮,神火飛鴉等利器,可以佈置此處。」   王斗指揮喝令,各文官武將大聲喝應,靜坐不語,差點邊緣化的洪承疇,此時他目光從王斗身上收回,輕咳一聲,出聲說道:「現彙集遼東的戰車,也可大部佈置該處,約可集結上千門的佛郎機炮!」   王斗在黃土嶺平川的大勝,以優勢火力,轟散東奴鐵騎的經驗,得到眾人廣泛認同,所以對付清國騎兵,便是炮轟,再以騎沖,這個眾人都沒有異議。   而敵騎攻擊,可能出發地兩處,一是錦昌堡,二是錦州城南的小凌河西岸,這些地帶,離女兒河差不多都是二十里,可供騎兵佈置的場所,非常廣闊。   而若以軍事上計較,小凌河西岸原非敵騎理想的聚集之所,因為河流對岸就是錦州城,城內守軍,有可能渡過河流夾攻。   只是哨探得知,清軍大營撤後,該段河流,河面浮橋皆己毀去,此時錦州城的祖大壽等人,連使用的柴木都是不足,更不用說找來材料搭建浮橋。   他們若從城西出門,便要面對城下二紅旗清兵,還有錦昌堡的清騎,所以小凌河西岸,也可能成為清騎佈置之所。   忠貞伯楊國柱,更看著沙盤沉思:「北岸大戰關鍵,還是佈置在伊家嶺等處的漢八旗軍隊,若能擊潰漢軍旗,介時可從左翼包抄,夾攻敵騎……只是此地起伏,地表坑窪,溝壑田地眾多,戰車土車都難以通行,東奴的烏真哈超炮營,他們的銃兵……」   眾人看著伊家嶺,也是眉頭緊皺,看得出來,孔有德等人兵馬佈置該處,專門就是用來對付王斗的。他們也吸取了教訓,火炮放置遠處,不與靖邊軍火炮營對戰,更找到有利他們大軍作戰的地形地利。   二韃子,變聰明了,只可惜,這種聰明用在為虎作倀上。   楊國柱沉吟良久,最終一咬牙,對王斗道:「國勤,你靖邊軍便坐鎮中軍,漢八旗,由我來對付!」   看著這個老將,王斗搖頭:「楊帥同樣肩負重任,中軍與右翼,皆離不開楊帥,漢軍旗,由我靖邊軍應對。」   他心下沉吟,眼下楊國柱的宣府軍與薊鎮軍相加,兵力最雄厚,他若不坐鎮中軍,北岸明軍主力,難以抵擋滿蒙鐵騎的衝擊。   漢八旗與朝鮮軍,加起來有四萬多人,銃兵一大半,如果靖邊軍全軍在,雖說只有一萬幾千人,不過以一打三、四,他還是有把握的。   只是該處地勢,自家騎兵營派不上用場,又派了三千多人,佈置在長嶺山防線,能在伊家嶺等處作戰的,只餘兩個騎步營,一個炮軍營,護衛營,尖哨營,加上一些輜兵投彈手,堪堪萬人……   楊國柱最後還是搖頭:「若如此,國勤的左翼,還是顯得兵力薄弱,這樣吧,我新軍萬人,也一同佈陣左翼,協同作戰。」   洪承疇也覺得王斗的左翼兵力薄弱了些,介時的北岸決戰,明軍可出兵八、九萬人,雖然靖邊軍精銳,然以萬餘兵應對數萬漢軍,還是托大了點,畢竟地形不利,加上楊國柱新軍萬人,就有把握多了。   而就算分了兩萬兵在左翼,中軍與右翼,還是軍馬雲集,單單防守,洪承疇還是有把握支持的,只需靖邊軍等快速擊潰漢八旗的軍陣,就可以包抄支援。   王樸想了想,說道:「末將新軍營兵馬,同樣可以支援左翼,與忠勇伯並肩殺敵!」   符應崇一咬牙,說道:「末將的神機營銃兵,一樣可以支援!」   王斗看向二人,笑了笑,最終還是道:「二位將軍還是隨同洪督,結陣防守。」   二人囔囔幾聲,在王斗勸說下,還是作罷。   那處地勢,他們也是知道的,一路過去,可以掩護的土車什麼,都不能行走,列陣逼去時,就要挨二韃子的火炮了。到時鳥銃兵還要面對面對戰,想想就可怕,面對滿蒙的步騎,反倒輕鬆些。   最後就此決定,靖邊軍騎兵營,佈置在右面,而楊國柱的新軍步營,則用來支援王鬥,強強聯手,盡快解決左翼之敵,最好擊潰北岸清軍,然後逼向白廟堡,斷絕可能的絕糧清兵後路。   便這一點不能達到,也要打個不分勝負,盡可能的殺傷敵方兵馬。   所有方略安置完畢,眾人各歸各座,洪承疇看著下首各人,又恢復了總督的威嚴,他神情嚴肅:「遼東戰起,皇上日日夜夜憂心,今聖上有旨,誓必滅賊!吾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誓死以報陛下,此戰,有功立賞,有罪必罰,諸君謹記,當戮力殺賊,有敢懈怠者,法網難容!」   滿堂官將,同樣個個神情嚴肅,在洪承疇說完後,他們又齊整整看向王鬥,看他怎麼說。方才王斗高高在上,指揮若定,氣定神閒,給了他們很大信心,特別糧餉保證這方面。   王斗坐在上首,靜靜地看著下方各人,連監軍張若麒,王承恩,天使王德化等人,都在安靜等待他的發言。   環視眾人,王斗緩緩道:「便如洪督所言,此戰諸君均得盡力,只需堅持,賊奴兵馬傷亡一大,便得退卻。更有偏師在草原上騷憂,讓他們軍心惶惶,所以只需苦戰,忍耐,捷表告慰,便屬於我王師大明!」   他忽然語氣變得嚴厲:「然諸位也需知道,賊奴勢大,此戰非同小可,任何參戰人等,都不得心存僥倖,更不得有避戰保存實力之舉!」   他平靜道:「聖天子當位,竭心為國,然眼下的大明,卻有許多怪現象,比如遇敵便潰,甚至私下逃脫,坐視友軍危難而不救等。」   「諷刺的是,這些人往往活得很滋潤,便如左良玉,賀人龍,劉澤清諸人,擅自逃跑多少次,看他們還是活得好好的。」   下面很多武將神情開始變得怪異,便連吳三桂,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他的老爹與舅舅祖大壽,都有相互拋棄過,王斗這話,讓他臉上火辣辣的。   曹變蛟與王廷臣慚愧,馬科臉上則青白交替,當年的巨鹿之戰,他們關寧軍,任由宣大軍苦戰,數萬大軍一動不動,可不就是坐觀友軍危難而不顧?   看眾人神情,王斗忽然笑了笑,他淡淡道:「也怪不得他們,看看這些年,朝廷殺起文官就像殺雞一樣,然對上手上有兵的武將,又有哪個敢動,最多戴罪立功自贖罷了。手中有兵者,朝廷就得巴結,手上沒兵,為國殺敵也要落個處分,所以很多總兵武將,都存了保存實力之念!」   眾人臉色更是精彩,王德化不住的咳嗽,洪承疇心下歎息,其實王斗說得也沒錯,只是如此露骨的話語,往日無人敢說罷了。   看著下方,王斗的眼神,慢慢變得深沉如淵,淡漠無情,他冷冷道:「不過這些旁門伎倆,本伯不希望在我眼皮底下發生!此戰之重,何人不知?若不死戰,決無生路,若心存避戰之舉,友軍一樣了無生路,一路崩,便是全局崩,全局崩,諸君皆亡!」   王斗猛地喝道:「諸君皆亡,吾又豈能逃離虎口?所以不盡心盡力作戰者,便是欲置我於死地,此乃不共戴天之仇,吾必誅之!不論彼是何身份,逃到天涯海角,何人袒護,他都死定了!天上地下,沒有人可以救他!」   他冷冷道:「我敢肯定一點,敢這樣做,得罪我王斗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場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王鬥氣勢所攝,這一刻,無人不在仔細思考王斗話語。   只有場中各靖邊軍將官熱血沸騰,這便是他們的大將軍,豪邁之大明何人可比?   王樸也被嚇倒了,他回醒過來,猛地站起:「不錯,忠勇伯句句皆是在理,大戰關頭,心存僥倖,不用心打仗,那還是人嗎?末將當追隨左右,奮勇殺奴,為國立功!」   符應崇猛地站起,義正辭嚴道:「算我一個!」   曹變蛟與王廷臣也猛然而立,喝道:「當與奴血戰到底!」   「血戰到底!」   一個個官將昂然起身,高呼咆哮,連馬科、唐通也是蹦了起來,慷慨激昂。   看群情沸騰,王斗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站了起來,大聲道:「好,諸君有此戰心,何愁不勝?」   他補充了一句:「當然,與我精誠合作者,我也從來不會虧待他,合作過的友軍袍澤都知道這點。只要奮勇殺敵,得到軍功,諸位封侯拜將也是可期!」   他看向符應崇:「便若符將軍,這次便得了不少首級錢吧?」   眾人哄堂大笑,符應崇也是傻笑著搔了搔頭。   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等看著王鬥,心下複雜,王斗輕易就調動了眾將的軍心士氣,將眾人合力一條心,大明出了這樣的怪類,是禍還是福啊?   緩緩掃視眾人,王斗忽然有些黯然,兵凶戰危,不是等閒說說,此戰過後,眼前熟悉的面孔,會有多少人存在,多少人消失?他真誠說道:「斗很榮幸,能與諸君並肩血戰!」   嗆啷一聲龍吟,他猛然抽出自己利劍:「此戰有進無退,與賊奴決一死戰!」   他喝道:「大明必勝!」   「必勝!」   「必勝!」   「必勝!」   利劍出鞘聲不絕,堂內所有官將,都抽出自己佩劍高吼,便連洪承疇,邱民仰,王德化等文官太監們,皆盡橫眉怒目!   眾人聲嘶力竭的吼叫,他們的聲音,首先傳出總督行轅,引起整個松山城軍民的歡呼。   他們那排山倒海般的聲音傳向四面八方,又引起更多人的怒吼。   ……   崇禎十四年九月十八日,卯時。   溫達興最後一次整理自己帳篷的私物,主要是那些「藝術品」。   當然,溫達興的藝術品比較另類,琳琅滿目的都是頭皮,有東奴,有北虜,也有二韃子,皆盡放在特製的架子上,該些架子,熠熠生輝,釘滿閃亮的金銀飾物,金屬的光澤,交織著這些頭皮,有一種奢華兼具冷酷的美感。   最新的藝術品,便是來自正白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邁色。   騎兵營兄弟林巨根,心痛總內騎士傷亡,發誓要讓邁色嘗遍天下酷刑而死,因為溫達興最擅長折磨人,林巨根便求到溫達興頭上,急兄弟所急,溫達興義不容辭,就幫了他這個忙,讓邁色成了他的藝術品之一。   每個人都有怪癖喜好,溫達興的喜好,就是無人時靜靜欣賞自己的藝術品。此時他目光溫柔,右手還在上面輕輕撫摸,舉止之輕柔,有如撫摸情人的小手。   終於,他滿足地歎了口氣,聽外面隱隱的聲音,又整了整自己的衣甲,昂然踏出自己帳篷。   剛出帳篷,迎面而來的,就是鋪天蓋地的歡呼聲音:「大將軍威武……大將軍威武……」   溫達興看到,大將軍王鬥,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身著御賜明光鎧,佩著御劍,打著大紅披風,在眾多人馬群星拱月圍繞下,昂然策馬而來,他身旁的,越來越多將士彙集。   「威武!」   溫達興咆哮一聲,迅速加入。   「啊哈,終於打仗了。」   謝一科頂盔披甲,從另一個帳篷穿出,他也趕快加入隊列。   靖邊軍潮水般湧出營地,放眼明軍別處營地,同樣滾滾人馬而出,喧騰的潮聲,一浪高過一浪。   再看十幾里外的清軍各營,一樣兵馬出營彙集,大地,似乎要被人海鋪滿。 第558章 排隊槍斃(上)   歡呼聲在遙遠的上空迴盪,無數的明軍人馬,從營地湧出,他們越過原先己方的壕溝,又越過原本清軍營寨的壕溝,到達前方的曠野之上。   他們以鎮為單位,一一布下軍陣,左翼為靖邊軍與宣府鎮新軍,右翼為各鎮各營大部騎兵,中央為督標營與各鎮步兵,布下了個東西長達十餘里,南北寬達數里的大陣。   大陣漫長,從東到西,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密集紅旗,迎風獵獵聲響。   中軍位置,王斗眺望前方,此時他騎著高大的血色駿馬,身旁簇擁的,儘是此次北岸主力大戰各將,楊國柱,王樸,符應崇,李輔明,左光先等人。   各大將身後,又是他們鎮中密密麻麻,至少游擊級別的將官,個個頂盔披甲,盡顯金戈鐵馬氣息。   浩瀚的大陣,向前方緩緩推行,號角低沉,不時從遠處清營傳來,隱隱約約聽聞。   薊遼總督洪承疇,與王斗並轡而行,他也全身披掛,外罩甲袍,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繫著披風,儒雅中增添一分威嚴。   監軍張若麒,還是穿著官袍,他策在馬上,表情嚴肅,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只是略微顫抖的雙手,透露他內心的緊張。   天使王德化,此次也隨軍參戰,本來昨日,他就可以回轉京師復旨,不過他突然覺得,這種波瀾壯闊的大戰,如果少了自己參與,是否會缺少什麼?   而且他心中計議,這種關乎國運的大戰,如果自己參與,不說將來的談資問題,便是資歷上,也可記上濃重一筆,天使親自參戰,對軍心士氣的鼓舞也無與倫比,簡在帝心更不用說。   思前想後,王德化不顧洪承疇等人的勸阻,最起碼退而求其次,選擇與王承恩坐鎮松山堡的請求,還是弄來一套盔甲,套在他肥胖的身上,然後在侍衛太監的服侍下,吃力地爬上馬匹。   為了增加防護力,他選擇的是明盔明甲,雲翅盔加明光甲,頗為沉重,而且他似乎不習慣頂盔披甲,上馬後就不停扭動……   不過大軍決戰,那種大戰前的壯麗氣氛感染了他,王公公自策上馬後,豪情始終充溢胸腹,看著周邊無盡人馬,旌旗招展,他慨然道:「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   王樸大聲叫好:「好詩啊,壯懷激烈,慷慨激昂,可惜此時無酒,否則當痛飲三百杯。」   符應崇也點評道:「性情所至,長嘯於斯,何等的暢快淋漓,何等的豪邁不羈……」   他身旁的大小太監,同樣讚聲如潮。   王德化有點尷尬:「這是岳武穆吟的……」   對王斗與洪承疇,還有各鎮總兵來說,王德化在此純屬累贅,不但不能打,他的天使身份還需分兵保護,不過王德化勇氣可嘉,而且他作為天使居於軍中,對士氣的鼓舞是顯而易見的。   王斗微微一笑,對王德化說道:「有公公在此,王師定能旗開得勝,大破奴賊!」   王德化哈哈一笑,肥胖可掬的臉上浮出幾分真誠:「咱家有自知之明,謀劃軍略,上陣殺敵,這些咱家都靠不上。不過咱家總算有幾分肝膽之心,為大軍擂鼓助威,高聲吶喊,咱家還是可以做到的。」   張若麒也是一聲大笑,他道:「本監軍與王公公可謂心有靈犀一點通,便讓吾等一同為大軍壯威。」   大軍往前緩緩推行,看天邊一道黑線,同樣向這邊湧動,對面清軍一樣結陣逼來,他們步騎層疊,猶如海濤波浪,鋪滿了前方遙遠的曠野平原。   明清雙方軍隊,都往前方行進,空中俯視,彼此大軍,遮天蔽日。   此次女兒河北岸決戰,明軍九萬,清軍十萬,鹿死誰手,勝負何人?   千軍萬馬齊進,雙方人馬逼得越近,從十幾里,最後到四、五里。   這時,陽光猛然跳躍而出,天地間頓然霞光萬道,王鬥心中浮起一句話:「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他凝神眺望,前方的清軍大陣,以一個弧形,展現在自己眼前,他們密集的步騎,從錦昌堡前,一直延伸到小凌河邊,可以看出,他們很大部分騎兵,正對著明軍的右翼。   而明軍這邊,佈置有靖邊軍騎兵,楊國柱正兵營騎兵,王樸正兵營騎兵,還有李輔明與左光先正兵營騎兵,約有一萬五千人的精騎,相比清騎是少了些,不過都是明軍精銳,而且……   神機營數百輛火箭車,數十門神威大將軍炮,數十門大口徑臼炮,近百門小口徑臼炮,大量的神火飛鴉大火箭,全部佈置在這邊。   以黃土嶺的作戰經驗,清軍若想從這處突破,然後包抄中軍,定要吃盡苦頭。   而且以此時地形,右有小凌河,後有女兒河,可供清騎迂迴之地不多,清騎除了面對面硬攻,別無他法。   他們若想從中央的步兵大陣突破,同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邊的,神機營數百輛佛郎機炮車戰車,還有各鎮各營的佛郎機炮,合起來有近千門之多,火力可謂非常猛烈。   吸取以往明軍將火炮佈置一列的教訓,王斗與洪承疇等精心布研,將這些佛郎機炮一陣一陣佈置,層層疊疊安排。清軍便是攻破一陣,又要面對下一陣火力,同樣吃不了兜著走。   「此戰左翼攻擊,中軍與右翼防守!」   這便是王斗與洪承疇定下的調子。   遠處傳來清兵的呼嘯,最後匯成雷鳴般的整齊轟鳴,千里鏡中,王斗與洪承疇看到,遠處一座山嶺,在宋家溝位置,似乎豎起一桿黃龍大傘,無數的清兵,正朝他們皇帝的歡呼。   洪承疇冷哼一聲,喝道:「應旗!」   他的督師大旗高高舉起,立時明軍陣列,無數旗幟舞動,如林般的槍戟豎立,「萬勝」、「威武」之聲有如天崩地裂,各個軍陣的士兵將官,都用盡全身力氣吶喊。   歡呼咆哮聲音,在明清陣地此起彼落,一陣緊接一陣,有如要刺破雲霄。   大戰來臨,明清雙方的戰士,都拚命在為自己加油打氣。   大戰一觸即發,哨騎回報,白廟堡的二黃旗也在列陣,不過看起來,他們的目標並不是明軍的左翼。   戰前方略己定,時機己到,左翼該發起攻擊了,洪承疇深吸一口氣,鄭重地看向王斗:「此戰關乎國運,北岸更是關鍵,左翼,更重之又重,一切,就拜託忠勇伯了,請珍重!」   他深深地施了一禮。   「珍重!」   自張若麒下,便是天使王德化,也深深向王斗施禮,眼中滿是期盼懇切。   「國勤,萬事小心!」   楊國柱也是對王斗凝重囑咐。   「小心!」   王樸,符應崇也是真誠說道。   王斗一一看向各人,洪承疇,楊國柱,王樸,符應崇,左光先……   他哈哈一笑,豪情滿懷:「諸君,就等著我勝利的好消息吧!」   他一揚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大喝一聲:「駕!」   蹄聲滾滾,奔騰而去,身旁的中軍官鍾調陽,還有護衛營戰士,也義無反顧的跟上。   洪承疇喝道:「鼓樂齊鳴,為忠勇伯壯行。」   中軍的鼓樂大鳴大放,響遏行雲。   看著王斗離去的背影,洪承疇忍不住昂首抬頭:「懇望上天,護我大明。」   ……   漫長的軍陣,從中軍奔向左翼,要奔馳好久。   眼前大地蒼茫,有如畫卷,江山如此多嬌,多少英雄豪傑,都在為此相互廝殺呢?   終於,王斗奔回靖邊軍大陣,他的萬餘將士正在嚴陣以待,還有宣府鎮新軍,也列陣靖邊軍的右側。寒風吹來,火紅的日月浪濤旗,還有宣鎮新軍紅旗,都在寒風中獵獵舞動。   暮秋時節了,寒意頗重,不過秋高氣爽,天朗氣清,是個撕殺的好季節。   看王斗回來,軍中鍾顯才,韓朝,趙瑄,溫達興等將官迎了上來,還有宣鎮新軍的三營將官,一個參將,兩個游擊。   眾人簇擁著王鬥,來到大軍陣地前方,此地離漢八旗的軍陣約有四里,而前方過去一百多步,相對平坦的原野慢慢消失,盡多麥田地埂,疏林丘地,地面高低不平,而且這種範圍地形,一直往左方,左後方,蔓延了近十里。   如此行軍時,土車難以掩護前行……   當然,使用大量人力,土車硬要推進也可以,只是難免前前後後,或快或慢。   行軍的步兵,不可能停下來等待,不能同時行進,護在隊列前方,那些土車的存在,就沒有了意義。   這種地形,對靖邊軍不利,不過,也有利之處,便是不懼怕白廟堡清騎從左翼包抄。   這種地面奔騰起來,九成九要馬失前蹄,失去使用騎兵的意義。他們若使用步兵攻擊,對上靖邊軍的銃炮,那就是打靶,因為他們連盾車都推不進來。   王斗舉起千里鏡,看伊家嶺往宋家溝的一些丘陵上,清軍已經佈置了密集的火炮。   情報得知,漢軍旗將所有重炮都佈置到了這方,連原先擺在錦州城下的重炮也拉了過來,約有神威大將軍百門之多。伊家嶺等往下,層層疊疊,就是漢八旗與朝鮮軍的步陣,順著地勢蔓延起伏,隱隱可以看到他們那閃爍寒光的銃桿與槍刃。   一個個方塊似的漢軍陣地前方,他們還擺了數十門的紅夷小炮,小炮只是相對清軍來說,那些火炮,其實便類似靖邊軍的紅夷六磅炮,還有紅夷三磅炮等。   「我等只需逼到那些漢賊陣前,孔有德等人,就不是我軍對手,關鍵是行進途中,需要忍受一定傷亡。」   韓朝凝神眺望,此時冷冷說道。   「行軍時,可盡量以疏陣行進。」   鍾顯才同意韓朝的看法。   「是啊,火器時代,大軍的傷亡避免不了,若待天下太平,還會有多少勇士血灑沙場,馬革裹屍呢?」   王斗默默想到,他回頭看向自己大軍,他們正一總一總的列成軍陣,鳥銃兵在前,長槍兵在後,一個個軍陣,沿著起伏的地面,蔓延很遠,很遠……   他們每個軍陣的士兵,都緊緊持著自己火銃與長槍,便是甲等軍也下馬,默默站立自己馬匹身旁。   他們神色堅定,沒有害怕,沒有畏懼。   便是那些宣府鎮的新軍們,也是軍容鼎盛,他們緊鼓著腮幫,很多人在咬牙切齒,但也沒露出膽怯的神情,寒風不時拂起他們那青紅的棉甲或齊腰甲。   宣鎮三個營的新軍官將,神情嚴肅地策馬王斗身旁,同樣面容堅決。   王斗點頭,楊帥的新軍也練出來了,經過戰火的錘煉,更為出眾。   而在靖邊軍中,還有一些生面孔,他們是新補充的預備役成員。遼東戰起,靖邊軍也傷亡數百人,不久前東路一批預備役到達,王鬥將他們補充進缺員的各總各隊。   軍陣的後方,還有大量的靖邊軍醫士,一些抬著擔架的民夫,隨時準備救治傷員。   這些民夫,都有曾在長嶺山,或是松山堡各處為靖邊軍服務的經歷,此次靖邊軍又將他們召來工作。   飽飯加魚乾,還有工錢,待人和氣,對這些民夫來說,能為靖邊軍效力,是讓人眼熱,搶破頭的存在,很多人還打定主意,打算戰後前往東路。   趙瑄的炮營,一百六十門火炮,二千人的炮營戰士,則列陣大軍前方,行軍途中,他們要搶先而行,或佔據有利地勢,或列於陣中,以實彈或是霰彈,轟擊漢軍旗的步陣。   看著眾將士堅定、一往無前的神色,便是宣鎮新軍們,看向自己時,也皆是信賴崇敬的眼神。   王斗緩緩閉上眼睛,深深地呼了口氣:「我堅信,我不會失敗,因為我有這麼多可敬可佩的兒郎!」   他猛地睜開眼,大喝道:「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嗎?」   王斗嚴厲的詢問聲音,在山野中迴盪。   回應他的,是雄壯的呼嘯:「虎!」   所有將士踏前一步,用盡全身力氣喝應。   「咚!」   中軍鼓點響起,眾軍又上前一步,再次咆哮:「虎!」   他們三喊三進,三喝虎字,他們的呼喊聲音,猶如陣陣春雷,滾過這方軍陣大地。   「奏樂前行!」   王鬥將自己的長劍斜斜前指,發出了他的命令。   軍中的絲竹鼓樂鳴響,激昂的樂曲響遏雲霄。   「前進!」   無數的軍官將他們的指揮刀劍揮向前方,咆哮喝令。   「殺上前去,將那些二韃子殺個雞犬不留。」   「殺光他們!」   「前進!」   「向前進!」   激昂的絲竹樂中,靖邊軍與宣府新軍大步行進,堅定,毫無畏懼! 第559章 排隊槍斃(中)   「王鬥他們真的來了,唱著歌來送死?」   伊家嶺上,飄揚著一桿桿帶有彎月的織金龍纛,其色從正白到正黃不等,還有一桿高大的太極旗幟,正是漢八旗各固山額真,還有朝鮮右議政金自點的大旗。   順著蜿蜒的山嶺丘陵,一門門沉重的四輪磨盤火炮,就架在各嶺之上,這些火炮的前方周邊,都疊滿了麻袋土筐,一個個身穿棉甲的烏真哈超炮手正嚴陣以待。   不過比起以往,這些炮手少了一些,內中的葡萄牙人也少了幾個。   遠處傳來鼓樂之聲,此時天高雲清,視野良好,孔有德舉起自己的千里鏡,就見一片人海,往這邊緩緩移來。   鏡中,最醒目的是一面巨大血紅的帥車大旗,上面有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圖案,還有浪濤日月紋飾,高大的旗幟迎著寒風不斷翻滾。   該旗前方,一面面同樣鮮紅的日月浪濤旗,旗幟下邊,是一層一層的精悍甲兵,他們列著整齊的隊伍行進,有著一股獨特的氣勢,那就是靖邊軍。   從山嶺這個角度看,這只軍隊的左翼,還有另一隻隊伍,紅色的棉甲,青色的齊腰甲,順著起伏的地面,有如波浪似的湧動,那是宣府鎮新軍。   靖邊軍在激昂樂聲中逼來,他們越過田野,越過溝塹,越過丘陵,不斷前行。   看著這只軍隊,石廷柱眼中露出切齒的痛恨,他獰笑道:「王斗自信過頭了,他們沒有土車戰車掩護,就這樣光溜溜過來?他以為,他的士卒都是鐵打的?等炮子打到他們頭上,看他們還能不能裝模作樣!」   他對烏真哈超炮營指揮官愛德華多叫道:「矮德甲喇,待王斗軍進入射程,狠狠轟打他們!」   仍著葡萄牙軍服的愛德華多微微施禮,孔有德冷冷地看了石廷柱一眼,不悅道:「石廷柱,我的炮營,還輪不到你來指揮。」   他期盼地看向愛德華多:「矮德甲喇,等會炮轟,我炮營能否重創靖邊軍步陣?」   愛德華多神情凝重,他放下千里鏡,鄭重說道:「閣下,雖然依眼前的地勢,很多跳彈難以施展攻擊,有些炮彈,也難以準確擊中他們,明軍更以橫陣排列,隊列間排得疏鬆……不過步兵前來,行軍緩慢,目標巨大,很多炮彈,還是可以轟打到他們,給他們隊列造成嚴重的傷害……血肉之軀,難以抵擋火炮,我想,等炮擊過後,他們的士氣將很低落……」   上個月的炮戰,雖然烏真哈超炮營受了打擊,混亂中一些炮手傷亡,但清點下來,大部炮手仍在,軍中矩度、銃規等器械更在,那些炮手都是受過精良訓練,所以烏真哈超炮營,戰鬥力仍然不小。   而且因為上次炮戰,一些葡萄牙人死傷,愛德華多對靖邊軍充滿仇恨。他已經橫下一條心,專注為韃靼人賣命,連他們那根醜惡的金錢鼠尾,也看得順眼多了。   不過憤怒歸憤怒,愛德華多心中對靖邊軍的重視,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此時分析盡量不偏不倚。   聽了愛德華多的解說,孔有德心下稍安,烏真哈超炮營建立後,清國各方,都給於巨大的祈望,只是命運多舛,如果這次再沒有良好表現……   孔有德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看了數里外皇太極的黃龍大傘一眼,此時漢軍陣地上,還有一些噶布什賢兵押陣,如有畏戰懼戰之舉,便是自己人等是固山額真,王候之爵,那些滿洲人也會不留情地砍了。   愛德華多的話,同樣讓石廷柱、馬光遠、尚可喜、劉之源等人鬆了口氣,看看己方重炮,再看看遠處逼來的靖邊軍大陣,他們臉上,都露出凶殘的神情。   愛德華多信心很大,然內心深處,總隱隱有些不安,明面上不願意承認,他知道這是往日與靖邊軍炮戰,造成了自己的心理陰影,想要擺脫這種陰影,唯有在炮戰中勝出。   千里鏡中,他看到靖邊軍一些火炮行在大軍前方,因為地形緣故,這些火炮走得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還要不斷選擇可以通行的地面道路。   他們還有一些馬步軍,行軍速度,比那些純步兵略快些,不過為了保持隊形,還有地形緣故,快的速度也有限。   看著那些拉來的火炮,愛德華多恨恨咬牙,只可惜,這麼遠的距離,想要轟到那些不斷運動的微小目標,實在是太難太難。   「靖邊軍快進入三里了!」   期盼又忐忑的心理中,終於,愛德華多的千里鏡中,看到靖邊軍騎步兵經過一些撒上石灰的亂石土堆,這是清國炮兵的專門標記,炮戰中不需要核算,就可以擊中大致的運動目標。   而且前方那片地形,愛德華多都有派遣炮手專門核對過,明軍大陣行軍時,哪些地方是可能大部經過的,就可趁機炮擊。   要保持隊列嚴整,地形是很大的關鍵,坑坑窪窪,溝壑縱橫地形,總比平坦地面,難以保持軍陣嚴整。   散亂的隊形,行到相對嚴整的敵人陣地前,就是一面倒的被屠殺。   不過靖邊軍行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們橫陣而來,並不理會丘陵,樹木,田地,乾枯的河水,鼓樂聲中,他們隊列看起來鬆散,然隱隱又不失嚴密,或許短時間內,他們就可聚成整齊森嚴的大陣。   便是左翼的宣府鎮新軍,雖然不如靖邊軍,然行軍時也頗為齊整。   「古怪的軍隊!」   愛德華多仇恨的同時,對那只軍隊又不得不佩服,只是如此一來,許多標記要失效了!   他猛地看向身前的火炮,這些重炮,為了保持火力,它們將分為三波,輪流不斷炮擊,大部分火炮,重點炮擊靖邊軍的步陣。   此時這些火炮都裝填好彈藥,大群的烏真哈超炮手,手持矩度、銃規器械,緊張地進行最後的核算調整,因靖邊軍不按他們的願望行進,很多火炮,還要再次轉移炮口。   終於,看靖邊軍密密進入三里,愛德華多深吸一口氣,搶過一個炮兵手中的火繩桿,用生硬的漢語大喝:「目標距離,九百八十步,第一輪火炮,炮擊!」   他點燃面前火炮的引線,立時嘶嘶的火花冒起。   「開炮!」   天鵝聲中,大群的漢軍炮手咆哮,連石廷柱等人,都是一樣瘋狂叫囔。   霹靂般的炮聲大作,呼嘯聲響起,山嶺上大股白煙騰起,清國數十門神威大將軍重炮,依次向前方噴出猛烈的火焰,伊家嶺之戰,這個史書上大書特書的戰役,就此打響。   靖邊軍大陣仍大步行進,他們能否抵擋火炮,雙方都在拭目以待。   ……   野草沒過腳踝,高高低低的田地上,儘是雜草殘麥,這一帶原本基本都是農田,只是地勢原因,田地不能大片聚集,顯得碎裂鬆散,而且田壟眾多。   松錦圍城開始,明軍或是韃子,將各堡外的麥子都搶收了,然還是有一些殘餘下來,經年來,這些殘麥與野草長在一起,已經非常的茂盛,分不清誰是野草,誰才是麥苗。   雖說戰事起後這些田地都荒廢了,不過畢竟是田地,年年都有澆灌收穫,加上野草眾多,踏上前去,仍然鬆鬆軟軟的,只是深秋到來,雜草枯黃,給人以一種蕭瑟的感覺。   韓鎧徽握著自己的長槍,他剛跳過一道數尺寬的溝壑,那溝壑內的水流差不多乾涸了,只餘內中一些爛泥渾水。   越過溝壑後,他注意與戰友保持隊列齊整,他們以疏陣而行,每隊之間相距一丈八尺,便是每兵之間,相隔同樣數尺。   望眼看去,周邊儘是連綿不絕的號鼓旌旗,與韓鎧徽一樣,穿著青灰色的冬衣,戴著帽兒盔的士兵們,向兩邊長長的蔓延過去,他們行進時,不時露出冬衣內鮮紅的長身罩甲,為他們平添了一股銳氣。   冬日到了,他們頭盔的內帽,也換上了更為柔軟保暖的棉毛頭巾,大明士卒在頭盔內都要裹上頭巾,明中期後,一般統一為湖藍色的頭巾,上有巾環,可將額頭一圈紮住,就如普遍士民的網巾一樣。   長長的隊列,順著地勢,向前方起伏湧動,韓鎧徽向左面看去,甲長趙榮晟,正策在馬上,更左面,又有隊官孫學聖,然後是別隊別總的軍士。   本總前方第一層火銃兵之左,是乙總的把總旗,一個精悍的旗手,持著一面丈一浪濤大旗,引領總內將士行進,一個粗壯的鼓手,走在他身旁,用力打著步鼓。   把總黃蔚,領著總部的中軍、鎮撫、撫慰等官,還有一些護衛等人,也是昂然策馬大旗之後,千總旗幟,則在四總隊列的左翼。   靖邊軍一部戰兵八百,火銃兵與長槍兵各一,此時他們列成的隊列,便是火銃兵與長槍兵各四排,長槍兵隨在己部火銃兵之後。其中,前三層作戰,第四層的火銃兵與長槍兵,分別作為預備隊,與傷亡人數的補充。   後營與右營的將士,一左一右,總共排為八層,形成左右極長,縱深極短的陣列,加上右翼的宣府鎮新軍同樣如此安排,又在行軍之中,軍陣直往兩邊蔓延達數里之長,兩方似乎看不到邊沿。   不過考慮到新軍的戰鬥力,王斗讓他們專門留了一營作為預備隊。   大軍往前行進,因為地勢原因,一排排的隊列不免有些彎曲,或是某些士卒沒有對齊,這也是避免不了,只需大軍停止下來,一刻鐘之內,他們就可以整頓齊整。   韓鎧徽看向左右兩邊,那邊有著餘部騎馬的甲等軍戰士,後營與右營各有二部的甲等軍,他們皆在各營的前部與左部,此時也是以火銃兵、長槍兵為隊,每部分八層行進,各部間離了有十幾步。   比起步兵,他們散得更開,速度略快,不過要保持軍陣嚴整,也不能超過太多。大戰前曾有官將建議,以甲等軍先行,只是這種地勢下騎馬比步兵快不了多少,眾將商議後放棄了。   透過前方人頭,韓鎧徽還看到一些火炮,行在軍陣前方一、二百步。   這種地形,那些沉重的火炮頗為難行,炮營的炮手不斷尋找可供經過之處,遇到難過之地,炮手們則用力鞭打馬匹,或是下馬人力拖拉,所以他們行軍沒有任何隊列可言。   他們周邊,有各總部的散兵出列保護,還有一些夜不收,與輜營的投彈兵護衛左右。   一路過去,地面高高低低,不過前方隱隱的,二韃子與高麗狗的軍陣旗號隱隱在望,他們擺了一個比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加起來還要龐大的軍陣。   韓鎧徽並不在意,只要逼上前去,就可以將他們殺得潰敗,唯一有威脅的,只是他們的火炮。   鼓樂聲中,韓鎧徽與甲中兄弟翻過一條田埂,又通過一眾樹木,前方有一座草屋,被燒得只剩殘垣斷壁,韓鎧徽繞道而行,武定國則直接從斷壁中爬了過去。   一甲人前前後後經過這方地帶,甲長趙榮晟喝令保持隊列。   眼前一亮,又是大片田地,同樣的雜草密佈,一些田埂深藏其中。   「向前,保持軍陣!」   鼓樂中,軍官們的咆哮不時傳來,望眼周邊,前後八層的馬步靖邊軍戰士,又慢慢恢復嚴整。   放眼大明,只有他們可以如此,右翼的宣鎮新軍,行到現在,前前後後,早不成隊列。當然,這是相對靖邊軍而言,以外軍看來,他們隊列還頗為嚴整。   忽然韓鎧徽眼神一凝,身旁與前方,不時出現一些大坑,旁邊有高高的土堆石堆,上面都撒上了石灰。   「注意,進入二韃子的火炮射程,前後列錯開!」   部中軍官們的喝令聲傳來,韓鎧徽看了看前幾列的戰士,下意識往右面閃開一些,而不是前後列對在一起。   忽然間,二韃子那邊凌厲的天鵝聲響起,接著炮聲轟隆,山嶺那處白煙瀰漫,呼嘯聲大作,眾多實心鐵球迎面而來。   「二韃子開炮了!」   雖然作戰意志堅定,韓鎧徽內心還是有些忐忑,看向炮彈打來的方向。   一陣讓人心寒的呼嘯聲傳到近前,轟的一聲巨響,一枚十餘斤重的鐵彈,重重轟打在右前方數十步遠的地面上,掀起大團的黑泥與亂草,炮子卻沒有跳躍起來。   韓鎧徽鬆了口氣,這種地形,對己方還是有利的,再聽身旁,兄弟們隱隱的舒氣聲一樣傳來。   火炮呼嘯,越來越多二韃子炮彈射來,好在他們準頭不足,不是靠前,就是靠後,而且地勢原因,一些炮彈打到田地上,也大多難以跳躍,或是滾動距離不長。   一發炮彈還狠狠砸在韓鎧徽身前數步距離,大地似乎顫動幾下,飛揚的泥土碎草,濺到韓鎧徽衣甲之上,一個深深的洞坑,出現在韓鎧徽眼前。   經過時,韓鎧徽特意看了坑洞幾眼,暗暗心驚,這發炮彈若打到身上,那真是屍骨無存了。   他定了定神,紅夷炮給人的壓力不小,不過他堅信,自己可以扛到二韃子的陣前。   只是一路行去,二韃子很多火炮雖然打空,但也有一些炮彈,給靖邊軍造成了傷亡。   眼前田地雖然大多鬆軟,不過也有一些地方乾裂堅硬,地勢相對伏起高些的所在,更是如此。   當韓鎧徽隨軍行到一處龜裂地帶時,一發呼嘯的炮彈斜斜奔來,轟的一聲,沉重的實心彈丸砸在厚實的地面上,激起大股煙塵,然後高高躍起,急速旋轉著,往數步外行來的乙總隊列撲去,一直彈奔了十幾丈之遠。   血肉之軀,無法阻擋炮彈的肆虐,這顆十斤重的實心鐵球,摧枯拉朽般的撞入人群,毫不費勁趟開一條血肉胡同。   由於是斜側面,這顆實心炮彈,給乙總前後八列隊伍中,多個火銃兵與長槍兵造成嚴重的傷害。   雨霧似的鮮血與碎肉在眼前騰起,右前方幾列外,一名鳥銃兵戰士的半邊身子都被打沒了,韓鎧徽只覺一團煙塵閃過,沒等他反應過來,身旁不遠,甲內一名長槍兵戰士,已是抱著自己大腿滾倒在地。   他的大腿被齊根切斷了,露出內中慘白的骨頭,噴泉似的鮮血,從傷口斷腿處湧出。   殘肢碎肉飛灑,與這名戰士一樣,炮彈奔騰過後,多員士兵撲倒在地。   他們雖然極力忍耐,但巨大的痛苦,還是讓他們忍不住慘叫出聲。   韓鎧徽咬了咬下唇,心中悲痛,那位受傷的兄弟,不久前才剛剛補充進甲內,他曾經對前途充滿憧憬,信誓旦旦要立下軍功,讓自己家人引以為榮,只是大功剛起,他就必須傷殘退役,所有的軍功榮耀,都與他無關了。   他忍不住想回頭看去,甲長趙榮晟大吼道:「不要停,繼續前進!」   這時部中鼓樂更為激昂,軍官們此起彼伏喝令聲:「向前,大步向前!」   韓鎧徽拋棄一切想法,隨眾兄弟咆哮喝應:「向前,向前!」   火炮呼嘯中,靖邊軍繼續行進,伴隨鼓樂之聲,連綿的軍陣不斷前行。   ……   山嶺的漢八旗火炮,大部分對向靖邊軍,炮擊之後,孔有德等人,急迫觀看戰果。   卻見大部分的炮彈都打空,不是離靖邊軍隊列前了些,就是後了些,畢竟幾里遠的地方,炮手看到的只是微小的人影,想要打中,實在困難。   就算一些地方有標記,然差之毫釐,謬之千里,炮口隨便抬高一點,降低一點,就是幾十上百米的誤差,特別目標在運動著的時候,更是如此。   靖邊軍以疏陣行進,也降低了清軍火炮的命中率,他們的排列不過前四層,後四層,遠遠觀之,實在稀薄。   地形的原因,更降低了火炮的命中率與殺傷力,一些隊列正巧行在丘陵小坡之後不用說,這一帶基本都是田地,很多地方鬆軟。   孔有德就看到一顆炮子射在一列靖邊軍的前方不遠,除濺了他們一身泥土外,沒有造成任何殺傷,有些炮子打進了靖邊軍隊列,卻從他們空隙中鑽過了。   還有炮彈打到一些疏林內,那邊正有靖邊軍行進,炮彈射入,也不知成果如何。   雖說如此,還是有一些炮彈取得戰果,孔有德就驚喜地看到,一顆實心鐵球躍起的時候,正巧斜斜撞向一列行進的靖邊軍步兵,血霧中殘肢碎肉,還有兵甲的碎片飛揚。   這顆炮彈,給該處前後八層的靖邊軍銃兵與長槍兵,造成了嚴重傷害。   還有一顆炮彈急速旋轉,從側面扎向一波行進的靖邊軍騎步兵……   「好,就這樣,用力打!」   孔有德大聲叫好,石廷柱等人哈哈大笑,漢八旗陣地中,也是響起大片的歡呼聲音。   雖然第一波炮擊,炮營戰果不大,打出十發炮彈,中的都沒有幾發,不過總算取成一些成果,隨著靖邊軍逼近,可以打得更準,戰果更大。   他們受夠了靖邊軍火炮的苦,此時可以炮轟他們,他們卻挨打不能還手,想想就痛快!   愛德華多若有所思放下千里鏡,傳下命令:「所有火炮,盡量側面轟擊!」   「開炮!」   「開炮!」   「開炮!」   咆哮聲中,清營火炮一輪一輪的發射,伊家嶺各處,被濃密的煙霧籠罩。   先前炮轟的清營炮手們,則拚命將大炮推回原位,使用度板再次緊張核算距離,更有炮手拚命清膛,填上彈藥。   因為分為三輪發射,他們的炮管,有更多時間散熱,依著標記,那些炮手也可以更加從容較對。   炮聲轟隆,沉重的實心鐵球在空中劃出長長弧線,狠狠砸向前方大地,孔有德看到靖邊軍步陣,還有宣鎮新軍中血霧不時爆起,甚至看到靖邊軍一桿千總旗都倒了,雖然很快又繼續豎起。   他臉上露出獰笑:「以步陣逼來?這下舒服了吧!」   他身後的部將李九成、曹紹中、劉承祖等人,也是神情扭曲,個個歡呼叫好。   ……   轟!   一顆炮彈咆哮而過,伴隨著戰馬的嘶鳴,還有讓人心寒的骨骼碎裂恐怖聲音。   趙榮晟呆了一呆,他猛地向左看去,護衛李淞右肩斷臂處血流如注,他的右臂已經被打飛了,劇烈的痛苦,讓他臉上青筋暴起,他捂著自己傷口,極力想從地上爬起。   再看過去,隊官孫學聖,被炮彈打得只剩半個身子,他騎坐的馬匹,馬頭也已經不見了,趙榮晟頭頂一陣陣發麻,心頭又湧起難以形容的悲痛,他猛地勒住馬匹,就想下馬。   卻見孫學聖口中發出嘶啞的荷荷之聲,卻是堅決衝他搖頭。   趙榮晟牙齒幾乎咬碎,他猛地咆哮喝道:「全隊注意,現丁隊由我接任隊官之職,牟大昌為一甲甲長,韓鎧徽為伍長!」   他吼道:「繼續前進!」   「前進!」   韓鎧徽一把抹去湧出眼眶的熱淚,與隊中兄弟大吼喝應。   「前進!」   「前進!」   「開炮!」   「開炮……」   伊家嶺上炮擊不停,一波一波炮彈呼嘯過來。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陣後,眾多的靖邊軍醫士冒著炮彈,指揮那些隨軍民夫們,拚命將傷員抬去後方,又收攏那些陣亡戰士的遺體。   戰場慘烈的情形,看得那些民夫個個膽戰心寒,前方不時有傷員抬下,個個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要不就是被打得四分五裂,真是太嚇人了。   二韃子不時射來的炮彈,也讓他們心驚肉跳,若自己也挨上這一炮,想想那……   左側不遠處轟的一聲巨響,嚇了隨軍民夫中的賴道光與陰懷璧一大跳,卻是一發炮彈射在那處的田壟上,激起大片的泥土,那炮彈轟塌田壟後,還往前蹦跳了好幾步。   「太滲人了,二韃子的火炮好滲人。」   骨瘦如柴的陰懷璧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太滲人了,那炮子再過來一些……」   矮矮墩墩的賴道光喝罵道:「你知不知道,你這膽小如鼠的樣子,是給我們這些伕役丟人,看你賊眉鼠眼的,就是做伕役也不夠格,還想加入靖邊軍?只有俺才是最合適的……」   雖說如此,賴道光雙腿卻忍不住哆嗦,顯然也後怕非常。   「炮子誰不怕?除了那些靖邊軍爺們……老賴,你說他們怎麼不怕,還是不是人啊?」   陰懷璧極力為自己辯解。   賴道光搖頭歎息,他與陰懷璧已經抬了好些傷員下去了,那些中了炮子的靖邊軍戰士,個個傷勢頗重,然而卻個個極力忍耐,盡力不讓自己痛叫出聲。   二人親眼看到一個小腿被炮彈打斷的年輕戰士,他痛得雙手在地上用力摳著,指甲都摳翻了,還是仍然不肯啃聲。   再看前方的靖邊軍們,依然冒著火炮前進,除了感慨他們真豪傑,真好漢,真沒有別的說詞。   這時醫官招呼,二人趕緊抬著抬架奔上前去,卻見前方有幾個醫士圍著一人,其中一個醫士緊咬著牙,手中緊握著一把解首刀。   賴道光與陰懷璧看了過去,被圍的人,是一個靖邊軍隊官打扮的中年軍官,從腰部以下,他的整個身子已經被炮彈打斷了,各樣內臟,還有腸子的碎塊,流滿一地。   此時那軍官已經不能說話,他直愣愣地看著那個握刀醫士,嘴巴吃力的一張一合,看他口型,分明是:「殺了我!」   那醫士神情悲痛不忍,他手中解首刀高高舉起,卻是遲遲刺不下去。   眼前情形,劇烈衝擊賴道光與陰懷璧心靈,陰懷璧忍不住號啕大哭:「都……都被打成兩截了……」   周邊圍過來的民夫也是放聲大哭,那醫士一聲嚎叫,手中的解首刀猛地刺了下去。   再看那軍官,已是安詳死去,臉上一副解脫的神情。 第560章 排隊槍斃(下)   一發沉重的炮彈發著淒厲的尖嘯,遠遠從元戎車上空飛過。   王鬥神情不動,周邊的護衛營戰士則警惕四顧,此時王斗帥部中軍大車,離前方陣列約有二百多步,離對面清陣近乎三里。畢竟這個地勢,龐大沉重的元戎車想要通行,實是在困難了些。   雖然夜不收與護衛營戰士,不斷尋找可供通行之處,使大車彎彎曲曲前行,不過還是緩慢,帥部官將,還極力勸阻王斗想要下車,策馬行進的想法。   王斗的大車是烏真哈超炮手的重點轟擊對象,不比相對龐大的軍陣,這麼遠想要打中元戎車,機率小得不能再小,不過危險總是存在,居於車內,也比策馬外面安全。   溫達興的尖哨營,已經在前方離漢八旗陣地約二里的地方,找到了一處緩坡丘地,勸說王鬥將中軍指揮部設在那處,即可以就近指揮,也可以體現與士卒共同進退,血戰沙場的初衷。   如此,王斗不需要隨同軍陣逼到前方,減低大戰時的危險性,對靖邊軍各人來說,大將軍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如果王鬥出了意外,便是此戰得勝,也沒有任何意義。   王斗已經接到哨騎回報,白廟堡的清軍已經出動,源源不斷渡過女兒河,看來就要攻擊杏山等處,此陣中央與右翼的明軍,也開始與清軍接戰。   一切盡在意料之中,只是大軍冒著炮火前進,前方將士的傷亡,讓他微微皺眉。   醫士們一個一個,源源不斷抬下傷亡的將士,便是沒有陣亡者,傷勢也是慘不忍睹,斷手斷腳只是普通。   初步統計,受傷或死去的,內有多員軍官,其中韓朝營中的千總黃玉金,當場被打得四分五裂,連完整的屍體都拼不起來。   黃玉金與雷仙賓一樣,都是當年靖邊堡時的老人,想不到戰死在這裡。   又是一聲呼嘯,一顆沉重的炮彈擊來,從一輛大鼓車旁堪堪擦過,在地上彭的一聲響後,帶著淡淡的輕煙蹦跳開去,離元戎大車不過十餘步。   鍾調陽擔心地看了看,凝重地對王斗道:「大將軍,賊奴火炮犀利,要減少軍士傷亡,唯有快速通過,快速逼到韃子陣前!」   贊畫秦軼擔憂地道:「若大軍再加快行軍,陣列不能保持,賊奴以眾擊散,後果難測,學生並不贊同。」   王鬥神情不動,秦軼說得不錯,冷兵器時代,對陣列的要求是苛刻的,以靖邊軍之強,便是散亂隊列對上漢八旗,都不一定有打贏的把握。   況且大軍若跑步行進,跑個幾里後再逼到對方陣前,還有沒有體力作戰,是個嚴重的問題。   他猛地看向前方,漢八旗火炮,仍然不斷鳴響,因為地形與陣列原因,他們的命中率大大降低,不過畢竟是百門重炮,還是不斷給靖邊軍帶來傷亡,況且他們陣前還有數十門紅夷小炮,到時一樣可以轟擊。   雖說清軍火炮沒有絲綢藥包,一般情況下,每門火炮打個三發炮彈,就要停下來散熱一刻鐘,每炮打到二十發以上,更要散熱一、二個小時,不過他們使用輪射,散熱情況略好,可能每次打個五發炮彈才停下來散熱。   哨騎已經偵知,烏真哈超炮陣,密佈麻袋土筐等防守利器,便是趙瑄的炮營推上前去,也沒有把握打掉他們的火炮,關鍵是步陣逼到他們陣前這段距離,只要雙方接近,他們一切重炮就失去作用,前提是軍陣必須保持嚴整……   王斗猛地下達命令:「傳令將士,疾陣行進,一刻鐘之內,大軍需以嚴整陣列,逼到賊奴陣地之前!」   十五分鐘之內,大軍要經過二里多的地面,這種地形,還要保持軍陣嚴整,是考驗靖邊軍平日訓練,還有臨場發揮的時候了。   立時鐘調陽將王鬥命令傳下。   一聲尖利的天鵝聲後,中軍鼓點一緊,剛升為伍長的韓鎧徽與眾兄弟齊吼一聲:「虎!」   他們開始小跑而行,軍官們的咆哮聲也不斷傳來:「疾陣行進!」   「注意保持隊列!」   整只靖邊軍開始跑步而行,密密的帽兒盔不斷晃動。   宣鎮新軍那方,也傳來軍官們怒吼:「加快速度。」   「快步行進!」   雖然漢八旗烏真哈超炮營,大部分火炮對向靖邊軍那方,宣鎮新軍這邊的銃兵與槍兵們,一樣遭受大量打擊,戰友的鮮血,讓他們惶恐,同時也讓他們憤怒。   赤裸光溜地暴露在敵人火炮面前,很多宣鎮的新軍戰士,都有些遲疑畏懼,黃土嶺之戰時,他們以戰車掩護,雖然戰車被火炮擊中,可能造成的傷亡更大,不過內心的安慰是無與倫比的。   如此作戰,對他們來說是第一次,戰爭的殘酷,特別火器時代戰爭的殘酷,赤裸裸展現在他們眼前。   他們心下惶恐,不適應,不過他們皆是純樸良善子弟,在楊國柱精心訓練下,也有了服從軍令的意識,特別看左翼的靖邊軍,他們是遭受火炮打擊最多的地方,仍然堅決行進,自己又有什麼理由退卻?   後退是不可能的,唯有前行,打敗敵人,才有活路,他們發出整齊的咆哮,加快了腳步。   「殺光二韃子!」   「向前!」   宣鎮新軍陣地中,爆發出了一陣陣怒吼。   ……   孔有德等人臉上的笑容慢慢失去,百門重炮轟擊下,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仍結陣逼來,特別隨著距離越近,很多紅夷重炮,還可使用群子,更增添殺傷力,一些紅夷小炮,也開始發炮,但是他們,仍然堅定逼進!   他們並不是鐵打的,為什麼不怕死?孔有德不能理解,他面色鐵青,他看著前方,仍不時有靖邊軍與宣鎮隊列被火炮擊中,不過他們迎著炮火繼續前進。   他們舉著旗,敲著鼓、吹著笛子、打著篳鋩,唱著歌,隨著鼓點頻率加快,他們開始跑動,遠遠看去,隊列仍然不變。   這是一隻什麼樣的軍隊?   石廷柱等人的神情也轉為惶恐,無比的寒意湧上石廷柱的心頭,他喃喃道:「為什麼這樣?」   他大聲咆哮:「為什麼這樣!」   王斗站在元戎車上,他手按利劍,沉靜地看著自己的軍隊前進。   這是真正的意志的較量,廣闊的戰場上,數以萬計的勇敢士兵,列著一個個整齊的陣形,邁著堅定從容的步伐,冒著密集的炮火,前進,再前進!   他們直到進入射程,擊倒敵人,或被敵人擊倒,然後繼續,直到一方崩潰為止。   波瀾壯闊的大時代到了,這是一個真正以軍人意志決勝的時代,一個屬於真正戰士的大時代,任何不適應者,都將被歷史毫不留情的淘汰!   孔有德鐵青著臉,看著靖邊軍陣列逼得越近,特別他們一些火炮,已經離軍陣不到二里,不過他們繼續拉近,可能要在一里之內,甚至更短的距離,轟擊自己炮陣,甚至漢八旗的步兵大陣。   轟擊炮陣自己不怕,他的炮營,密佈了各樣的麻袋土筐,絕對可以抵擋他們的炮彈,只是步陣……   曾有清國官將建議,漢八旗軍陣以土車等防守,孔有德認為不可行。   那些土車,或許可以擋住靖邊軍一部分實彈,但若他們火炮推近,可以擋住他們霰彈嗎?光守著挨打,遲早是崩潰的下場。   以自己平谷之戰的經驗,還是需要逼到近前,雙方以銃兵對決,這樣他們火炮才會失去效用。   所以此時漢八旗與朝鮮兵們,銃兵在前,刀盾槍兵等在後,沿著坡地,丘陵,田野等,布下了密集的隊列,這是孔有德等漢八旗各固山額真們,打算施展以眾欺寡戰術,畢竟他們人多。   特別在靖邊軍遭受火炮打擊,隊列疏散,士氣低落的時候,逼上前去,一鼓而平之!   只是,此時靖邊軍等仍然軍陣嚴整,士氣高昂,特別他們一些火炮已經拉上來了,己方軍陣密集,如果排列挨炮,對方銃兵未到,自己可能已經崩潰了。   想想失敗的後果,便自己是王爵,固山額真,也一樣承受不了。   看來大軍需要前行逼進了,孔有德下定決心。   此時漢八旗的軍陣安排,便是以正白旗石廷柱、鑲紅旗劉之源、正藍旗祖澤潤、鑲白旗吳守進,還有朝鮮軍為前軍,約有兩萬五千人,其中銃兵一萬五千人。   還有馬光遠的鑲黃旗,耿仲明的正黃旗,尚可喜的鑲藍旗,孔有德的正紅旗,則為後軍,約有一萬幾千人。   漢八旗雖然有一百六十四個牛錄,不過不比滿蒙一牛錄有三百旗丁,只有二百丁,大旗多則二十餘個牛錄,小旗只有十幾個牛錄,所以他們全軍不過三萬多人,銃兵佔了大多數。   加上朝鮮軍,共約四萬餘兵力,只是錦州之戰起後,不論漢八旗或是朝鮮軍都損失不少,雖說皇太極給他們補充了一些阿哈包衣們進去,然銃兵的兵額卻難以補齊。   當然,比起靖邊軍等來,便是此時前軍的銃兵人數,也大大超過靖邊軍與宣鎮新軍的銃兵總數量。   而孔有德這樣的大軍安排,顯然有將石廷柱等人佈置為前軍炮灰的私心嫌疑,只是漢八旗中,只有孔有德與靖邊軍銃炮對決過,皇太極嚴令,此戰漢軍與朝鮮軍,皆以孔有德為主。   這種決戰關頭,石廷柱等人也不敢違抗命令,罵罵咧咧中,無奈下去山嶺指揮戰鬥。   很快的,旌旗舞動,號鼓響起,他們軍陣之中,此起彼落響起口令之聲,然後緩緩一片人海,往靖邊軍陣列迎去。   只是看對面靖邊軍逼得越近,大部分漢軍與朝鮮軍,眼中都露出緊張與惶恐之色。   靖邊軍等冒著火炮前行,他們都看在眼裡,簡直不是人啊,與這樣的軍隊作戰,到時還要面對面對射,便是己方人多勢眾,他們也一點把握都沒有。   眼前列的極長極短的橫陣,也讓他們不適應,特別那些朝鮮兵們。   孔有德精心安排,將前軍銃兵分為多列,他有自知之明,雖然同樣使用定裝紙筒彈藥,不過裝填速度上,顯然不能與靖邊軍相比,那些朝鮮兵,更連定裝紙筒彈藥都沒有,鳥銃質量也不如漢軍。   似乎宣鎮的新軍,裝填速度也不慢,所以唯有發揮數量上的優勢,看對面靖邊軍銃兵等,他們不過分為四排,己方高達八、九排,如此戰時,待他們裝填時,己方就可以從容向他們射擊。   而待石廷柱等人的前軍,與王斗拚個兩敗俱傷後,自己與尚可喜人等,就可以摘取勝利的果實了。   孔有德苦心孤詣,不過他這左右長達數里,前後最多百餘步的陣列,顯然難以被人理解,怎麼看,都有一種不安全感,縱深太單薄了。還好這種地形,若平川之地面對騎兵,石廷柱等人,是不會理會孔有德命令的。   石廷柱等人迎去時,陣前一些紅夷小炮也吃力往前推去,靖邊軍進入一里多的時候,他們中的一些火炮也開炮轟擊。   只是沒有山嶺上那些重炮居高臨下,視野開闊的優勢,加上這種地形,效果並不明顯。   又因為散熱問題,作戰時僅有幾次轟擊機會,所以要留到近距離轟打靖邊軍陣,或是射擊霰彈,這些火炮陸續停止了發射。   ……   趙瑄已經命令炮營的火炮集中,因為火炮各重,還有地形原因,他炮營一百六十門火炮,行進得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走得最快的幾門火炮,已經離漢八旗陣地不到一里,一些騎步營的散兵,還有夜不收們保護他們。   炮營的軍士,雖然裝備有鳥銃與手銃,顯然他們的戰鬥技能不在這裡,離眾而出,必要的保護是需要的。   這邊的地勢雖然不能行大眾騎兵,然某些地帶,小股游騎可以通行。   他們打跨了一些騷擾奪炮的漢軍旗散兵游騎,迅速卸下馬具架炮,冰雹似的向列陣而來的,漢軍某處陣列連射十幾炮,打得那處鮮血殘肢飛揚,那方漢軍陣形幾乎潰散。   因為使用絲綢藥包,靖邊軍熟練的炮手可以連發數炮再清膛一次,炮擊時有若疾風暴雨。   不過管理這幾門火炮的炮營隊官卻不滿意,感覺實心炮彈殺傷效果,大大低於自己的心理預期。   顯然這是地形緣故,伊家嶺之下,地面起伏,而且密集的田地一片接著一片,田地間還長滿各色野草與野花,土質鬆軟,難以形成跳彈威脅。   他快速將這情況稟報營將趙瑄,經炮營官將與贊畫緊急商議,趙瑄很快作出決定,所有火炮,匯入步軍陣列,與銃兵隨同作戰。   「至少三炮一組,各炮全部使用霰彈,輪流轟擊,不停!」   趙瑄吩咐下去的時候,眼中射出冰寒的光芒。   逼近的靖邊軍火炮沒有發射,讓孔有德略鬆了口氣,他們火炮拉近時,孔有德已經準備派人奪炮,當然,只能派出一些散兵游騎。   清軍有使用散兵的戰術,更經常用假銃誘敵,漢八旗中,也繼承了這種戰術,然要奪炮,孔有德並不敢使用大眾隊伍。   靖邊軍大隊已經離得不遠,在漢八旗隊列訓練,遠遠不如靖邊軍情況下,若軍中大眾與那些炮手混戰一起,靖邊軍銃兵只要上前,對方一陣鳥銃齊射,己方人等便是潰敗的下場。   潰兵還有可能衝擊大陣,己方縱深如此淺薄的陣列,可能一衝就散了。   不過隨後孔有德心頭一緊,看來那些靖邊軍炮手們,是準備發射霰彈了。   再看過去,沉重齊整的踏步聲,似乎這邊都可以聽聞,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密密的衣甲旗幟,從一里過來,最後到達二百步,密集的長槍與鳥銃,還有他們的金屬頭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勢不可擋的瀰漫開來。   「威武!」   「威……武……」   彷彿梵音似的低喝,往天際處傳揚。   所有靖邊軍戰士站立,他們臉上帶著自豪,帶著傲然,神情俾睨。   他們迎著火炮的轟擊,冒著傷亡,逼到了漢八旗陣前,他們有些人衣甲上,還殘留著痕跡血肉。   事實證明,清軍的火炮,打不跨他們。   望著對面的各旗漢軍,他們神情充滿不屑。   「訶!」   所有靖邊軍士,又踏前一步,發出齊齊的低喝,他們的喝聲充滿威勢,又滿是殺意。   對面的漢軍陣地一陣不安騷動,雖然人多勢眾,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若海洋上的孤燕,如此的孤獨無助。   石廷柱神情扭曲,怒喝道:「裝神弄鬼。」   劉之源、祖澤潤等人鐵青臉不語,靖邊軍氣勢籠罩下,各人有雖立於天地,卻無比孤獨落寞的感覺。   再看看己方軍士,個個臉上佈滿害怕與緊張,看對面,隱隱一張張堅毅又充滿殺氣的臉容,真是形成鮮明的對比。   彼此的戰心天差地遠,這仗,真的打得贏嗎?   祖澤潤心情複雜,靖邊軍他們,哪來的信念,支持他們去戰鬥?   「整隊,迎戰!」   石廷柱咆哮。   在田地上行了數百步,此時飄揚漢軍正白旗幟,鑲白旗幟,正藍旗幟,鑲紅旗幟,太極旗幟的漢軍與朝鮮軍陣,早已是亂七八糟,他們八、九層排布的銃兵隊列,也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幸好對面的靖邊軍也需要整隊。   而不論是否需要散熱,伊家嶺上的清軍火炮,已經不敢開炮,害怕打到自家軍陣頭上。   「土雞瓦狗!」   營部大旗之下,鍾顯才與韓朝並轡而立,又有趙瑄,宣鎮新軍兩個官將,王斗不在,鍾顯才的聲音又恢復輕柔,不過神情卻是前所未有嚴厲。   右營陣列逼去,軍中傷亡不少,鍾顯才接到稟報,營中一個把總都陣亡了,怎能不怒?   韓朝仍舊冷靜,便是接到老部下,好友黃玉金陣亡的消息,他看了對面漢軍陣列一陣,傳下命令:「收馬,整隊!」   營部變令號炮響起,全軍肅然,喇叭一蕩,立時全軍疏陣成密陣,各兵緩緩靠緊對齊,除了把總級別的軍官,所有人的馬匹,全部收到營部,聚於軍陣後方。   靖邊軍整隊快速,宣鎮新軍雖然比靖邊軍慢,不過卻比漢八旗略快,隨著號令之聲,二隻軍隊,也慢慢接攏靠近,彼此銃兵槍兵,不過距離十餘步。   因為結陣而來,一路遭受清軍火炮的攻擊,軍中傷亡人數的緣故,二軍原本四列的銃兵與槍兵,已經有些長短不齊。   靖邊軍第四層的士兵上前,保證前三層作戰人數的齊整,宣鎮新軍中,也從餘下的預備營中,調了一些士兵上去,這也是嫡系新軍的優勢。   他們形成了東西達三里多長的漫長橫陣,看對面的漢八旗軍陣,比明軍的陣列略長些,士兵層數更多,石廷柱等人,正咆哮整頓軍伍,一些正藍旗漢軍與朝鮮軍,對著宣鎮新軍那方。   說實在,他們對這種軍陣頗不適應,只是王斗以這種軍陣打遍天下無敵手,特別在清國惡名遠播,又不得不學習之。   此時雙方遙遙相對,距離不過二百步,甚至不到一些,眼前地勢開闊,大片密集田地起伏,或是一些微微隆起的丘陵坡地,雙方戰士,踩著腳下鬆軟土地,還有大片野草與野花,往兩邊高低起伏,一直蔓延到遠方。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他們的銃兵,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的鳥銃,準備好火繩,趙瑄的炮營,各門火炮也塞入了一種綢包密閉,外用木片捆綁的炮彈,那就是霰彈,火門上,還插上了鵝毛藥管。   忽然,中軍那方,激昂的戰鼓響起,還有悠揚的軍樂傳來。   鍾顯才睫毛微動,緩緩拔出佩劍,用力一揚,厲聲喝道:「向前!」   「向前!」   「向前!」   眾軍士齊呼一聲,鼓樂聲中,他們踩著鼓點,結陣大步行進,密密的兵器,還有帽兒鐵盔與雲翅盔晃動不停。   各營部的散兵神射手已經彙集回來,此時他們大部走在前方,看看有無可能射殺敵方炮手與軍官,他們已經看到,對面一些火炮,同樣推在二韃子陣中。   銃兵後面的長槍兵們,身處兩翼的,機謹看向對面,防止二韃子包抄,一些輜營投彈手跟在大軍後方,看看到時有沒有投擲萬人敵的機會。   趙瑄炮營,此時已經彙集,它們至少每處三門火炮,隨同大軍行進。   還有一些火炮推在大陣兩翼。   有火炮的地方,銃兵戰士們,都為他們讓出一些空間,更延長了橫陣的左右長度。   炮營每門火炮,若使用得當,至少相當數十桿,甚至上百桿鳥銃,一些散兵走在火炮前方,或是左右兩邊,作為炮手護衛。   一門門火炮吃力往前推進,還有炮手輜兵用力推著彈藥車,它們碾過鬆軟的田地,劃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聽對面齊呼,靖邊軍在鼓樂如牆逼來,對面的石廷柱等大吃一驚:「這麼快?」   看看己方的隊列,仍舊歪歪斜斜,不過沒辦法了,石廷柱咬咬牙,怒吼道:「迎上去!」   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等人同樣神情猙獰,暴喝道:「有敢後退者,斬!」   朝鮮軍那方,金自點沒有列於陣中,領軍的是大將金雨澤,他大餅臉小眼睛,典型的高麗族相貌,一身鮮紅的長身棉甲,上面甲葉密密麻麻,有如大片勳章掛著。   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大聲給自己的朝鮮兵鼓勁。   而那些漢軍們,他們作了二韃子,也沒有辦法了,惶恐之下個個面容扭曲,走投無路下,反爆發出強悍的士氣。   正白旗石廷柱陣中,更一個軍官咬牙切齒,狂喝道:「殺光明狗!」   「殺光明狗!」   漢軍陣列中爆出陣陣吶喊,各軍官將領大聲鼓動,咆哮聲中,他們大步往靖邊軍等這方過來。   雙方軍陣逼得越來越近,從空中眺望,原野中,兩道狹長的人流越發接近,中央空地,似乎有一些蟻蟲似的細小東西,不同的旗幟在大地飛舞。   一道濃重的火光爆起,幾個漢軍散兵滾倒地上嚎叫,滿身滿臉的血孔,卻是陳晟身旁,後營前部一個神射手,使用鷹揚炮,給前方鬼鬼祟祟挨來的幾個二韃子一下。   與此同時,陳晟與鞠易武二人,也使用燧發魯密銃,分別擊倒對方一個散兵,不過部內一個神射手,也被一顆飛來的流彈擊中,痛苦地滾倒地上。   大戰的戲肉,分別在彼此的散兵間展開,雙方都想動搖對方軍陣,擊殺他們的軍官炮手,彼此離得越近,散兵間的廝殺越激烈。   不過雙方銃兵大陣未動,仍是結陣往前逼進,偶爾一些流彈擊中他們陣中軍士,彼此仍然繼續前行。   靖邊軍不用說,便是漢八旗的軍隊,也知道此時大眾銃兵不能枉動,否則沒有開打,勝算已經失去大半。   陣中地帶硝煙不時騰起,此起彼落的銃響中,雙方一些散兵倒下。   顯而易見,漢八旗的散兵不是靖邊軍的對手,他們還是假銃誘敵的老把戲,不比靖邊軍真刀真槍的神射手,雙方追奔逐北的對射,大大落於下風,特別靖邊軍神射手,很多人還裝備兩桿手銃,對戰中,更是大佔上風。   很快,漢八旗的散兵敗退,他們陣列中的火炮,在一些炮手被射殺後,也不得不停止下來,靠前行的軍陣掩護,甚至他們一些弓箭手奔出來,與靖邊軍神射手對射。   因為雙方都大步行進,彼此很快接近百步,靖邊軍的散兵退了回去,石廷柱等人鬆了口氣,短短的散兵交戰,他們已經有一些軍官或炮手被擊殺,再拖延下去,不知道大陣隊列將會如何。   終於,靖邊軍與宣鎮新軍,鼓樂聲中,在離漢八旗軍陣百步前停了下來,一聲喝令之後,似乎大地都恢復了寧靜。   所有靖邊軍戰士,神情堅決地看著對方,便是那些宣府鎮新軍,一個個或壯年或稚嫩的臉龐,也顯露著害怕與緊張,然而他們神情告訴別人,他們在極力堅強與冷靜。   而看對面的漢軍旗銃兵們,他們個個神情各異,或死灰,或惶恐,或猙獰,或凶殘,一一不等。   明清所有戰士,此時都將面臨死亡直接考驗,這是最依靠戰士意志的戰鬥方式,誰能勝利,誰能存活?   王斗沉靜地看向前方,伊家嶺上的孔有德,同樣心懷期盼。   韓朝猛地喝道:「全軍注意,第一層,上前!」   「威武!」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每一排共一千六百名銃兵戰士,齊聲咆哮一聲,他們踏前一步,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鳥銃。   他們感覺,手上的武器,給了他們力量!   石廷柱猛地驚醒過來,咆哮道:「讓第一層銃兵上前!」   劉之源、祖澤潤等人同樣回醒過來,大吼道:「銃兵上前……第一層預備!」   「預備!」   「預備!」   「瞄準目標!」   在軍官們喝令中,靖邊軍等密密麻麻的火銃翻下,寒風中飛舞的旗幟下,黑壓壓的銃口對準了前方。   「射擊!」   爆豆似的銃聲響動良久,靖邊軍與宣鎮新軍猛烈齊射,硝煙洶湧噴出銃膛,對面百步處發出一連聲的慘叫,數百名漢軍銃手呆滯倒下,然後回醒過來,痛苦撲倒地上掙扎。   他們滾滾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下方的土地,讓那些野草與野花,似乎變得更為的嬌艷。   甚至一些銃彈穿過銃兵空隙,擊中後方的漢八旗刀盾兵與長槍兵們。   靖邊軍火銃威力巨大,百步可破重甲,只需擊中,不死也是重傷,便是百步距離很多目標難以擊中,然遠遠流彈奔來,也一樣是傷殘的下場。   漢八旗陣地一陣騷動,軍官拚命彈壓,還從後方補上前排的缺額人數。   此時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在第一層射擊後,第三排的銃兵已經迅速上前,走到前排,而第一排戰士原地不地,裝填定裝紙筒彈藥。   他們使用的是徐徐前進射擊戰術,而越是逼上前去,靖邊軍人等,將打得越準。   顯然的,石廷柱等人部隊,不適應這種打法,面對面沒有掩護的轟擊,對意志的考驗太沉重了,很少有人有這種意志力。   雖然在清國境內,孔有德等人針對這種戰術,進行了良久的訓練,然後戰場畢竟與訓練不同。   第一層射擊後,對面漢軍顯然蒙了一下,趁這個機會,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又發動了一次齊射,對面響起了更多的嚎叫聲音,很多中彈的漢軍士兵,滿地翻滾,發出垂死的痛苦舉動。   不過這時,對面也進行一次齊射,雖然漢軍銃彈不如東路鳥銃犀利,他們射擊技能也比不過靖邊軍等,朝鮮兵的鳥銃更是不堪,不過銃響後,還是有大片的靖邊軍銃兵與宣鎮銃兵倒下,他們滾倒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甚至一些後層的銃兵與鳥銃兵,也有人倒下……   銃聲一陣接一陣,明清雙方陣地前,隨著銃響,兩道狹長的硝煙地帶,往空中緩緩騰起。   銃光火焰中,雙方的陣地內,橫七豎八的撲倒屍體與傷者,他們身下原本枯黃的野草,此時已經被染得鮮紅……   震耳欲聾的爆響,靖邊軍幾門紅夷大炮噴出濃密的煙霧,密如雨點的鉛子噴薄而出,不遠處的地面爆起大股煙塵碎霧,站在那處的漢軍銃兵撲倒一大片。   血霧中夾著碎肉,那方的數層銃兵,幾乎被一掃而光,連後面很多冷兵器手都滾倒地下,發出無可抑制的嚎叫。   濃煙與火光不時閃動,火炮之聲大作,銃兵對決時,雙方的火炮也夾於陣中,使用霰彈,朝對方的步陣轟擊。 第561章 衝鋒   雙方銃兵對戰,彼此的火炮,也同時參戰,趙瑄早已下令各炮夾於各列銃兵之間,每處至少三門,炮營一百六十餘門火炮,共分為數十組。   這些炮手冒著生命危險,不斷地向對方轟擊,極大支持了銃兵兄弟。   一顆粗壯茂密的大槐樹之旁,擺著四門的佛郎機與紅夷大炮,四門火炮交雜,輪流轟打,一門紅夷六磅炮已經射過霰彈,刺鼻的白煙中,幾個炮手再次緊張裝填彈藥。   他們快速送入絲綢藥包,將鵝毛藥管插入火門之內,一個炮手拿著雙份的,使用木片捆綁的霰彈殼包塞進炮口,然後推彈手使勁推入炮膛。   發射霰彈,由於不需要核正炮管角度,射程目標等,只管炮口端直對著前方,節省了他們不少步驟。   他們忙碌的同時,餘下的火炮接連發射!   轟!   又一聲巨響,大股濃煙騰起,一門佛郎機炮,劈頭蓋臉向對面咆哮出至少百顆的粗大彈丸。   對面長滿野花雜草的田地連起煙塵一片,草屑泥土飛揚,十數個漢軍銃兵,甚至後面頗遠的一些刀盾槍兵,發出難以形容的痛苦聲音,淒厲在地上來回翻滾嚎叫。   他們很多人身上的棉甲,都出現一個個巨大的血洞,甚至有的人頭臉,當場被打成肉醬。   霰彈威力本來就猛,更別說改良過的靖邊軍霰彈。   接著這門佛郎機炮,又有一門紅夷三磅炮怒吼,密密的彈丸撲向對方,又是無數血霧爆起。   四門火炮打了一輪之後,對面還站著的漢軍銃手已經寥寥無幾,甚至後方列陣的漢軍冷兵器手,都少了一大片。   「向前推進!」   一員指揮這四門火炮的軍官大吼,再次填上彈藥的四門火炮,又吃力的往前推動。   對面的漢軍銃兵,在軍官的咆哮下,無奈往缺口挪動,不過看那硝煙中逼來的黑沉沉火炮,他們無不面若死灰,很多人的身體都忍不住哆嗦起來。   一些人,甚至炮口兩端的一些銃兵,已經顧不上上官號令,調轉銃口,朝他們轟擊。   他們中一部分,隨後倒在對面靖邊軍銃兵的銃下,不過一些人已經扣動自己的板機。   硝煙中目標不清,不過還是有幾個炮手痛苦倒下,隨後陣列後方一些輜營學徒,快速補上他們位置。   那軍官小腹上中了一彈,銃彈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向後踉蹌坐倒地上,中彈後強烈的痛楚,更讓他額頭瞬間冒出豆大的汗珠,不過他仍然坐在地面大吼:「推……向前推,照著他們人多的地方打……」   轟轟!   四門火炮又是依次怒吼,嚎叫與混亂中,血霧飛揚,對面又是一大批人痛苦滾倒在地。   這四門火炮,再次將對方陣列清掃一空。   ……   一處漢軍銃兵隊列分開,一門青銅六磅炮探出黑洞洞的炮口,炮身有著大盾及風帆的徽記,卻是佛郎機卜加勞炮廠出產的一門火炮,當年孔有德攻陷登州後,將包括這門火炮在內的大量新式火炮與炮兵帶到清國。   一聲巨響,大股騰起的濃煙中,一大波霰彈彈丸瞬間撲到對面的靖邊軍陣列,血霧中夾著碎肉,這邊十餘個銃兵,還有長槍兵們,同樣發出無可抑制的慘叫,撲倒地上無比痛苦地翻滾。   砰!   一門鷹揚炮爆出濃密的火光,那門火炮的幾個炮手,捂著自己頭臉痛不欲生,鷹揚炮的霰彈,將他們身體射得血肉模糊,甚至一個炮手一半的頭顱都被掀去,粘糊糊的腦漿流滿一地。   卻是那些漢軍炮手開完炮後,就想躲到陣列後去,或是借助銃兵陣列的掩護,一個靖邊軍神射手與副手趕到,他們快速架起三角支架,瞄準他們開了一銃。   作為散兵神射手,他們大多對付對方的炮手與軍官,或是見到空缺就鑽,每當他們出現時,身旁的靖邊軍兄弟,都會自覺地為他們讓出一些位置。   只是二韃子的火炮非常狡猾,或者說膽怯,他們一般掩在陣列後方,然後鬼鬼祟祟地推上來,而且此時硝煙瀰漫,也不容易發現他們的位置。   霰彈射程較近,伊家嶺上百門清軍重炮,當然不可能發射霰彈,所以漢軍隨陣參戰的小炮不到五十門,數量上佔了劣勢。   以往那些炮手,一般也是遠遠開炮,很少有近戰對轟的膽氣,有時他們還沒將火炮推上,前方的銃兵就隨排銃倒下,他們立時遲疑不決,不敢上前,便是上官怒吼命令下,也是拖拖拉拉。   便是有膽量推上,銃炮眼前,生死關頭,很多人手忙腳亂,再次裝填混亂一片。   他們還被靖邊軍神射手使用燧發魯密銃,或是鷹揚炮,九頭鳥重點照顧,更沒有逼近作戰的膽氣,因為散熱問題,他們一般只有發射三炮的機會,火力上先天不足。   還有輜營的投彈兵也對付他們,這些輜兵膽大人粗,作戰時同樣奮不顧身。   又有一門漢軍三磅炮開了一炮,正當他們忍著恐懼再次裝填時,這邊靖邊軍缺口後方,嚎叫著衝上數個輜兵彈手,他們個個手持點燃的萬人敵,咆哮著向火炮那方衝去。   途中一個投彈兵中彈倒下,隨後被自己攜帶的萬人敵炸得血肉模糊,餘下的投彈兵繼續衝上,在對面漢軍炮手與銃兵恐懼的目光中,雨點般扔到他們頭上……   ……   「第三層,上前!」   瀰漫的硝煙當中,靖邊軍這邊又傳來雄壯的號令聲音。   「威武!」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一排一千數百名的銃兵,又齊吼一聲,越過地上戰友的屍體與傷員,集體踏到隊列前方,將手中犀利的東路鳥銃,對準前方已經頗為混亂的漢八旗銃兵們。   各營各部的鼓點也是急促敲擊幾下,伴起一陣悠揚的笛聲,還有篳、鋩等應和。   銃兵們上前,槍兵們同樣跟進,還有軍旗與金鼓手們,有些人已經倒下了,又由副手或護衛接任。   他們始終與銃兵並行,舉著旗,打著鼓,吹著自己的樂曲。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軍樂悲壯,又充滿古樂獨有的韻味,只是到後世基本失傳了,或許只能從麗江古樂中略窺一二。   「射擊!」   在對面漢軍驚恐目光中,銃兵們又是一陣猛烈齊射,火銃的爆響中,前方的漢軍齊刷刷倒下一片。   「射擊!」   射擊後的白色煙霧遮掩瀰漫人的視野,硝煙夾著刺鼻的血腥味傳揚,又一層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上前,途中對面稀稀拉拉還擊一次,一些戰士倒下,很快他們再次扣動板機,綿密的火銃轟響不停,對面慘叫聲連成一片。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使用徐徐前進射擊戰術,此時距離原來的位置,已經往前逼進好大一段距離。   看對面的漢軍,可謂已經不成建制,事實上在靖邊軍這方搶先開了兩銃,他們反擊的第一次較為整齊,第二次略為整齊,後面已經陷入混亂,還擊的火銃參差不齊。   孔有德想法很好,將漢軍銃兵排成八、九列,不需要裝填彈藥,就可以持續不斷的作戰,發揮以眾擊寡的優勢,只是他忽略了士兵的勇氣。   自己隨時可能死亡的恐怖,戰友在身邊倒下的緊張氣氛,形成了逼人發瘋的環境。   排槍對戰,需要士兵排成密集隊形,才能最大限度發揮火力威力,特別硝煙密佈,目標不清的時候,所以射擊時,需要等待上官命令,便是有火炮對著他們,沒有命令也不得開火。   這對漢軍來說太難了,雖說他們投靠清國後,有了相對嚴格的訓練、後勤與紀律,還分下田地與房屋,作戰意志,比當年身處明軍時強悍,不過排槍對戰,他們的意志與勇氣,還沒有到達那一步,朝鮮軍更不用說。   所以在對面靖邊軍等不斷射擊,步步逼上時,他們大部分人已經陷入瘋狂,他們有的依命令上前,有的自行後退,有的呆立不動,有的瘋狂亂射,有的看著地上屍體,還有呻吟傷員,聲嘶力竭的大叫。   大戰前相對清晰的銃兵排數,此時擁擠一起,面對這樣的混亂局面,石廷柱等人也毫無辦法,除了怒吼咆哮,還是怒吼咆哮。   「二韃子己到崩潰邊緣,是時候令槍兵出戰了!」   陣列後方,鍾顯才與韓朝密切關注戰局,千里鏡中,對面漢軍情形看得清楚,便是他們惶恐的神情,也是歷歷在目。   火器的戰鬥非常殘酷,排銃對射中,敵我雙方,都損失不少人,不過漢軍損失更為慘重。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已經射擊二輪,也就是打了六次排銃,打得對面的漢軍銃陣稀稀拉拉,特別靖邊軍的火炮霰彈不斷發射,給他們造成極大的恐慌。   對面漢八旗銃兵分為八、九層,每層不到二千人,依鍾顯才的估計,一、二次排銃齊射,便是百步距離,每次至少打掉他們一排的四分之一人數,後面幾次,因為戰起,或是硝煙等原因,估計戰果會少些。   不過因為逼得越近,戰績不小,還有火炮發射的霰彈,它們連續不斷,火力凶殘,取得的戰果更是驚人,鍾顯才估計,銃炮相加,己給對方造成三千餘人的傷亡,佔他們銃兵人數至少二成。   說實在,那些二韃子能堅持到現在,鍾顯才都有些佩服,也有可能他們被打呆了,打蒙了吧?   再看看己方的傷亡,又極為心疼,恨恨說道。   韓朝平靜點頭:「確實,時機己到!」   他看向宣鎮軍那邊,排銃對射後,他們那邊也頗為混亂,他們後方的預備營,又補充上了一些人數。   不過他們基本還保持建制與層次,可以依命令作戰,雖然面對很多是朝鮮軍,不過他們的作戰勇氣,還是讓韓朝暗暗點頭。   再看兩翼,起初漢軍銃兵與槍兵仗著人多,一部分想從兩翼包抄,他們被安放兩翼的一些靖邊軍火炮,一口氣射了十幾發霰彈,尖叫恐懼地逃了回去。   「射擊!」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打出第七次排銃,在對面慘叫聲再次連成一片後,尖利的天鵝喇叭聲響起,營部發出了槍兵出戰的命令。   「萬勝!」   等待多時的,所有靖邊軍與宣鎮新軍槍兵們,他們發出宏亮有力的聲音,他們挺著自己長槍,大聲吶喊,越過銃兵兄弟,有如洪流似的,往對面的漢軍銃兵狂衝而去,他們的長槍,在陽光下閃耀著銳目的光芒。   數百名輜兵投彈手,手持點燃的萬人敵,嚎叫著沖在他們最前方。   此時四旗與朝鮮軍的銃兵們,已經面臨崩潰的邊緣,便是後方的冷兵器手,同樣個個面色蒼白惶恐,見靖邊軍等槍兵凶神惡煞衝來,前方的大部銃兵,特別是朝鮮軍們,尖叫就跑,只有少部分人,在軍官咆哮下緊張哆嗦的開銃。   一些投彈兵與槍兵被他們射中,向前撲倒在地,餘下的吶喊衝上,很快,萬人敵爆炸聲,還有尖銳的長槍,淹沒了漢軍等銃陣,片刻間將他們殺得潰散。   「頂住!」   石廷柱怒聲大吼,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等心驚銃兵們如此快速的潰敗,也不得不喝令銃陣後的冷兵器手們迎戰。   「一萬五千鳥銃兵,還打不過王斗等幾千銃兵?他們還一路被火炮轟過!」   噶布什賢章京勞薩,站在孔有德身旁,看著前方戰事,他冷冷道:「恭順王,無論如何,大軍的右翼,不能失敗,你就是死,也要拖住王鬥他們!」   孔有德同樣面色鐵青,有重炮相助,又有優勢的兵力,對方還沒有土車等掩護,竟然打成這樣?   在他身旁,金自點同樣臉色蒼白,他心疼自己國內士兵的傷亡,又惶恐前方的潰敗,他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孔有德猛地下達命令:「讓石廷柱他們擋住,後軍上前支援!」   他舉起千里鏡,陰冷地看向王斗的中軍陣地,他們停在二里處一片丘陵上,還疊了大量的麻袋土筐作為掩體。   先前他也命令炮營往靖邊軍中軍轟擊,不過效果不顯。   此時他再次傳達命令:「集中所有重炮,全數轟打王斗那處!」 第562章 右臂   平緩蜿蜒的丘陵上,王斗策在馬上對前方眺望。   此時丘陵坡上,還有陵下兩邊前方,一道道,密集的疊滿了厚實的麻袋土筐,又有絡繹不絕的隨軍民夫,從後方源源不斷,辛苦地將麻袋等物扛來,將丘陵與週遭的掩體疊得更深,更厚。   對自己的保護,王斗從來不會忽視,部下更不會忽視。   不過他的元戎愛車停在丘陵之後,只有大旗車艱難拉上丘陵,停在離王斗十數步的地方,帥旗是一軍之魂,自然要高高架立,讓己方軍士看得清楚明白。   丘陵邊上,儘是策馬而立的護衛營戰士,中軍部的官將,則聚在王斗身旁,還有旗手號鼓手們,溫達興的尖哨營戰士,一小股一小股的分佈周邊數里範圍,負責戒備,傳遞情報,參於零散戰鬥等。   由於運送困難,此次望桿車卻沒有拉來左翼,只放於洪承疇中軍處。   千里鏡中,前方的戰事盡在眼中,王斗暗暗點頭,排銃對戰,比的就是紀律與勇氣,雖然殘酷,花費的時間並不長久,四層銃兵,三排主戰,一排預備,也不過發射二輪,每人打個二、三發子彈,戰鬥就結束了。   按這樣的效率,每兵配的三十發定裝紙筒彈藥,可以打好多場戰役了。   鍾調陽放下千里鏡,穩健的臉上展露笑容,他說道:「漢旗後軍雖然來援,不過在我將士犀利攻勢下,潰敗只在眼前,孔有德這是在作困獸之鬥。」   溫達興策馬王斗身旁,看著伊家嶺上,他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芒,恨恨道:「孔有德這個漢賊,助桀為虐,當年他對上韃子貪生怕死,如今殺起漢人倒如狼似虎了……哼,我想他的人皮,一定很光滑……」   尖哨營千總龍二與傲天兄出哨在外,謝一科此時也在中軍,聽了溫達興的話,他好奇地道:「我知道溫爺會剝頭皮……沒想到還會剝人皮,聽聞當年高皇帝對付貪官,用的就剝皮實草之刑,也不知是怎麼行刑的。」   溫達興說道:「很簡單,使用水銀便可。」   他摸了摸自己腮上的虯髯,對謝一科笑道:「我這手技藝很難得的,要不要教教謝兄弟你?」   謝一科連連搖手:「還是免了,有什麼好刀好銃好弓,送我幾把還行。」   看著這兩個活寶,眾人都是暗暗搖頭,溫達興的愛好太滲人了,他家丁出身,向來心狠手辣,謝一科天真純樸,可別教壞了他。   不過各人沒說什麼,溫達興沒有觸犯軍律,他以殘忍手段對付也是敵人,誰沒有一些怪癖呢,只要他不剝自己兄弟人皮頭皮就行了,連鎮撫遲大成雖然皺眉,也沒有出語說話。   事實上,靖邊軍諸人並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對待敵人,向來冷酷無情。   贊畫秦軼歎道:「可惜當年東江兵,孤守遼東僻隅,為朝廷立了不少功勞,現今……當年叛亂,他們也算事出有因,受了委曲。」   中軍撫慰官謝有成冷冷道:「這就是他們投靠韃子,屠殺漢人百姓的理由?不管受了多大委曲,他們投靠韃子,助桀為虐,就是該死!」   他摸摸自己空蕩蕩的左臂,臉上那道深深的疤痕顫動:「看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諸人,哪個是好東西?遭受不公,就要投靠韃子,哼,當年岳爺爺也受了委曲,他們部下可有投靠金賊?他們骨子裡就是畜生,不值絲毫憐憫!」   看他神情激動,秦軼等人都是默然,謝有成平日待人溫和,然只要談起韃子與二韃子,就神情猙獰,脾氣大變。這也難怪,全家數十口死難的慘事,任誰也忍受不了。   王斗淡淡道:「此戰我師得勝是必然,若有俘虜,滿蒙、紅夷、色目、朝鮮人全部殺了,漢旗軍官與老卒盡數處死,餘者士兵甄別處理,來年反攻遼東,也有用處!」   他問溫達興道:「中路,右翼的戰事如何?」   溫達興恭敬道:「哨騎回報,他們已經與奴激戰,應該可以支持住。錦州城下,小凌河那方,吳三桂諸將,也與賊奴展開了大戰。」   王斗點點頭,正要說話,就在這時,忽聽伊家嶺上炮聲轟隆,接著看到那方煙霧大作,眾多的炮彈呼嘯而來。   謝一科叫道:「又打炮了,難道他們不知道,想炮打我們中軍,那是在白費勁?」   轟轟聲大作,一枚枚十餘斤重的大鐵彈咆哮而來,重重砸在鬆軟的田地上,大團的泥土與亂草不斷掀起,它們大多距離丘陵前後左右數十、上百步遠,大部分陷入深深的田地亂草內,也有一些炮子跳躍。   鍾調陽眉頭皺起:「不對。」   漢八旗的射來的炮彈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靠近丘陵地帶,有幾顆炮彈,甚至距離丘陵只有十幾步遠,一發炮彈,還重重砸在陵下一處護牆之上,激起大片泥土碎屑。   他眺望伊家嶺上,看來孔有德集中火炮轟擊自家中軍了,雖然為對付靖邊軍等左右長達數里的軍陣,他們火炮往山嶺兩翼佈置很開,一些火炮,不可能往這邊轟擊,不過至少也集中了數十門之多。   他猛然對王斗道:「大將軍,賊奴又開炮了,為防萬一,請大將軍下馬,避於土牆之後。」   王斗擺擺手:「無妨,這麼遠距離,他們沒什麼準頭,最多打個聲勢罷了。」   又舉起千里鏡眺望。   鍾調陽與溫達興,遲大成,謝一科,秦軼等人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心急之色,最後眾人看向正散發孤傲氣質的護衛隊官楊虎。   虎爺向來受王斗賞識,護衛營六隊三百人,一隊魯密銃兵守護將軍府,除了主將鍾調陽,餘者五個隊官,此時只有楊虎侍立王斗身旁。他說服一隊官與他輪班,得以出征,也為了避開春春的騷擾。   他素來膽壯,也心憂大將軍的安危,得到眾人眼色,他一咬牙,這原夜不收好漢一步上前,飛快說聲:「大將軍得罪了。」   一把將王斗從馬背上扯下來。   隨後眾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王斗扶到一厚實麻袋土牆之後。   王斗正要發怒,卻見轟的一聲巨響,一發至少十斤重的炮彈,就轟打在離自己馬匹左側僅僅一步的距離。   激起一大片塵土後,那炮彈不停彈跳,遠遠向嶺後奔去,那馬匹吃了一頭的灰,不安地打了個響鼻。   中軍部各官各將都是心有餘悸,謝一科大叫道:「虎爺威武啊,救護及時,應該陞官啊。」   楊虎也有後怕之意,他真誠道:「只要大將軍安然無恙,我個人升不陞官,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王斗猛然下令:「所有將士,全體下馬,將馬匹集中到嶺後去,不論兵將,盡數掩於土牆之後。」   一連聲的爆響,煙霧滾滾騰起,伊家嶺上的漢軍火炮,依次開炮射擊,眾多沉重的實心鐵球,已經離丘陵不遠,一些厚實麻袋土筐疊成的護圈土牆,外沿都被轟撞而塌,大片激起的塵土飛撒。   甚至一些炮彈落在丘陵之上,在堅硬的土地上彈跳。   「狠狠打,不要停!」   孔有德大聲咆哮,有如孤注一擲的紅眼賭徒,甚至不再顧忌火炮是否炸膛。   愛德華多也對嶺下戰事感覺不妙,心憂自己的前途命運,他也豁出去了,他持著千里鏡,還有方器與圓器,親自側算角度射程,將數據報於各炮炮手。   伊家嶺上,離丘陵方左右兩旁的重炮們,各漢軍炮手也盡力轉動磨盤,盡量將炮口對準丘陵那方。   他們也全部拚命了,雖然這樣轟射,內中零件很容易損耗,不過若能擊斃擊傷他們眼中的大魔頭王鬥,也是大大值得的。   呼嘯中,越來越多的炮彈落在丘陵上,一個營部贊畫,甚至被一顆彈回的沉重鐵球滾斷小腿。   嶺上一些大鼓車,也被炮彈撞壞沖毀,激起的碎片,給一些鼓手造成傷亡。   一個旗手猛地回頭,他看到一顆炮彈呼嘯而來,正朝嶺上的帥旗車轟撞而去,那方,二丈高的大旗正迎獵獵寒風翻滾。   雖說大纛旗以精木鋼鐵為桿,挨了炮彈也無妨,只是木製的帥旗車扛不住。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這旗手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帥旗絕不能倒!」   他猛地衝了上去,一團血霧爆開……   「看你還死不死!」   伊家嶺上,孔有德咬牙切齒。   炮彈尖嘯中,滾滾的白煙讓他身影若隱若現,隱現的臉容猙獰無比。   「二韃子發瘋了!」   溫達興有些擔憂地看向王斗那邊,還好,除了一顆炮彈撞在大將軍右側數步遠的護牆外,基本沒什麼事。   尖嘯聲傳到耳邊,他猛地轉頭,一顆炮彈冒著輕煙,從他眼邊閃過。   這炮彈堪堪射過麻袋土筐疊的護牆,溫達興只覺右臂一涼,他的整只右手已經不見了。   轟的一聲巨響,那炮彈帶著血霧泥土,彈跳而去。   溫達興一個踉蹌,他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臂,還有斷臂處狂湧的鮮血,心中卻是浮起另外一個念頭:「糟糕了,以後要剝人皮頭皮……困難了……」   他搖搖晃晃的摔下,不遠的謝一科搶前一步,將他扶住,一邊焦急大喝:「溫爺,溫爺……」   王斗目光從溫達興處收回,他一動不動看著伊家嶺方向,神情森寒無比。 第563章 大崩潰、擒獲(上)   接連不斷的火炮巨響,吸引了左翼戰場很多人的注意。   靖邊軍人等,不論兵將,心頭都湧起憂慮,擔憂大將軍那邊出事,而漢八旗各人,則是盼望烏真哈超炮營大顯身手,最好能一炮將那王斗轟死。   鍾顯才不斷對後方丘陵張望,焦慮之意浮於面上。   此時靖邊軍與宣鎮新軍的槍兵戰士,正與石廷柱、劉之源等四旗兵士激烈搏鬥,進行殘酷的冷兵器格殺。   四旗銃兵後方的漢軍冷兵器手,很多原本是石廷柱等人的家丁精騎,搏殺技能出眾,論起個人戰鬥力,比前方的鳥銃兵強,當然,列陣而戰,不一定打得過他們。   歸順清國後,比起原本身處明軍時,他們待遇好了些,也接受了更多的陣列訓練,不過在與靖邊軍等短短的交戰時間後,各人心中,卻湧起膽寒的感覺。   太強了,太狠了,這就是他們所有印象,宣鎮槍兵還好,那些靖邊軍槍兵狂衝而來,一衝一刺,專往各人目,喉,心口等要害部位招呼,悍勇而不怕死,對上他們,所以氣勢上就輸了三分。   他們陣列的配合,更是嫻熟無比,總能巧妙的形成以多打少局面,隊友的救援接應,更是準確及時,他們一個個倒品字形,小三才陣似的隊列,如狂飆橫掃,很多自認技藝出眾的漢軍冷兵器手,一個個不甘地被刺死在地,傷亡交換比驚人。   特別那些配著紅色腰牌的靖邊軍甲等槍兵們,單打獨鬥強悍不說,各樣隊列的轉換更是隨心所欲,對上他們,只能以悲慘來形容。   戰鼓中,他們前層後層交替作戰,恢復體力,因為形成橫陣,漢軍們本來就縱深單薄,很快的,甲等槍兵們,就殺開多個缺口,乙等槍兵們,也很快殺得眼前一片片空蕩。   地上滿是哀嚎的傷員,朝鮮軍們,已經首先逃跑,這些高麗人如兔子似的跑得遍野都是,大部分人逃往後軍方向,然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餘部漢軍們,就算有石廷柱等拚命咆哮鎮壓,一樣被殺得節節敗退,緊隨銃兵之後,他們同樣面臨崩潰的邊緣。   鍾顯才猛地回頭,急迫地對韓朝道:「韓大哥,眼下賊奴火炮集中轟打中軍大部,為防萬一,我軍需盡快殺敗敵人,他們步卒一敗,炮手毫無戰力,定然任由我師宰割。」   韓朝面容沉靜,內心卻極為擔憂,東路的一切,靖邊軍一切,都建立在王斗基礎上,不敢想像大將軍不在,未來會怎麼樣。   他眺望戰場,漢八旗前軍失敗己成必然,他們後軍正列陣而來,急行救援,若再加把勁,將他們前軍殺得潰敗,或許可以他們潰兵衝陣,一鼓作氣,大敗所有的漢八旗軍隊,取得左翼勝利!   尖利的天鵝聲再次傳遍戰場,營部所有的大鼓,都拚命敲擊起來,而在這時,中軍部倖存所有大鼓,同樣咚咚作響,激昂戰鼓聲音,震動四野,將漢八旗的火炮聲音,完全壓制!   一個聲音厲聲高叫:「為了大將軍!」   所有戰士大吼:「必勝!」   宏偉雄壯的怒吼,沿著天空與大地波動,形成浩瀚的洪流音波。   「前進!」   「殺啊!」   「殺光二韃子!」   密集的金屬洪流中,韓鎧徽瘋狂吶喊,他不顧身上的傷勢痛楚,挺著自己的長槍,猛地一個突刺,從咽喉處,將一個正白旗漢軍壯達刺翻在地。   一個漢軍刀盾兵連滾帶爬想要逃跑,被隨後的武定國與劉烈趕上,二人朝他後心猛刺,在他淒厲的嚎叫中,一直將他刺倒,尖銳的長槍拔出,帶起股股血液。   甲長牟大昌,指揮少了幾人的一甲戰士行進,隊官趙榮晟,又指揮一隊戰士前進,幾十根滴血長槍密密向前探出,有如毒蛇延吐。   他們狂飆突進,前陣的漢軍們已經完全潰敗,不論銃兵與槍兵,皆是驚叫奔逃。   恐慌之下,混亂加劇,遇到田壟爛泥等障礙物,很多人不小心摔倒在地,隨後被無數只大腳踐踏而過,他們發出大聲的慘叫聲音,直到被活活踩成肉泥為止。   靖邊軍等槍兵們緊追不捨,不時將逃得慢的漢軍刺死田野之上,更增加他們的驚恐。   田地上滿是雜亂的腳印,野花野草,已經被踩得零亂不堪,無數驚惶的身影,在前方逃得遍野都是。   二萬餘人的潰敗大軍,何等的龐大,尖叫聲,痛哭聲,怒吼聲,哀求聲,形成浩浩蕩蕩的潰軍洪流。   前方列陣而來的,一萬四千馬光遠鑲黃旗,耿仲明正黃旗,尚可喜鑲藍旗,孔有德正紅旗等後軍大陣,已經不得不在二百外停下來,防止潰兵衝擊自己大陣。   比起石廷柱等人,這些旗丁更精銳些,他們許多冷兵器手,還是當年的東江老兵,特別孔有德的三千銃兵,曾與王斗軍在平谷大戰過,號稱悍勇敢戰。   不過此時孔有德沒有在陣中,仍與噶布什賢章京勞薩、金自點諸人在伊家嶺上,指揮烏真哈超炮營炮轟王斗中軍,正紅旗由部將曹紹中、劉承祖等人指揮,後軍大陣後,還有二百多的噶布什賢甲兵押陣。   看著前方的潰兵,耿仲明神情猙獰:「不能讓他們衝擊我們大陣。」   尚可喜冷冷道:「不錯,靖邊軍就隨在後面,大軍一亂,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馬光遠神情蒼白猶豫:「是否再等待一二,派遣哨騎上前,喝令他們讓開?」   尚可喜冷漠搖頭:「要讓早讓了,我等不是沒有喝令他們注意。」   他神情冷厲:「讓銃兵準備,有敢衝陣者,一概格殺勿論!」   「什麼,射殺?」   石廷柱咆哮起來,他指著前方怒吼道:「那些都是各旗的兄弟!」   此時他灰頭土臉,神情狼狽之極,身旁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金雨澤等人,也是個個面色灰白,蒼惶恐懼,邊上一些心腹親將,同樣呆若木雞,還沒從潰敗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前軍短時間內大敗,石廷柱等人見勢不妙後,率先帶一些心腹逃走,他們途中收攏一些潰兵,急速奔到後軍去,身為飽經軍伍的老將,他們當然知道衝擊大陣的後果,所以都是繞道過去,此時倒也聚在一起。   因為逃得急迫,沒有注意地面,石廷柱馬失前蹄,連頭盔都掉了,細長的金錢鼠尾辮散亂開來,披頭散髮的,形象極為不堪,不過聽了尚可喜等人的話,還是怒聲大吼起來。   劉之源、吳守進也急忙勸道:「不能打,都是大清勇士,旗中袍澤啊。」   一直以傲慢不屑眼神看著諸人的,那押陣噶布什賢侍衛出語道:「不能讓潰兵衝陣,智順王、懷順王,你等傳令下去,有膽敢衝擊軍陣的潰兵,一率射殺!」   得到噶布什賢侍衛肯定的尚可喜、耿仲明更是心中大定,雖然彼此的官職爵位天差地遠。   石廷柱等人也是啞口無言,主子都發話了,他們做奴才的,哪敢不聽?   只能祈盼前方潰兵知趣,往大陣兩方繞到後面去,再收拾人馬。   只是靖邊軍等緊追在後,潰兵們此時心理,就是往人多安全的地方去,衝擊大陣的後果,很多人此時沒這個念頭,再者後軍以橫陣展開,左右極為漫長,倉促間想繞到兩邊,也不是容易的事。   潮水般的潰兵人流,仍往大陣洶湧而來,任由前方軍陣咆哮也無用,很多人更是一路尖叫,一邊將自己的兵器,盔甲等物扔得遍野都是,相互推擠之中,不時有人摔倒在地,倒霉的,就被後面衝上來的人活活踩死。   人群中,還隱現密集的帽兒盔與雲翅盔,還有尖銳長槍的光芒。   靖邊軍等戰士,緊追不放,有時跑得急了,也有人摔倒田地上,爬起來繼續追擊,有些人感覺氣喘,仍然奮勇向前,一口作氣消滅二韃子的機會就在眼前,豈能放過。   槍兵們後方不遠,銃兵戰士,營部大旗,也緊急跟上,以便支持作戰。   追得急了,戰士們隊列有些散亂,不過仍然保持總,隊,甲等編製。   「預備!」   在耿仲明、尚可喜等號令下,後軍四旗的漢軍銃兵,第一層向前方黑壓壓的舉起手中鳥銃,吹燃銃上的火繩。   由於此時是深秋,有時還會刮起一陣寒風,有些人還要注意,火門處的引藥,不要被火吹走,限於技術與工匠,清國境內,除了孔有德的銃兵,自動開關的火門裝置,不是每個銃兵都有的。   後軍一萬四千人,此時約有銃兵八千,冷兵器兵六千,那些銃兵分為了五層,每層約一千五百人,他們舉銃對著前方潰兵,有些人臉上,還隱現出快感的凶殘神色。   那是屠殺噬血的神情,雖然眾人將要屠殺的,很多還是各旗的袍澤。   潰兵們仍大叫衝來,轉眼間,他們衝入百步。   「射擊!」   前排的漢軍銃兵,無情地扣動板機,前方的田地曠野響起一片的慘叫,火銃齊射中,洶湧的硝煙噴出銃膛,一個個中彈的漢軍潰兵撲倒在地,以各種姿勢倒向地面,隨後痛苦地滾動掙扎。   沒想到友軍真的開銃,那些潰兵一呆,有的人停住了,然大量擁擠的人流,在靖邊軍等驅趕下,仍炸窩似的向這邊奔來。   潰兵之所以是潰兵,就是沒有建制,若他們保持嚴整的橫陣潰逃,說不定不會有擁擠踩踏之事,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一潰敗,就是各人逃得前前後後,爭先恐後逃命下,又定然擁擠不堪。   第一排漢軍開銃後,急忙退到後方裝彈,靖邊軍就要衝上來了,若手中鳥銃沒有彈藥,就是一根無用的燒火棍。   「射擊!」   嚎叫混亂中,還有大波的潰兵衝來,後軍的漢軍銃手,又發動一輪齊射,更多的潰兵摔倒在地上,痛苦地滿地翻滾著,他們流出的鮮血,在寒風中騰騰冒著熱氣。   到了這個時候,很多漢軍已經回醒過來,有的人往兩邊嚎叫逃去,有的人跪倒在地,不過本能恐懼之下,仍有大量的潰兵,尖叫著往大陣而來。 第564章 大崩潰、擒獲(中)   「射擊!」   前方大股煙霧騰起,耿仲明等人的銃兵,又發動了第三次齊射,面前洶湧的潰軍屍體傷者滾滿一地,很多人往兩邊奔去時,還從側面被火銃擊倒。   「射擊!」   後陣漢軍,冷酷無情的發射了第四次排銃,猛烈的爆響中,哭叫聲連成一串,呻吟哀嚎驚天動地。   到了這個時候,很多潰兵才驚醒過來,略略恢復理智,在後陣大軍的喝令下,或驚恐地往兩邊逃去,或呆若木雞的原地不動,他們中一些軍官趁機整頓,咆哮組織力量迎戰。   看潮水般的潰兵終於停下來,在前方亂糟糟的列陣,還有很多人奔到大陣的後方,尚可喜等人終於鬆了口氣。   而看自家軍士無意義倒下一大片,石廷柱等人臉上劇烈哆嗦抖動,心疼得無與倫比,他們一旗才多少人啊,戰後便是得勝,想必長時間內也不能恢復元氣。   不過潰兵總算停止了,不幸中的大幸。   正在衝鋒,緊追不捨的靖邊軍等槍兵們,則是接到緊急的鳴金聲音,軍令如山倒,便是心中不甘,也得潮水般退了回去。   前方的戰事,韓朝與鍾顯才都看在眼裡,鍾顯才認為應該一鼓作氣,以槍兵再次擊潰他們的潰兵,再擊潰他們的銃陣與槍陣。   對靖邊軍的戰力,鍾顯才充滿信心,只是韓朝認為潰兵己止,孔有德等銃陣森嚴,以靖邊軍槍兵之勇,肯定可以衝破,但己方定然傷亡慘重,得不償失。   打仗,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被憤怒與暫時的勝利沖昏頭腦,需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勝利。   二人中,顯然韓朝資歷與威望更重,所說也是老成謀國之言,雖然心急大將軍那方,鍾顯才還是接受了他的意見,營部下令鳴金收兵,讓槍兵們退了回來,讓銃兵上前。   只是看著前方,二人都有遺憾與不甘之感,此時或早前,若有身兼銃兵、槍兵兩利的兵種就好了,銃兵能如槍兵那般近身作戰,槍兵能若銃兵那樣遠遠射擊,如此,就不會延誤戰機。   二人心中,不約而同浮現當時大將軍手持銃劍的場景,他老人家高瞻遠矚,或許,早就想到眼前情形了吧。   「向前!」   「齊步……走!」   鮮紅翻騰的旗幟下,伴著激昂的鼓樂,密密的靖邊軍與宣鎮新軍,銃兵們如牆而進,經過先前的戰鬥,四層銃陣比原先疏窄了一些,不過仍從第四層,第三層調兵,保持前二、三列的齊整。   軍官們的喝令中,營部的金鼓手敲響步鼓,將士們隨著鼓點行進,行了數步,悠揚的笛聲響起,隨後洞簫,喇叭,鋩鑼齊鳴,伴隨音樂節奏。   嘉靖年後,明軍很多行軍奏樂,使用的是戚繼光的凱歌等軍曲,一般明軍敲一鼓點,前進十步,只有靖邊軍是伴隨鼓點,不斷前進。   在他們軍中,把總部有步鼓與鋩鑼,鋩是銅鑼的古稱,可以相互敲擊,發出激昂的聲音,手持小棍敲擊鋩的外沿,便是鳴金收兵。到了千總指揮部,有笛與嗩吶,嗩吶可以發出尖利的天鵝聲。   到了營部,洞簫,篳篥等聲樂齊備,篳篥算管樂一種,兼笛簫之利,音色高亢、淒愴婉轉,眾樂伴隨鼓點,發出震人心魂的聲音。   大軍整齊向前行進,銃兵後方,炮兵們也緊急跟上來,特別那些佛郎機中小炮與紅夷三磅炮。   沉重的紅夷六磅炮,落在後面不少,這種地勢,火炮很不好走,特別遇到田壟之類的障礙物,還要往前抬起。   一些炮營輜兵整理那些繳獲的漢八旗火炮,它們的規格與靖邊軍火炮不同,一時半會,也不得使用,特別靖邊軍火藥很猛,用量多了,有炸膛的危險。   槍兵們潮水般退回後,仍然掩護在銃炮後方,特別是兩翼,前方不遠處,漢軍鑲黃旗,正黃旗,鑲藍旗,正紅旗的銃兵大陣,一樣列陣而來,他們刀槍兵種,卻大多聚於銃兵兩翼,鼓點同樣敲得震天響。   趁靖邊軍等退回的機會,他們讓潰兵無害通過,亂蓬蓬在後方整隊,銃兵專門挑出來,在銃陣後方排列層次。又因為小炮全部丟失,火力上落了下風,耿仲明、尚可喜幾人緊急想出方法,銃兵正面抗住,槍兵急速出擊,希望從兩翼擊潰他們。   畢竟他們冷兵器手人多勢眾,如果將潰兵們全部算上的話。   韓朝策馬隨著將旗而進,他看向右翼的宣鎮新軍,鼓點中,他們隊列有些混亂,不過各個戰士,仍然走得非常激情,經過先前暢快淋漓的戰鬥,他們或許已經領略到戰鬥的真諦,從心靈到肉體發生改變,躍升上另一個層次。   只需擊潰眼前的漢軍,左翼的勝利,近在咫尺。   「趙兄弟,銃兵需要更多的火炮支持,特別右翼方向!」   「不錯不錯,如果有更多的火炮支援,我宣鎮大軍,定然可以擋住他們側翼的攻擊!」   身旁的宣鎮三員新軍將官也是連連點頭,韓朝的話,說到他們心裡去,忠勇伯中軍已經發出將令,宣鎮餘下那營,緊急上前支援,不過宣鎮新軍前方,已經聚集了更多的二韃子,顯然他們的突破口,放在了自己這方。   這次的戰鬥,自家營伍打得有聲有色,讓他們感覺自豪喜悅,想必戰後,一隻強悍的軍隊定然誕生。   當然,不能與靖邊軍相比,對靖邊軍的勝利,不論何人都覺得習以為常,他們打得好是必然,打得不好才是奇怪。   說話的同時還暗暗感激,人說靖邊軍對友軍慷慨,僅從眼前的韓游擊便可見一斑。   「好!」   趙瑄與韓朝、鍾顯才等並轡而行,他重重點頭,咬牙切齒。   雖然炮營的傷亡讓他心痛,那些炮手,傾注了他多少心力?然火炮近戰,傷亡又是免不了的,而且經過戰火的錘煉,輜兵學徒們,一樣可以快速成長,成為後續炮手的重要補充。   他大聲喝道:「火炮用力推,推到最前方去!」   「兄弟們加把勁!」   所有的炮手喝著號子,使盡吃奶的力氣,拚命將火炮推進,各門沉重的火炮,在田地上,碾出深深的痕跡。   眾多炮手拉著藥包車與炮子車,緊急跟隨在後,還有大量火炮,特別是紅夷六磅炮,往宣鎮新軍那方推進。   「你們不要跟我搶,讓我的炮兵先打!」   趙瑄惡狠狠留下一句,他持著馬鞭,豪情滿懷催動馬匹。   韓朝鄭重道:「就看趙兄弟的了。」   鍾顯才顧盼後方的丘陵,也非常期盼:「能不能快速擊潰二韃子銃陣,就看小瑄兒你了。」   趙瑄策馬奔去,留下一句嘟噥在空中:「能不能別在外人面前,叫我小瑄兒?」   「前進!」   密集的軍陣行進,靖邊軍等,很快離漢軍後陣不遠,炮營的火炮,在炮手們努力下,已經與銃兵並行,一些火炮,甚至超過銃兵隊列,黑壓壓向前方探出炮口。   漢軍那方,同樣不斷催促前進,越來越多的冷兵器手,彙集到兩翼。   終於,一聲尖利的天鵝聲,他們銃陣停止,同時有若響遏雲天的喊殺聲響起,密集的冷兵器軍陣,往靖邊軍,還有宣鎮新軍的側翼狂衝而來。   「預備!」   耿仲明、尚可喜諸人,神情猙獰地看著前方大步過來的明軍銃列,還未到百步,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喝令銃兵作戰,便是這個距離,有效射程或是破甲能力不強,他們也顧不上了。   後軍四旗的漢軍銃兵,依著喝令,集體向前方黑壓壓舉起鳥銃,個個神情扭曲中又透著緊張。   「射擊!」   排銃的聲音響起,硝煙瀰漫,震耳欲聾的銃聲中,列中一些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倒下,一部分炮手們,也痛苦地栽倒在地。   「前層後退,第二層上前!」   耿仲明諸人狂吼,隨後他們驚恐地望向前方:「不好……」   靖邊軍等,已經快速到達百步,他們的炮手,手持火繩桿,更向各火門處點去,再看己方,第二層銃手剛剛舉起鳥銃。   轟轟聲猛烈的炮響,濃重的白煙騰騰而出,霰彈的軌跡,沿著田地的大片雜草,形成片片洶湧的波動,耿仲明等人的銃陣,一處處被靖邊軍的霰彈打透。   地面上爆起的無數煙塵,他們的戰陣中,一股股血霧激射,一個個站立的銃兵們血肉模糊倒下,他們各種姿勢的撲在地上,不成人形的嚎叫翻滾。   炮聲響個不停,閃動的火光連成一線,越來越多的硝煙噴出,形成越來越濃密的白煙地帶,大群的靖邊軍炮手怒吼著炮擊,他們輪流發射,不停地裝填霰彈,特別那些紅夷大炮,都是使用雙份的。   火銃的爆響彷彿近在眼前,綿密的銃聲不停,隨著炮聲,又有更多的漢軍銃兵齊刷刷跌倒,讓他們陣列變得更為稀拉,難以形容的火力強度,將他們一下打蒙了。   只有孔有德正紅旗的第二層某些銃兵扣動板機,餘者也不知有沒有發射,更多人呆若木雞,然後隨著銃炮之聲倒下,或是驚慌下一片大亂。   沒有火炮支持,在靖邊軍等銃炮打擊下,他們根本毫無還手之力,短時間內,後軍漢兵的銃陣已是一片糟亂,根本談不上什麼層次前進後退。   特別石廷柱等原先的銃陣潰兵們,他們勉強在後軍陣後排了幾列,對面的霰彈咆哮而來,將他們一些人都轟得倒地,先前的慘痛記憶湧上心頭,再聽身旁眾多未死傷兵嚎叫,他們瞬間又崩潰了。   他們尖叫道:「敗了敗了!」   他們爭先恐後的四散逃跑,引得前方的銃陣也是騷動,恐懼之下,很多人隨之逃跑。   押陣的那些噶布什賢兵砍了幾個人,隨後被洶湧的人流淹沒。而這時,後軍的冷兵器手正與靖邊軍等激烈搏殺,看到中部潰敗,他們隨之失去戰心,大叫著逃命。   短時間內,漢八旗全線潰敗,數萬人的潰軍何等龐大,就見滿山遍野的,都是他們呼喊與哀嚎。   「不!」   銃陣後百多步遠的耿仲明怒吼:「不准逃,繼續作戰!」   尚可喜、馬光遠也是目瞪口呆,真想不到,己方四旗,短短時間就崩潰了,比起石廷柱等人,他們這四旗更為精銳啊,孔有德的銃兵,更與靖邊軍交過手。   石廷柱呆了一呆,對身旁心腹歎道:「完了,我們也逃命吧!」   「不!……不要……」   孔有德站在伊家嶺上,他先是怒聲咆哮,隨後看潰敗之勢不可阻擋,山嶺上的烏真哈超炮手,很多人更顧不上開炮的命令,丟盔棄甲,自顧自逃命去了,他猛地坐在地上,淚流滿面,喃喃說道:「為什麼……為什麼這樣?」   「怎麼辦,恭順王,怎麼辦?」   山嶺上的金自點面色蒼白,他來到孔有德面前,神情哆嗦,驚惶地對著孔有德大喊,然孔有德面色死灰,他坐在地上,只是不發一言,愛德華多與幾個佛郎機炮手同樣來到他身前,焦急用夷漢話呼喊。 第565章 大崩潰、擒獲(下)   「很好!」   前方的戰情,丘陵上的王斗都看在眼裡,鍾調陽等人也是興奮非常,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以寡擊眾,冒著炮火,忍受傷亡,短時間內,卻將四萬餘擁有大量銃炮的漢八旗打得崩潰,這個戰績說出去,也足以自豪了。   謝一科拍手叫好同時,又恨恨道:「這次左翼大戰,我軍傷亡不少,更有溫爺他……」   他一把擦去眼淚,咬牙切齒:「都是孔有德這奸賊害的,一定要把他抓來活活剝皮!」   王斗眼中閃著寒光,他果斷命令中軍吹響號鼓,靖邊軍等全線進攻,追殺緊逼,溫達興傷重昏迷,緊急送走救治,此時尖哨營由謝一科代領,王鬥命令他的夜不收,甚至護衛營的一些戰士,也派出追殺。   他特別下達命令:「務必生擒孔有德,還有那紅夷炮官,餘者高麗兵將,漢旗人等,是殺是擒,任由軍士自擇!」   贊畫秦軼略一沉吟,說道:「大將軍,漢軍正藍旗固山額真祖澤潤,是祖大帥的長子,是否……」   王斗一擺手,冷然道:「任由軍士自擇!」   中軍各將都是昂然而立,秦贊畫文人出身,考慮較多,然他們最喜便是快意恩仇,又豈會懼怕祖大壽或遼東兵將不滿?敢投靠清國,與靖邊軍作對,不管什麼身份,唯有死路一條!   「追擊!」   到處是哭喊聲音,漫山遍野,皆是掙扎逃命的各旗漢軍,好走的地方全部擠滿人,不小心摔倒的,立時被自己袍澤踩倒田地之間。   他們已經全部亂了編製,便是有心停下抵抗的人,都不由自主被裹協逃命。   洪流似的奔逃人群後,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吶喊追殺,追擊之中,靖邊軍人等仍然注意戰陣,多以便以追殺的小三才陣展開,眾人前逃後追,在各田地間追奔逐北。   石廷柱散著辮發,在一些親衛心腹的掩護下,跌跌撞撞一路往東奔逃,他本來是策馬的,只是這樣的地勢,戰馬跑不快不說,還容易馬失前蹄。   石廷柱就是慌亂之中,沒有注意前方一道溝壑,連人帶馬摔倒,手中馬鞭扔出老遠不說,那馬的幾條蹄腿更是折了。   遍地的潰兵,更是阻礙逃跑,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可不管石廷柱是不是一旗的固山額真,氣怒之下,甚至一槍刺來,兩個親衛,就是這樣不可置信地栽倒在地。   為了便於逃命,他們棄了馬,石廷柱逃命經驗豐富,當年在明軍時,他就逃跑了不知多少次,此時再次逃命,也是輕車熟路,他嫻熟地蹦過一些滾倒的人體,注意不要踩到他們身上,免得自己摔倒。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逃,逃,逃到皇帝中軍那邊去,才有一絲生路,他的後方,祖澤潤遙遙的呼喊聲傳來:「石帥,石帥,等等小弟,石帥……」   聲音焦急而絕望,往日裡,祖澤潤對上石廷柱總有一種優越感,他父親是祖大壽,遼東豪門軍閥事實的盟主,資歷最老的總兵之一,石廷柱,只是他父親的部下。   加上皇太極為了招降他的父親,對祖澤潤總是另眼相看,所以便同是漢八旗的固山額真,祖澤潤對著石廷柱,也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此時那種傲慢全沒了,只是焦急呼喊,希望石廷柱停下等他。   石廷柱不久前,才看到朝鮮大將金雨澤,鑲紅旗固山額真劉之源、鑲白旗固山額真吳守進,被靖邊軍亂槍刺死,小命要緊,哪顧得上什麼祖澤潤還是石澤潤?   能逃出生天再說吧,緊急關頭,別說祖澤潤,他爹娘在旁,肯定只顧自己。   不過無意中一瞥,他暗暗叫苦,他逃跑經驗豐富,表明身份的盔甲衣飾什麼全剝了扔了,不像祖澤潤顯擺,逃命時還要穿個鎏金盔甲,可能祖澤潤呼喝的時候被注意上了,幾個凶悍的靖邊軍槍兵排眾追來。   石廷柱一聲怪叫,連滾帶爬,手腳並進,更往前急奔,什麼時候身旁親衛走散了都不知道。   他拚命的跑,那些槍兵戰士緊追不放,從剛才那二韃子大將喊聲可以知道,前面那只剩褻衣褻褲的傢伙肯定是條大魚。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祖澤潤尖叫著,雙手撐在地上,一雙腿用力蹬著,以難以形容的速度後退,不過他神情驚恐,有如一個柔弱少婦在無人野地遇到幾個越獄大漢。   他身為祖大壽長子,平日家族重點栽培,自有世家子弟的風範與城府,平日處事也頗為穩重,只是身死關頭,內心深處那種膽怯全部湧現出來,所有勇氣與沉穩,全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不是遼東巡撫邱民仰,更不是大將曹變蛟與王廷臣,可以面對死亡面不改色,果真如此,就不會在大凌河之戰投敵了。   面前是幾甲靖邊軍槍兵戰鬥,他們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穿著青灰色的短袖皮毛冬衣,手上的滴血長槍,還有兩臂的臂手甲葉,在秋日的陽光下閃著讓人心寒的光芒。   他們臉上殺氣騰騰,又帶著不屑看著這個披頭散髮,衣甲上滿是野草泥土的二韃子大將。看他的甲色,是固山額真級別的大官,還是漢軍正藍旗的,殺了他,為自己搏取軍功。   看他們一步步逼上,踏過地上橫七豎八的一些屍體,那些都是自己的親兵護衛,此時全死了,祖澤潤更是連滾帶爬驚叫,他一邊爬,一邊大聲哭泣哀求。   忽然他感覺一空,身後卻是一道寬寬的溝壕,再看上前去,一個身材健壯,神色陰沉的槍兵已經排眾出來,慢慢向他舉起閃亮的長槍,祖澤潤大聲嚎叫:「不要殺我,我爹是祖大壽……」   卻見那靖邊軍槍兵毫不猶豫刺下,長槍瞬間破開衣甲,深深紮在祖澤潤胸口,祖澤潤撕心裂肺的慘叫,身體扭曲,雙手拚命敲打地面,那槍兵將長槍抽出,又是一槍深深刺下,激飛的血雨,隨著他的長槍抽出插入,在寒風中傳揚。   「我也來!」   韓鎧徽大步上前,劉烈也連忙上去,餘者槍兵,一擁而上,對著祖澤潤猛刺,他生命力極強,被刺了數十槍還在哀嚎,不過身體已經扭曲成了而死形。   終於,他的身體不動,口內不再發出聲音,遍佈槍眼血洞的軀體,偶爾抽搐幾下。   武定國緩緩從祖澤潤體內抽出自己長槍,將槍上血肉反覆在他衣甲上抹拭,呸了一聲:「你個二韃子,不要說你爹是祖大壽,你爹是洪承疇都沒用。」   劉烈憨憨道:「韓伍長,我們殺了這個二韃子大官,有多少軍功?」   韓鎧徽搖頭:「不清楚,問牟甲長吧。」   牟大昌搖頭:「我也不清楚,問趙隊官吧……」   祖澤潤的慘嚎聲音,石廷柱隱隱聽在耳邊,一股寒意,讓他全身都涑栗起來,他大叫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這一刻,便是史上最出眾的馬拉松冠軍,也沒有他逃命的速度快。   噗通,眼前一陣陣金星亂冒,卻是石廷柱跑得太倉促,沒注意腳下,不小心被一處田埂絆倒,摔了個狗吃屎,耳聽沉重的腳步聲就在身後,石廷柱身體如篩糠般顫抖起來,也不知哪來的氣力,雙手一按,就要躍起。   嗤的一聲,一桿長槍,刺透石廷柱的小腿,石廷柱厲聲嚎叫,他拚命要往前爬動,又是嗤的一聲,右手傳來無比的痛楚,卻是一根長槍,又刺透他的手掌,深深扎進泥土進去。   石廷柱吼叫掙扎,忽然感覺手腳一鬆,長槍抽走,隨後頭皮一緊,一隻粗壯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金錢鼠尾小散辮,用力提動起來,石廷柱只覺頭皮都要被扯去了,大聲慘叫的同時,不得不順著那手站立起來。   眼前幾個戴著帽兒盔的靖邊軍甲士,扯著他頭髮那人,更是滿臉刀疤,石廷柱自認凶悍,形象可怕,富有殺氣,與這人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看他們個個眼露凶光,石廷柱驚恐之下,又心力交瘁,忽然眼前一黑。   臨昏去時,似乎隱隱約約聽到幾句對話:「……這二韃子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   「不知什麼身份,先捆起來再說……」   暫時可以保命了,石廷柱心下一鬆,徹底的不省人事。   ……   伊家嶺右山不遠,看著層層逼來的靖邊軍甲士,金自點與愛德華多不約而同歎了口氣,噶布什賢章京勞薩與孔有德搶先逃命去了,根本不管不顧他們的死活,二人與一些部下逃得慢,被一些明軍追上並圍住了。   金自點整整自己一品大員的朝鮮官服,明國君臣向來對屬國友善,他們也在爭取朝鮮脫離清國,再次回歸大明,或許,自己可以利用這點保住性命。   愛德華多整整自己的葡萄牙軍服,又理理兩唇與兩鬢的鬚髮,盡量讓自己顯得整潔,他也在盤算,東方國度,素來對遠夷友善,不論韃靼人還是中國人,希望可以利用這點保住性命。   而且自己一手打炮技術,很有利用價值,不管心中如何怨恨,活命是第一要務。   看那些明軍大步逼來,精良的鐵盔與衣甲,還有彪悍的舉止,他暗暗心驚:「這些明軍,放在歐洲也是一等一的戰士。」   待那些靖邊軍離得不遠,愛德華多猛然舉起雙手,用生硬的漢語高呼:「大明萬歲,忠勇伯威武!」   「大明萬歲,忠勇伯威武!」   身旁只剩四個的佛郎機人一齊舉手呼應:「日月不落,永照大明!」   「日月不落,永照大明!」   這是愛德華多與同鄉緊急商議的計謀,東方人都喜歡聽好話,或許這喊一下,就可以增添他們的友善度。   他們這舉動,讓靖邊軍與金自點都是愣一下,一軍官排眾而出,大步過來。   愛德華多看這軍官穿著罩甲,配著腿裙,打著披風,他身上閃亮的鱗甲,一看就價值不菲,定然軍職不小。   愛德華多知道東方人就是個小兵,都喜歡別人稱之為將軍,雖然眼前這軍官高大魁梧,滿臉橫肉,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壓迫力……   他還是強忍恐懼,彬彬有禮施了個貴族禮:「西班牙葡萄牙帝國,洛佩斯男爵家族,愛德華多·菲利普·德·梅內塞斯·洛佩斯,見過將軍閣下……閣下,請理解我的難處,我曾隨公沙的西勞參將,魯未略游擊,為大明浴血奮戰,只是因為失敗,所以被帶到清國,無奈為他們效力,不過我仍然身在漢營心在曹,也很願意再次為大明,為將軍您服務……」   曾就義冷冷看著這紅夷,看他嘴巴一張一合,滔滔不絕,他猛然重重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愛德華多痛得弓了腰,他強忍痛苦,含糊不清叫道:「大明萬碎,中用伯威乳……」   四個紅夷部下哆嗦著,膽戰心寒呼應:「日月布落,日月布落……」   曾就義抓住愛德華多衣襟,一把扯到自己眼前,他神情猙獰:「你個紅毛鬼,知道你的炮營,給我軍造成多大傷亡嗎?黃千總,他是我以前的老上司,他被你的火炮,打成了碎片……」   他咬牙切齒,不過想想大將軍的吩咐,還是一把將愛德華多扔開,吩咐左右:「綁起來,帶回給大將軍,再好好收拾他。」   愛德華多摔到一旁,仍然恐懼狂呼不停:「大明萬碎,中用伯威乳……」   曾就義向金自點大步過去,看這滿臉橫肉的明將過來,金自點臉色蒼白,心中惶恐非常,不過仍然強自鎮定不動,神情矜持。   他的身後,有幾個穿著袍服,腳著棉布軟底高腰靴,頭上戴著大簷帽的幕僚,此時一個幕僚上前,拱手施禮,用流利的漢語道:「見過上國將軍。」   他引見金自點:「這位是我朝鮮國議政府,右議政金自點金大人。」   他怕曾就義不清楚金自點的官職含義,指醒了一句:「相當於上國的閣老。」   他說著話,語中頗有傲然之意。   曾就義看了他半晌,猛然一記重重的耳光橫掃過去,隨著響亮的聲音,那朝鮮國幕僚牙齒與牙血狂噴,他的身子打著圈圈,踉蹌向旁摔倒,半天掙扎不起。   曾就義大罵:「去你媽的,你個卑賤的高麗狗,老子面前,還敢神氣活現?」   看那幕僚的樣子,靖邊軍人等大笑,金自點則是氣得全身發抖:「放肆,太放肆了,有辱斯文,真乃有辱斯文……」   曾就義斜眼相睨,反手又是一記耳光掃過,啪啪聲中,他左右開弓,一口氣抽了金自點十幾記耳光,抽得他口鼻流血,官帽掉落,鬢髮散亂,清逸儒雅形象完全不在,然後曾就義將金自點扯到自己眼前,冷冷看著他:「還敢嘴硬不?」   金自點鼻中長血不時滴落,染紅了他的一品官服,看著曾就義,他恐懼異常地搖頭。   曾就義將金自點丟到一旁,再看他餘下的那些幕僚,個個哆嗦得像受驚的兔子一樣。   他冷哼一聲:「右議政算個屁,又不是我靖邊軍的右議政,全部給老子綁起來!」   ……   長槍刺入體內的滲寒聲音,鳥銃的轟響,潰軍的驚叫,匯成潰敗與追殺的樂曲,一處低緩的丘陵上,數十個漢軍聚成一圈,他們周邊,圍著大股的靖邊軍槍兵與銃兵。   這些漢軍,多為正紅旗的士兵,也有些余旗的兵將,他們很多是原孔有德、尚可喜等人的東江軍老兵。   這些老兵頗為悍勇,雖然是潰逃被追殺,竟也給靖邊軍與宣鎮新軍戰士造成一些傷亡,要不是石廷柱等人的潰兵關係,那些孔有德等部下,也沒那麼容易潰散。   他們周邊腳下,屍體傷員層層疊疊,上面佈滿了各樣的銃眼,還有一些槍眼,有若小河似的血泊中,躺著沈志祥,還有曹紹中、劉承祖等人扭曲的屍體。   看周邊靖邊軍又密密舉起鳥銃,那些剩餘漢軍雖然臉色蒼白,竟然沒有多少畏懼之意,他們猛然一聲大吼,舉著刀槍,向丘陵下狂衝而來。   火銃的爆響中,他們一個個栽倒在地,透過射擊後的白色硝煙,謝上表看到眼前已經空無一人,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二韃子再凶,也凶不過鳥銃,想起左翼大戰,部中一些甲等軍傷亡,又心下黯然。   忽然看到前方倒下的人群中,又有一人掙扎爬起,身旁一位銃兵舉起鳥銃,謝上表示意他放下,看那人勉力支持,站直後,如牛般壯實的身軀,一張四十多歲的粗黑兇惡臉容,他腿上中了一彈,左肋處中了一彈,全身上下,鮮血淋漓的。   看著面前的靖邊軍,他忽然狂笑起來,他一把扯開棉甲,落出內中長滿黑毛的胸膛,吼道:「來吧,打吧,往這裡打,老子這輩子活夠了!活夠了!」   他狂笑:「老子殺過韃子,在登州有百條人命,睡過官家小姐,砍過不到三歲的小孩,老子夠了!」   笑聲中,他口中不停流出鮮血,更顯猙獰。   謝上表冷冷道:「最後,還不是給韃子做狗?舔他們的屁眼?」   這人笑聲頓止,他望向天空,喃喃道:「是啊,或許我林仁貞,當年就該追隨毛帥而去。」   謝上表抽出自己解首刀扔過去:「你一定要死,不過念在你殺過韃子份上,也算條漢子,自己了斷吧!」   那人緩緩撿起解首刀:「也罷,死在刀下,總比死在銃上好。」   他忽然流出淚來,迎天大叫:「恨啊,我好恨!」   猛地將解首刀刺入自己心口,立時氣絕。   謝上表走過去,拔出自己的解首刀,歎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吩咐左右:「將他單獨埋了,刻個有字的牌子,沒名沒姓,要做孤魂野鬼的。」   ……   「初步估計,俘虜漢軍、朝鮮軍已然超過萬人,斬殺劉之源、金雨澤、祖澤潤、吳守進、沈志祥諸酋,擒捕石廷柱,金自點,紅夷矮德人等,只是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可能已經逃走。」   中軍丘陵上,各將圍在王斗身旁,鎮撫遲大成向王斗稟報初步統計戰果,丘陵前方,一直沿升到後方,黑壓壓都是垂頭喪氣的俘虜,正由一些靖邊軍與宣鎮新軍押送。   周邊各將,都是眉飛色舞,特別宣鎮的幾個官將,此戰,大勝啊,一口氣斬殺擒捕漢軍旗多個固山額真與部將,連朝鮮國的右議政都抓了。   王斗點頭:「孔有德呢,抓住了嗎?」   鍾調陽道:「將士與尖哨營兄弟還在追捕,孔有德跑不了!」   王斗淡淡道:「孔有德要抓住,而且要活活抓住,到時,我會把他交給溫兄弟。」   他望向前方,右側煙塵滾滾,正有幾騎急速奔來,沿著複雜的地面之字形的扭動,顯示他們高超的騎術。   奔到近前,為首一人,卻是滿臉汗珠,然而神情歡暢的謝一科,他遠遠就在馬上歡叫:「大將軍……大將軍,好消息啊……軍中將士,已經斬殺……韃子前鋒營章京勞薩,生擒孔有德大賊……大喜啊大將軍……」   他奔得太快,又忙於喊話,剛到丘陵邊上,一個不小心,馬失前蹄,謝一科人馬翻滾。   他敏捷地爬起來,還好沒有受傷,罵了句:「媽的……」   ……   巳時,太陽高昇,給越來越寒冷的天氣帶來一絲暖意。   「哨騎回報,忠勇伯正與漢八旗大戰,不知現時戰情如何。」   左翼戰事,牽動洪承疇的心,只是離得遠,那邊又不好走,哨騎不便,第一手情報,不能立時便知。   還有,依哨馬的探報,錦州城下,吳三桂,馬科,唐通數將,已經與城下兩紅旗滿蒙軍展開激戰,祖大壽不時率領家丁守兵,從城內衝出接應。   不過那方不容樂觀,六萬明軍,對戰四萬清軍,內中很多還是雜役輔兵,仍然頗為吃力。   大軍右翼,眾騎兵與滿蒙兩白旗激鬥多次,殺得難解難分,二黃旗又逼向杏山,那邊將會如何?都是洪承疇擔憂的事。   他收回目光,看向己方的中軍大陣,更是臉露憂色,二藍旗滿蒙軍,一部分外藩蒙古軍,數次的衝鋒激戰,已經攻破一次他的佛郎機炮前陣,洪承疇急調援兵,右翼也過來支持,他們才退了回去。   不過他們攻勢一波比一波猛,而且奴酋洪太調兵遣將,視戰情隨時增派削減各旗兵馬,不一定二藍旗主攻中路,便是單單他們進攻,戰術頗為靈活,洪承疇感覺很吃力。   「希望忠勇伯左翼大勝,盡早援助!」   洪承疇盼望著。   右翼清騎,又發動了一次進攻,奔騰的鐵流震撼大地,神機營的神威大將軍,大小臼炮不斷發射,最後他們火箭呼嘯,有若萬道金蛇,神火飛鴉橫飛,其聲淒厲。   與此同時,滿蒙二藍旗,再次對中路發動進攻,他們萬馬奔騰而來,沖得天上驕陽似乎都在不停晃動。   天鵝聲中,車營密密麻麻的佛郎機炮齊鳴,硝煙瀰漫大地,蹄聲中,滾滾蒙騎向兩邊分開,露出他們身後的重騎,還有無數的馬群。 第566章 難支   煙塵沖天,銃炮的煙霧騰騰,如雷般的蹄聲中,無數的馬群,還有一波波二藍旗的重騎,往中路前陣的佛郎機炮陣洶湧而來。   火炮聲一陣接一陣,炮聲中,不斷有馬群與騎兵撲倒,不過他們後續不停,仍潮水般奔來,蹄聲激昂,震得大地劇烈的抖動。   又是尖利的天鵝喇叭聲,眾多的佛郎機與百子銃,發射了霰彈,人叫馬嘶,更多的清騎與馬匹撲倒,然而煙塵中,大量的重騎馬群,已經撞開炮車與戰車,從各車輛隙間滾滾壓入,後方的明軍,立時被他們無數鐵騎淹沒。   前陣的明軍,已經被清騎攻破一次,不論傷亡的人數,還是戰力的疲憊,都到達了頂點,此時再也頂不住了,他們丟棄火炮兵器,驚叫往回奔逃,前軍的潰敗,引起中陣薊鎮軍的一陣陣騷動。   中路大軍的佈置,就是李輔明與左光先鎮內兵馬在前,薊鎮軍在中,最有戰鬥力的王樸新軍,神機營,洪承疇等督標營佈置在後。   薊鎮萬餘兵馬,自總兵白廣恩戰死後,又被抽調了不少精兵出去,就算楊國柱統管後,也似乎精氣神全無,他們不可能佈置在前陣,佈置在後方又怕影響中軍,只得夾在中間,起承前啟後的作用。   不過考慮到他們的戰心戰力,洪承疇還安排了大同鎮各步營列於中陣。   神機營火力雖猛,但這些京營戰士作戰意志還是差了些,就算經過數次大戰仍是如此,讓他們頂到最前,是不可能的,擺在後方還好些,只得老將李輔明、左光先出動,戰鬥在最前方。   他們形成三道嚴密的銃炮之陣,每陣相隔一里,可以相互接應,彼此間又處於佛郎機炮的打擊範圍。   只是李輔明、左光先戰鬥意志雖強,但部下皆是舊式明軍,能堅持到現在,已經超強度發揮,在清騎又一次猛攻後,特別使用大量馬群重騎,他們再也堅持不住,個個驚叫潰散。   李輔明、左光先皆是不屈,他們帶領正兵營一些步卒家丁,與不斷湧入的清騎咆哮拚殺,同時緊急向中陣與後陣求援……   「很好!」   前方的戰事,皇太極盡數看在眼裡,此時他肥胖的身軀,穩穩策於戰馬上,身上沉重的飛龍鎏金鎧甲,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他身後豎著高高的黃龍大傘,這是皇權威嚴的象徵,是否將陽光遮蔽了,倒在其次。   他專心致志拿著千里鏡眺望戰場,他身後左右,有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戶部承政英俄爾岱,科爾沁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和碩親王,察哈爾固倫額駙額哲,都察院參政張存仁、祖可法、段學孔、盛忠諸人。   這些王公大臣或是老邁,或沒有統兵權力,所以沒有隨軍作戰,都聚在皇太極身旁。   他們立在山嶺上,嶺處,還有山嶺周邊,密佈精銳的葛布什賢超哈營戰士,還有一些滿蒙的巴牙喇營戰士,他們個個警惕四顧,忠心耿耿地守護他們的皇帝。   此時皇太極位於的,是宋家溝一處叫後山的山嶺,站在皇太極這個角度看下去,山野平川,盡在眼前。   後山險峻,前邊極難攀登,蜿蜒的山頭,還順著右手連綿數十里,山的後方,就是滾滾小凌河水,那河水沿著崇山峻嶺,河谷地帶奔騰出來,左翼後方數里,就是錦昌堡城池。   往左面過去,山勢平緩,不過山下數里與左翼,大量的四旗滿蒙騎軍聚集蔓延,防守嚴密,明軍不可能從正面或是右翼攻繞上來,加之山上還有大量的麻袋土筐等防炮措施,皇太極居於此處,是非常安全的。   他放下千里鏡,猛烈一陣咳嗽,取下摀住口鼻的綢巾後,上面是幾攤觸目心驚的血跡,他不動聲色將綢巾揉成一團,冷漠道:「漢八旗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忙上前道:「奴才已經密派哨騎,不過暫時還沒有消息傳來。」   皇太極眉頭一皺,右翼(對清軍來說)的漢八旗陣地,是他頗為關注所在,早前他得到情報,靖邊軍等步陣逼進時,烏真哈超炮營一路炮轟,給王斗等人造成很大的傷亡,皇太極喜笑顏開,山上也是一片歡呼。   不過一刻鐘前,皇太極又接到哨報,靖邊軍與宣鎮新軍,頂著火炮前進,忍受傷亡,最後與石廷柱等人排銃大戰,很意外的,最後結果竟是石廷柱,祖澤潤等人大敗,現孔有德諸將已經緊急援助,後續情報,還沒有傳遞過來。   對皇太極來說,雖然失落,不過對於孔有德人等漢軍,他並沒有抱多大希望,純屬死馬當活馬醫,只希望他們拖住王鬥,能支持一時是一時。   看著前方戰鬥,他猛然下達命令:「大清鐵騎主攻明軍中路,令多爾袞,多鐸,立時抽調精銳巴牙喇,精騎馬甲等,援助豪格,濟爾哈朗中路大軍。左翼大軍,戰中有守,拖住明軍騎兵便可,只需擊潰他們中軍,便是右翼王斗等人大勝,也無回天之力!」   發出一系列命令後,皇太極再次下令:「錦州城下,傳令代善、杜度人等,同樣集中兵力,破其薄弱之處!」   皇太極調度有方,英俄爾岱諸人臉上,都現出佩服的神情,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不愧明主,只有巴達禮、額哲等蒙古人臉上變了顏色,左翼與靖邊軍等騎兵拚殺,已經頗為吃力,現在多爾袞等人精兵又要抽調走,那左翼的大戰,不就以蒙古人為主?   左翼可有靖邊軍騎兵,楊國柱正兵營騎兵,王樸正兵營騎兵人等,精騎不少,戰力出眾,就算拖纏住他們,想必旗中傷亡也會大增。   不過他們沒有出言勸阻的膽量,局部必須服從大局,皇太極是大蒙古博格達汗,大清國寬溫仁聖皇帝,有調兵遣將的權力,只期盼戰事盡快結束,減少旗中的傷亡。   皇太極冷冷看著前方,只要破了明軍中軍,大清必勝,照眼前的形式看來,女兒河北岸大戰,大清陣營已經勝利在望,就不知杏山,義州等處如何。   ……   前陣明軍潮水般潰敗,中陣的幾個大同鎮步營將官,在洪承疇緊急催促下,派出一部分士兵前往援助,李輔明、左光先領家丁步卒拚命搏殺的同時,還重新整頓集合人馬。   只是隨著清軍援兵不斷加入,似乎整個平川的,都是他們騎兵奔湧。   兵力上,清兵還是佔了上風,中路的明軍,戰力也略有不如,火炮戰車一失,便茫茫然不知所措,加之前陣己破,很多士卒失去建制,李輔明二將雖然努力,然憑他們臨時集結的步兵,又怎麼能擋那些如狼似虎一般的清國重騎?   很快,他們再次崩潰,李輔明、左光先被裹脅著,退往了中陣,清軍結成鋒矢陣,加之大量馬群,一陣陣猛攻,很快,中陣的薊鎮軍首先潰逃,然後波及余營的將士,李輔明諸人,再次被清騎淹沒……   洪承疇面色鐵青,看著前方龐大的潰兵隊伍,他們的哭喊喧囂,似乎激起驚天的混亂浪潮,這麼快就敗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王德化圓滾的身軀縮在馬上哆嗦著,先前他還意氣風發,指點山河,便是前陣第一次潰敗,他仍然強自鎮定,與張若麒一唱一合的吟詩,此時身子卻抖得說不出話,他身旁的小太監們,更個個抱在一起顫抖。   後陣雖然安然無恙,不過距離中陣不過一、二里,這點距離,對疾馳的奔馬來說,幾乎轉瞬即到,等韃子再次發動進攻,這後陣,還守得住嗎?   符應崇面色灰白,他忽然想起什麼,尖叫道:「洪督,快速向忠勇伯求援,靖邊軍一到,定能力挽狂瀾!」   張若麒面色不變,頗有面對風雨不動之意,其實是害怕得失去了表情與思考,聽了符應崇的話,他驚醒過來,不過說話語音已是顫抖得不完整:「對對……快速向忠勇伯求援,右翼的騎兵,也讓忠貞伯他們多多派來……多多派來……」   洪承疇長歎一口氣,他強自鎮定,叫了幾個心腹,前往左翼催促忠勇伯救援,保險起見,他一連派出好幾波的人馬。   看著前方,他暗暗期盼,希望大軍,能堅持到王斗援兵到來。   ……   殺聲震天,錦州城外,似乎蔓延到雲天的明軍,正與二紅旗清軍,還有蒙古軍,展開前所未有的激戰。   由於地勢,還有壕溝縱橫等緣故,錦州城池東面,已經難於集結重兵作戰,所以除了少量遊兵散騎外,城下大戰重點,便是處於錦州城北,還有城池東北方向的平川地帶。   雖然錦州被困良久,城內軍民疲憊非常,祖大壽除率領自己家丁,還有精選壯士數千人外,餘者仍然防守錦州城池,不過因為吳三桂與祖大壽前後夾擊,更有非常優勢的兵力。   代善的滿洲正紅旗,一部分雜役,苦苦應對祖氏,吳氏舅甥的猛攻,他們大部分兵力,應皇太極的緊急命令,抽調到了杜度的鑲紅旗去,二紅旗蒙古兵,更是如此。   集中優勢兵力的鑲紅旗主杜度,對馬科的山海軍,還有唐通的密雲軍,發動一陣又一陣的猛攻。   攻擊的重點,更是放在馬科的山海軍上。   「殺奴!」   「頂住……」   馬科披頭散髮,咆哮呼喝作戰,他的山海軍位於右翼,是清騎重點攻擊目標,在他們潮水般波波猛攻下,外沿幾個營伍,已經搖搖欲墜,眼見大勢不妙,馬科咆哮同時,還對自己親將馬智仁大吼:「援兵呢,怎麼還不來?唐通怎麼說?」   馬智仁面如土色,顫聲道:「唐大帥言,賊奴猛攻,他們力有不逮,請馬帥堅持,只需吳將軍與祖大帥匯合,勝利就在眼前。」   轟的一聲,馬科一腳將眼前的精美馬扎踢成碎片,怒吼道:「堅持他媽的!」   吳三桂位於最左翼,此時他所有兵力,都投入到攻打代善的正紅旗中,只需城內外匯合,此次城下大戰,就是勝利,馬科對他也無話可說。   只是唐通佈置在中部,雖然同樣被清騎狠打,然攻打他們的清騎少,如女人乳溝一樣,如想擠,總歸可以擠出部分兵力救援,這小白臉是起了保存實力之心啊。   他一把將馬智仁扯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齒道:「你再派出使者,告訴那姓唐的,國戰關頭,若敢坐視友軍不顧,戰後忠勇伯定然不會放過他!」   馬智仁被馬科凶神惡煞的猙獰表情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再次派出使者,在馬科心急火燎的期盼中,終於,他看到了中翼後方的煙塵,馬智仁歡呼:「唐大帥的援兵來了!」   馬科臉上露出笑容,看來抬出王斗威脅還是有效的,算這唐小子識趣。   不過再看向前方,馬科臉色大變:「不好……」   ……   京師。   「啊……」   崇禎皇帝猛地驚醒,他從案前跳起,連連驚叫。   身旁值事太監都是圍上,著急詢問:「皇上,皇上,您怎麼了?」   崇禎帝額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扶著案桌,顧不上在臣僕面前失態,心有餘悸道:「朕……朕方才做了個惡夢,錦州之戰,我王師精銳盡喪,果真如此,朕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流下淚來。   一值事太監跪下哭道:「不會的,有太祖太宗二帝護佑,錦州有忠勇伯,洪督諸人在,我王師定會大勝,不會敗的!」   眾太監全部跪下大哭:「萬歲爺千萬保重龍體,大明億兆臣民,不能沒有皇上啊!」   崇禎帝慢慢回復過來,看閣外驕陽正烈,歎道:「什麼時辰了?」   一太監忙道:「皇上,已經午時了。」   崇禎帝喃喃道:「午時了,也不知前方戰事如何了。」   天使王德化雖沒有歸來,不過緊急回復,王師己決意在九月十八日,與奴賊展開決戰。   得到回報後,崇禎帝鬆了口氣同時,更密切關注前線戰事,前方種種,幾乎是一日數報,每天,他都要看奏折直到深夜,剛才實在支持不住了,忍不住小歇一會,隨後被可怕的夢魘驚醒過來。   不但是他,忠勇伯、洪承疇等與奴決戰的消息,整個京師都在密切關注,各種謠言滿天飛,有的說前線大勝,有的說大敗,眾說紛紜,沒有個確切的。   「今日就是九月十八日,錦州之戰,將會如何?」   崇禎帝走到閣前,看著窗外,他心情即期盼又害怕,一時之間竟癡了。 第567章 白虎   中軍丘陵之上,王斗靜靜看著一片片經過的漢八旗與朝鮮軍俘虜,鎮撫遲大成,還向王斗稟報此戰靖邊軍初步傷亡結果。   此時靖邊軍與宣鎮新軍諸多追兵還未返回,不過追擊兵馬一般少有傷亡,便是有,數額與現在統計,也不會相差很大。   初步的數額讓王斗眉頭皺起,此戰傷亡頗大,這還是左翼一處的傷亡,若加上右翼可能的騎兵傷亡,甚至到時長嶺山輜兵們的傷亡,不知會到達何種程度。   追兵陸續返回,還有各營將官,個個聚在丘陵上眉飛色舞,趙瑄特別得意洋洋,大聲吹噓自己炮營如何犀利,在戰場上如何發揮巨大作用,特別迎戰孔有德等後四旗的漢軍中,若沒有他的火炮霰彈,戰鬥,不可能這麼早結束。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讓王斗多多拔款,讓他炮軍營再次擴大。   謝一科在旁看得眼熱,也提醒在場諸位,他們尖哨營刺探哨情,收羅戰場,也是立下汗馬功勞的,比如這次,他們尖哨的夜不收們,就協同友軍,抓捕了孔有德等大賊。   韓朝笑道:「確實,若沒有眾將協心,戮力作戰,我靖邊軍是不可能取得如此大軍功的……」   他看向宣府鎮三位將官:「比若這次宣鎮友軍們,冒著炮火,忍受傷亡,與漢賊排銃對戰,其奮戰勇氣,幾乎不輸於我靖邊軍將士,極為難得。」   韓朝一番話,說得宣鎮諸將志得意滿,個個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有忠勇伯心腹之稱的韓游擊如此為他們說話,想必到時分到的軍功定然不少。   韓朝道:「還有鍾兄弟的白虎營,奮勇直前,與我青龍營緊密配合,末將要為鍾兄弟請功。」   鍾顯才看了看王鬥,喜滋滋地道:「韓大哥過獎了,大戰得勝,少不了左營兄弟的奮戰,末將只是稍有微功而已。」   看他們推來讓去,王斗也很滿意,他擺擺手:「都不要推讓了,此戰得勝,每人都有軍功,介時鎮撫司一一核定,該有多少功勳就多少功勳,該分多少土地園林就分多少……」   他看向趙瑄:「從我靖邊軍在舜鄉堡起,趙兄弟的炮隊就軍功顯著,便若各營尖刀,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可以轟開缺口,為三軍將士打開前進步伐……戰後回到宣鎮,軍工廠會鑄造重炮,還有更多的輕炮,讓趙兄弟的炮營,大大擴充。」   在趙瑄喜不自勝的同時,他又看向韓朝與鍾顯才:「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乃吾等先祖四大神獸,本將建四大營,也是盼我靖邊軍若四大神獸一般,龍騰虎奮,威勇無濤,旌旗指處,群丑灰飛煙滅!」   他對鍾顯才點了點頭:「鍾兄弟,各將都為你請功啊,左青龍右白虎,招搖在上。白虎者,百獸之長,可降服鬼物,又言其屬金,主殺伐,猛銳非凡,本將望你不負白虎之威武,右營所向,威猛無倫……」   王斗的誇讚,讓鍾顯才喜笑顏開,一雙眼睛不時閃動,不過聽到王斗一口一聲的白虎,不知想到什麼,臉紅了紅,低下頭去。   眾將都有些莫名其妙,鍾兄弟怪癖是越來越多了,王斗看鍾顯才樣子,也是愣了愣,只有贊畫秦軼,看著鍾顯才若有所思。   而這時,黑壓壓的俘虜群後,狼狽不堪的愛德華多,金自點,石廷柱,孔有德等人也被押來。   他們被押上丘陵,鬆了綁,都鬆了口氣,被捆得如麻花似的樣子不好受,只是看這方儘是頂盔披甲的明國將官,個個眼冒寒光地看著他們,又忍不住膽戰心寒。   見到王鬥,已經被曾就義打得歪鼻子斜眼,鼻邊,官服上滿是血跡的金自點,還強忍鎮定,擺出右議政的儀態,他顫抖對王斗施禮,然語音卻害怕得斷斷續續:「小國下……下官金自點,見過……見過天朝忠勇伯,征虜大將軍……」   王斗冷冷看著他,在王斗銳利目光下,金自點越發惶恐心寒,終於再也忍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哀嚎道:「忠勇伯饒命啊,下官願意勸服國主,棄暗投明,歸順天朝……」   王斗看著他,淡淡道:「金自點,我大明待你國可薄?」   金自點哭嚎道:「恩重如山。」   王斗冷漠道:「如此,你等就是如此回報我大明?」   他厲聲喝道:「彼之朝鮮,實乃忘恩負義!」   他一拂手:「帶下去,待戰後再加處置。」   金自點尖聲大叫,膝行而進,拚命抱住王斗的大腿:「不要,不要。」   他哭得涕淚直流,嚎叫:「忠勇伯饒命,忠勇伯饒命……下官知錯了,下官知錯了!」   王斗厭惡地揮揮手,兩個護衛營戰士,立時將金自點扯開。   謝一科從背後飛起一腳,重重踹在他屁股上。   金自點啊的一聲大叫,一個咕嚕,從斜坡上滾下去。   「忠勇伯威武,大明萬歲!」   一個聲音,在王斗前方響起,王斗看過去,卻是一個中年紅夷,他穿著紅夷軍服,正討好地看著自己,他一邊叫,還一邊舉起雙手大喊,他身後四個紅夷小兵,隨著他的喊叫,也是不停舉手顫聲呼應:「日月不落,永照大明!」   王斗看向這個紅夷,淡淡道:「你就是愛德華多,清國烏真哈超炮營的炮官?」   愛德華多一愣,沒想到這個明國伯爵,還知道自己姓與名的區別,不由大喜,連忙施了個西方禮,恭敬道:「是的,尊敬的伯爵閣下,西班牙葡萄牙帝國,洛佩斯男爵家族,愛德華多·菲利普·德·梅內塞斯·洛佩斯,向您問好,閣下,請理解我的難處,我也飯然醒霧,願意拋棄野蠻,重歸文明……」   王斗淡淡打斷他的話:「你西班牙的無敵艦隊,與英吉利對戰中,是否已經全軍覆沒?」   愛德華多大吃一驚,他顫聲道:「是,是的……尊敬的伯爵閣下,您是怎麼知道的?」   王斗不理他的疑問,只是冷冷看著他,看得愛德華多更是面如土色,全身哆嗦不停。   旁邊的靖邊軍與宣鎮新軍諸將,聽著大將軍與這紅夷的對話,有些懂,有些不懂,心中都湧起高深莫測的念頭。   對王鬥,他們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均想,大將軍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個世界,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不愧為星宿下凡,鍾顯才看著王鬥,眼睛更是閃閃發亮。   半晌,王斗淡然道:「愛德華多,我問你,你自詡為文明人一員,為何為野蠻的韃靼人賣命?」   愛德華多噗通一聲跪倒,哭泣道:「閣下,我也是迫不得己……我知道錯了,從今往後,我願意回歸大明,忠誠為伯爵閣下服務,我的炮戰技藝,將毫無保留的奉獻。」   王斗冷笑道:「你炮營的技藝,本伯稀罕嗎?只要我願意,多少佛郎機人將蜂擁而來。」   他眼中神情銳利:「敢殺害我靖邊軍將士,在這個世界,這個星球上,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   他手一拂:「拉下去,待戰後再加處置!」   幾個如狼似虎的護衛營戰士,立時將愛德華多人等拉走,愛德華多一路嚎叫:「伯爵閣下,請饒了我吧,我願意為閣下鞠躬盡碎,事而後已……」   他的哀嚎聲遠遠傳來,聽得身前的石廷柱如篩糠似的發抖,他的右小腿與右手被長槍刺透,雖然醒來,仍是萎靡無比。   王斗瞟了他一眼,眼前的石廷柱披頭散髮,全身泥土與雜草,萎萎縮縮,迎著自己目光,更堆上畏懼討好的噁心笑容,配上他那滿臉的橫肉,暗藏的凶暴神色,更是讓人見之生厭。   對這些大明舊式武人,王斗始終充滿厭惡,對敵畏縮不前,對百姓如狼似虎,見勢不妙,立時投靠胡虜,垃圾!   在石廷柱還沒說話,他揮揮手,就如趕走幾隻蒼蠅,連說一句話力氣都奉欠,石廷柱一愣,在他被靖邊軍拉下丘陵時,才放聲嚎叫起來:「忠勇伯饒命啊,忠勇伯饒命啊,忠勇伯饒命啊!」   最後王斗看向孔有德,他一聲不響,只是呆呆站著,身上還有些血痕,想必被追捕的時候,受了一些傷勢。   他身材高大,相貌粗黑,猛一看,似乎有些忠厚,任誰看其第一印象,都不會想到彼投靠胡虜,雙手沾滿無辜大明百姓的鮮血。   身旁將士喝令他跪下,謝一科更是上前,猛踹他的膝蓋,孔有德搖搖晃晃,他仰起滿是血污的臉,一瞬不瞬地看著王鬥,這個清國中聞名遐邇的明國猛將,他也是第一次靠近得見,他哈哈大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忠勇伯何必來這下馬威的一套?」   身旁各將都是怒聲喝罵,王斗擺擺手,止住部下的動作。   他淡淡看著孔有德:「現在倒是有骨氣了,當初,怎麼就想著投靠韃子了?」 第568章 射死   孔有德的內心,似被什麼刺透,他看著王鬥,咬牙切齒的慘笑:「你以我願意?我東江軍,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可朝廷,是怎麼對待我等的?」   他嘶聲怒吼,神情變得猙獰可怕:「他們殺了毛帥,事後還處處壓制欺凌!我等東江殘部到達山東,當地官府,士紳百姓,又是如何對待我等的?兄弟們在登州,過的是人的日子嗎?」   他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音,一張粗黑的臉容,已經漲紅到極點:「更可恨的是,朝中那些奸賊,他們將我等派向遼東,擺明要送到大凌河來送死!」   他吼叫道:「某不甘,不甘,不甘,不……甘……」   他嘶聲吼叫,嗓聲變得沙啞尖銳無比,由於用聲過猛,過急,最後更是劇烈咳嗽起來。   王斗冷冷道:「如此,就是爾等投靠胡虜的理由?」   他看著孔有德,冷冷道:「朝廷派爾等上陣殺敵,戚家軍餘部,白桿兵諸部,他們都義無反顧,爾等憑什麼不去?欺壓是借口,分明就是貪生怕死!」   他神情變得越加冰冷:「有句老話,冤有頭,債有主,誰欺壓你們,你們殺誰好了,登州各府的婦孺百姓可有欺壓你們?襁褓中的嬰孩可有欺壓你們?爾等在山東作亂,無辜百姓,殺了多少?若說官府士紳欺壓,她們可有欺壓?孔有德啊孔有德,你等分明就是心術不正,骨子裡就是個畜生!本伯面前,安可狡辯?」   孔有德啞口無言,旁邊的靖邊軍與宣鎮新軍諸將都是緩緩點頭,大將軍這些話,說到他們心裡去了。   宣府鎮幾個新軍將官也是看著王鬥,心下佩服,忠勇伯口舌便給,將孔賊說得啞口無言,利害!   良久,孔有德冷笑一聲:「造反作亂,哪有不波及無辜?不殺人屠城,兄弟們哪來的戰心,算她們倒霉。」   王斗冷冷笑了笑,他彈了彈手指:「所以爾等落到我的手中,是否天理昭昭,報應不爽?老天是公道的,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孔有德再次無言,王斗看著孔有德,歷史上此些人等的生平事跡,如流水般而過,他抬頭仰望天空,幽幽道:「東江軍也算可惜,若當年爾等去佔山為王,或是做海賊逃居海外,本伯或許會放爾等一馬,可惜,你等投靠胡虜……」   他看向孔有德,語氣重又變得殺氣騰騰:「所以,你們全部都要死!」   孔有德忍不住哆嗦起來,他雖然嘴硬,但內心深處,何嘗不怕死?   不過他知道王斗不會放過他的,只是掙扎怒吼:「成王敗寇罷了,良禽擇木而棲,大汗英明神武,為什麼不投靠?若大清得了天下,我等之人,安知不能得到美評,後人膜拜?成王敗寇!成王敗寇!」   王斗冷笑:「美評?膜拜?」   他緩緩搖頭:「公道自在人心,為異族為虎作倀者,向來不會有什麼美譽,也不會有好下場!」   他一擺手,冷冷道:「你一心求死,本伯自然會成全你!」   他仔細看著孔有德:「我營中溫達興溫參將,被你的火炮打傷,我會把你交給他,任由他處置,恭順王,好好享受吧!」   身旁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將官一陣狂笑,謝一科更衝著孔有德,做著讓他惡寒的動作。   孔有德臉色大變,一張粗黑的臉,瞬間變得蒼白毫無血色:「溫……溫達興?就是那個剝皮人魔?……不,不!忠勇伯,求求你殺了我,現在就殺了我……」   「殺了我……」   一直到他被拖下丘陵良久,孔有德的哀嚎聲音,仍然遠遠在丘陵上空盤旋迴盪。   王斗看向中路那方,遙遙地帶,隱隱有銃炮聲傳來,因為哨騎傳達不便,所以最新情報,那方與右翼正與韃虜激戰,依事前佈置,那方兵力雄厚,應該可以堅持擋住清騎的猛攻。   看看靖邊軍與宣鎮新軍重新集結完畢,雖然軍中傷亡頗大,王斗還是決定奮起餘勇,依事前方略,直逼奴酋中軍,配合中路右翼的大戰役。   王鬥快速安排下去,靖邊軍留一千總,宣鎮新軍留下一營兵馬,看守押解俘虜,餘者隨他出戰。   不過這時右後方煙塵滾滾,尖哨營一些夜不收艱難彎曲奔來,他們來到丘陵前方,滾鞍落馬,向王斗稟報,督標營幾波使者拚命前來,帶來了中路的緊急軍情。   緊急軍情?   眾將議論紛紛,王鬥心中也湧起不妙的感覺。   「忠勇伯,救救洪督吧!」   督標營一個中軍使者,被夜不收帶到後,遠遠就跪倒在地,他膝行而進,一邊嚎叫,一邊用力叩頭,撞得額上鮮血淋漓的,最後他更抱著王斗大腿,泣不成聲。   王斗眉頭皺起:「怎麼回事,起來說話。」   那使者起身後,滿頭滿臉的血淚,卻是洪承疇的一個心腹家丁,他嚎哭道:「卑職前來時,中軍的前陣與中陣,都被韃子攻破了,眼下韃子騎兵正在猛攻後陣,若再遲上一步,洪督他們……」   哇的一聲,他又號啕大哭起來。   王斗眉頭更皺,這使者五大三粗的,眼淚卻多,同時他心下暗暗心驚,考慮到中軍的戰鬥力,那方留下的人馬也是最多的,足足五萬有多,怎麼短短時間內,只餘後陣在苦苦支持了?   如捅破馬蜂窩一般,丘陵上的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將官們,也是大聲喧囂議論起來,眾將都覺不敢相信,不可思議。   韓朝道:「大將軍,軍情緊急,我師需立時救援中軍,若中軍潰敗,便是我方左翼取得大勝,也於事無補。」   鍾顯才也贊同他的意見。   贊畫秦軼眼神微閃,大聲道:「大將軍,依事先方略,我師攻擊奴酋中軍,眼下也可使用圍魏救趙之策,直逼奴酋之所,攻其所必救,胡皇危急,他們攻打中軍的人馬,也不得不後撤!」   韓朝搖頭:「難,我師已經遭受傷亡,而且沒有騎軍,進入曠野之地,他們重騎雲集,只得結陣前行,行進緩慢不說,奴酋盤據之處山高險峻,又有大量防守工事,短時間內怕攻打不下,而洪督那方……」   眾將爭論時,使者對韓朝與鍾顯才極為感激,對秦軼則是極為憤怒,心想這些文人就不是好東西,肚子裡彎彎繞繞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過他敢怒不敢言,只是拚命對王斗叩頭:「求求忠勇伯了,求求忠勇伯了!」   他通通有聲,轉眼間又是叩得額頭上鮮血淋漓,看得鍾顯才有些不忍,期盼地看向王鬥。   王斗歎息,真是戰情瞬息萬變,依事前的戰略,便是左翼得勝後,立時攻打皇太極中軍,但是中路將要的潰敗,打亂了他的佈置。   他凝神細想,漢八旗的潰敗,想必已經傳到皇太極那邊了,動搖清國軍心的同時,也會讓皇太極孤注一擲,將更多的兵馬投入到攻打洪承疇等部中,確實不容遲疑了。   這瞬間,王斗下定決心,他快速吩咐下去:「靖邊軍留一千總,宣鎮新軍留一營兵馬,看守押解俘虜器械,餘者各部,立時疾陣行進,到達曠野,再結成嚴整大陣!」   他說道:「我師沿中後部地帶行進,直擊賊奴頭部與腰部。」   他看向趙瑄:「趙兄弟,你的炮營就是各營尖刀,逼近奴賊時,你的火炮,對著他們腰部,連續不斷轟打!」   他歎了口氣,錦州大戰,不容有敗,他一擺手:「軍情緊急,救援吧!」   ……   馬科呆呆地看著前方,身穿紅色棉甲,或是紅色外鑲白邊棉甲的滿蒙清國騎士,又一波對外沿幾個營伍發動潮水般的猛攻,悶雷洪流般的震撼聲音,從遠處響到近前,他們匯成一股紅色潮水,似乎奔騰不息的湧到山海軍的戰車前方。   似乎杜度集結了更多的人馬,還從攻打唐通那邊的軍陣中,又調來一部分騎兵,目光所及,無數的鐵騎猶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聲勢駭人,一股籠罩天地的殺伐之氣直衝雲霄。   外沿幾個營伍,本來就處於崩潰的邊緣,清騎衝來時,他們似乎都被嚇呆了,當一個士兵發出絕望的聲音時,只片刻間,一個又一個陣營潰散,所有的兵將,就沒命似的四散奔逃,他們丟盔卸甲,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從攻打石門山起,山海軍就傷亡不斷,士氣極為低落,此時他們再也堅持不住了。   幾營兵馬瞬間潰敗,無數清騎湧入,馬科呆若木雞,只來得及下令正兵營結陣防守,餘下的,只餘茫茫然,無助,本來趕來救援的密雲軍,又急速後退,整齊結陣退回。   轉眼間,馬科的軍陣四周,盡數是凶神惡煞的二紅旗騎士,還有黑壓壓的雜役包衣,也拚命趕來合圍。   那些二紅旗騎兵,不斷繞著馬科軍陣打圈,射來一波又一波的利箭,營中戰士,不斷傷亡,再看向陣外,越來越多的二紅旗重甲與巴牙喇下馬,準備結隊衝陣。   「大帥,怎麼辦,怎麼辦?」   馬智仁對著馬科驚恐哭叫。   然而馬科有如魂魄散去一般,對馬智仁的呼吼,只是一聲不響。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忽然,陣外傳來鋪天蓋地的,生硬的漢語呼喝,無數的清騎,對向陣內吼叫。   馬智仁雙眼一亮:「大帥,我們降了吧,再戰下去,我等全部死無葬身之地!」   身旁一些親將也是著急大聲勸說,馬科渾渾噩噩的雙目,似乎恢復了一些神采,他猶豫遲疑:「只是……只是王斗那邊……」   馬智仁尖叫道:「讓那王斗去死!」   這時忽然一個官將恐懼大叫:「破營了!」   馬智仁恐懼看去,回頭猛地跪下,抱住馬科的大腿大叫:「大帥,快作決斷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大帥!」   「大帥……」   身旁各將也是著急齊聲叫喊。   「完了,沒機會了,保命吧!」   馬科歎了口氣,他緩緩舉起右手,就要揮下作出決斷。   「嗖!」的一聲,弓弦的緊繃聲音,一根箭矢激射過來,從左側射在馬科的脖子上。   馬科被射得踉蹌摔倒出去,他死死捂著自己脖子,拚命在地上抽搐掙扎,這一瞬間,他眼中有迷茫、有恐懼、有痛苦,他雙眼睜得大大的,死前那一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看馬科突然被冷箭射死在地,馬智仁發出他人生最後一次慘叫,一根重箭又是疾奔而來,將他射翻在馬科的身旁不遠處。   「敢打老子,被俺老胡找到機會了吧?」   不遠處,一個裹著折山巾,滿臉橫肉的山海軍滿意地收起弓箭,那日被馬智仁鞭打後,他就始終記恨在心,他日思夜想,此時終於找到報仇的好時機。   不過誤射了一箭,把馬大帥都射死了。   死了就行了,潰敗生死關頭,小兵與大將,又有什麼區別?   看潮水般湧入車陣的清騎,他一把抄起一桿長槍:「老天爺保佑,俺老胡能逃出生天,大難不死,就到東路去!」   「大帥死了!」   「大帥死了!」   如喪考妣的嚎叫聲傳出,山海軍全線崩潰。 第569章 破陣   滾滾二藍旗滿蒙騎兵,大量的馬群,後方夾著一些二白旗的精騎,他們在破了前陣與中陣後,仍不停留,勢如潮水,又往洪承疇等後陣衝來。   如雷的蹄聲中,夾著一些惶恐驚叫的潰兵,很快便被馬群淹沒。   洪承疇的臉上,浮起一絲陰冷,千里鏡中,他已經看到李輔明、左光先的帥旗倒了,二位老將怕是凶多吉少,如後陣沒有堅持住,等待自己結果不會很妙,而且中軍後陣,還有監軍與天使在。   他冷冷道:「銃炮準備作戰!」   張若麒驚叫起來:「洪督,前方還有大量潰散士卒,是否稍等片刻,待他們先行散開?」   洪承疇平靜道:「張公明鑒,賊奴騎軍已然衝上,沒那個時間了。」   王德化與符應崇都是默然不語,王德化作為天使,此時任何發言,都是不適當的,符應崇更關心後陣安危,前方士卒死傷,與自己小命相比,那是沒有任何可比性。   洪承疇並非心慈手軟之輩,他統軍多年,決斷心性,都是上上之選,片刻間,他就作出了決定。   二藍旗等洶湧的騎兵馬群奔騰到二百步,洪承疇下達開炮的命令,尖利的天鵝聲響徹整個後軍陣地,神機營數百輛炮車齊鳴,各車上第一層的滅虜炮,向前方咆哮出一斤重的實彈。   霹靂般的炮聲中,滾滾濃煙騰起,一群群的清騎與馬匹撲倒,一些奔逃的潰兵,也被打成碎片。   尖利的天鵝聲再響,第二層的滅虜炮,又咆哮出冰雹似的彈雨。   清騎仍滾滾而來,再一聲淒厲的天鵝聲音,神機營數百輛炮車,第三層的滅虜炮,向前方打出密如雨點的霰彈。   前方大地,無數煙塵與泥沙爆起,那些衝陣的重騎與馬群,人馬上噴出一股股的血霧,這時間,不知多少的清騎戰馬或死或傷。   然為了攻破明軍中軍,他們似乎下了血本,前波的清騎剛疏,後波已經衝了上來,好在連攻數陣,他們的馬群消耗得差不多,而且因為霰彈,戰車的前方,混亂不少,不能直接破開炮車,給明軍爭取了時間與時機。   排銃的聲音響起,大同新軍,還有神機營銃手們,依在各炮車擋板後,一輪一輪向前轟射。   他們武器都頗為精良,大同新軍,有東路支援的鳥銃,神機營銃手們,也集體使用燧發魯密銃,生死關頭,他們都豁出去了,個個超強度發揮。   大同新軍雖然惶恐,不過仍然可依軍律作戰,經過幾場戰事,神機營銃手們,也不會如第一次那樣手足無措,他們個個怒吼怪叫,只是裝填轟打。   這個同時,神機營那些佛郎機炮手,也是拚命填入子銃,想在短時間內盡快炮擊。   戰鼓聲,喊殺聲震天,銃炮聲音震耳欲聾,潮水般的二藍旗與二白旗滿蒙騎兵,一波波奔來,他們射來飛蝗似的箭矢,還有雨點般的標槍飛斧等,雙方,都在不斷的傷亡流血。   越來越多的清騎下馬步射,他們的血槽三稜步箭,給炮車後的炮手銃手們,造成很大的傷害。   雖然神機營銃手們,已經集體更換了王斗贈送的盔甲,只是那些清兵射箭太準了,他們鳥銃的裝填射擊速度,趕不上靖邊軍他們,加上攻打的清兵越集越多,他們越發處於下風。   洪承疇冷著臉,他的督標營還未參戰,只是看眼前這種情形消耗,己方總有支持不下去的時候。   張若麒面如土色,只是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王德化倒是不哆嗦了,只是眼球咕嚕嚕轉動,不知打著什麼念頭。   「攻破明軍後陣,陣斬明國總督洪承疇,就在眼前!」   宋家溝後山嶺上,皇太極看著前方,神情冰冷入骨。   他已經接到右翼的消息,漢八旗與朝鮮軍大敗,火炮全失,金自點、劉之源、石廷柱、金雨澤、祖澤潤、吳守進諸人下落不明,連他負責那方押陣的,幾百精銳的噶布什賢兵,混亂中也不知逃出多少,噶布什賢章京勞薩,同樣生死不知。   大戰前皇太極就有個預感,漢軍、朝鮮軍,可能很難頂住靖邊軍等攻擊,卻沒想到他們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可說是損失慘重,最後能收攏的漢八旗與朝鮮潰兵,不知有沒有二萬?   在他的身旁不遠,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三人已經跪得很久了,膝蓋骨麻木酸疼,然而皇太極卻沒有讓他們起來的意思。   他現在也顧不上理會這三個漢軍旗的固山額真,他只是在想,右翼大敗,雖然捂蓋消息,然而捂不了多久,而且靖邊軍等很快會逼上來,此消彼長下,需要盡快結束中路的大戰了。   好在勝負只差一線,只需加把力,很快就能攻破洪承疇的中軍後陣。   想到這裡,憤怒擔憂之下,皇太極立時傳令:「傳朕旨意,左翼二白旗旗主多爾袞,多鐸、固山額真伊拜、蘇納,各外藩蒙古台吉貝勒,再抽調幾個甲喇精騎,立時支援豪格與濟爾哈朗,王斗援兵到達之前,務必攻破明軍中路,斬殺他們督師洪承疇!」   金自點、劉之源、石廷柱等人遲遲沒有消息,看來他們凶多吉少,右翼大戰,己方損失至少五個固山額真,無數漢軍將官,連朝鮮國的右議政都或死或俘,將來朝鮮君臣如何看待大清?   雖然錦州城下傳來好消息,山海軍大敗,明國總兵馬科身死,還有李輔明、左光先也有可能斬殺,不過這遠遠不足,需要再斬殺他們幾個有份量的人物,比如洪承疇,比如祖大壽等,才可以保持大清聲威不墜。   皇太極肥胖的身軀,仍然穩穩策於馬上,他目光眺望義州與杏山方向,只需義州保住,杏山得勝,加上再攻下洪承疇的中軍,錦州之戰,仍是大清無數次的勝利之一。   在他身後,得到右翼大敗的消息後,戶部承政英俄爾岱諸人,早沒了先前的意氣風發,巴達禮、額哲等蒙古人,更是面色灰白,觀之有若死人。   ……   「中軍那邊如何了?」   李光衡與楊國柱,還有王樸,都面帶憂色地看向中軍那邊,那方煙塵沖天,隱隱的,銃炮聲音,喊殺聲音,不時傳來,然而具體情形,卻是觀之不詳。   一刻鐘之前,右翼接到中軍的緊急求援,身在這方的李輔明與左光先正兵營騎兵,聽聞中軍危急,他們擔憂自家大帥,立時急迫向右翼總指揮楊國柱請求,讓他們率領騎兵回援中軍。   雖然這方吃緊,楊國柱還是義無反顧,同意了他們的請求,只是方才諸將正與清騎纏鬥,將兵馬抽調回來,耗費了他們不少時間。   王樸同樣心下擔憂,中陣各營還好,雖說同是大同鎮兵馬,實事上王樸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他擔憂的,是中軍後陣的己方新軍步營,這只營伍,耗費了自己多大心力?   看他心不在焉,楊國柱只得大聲激勵,特別李光衡的安慰,讓才王樸恢復了一點精氣神。   二白旗韃子又發動一次攻擊,看他們頗有些不顧傷亡,拚命糾纏的樣子。   不過也可以看出,他們兵馬抽調走了不少,正是右翼趁機得勝的時候,楊國柱冷哼一聲,大喝道:「將士們,殺奴!」   李光衡暴喝:「將他們趕進河去!」   「淹死他們!」   在這方神機營的火箭車,神威大將軍炮,大小臼炮開炮後,滾滾大明騎兵,再次向前方清騎咆哮衝去……   「二哥,二哥,傷亡太大了!」   多鐸有些驚惶對多爾袞大叫,二人身旁,二白旗兩個蒙古固山額真,同樣面色蒼白如雪。   他們二白旗滿蒙幾旗對付楊國柱,李光衡等人,雖然兵力上佔了優勢,只是他們數十門神威大將軍炮,大量火箭車,還有打灰彈,毒彈的大小臼炮不是吃素的。   更有他們可恨的神火飛鴉大火箭,落處立成火海,沾人身遇水不滅,必燒之見骨而罷,讓人有若身處火炎地獄,很多滿蒙士兵恨之入骨,又畏之如虎。   這些皆由明國正兵營騎兵組成的大軍也不可小看,特別靖邊軍騎兵,衝擊時列陣嚴整,如牆而進,讓他們吃了不少虧。   好在他們人少,別部的騎兵,騎術戰力也不如滿蒙八旗的騎兵,連楊國柱正兵營同樣如此,王樸,李輔明與左光先正兵營的騎兵更不用說,所以雙方你來我往,打個難解難分。   只是隨著二白旗精騎不斷調走,前去支援豪格人等,加上皇太極嚴令,務必纏住這方的明騎……   雖然明騎同樣抽走不少,只是最有戰鬥力的靖邊軍騎兵,楊國柱騎兵仍在,二白旗傷亡立時大增起來,看得多鐸心疼不已,蒙古正白旗固山額真伊拜,鑲白旗固山額真蘇納更是叫苦不迭。   多鐸瞥了後山那方一眼,咬牙切齒對多爾袞道:「座位上那傢伙瘋了,他是不是認為自己快死了,想要將我等二白旗葬送?」   他低聲道:「昨日,我看到那傢伙吐血了,雖然他立時掩飾,不過還是被我看到!」   多爾袞心中一動,搖頭道:「不是這個原因,右翼漢八旗那邊,似乎敗了!」   多鐸目瞪口呆:「敗了,這才多久?」   很快他雙目閃動,陰惻惻道:「那王鬥,不是很快會從右翼過來,到時他們對豪格,濟爾哈朗等攔腰一擊……」   多爾袞笑了笑,冷淡道:「介時皇太極肯定令我等快速救援,需想方設法拖延一二。」   他看向前方,明軍騎兵,再次滾滾而來,他提高聲音,轉首對二蒙古固山額真伊拜與蘇納道:「明軍勢大,眼下我精騎抽走不少,不可浪戰,務必謹慎,必要時候,可以下馬列陣,強弓槍陣防戰。」   伊拜立時鬆了一口氣,道:「睿郡王說得在理啊。」   蘇納更是讚不絕口:「睿郡王高見哪,真乃深得兵法精妙……」   「衝上去!」   中路戰場,殺聲震天,萬騎奔騰,豪格拚命吼叫,將各旗一個甲喇一個甲喇的兵力填上。   他身旁的濟爾哈朗眉頭緊皺,攻打明軍後陣,傷亡不小,他們抵抗太頑強了,他們的鳥銃火炮,打得各旗將士一陣陣退下。   看豪格似乎有些瘋狂了,他正想勸說,豪格卻一把搶過正藍旗巴牙喇纛章京阿爾津執的龍纛大旗,他大聲怒吼:「一刻鐘之內,必須攻下明國中軍大陣,為了大清,殺啊!」   「殺!」   豪格的鼓舞,激起中路戰場數萬各旗清兵的勇氣,他們隨著豪格的龍纛大旗,怒吼著,咆哮著,往洪承疇的中軍後陣衝去!   滾滾清國騎兵,匯成潮水般的波浪湧過大地,無數馬蹄踩踏地面,那激起的聲響如天邊逼近的滾滾驚雷,越發寒冷的天氣中,他們人馬噴出的白氣匯成一片。   洪承疇面色鐵青看著奔湧過來的鐵騎,他的督標營已經全部押上了,然中路的清兵,發動了總衝鋒,自家的後陣,還擋得住嗎?   張若麒閉上了眼睛,他已經不顧自己是儒家子弟,講究子不語亂力怪神,喃喃念起佛來。   王德化歎了口氣,此次隨軍參戰,自己是來錯了,他左顧右盼,看看到時往哪邊逃跑才妙,只是自己肥肥滾滾,騎術更是糟糕,跑得過那些追殺的韃子嗎?   終於,神機營的佛郎機炮車,沒能擋住潮水般的清騎攻擊,一輛又一輛炮車被掀翻的聲音中,無數的二藍旗清兵,破入車陣之內。 第570章 及時   不約而同的,祖大壽與吳三桂,都看向山海軍那方,潰敗的洪流,還有馬科身死的驚恐哄傳,隱隱傳入他們耳朵。   祖大壽神情凝重,他一生經歷大小戰事無數,立時明白眼前局勢的險惡。   原本他與外甥吳三桂,前後夾擊代善的正紅旗,優勢兵力下,卻仍然吃力無比。   那代善是隨老奴起家的老狐狸,與他一樣飽經戰事,他正紅旗的兵馬,一部分守住城北的壕溝,一部擺在城東北的曠野,同時應付祖大壽甥舅二人,他花樣百出,每每看起來好似危急一線,卻總是勞勞擋住二人的攻擊。   而那杜度,乃是滿洲一旗之主,清國名將,也是打老仗的人,眼前戰機,他怎麼不知道抓住?此時他已然擊潰馬科的山海軍,很快就可以騰出手來對付外甥吳三桂,情形轉瞬直下,自己的外甥,很快將陷入前後夾擊的危急境地。   至於那個唐通,一部分鑲紅旗滿蒙騎兵圍繞他的車營打轉,他守得密不通風,危險是沒有,然卻指望不上。   祖大壽一咬牙,很快作出決斷,必須在杜度夾擊之前,擊潰眼前的守壕正紅旗清兵,與外甥吳三桂匯合。   他猛地一橫自己長槍,吼叫道:「此戰有進無退,殺奴!」   「殺奴!」   他身旁的祖大弼同樣大聲咆哮,舞動自己的巨型狼牙棒。   「殺奴!」   身旁祖氏家族的將官一樣咆哮,情形危急,已經顧不上保存實力,還有顧慮部下的傷亡了。   「殺啊!」   雖然疲憊非常,不過祖氏數千家丁,仍然吼叫隨著祖大帥大旗向前猛衝,他們是祖氏家族的私人武裝,很多都是祖大壽看著長大的,人人對祖家,特別對祖大帥忠誠無比。   他們咆哮衝鋒,雖然不遠處壕溝密佈,連馬隊都不能行進,這也是城池解圍的難處之一,不過他們還是拚命吼叫,義無反顧的跟上。與祖大壽一樣,他們都別無選擇,與前方正紅旗的韃子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山海軍的潰敗,那一瞬間,讓吳三桂有些惶恐猶豫,不過他神情很快堅定下來,對身邊的祖大樂道:「大舅,我寧遠軍的後路側翼防守,你交給大舅你了!」   祖大樂欣慰地看著自己外甥,錦州之戰起,自家外甥成長不少,可以預見的,不遠的將來,自家外甥將成為大明最閃耀將星中的一顆。   他鄭重點頭:「桂兒只管放心,有你大舅在,寧遠軍後路與側翼,定然安然無恙!」   吳三桂點頭,他猛地一撂身後的披風大氅,從靴筒內取出數簽,眼睛一掃,白皙英俊的臉上浮起騰騰煞氣,他喝道:「吳進思、吳景思、吳慎思、吳勤思!」   立時四個彪悍的吳氏家丁將官策馬出列,拱手暴喝:「末將在!」   吳三桂厲聲道:「爾等率隊中精騎,立時隨我衝突決陣,餘者隨後,此戰有進無退,敢畏怯者,斬!」   他提起馬韁,揮舞自己的馬槊,咆哮道:「殺奴!」   「殺奴!」   吳三桂所有家丁怒吼,策動馬匹,隨著吳三桂身後衝去。   「殺奴!」   那些跟隨作戰的寧遠軍步騎官將,一樣大聲吼叫,隨著吳三桂的將旗衝鋒。   錦州城下戰事,瞬間變得激烈殘酷,吳三桂親率精騎衝突決陣的時候,潮水般的祖家軍,也在祖大壽親自衝鋒的鼓舞下,勢如破竹,很快衝破幾道壕溝,他們一路過去,殺得前方的正紅旗韃子人仰馬翻。   反應過來的代善,快速的調兵遣將,甚至將很多雜役包衣押上,拚命阻擋祖大壽人等的突圍,明清雙方的士兵,在各道壕溝前後,展開了血腥的肉搏戰。   「殺殺殺!」   「哈哈,痛快!」   祖大弼有如瘋虎,舞動自己的巨型狼牙棒,或掃或砸,咆哮中,一個個正紅旗韃子被他砸成肉泥。   祖大壽的長槍,也不知挑死或刺死了身前多少韃子,他們身後,又有著潮水般的吶喊人流。   他們只有一個念頭:「殺,殺出去,與寧遠軍匯合!」   他們已經瘋狂了,便是身邊人不斷倒下也不理會,只有祖大壽還保持清明,不時指引帥旗的行進。   在祖家軍的咆哮衝鋒下,沿途清兵被打得節節敗退,他們沒想到祖大壽等人被圍數年,仍有如此的血勇戰心,他們抵擋不住,越來越多的人驚叫奔逃,任由代善拚命調兵也無用。   終於,眼前一亮,腳下一平,祖大壽他們,已經衝過多道壕溝,踏破圍城的多重寨營,到達城外的曠野平原上。   眼前是紛亂的正紅旗滿洲兵與雜役,仍與一股股祖氏家丁,搏殺成一團,一些箭矢,還飄到祖大壽身旁,再看東北向不遠,沖天的煙塵處,眾多的清騎敗退,吳三桂的將旗,已經隱隱在望。   「殺出來啦,哈哈哈哈哈……」   祖大弼放聲狂笑,他的身體搖搖欲墜,頭盔已經不知去哪了,衣甲上滿是血肉殘渣,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祖大壽臉露笑容,再看身旁將士,個個精疲力竭,不過所有人眼中,都顯露喜悅之色,終於突出來了。   就在這時,忽聽蹄聲激烈,左翼不遠處煙塵滾滾,大波的正紅旗韃子雜役逃開,悶雷似的蹄聲中,一大批身披水銀色的鐵甲,或是身著數層重甲的正紅旗巴牙喇與精騎馬甲,殺氣騰騰而來。   他們持著虎槍挑刀,很多人已經彎弓搭箭,或是持著標槍飛斧等利器,只是神情猙獰地看著這方。   祖大弼的笑聲停止,他眼中露出驚容,己方殺出重圍後,個個筋疲力盡,已經沒有馬匹,很多將士,仍與正紅旗韃子們殺成一團,更沒有隊列陣型,代善老狐狸啊,最後的關頭,出動了所有正紅旗的巴牙喇與精甲。   他猛地吼道:「保護大帥!」   身旁眾親將家丁也是紛紛咆哮:「不好,是韃子的巴牙喇。」   「迎戰,保護大帥……」   「弓箭手上前,列陣!」   吳三桂領著精騎拚命衝殺,在他的狂攻怒吼下,他的吳氏家丁所向披靡,列陣這方的那些正紅旗步騎紛紛敗退,遠遠的,他似乎看到祖大壽的帥旗,還有潮水般的祖家戰士家丁。   他心中歡喜上了天:「舅舅他們殺出來了。」   不過隨後心下一驚,那方煙塵騰起,那桿帥旗似乎倒了!   他極力睜大眼睛,心下才略略一鬆,就見祖大壽的帥旗,重新高高揚起,然吳三桂心下總是惴惴,越是靠近,心中越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堵得他似乎喘不過氣來。   終於,吳三桂領騎兵奔到近前,也就在片刻前,一波的正紅旗巴牙喇狼狽逃走。   只是看到那方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   吳三桂從馬上栽下,他猛地爬起,往前方奔了幾步,他的雙腳越來越軟,最後更是站立不穩,他手足並動,拚命在地上爬行,身旁親將眼含熱淚,只是看著吳三桂往前爬去。   終於,吳三桂看到自己舅舅祖大壽了,赫然的,他靠在祖大弼的身上,胸口處,一桿標槍透體而過。   二人身旁處,圍滿了捶胸頓足,號啕大哭的祖氏親將,他們個個滿身的傷痕血污,便是祖大弼身上,同樣傷痕屢屢,眾多的箭矢,還有幾把甩刀掛在他身上。   平日豪邁非常的祖大弼,此時抱著自己大哥,哭得有如一個小孩。   吳三桂頭皮發麻,他看到舅舅祖大壽,吃力地轉向這方,他看到自己,臉上極力露出一種慈愛的笑容。   「不!」   吳三桂猛然發出一聲嚎叫,其聲淒厲,遠遠傳揚開去。   ……   「頂住,不得後退一步!」   越來越多的神機營炮車被掀翻,潮水般的二藍旗滿蒙士兵,從各個缺口處衝入,洶湧的人潮,一度逼到洪承疇的總督大旗前,呼嘯的箭矢,標槍,飛斧等利器,更將這方人等籠罩。   後陣明軍拚死作戰,前陣與中陣將士的遭遇告訴他們,潰逃就是死,堅持住,還有一絲生路。各人心中還有個念頭,忠勇伯等援兵很快就到,到了那時,眾將士就可以存活。   特別王樸的新軍營,雖然傷亡頗重,但卻沒有失去建制,仍然列陣而戰。   恐懼到極點,反而是勇氣橫生,張若麒與王德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張若麒大聲激勵將士作戰,王德化扭著自己肥滾的身軀,拚命敲響中軍大鼓,他身旁幾個小太監,個個持著兵器,緊張地護在他的身旁。   「殺奴!」   洪承疇大聲怒吼,發出的聲音卻嚇了自己一大跳,沙啞不說,隨著他的喝呼,胸口還一陣陣劇痛,更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隱隱有血痕在手,不久前,那邊被清軍弓箭射了一箭,雖然穿著內甲,可能箭頭穿過了,傷了自己肺葉。   看洪承疇咳嗽不已,甚至有時咳出一些血水,他身旁親信幕僚謝四新憂心不已,說道:「洪公,不可硬撐了,必須立時醫治,免得延誤傷情!」   洪承疇擺擺手:「軍情緊急,戰後再加處置。」   只是看著清軍一波一波的猛攻,己方處在崩潰的最後一刻,他心中暗暗著急:「難道真的擋不住,我洪亨九要戰死在這?不,本督還有諸多報負沒有實施,我不能死!」   李輔明與左光先正兵營騎軍不久前到達,讓後陣的防線一緩,只是清兵實在太多,攻勢實在太猛,他們似乎已經瘋狂了,不計血本的投入兵馬,就在後陣明軍傷亡慘重,人人惶恐,堪堪就要崩潰的那一刻。   火炮的轟響似乎震耳欲聾,讓整個戰場為之一靜,很快的,明軍後陣,湧起鋪天蓋地,有若潮水般的歡呼:「忠勇伯援兵到了!」   「忠勇伯援兵到了!」   「援兵到了……」   洪承疇打了個機靈,猛地看向左翼,就見那方濃煙滾滾,火炮的呼嘯聲不斷,果然,是王斗援兵到了。   他舒了口氣:「還好,忠勇伯及時趕到,再遲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符應崇熱淚盈眶,哭叫道:「有救了,有救了。」   王德化一把扔下大棒子,他這時才知道後怕,撫著自己胸口,哆嗦道:「援兵終於到了,咱家性命總算保住了!」 第571章 合圍   「萬勝!」   靖邊軍招牌似的呼嘯聲響起,大軍未近,氣勢已然籠罩過來,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明軍歡呼雀躍中,無數二藍旗清兵則是騷動驚叫:「是靖邊軍,王斗援兵到了,靖邊軍援兵到了……」   後陣久攻不下,他們早已疲憊不堪,此時明國援軍到達,還是他們深以為懼的王斗靖邊軍,人人都是惶恐不知所措,不知是該繼續前行攻打,還是該立時後退。   看大軍一陣陣騷動,豪格咬牙切齒,濟爾哈朗焦慮地道:「肅親王,洪承疇中軍難以攻下,現王斗援軍到來,右翼漢八旗肯定敗了,要防止他們斷絕我軍腰腹,更要防止左翼楊國柱等明國兵馬,事不可為,速速退走吧!」   蒙古正藍旗固山額真吳賴、鑲藍旗固山額真扈什布也是焦急勸說,豪格雙目越紅,他目光猛地從右翼收回,再看前方的明國軍陣,得到援軍消息後,他們氣勢陡然一振,散亂的軍陣合攏不少。   他一聲低吼:「不,我們還有時間,王斗大軍仍遠,只需擊潰眼前的洪承疇中軍,勝利仍屬於我們,屬於我大清!」   他咆哮起來:「為了阿瑪,為了我大清國,我們不能退,傳令下去,大軍繼續作戰,繼續攻擊!」   他再次舉起手中的正藍旗龍纛,咆哮怒吼:「為了大清,殺啊!」   得到豪格的鼓舞,惶恐的清軍再次鼓起勇氣,他們鋪天蓋地的怒吼:「殺光尼堪!」   「殺!」   吳賴與扈什布,無奈再次舉起手中兵器。   八旗蒙古各固山額真中,只有阿代、恩格圖、布顏代、達賴四人為蒙古人,吳賴與扈什布雖為蒙古旗固山額真,卻是正牌的滿洲人,內心深處,更傾向豪格這邊。   而且肅親王說得不錯,二藍旗仍有取勝的機會,現在退了,先前的傷亡就白費了。   看豪格紅了眼,濟爾哈朗歎了口氣,傳令鑲藍旗繼續攻殺,同時還傳下命令:「大軍注意防護兩翼!」   ……   「開炮!」   趙瑄怒吼,他營中一百數十門火炮,不停的咆哮,向前方發射出密如雨點的彈雨。   營中炮手們,也拚命裝填彈藥,然後憤怒的再次開炮。   經過與漢八旗的大戰後,趙瑄營中炮手傷亡不少,不過很快又從炮營學徒中補充,保持各門火炮的編制。   絲綢藥包的便利,讓他們火炮發射速度極快,霹靂炮響聲不斷,各門火炮噴出的大股硝煙中,呼嘯的鐵彈不時旋轉出膛,向前方一里多的二藍旗陣中砸去。   冰雹似的實心鐵球,在清軍陣地中呼嘯橫掃,血霧與骨折聲音,人的慘叫,馬的嘶鳴,還有斷肢血肉,那方的二藍旗陣地,被趙瑄的火炮打得一片混亂。   「前進!」   王斗目光從趙瑄那處收回,繼續傳下命令。   翻騰的日月浪濤旗,悠揚雄壯的行軍奏樂中,靖邊軍等激昂行進,他們以總為單位,無數的小方陣中,合成了一個大方陣,其中宣鎮新軍在兩翼,靖邊軍在中央。   趙瑄的炮營,又在左翼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左營之間,他們時而前進,時而停止,專門炮轟二藍旗的腰部,眾多尖哨營夜不收,還有靖邊軍各營的散兵神射手保護他們。   由於是在曠野平川,所以王斗讓靖邊軍的銃兵與槍兵排成多列,還有炮營的中小佛郎機,也夾在隊列中,敵騎若是逼近,專門發射霰彈。   宣鎮新軍參戰的兩個營,他們展開的隊列更小,更密,他們主要負責保護靖邊軍兩翼。   二藍旗很多精銳都聚在前方,隨著靖邊軍的參戰,在濟爾哈朗命令下,越來越多的精騎匆忙調到側翼,王斗軍陣時而前進,時而停止,不斷發射霰彈與排銃,將一些衝陣的二藍旗騎兵打翻陣前。   他們若是下馬步戰,更成為靖邊軍霰彈與銃彈的大大靶子。   此時二藍旗頭重腳輕,在靖邊軍向側翼逼得越近,特別腰部被他們火炮重重轟打,他們越來越混亂。   一些二藍旗的蒙古人更開始逃跑,他們才不為這些該死的滿洲人送死,那兩個固山額真命令算個屁,而且他們是滿洲人,與自己蒙古人不是一條心。   「殺奴!」   豪格等瘋狂攻擊下,洪承疇人等也是拚命鼓舞作戰。   雖然清軍攻勢越猛,陣中傷亡越大,不過從主將到小兵都知道,韃子已經是最後的瘋狂,只要頂住這一刻,靖邊軍攻破他們頭部,斬斷他們腰部,勝利,仍然屬於自己,人人也可存活下來。   「多爾袞這仗打得有點怪。」   明軍的右翼,楊國柱目光從中路收回,對面多爾袞等人,結成嚴整的步戰大陣,他們強弓槍陣,己方連沖多次,損失不少退回,雖說如此,楊國柱仍感覺奇怪,依這些韃子的戰力,他們可不需要下馬步戰,結陣自保。   與李光衡一樣,楊國柱只是純粹的軍人,他不能理解那種勾心鬥角的彎彎繞繞,不過卻能敏銳抓住戰機,中路情形,眾人都看在眼中,李光衡大笑道:「定是大將軍擊潰二韃子,從左翼包抄過來了,忠貞伯,機不可失啊!」   王樸也是心熱,高叫道:「肯定的,忠貞伯,機會難得,我們應該趁機殺過去,與忠勇伯一起,左右夾擊,大敗韃子二藍旗,立下不世之功!」   楊國柱很快作出決斷:「好,李將軍,你留守在此,王總兵隨我來,一起從側翼包抄!」   李光衡嚴肅抱拳:「忠貞伯放心,有末將在此,大軍右翼,定然安然無恙!」   雖說對面二白旗韃子調走不少,明軍右翼,也有神機營數百輛火箭車,數十門神威大將軍炮,數十門大口徑臼炮,近百門小口徑臼炮,大量的神火飛鴉大火箭在,不過沒有強力的主心骨,右翼有可能難以抵擋清騎,甚至崩潰失敗,李光衡的靖邊軍佈置在此,最好不過。   楊國柱鄭重道:「有勞李將軍了!」   他一撩自己的大氅,揮動自己的馬槊,吼叫道:「眾將士,隨我殺奴!」   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揮舞自己的鎲鈀,同聲咆哮:「殺奴!」   王樸滿臉豪情,他提起自己馬韁,在坐騎前蹄騰空時,他高高舉起自己馬槊,放聲狂叫:「大同的兒郎們,隨我殺奴!」   「殺奴!」   被王樸鼓起士氣的大同騎兵,也是紛紛咆哮,揮舞自己兵器,楊國柱正兵營騎兵,王樸正兵營騎兵,合起來近萬精騎,高聲吶喊著,往中路的二藍旗清兵滾滾衝去。   「多爾袞這是幹什麼?」   後山嶺上,皇太極面色鐵青,他已經看到,中路原本混亂的二藍旗鐵騎,在左翼明軍加入包抄後,更加的混亂,不但是蒙古兵,甚至越來越多的滿洲兵嚎叫潰逃。   再這樣下去,中路極有可能大敗,甚至自己兒子豪格,還有可能被明軍截斷包圍,這是皇太極不能忍受的。   起初靖邊軍剛到時,由於豪格已經衝上去,短時間內撤不下來,皇太極騎虎難下,再者他未嘗沒有與兒子一樣的心思,趁他們援兵剛到,鼓起餘勇,攻破洪承疇的中軍大陣,勝利仍然屬於大清。   而且王鬥到時,皇太極立時下命多爾袞、多鐸兄弟支援,可增加中路勝算,只是二人卻以明軍攻勢正緊,己方兵力吃緊等各種理由拖延不去。   皇太極甚至看到多爾袞人等在列陣防守,這讓皇太極憤怒之極,大清自興後,鐵騎無往而不利,只有他攻擊別人,什麼時候需要結陣防守了?   居心叵測,其行可誅,皇太極氣急之下,只覺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在身旁眾大臣的驚呼中,皇太極勉強在馬上策穩身體,他眼中神情森寒無比,對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厲聲道:「繼續傳令睿郡王,豫親王,讓他們立時援助,再敢拖延不決,以抗令違旨處置!」   吳拜驚惶讓人傳令,皇太極看著那方的戰場,心中卻忽然湧起種種不安:「難道我大清,真的要敗?」   「差不多了!」   在使者又一次到達,傳來皇太極嚴厲又緊急非常的旨意後,多爾袞目光從混亂無比的二藍旗那方收回,他輕鬆地揮動馬鞭:「豪格八成逃不了,我等也可以出動了,力挽狂瀾不說,還讓皇帝抓不到我們把柄,更不會惡了全局!」   多鐸對二哥的手段佩服無比,殺人不用刀啊,豪格一死,座位上那位也應該快死了,以後大清就是兄弟二人的天下,他嘿嘿一笑:「這就叫春夢了無痕。」   「殺奴!」   韓鎧徽與甲長牟大昌一左一右的咆哮,在密集戰鼓的激勵下,他們連同甲中兄弟,挺動自己長槍,瘋狂的向前攻擊。   一個個二藍旗的韃子被他們刺死,血肉與慘叫,散發著戰場難以形容的血腥之氣,韓鎧徽等人身旁與身後,又是密密的槍林探出,在硝煙與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寒光。   兄弟們都在嚎叫殺奴,韓鎧徽甚至看到四甲的甲長鄧一鑣,一槍刺死一個韃子壯達不說,還飛起一腳,重重踢在一個鑲藍旗馬甲的腹上,踢得那人翻滾出去,口中狂噴鮮血,顯然鄧一鑣這一腳,將那韃子踢得內臟碎裂。   他還一腳掃出,血霧爆起,一個韃子的頭都被他掃沒了。   「不愧為鄧一腳,腳上功夫就是厲害!」   韓鎧徽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隨後又投入緊張的殺敵之中。   而在這個時候,因為楊國柱等騎兵加入,他們與靖邊軍一起,飛快將二藍旗腰部截斷,中路的二藍旗步騎已然全線潰亂。   吳賴與扈什布已經顧不上自己是滿洲人,率領旗中殘兵逃跑,他們更是蒙古旗的固山額真,要坐穩這個位子,旗中各蒙古人想法不得不考慮。   濟爾哈朗拉不住已經瘋了的豪格,趁明軍沒有合圍之前,率領鑲藍旗一些兵馬逃走,在二白旗接應下,拚命往中軍方向逃去,只有豪格與一部分正藍旗步騎,在他們回醒過來之後,驚覺自己已然陷入明軍的重重圍困之中……   女兒北岸殺聲震天,各種戰場的聲音似乎天崩地裂一般,這些聲音遠遠傳揚,越過高空,越過大地,最後到達義州的上空。   時間飛快的後退,似乎無數畫面閃動,最終定格在清晨卯時時分。   一大早的,義州城的清軍又開始守哨,忽然他們發出一陣慌亂的尖叫:「靖邊軍,是靖邊軍……」   透過薄薄的晨曦,他們已經看到了,城西不遠的丘陵坡上,先是出現一個靖邊軍的哨騎,他策在馬上,靜靜打量眼前的義州城池。   只是片刻,他的坡地身旁,出現越來越多的騎兵身影,最後,他們漫山遍野都是,無數的日月浪濤旗,似乎從城西,一直蔓延到北面的大凌河邊上。 第572章 後路   「這就是義州?」   三桿纓頭珠絡雉尾,丈五高的營將日月大旗之後,溫方亮、高史銀、沈士奇三人策馬而出,打量丘陵下方不遠的義州城池。   就見義州不大,只有南門一個城門,城池更是殘破不堪,畢竟清國攻下後,又將之毀去,雖然圍困錦州開始,又將之匆匆修復,不過仍然一個字:「破!」   遠望河山,義州西面,是連綿的松嶺山,也就是溫方亮等人過來的地方,城池東南十數里,丘陵山地眾多,這些山嶺過去,是大凌河水,大凌河東岸,就是醫巫閭山。   聽說這醫巫閭山埋葬了遼國三代皇帝,還有二十幾位皇妃、大臣,遼太子耶律倍,更曾在閭山藏書萬卷。   再往南看去,平川綿延,那處河流眾多,更有大凌河、細河等大河,是義州重要的屯田開墾之所。   看著這座城池,高史銀長歎:「不容易啊,總算趕到了。」   沈士奇神情猙獰:「可得好好砍殺一番,方能對住我等奔波勞累之苦!」   塞外大軍,在溫方亮三人率領之下,橫掃喀喇沁左右翼旗,然後北上龍城,一路大殺大砍,所向披靡,因為開始接受一些蒙古部落投降,一路投靠的小部落不計其數,塞外大軍,已經超過二萬,人人有馬,仍號稱十萬,浩浩蕩蕩向東北逼來。   途中時,溫方亮三人接到夜不收的緊急哨報,大將軍在錦州,已經快與賊奴展開決戰,為配合錦州決戰,三人商議後,決定大軍不再繼續北上打擊科爾沁部,而是轉向義州。   他們日夜兼程,終於在今日到達,還不清楚錦州那方勝負如何,不過已經派出哨騎潛往。   看著這座城池,還有城上清軍嚴陣以待的樣子,高史銀點評:「城是不大,兵馬不少,想要攻下,怕不容易。」   溫方亮說道:「沒必要攻城,我大軍斷了義州與錦州聯繫,還有二城糧道便可,當然,視情形,也可擺出攻城架式,令他們求援,動搖錦州賊奴之心,最好再騷擾廣寧中衛,右屯衛等賊奴糧路……」   他搖搖頭,回顧身後大軍,還有不少商人武裝亂轟轟聚著,扛著各種各樣嚇死人的旗號,他們挺胸凸肚,一副武力天下第一的樣子。   因為此行兇險,他們散了一部分,隨行的江湖好漢約有三千餘,餘者喜滋滋的運送繳獲回家了,由於收穫太多,溫方亮營中一部,還專門一路護衛,緊急行軍下,火炮也沒有攜帶。   遠征義州,賴滿成等大商人自告奮勇,不過接連數日的緊急奔波,也讓他們疲憊不堪,賴滿成扛著他的青龍偃月刀,氣喘吁吁策在馬上,口中還不時嘟噥:「累死我也。」   張望半晌,高史銀哈哈大笑,手一揮:「示威!」   他緊急補上一句:「對了,讓那些蒙古人上!」   滾滾騎兵洪流,下了丘陵,往城池西面列陣行進,數百騎士排眾而出,他們個個皮帽皮袍,騎術精悍,卻都是蒙古人,他們耀武揚威,狂笑著在馬後拖著一些半死不活的滿蒙哨騎,或是雜役包衣什麼的。   他們策馬狂奔,馬後被拖著的人等淒厲嚎叫,看他們繞著城池奔跑,城上守軍,不分滿蒙,無不是又驚又怒,同時又咬牙切齒,那些拖著的人,很多可是他們同胞啊,可恨,實是可恨!   城上一些被趕來守城的漢人奴隸,則心中騰起諸多異樣感覺:「那些靖邊軍軍爺好威風,那些凶悍的北虜韃子,被他們驅使得像孫子一樣……」   洛洛歡恨恨一拳,打在身前的城垛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仍不自知,早傳聞塞外「十萬」靖邊軍逼來,眼前所見,十萬沒有,一、二萬總有,當年在涿州的慘痛經歷湧上心頭,他臉上那道疤痕不可控制的顫動起來。   阿瑪與阿哥的死,是他內心最痛苦的回憶,除了這些,還有發自內心的,難以形容的恐懼。   靖邊軍的戰力他深深瞭解,義州守軍旗丁雖有七千,又抽了一些余丁雜役,還將一部分阿哈抬旗,使得守城的兵馬有一萬餘人,不過洛洛歡知道,這些兵馬守城可以,若出城與靖邊軍野戰,怎麼死都不知道。   果然一瞥身旁人等,無不是膽戰心寒,特別那些正紅旗的軍隊們,甲喇章京和碩特,更是身體微微顫抖,顯是怕到極點,只有巴牙喇甲喇章京布顏圖臉色難看,對著城下那些耀武揚威的蒙古人咬牙切齒。   他猛地對洛洛歡喝道:「多羅郡王,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施威?特別那些蒙古人狗仗人勢,這是對我大清的羞辱!奴才願意帶一部分兵馬,出去殺殺他們的威風!」   洛洛歡猛地看向布顏圖,神情前所未有嚴厲:「布顏圖,你給本王記住,務必堅守城池,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出戰,敢有枉動者,斬!」   布顏圖神情扭曲,和碩特在旁苦勸:「布顏圖大人,靖邊軍勢大,不可浪戰啊,聽多羅郡王的話,謹守城池為上,免得一個不慎,負了皇上所托!」   看那些歸順蒙古人,一直將馬後拖著的俘虜折磨到死,城門仍是緊閉,城上各方,唯探出密密的弓箭,還有城上大聲喊動,來回搖搬運滾木檑石什麼。   高史銀撇了撇嘴:「沒勁,這些韃子的膽子,是越來越小了!」   他輕鬆地說著,猛然揚起嚇死人不償命的破鑼聲音:「嘿,美麗的大草原啊,我會來的,我會來的……」   義州守軍面前,眾軍旁若無人的齊唱,那些歸順蒙古人尤其唱得響亮:「啊喲啊喲!」   沈士奇同樣難聽的嗓音吼起:「我會將韃子頭顱做成我酒杯。」   眾軍齊唱:「啊喲啊喲。」   賴滿成叫道:「我愛糧票!」   高史銀唱道:「他們的妻啊就是我的妾,他們的兒啊就是我的僕。」   眾軍齊唱:「啊喲啊喲……」   溫方亮三人策馬而出,在大軍前方馳騁,他們揚起兵器,迎接他們的,是鋪天蓋地的「威武」聲音。   溫方亮俊美的臉浮起騰騰的殺氣:「傳令下去,城南紮營,搜殺四野,遇凡賊奴丁口者……」   又是震天的怒吼:「殺光,燒光,搶光!」   ……   同樣在卯時,杏山,大興堡。   十七日遼東總兵劉肇基,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自松山議事回歸後,就嚴令杏山各處加強戒備,種種跡象,都證明韃子極有可能在近期對明軍發動總攻。   女兒河對岸的白廟堡韃子,也活動頻繁,杏山各地,是明軍後路糧秣所在,白廟堡那邊韃子,極有可能會過來截斷攻打,所以不但杏山本堡,甚至大興堡,東青堡,五道嶺,長嶺山各處,都加強了防備。   將士們日夜趕工,將守城守山器械,增添了又增添,巡哨守夜人等,同樣增加了又增加。   一大早,大興堡守兵們就早早生火做飯,最近糧草供給提高不少,飯碗上,還鋪滿誘人的魚乾,大傢伙都吃得很滿意,聽說是忠勇伯的功勞,眾將士心中都暗暗感激。   換下睡眼酩酊的守夜人員,新一波的白日守城人員來到垛口邊上,昨日一天沒事,今日韃子會來嗎?   因為大敵騷擾攻佔,沿著女兒河南岸過來,一路的火路墩全部失效了,大興堡,就是杏山最前沿,最多在堡外佈置一些夜不收。   一個年輕的士兵,似乎還沒睡醒的樣子,他一邊揉著自己酩酊的雙眼,一邊扯著自己的折上巾,雖然睡意仍濃,但他耳朵仍靈,雙眼仍利,似乎……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從女兒河那方傳來。   他趴到城磚地面仔細傾聽,而這個時候,身旁守城軍士,紛紛感覺不對,有的人拚命往那方張望,也有許多人,學那士兵樣子,趴到地上,將耳朵緊貼。   「韃子!」   猛然一人嚎叫。   他身旁人等,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方,就見洪流似的騎兵,自天邊蔓延過來,他們人海無窮無盡,似要直達天地的盡頭。   「轟轟轟!」   鐵騎無邊,大地震動。   隨著馬蹄聲音越近,站在城牆上人等,只覺雷鳴似的轟響在耳邊震動不停,鐵蹄擊打下,似乎整座城池都在劇烈顫動。   眾人相顧,都面如土色,知道韃子要來,怎麼一來就這麼多?   海洋似的旗號延伸,看他們衣甲服飾,大多黃色,鑲黃色,先前嚎叫那人再次嚎叫:「是二黃旗的韃子!」   「快快,放炮點煙,點煙!」   一個千總回醒過來,咆哮喝道。   眾士兵回魂回來,連忙手忙腳亂的點煙放炮。   「砰砰砰……」   五聲凌厲的號炮聲音,還有五道筆直的烽煙,往天空高高昇起,同時城內城外的明軍夜不收四出。   賊寇萬人以上,五烽五炮,眼前二黃旗韃子,肯定不止一兩萬,不過這已經是明軍傳遞號炮烽煙的最高極限了。   隨著大興堡狼煙的騰起,沿途各處城堡要塞,號炮鳴響,梆子銅鑼,拚命敲動,一束又一束濃煙升向上空,五道嶺,東青堡,高橋堡,塔山堡,杏山堡,筆架山,長嶺山……   大興堡守軍們,膽戰心驚,看著堡前的二黃旗韃子奔流不息,看他們騎軍洪流中,不時分出一股前往沿途城堡要塞,雖然這股在各堡看來聲勢兵馬極重——比如大興堡守軍們,然相比龐大的騎兵洪流,卻是那麼微小。   辰時,大興堡的守軍,更看到他們遠處,同樣龐大之極的步軍雜役,押運黑壓壓的器械前來。 第573章 轟殺   女兒河北岸中路戰場,時間進入未時(下午13點—15點)。   看前方二藍旗不斷潰敗,王斗靖邊軍,還有楊國柱的宣鎮等騎兵,又有洪承疇的中軍後陣,也慢慢緩過氣來,將豪格等一部分正藍旗殘兵團團圍困在內,戶部承政英俄爾岱,科爾沁土謝圖親王巴達禮等面如土色,英俄爾岱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都察院參政張存仁、祖可法、段學孔、盛忠諸人也是用力揉著自己眼睛,神情儘是不可思議。   大清的強大他們是知道的,也是懾於滿洲鐵騎的強悍,他們才拋棄大明,投靠清國,更見證了清國一次次大勝,明軍一次次的大敗,然眼前的情景,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起初戰事如他們預想的一樣,明軍中路大敗,大清鐵騎,毫不費力攻破了他們的前陣與中陣,後陣的潰敗,斬殺明國總督洪承疇就在眼前,卻不料那王斗竟快速擊潰漢八旗,攔腰一擊,一切都改變了,難道那王鬥,真是大清國的剋星?   眼見豪格被圍,極有可能身死,錦州之戰,大清國或許也有失敗的可能,這種情形,讓他們意外,更讓他們接受不了,如果清國失敗,不是證明當初他們棄明投清的愚蠢嗎?   隨在英俄爾岱後面,張存仁也是喃喃自語:「這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皇太極的臉色越發青白,他猛地看向戰場上的二白旗,總算多爾袞兄弟率領二白旗主力前往接應,大軍的左翼,只餘下二白旗蒙古兵,還有小部分滿洲兵,在明軍火炮射程外有氣無力的打圈,只是……   多爾袞二人在幹什麼?   二藍旗己被擊潰,失去了建制嚴整,對上明軍相對完善軍陣哪是對手?濟爾哈朗與二藍旗蒙古額真吳賴、扈什布雖然逃出,匆匆忙忙之下,也難以組織軍陣,只有多爾袞的二白旗可以霹靂一擊,破開重圍,然而他們……   他們吶喊沖天,一副竭盡全力的樣子,但皇太極何等人物,一眼看出他們雷聲大雨點小,根本沒將自己解圍的旨意放在心上,皇太極咬著牙和血往肚裡吞,心下恨極:「好個多爾袞,好個多鐸,朕沒有看錯你們!」   再看向重圍那方隱現的豪格兵馬,皇太極心急如焚,這一刻,他都有種親率噶布什賢兵前往解圍的念頭,隨後理智又將這種念頭生生壓下,中路混亂不堪,此時前往,只是徒增混亂而已。   若豪格回不來,或許,朕應該考慮戰後之事了,皇太極猛然心中浮起一個念頭。   ……   「萬勝!」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在中路戰場響起,二藍旗潰散,清國太子,肅親王豪格被明軍重重圍困,所有的明軍,無不精神大振,只要斬殺豪格,大勝就在眼前。   而在豪格等發覺自己被圍,身旁正藍旗兵馬越來越少後,他們再也無力發起進攻,唯一考慮的,只有突圍了。   這讓洪承疇壓力立時一鬆,他自然不是等閒人物,立時整頓軍陣,收容潰兵,發起反攻,配合忠勇伯與忠貞伯圍困豪格,務必不能使之逃脫。   張若麒與王德化同樣精神一振,特別是王德化,肥滾的身軀都哆嗦起來,今天的經歷太刺激了,從大喜到大悲,又到大喜,饒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飽經風雨,都有些承受不了。   而且今天是個機會,如能斬殺豪格,見證一場大勝的誕生,日後回到京師,一份優質的資歷熬出不說,聖上還另眼相看,更為一輩子吹噓的本錢。   他猛地蹦到一架中軍大鼓前方,搶過一個鼓手手中的鼓槌,用太監特有的聲音尖叫道:「殺奴啊,殺奴啊,將士們,殺奴啊!」   他一邊放開嗓子吶喊,一邊將手中的大鼓敲得震天響。   正敲得起勁,忽覺旁邊人影一閃,接著身旁一架大鼓也是咚咚大響起來,他抬頭看去,卻見儒雅非常的張若麒正向他看來,二人不由相視一笑。   他們一個太監,一個文官,平日面上和氣,內心深處卻彼此看不過眼,然此時,竟都有種並肩血戰,袍澤共死的感覺。   符應崇這種神機營官將,最擅長的就是趁火打劫,勝勢就在眼前,己方更能立下奇功,哪能不趁此抓住機會?立時整頓神機營殘兵銃手,向前逼進,參與圍殺!   潮水般的人馬從四面湧來,「殺豪格」的聲音鋪天蓋地,正藍旗殘兵越來越多的散亂,或是突圍出去,或是各自為戰,豪格身旁,最後更只餘不到千人。   不過很多都是精銳的巴牙喇與馬甲兵,正藍旗巴牙喇纛章京阿爾津,也拚命守護在他的身旁。   此時豪格更是瘋狂了,他雙眼血紅,頭盔早已掉落,也不知被哪個明軍小兵撿去,仍穿著自己正藍旗的本色鎏金盔甲,一手持著織金龍纛,一邊舞著重劍拚命砍殺。   他身上鮮血淋漓,也不知受了多少傷,他勢如瘋虎的吼叫:「本王乃是下一任的大清皇帝,下一任的大蒙古博格達汗,本王身經百戰,不會死在這裡,不會死在你們這些尼堪手上……」   咆哮著,他又將一個想撿便宜的明軍千總砍成兩斷,滿頭滿身的血肉,努力往人少的地方突圍,然後四面都是明軍,都是吶喊,與豪格一樣,他們一樣瘋狂,一樣拚命,斬殺清國太子,肅親王的大功,讓他們奮不顧身。   起初,豪格等想往靖邊軍那邊突圍,因為那邊離他的阿瑪最近,也有二白旗在外接應,只是那些該死的靖邊軍,不但抗住二白旗的攻擊,還仍有餘力對付他們這些顛狂突圍的正藍旗精銳殘兵。   他們列陣而戰,絲毫不差過他們這些有著數年,甚至十數年血戰經驗的巴牙喇與馬甲戰士,更由於陷入重圍後,馬力放不開不說,還容易成為明軍步兵的良好靶子,所以他們大多棄馬步戰。   這步戰衝鋒,衝上靖邊軍的銃炮之陣,更是死路一條,他們的排銃一陣陣響起,特別火炮的霰彈如暴風而來,麾下努力衝擊,死傷慘重衝到他們面前,他們槍陣迎來,將豪格等又殺得大敗回頭。   往楊國柱等那邊突圍,他們騎陣狂衝,豪格等大部分失去馬匹,也不是他們騎兵的對手,最後只得柿子撿軟的捏,重又往洪承疇等那方衝擊。   他們人雖然多,但戰力普通,或許可以衝出,往日大清對戰明軍,數千,甚至千人,殺得明軍數萬人大敗的戰例很多,更別說,自己部下很多還是精銳的巴牙喇與馬甲。   至於衝出洪承疇的大陣,往前方過去,幾里外就是明軍的河邊大營,豪格轟亂之下,已經想不到這點。   只是,他又失算了,洪承疇這方的兵馬戰力普通是不假,然與自己一樣,他們也瘋了,殺死自己,對他們誘惑太大了,他們奮不顧身的咆哮衝來,特別左光先與李輔明的殘兵部下,很多人更是紅了眼。   豪格只好又往別處突圍,殺來殺去,突來突去,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了,只有一個念頭:「殺殺殺,自己不能死在這裡!」   王斗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戰場,屍體傷者層層疊疊,不知多少是清軍的,多少是明軍的。   再看看多爾袞、多鐸那方,又望向遙遠的皇太極處,淡淡道:「久戰無益,該結束了,告訴洪督,楊帥等人,讓他們緊密圍困,這些正藍旗殘兵,以火炮轟擊吧!」   謝一科的尖哨營,立時派出夜不收聯絡,不知過了多久,各處明軍號角聲響起,瘋狂喊殺的圍軍回醒過來,或快或慢,慢慢後退,只是四面重圍,將豪格人等,團團圍在中間。   王斗看向趙瑄,說道:「趙兄弟調派火炮,左營各調一部槍兵與銃兵,掩護炮手轟殺!」   趙瑄抱拳大叫:「末將領命!」   他一口氣點了一百門火炮,紅夷大炮與佛郎機炮都有,眼前平川硬土,卻是容易推行。   「向敵酋前進!」   趙瑄威風凜凜,下達了命令。   一百門火炮,還有數列槍兵與銃兵,整齊列陣,向豪格大步逼去,獵獵日月浪濤旗,在寒風聲響。   此時豪格與阿爾津身旁,聚集的正藍旗殘兵更少,看明軍潮水般的退下,只是團團圍困,隨後的,又看到黑壓壓的靖邊軍炮群,往他們列陣大步而來。   「還是要死嗎?」   豪格瘋狂大笑,他勉力用織金龍纛支撐自己身體,他看向天空,看向大地,這片土地,多少豪傑為此廝殺呢?他猛然想起小時候一個薩滿與他說過的話,人這一輩子脆弱而短暫,最重要是那一瞬間的美麗,他想著笑著,眼中熱淚卻滾滾流下來。   他看向身旁的阿爾津,同樣流下了淚水,他猛然高高舉起手中的織金龍纛,高聲吶喊:「大清國的勇士,衝啊!」   「衝啊!」   阿爾津人等,還有數百的正藍旗殘兵,都隨在豪格的身後,奮力舉著兵器,咆哮向前衝去!   「炮擊!」   趙瑄聲嘶力竭的吶喊。   震耳欲聾的爆響,靖邊軍一百火炮齊射,疾風暴雨似的鉛子噴射而出,前方衝鋒的正藍旗殘兵中,爆起大股血霧。   「炮擊!」   趙瑄再次吶喊,緊急填好彈藥的各炮手們,再次轟射霰彈。   「炮擊!」   趙瑄的叫聲越發聲嘶力竭,聲響之大,差過蓋過火炮發射的聲音。   各火炮不斷噴出濃密的白煙,靖邊軍百門火炮,一陣又一陣的轟射,他們一直射了十炮才停下來,再看前方衝鋒的正藍旗人等,已經沒有一人站立,戰場只餘刺鼻的硝煙,還有令人反胃的血腥之氣,不斷往上空飄蕩……   多爾袞猛地看向那方,有些不敢肯定地道:「豪格應該死了吧?」   多鐸用力點頭:「肯定死了,除非他是薩滿大神,否則一定死能不能再死了!」   伊拜與蘇納二人離多爾袞兄弟略遠,聽不清他們的竊竊私語聲,不過二人的神情,卻是歷歷在目,一股寒意湧上,讓二人寒毛都涑栗起來。 第574章 等待   中路戰場的喧囂聲慢慢低沉下來,寒風瑟瑟,王斗看著殘酷的血色戰場,靜靜的不知在想什麼,洪承疇,符應崇,楊國柱,王樸,王德化,張若麒人等站在王斗身旁,他們或嚴肅不發一言,或神情喜不自禁,樂不可支。   此時不但中路的二藍旗清軍,便是右翼的二白旗清軍,都是潮水般的退了回去,女兒河北岸的戰鬥,暫時看來是結束了,只餘戰場間一片狼藉的痕跡,到處是橫七豎八的明軍與清兵屍體,傷員痛苦的呻吟,還有一些馬匹臨死前的垂死掙扎,不時傳來。   各式殘破的旗號盔甲,戰車火炮,扔得滿地都是,刺鼻的硝煙,難聞的血腥味道,仍在戰場之間濃郁迴盪,如溪流似的鮮血,沿著明軍前陣,中陣,一直蔓延到後陣。   簇擁著王鬥,眾人踏著沾滑滑的鮮血,迫不及待來到豪格等正藍旗殘兵的範圍之前,那邊一堆肉泥的東西,上面到處是殘肢,還有各樣的內臟器官等物,流淌的血液,將附近的泥土,浸得黑紅黑色。   百門火炮發射的霰彈何等猛烈?還一口氣打了十炮,所以那些正藍旗殘兵全部被打碎了,破碎的人體上面,各樣破碎的各色旌旗,盔甲,佈滿坑窪齒痕跡的兵器,也扔得到處都是。   眼前情形,有黃土嶺之戰的經驗,張若麒與符應崇已經好上不少,只有王德化臉色越來越蒼白,強忍不適,勉強走在眾人身旁。   謝一科與一些靖邊軍夜不收,嘻嘻哈哈的收拾這片正藍旗殘兵戰場,他親自與兩個粗壯的戰士將一具屍體抬來,獻寶地擺到王斗等人面前:「看,大將軍,哦,還有洪督與天使,這就是奴酋偽王子豪格的屍體,嗯,我王師運氣好,這豪格身體打爛了,不過這頭,卻還是完好無損的……」   洪承疇人等都是急迫看去,果然,豪格的屍身打得碎爛不成樣子,一條手臂與大腿都打沒了,不過他的頭顱,卻奇跡似的保持完好,不像那個正藍旗巴牙喇纛章京阿爾津,身體碎爛不說,頭也像西瓜一樣打得稀爛。   雖然眾人大多沒有看過豪格,不過看他身上隱隱可以看出的旗主級別鎏金盔甲,還有手上仍緊緊攥著的那桿破爛的正藍旗龍纛大旗,自可確認他的身份。   看著臉容猙獰,死不瞑目的豪格,眾人沉默一會,猛然都發出難以抑止的狂笑,洪承疇同樣失態,再沒有往日那種沉穩城府,他的手指著豪格一面笑,還一面不住咳嗽,他被傷了肺葉,就算治好,以後怕也要留下隱疾。   「豪格啊豪格,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奴酋洪太,機關算盡,未想卻賠了夫人又折兵……」   王德化也是大笑不止,果然明軍大勝,連偽王子都斬了,他哆嗦道:「這是大捷,前所未有大捷啊……」   張若麒倒神情矜持些,撫鬚笑道:「錦州之戰,我師先斬阿濟格,再斬豪格,看奴酋可敢再小覷我中國無人。」   楊國柱,王樸等人雖然歡喜,然神情中也有黯然,此戰明軍是取得輝煌戰果,不過同樣己方損失慘重。   王樸更面色沉重非常,他的大同鎮軍,非嫡係數營,在中陣潰敗時死傷無數不說,自己視若寶貝的新軍營伍,同樣損傷嚴重,右翼的大戰中,他正兵營的騎兵,一樣損失不少。   好在王家在大同勢大財足,回去後還可重組,而且那些血戰餘下的新軍,個個都是上好的軍官種子。   忠勇伯也不會放任不顧,日後定會援助一二。   私地裡,他對王斗說道:「這次,小弟也算為大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符應崇歡喜中也有喪氣,這場大戰,他神機營損失不少,日後就看皇帝怎麼補充了,還有,忠勇伯繳獲了大量漢八旗火炮,不知他會怎麼處理。   中軍官鍾調陽附到王斗耳邊,悄悄說幾句什麼,王斗點了點頭,看身旁喜不自勝的人等,說道:「洪督,王天使,監軍,去看看左帥與李帥吧。」   洪承疇等人臉上喜色一收,都換上沉痛的表情,他們早已知道,前陣與中陣的潰敗中,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被二藍旗重兵圍困,早已力戰殉國了。   他們來到中陣一處場地,這邊無數的秦軍與晉軍殘兵,正團團跪滿,個個號啕大哭,悲不自勝。   王斗人等看去,前方層層疊疊的明軍與清軍屍體中間,李輔明與左光先相互扶持,二人身上傷口箭矢無數,站在屍堆中仍然直立不倒,左光先雙目圓睜,李輔明扶著大旗,二人仍然保持死前戰鬥姿態。   一股激流從王斗內心湧出,他雙目一紅,哽咽道:「李帥,左帥,小弟來遲了。」   他來到二人屍體前方,深深的鞠躬,洪承疇,張若麒,王德化,楊國柱,王樸人等,一齊鄭重施禮。   看著二人戰死的遺姿,楊國柱虎目中不斷湧出熱淚,王樸與符應崇,也是低下了頭,王德化捶胸頓足,大哭道:「嗚呼,勇士歸來兮……咱家……咱家真是心如刀割,嗚呼哀哉……」   眾將與周邊軍士,本來已是悲痛無限,聽了王德化的大哭聲,週遭更是一片號啕傳揚。   王斗語聲低沉:「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青丹史書,會記下今日一幕。」   洪承疇與張若麒都是沉痛道:「朝廷不會忘了兩位將軍,定會細加撫恤悼封。」   讓將士好好收殮二位大將的遺體,眾人回到中軍,王德化一掃悲色,對王斗說道:「女兒河北岸,王師取得大捷,忠勇伯,可否乘勝追擊,滅此朝食?」   張若麒也是滿臉期盼看向王鬥。   洪承疇靜靜不語,中軍損失慘重,他從陝西帶來的左光先等部不說,他的督標營,搏殺得都差點失去建制,眼下能主導戰場的,只有王斗這個忠勇伯了,雖然他靖邊軍同樣損失不少。   王斗緩緩搖頭:「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此戰,可說是兩敗俱傷,誰都沒有勝利,他得到回報,錦州城下,馬科已經戰死,甚至連祖大壽都戰死了,城內外明軍雖然匯合,不過除了嚴謹守城,根本談不上再主動進攻。   女兒河北岸主戰場,更連李輔明,左光先二位大將都戰死陣亡,算上早前的薊鎮總兵白廣恩,大明連失五位大將,薊鎮,山西鎮,山海鎮更被打跨,餘部損失一樣嚴重,王樸的大同鎮,也差點跨了,還有神機營、督標營等。   甚至自己靖邊軍,還有楊國柱的新軍與騎兵,同樣損失不少,明軍,已然失去主動進攻的能力。   反觀清軍……   他們漢八旗與朝鮮軍雖被打跨,滿蒙軍中,也損失了豪格與阿濟格,不過滿蒙主力尚在。   大眾步兵對大眾騎兵就是如此,擊潰容易,想殲滅,難,畢竟人腿跑不到馬腿,更別說二藍旗潰敗時,有二白旗在外接應。   依王斗估算,他們二白旗、二紅旗大部仍在,二藍旗損失會嚴重些,不過鑲藍色可能有超過一半的人馬逃出,正藍旗損失近半,是此戰清軍損失最大的滿洲旗。   在他們擁有大量馬匹情況下,此戰能圍殺豪格與正藍旗巴牙喇纛章京,也算僥倖。   至於蒙古二藍旗,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見勢不妙,早在濟爾哈朗等人之前逃離了,大部兵馬不失。   所以整體算來,女兒河北岸,竟是清軍人馬佔據優勢上風,論起損失,可能明軍更大。   不過明軍也有優勢,此時的清國,仍然不脫部落制本性,難以承受大量傷亡,他們損失不起,想必此時的皇太極,正承受巨大的壓力吧,或許他還不死心,等待杏山等處的戰報。   不過想想也差不多了,女兒河北岸,錦州城下,是卯時到辰時(早5點到9點)開始戰起,估計杏山那方,因為路途略遠,是巳時到午時(早9點到午11點)展開大戰,眼下未時臨近申時(下午1點到五點),杏山的戰報,應該快傳來了。   對自己設定的防線,王斗很有信心,估計二黃旗正碰得頭破血流吧,如果長嶺山防線他們久攻不下的話……或許再加上義州戰報,皇太極就不得不退兵了,那錦州之戰,就勝利結束了……   想到這裡,他長聲歎息道:「王公公,賊奴畢竟騎兵眾多,我師戰果難以擴大,此戰各鎮又損失不少,好在經過女兒河大敗,料想賊奴己無戰心,很快就會退卻……我師不宜枉動,立時整頓兵馬,列陣嚴謹相峙,或許就在今天,或是明日,賊奴定退!」   楊國柱與王樸都是贊同,身旁眾將,都同意忠勇伯的看法。   王德化無奈,也歎息一聲,說起來,大戰過後王師傷亡慘重,確實無力攻擊了,要不是有王斗在,這雙方兵馬比較下來,很多人可能已經忍不住退避了。   他歎息道:「忠勇伯所言甚是,也罷,見好就收吧。」   張若麒失望的同時,也知道王斗說的才是正理。   局勢如此,還是頓兵相峙為妙,己方損失大,韃虜那方一樣傷亡慘重,偽酋王子更是身死,料想也無戰心,只需他們退走,己方收回幾個城池,就可向外界宣佈大捷,班師回朝了。   唉,這仗打個平手,兩敗俱傷的,也不知會便宜哪位。   這念頭在張若麒心中一閃而過,他心馳神往,早在醞釀如何書寫捷報,還有回到京師後自己的風光了。 第575章 長嶺山絞肉機(上)   宋家溝後山上,皇太極眼睜睜地看著二藍旗潰散,自己的兒子豪格深陷重圍,明軍圍著他們團團衝殺,這一刻,他感覺自己是如此的無力。   最後,皇太極見到那方煙塵中,霹靂般的炮聲大作,大股大股的濃煙向高空騰起。   眼前的一幕,多麼的熟悉,當年的大凌河之戰,大清國的兵馬,不同樣使用火炮轟開戚家軍餘部的大陣,這就是一報還一報麼?   終於,皇太極千里鏡中,看到豪格的龍纛大旗倒下了,完了,自己兒子完了!   皇太極呆呆策在馬上,猛然一口鮮血噴出,從御馬上直直栽倒下來。   早關注著皇太極神情的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大臣英俄爾岱等人驚叫著,亂七八糟的搶上,吳拜身手敏捷,一把抄住皇太極那沉重的,超過二百斤,還要加上沉重盔甲的肥胖身軀。   眾滿蒙漢大臣團團圍住,有如世界未日般的哀嚎:「皇上,皇上!」   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三人跪得久了,好容易,皇太極讓他們起來。   或許皇太極早先也想清楚了,他本來就是將漢八旗當炮灰,他們能給靖邊軍帶去一些傷亡,已經很不錯了,為了繼續招募大明降將,也要擺出千斤買骨,禮賢下士的姿態。   耿仲明三人起身後,都是乖巧地縮在一旁一聲不響,當然,他們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戰場形勢,看主子突然噴血栽倒,他們同樣撲到地上,哭天喊地的哭嚎:「皇上,皇上,奴才等該死啊……」   同時他們心下惶恐,皇帝身體不佳,現豪格又戰死了,日後的大清國……   眾清國大臣又是揉胸口又是扯手腳的,隨軍御醫,也是緊急上前,好容易皇太極甦醒過來,卻是怔怔流下淚來:「……虎口,朕的虎口,你就這樣離阿瑪而去了……」   眾滿蒙漢大臣團團跪著,驚天動地的哭嚎:「皇上節哀順變,萬望保重龍體……」   皇太極只是神情悲痛,忽然,他看到山下,二白旗的旗號向這方過來,還有鑲藍旗等,猛然,他的雙目恢復了銳利,他掙扎道:「扶朕起來……快,扶朕上馬……」   眾臣都是驚勸道:「皇上龍體有恙,萬萬不可輕動!」   皇太極怒聲道:「扶朕上馬!」   他說得急了,又是劇烈咳嗽起來。   各清國大臣無奈,只好七手八腳,又將皇太極扶上馬匹,不過穩妥起見,他們全部聚到皇太極身旁,免得他再次摔落馬下。   很快的,多爾袞、多鐸、濟爾哈朗、蒙古四旗固山額真,伊拜、蘇納、吳賴、扈什布等人,到達了山嶺之上。   看著他們,皇太極面無表情,多爾袞、多鐸兄弟,則很注意觀察皇太極的臉色。   幾個旗主,還有各蒙古固山額真向皇太極請罪,言及豪格可能的身死,皇太極臉皮不住顫動,他用綢巾摀住口鼻,不時或輕或劇烈的咳嗽。   「奴才等該死,讓肅親王身陷重圍。」   多爾袞總結發言,在地上用力叩頭,神情比皇太極還悲痛數倍。   他聲情並茂的發言,引起週遭眾人一片號泣,皇太極看著他,只是不發一言。   不過多爾袞隨後之言,卻讓皇太極持著千里鏡的手輕輕一顫。   「女兒河之戰,大清折損頗多,為免繼續喪失更多兵馬,動搖大清國本,奴才泣血進諫,請皇上班師回朝。」   多鐸連忙道:「奴才贊同睿郡王之議。」   幾個蒙古固山額真互視一眼,也都是叩頭道:「奴才等附議,仁聖皇帝,這仗,真的不能再打了。」   皇太極森寒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又投在濟爾哈朗身上,淡淡道:「鄭親王,你怎麼說?」   短時間不見,濟爾哈朗已經如老了幾歲一樣,豪格的死,對他打擊同樣非常大,他歎息道:「皇上,錦州之戰,我大清己無取勝可能,為免各旗更大損耗,奴才也覺得退兵為好。」   皇太極心中冷笑,他知道,濟爾哈朗對自己是忠心的,一片丹心,也是為了大清著想,只是他不知道,他現在的言論,卻是在力助多爾袞、多鐸兄弟!   自己力排眾議,苦心孤詣,數年之前,就在謀劃錦州之戰,眼下這樣損兵折將,大敗而歸算什麼?就算自己身體支撐得住,待回到盛京,各方怨恨之下,自己這個皇帝也做到頭了。   不,決不,朕決不!   就如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皇太極最後的希望,就是二黃旗的杏山之戰。   由於離得遠,那方的戰情戰報,比先前漢八旗之戰還模糊不清,只幾波哨騎回來,報稱二黃旗主阿山與拜音圖,正在激烈攻打杏山各處,特別著重攻打靖邊軍的長嶺山。   如果此時退兵,二黃旗前功盡棄,自己更是前功盡棄,自己兒子豪格,真是死得毫無價值了。   更別說現在去召回二黃旗的兵馬,已經晚了,只有等待,希望那方有好消息傳來,如此,若能攻下杏山等處,截斷明軍後路,將他們一鼓全滅,便是大清損兵折將,也是值得的。   明國九邊精銳盡匯於此,特別讓自己深惡痛絕的靖邊軍在,一鼓全滅後,明國日後再沒有可戰之兵,此消彼長下,光明的前景,仍在等待著大清。   而且,說起來清兵損失雖重,然明軍更重,他們已經戰死了五位總兵,祖大壽、馬科、李輔明、左光先、白廣恩,特別祖大壽的死,讓自己深深出一口惡氣,所以雖然雙方損失都重,但局面仍是大清佔優,不能退,自己必須堅持。   多爾袞兄弟已經越見跋扈,更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可恨現在不能輕舉妄動,不過只需緩過氣來,他有的是收拾二兄弟的機會。   看皇帝冷然不語,額哲等蒙古人也在猶豫,作為皇帝心腹的大臣英額爾岱自然要站出來。   他也瞭解皇太極的心思,他咳嗽一聲,說道:「睿郡王,豫親王,鄭親王,諸位台吉,雖我大清折損兵馬,不過眼下退兵,是不是早了些?至少,也得等待二黃旗的消息傳來不是?」   他說道:「分析眼前態勢,女兒河這方的明軍,他們折損比我大清還重,他們已經無力攻打我等軍陣。錦州也有消息傳來,雖然城內外明軍匯合,不過王師斬殺了明國總兵馬科與祖大壽!」   「特別祖大壽,其人之死,對明人震懾打擊定然沉重,也讓他們更為畏懼我大清,城上城下吳三桂人等,已然不足為慮,通盤考慮下來,我大清勝算仍高,還是再等等吧。」   科爾沁土謝圖親王巴達禮也出來打圓場:「承政與睿郡王說得都有道理,都是為了大清著想,不分彼此……不過,奴才覺得,還是再等等好,等杏山消息傳來也不遲啊……」   巴達禮雖然老態龍鍾,不過也是老狐狸,他敏銳察覺到多爾袞的威勢,盡量不得罪他,不過語中之意,還是可以聽出傾向皇太極這一方,畢竟科爾沁部與滿洲聯繫最深,也深受皇太極的恩寵。   多鐸突然插嘴:「漢八旗那方已經敗了,明軍極有可能截斷錦州與白廟堡的聯繫。」   英額爾岱胸有成竹道:「豫親王只管安心,白廟堡糧草充足,便是明軍截斷也無妨,況乎我大清佔優,他們躲避還來不及,想要截斷,談何容易?」   多鐸撇撇嘴,看向自己哥哥,卻見多爾袞已經不發一言。   皇太極擺擺手:「睿郡王、豫親王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不過朕意己決,暫緩退兵,等待杏山的消息。」   他又傳下一系列旨意:「令錦州城下,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蒙古鑲紅旗固山額真布顏代,立時移師,前來錦昌堡處,代善與恩格圖,嚴密監視吳三桂人等動靜。鄭親王整頓兵馬,監視大軍右翼,防止明軍截斷白廟堡與錦昌堡聯繫,立保二黃旗後路不失……睿郡王與豫親王佈陣,防止明軍來攻,是戰是退,待阿山與拜音圖遞來戰報再說……」   多爾袞靜靜聽著皇太極發號施令,他見眾人懷著僥倖,還在期盼杏山等處戰事,心中冷笑:「還想攻下杏山、長嶺山?」   他腦海中閃過當年的巨鹿之戰,又冷眼瞥見皇太極衣甲胸前的血跡,心思:「你繼續等吧,等接到杏山等處戰報,再吐幾碗血,你就會退兵了!」   ……   長嶺山防線,卯時。   在望見大興堡,東青堡,杏山堡等處傳來的狼煙後,長嶺山上的靖邊軍輜重兵們,除立時點燃烽火,向松山堡等處示警外,還銅鑼敲得光光響,各部各總,緊急集結,輜營主將孫三傑大喝:「全體戒備,務必守住山嶺,確保大軍後路糧庫不失!」   他吼道:「有我無敵!」   身旁戰士,也都是咆哮喝應:「有我無敵!」   雖說孫三傑娘娘腔,配上五大三粗的外表頗為怪異,但輜營將士,都非常尊敬他。   孫將軍是在舜鄉堡就跟隨大將軍的老人,平日也對將士體貼入微,所以在輜重營中,飽受全體將士擁戴,在孫三傑等軍官命令下,他們迅速進入長嶺山各波矮牆壕溝防線,個個嚴陣以待,對勝利充滿信心。   他們是輜兵,同樣也是靖邊軍戰士。   而且靖邊軍的輜兵,只是技術分工不同,不代表他們是各騎步營的淘汰貨,銃技,槍技,他們平日一樣苦練,靖邊軍良好的營養,加上工作的特性,輜兵營中,盡多五大三粗的肌肉男與魁梧大漢。   豪爽,說一不二,就是靖邊軍輜營的風格! 第576章 長嶺山絞肉機(中)   「韃子真的來了。」   孫三傑與營中官將,又有護衛,站在主寨石牆上眺望原野,就見黑壓壓的,無數騎兵奔來,從莽蒼大地的極遠處,湧到數里外的杏山堡外,同時又往自己的長嶺山奔來。   這一片原野似乎被他們鋪滿,也不知有多少人馬。   「奴賊勢大!」   孫三傑心想。   他看向自己的長嶺山防線,三波矮牆之後,一個個銃兵正在嚴陣以待,而每波矮牆壕溝之後,又有槍兵在石屋內養精蓄銳,等待肉搏出擊的命令。   他們人數比銃兵略少,輜重營中,銃兵的比重略大,每千總中,足有三個把總的銃兵。   而此時,長嶺山的主寨早已修砌完畢,皆用大塊堅固山石砌成,寨牆凹凹凸凸,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座塔樓,可以形成交叉火力的多重打擊。   山嶺一處附視全山的開闊地,這裡建有炮台,上設符應崇支援的大口徑臼炮五門,小口徑臼炮二十門,專打灰彈與毒彈。   長嶺山防線,洪承疇還支援王斗百子銃五十門,後增加到一百門,因為這些火炮運來,離清軍攻打這段時間頗為漫長,靖邊軍炮營,早已摸透他們發射的技巧,所以眼下這些炮手,都是趙瑄炮營的炮兵們。   原來的明軍炮手,被孫三傑好吃好喝的供起來,他們也樂得清閒自在。   除此之外,山嶺的東北處,同樣有多道矮牆壕溝,順著河流,蜿蜒到山的西北面。   西北那邊,也依著地勢,砌了數道石牆,整座山嶺防線,固若金湯,所以長嶺山很大部分取代杏山,變成一個巨大的糧倉。   不但靖邊軍,明軍許多糧草,海運到筆架山後,源源不斷也運到山嶺上,每天大量的隨軍民夫來往,因為決戰起,倒有眾多民夫聚在主寨之內,避難同時,幫忙一些後勤之事。   孫三傑輜重營一共五部,四千餘人,眼下長嶺山倒有輜兵戰士三千餘人,四部聚集,其中三部防守前方各波矮牆壕溝,兵力方面,都是依照一波比一波重的原則配備。   目光從自己防線,自己戰士身上收回,雖然清兵勢大,不過孫三傑還是對勝利充滿信心。   看山下原野煙塵更濃,悶雷似的馬蹄聲更為轟響,終於,一片黃色,鑲黃色的盔甲旗號蔓延到山下,內中還有大量服飾各異的兵丁,大多穿皮袍,戴皮帽,也有一些穿柳葉甲、羅圈甲,戴紅纓帽或瓣子盔的甲兵,他們是此次隨軍的外藩蒙古兵。   看山下黑壓壓的人海,孫三傑也不知他們來了多少人,雖然看二黃旗也分出兵力對付杏山各處,不過肯定的,他們將大部分兵力,都用在了對付長嶺山防線上,特別兩桿巨大的織金龍纛分外醒目,二黃旗旗主皆到了。   孫三傑舉著千里鏡眺望,後續源源不斷的清國兵馬仍然到來,不過到達山下丘陵平原後,除了一些哨馬,他們大部卻按兵不動,好像在等待什麼。   這一等就是良久,一直從卯時等到辰時,又等到巳時,孫三傑看到二黃旗後方,又有黑壓壓的人海到來,卻是步軍雜役,押送諸多器械,多是一些大盾什麼的,有點類似當年阿巴泰攻打舜鄉堡的木盾。   這些木盾,只用一些樹木與木板稍稍處理,頗為粗糙,想想也知道,從白廟堡等處過來,離杏山,長嶺山等處頗遠,如要使用轒轀車或尖頭驢等,運送前來,不知要推到何年何月。   再者,以清人的技術力量,也不可能大規模製造壕車,轒轀車、尖頭驢等。   千里鏡中,看到那些攻山器械,孫三傑心中冷笑,長嶺山自山腰起,盡多壕溝陷阱,想將這些木盾推上來,那是不可能的事,除了血肉之軀的肉盾,山下韃子沒有任何方法。   號角聲響不斷,二黃旗源源不斷的彙集,離山二里一處山包上,獵獵飛舞的織金龍纛下,滿洲二黃旗旗主阿山、拜音圖對著山嶺不斷張望。   他們身旁,又策馬立著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滿洲鑲黃旗巴牙喇纛章京揚善,還有拜音圖之弟,擔輔國將軍的鞏阿岱。   八旗蒙古正黃旗固山額真阿代,鑲黃旗固山額真達賴,又有外藩蒙古土默特左右旗旗主,扎薩克俄木布楚虎爾,善巴,喀喇沁右翼旗扎薩克固魯思奇布,新接任喀喇沁左翼旗扎薩克的葛爾瑪人等,同樣策馬在旁。   包抄杏山等明軍後路的滿蒙二黃旗,各外藩蒙古王公大臣,可說大半彙集於此,別處戰場兵馬,只以各人旗下貝勒、台吉等統帶,可謂對長嶺山的靖邊軍重視之極。   看著眼前這座普通的,左右狹長的山嶺,拜音圖眼中露出輕蔑之色,聲響如雷道:「皇上是不是小題大做?區區一座山嶺,也要集我二黃旗主力攻擊?」   他是老奴時代的老將,資歷非常的老硬,因此雖然對皇太極忠心,但這語氣上卻不怎麼恭敬,說話比較隨意,他身旁的弟弟鞏阿岱,同樣漫不經心,區區一座山嶺,太容易攻下了。   正旗旗主阿山人長得乾瘦,神情頗為陰沉,人也較為慎重,他看著山嶺搖頭:「不會這麼簡單,山上守軍是靖邊軍……而且這裡是挖壕斷路的關鍵所在,那些奴才就算將壕溝挖到海邊,有這顆釘子在,也不算絕了杏山與松山的聯繫……」   他略一沉吟:「嗯,讓外藩蒙古各部與那些阿哈先上,試探試探山上兵力佈局……」   此次隨軍二黃旗,頗多阿哈奴隸,漢,朝,蒙等人口都有,漢人佔了多數,因為事先使用抬旗,分發田地等措施誘惑,他們作戰積極性頗高。   軍中雖也有不少輔兵跟役,不過這些雜役大多是滿洲人,只不過是各牛錄下的余丁罷了,若旗丁戰死或受傷,他們就是旗兵的重要補充,阿山人等,自然不願輕易耗損。   而他們滿洲人的作戰方式,便是廣泛使用炮灰,首先驅使就是漢人或漢八旗,隨後是外藩蒙古各部落,然後是蒙古八旗,最後才輪到滿洲八旗。   而滿洲人中,又有區別,從鄂倫春、錫伯、鄂溫克、索倫等處搜羅來的野人,便是滿洲人中的死兵,這些戰奴原先皆處於奴隸制部落,對送死的命令毫不皺眉,真是優質的炮灰兵源。   眼下漢八旗與朝鮮兵不在,阿山自然要派外藩蒙古各部先上。   他與拜音圖的對話,俄木布楚虎爾等人隱隱聽聞,都是暗暗惱怒,這些該死的滿洲人,有什麼難事,都是讓我們這些大蒙古人先上,他們吃肉,自己只吃些殘杯冷炙,真是可恨,加上草原之事傳來,他們心下更為不滿。   不過他們臣服於清國,戰略佈局,卻輪不到他們作戰,只管安心送死便是。   對阿山的謹慎,拜音圖不以為然,他看看天色:「也好,現在差不多巳時中刻了(早上十點),讓俄木布楚虎爾,善巴,領一部分兵馬,還有五千阿哈奴才攻下試試……」   他輕鬆地道:「還是小題大做了,區區一座山嶺,二、三千守軍,還是輜重兵,大軍攻擊,定然一鼓而下!」   說著他吩咐部下:「傳令攻打吧。」   午時……   拜音圖臉色難看,阿山也是眉頭緊鎖,二人恨恨看著山嶺,火炮鳥銃稍歇,那方仍然硝煙瀰漫,又一波的外藩蒙古兵,連滾帶爬的驚叫逃下山來,還有無數的阿哈奴隸們哭嚎。   外藩蒙古各部,已經輪流派出攻打個遍,無不在他們詭異的防線下死傷慘重,連新接任喀喇沁左翼旗扎薩克的葛爾瑪,也因為正巧一顆灰彈在身旁爆炸,活活被燒瞎了眼睛。   旗下損折嚴重,這些各部的扎薩克、台吉們怨聲載道,不顧拜音圖與阿山的軟硬兼施,說什麼也不願意再次攻打……   午時末刻,八旗蒙古出動,還有一部分的二黃旗滿洲兵,更多的雜役阿哈們,他們黑壓壓的鋪滿狹長的山嶺。   他們到達長嶺山腳處,這裡,再往上方,已經遍佈屍體與鮮血,一直延伸到山腰矮牆壕溝處,一股股刺鼻的血腥味與硝煙味傳來。   坡上,還有各式殘破的旗號盔甲,兵器木盾什麼,許多未死的漢人奴隸們,躺在屍堆中痛苦的呻吟,無助地向再次攻山人等伸出求助的雙手,卻沒人理會他們。   因為清國有搶回己方戰士屍體的軍律規則,靖邊軍也離得遠,所以那些死傷的蒙古人與滿兵,都有戰友將他們背回,只是那些包衣奴才們,各方任由他們遺屍野外。   那些蒙古兵與滿洲兵,持著兵器,有些心寒的往山腰上行走,還有眾多的阿哈奴役們,吃力地推著木盾掩護,雖然地上很多屍體與鮮血,不過山坡平緩,也沒有什麼樹木雜草,還是好走的。   只不過殘存的煙霧,還有那種血腥味道,卻讓人怎麼也感覺不舒服。   未到山腰線,便聽詭異的呼嘯聲傳來,一些有經驗的滿洲軍官與蒙古軍官驚恐大喝:「注意,是靖邊軍的毒彈與灰彈,注意掩住口鼻,護住眼睛!」   只是轟轟的爆炸巨響中,一股股刺目嗆人的毒煙與白灰瀰漫開來,還是有眾多的滿蒙清兵,推著木盾的雜役包衣們,嚎叫著捂著眼睛,或是拚命的翻滾抽搐嘔吐,很多人吸入毒煙,皮膚都變成青灰色。   他們用濕布蒙住嘴臉也無用,而且濕巾伴隨白灰,對眼睛皮膚的燒傷損壞更為嚴重。 第577章 長嶺山絞肉機(下)   在山上這麼久,靖邊軍炮手們,早對山下各處射程,核對了眾多的位置,密密繪製了射圖,特別山腰下那片平緩地,更是炮手們重點轟擊地帶。   臼炮開火彈,也不比紅夷大炮,佛狼機火炮等,射角較為曲線,不會遠遠的往遠處射空。   「通,通,通!」   臼炮沉悶的炮響中,一顆顆毒彈與灰彈,不斷落在清軍密集的人群中,引信一燃到盡頭,就是劇烈的爆炸,詭異的青煙與白霧,到處瀰漫。   每次爆炸,都有中招的清軍與雜役阿哈們恐懼的嚎叫亂竄,阿哈奴隸們的木盾掩護,根本無用。   詭異的呼嘯聲不斷,雨點似的毒彈與灰彈,不停自山上炮台打來,不比紅夷大炮等需要散熱,使用臼炮轟擊,只需炮子充足,盡情打也無妨。   臼炮的移動轉向,也比紅夷大炮等便利多了,打二十幾斤炮子的臼炮,都能四個大漢一扛就跑。   混亂中,二黃旗蒙古兵,一部分滿洲兵,還有眾多的雜役奴隸們,繼續往山坡爬去,只是慢慢的,這地勢不好走了。   一些坡地崎嶇了些不說,還到處是深深的壕溝陷阱,陷阱壕溝中,盡數是前端用火烤過,尖硬無比的木刺,此時各壕溝陷阱中,下面已經掛滿不少人,漢蒙皆有,個個死狀淒慘。   尖銳深長的木刺,刺穿他們的身體,每具屍體,都是呈詭異的扭動,鮮血,在寒風中凝固,散發著讓人心驚的光芒。   便是眾多奴隸們努力,然到了這裡,那些沉重的木盾,很多地方已經難以推行,或者放棄,或者在各滿蒙軍官的嚴令下,艱難的,一尺一尺的往前移動。   因為前些波次的攻擊,滿洲二黃旗旗主阿山與拜音圖,也商議出了一些對策,如蟻似的包衣奴才們,還從山下扛去麻袋土筐等物,艱難地將這些壕溝陷阱填上。   只是陷阱太多,要全部填上,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工程,途中,還要心驚膽戰的防止山上的毒煙灰彈攻擊。   這些地面已經不好走,所以眾多的滿蒙軍,都黑壓壓的擠在了,長嶺山防線東南,東北處,各坡地上專門留出的十條平坦通道。   這些通道沒有陷阱壕溝,路面平緩,行走舒坦,自然也是先前各外藩蒙古部落重點通行攻擊之所,他們在攻擊之前,同樣強迫那些包衣奴才們使用盾車掩護。   只是眼前通道中,橫七豎八的屍體不說,還到處是散架的,或是被劈開燒燬的各色木盾,很多木盾,仍在熊熊燃燒著,嚴重的阻礙了交通,滿蒙軍通行之前,還要強迫那些包衣奴才先行清理。   這個之間,山上的臼炮不時轟來毒彈與灰彈,準確的轟打在木盾之間,密集的人群之中。   瀰漫的死亡煙霧,每次都引起一陣一陣的騷動,很多士兵掙扎驚叫的同時,心中都湧起絕望的情緒,這長嶺山哪是一個普通山嶺,分明就是一處屍山地獄啊。   好不容易,二黃旗蒙古兵與滿洲兵,逼到了靖邊軍輜兵第一波矮牆壕溝之前,心中更是浮起深深的無力感,明白先前那些外藩蒙古兵的恐懼。   眼前是一道矮牆,矮牆其實不高,約只到各人胸口處,不過夯築得非常結實,這不算什麼,關鍵是矮牆前有一道斜坡,算上斜波,該牆事實高達二丈。   因為天氣轉寒了,面前的斜坡,許多地方潑上了水,加上一些凝固的鮮血,閃耀著冰冷滑溜的光芒,想經過斜坡爬到矮牆上去,顯而易見不容易。   而且,這道矮牆之前,足足有三道壕溝,前兩道壕溝還好,雖說寬達半丈,深達半丈,下面也滿是尖銳木刺,關鍵是第三道壕溝,深達一丈,寬達一丈,內中佈滿尖刺不說,壕溝前方,還盡數是層層疊疊的拒馬鹿砦,想在靖邊軍眼皮底下搬動拒馬,想想就……   事實上,這三道壕溝之間,就佈滿密集的,神情詭異的屍體,橫七豎八的順著壕溝蔓延到遠方。   不光如此,眾韃子與包衣所見,這道矮牆之後,還有兩道矮牆,一層比一層高,每牆相距不過數步,最多十數步,聽那些神情失常的,先前攻打山嶺的外藩蒙古兵說,如這樣的矮牆,後面還有二波六道,最後又是山石砌成的主寨。   那些該死的靖邊軍,兵力的佈置,也如他們一樣陰險該死,有時己方戰士猛攻,他們第一波矮牆難擋,就退回第二波,此時他們的兵力,便是二波之合,有時又退回第三波,此時他們的兵力,便是三波之合,火力更猛。   這之間,還要防止他們的槍兵不時出擊反突,一個不小心,大傢伙又退回第一波矮牆壕溝前,如此反覆重複,勇士們的鮮血,就不斷灑在這片普通的山嶺之上。   曾經有一次,喀喇沁右翼旗扎薩克固魯思奇布,率領部下攻打到他們主寨之前,這是外藩蒙古各部最輝煌的一次,不過逼到主寨之前,面對他們更高更厚,凹凹凸凸的石牆,還有那密佈的塔樓,他們退縮了,又無意義留下一地屍體。   正面難攻,那些外藩蒙古兵,還有部分繞到山嶺東北處,想順著河流攻上山去,只是這邊同樣有多道矮牆壕溝,而且山勢崎嶇,兵力施展不開,更不好打,有些人還想繞到山背,不過這邊懸崖峭壁,很多人在爬山途中活活摔死……   面對靖邊軍輜重兵這樣的防線,二黃旗蒙古兵與一部分滿洲兵,心中都浮起無力的感覺。   然作為高高在上的,滿洲二黃旗的旗主阿山與拜音圖,不會在乎他們的感受,特別此時傷亡的,大部分還不是他們旗下滿洲兵,所以山下的大鼓響起,進攻的命令開始了。   此時清國軍律森嚴,攻擊命令一下達,就必須義無反顧,中軍大鼓促得緊,這些走投無路的滿蒙軍士,在旗中各級將官的大聲鼓動下,爆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往前方的矮牆,特別那十條通道處湧去。   看他們潮水般湧來,千里鏡中,山嶺主寨寨牆上的孫三傑看得親切,他明白,又一波殘酷的搏殺開始了,他眼中閃著寒光,這些韃子不死心,就讓他們在自己堅固防線上,流光鮮血,絞盡血肉吧!   韃子洶湧的人流,鋪滿山坡各處,特別山的十條通道間,更是擠滿人,間中,還有密密匝匝的木盾,看他們越近,百步了,孫三傑猛然下令!   叭!   中軍尖利的天鵝聲響起,傳遍整座山嶺。   火銃齊鳴聲音,第一波矮牆之上,三道濃密的白煙騰起,數百韃子或包衣,身上激射出血霧,嚎叫著翻滾在地,各矮牆後射界良好,而且除了通道處,有木盾掩護的韃子兵也寥寥無幾,戰果明顯。   第一波三道矮牆上的數百輜兵銃手齊射,還有第三道矮牆後的槍兵們,同樣雨點般的扔出萬人敵,伴著火銃射擊聲,轟轟轟,萬人敵爆炸聲音不斷,炸得那些韃子與包衣們鬼哭狼嚎。   隨著銃彈與萬人敵,還有雨點般的石頭扔出,那是長嶺山一些避難民夫們的傑作。   由於參戰就有良好伙食與工錢,甚至還有軍功首級,所以民夫們都報名踴躍,他們拚命扔出石頭,將第一道矮牆壕溝前的韃子與包衣們砸得頭破血流,有時甚至將他們活活砸死!   當然,孫三傑不敢讓他們投擲萬人敵,這需要一定的膽量與訓練,孫三傑不敢保證,這些民夫們恐懼之下,會不會讓萬人敵炸到自己,或是扔到前方戰士頭上去。   這個時候,攻山的二黃旗蒙古兵與一部分滿洲兵,才明白那些語無倫次的外藩蒙古兵,他們說的靖邊軍三道矮牆上下同射,非常不好打,是什麼意思。   他們貧乏的語言,不足以描繪山上的防守工事,只有親臨戰場,才明白長嶺山每波矮牆之間,上下三道火力點的詭異。   有些韃子兵,逼到壕溝之前,依慣性,通常瞄準第一道矮牆後的銃兵,然而他們沒有射出箭矢,就不明不白身上中彈,死不瞑目倒在坡上。   有些人醒悟過後,瞄準後兩道矮牆射箭,又要防止第一道矮牆後的銃兵,經常顧頭不顧□,沒注意的,第三道矮牆後,又是幾個鐵疙瘩,甚至上百的石頭扔來,將他們活活炸死,或是砸死!   長嶺山防線立體的火力點,伴隨不斷的萬人敵與石頭,特別凹凹凸凸的矮牆,面對著矮牆壕溝的清軍們,感覺自己似乎無處藏身,他們如老鼠一樣亂竄,希望能找個安全的地方。   而在山腰與後方,此時山上的臼炮仍然不時轟打毒彈與灰彈,更增加他們的混亂。   隨著銃聲的,還有百子銃等火炮震響,潮水般的滿蒙兵向各通道湧來,隨著尖利的天鵝聲音,各通道口的百子銃們,爆出一聲聲的巨響,此時長嶺山百子銃,佛郎機等達到百門之多,各波矮牆防線,每個通道口,都分到多門。   它們輪流發射,伴著火炮湧出的濃煙,斜坡上爆起無數泥土煙塵,一陣陣血霧,從各塊木盾後噴出,如風吹稻浪,一塊塊木盾,不斷向後面倒去。   粗糙的木盾,哪擋得住霰彈的轟射?暴雨似的鉛彈,打得各通道處的滿蒙清兵死傷狼藉。   本來這些地方,已經以各種姿勢撲倒層層疊疊的外藩蒙古兵與包衣,血肉殘肢散得到處都是,輜兵們故意不收拾這些清兵屍體,都以震懾後續攻打的韃子兵。   這些二黃旗蒙古兵與一部分滿洲兵的攻打,只是使各通道口的屍堆疊得更高罷了。   血液,不斷從他們屍體中流出,有如溪流似的,流得滿山都是。 第578章 落幕   百子銃的好處,是可以持著尾柄,架在戰車上左右上下的轉動。   當然因為後座力,以及可能的火力外瀉,該柄有若銃柄,向後細長細長的延伸,每門火炮,約可發射百顆的霰彈,趕不上一些佛郎機與紅夷大炮,貴在靈活輕便。   而這些百子銃,在洪承疇等令人送來時,靖邊軍都有仔細檢查過,質量不過關的百子銃,趙瑄與孫三傑是不會要的,這可關係到戰士們的身家性命。   百子銃的裝填有若佛郎機,也是使用子銃,每處通道數門,輪流轟射下,打得前方一片無可抑制的慘嚎,每每轟射數輪後,進攻通道的清兵便會猶豫後退,留下一片屍體與哀嚎的傷兵,還有地面到處的,或散架,或傷痕屢屢的木盾。   當然,有時清兵太多,火銃火炮射不過來,或某些韃子比較悍勇,冒著傷亡撲到炮兵們面前,除兩翼矮牆的銃兵向他們轟擊外,也有一些槍兵在保護這些炮手,敵眾勢大,也掩護他們後退。   或許二黃旗蒙古兵與這部分滿洲兵,比那些外藩蒙古戰力強悍,僵持一會後,一部分韃子,竟從一些通道處冒死突進,餘部清兵精神一振,隨之拚命湧入。   兩翼銃兵們,從凹陷處拚命側面轟擊,第三道矮牆後的萬人敵,石塊,拚命向他們砸去,護衛炮手的槍兵戰士們,與他們玩命搏殺,不過韃子越來越多,很快中軍號聲響起,第一波矮牆後的輜兵戰士,隨軍民夫,潮水般退走。   臨走時,他們不忘帶走火炮與萬人敵,只餘一筐筐的石塊擺在那。   攻取通道的勝利,讓這些二黃旗韃子興奮非常,他們從各通道間湧入,只是從第一道矮牆空位進去,無一例外,面對的都是厚實的土牆,他們或左或右斜行數步,十數步,才繼續看到通道位置。   走暈頭後,眾韃子眼前一亮,面前一片寬闊之地,前後間距有數十步之多,左右再向兩邊長長延伸過去,不過隨後眾韃子又是寒了心,面前仍然是斜坡矮牆,矮牆前方,除了通道處,同樣有深深的壕溝。   再看過去,矮牆之後的靖邊軍銃兵更多,因為他們匯合了第一、第二波矮牆後的銃兵戰士,擁有更強悍的火力。   再看那矮牆處各通道間,又有眾多的百子銃,佛郎機對著他們,很多韃子面無人色,狂呼道:「後退,後退……」   不過身後之人,仍然拚命擠來。   「射!」   「射!」   「射!」   冷酷無情地的聲音響起,又是火炮的巨響。   鮮血,如雨霧般灑落飄起,因為坡地平緩,沖聚進來的清兵頗多,而且兩道矮牆之間相距不過數十步,幾乎所有的火炮霰彈,都將他們人群前後打透,很多霰彈轟擊在後方的矮牆上,激起大波的煙塵屑土。   隨著火炮聲響,密集如爆豆般的火銃響起,又是上下三道的排銃射擊,還有如雨點似的萬人敵與石塊扔來。   這些衝進來的二黃旗韃子,很多人已經忍不住嚎叫奔逃,而這時,激昂的戰鼓聲響起,大批凶神惡煞的輜重營槍兵戰士,挺著長槍,從各通道口衝出。   這些五大三粗的肌肉男好漢們,比騎步營的槍兵兄弟不遑多讓,他們與眾韃子展開殘酷的肉搏戰,互相留下屍體或傷員,他們滾燙的鮮血,在寒風中發著騰騰熱氣。   或許有些韃子可以忍受靖邊軍的火銃與火炮,不過面對這些槍兵戰士,他們恐懼奔逃了,然後這些攻山的韃子全線潰敗,輜重營槍兵戰士,他們狂叫著挺著長槍,甚至一直將他們追趕到山下……   未時,滿洲二黃旗出動。   攻打到這個份上,他們不得不出動了。   對他們的出動,二黃旗蒙古固山額真阿代、達賴,還有外藩蒙古各扎薩克們一致同意,甚至有些慫恿的意思,或許,心急長嶺山戰事同時,他們也有陰暗心理,己方損失慘重,那些滿洲人不折損些兵馬,他們怎麼會甘心?   其實打到這個份上,拜音圖已經有些猶豫,反倒是阿山堅持。   小小一座山嶺的堅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自白廟堡出發的大軍,在這座山頭上折損多少人馬?如果此時放棄,那真是前功盡棄,這顆釘子不拔,大軍斷絕明軍計劃,也談不上完善。   哨報傳來,二黃旗大軍在別處所向披靡,取得不少戰果,臨近未時,已經相繼攻克大興堡,東青堡,將二堡搜殺一空,五道嶺的曹變蛟與王廷臣新軍營,也只得依托山嶺防線苦苦守衛。   遼東總兵劉肇基部,起初還打著挫敗己方攻城部隊士氣的念頭,出杏山堡列陣,他們在南門立寨,依托城牆,背城而戰。   不過在二黃旗向那方增添援兵後,打得他們縮回城池,除了依托城牆防守,餘者不敢亂動。   還有曹變蛟、王廷臣、劉肇基三人,率各正兵營騎兵作為援兵,四處救援,與二黃旗鐵騎列陣衝殺,來回幾次後,他們也安靜了,出動的頻率越來越稀少。   大軍還擊潰防守筆架山灘涂壕溝的明協守總兵孟道部,眼下已經開始退潮,攻入筆架山,佔據他們的運糧要地,就在眼前。   而且,一股股軍隊,還前往松山堡各處,攻下松山堡附近幾個商民屯寨……   如此多顯赫的勝利,就在這小小的長嶺山碰得頭破血流?   拜音圖與阿山都不甘心,隨軍包衣奴才們,已經將壕溝快挖到海邊了,只需攻下長嶺山,就取得完全的勝利,所以,長嶺山的攻打,繼續進行!   未時末刻……   拜音圖與阿山面若死人,二黃旗滿洲兵,對長嶺山發動一次又一次的攻擊,然卻一次又一次的潰退,他們比外藩蒙古及二黃旗蒙古兵好不了多少,最多只是逼到主寨下一會,隨後又驚叫逃回。   二黃旗傷亡人數多少,他與拜音圖都不敢統計,他們不敢想像,折損如此之大,皇上雷霆震怒的樣子。   此時滿洲二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揚善、還有拜音圖之弟鞏阿岱,已經不在他們身旁,他們也領巴牙喇攻上山去了,看那方銃炮震天,殺聲更是震天,拜音圖手上青筋暴露,為自己弟弟擔憂不已。   阿山喃喃道:「或許,我等與皇上都錯了,根本不該來攻打什麼長嶺山……」   「殺韃子啊!」   驚天動地的吶喊聲再次響起,又一波的輜重營槍兵從主寨寨門衝出,與揚善、鞏阿岱等人的巴牙喇兵殺在一起,彼此的虎槍與破甲長錐槍刺來刺去,一個個人倒下,屍體,似乎在石牆外疊滿了。   「啊!」   鞏阿岱嚎叫,那些輜兵好漢的凶悍,嚇得他身旁的巴牙喇護衛都逃了。   鞏阿岱被幾個槍兵圍上,亂槍劈頭蓋臉向他刺來,鞏阿岱亂了手腳,這些輜兵的凶悍,讓他膽氣盡失,才勉強迎了幾下,就被一桿長槍破開甲冑,深深刺入。   「饒命……」   平日狠辣非常的鞏阿岱,此時如小雞似的痛苦求饒,不過還是一桿桿長槍刺來。   鞏阿岱口中湧出大股大股的血沬,聽噗哧噗哧的聲音在自己體內不斷響起,亂槍帶出一蓬蓬血雨,鞏阿岱無比的恐懼與痛苦,感覺身上的力量也飛快失去,最後無力的癱倒地上……   「殺韃子!」   孫三傑非常的痛心,部下傷亡極大,特別營中槍兵更是折損非常嚴重。   由於攻山的清兵太多,打得各銃兵手上的鳥銃都要不斷散熱,為防止清兵攻上寨牆,只得槍兵不住出動,他猛地拔出自己的佩劍,咆哮道:「有我無敵,全體反攻,肉搏殺奴!」   「有我無敵,殺奴!」   便是所有的銃兵,也全部拔出自己的腰刀。   「殺韃子啊!」   便是眾多的山上民夫,也找來各種各樣的兵器,隨著輜兵營的好漢,吶喊著向前衝去。   攻山的二黃旗,終於全線潰敗,他們再也擋不住了。   這個只有區區三千多人的小小山嶺,奪去他們太多勇士的性命,殺得他們大多的寒心,此時他們更是奮起餘勇,全體拔刀肉搏,他們承認,他們害怕了,他們要逃命了。   慌亂中,正黃旗巴牙喇纛章京圖賴撲滾在地,隨後被追上,亂刀亂槍不斷的劈來刺上,還有許多民夫擠來,手持棍棒石塊,拚命往他身上頭上敲擊,打得他成為一堆爛肉為止……   終於結束了,看著潮水般尖叫奔逃的韃子兵,還有漫山遍野的屍體與鮮血,層層疊疊,從山下一直鋪到山上,孫三傑扶著自己的長槍,搖搖欲墜,大量鮮血,從他身上傷口滲出,再看許多戰死的輜兵營兄弟,他眼眶一熱,滾滾流下淚來。   「嗚嗚嗚……」   拜音圖痛哭著,他淚流滿面,慢慢抽出自己的御賜佩刀:「損兵折將,老奴有什麼臉面去見皇上,還是自盡了好。」   一隻溫暖的大手止住他的動作,他淚眼模糊看去,卻是阿山那張似乎老了二十年的蒼白臉容,短短時間內,他原本一部分花白的頭髮,已經全部白了,他歎道:「老兄弟,何苦呢,就讓我們一同向皇上請罪吧。」   酉時,天色慢慢就要暗了,在宋家溝等得焦慮不安的皇太極,終於接到哨騎的回報。   不過回報的內容,讓皇太極完全呆住了,他看著哨騎那一張一合的嘴,卻是雙耳轟鳴,似乎聽進去,又似乎沒有聽進去。   而場中人等,除了多爾袞外,全體呆若木雞,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太極瞬間蒼老了無數歲,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喉嚨嘶嘶有聲,他想說話,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這時,忽見煙塵滾滾,往錦昌堡那方,又急急奔來哨騎,皇太極竦然而驚,他看過去,有個預感,他在馬上搖搖欲墜,心中害怕之極。   終於,那哨騎奔到近前,奔上山嶺,遠遠的,他就焦急大叫:「報,報,義州軍情,十萬火急,靖邊軍數萬人圍住猛打,勢如急火……勢如急火!」   「噗!」   皇太極一口鮮血噴出,直直從馬上栽倒下來。   眾臣驚叫圍上,驚恐慌亂中,他們聽到皇太極吃力的聲音:「傳……傳朕旨意……退兵……」   他的聲音隱隱,似乎又有無限的不甘,無限的後悔,無限的怨恨。 第579章 怎麼還不死?   崇禎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一大早,清軍自錦州全線撤兵,不但錦昌堡的二白旗、二藍旗,錦州城下的二紅旗,各八旗蒙古,便是杏山附近的滿蒙二黃旗,外藩蒙古諸兵,也全部撤離。   特別二黃旗昨日之戰,除了在長嶺山損兵折將外,余處收穫頗多,在皇太極的嚴旨下,那些收穫也只得全部放棄了。杏山的遼東總兵劉肇基人等,趁機收復只餘殘垣斷壁的大興堡與東青堡。   清軍的撤退,引起明軍的嚴重關注,各官將緊急商議,在王斗的極力主張下,明軍集結軍伍,追擊!   當然,這只是官面上的說法,事實上,雙方井水不犯河水,遠遠的離得足有二十里,頗有麻桿打狼兩頭怕的意味,雙方保持距離,嚴正戒備。   清軍以二白旗斷後,一路慢慢走,明軍一路慢慢追,一路勝利收復錦昌堡,小凌河堡,大凌河諸堡……   二十日,皇太極躺在錦車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大軍渡河,大凌河上,已經撘起無數浮橋,絡繹不絕的清軍人馬,正源源不斷往河岸過去。   與初時出征不同,眼下的清軍人馬,個個垂頭喪氣,一些傷兵躺在車上,或被捆在馬上,不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發出高一聲低一聲的哀鳴。   他們許多人受傷是中了銃炮,那種痛苦是難以形容的,加上清國醫士缺乏,醫療落後,許多受傷的士兵軍官,在今後或長或短的時間內,將飽嘗苦楚死去。   看他們精氣神全無,與圍困錦州時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大敗而歸,對眾清人心理打擊挫折前所未有嚴重,特別那些蒙古八旗與外藩蒙古各部,更是抱怨連天。   而且義州軍情表示,靖邊軍草原大軍果真來了,色愣被鞭打罷免得冤啊,雖然過段時間,他有可能恢復扎薩克之位,不過皇太極對他們隱瞞草原之事,他們都表示強烈不滿。   而這時,往日在他們面前充滿優越感的,自覺高高在上的滿洲各旗主們,都是裝聾作啞,就當沒聽到他們大逆不道的言語。   不過,蒙古八旗不說,外藩蒙古各部,此時仍然跟隨大眾前行,各扎薩克商議後,都決定跟隨到盛京去,要大清皇帝為他們彌補損失,補充糧草等。   靖邊軍從草原逼來了,很多人老家肯定被搶光了,寒冬很快到來,此時回去沒有糧草,真的要吃西北風了。   皇太極一直向外呆呆看著,此時的他,細長的金錢鼠尾已經全部白了,神情蒼老無比,一路過來,他的咳嗽就沒有斷絕,有時甚至大口大口的嘔血,清國各臣都是焦慮無比,對前途充滿灰暗,加上多爾袞、多鐸等舉止詭異,似乎一股暗流湧動起來。   戶部承政英額爾岱腳步踉蹌,他神情一樣無比憔悴,他來到錦車之前,低聲道:「前方哨報,二紅旗前往義州接應,靖邊軍溫方亮,高史銀部,聞聽大軍前來,已然停止攻打義州,在城池西面數里設立堅寨。多羅郡王接到聖旨,決意退兵,只是……他請示,離開義州之時,可否要將城內囤積糧草豆料焚之一空,以免資敵明國?」   皇太極搖頭,一邊咳嗽不停:「不……不必了,讓代善,洛洛歡他們,每人攜帶……攜帶數日糧草,急速前來匯合,餘者,什麼事都不必做。」   英額爾岱大吃一驚,勸說道:「皇上,義州城池內外,囤積糧草馬料超過七萬石,足以大軍十萬眾食用月餘,若不焚燬,豈不讓靖邊軍軍勢更眾?他們得到充足糧草,或許得寸進尺,繼續追來……」   英額爾岱估計靖邊軍在女兒河北岸等大戰頗有傷亡,不過他們在義州的兵馬完整,兩軍匯合後聲威更甚,滿蒙眾臣都非常擔憂,王斗突然發起攻殺。   皇太極仍然搖頭,幽幽道:「明軍不想打了,包括王斗在內……我也瞭解王斗這人,他哪次出兵,不佔點便宜回去?若義州糧草焚燬,王斗定然惱羞成怒,緊追不捨,有了糧草,他就有了台階可下……傳令義州的洛洛歡,就按朕的意思辦吧……」   英額爾岱神情悲涼,大清現在畏靖邊軍,畏王斗如虎,連糧草都不敢焚燬,悲乎,哀乎,不過還是依言傳令下去。   看他神情,皇太極反柔聲安慰:「朕知道承政的忠心,你也大可安心,錦州之戰,清明兩敗俱傷,我大清折損重,明國何嘗不是如此?……咳咳……此戰過後,大清唯有韜光養晦,最好與明國議和,以待東山再起,我等先祖,不是這樣過來麼……」   他咳嗽道:「……看眼下王斗風光無限,其實也是危機四伏,他功勞太大了,功高震主,今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若……若能借明人之手,將之除去,最好不過……只是……難……」   看皇帝與自己說著貼心的話,想著皇上往日對自己的厚愛,又想想他可能命不久矣,往後自己在大清的前途……英額爾岱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的滾落下來。   看英額爾岱哭泣,皇太極歎了口氣,說道:「好了,不談這些,各旗傷亡統計出來了吧,說說吧。」   英額爾岱止住淚水,有些猶豫,皇太極歎道:「說吧,朕……朕受得住。」   英額爾岱道:「是。」   他展開一個軍冊,緩緩念叨起來,皇太極靜靜聽著,無力閉上眼睛,錦州之戰,大清損失……重啊。   此戰前後的傷亡,漢軍,朝鮮軍,各旗旗丁,阿哈雜役什麼算上,竟高達六萬人,這次大清國一共出動二十五萬兵馬,傷亡已然接近四成。   起初,黃土嶺等地的戰鬥,各旗已經傷亡八千餘人,旗丁甲兵近半,武英郡王阿濟格,還有多員各旗牛錄章京級別軍官戰死。   對峙期間,雖陸續也有傷亡,不過還好,最慘重的,就是這次決戰。   女兒河北岸戰場,右翼,漢八旗、朝鮮軍四萬餘人,大敗而逃,朝鮮右議政金自點,孔有德、祖澤潤、石廷柱等五個漢軍固山額真失蹤,不用說,他們不是被靖邊軍等殺死,就是被俘虜了,清國這邊,也當他們全部死了。   大清還失去全部的火炮與炮手,大量的漢八旗與朝鮮軍官,好在步兵追逐步兵,能逃命的,還是多的,最終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三人,與一些朝鮮官將,收攏朝鮮軍與漢軍共有二萬二千餘人,餘下的二萬人,不是死了,就是被俘。   左翼,多爾袞、多鐸兄弟二白旗,計有牛錄九十幾個,旗丁二萬幾千人,加上伊拜、蘇納蒙古二白旗,共三萬餘兵力,全部傷亡有二千多人,加上黃土嶺之戰,對峙時的傷亡,共傷亡三千餘人,旗丁甲兵還只是一部分。   他們是錦州之戰傷亡最小的,二白旗最大的損失,就是阿濟格戰死,一些正白旗兵丁軍官陣亡,或許對多爾袞來說,這些人的死,對他是有利的,沒了阿濟格,正白旗徹底由他掌控。   中路戰場……   滿洲正藍旗,42牛錄,計一萬二千餘旗丁,傷亡高達四千餘人,豪格戰死,巴牙喇纛章京阿爾津戰死,傷亡的,還皆是旗丁甲兵。   鑲藍旗33牛錄,萬餘旗丁,傷亡近達三千,還有兩個蒙古二藍旗,共傷亡人數近二千。   這裡,二藍旗滿蒙傷亡就近達九千。   至於滿洲二紅旗,一共六十餘個牛錄,與蒙古二紅旗分兵二處,錦洲城下,他們一直與祖大壽、吳三桂等人搏戰,收穫大,損失少,四旗算上,從圍城到現在,傷亡不過二千餘人。   義州的洛洛歡若能安全撤退,也不會損失什麼人馬。   還有杏山的二黃旗,同樣損失慘重……   滿洲二黃旗一共75個牛錄,加上蒙古二黃旗,還有外藩蒙古各部,他們攻打長嶺山後,傷亡人數相加,竟高達一萬五千餘,其中滿洲二黃旗,傷亡達到五千餘人,連上包衣奴才什麼,傷亡人數超過二萬。   小小一座山嶺,葬送大清這麼多人馬,還好二黃旗分兵攻打杏山別處,否則……   聽著英額爾岱的稟報,皇太極面無表情,心中卻痛苦無比,六萬人傷亡,滿洲各旗就近達二萬,他們受傷的人中,很多中了銃炮,陸續還會死去,最終戰死者,將達到一萬數千人。   大清,元氣大傷啊。   皇太極心中忽然惶恐,耗費無數銀錢精力的烏真哈超炮營沒了,漢八旗以後該如何處置?二藍旗、二黃旗傷亡慘重,多爾袞、多鐸越發勢大,該如何應對他們?   除了韜光養晦這個念頭,皇太極心中還拚命掙扎:「朕不能死,朕一定會活著回到盛京!」   ……   「那傢伙吐了幾桶血了,怎麼還不死?」   斷後大軍中,多鐸皺著眉頭,對前方看了又看,他不能理解,皇太極生命力怎麼這麼強?   他與多爾袞被皇太極指令斷後,多鐸還想爭辯,卻被多爾袞拉住。   好在明清雙方都無戰心,離得遠遠不說,彼此哨騎遠遠望見,也是各走各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友軍。所以大軍一路行來安然無恙,讓多鐸略略安心,他也畏懼,王斗突然向他們發起攻擊。   多爾袞輕鬆地甩著馬鞭:「四哥的耐心,我一向是佩服的。」   他笑了笑,隨後眼神陰冷:「損兵折將,昏庸之主,很多蒙古人已經表示不滿,為了大清,我們不能讓他活著回到盛京。」   多鐸用力點頭:「不錯,回到盛京,我二人就凶多吉少了,只是……該怎麼辦呢?」   多爾袞道猛地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很簡單,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己偷偷向我表示投靠之意!」   他看向多鐸,笑道:「大事成後,哲哲與布木布泰,你我兄弟,一人一個!」   多鐸大喜,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第580章 京師沸騰   二十一日,大明追兵得到消息,義州之奴,已然放棄城池,在代善等二紅旗餘部接應下,以最快的行軍速度,與渡過大凌河的清國大軍匯合。   他們走得非常匆忙,撤退途中,連一些漢人奴隸趁機逃跑,他們也顧不上追趕。   更讓人驚異的是,他們竟然將城池內所有糧草輜重拱手相讓,絲毫不毀的,留給了從草原逼來的溫方亮等大軍。   此時追擊的明軍人馬,除了王斗靖邊軍外,還有楊國柱的宣府軍,王樸的大同軍,符應崇的神機營,劉肇基的遼東兵,吳三桂寧遠軍與祖家匯合的大軍,又有曹變蛟、王廷臣、唐通等人。   這些兵馬,比起全盛時期衰敗不少,少了許多熟悉面孔,總兵大將。   而且,遼東本地一些官將,前鋒右營參將錢有祿,總巡立功參將竇承烈已然在大興堡與東青堡戰死,餘下的杏山路副將鄭一麟,各參游將夏承德、池鳳高、佟翰邦人等,起初擔憂清兵仍然勢大,猶豫拖延。   不過見前方大軍追了幾天沒事,他們也趕緊跟上,畢竟追擊軍功不少。   協守總兵孟道,也收拾筆架山附近潰敗的一些兵馬,緊急參與追擊。   大軍浩浩蕩蕩,在離清兵遠遠的地方吊著,已是午時,獵獵寒風之下,王鬥,洪承疇,張若麒,王德化,王承恩,楊國柱,吳三桂人等,都看著大凌河對岸的清國大軍。   他們在石山堡附近紮營等待,看他們行軍路線,可能先到廣寧右屯衛休整,然後再撤退回去。   而此時,看大凌河上游十幾里,二紅旗軍隊,正源源不斷從河水兩岸的白廟子,張家堡處渡河,王樸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義州的韃子,就這樣退了,連囤積的糧草都不燒?」   符應崇連聲道:「是啊是啊,義州糧草可不少哩。」   王德化笑道:「不燒好啊,這樣,王師繳獲就多了。」   他看向王斗:「當然,這都是忠勇伯的功勞。」   王斗微笑道:「王公公謬讚了。」   洪承疇拈鬚沉吟,策在馬上偶爾咳嗽幾下,依他的智慧,奴酋這一招果斷狠辣,堪稱用心險惡,不過這屬於陽謀,有糧草在前,明軍自然不會不要,他心下歎息:「希望介時不要起了紛鬥。」   遼東巡撫邱民仰在旁不語,錦州城下,他基本屬於打醬油的角色,解圍錦州城有大功,然馬科,祖大壽等人戰死,同樣也有責任,是賞是罰,介時就看聖上之意了。   吳三桂這時說了一句:「確實,能繳獲義州大批糧草,皆是忠勇伯,靖邊軍之功。」   祖大壽的死,或許讓他更成熟了,策在馬上,頗有些氣宇軒昂的味道,而在他身旁,祖大樂、祖大弼等祖家將領一語不發,看向王斗目光中,神情頗有些複雜。   他們已然知道,大帥長子祖澤潤,前幾日的女兒河大戰中,被靖邊軍毫不留情的殺死,這代表他們雞蛋策略的徹底失敗,雖說大哥(大帥)還有兩個兒子祖澤洪、祖可法在清國擔任承政,不過他們哪能與祖澤潤相比?   眼下大哥(大帥)在大明已然無子,祖大壽更是身死,祖家,難道以後要靠外甥吳三桂支持,祖家皆以吳家馬首是瞻?   唉,或許當初他們投靠清國,根本就是個錯誤。   對王鬥,祖家人等,也說不清是怨恨還是感激,或是漠然,而且二鎮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遠遠相隔,沒有利害衝突,結怨,是否值得?又或許,王斗根本不會在意他們的想法。   再加祖大壽臨死前,吩咐吳三桂與祖大樂等交好王鬥,他們心情更複雜了。   未時,從義州過來的官道上煙塵滾滾,如雷的蹄聲中,無數的騎兵奔湧而來,看寒風中他們的日月浪濤旗,還有一色的八瓣帽兒鐵尖盔,一看,就是靖邊軍的招牌。   大地抖動不停,嚴整的騎兵,如水銀傾瀉過大地,他們的威勢,看得明軍這邊色變不說,大凌河那邊的清兵更是號鼓鳴響,特別負責斷後的二白旗,更是強弓長槍,列陣嚴待。   騎兵奔到近前,才略略看出區別,前方二營的騎兵,定是溫方亮與高史銀麾下,後面一營,雖然穿著靖邊軍盔甲,然氣質不像,還有後面亂七八糟的騎士,定是聲名鵲起的商團武裝了,此外還有大股大股穿皮袍戴皮帽的蒙古騎兵。   看他們神情,洪承疇歎息,大明自太祖,太宗二帝后,大明還有哪個帝皇將官,讓這些塞外北虜如此恭順畏懼?   祖家人等更是臉色大變,他們已經知道,王斗此次決戰傷亡不少,不過匯合這些兵馬後,實力非但不衰,反而增添數倍,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練兵的。   很快,兵馬到達近前,一股威勢籠罩過來,看得眾人又是一變,很快,從馬上,跳下三員大將,一個俊美非常,玉樹臨風,直有潘安宋玉之貌,穿著盔甲,打著披風大氅,又是英氣勃勃。   另兩位魁偉非常,醜得嚇死人,更襯托先前那員俊俏,他們知道,這三位定是靖邊軍中溫方亮,高史銀與沈士奇大位大將了,很多沒見過他們的人,更是盯著看了又看。   三人大步過來,神情都有些激動,到達王斗面前時,他們推金山,倒玉柱,向王斗拜倒,叫道:「見過大將軍。」   王斗伸出手:「起來吧!」   「謝大將軍!」   看著三人,看他們神情都有些憔悴,王斗也頗為歡喜:「眾兄弟攻略塞外,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高史銀裂開大嘴直笑:「只要大將軍吩咐下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士奇也是笑得見牙不見眼,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美著呢,嘿嘿,爽著呢……」   溫方亮比較謹慎,低聲道:「大將軍,可否要現在稟報塞外戰情?」   王斗見身旁洪承疇人等都豎起耳朵,不顧他們失望的神情,一擺手:「以後再說。」   此後溫方亮人等與靖邊軍諸將寒暄,眾人相見,都是不勝之喜,又拜見洪承疇等人,高史銀與沈士奇除了對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王廷臣等和氣些,餘者都懶得理睬。   特別高史銀,只與韓朝,鍾顯才等人說話,他猛地一看,驚訝地道:「怎麼兄弟們少了這麼多?……還有,溫爺,孫爺呢?」   溫方亮與沈士奇也是吃驚看來,韓朝、鍾顯才、趙瑄、李光衡都有些黯然,謝一科低聲道:「這次大戰,兄弟們傷亡不少,還有……溫爺與孫爺都受傷了,溫爺更失去一臂……」   「失去一臂?」   溫方亮臉色大變,溫達興以前是他的家丁,現二人雖地位相等,然之間交情仍然深厚,饒溫方亮城府極深,此時聽聞,還是心神大亂。   高史銀瞪圓眼睛,良久才吐出一句話:「……沒死就好,別象老韓那樣……」   ……   二十二日,明軍到達義州。   匯合溫方亮等靖邊軍人馬,清兵人馬又前往了廣寧右屯衛,所以自洪承疇,王德化,張若麒以下,各人都非常放心,一到義州,眾人迫不及待查看繳獲。   由於接到王斗軍令,溫方亮他們並沒有動義州繳獲,都是完好封存。看各糧倉滿滿的糧草豆料,還有許多盔甲兵器,冬衣器械等,眾官將都是哈哈大笑,喜不自禁。   張若麒撫鬚笑道:「王師大捷,繳獲良多,錦州之戰,我大明完勝。」   王德化也是搖著滾圓的身體,搖頭晃腦道:「聖上聽聞捷報,不知該如何歡喜。」   最後他們異口同聲道:「皆是忠勇伯之功。」   王斗微笑,他明白各人心思,雖然這些糧草是靖邊軍繳獲的,不過他靖邊軍拿大頭,別人想必可以分點湯水吧?   這是遼東各官將心中所念,便是與自己交好的楊國柱,王樸等人,未必沒有別的想法,到時繳獲該如何分配,還有捷報如何發送,想必有得爭議。   「媽的,這些糧草跟他們可有一文錢的關係?」   遠遠的,靖邊軍眾將聚在一起,高史銀盯著那邊,憤憤不平道。   韓朝沉穩地道:「看大將軍怎麼安排吧。」   溫方亮嘻笑贊同,鍾顯才瞪了高史銀一眼:「高將軍,你還信不過大將軍?哪一次,他會虧待了眾兄弟?」   高史銀哈哈大笑:「小鍾兒,幾個月不見,你的脾氣越見大了,就像婆娘來了大姨媽似的。」   靖邊軍眾將大笑,趙瑄笑得尤其大聲,鍾顯才臉一紅:「懶得理你們。」   緊了緊自己圍巾,往王斗那邊過去。   王斗聽眾人頌聲如潮,他緩緩掃視義州這片土地,歎道:「松錦之戰,王師雖然大勝,然傷亡也不少,此戰,是兩敗俱傷啊。」   眾人都是神情一黯,確實,這場勝利的代價太高了,大戰結束後,還有追擊途中,各鎮傷亡都陸續統計出來了,原先的黃土嶺之戰,各軍傷亡就有近萬人,特別薊鎮總兵白廣恩戰死。   此後的決戰,薊鎮軍再次潰敗,萬餘兵馬四散而逃,好在當時清騎以擊潰為主,遼東這地方也不比大明腹地,敢逃散出去,就是餓死的下場,連馬賊都難以存活。   所以收攏潰兵,陸續回歸的薊鎮軍,還有六千餘人,損失四千餘人。   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各領萬餘人馬,決戰之時因為反覆收攏,一次次與清騎拚殺,傷亡人數都超過一半,二鎮傷亡共達一萬餘人。   還有中路戰場的督標營,大同鎮各軍,神機營等,一共兩萬餘人,傷亡人數也超過七千。   特別錦州城下的馬科部,損失是最重的,他們各營二萬餘人,潰敗時被杜度苦苦領軍追殺,最後只餘七千多人,加上石門山等戰事,傷亡一共超過一萬五千人。   靖邊軍傷亡同樣嚴重,與漢八旗,朝鮮軍對決,冒著銃炮,一直到排銃對戰,騎步兵,炮兵等,傷亡計有二千多人,加上李光衡的騎兵損失……   特別長嶺山之戰極為慘烈,孫三傑輜重營傷亡高達一千七百餘人,又有以往黃土嶺的折損,歷次算起來,從參戰起到現在,靖邊軍傷亡人數共達到五千人。   從成軍起,損失未有如此之重者……   唐通的密雲軍倒是幸運,他們攻突不行,守護嚴密,從戰起到結束,傷亡人數不超過二千。   楊國柱的宣鎮軍也幸運,與漢八旗的對戰,傷亡約有一千餘人,加上騎兵,往日等傷亡,也就是二千多人。   如此一統計,加上杏山各處,錦州城的人馬傷亡人數,錦州之戰,大明各鎮,遼東本土兵將的傷亡,竟高達六萬餘人,皆是官軍,那些傷亡的民夫還未包含在內。   損失慘重啊,除了兵丁,各鎮還戰死五位總兵大將,不計其數千總以上的將官,到時捷報如何書寫,眾人面色都轉為嚴肅。   念在這裡,眾官將都顧不上清點義州繳獲,都商議如何書寫捷報,主要是各人功勞該怎麼議,這需要反覆商議,甚至爭議,關係到各人軍功前途,自然馬虎不得。   最後連王承恩,王德化都同意,先報喜,粗略稟報,具體戰報再等等,怕到時折損人數報上,皇上受不了。   當然,此次援兵也有優勢,便是手中近萬顆的首級,這些首級,主要大頭,是孫三傑在長嶺山斬首的四千多顆腦袋,皆是滿蒙真韃,並非包衣奴才等頭顱。   中路戰場,斬首數也有三千餘,一樣是滿蒙真韃,加上余處戰場的斬首數,往日黃土嶺平川的斬首的一千八百五十四顆腦袋,錦州之戰,王師己例次斬首超過一萬。   還有大量的俘虜,繳獲的火炮,更陣斬了奴酋偽太子豪格,多員的巴牙喇纛章京,如此輝煌的勝利,聖上得報,定然龍顏大悅,朝野歡騰。   而大勝捷報之後,再具體戰報遞上,模糊己方損失,擴大將士搏殺悲壯,一場載入史料的戰役就結束了。   聽著眾人商議,王斗只是淡然聽著,他眼望雲天,心道:「是啊,松山之戰,結束了。」   ……   崇禎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遼東前線的捷報,以日夜三百里的加急速度發向京師。   二十四日下午,來自遼東的報捷人員大汗淋漓的奔進京城,他們聲嘶力竭的一路舞著捷文大喊:「大捷,大捷,遼東大捷,王師斬首奴賊一萬級,陣斬奴酋偽太子豪格……」   「大捷,大捷,奴酋退兵,錦州圍解……」   「大捷,大捷,王師光復小凌河,大凌河,義州諸失土城池……」   他們沿途所進,所有的官民百姓都是沸騰起來,無數的鞭炮先後炸響,有如萬門火炮齊轟。   而這時,崇禎帝正召周延儒、陳新甲、李日宣、魏藻德、陳演諸閣臣乾清宮議事,數日之前,遼東忽然塘報難聞,這讓崇禎帝焦慮非常,已經召閣臣們緊急議事多次。   此時他深鎖眉頭,在閣內來回踱步,心下害怕非常,遼東,到底如何了?會不會大敗消息遞來?為什麼沒有塘報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一陣陣不安。   而在他身旁,周延儒、陳新甲等人如木雞似呆坐,個個都不敢輕言發語,唯恐召來皇帝的莫名怒火。   突然,他們聽到皇城外喧沸沖天,最後,整座城池都似乎沸騰起來,只有一個個聲音在天地中迴盪:「……大捷……大捷……」   「……斬首萬級……奴酋退兵……」   「……陣斬奴酋偽太子豪格……」   這轟響沸騰聲越來越大,聽得越來越清楚,最後,崇禎帝終於聽明白了,他又驚又喜,全身都不可控制的哆嗦起來,他猛然大步走到閣門,翹首期盼,有如小媳婦期盼久未歸家的丈夫。   而在閣內的大臣們,聽清楚後,也是滿臉不可置信,個個都不由自主站起來。   內閣首輔周延儒,也是猛地起身,啷的一聲,身旁茶盞被衣袖帶倒,摔到地上變得粉碎,他仍不自知。 第581章 心中的文明   二十四日到達的捷報,果然讓崇禎帝欣喜若狂,龍顏大悅,朝野上下,也是歡騰一片。   崇禎帝除立時下旨,犒勞三軍,讓天使王德化速歸外,還立時告捷太廟,百官同樣獻來賀表,自內閣首輔周延儒起,閣員,京官,京畿各處,還有地方官府,紛紛獻表,如雨點似的飛向京師。   消息傳到東路,同樣路內各州縣城堡鞭炮徹夜不停,眾多幕府官將,吏員,齊齊到大將軍府向太伯夫人,伯夫人祝賀,東路軍民,歡欣鼓舞。   遼東大捷的消息,也讓京師原本沉悶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數日間,不知多少茶樓酒肆生意火爆,各個說書人,連夜緊急構思,演化出超過百計的說書版本,每日聽者如潮。   國戰的勝利,讓大明一掃多年面對韃虜的頹勢,眾多士子吐氣揚眉,二十四日這天,不知多少人喝醉,便是深夜,街頭巷尾,仍有成群士人仗劍而歌,踏街遊行。   形勢一片大好下,眾人直拾對遼東戰局的信心,很多人已經發出三年平遼,直搗黃龍的吶喊,前方可能的傷亡,也被眾人有意忽略了。   此次國戰大勝,讓君臣上下喜悅無比,很多人被勝利沖昏腦袋,當然,不是沒有「理智」之人,比若戶部尚書李待問,吏部尚書李日宣人等,就言財政入不敷出,遼東援兵不可久持,需立時班師回朝。   他們或許真是考慮政財困難,又或許是看不慣陳新甲那得意洋洋,被皇上連連召對殷切的樣子,總之這一桶冷水潑下來,讓許多人清醒過來,戰事己定,該班師退兵的聲音又大起來。   崇禎帝也回醒過來,他何嘗沒有乘勝追擊,直搗黃龍,再與諸君共飲的心思?   只是現實不許可啊,十數萬援兵聚在遼東,每日糧餉何其之大?還有,流賊的日漸猖獗,也讓皇帝食不甘味,睡不安心,此時闖賊再次團團圍困洛陽,日夜攻打,各處饑民同樣四起,崇禎帝又豈能心安?   放眼大明各處,除了邊鎮大軍,又有哪只軍隊可以剿滅流賊?所以,班師回朝是必然。   還有,眼下只是粗略捷報,待詳細戰報遞來,軍中傷亡想必也不少,這都是讓他憂愁之事。   ……   崇禎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經過數日「和氣」的商議,義州的繳獲分配,眾人終於理順清楚,城內有屯糧與豆料達八萬多石,王斗分到六成,餘者四成,由各個官將分配處理。   起初,王斗言自己只需拿三成,遭到眾人一致反對,楊國柱,王樸,符應崇第一個不贊同,皆言忠勇伯勞苦功高,這些糧草也是靖邊軍繳獲的,他不拿大頭,天理難容。   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力挺忠貞伯等人意見,此時援兵大將已經所剩不多了,密雲總兵唐通更是被別人忽視,吳三桂同樣默然,因此這個分配方案,就這樣定下來。   不過王斗慷慨,還是拿出一成,贈送洪承疇,監軍張若麒,王承恩,還有天使王德化等人,免去餘者將官另掏腰包的苦處。   其實對義州繳獲,不是沒有官將議論,感覺這個收穫不合常理,賊兵退走,竟然不焚燒糧草,完好無缺的留給靖邊軍,實是讓人聯想翩翩。   不過各官將瓜分收穫完畢,異口同聲,言稱此定為奴酋詭計,王師不可中計,有敢流言者,皆以賊奴細作處置,這種議論,便慢慢消散下去。   眾將這種態度,讓王斗欣慰,此時奴賊己退,眾官將沒了眾志成城之心,想必各種矛盾便會浮出,這種流言便是其中之一,自己雖然不懼,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那皇太極退走之時還擺自己一道,實是可恨!   還有,錦州之戰,靖邊軍繳獲漢八旗火炮火銃頗多,那些沉重的火炮,千里迢迢帶回東路,是不現實的,再者,王斗也看不上這些笨拙難言的重炮。   靖邊軍眾將商議後也認為,若將這些紅夷重炮盡數帶回東路,定讓皇上與朝中群臣憂懼不安,還是拿來送出做人情吧,當然,該交換的好處必不可少。   這也是許多官將在義州繳獲上退讓的原因,那些火炮火銃王斗看不上眼,別的官將可是當作寶貝。   這些火器雖然沒有靖邊軍的精良,但比起許多明軍火器已經難得,至少沒有炸膛的危險,可稱利器。   對這些火器,不言洪承疇等人,楊國柱,王樸,符應崇,曹變蛟,王廷臣,吳三桂,劉肇基,唐通,甚至眾多的遼東本地官將都是眼熱,個個都想要。   那些重炮,王斗己決意交由朝廷處置,當然,就算交歸朝廷處置,王斗的意見,也是重之又重。   還有繳獲的輕炮,這些自然由王斗處理,他留下了數門稍稍看得上眼的,餘下的,分贈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王廷臣等人,對遼東總兵劉肇基,王斗頗為欣賞,也送了三門。   對這些輕炮,符應崇倒無所謂,他是個熱衷交遊之人,趁機將自己份額轉給王樸,引來二人更是兄弟情熱。   看在唐通對自己越發奉承,決戰時他也算苦戰的份上,王斗也分了他兩門紅夷三磅炮。   吳三桂沒有討要,他仍是重炮守城的思想,與洪承疇私下交流時,洪承疇也肯定言稱,遼東乃抗奴前線,雖然賊奴退走,不過介時上百門的紅夷重炮,有許多定然安置在遼東,大可淡定。   火銃同樣如此,得到王斗贈送的火器,還有一些首級,曹變蛟,王廷臣都是不勝歡喜,此戰二人斬獲不多,要不是王斗送一些首級,二人軍功遠遠不及王樸,私下皆道忠勇伯真乃重情重義之人。   在王承恩主持下,眾官將分配繳獲軍功,皆大歡喜同時,也密派哨騎偵察奴蹤,聞韃子大部己自右屯衛撤走,洪承疇等人也決定回轉錦州,同時還要到女兒河等戰場給戰死將士祭奠招魂。   此戰明軍傷亡不少,靖邊軍傷亡更有五千,戰死者高達二千五百多人,王斗決定在伊家嶺下,還有長嶺山設立祭壇,這座普通的山包,日後會成為遼東一處傳奇之所吧?   溫方亮等人,也跟隨前往,他們大軍自塞外攻擊,倒傷亡微小,一共不超過一百人。   在王斗決定中,錦州與草原前來的大部商人武裝,沈士奇的忠義營,還有新附營——便是為那些歸順蒙古人設的營伍,考慮日後歸順的塞外部落越多,王斗決定設新附軍,專門收容塞外胡人。   他們祭奠後,仍回轉義州,運送繳獲,自草原回到滿套兒,高史銀前鋒營一部甲等軍,介時隨同草原回歸,此時滿蒙大軍,都已經前往盛京,對他們原路返回,王斗還是放心的。   而溫方亮與高史銀,率前鋒朱雀營,左衛青龍營,隨同自己大軍,取道山海關等,回轉京師路線,依王斗的估計,在遼東自己待不了多久了。   二十七日,在洪承疇在義州,大凌河等處留派夏承德、池鳳高等遼東官將鎮守,眾人又發出詳細的塘報後,追擊大軍浩浩蕩蕩回到松錦,為陣亡將士招魂。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大明各處軍隊戰死的將士,普遍以屈原的國殤為招魂曲樂,女兒河北岸白幡如林,蒼涼的嗩吶聲直衝雲霄,久久在天地間迴盪,二十八日,大明各鎮,舉行大規模招魂儀式,女兒河北岸戰場之地,更是招魂主要地點。   「歸來兮……」   在李輔明與左光先戰死之地,王德化對著祭壇號啕大哭,他已經接到皇帝旨意,不過德化公公還是決定祭拜後再回去。   看他悲傷的樣子,眾人都是動容,相比之下,王承恩公公就冷淡多了。   招魂祭拜時,十數萬將士彙集,還有眾多民夫也擠著觀看。   對這些民夫來說,他們只是服役才到達遼東,很多人留下,也是以性命換取一些工食銀錢,經歷這場大戰後,或許,以後在他們平淡的生命中,多了一份可以吹噓提起的話題,成為人生中的一抹亮點。   他們在旁看著,同樣悲傷地流下淚來。   普通明軍的招魂,很多人已經看多了,所以他們多是擠在靖邊軍的招魂之所,當官將匯齊,儀式開始時,彷彿一種發自心靈的震顫,從內心深處騰起。   相對之下,他們少了那種欲斷魂的悲傷,然多了一份激昂,一種震懾人心的感染力。   他們祭祀時,自王斗之內,所有將士行持刀禮,在金聲玉振,悠揚的雅樂之中,齊聲高唱:「舜土起劍兮,策馬定寰區,將軍星繞兮,勇士月彎弧……忠勇將士兮,歷萬劫不泯,天地玄黃兮,真靈永存在……」   似乎一股宏大的什麼撲面而來,很多人都呆了,那些歸順的蒙古人,一樣目瞪口呆,洪承疇歎息,怪不得靖邊軍總打勝仗,王斗身上,總有挖之不盡的寶藏啊。   ……   哀樂隱隱傳來,緩緩低落,溫達興怔怔呆了一呆,他踉蹌起身,沒了右臂,這行走,總感覺的不方便,而且他傷情仍重,連前往祭拜兄弟都不能。   或許,日後,自己也不能待在尖哨營了,雖然大將軍讓自己安心養傷,更仍讓自己擔任尖哨營主將,不過溫達興知道,為了營中眾兄弟,自己必須辭去主將一職。   他習慣性走到自己「藝術品」面前,左手艱難地撫摸那些心愛的寶貝,心下黯然,別了,自己心愛的剝頭皮事業,別了……   他的目光,更注目在正白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邁色的頭皮上,心中湧起黯然神傷的感覺,這份作品,可謂自己的巔峰之作,耗費了太多的心血,難道從此成為絕唱?   溫達興神傷良久,猛然一個激靈,不,自己不能頹廢,沒了右手,自己可以借助工具,比如錦衣衛那些工具,自己創作作品的道路,不會停止,決不停止!   溫達興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似乎又重新找回人生的道路,身上的傷痛,也隱隱減輕不少。   他不知道,他此一念,日後他源源不斷製作出各種精美的工具,還寫了多本刑訊方面的書籍,因為技藝出眾,貢獻重大,經「宗師堂」審定,一致同意,授溫達興匠師身份,此為不表。   就在溫達興找回人生目標,尋思打造什麼工具,都用對付孔有德時,帳篷一掀,謝一科滿面笑容的走進來。   溫達興說道:「謝兄弟,祭拜結束了?」   謝一科點點頭,隨後神秘道:「溫爺,你看小弟給你帶來什麼人?」   溫達興奇怪道:「誰?」   謝一科臉一沉,換上騰騰的殺氣,喝道:「帶過來。」   很快的,幾個五大三粗的夜不收軍士,將一個五花大綁的粗壯韃子押解進來,一路還不時的拳打腳踢。   溫達興看這韃子四十多,一張大餅臉,塌鼻子,臉上有幾道疤痕,容貌頗為醜陋兇惡,身上穿著甲喇章京級的鑲白盔甲,被押進來時,仍然咆哮掙扎不休。   溫達興沉吟道:「謝兄弟,這是……」   謝一科臉上浮起悲痛,說道:「溫爺,還記得崇禎九年時,我們出哨,當時隊中的黃國庠兄弟?」   溫達興一驚,隨後眼中浮起刻骨的仇恨:「就是那個甲喇章京?」   謝一科點點頭,牙齒咬得咯咯響:「當時那被俘的通事說過,黃大哥被這韃子挖去眼睛,還剖腹挖心,最後分了屍……」   他看向眼前韃子,冷笑道:「滿洲鑲白旗甲喇章京顏扎,這麼多年過去,還沒有陞官啊,哼哼,大將軍已經開始處決二韃子跟高麗狗,這個韃子,在決戰時沖得快,被我軍俘獲,我無意中看到,大將軍也同意了,將這韃子交由我們處置!」   溫達興大笑,黃國庠的死,也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他抬起頭看向:「黃兄弟,你在天之靈,我與謝兄弟二人,很快要為你報仇了!」   他目光沒有感情地看向顏扎,用滿語道:「好頭皮!」   ……   招魂祭奠後,王斗開始處決俘虜,此戰,俘虜朝鮮兵有二千多人,他們中,留下一部分獻俘,少部分作惡不大之輩押往礦山服役外,餘者盡數處死。   當然,還從中驅出數十個,割去耳鼻,嚇破膽的傢伙回國報喪,他們口耳相傳,更能震懾彼國。   右議政金自點一樣處死。   贊畫秦軼,曾經進言,金自點與眾朝鮮兵,交由朝廷處置為好,免得召來各方猜疑。   不過王斗覺得,以現在朝廷政策,為了拉攏朝鮮國,極有可能將金自點行人放回,這是他不願意的,這些高麗人給靖邊軍造成傷亡,豈能放過?   洪承疇等人也曾對王斗言,將金自點等交由朝廷,然後放歸,更易召來朝鮮國君臣的感激,讓他們心向大明,脫離胡清。   王斗言,金自點人等是朝鮮國出名的親清派,他們死光了,更易彼國親明派抬頭,洪承疇也就作罷。   其實他的心中,何嘗對這些朝鮮人有好感?王斗願意做這個惡人就讓他做吧。   張若麒,王德化等人,也不願意為了一些高麗人得罪王鬥,未來如何,看皇上意思吧。   他們按靖邊軍處決方式,銃聲中,將他們一排一排打死在地,眾多文人,還有歸順蒙古人看得面色蒼白,只有那些大明官將,本地軍戶,外來民夫們個個看得解氣非常。   還有那些俘虜的漢軍,有九千之多,除一部分獻俘外,內中的軍官與老兵們,盡數挑出來殺了,還有一些兵痞等,餘下的人,全數押到礦山服役,以後看他們表現,挑選到新附營去。   石廷柱倒沒有當場處決,他是俘獲漢八旗中重量級人物,獻俘時頗有份量,朝廷為了震懾降將,也不可能輕饒,他被押到京師,不是凌遲,就是腰斬,下場不會好,王斗也不處理他了。   此次俘虜的滿蒙人員不多,就全部殺了,也不獻俘了。   對朝鮮國右議政金自點、烏真哈超炮營炮官愛德華多,以及三個紅夷炮手,王斗對他們處死方法比較特別。   他對愛德華多道:「聽說你們佛郎機人在歐洲,也就是我們中國人稱之為柱洲的地方,那邊的宗教裁判所,處死犯人是用火刑?當年就燒死了布魯諾,我很有興趣,就用這火刑,送你去見你的主吧!」   他瞥了屎尿齊流,早嚇破膽的金自點一眼:「金議政遠在朝鮮,想必沒享受過紅夷的刑罰吧,今日就可品嚐一二。」   愛德華多此時神情憔悴無比,他知道自己不能活命,眼中充滿怨毒,心一橫,破口大罵道:「你們這些異端,異教徒,該死的黃皮猴子,天國之上的主,會審判你們的。」   洪承疇皺起眉頭:「這些信奉耶穌會的傢伙,真是莫名其妙。」   王德化也是撇了撇嘴:「就是,莫名其妙。」   王斗淡淡道:「這裡是東方的神洲,不是紅夷的柱洲,沒有主,吾等信奉,也是一報還一報,你為韃韃人賣命,屠殺我大明軍士,該有此報!」   他手一揮:「一神教徒,不敬祖宗之輩,見你的上帝去吧!」   立時幾個靖邊軍上前,將愛德華多拉到一個火刑架之前,不由分說,幾枚粗大的鐵釘,釘進他的手腳之內,將他勞勞釘在架子上。   愛德華多大聲慘叫,拚命掙扎:「啊,萬能的主啊,請你拯救我吧!」   很快,幾架火刑架烈火熊熊燒起,在愛德華多,金自點等人淒厲的嚎叫中,將他們化為灰燼。   靖邊軍眾將士看得解恨,都是冷笑,敢與靖邊軍作對者,只有死路一條。   圍觀的十數萬軍民大開眼界,都是議論紛紛,王樸對符應崇道:「這種行刑方式,很有意思。」   符應崇不斷點頭:「是啊是啊,忠勇伯靈感層出不窮啊。」   此戰俘虜愛德華多與四個紅夷炮手,其中一人罪惡不大,平日在炮營只是搬搬彈藥,因為是西班牙人,平日飽受愛德華多等葡萄牙人欺凌,經查後,鎮撫司判其三年苦役,服完役後可以回歸自由。   這個頗高頗瘦,漢語說得流利,叫勞爾的傢伙過來感謝大明忠勇伯的不殺之恩,不過他是個虔誠的教徒,希望服完役後,可以在東路傳教,對誕生強悍靖邊軍的東路地區,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王斗看了他一會,說道:「天下九洲,神洲,柱洲、戎洲、陽洲、翼洲……我中國居神洲,我國之民海納百川,兼容並包,你未來想傳教可以,只是,怕你要失望了……」   他的目光變成深遠:「在我們這片土地,當文明強大自信時,一神教素來沒有什麼機會,越是自信強盛,越沒有機會……若吾文明質疑自卑時,爾會有土壤,越是自卑懷疑,爾宗教越有土壤,只是,有我王斗在……或許你可以嘗試,看最終發展多少教徒……」   「當然,你非我國民,不可能享受國民待遇,外來宗教,不可能有佛道等土地待遇,除非自我閹割,融入中華。」   王斗手一揮:「去吧。」   部下將勞爾帶走,他將安心去礦山贖罪。   眼見王斗一言一行,舉手投足,皆是大氣磅礡,身旁人等,無不讚歎。   王斗眼望雲天,心施神往,與勞爾的說話讓他想起很多。   「髣拂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這樣的幻想,這樣的優美飄逸,這樣望之若仙的文字,只有中國才有,這是個飄逸若仙的文明,吾,實衷愛之。   千古延續下來的漢人文明,只需不被野蠻人打斷,歷來是天下最強大的帝國,或是帝國之一,她不論實施何種文明體制,皆是萬國膜拜或倣傚的對象。   我會守護她,看這種古典最終如何演變,如何發展。   或許,在我手中,歐洲,亞洲,亞細亞等後世耳熟能詳的稱謂不再出現,代之以相對陌生的天下九洲之稱。   一瞬間,王斗有種別樣滋味在心頭,這是那種將要告別熟悉,踏向陌生的妙微心思,還有對未來的隱隱渴望。   王斗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眼前甲兵如潮,天上,晚霞映紅天際。 第九卷 紛紜亂世一盞燈 第582章 密議   崇禎十四年十月,太原。   天氣越發的冷了,要命的北風一吹,立時讓人臉色泛青,嘴唇透紫,天空還不時飄來一層細密的雪花,不過今日正值古老的「下元節」,家家戶戶都在磨糯米粉做小糰子,節日的歡喜,沖淡了越發的寒意。   太原有壯麗甲天下,錦繡之城之稱,這裡是晉王府所在地,此時迎暉門朝陽街一座宅院之內,正一陣一陣的喧嘩,這宅院外表普通,內中別有洞天,幾出幾進,皆裝飾華麗,景德鎮的祭紅,京城的灑線秀,蘇州的金器,便似不要錢的擺放。   還有一道一道的火夾牆,使整座宅第溫暖如春,堪比後世的空調,暖氣,甚至更加環保。   此時正廳之上,正在舉行宴會,密密的丫鬟婆子侍候,諸位客人坐的,也皆是黃花梨官帽椅,黃花梨八足圓凳,上面鋪墊著亳州貽錦綢,這種氣派,便是內閣的閣老見了,也要甘拜下風。   正座之上,此時坐著一個老得不像話的老年商人,臉上溝壑縱橫,儘是風霜滄桑之意,顫巍巍的舉止,滿是皺紋的臉上,依昔可看出舊時稜角分明的正方臉,典型晉地相貌。   他似乎老眼酩酊了,不過渾濁眼球中偶爾一現的精光,卻讓人知道此人不簡單,便若一個老狐狸,有時看上去其貌不揚,不過誰要是算計他,什麼時候栽個跟頭都不知道。   在座滿滿之人,也不因他年老就有所輕視,個個神情恭敬或是尊敬,他的身旁,也赫然坐著一人,年在中年,神情精明,卻是當年在東路有出現過的范家大公子,范三拔。   原來這老者,就是明末大名鼎鼎的范氏,范永鬥。   他方才說過一陣話,可能老年怕冷,便是廳牆是厚實的火夾牆,角隅幾個精緻的銅盤上,也燃燒著火紅的碳木,他還是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皮裘圍子,卻是一件黑狐皮裘子,產自東路。   東路的皮裘,此時不但名聞宣鎮各路,便是山西各處,也多有追捧者,他們手藝不見得多少精緻,但是勝在大氣,厚實,料足,不滲假,不像有些奸商,號稱自己料子是狐狸皮,其實卻用狗皮冒充。   這些山西的商人,雖然出外時為撐面門,屋宅車橋都搞得富麗堂皇,然平日衣食住行,皆多以實在為主,所以東路的風格,很適合他們的口胃。   放眼在座人等,個個不是穿著東路的黑貂皮,就是松鼠皮,范三拔,同樣穿了一套東路出產的紫金貂皮裘衣。   追捧東路商貨,在山西很多地方己成為一種時尚與潮流,誰家裡沒幾件東路的商貨,說出去都讓人笑話,特別東路的火器與兵器,更是黑市的熱門貨。   這讓很多商人隱隱感覺有些不對,雖然他們不明白傾銷是什麼意思,但本能的感到威脅。   同時他們也疑惑,這東路哪來這麼多優質皮毛?哪來那麼多手藝人?   很多人隱隱知道一些消息,那些東路的商賈們,他們在擄獲塞外的韃子,這些韃子,很多人在皮業上,很有一手,談起他們的收穫,山西各處商人,都充滿了羨慕嫉妒恨,同時也打著心思,自己是不是去抓捕一批韃子回來。   「來來來,各位掌櫃吃點糰子。」   范永斗又顫巍巍的招呼,還補上了一句:「這些齋料,可是純陽宮大師們事先消災降福過的。」   眾商人都發出一陣奉承:「范老真是交遊廣闊,純陽宮的大師,可是很難請動。」   吃了幾個□團,廳內安靜下來,眾人知道,范永斗花大力氣,將他們這些山西名聞遐邇的商人們請來,可不單單只是吃□團。   范永斗卻先瞥了身旁那丫鬟一眼,方才自己緊了緊衣裳,這丫頭也不知道用銅火箸兒撥撥爐火,真是愚鈍,范三拔注意到父親的神情,招來管家低語幾聲,很快的,那愚鈍丫鬟就消失了,換上另一個戰戰兢兢的丫頭。   至於那愚鈍丫鬟沒了生計,這天寒地凍的,是餓死或是凍死,或連累家人一起餓死或是凍死,這不是范永斗與范三拔關心的事。   范永斗掃視眾人,一雙渾濁的水泡眼中,發出毒蛇似的寒光,他陰惻惻地道:「不知各位掌櫃的有沒有聽說,這次遼東大戰,王師,打勝了。」   「是啊,打勝了。」   「京師的消息已經傳來。」   「鄙人在京師與遼東的眼線,都發來了情報,大明勝了,收穫不少……」   廳內眾人,都發出一陣喧嘩,不過他們語中,卻沒有多少歡喜之意,有些人甚至咬牙切齒。   「打勝了是好事,我等都是天朝臣民,王師得勝,固然歡喜,只是,我們的忠勇伯,鎮朔將軍更威風了,大傢伙都有難了。」   范永斗呵呵笑道,只是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他說道:「聽說姓王的要封侯,他現在實鎮一鎮,日後進駐宣府,還有我等的活路嗎?」   他笑吟吟地看著下首眾人,廳內都是沉默,半晌,左下方一商人道:「范老是不是言重了?觀東路現在商人,他們可活得很滋潤,我等未必不能與之合作,一同發財。」   他的話,引起一陣附合。   范永斗漸老,已經很少走到幕前,族內生意,大多由其子范三拔掌理,不言范永斗的年紀,便是他的財貨之數,在眾商人中,也是一等一的。   他還交遊廣闊,在朝中與地方都有支持者,本身又擔任各商行會首多年,威望素著,這也是他隱隱居於晉商之首的原因,他說出的話,可謂一言九鼎,少有敢反駁之人。   此時他親自出馬,自是應者如潮,不過下面發話之人也非等閒之輩,卻是八大家之一的王家家主,人長得肥胖,兩手的大拇指之上,套著兩個翠綠的大板指,一身濃濃的富貴之氣。   他們王家,經營生絲、綢緞、棉花、糧食、糖、茶、藥材等產業,家資數百萬,與大同邊將世家王家,同樣有著密切的聯繫,算起來是族親,王樸得任大同鎮總兵官,沒有他們鼎力支持,那是不可能的,其新軍營的組建,他們同樣資助大批錢糧。   這等的身份,自然可以從容質疑范永斗的話語。   范永斗也不生氣,嘿嘿一笑,拾起銀筷,夾起一個糰子慢慢咀嚼。   范三拔微笑起身,團團一揖,又衝王家家主拱了拱手:「王大家。」   王家家主大大咧咧道:「嗯,說吧。」   范三拔在他眼中只是小輩,自然不需對范永斗那樣謹慎。   范三拔從容說道:「諸位長輩,諸位大掌櫃,有句話,叫未雨綢繆。王斗這人,我等都有所瞭解,觀其生平,可用心狠手辣,貪得無厭來形容。」   他說道:「他起家後,所到之處,無不是腥風血雨,東路的張家,在座也知道,可是前宣府鎮副總兵張國威族叔,都被他殺了,他老人家只想安心做點買賣,又何罪之有?」   「說是說現在東路的掌櫃們活得很滋潤,但那與我們有何等干係?說難聽點,他們是靠吸我等的血活下去,諸位說說,各路各種商貨運來後,各位掌櫃的生意,受到多大影響?」   他這話引起了不少共鳴,立時廳中一些小商人開始哭訴,特別一個骨瘦如柴的趙姓商人號啕大哭,很多掌櫃知道這人,原來在太原開家貂皮鋪,專門為富戶訂製皮裘衣套,眼下面臨破產,他肥滾滾的身軀更是一路瘦下去,變成眼前這個樣子。   看他悲痛欲絕的神情,在場各人,都有些尷尬,原本他們很多人是這趙姓商人的客戶,眼下卻一個個穿上東路的裘衣。也怪不得他們,東路冬衣華麗又實在,任何一個有眼力的,都知道自己的選擇,他貂皮鋪開不下去實屬正常,不過說起來,這也算東路罪證之一。   范三拔觀察眾人神情,微微一笑,又繼續道:「這只是其一,其二,東路那邊之事,大傢伙都知道,所有的商人,一律要依法納稅,否則罰得傾家蕩產還是小事,重則就是牢獄之災,在礦山中度過餘生,敢問在座的,有誰,願意掏這個腰包的?」   這時,連王家家主臉色都變了,他很多生意,雖重心在太原,大同等處,然在張家口產業也不少,王斗很快就要進駐鎮城,到時觸角肯定伸向張家口,如果要納稅的話,算起來額數不少,王家家主可不願意掏這個錢。   范三拔又豎起手指:「其三,王斗嚴禁私自與口外交易,不知這一點,有幾位可以做到?」   眾人臉色更變,走私塞外,可是他們的錢路重之之重,若無這一點,或是有所限制,他們想死的心都有了。而且東路自崛起後,他們與清國貿易大為限制,收入銳減,許多人對王鬥,可謂恨之入骨。   那還是王斗在東路任參將的時候,眼下他將任總兵,想想就前景灰暗,特別眾人在張家口的產業,更讓他們無與倫比的關心與憂懼。   范三拔繼續道:「東路這個地方,古怪很多,他們現在開了官家糧店與錢莊,不可私自放貸,不可隨意收糧……」   他含笑看著臉色更為難看的王家家主,又將目光投向右下首一個神情陰沉的商人:「王斗官運亨通,從一個火路墩吃糠咽菜的墩軍,成為一鎮的總兵,現在更要封侯,若他日他實掌宣大,便如家父所說,大傢伙還有活路麼?」   「對了,他的便宜岳父,已經是現在的宣大總督……王斗每進一步,我等皆要後退一步?」   「亢大掌櫃怎麼看?」 第583章 殺人不用刀   范家主要經營糧食與各種軍需物資,很多產業就在張家口,初多與蒙古走私,後滿洲興起,從建州時代到清國,他們就以張家口為基地之一,絡繹不絕的展開貿易與走私。   與滿蒙的貿易是非常賺錢的,堪稱暴利,那些滿洲人與蒙古人,什麼都沒有,就不會沒有銀子,這種走私,還非常安全,比海貿還沒有風險,畢竟陸路沒有風浪,邊塞走私,涉及到龐大的利益團體,各方掩護下,想出事也困。   本來這種生意是穩賺不賠,只是清國被打得大敗,特別王斗展現出出塞的能力,就由不得范永斗等人不恐懼。   東路算小地方,初時王斗在那大殺大砍,他們雖有損失,不過只是皮毛,王斗在那處禁止商人走私,總體而言范永斗諸人商路不失,還可以偷偷摸摸的運貨,但是,現在王斗要到達宣府鎮城,張家口還處於他的威脅之下……   大明的商人,基本都有讀書,從小飽受聖賢書的熏陶,但顯然的,在家族利益與國家利益面前,他們作出了選擇。   只考慮家族,不考慮國家,是他們的共性,便若明末富戶情願死在流賊與韃賊的刀下,也不願拔出一毛,為國庫作出貢獻。   而范三拔所說的亢大掌櫃,也是與范家齊名的亢家,他們主要經營鹽業與糧店,規模之大,僅僅在平陽府,就有倉廩數千,京師正陽門外,也有他們開設的,全京城最大的糧店,連財大氣粗,目空一切的京商,都要甘拜下風。   他們還是資本雄厚的典當商,以放高利貸聞名,種種經營下,亢家已經隱隱超過范家,成為山西首富,號稱有資財數千萬,在平陽的宅第連雲,亢園大達十里,樹石池台,幽深如通。   范三拔說起王斗禁止口外走私,還不能讓亢家家主動容,不過東路開設的官家糧店與錢莊,就觸到亢家的心口了,經營糧食,利潤何在?就是高買低賣,放高利貸利潤何在,也是利滾利,東路的舉措,是從骨子裡要挖他們的根啊。   食鹽還好,不過隨著王斗野心越大,地盤越眾,誰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   看亢大掌櫃不語,只是臉陰得幾乎要滴下水來,范三拔微微一笑,又看向渠家家主:「渠大家經營錢莊,東路現在發行糧票,所向披靡啊,不說東路商人,就是宣鎮商人,山西各處商人,都覺便利,渠大家認為手中錢莊,與之相比,能匹敵否?渠家先祖三信公,苦心經營,初時走街串巷,販賣潞麻與鴨梨,辛辛苦苦,才有現在一片基業,渠大家忍心看其毀於一旦?」   那個富態的商人被他說得臉一黑,屁股不安的在座位上扭一扭。   范三拔滔滔不絕,一一點指,說得廳內各商人臉色白了又白。   亢家家主咳嗽一聲,緩緩道:「賢侄說得不無道理,只是我等該當如何?連韃子都被他們打得大敗,難道我等招集護院家丁,跟他的靖邊軍拚命,來個死無葬身之地?」   王家家主說道:「就是。」   因王樸與王斗交好,作為族親,王家實不願與王斗為敵。   特別王斗的手段讓他們害怕,明末的商人,其實就是官商,很多族中子弟做官不說,又哪家沒有大勢力支持?商人家族出身的人,甚至有做到內閣首輔的。   他們也向來驕橫怪了,不論文官武將,想找他們麻煩的,小則只需一罷市,這些官將往往丟官棄爵,大則他們後台出動,彈劾如雲,那些官將,一樣是丟官棄爵。   畢竟眼下大明當官的,哪個沒有一些污點?仔細找找,總找得出來,便是他公正無私,他的子女呢?他的家人呢,他的族人呢,他的僕人呢,他的管家呢?   只是百試不爽的手段,對王斗卻沒什麼作用,他心腸狠辣,動不動就大殺大砍,聽說這次在遼東又殺了不少的朝鮮俘虜,更讓人聞之心寒畏懼。   看廳中又有不少人附和,很多人都猶豫起來,畢竟王斗現在只是宣府鎮總兵,離他們還遠,有些人仍抱著破財消災的念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范三拔微笑坐下,范永斗咳嗽一聲,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他顫巍巍道:「諸位掌櫃,未雨綢繆啊,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要想家業繼續下去,一些必要防患是要的……大家想想王斗的發家,起初時,他在保安州的舜鄉堡,砍殺了一些靖邊堡與舜鄉堡的商人,沒人為他們說話。他又砍殺了保安州的商人,沒人為他們說話,他再砍殺了全東路的良善商人,又沒人為他們說話……」   他的話,說得眾人臉色發白,想想也果真如此。   范永斗刺人的話繼續傳來:「……已經可以看出,那王鬥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他進入宣鎮鎮城後,繼續動手是必然,然後呢,他的地盤擴大到整個宣大,對我們動手,吾等遭其毒手後,又有誰會為我們說話?……諸位,我們需要自救!」   這時連王家家主都是默然,亢家家主神情凝重:「該如何應對,請范公謀個方案下來。」   范永鬥神情陰冷:「哼,我等倒不必與王斗硬對硬,要知道,這天下間,多的是殺人不用刀的手段……」   他嘿嘿嘿嘿,如公鴨似的冷笑起來:「這王斗啊,畢竟是小地方出身,一個起自火路墩的土包子,有何底蘊,有何見識?他只知道砍砍殺殺,只是很多時候,不是打殺就行的,比若他的族親犯事,他是砍還是殺?」   見眾人皆很有興趣的樣子,他也不透露王斗可能哪個族親犯事,只是道:「東路比之舜鄉堡,保安州算大,然對比整個宣府鎮,甚至宣鎮城,又算什麼?盤根錯節,是東路這種小地方能比的?」   「私通塞外,東路比之鎮城,只算小兒科,那邊各官各將,甚至谷王,他又哪敢輕動?王斗眼裡揉不進沙子,只是身旁人揉又如何?不說別的,楊國柱的新軍田畝不下百人盯著,內中就有他岳父家的人,到時王鬥殺是不殺?」   聽到這裡,廳內人等神情一鬆,王斗姻親中有人犯事,那就好辦了,王鬥殺起別人痛快,看他到時殺起自家人怎麼辦。   范永斗繼續如公鴨似的冷笑:「畢竟是鄉下來的土包子,想的事情就是簡單,哼,要說與口外交易,起初時,那是邊塞的武人,要與蒙古人私通,不方便出面,就讓我們商人出動!」   「然後呢,看到有錢賺了,什麼鎮守太監,巡撫,各級官將啊,甚至藩王啊,全部參加進來,又看到與滿洲韃子交易,更獲利豐厚,他們眼熱,又一窩蜂上了,否則的話,各關口都有重兵把守,我等商隊如何出塞?」   他長說道短,有些氣緊,不過老臉卻興奮得皺紋都舒展開:「他也不看看,鎮城什麼地方,張家口是什麼地方,大同太原又是什麼地方,是東路那種小地方可比的?難道他每擴大一次地盤,就要大殺一次,與天下所有武人,商人,文人,閹人,皇族對作?」   「他可以殺別人,難道可以殺到自家人頭上去,殺他家岳父頭上去?還有谷王,他敢動嗎?」   廳內眾人都是放下心來,再次歡聲笑語,范三拔也微笑說了一句:「正如家嚴所說,諸位掌櫃大可不必憂心,而且……小輩得到消息,那王斗私自出塞,擅啟邊釁,擅殺俘虜……種種跋扈,皇上已是難忍,想想也知道,此情此景,聖上會怎麼想?朝中諸公又會怎麼想……想必以後,他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他放低聲音:「還有……聽說王斗與韃虜眉眼不清,否則的話,義州的糧草,怎會完整無缺的收到?很多言官,都是風聞而動。」   廳內眾人都哦了一聲,王家家主皺了皺眉:「不會吧,王斗不是最恨韃子?」   范三拔舒服地靠回椅背:「誰知道,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背後的齷齪,若不真相大白,哪個又能瞭解?袁崇喚當年還是大忠臣呢。」   亢家家主手指在桌上輕敲,沉吟說道:「如此,或許也可讓王賊大亂陣亂,深陷泥潭,只是,這就是范公說的方略,推波助瀾,坐山觀虎鬥?」   范永斗搖頭道:「當然不是,諸公在前,吾等豈能不略盡綿力?」   他在懷中摸索,很快摸出一張東西,卻是東路一張面額一斗的糧票。   他看了這糧票良久,用手指彈了彈,冷笑一聲,神情陰冷無比:「王鬥畢竟是個武夫,除了打打殺殺,別的懂什麼?有道是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我等就亂了他的糧草根基,看他拿什麼來養兵!」   亢家家主的手掌在桌上用力一拍:「妙啊,范公此乃釜底抽薪之計也。」   廳內眾商人也是神情歡然,議論一片,范永斗這招可謂觸動他們心底深處,作為商人,他們練兵打仗不行,不過竟爭經營,卻有天然的敏感優勢。   便若當年的亢家,為了擠垮當地的竟爭對手,就曾連續三個月拿出九十尊金羅漢,到對手的當鋪典當,一直逼得那人關閉當鋪,遠走他鄉,范永斗捅破窗戶紙,亢家家主心中一瞬間,己浮現出使用此等計策的連環計。   而且這種商場竟爭,非面對面砍殺,也甚合眾商賈口胃,危險性也不高,便若王家家主,也是拍手叫好。   「妙計啊妙計!」   「范公寶刀不老……」   「薑是老的辣……」   「王斗打仗無敵,然在生意商事上與我等對抗,那是找死!」   「便若寶鈔一樣,讓他糧票成為廢紙……」   「鄙人對范公不服不行……」   讚聲如潮中,范永斗也是得意,他瞇起眼睛陶醉一會,然後擺手道:「好了,好了,諸位掌櫃,就不要誇讚老夫了。」   他看向激奮的各人,隨後神情又陰冷下來:「哼,東路那些見利忘義之輩,與那姓王的如出一轍,他們大量的,低劣的商貨運來,毀了多少掌櫃的生計?多少商行的夥計失去口俸?多少人衣食無著家破人亡?」   他猛地將身上的黑狐皮裘子剝下來,扔進火盤,又接過一個丫鬟遞來的,原趙姓商人製作的皮裘穿上,嚴正喝道:「從今日起,不用東路商貨,從老夫開始!」   原本肥滾滾的,此時骨瘦如柴的趙姓商人猛地站起,揮手號叫道:「抵制路貨,還我衣食!」   他身上沒有東路皮衣,左右一看,將右手旁一個商人身上的黑狐皮裘子剝下,扔進火盤。   范三拔也是如此,緊跟其父身後,神情嚴肅。   亢家家主想了想,也將身上東路皮衣剝下燒燬。   餘者商人,或情願的,快速行動,或不情願的拖拖拉拉,最終還是將身上的東路皮衣剝下了。   他們也沒辦法,大家都如此,他們若是標新立異,立時成為叛徒,此後在山西各處,再難容身。   一時間,大量的皮毛扔進火盤燒了,廳內刺鼻的怪味滾滾,眾服侍的丫鬟婆子掩鼻同時,心下都是可惜,多好的料子啊,就這樣白白燒了,外面還有很多人凍死餓死呢。   不過她們都是家奴,此時家奴背主之罪極重,而且利益相關,她們對家主也是忠心非常,雖然可惜,卻沒說什麼,看眾情滾滾,也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外衣一去,便是廳內有火夾牆,有火盤,各人都有種冷嗖嗖的感覺,好在范永斗考慮到這一點,大量的皮衣重新遞來,讓各大掌櫃們穿上。   王家家主接過一看,這不是趙姓商人鋪的貂皮、狐狸皮裘衣嗎?媽的,盡用狗皮冒充!   范永斗環視眾人:「此為第二步,小小試探,希望忠勇伯能幡然醒悟,大勢如此,不是他獨力能支的,要知道,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啊,他要斷之人,又何止千千萬萬?」   他坐下,緩緩喝了幾口熱茶,又道:「第三步,什麼大同啊,太原啊,清源啊,頗有與王賊親切之輩,比如那什麼李家,楚家,他們好好的賣醬油,賣醋便是,何苦摻合到這裡面去?就先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吧!」 第584章 皇太極死了   崇禎十四年十月二十日。   王斗靖邊軍等,已經早早經過山海關,撫寧,到達永平府,詳情捷報發出後,不久在遼東的各鎮援兵,都接到了班師聖旨,因此在十月初,各鎮便集體回歸。   因為此戰大捷,所以薊遼總督洪承疇,寧遠總兵吳三桂,遼東總兵劉肇基等人,都將前往京師接受封賞,參加祝捷大宴,他們以部下鎮守,只帶一些家丁親衛,隨同大軍前行。   錦州之戰,大明戰死了祖大壽,馬科,白廣恩,李輔明,左光先五位總兵,還有將士數萬,消息傳到後,朝野震驚,有感於他們為國殉身,朝廷對他們的表彰也緊鑼密鼓進行,將要建廟祭祀不說,他們的棺木也要進京,接受君臣的哀悼痛哭。   由於是班師回朝,還要扶棺進京等,所以大軍走得很慢,剛剛到達永平府,王鬥得到一份情報,皇太極死了。   他是在退兵路上死的,死因不明,回到盛京後,多爾袞立時稱帝,國號仍是大清,年號順治。   似乎,皇太極死時,退走的八旗兵起了一些混亂爭殺,一直回到盛京都是如此,可能有什麼陰謀在內,不過聲勢最大的二白旗還是掌控了大局,又一系列的爭執妥協後,多爾袞閃電似的稱帝。   還有消息傳來,多爾袞稱帝后,立時與多鐸瓜分了皇太極與豪格的諸位妻妾,其中,多爾袞得了布木布泰,多鐸得了哲哲,這哲哲已經年過四十,多鐸得之後,仍然欣喜若狂。   王斗分析,可能多鐸年幼喪母,有戀母情節,這哲哲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貴為皇后,雍容華貴,自有一番吸引力,又有成熟女人的魅力,對多鐸這種年輕人誘惑力還是很大的。   多爾袞慷慨地將前皇后賜給多鐸,除了多鐸要求外,可能也有籠絡弟弟的心思在內。   多爾袞往日對大玉兒布木布泰垂涎三尺,此時得之,也算心願得償,還做了福臨的便宜父親,好在小玉兒海蘭珠剛死不久,否則也被多爾袞收了。   雖然多爾袞稱帝,不過二黃旗諸人,濟爾哈朗,代善人等,又哪個是等閒之輩,清兵剛敗不久,蒙古人,朝鮮人心思紛雜,看來清國還有一段紛亂的時間,這點,對大明是有利的。   握著這份情報,王鬥心思複雜,皇太極登位後,滿洲從一個部落,成為一個正式的國家,還擺脫了明、朝鮮、蒙古的三面包圍。   他發展生產,整合國力,不斷對明作戰,數次入寇,為清國擴展實力,打下堅實的基礎,也算一個角色,不過彼族英豪,我族賊寇,他的死是好事,而皇太極死後,未來清國如何,大明又將如何?   此時眾人位於灤河邊上,下一步,就是前往豐潤,寒風不時拂捲起河水,一浪一浪的湧動,一些細密的雪花飄灑下來,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   看王斗呆呆不語,身旁人等都是奇怪,此時王德化己提前回轉京師,王斗身旁之人,便是洪承疇,王承恩,張若麒,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王廷臣,吳三桂諸人。   洪承疇仍不時咳嗽幾聲,甚至有時還咳出血,由於醫治不及時,看來戰後隱疾,要陪伴他終身了。   見眾人神情,王斗微微一笑,將手中報文遞給洪承疇,洪承疇疑惑接過觀看,觀之後,他的養氣功夫再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鬚髮皆飛,一邊笑還一邊咳嗽:「洪太啊洪太,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張若麒也疑惑接過來,一看之下,同樣放聲大笑:「奴酋崩,多爾袞稱帝,年號順治?」   他的手指直直指著,雪花中,用力點在報文某處,差點將那處戳出一個洞口:「禍起蕭牆,死於自家刀下,該有此報,這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奴酋死得好啊!」   王樸,楊國柱,符應崇,吳三桂等人聞聽,皆是又驚又喜,相互傳看情報,都是忍不住又哭又笑。   楊國柱伏地大哭:「上天有眼,奴酋身死,李帥,左帥,你二人在天之靈,可以安慰了。」   吳三桂麻衣孝服,頭紮白巾,他看過報文後,也是驚喜交加,隨後滾滾的淚水湧出,他一下子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號啕大哭道:「舅舅,舅舅,你聽到了嗎?奴酋死了,奴酋死了,你的仇報了!」   祖大樂與祖大弼,同樣跪倒他的身旁,哭得涕淚橫流。   消息傳出,眾多的援軍營地,同樣哭聲,笑聲一片。   還有永平府的百姓,也紛紛放起鞭炮,歡聲雷動。   皇太極建國後,數次入寇,給北國的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軍民百姓,無不切齒痛恨,此時他死了,眾百姓皆是拍手稱快,炮仗炸響。   王承恩同樣淚流滿面,喃喃道:「皇上,奴酋死了,您可以稍稍喘口氣了。」   唐通驚喜過後,則轉動眉眼,暗暗盤算,奴酋死後,看來邊塞可以太平一段時間,趁這個機會,自己要抓緊編練新軍了。   錦州之戰,他雖然守得有聲有色,然進取不足,也未獲得多大軍功,私下看不起的王樸,表現都比他出眾,這讓唐通暗暗嫉妒不已。   不但如此,他還有麻煩在身,因為當時錦州城下大戰,馬科壯烈戰死,山海軍倖存的官將,異口同聲指責唐通密雲軍見死不救,導致大帥身亡,他們還口口聲聲要上書彈劾。   密雲軍各將自然反唇相譏,雙方從口嘴相爭到肢體衝突,最後扭打成一片。   此時不但驚動洪承疇,王承恩等人,便是王斗也參與調查,事前他有發下重話,敢有不救友軍者,定然嚴懲不怠。   唐通辯稱當時自己被賊奴重兵圍打,也曾有救援,只是來之不及罷了。   最後的調查結果,確實唐通有參與救援,只是那種情況下,以唐通舊時的軍伍戰力,無力回天,他能做到這一步,己不能稱之有罪,只歎馬大帥運氣不佳。   不過也有疑點,便是馬科戰死時,脖子上的傷口比較詭異,有點類似從身旁營內射出,只是山海軍殘將異口同音,言當時正兵營被賊奴突破,敵方混戰一處,最終大帥被賊奴射死,力戰殉國。   此事便罷了,山海軍各將經王斗等調解,也不再糾纏唐通之事,只熱心馬大帥的撫恤追賞,還有各人的封賞獎勵。   當然,唐通並不覺得自己就過關了,大明的言官素以吃飽了撐著聞名,日後怕他們抓住自己小辮子不放。   「要有一隻強悍的軍隊就好了!」   唐通心下歎息,錦州之戰,靖邊軍的戰力再次讓他大開眼界,還有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王廷臣的新軍表現也不錯,特別王鬥,強軍在手,就是他建功立業,肆無忌憚的本錢。   特別有傳言來,這次班師回朝,皇上對眾將的封賞將前所未有之重,不但一大批人要封伯,楊國柱更與王斗可能封侯,大明的爵位何等寶貴,如此大批量的發放,這是大明史上沒有的。   不過封伯的流言名單中,沒有自己在內,這讓唐通喪氣,又有些惶恐,因為祖大壽之事,關寧各將都對他惡了顏色,唐通感覺沒有依靠,這些天一直在巴結王鬥,希望能抱上他的大腿。   好在忠勇伯對自己和顏悅色,讓唐通心下稍安。   不過錦州之戰的刺激,還有多年官場經驗告訴唐通,依靠別人都是無用,關鍵還是手上要有一隻強大的軍隊,便如靖邊軍一樣。   只是錢糧何在?   當年因楊嗣昌挑起,國朝上下大練軍伍,曹變蛟與王廷臣借朝廷的糧餉練出了新軍,王樸靠大同家族,然當時朝廷拔下的糧餉被自己私吞了,用來收納家丁,這讓唐通後悔莫及,當年真是作出一個錯誤的選擇啊。   時機已經錯過了,便是現在朝廷想大練新軍,也有心無力。   從朝中指望是不可能了,自己需另想養兵費用了。   同時,他也在琢磨未來新軍的風格,密雲軍以防守出眾聞名,新軍也必須繼承這一優點,先立於不敗之地,才能談上建功立業,不過也不能光守,必須守中有功,嗯,就是這樣!   與唐通一樣,此時的王樸,一樣轉動回鎮後,下大力氣編練新軍的念頭。   女兒河北岸中路之戰,大同鎮各營伍一潰而敗,讓他認識到舊軍終是無用,還得大建新軍營,這是他建功立業的本錢啊,特別封伯的流言傳來後。   只是他的新軍雖然華麗,貴氣,但因為是族人大力資助的,頗有些族兵的味道,要擴建新軍,還需要說服眾多族人。   不過大勝消息傳回後,想必反對的聲音寥寥無幾,同時也得讓忠勇伯多多支持。   ……   奴酋之死,讓班師回朝的大軍歡欣鼓舞,因消息來源是王鬥,洪承疇等人都沒有絲毫懷疑,三軍大賀後,他們立時又將這一情報快馬傳回京師,立圖讓聖上龍顏大悅。   果然,皇太極之死,再次讓京師沸騰一片,朝野歡慶不表。   十月下,大軍到達通州,王斗忽然又得到一份情報司快馬遞來的情報。   王斗看後,也不由怔了怔:「李自成已經攻下洛陽?」 第585章 他們是在找死!   依情報言,李自成兵圍洛陽後,因為陳永福及時救援,並與洛陽守軍嚴密防守,李自成十幾萬人圍攻,大戰雖然激烈,不過城池始終不失。   當然,洛陽之戰,陳永福等人也守得艱難,畢竟流賊太多,陳永福雖然編練一營新軍,但操練不久,戰力更不能與楊國柱,王樸等人新軍相比,只是險險守住罷了。   只是久攻不下,還是讓李自成心急如焚,後牛金星獻計,闖軍作出佯攻開封態勢,陳永福果然中計,急急回馬救援,不料李自成殺了個回馬槍,加上一些饑民內應,洛陽城池陷落。   數日後,闖軍又浩浩蕩蕩逼向開封,可能此時,開封圍城戰已經開始。   洛陽城陷時,福王朱常洵,與世子朱由崧,在一些義民掩護下,慌忙逃出王宮,由於福王朱常洵長得肥胖,逃之不及,被闖軍追兵射死,世子朱由崧僥倖逃離,在十數義民保護下,往北逃向潞安府的沈王府。   洛陽消息傳到京師,給因錦州大勝而一片沸騰的,京畿上下澆了一桶涼水,當時忠勇伯將闖賊擊得大敗,未想此賊如此快速崛起,這第二次圍打洛陽,更殺死了藩王,這是大明史上前所未聞之事,可謂海內震動。   李自成迅速被視為心腹大患,抽調邊軍剿賊之議再起,而崇禎帝在得到洛陽城破,福王被殺的消息時,召見眾臣的時候曾大哭道:「朕不能保一叔父爾。」   他哭得極為傷心,連御袖都濕透了,而當日崇禎帝在退朝後,去拜見劉太妃時,心神疲憊下,更是說著說著話,就打起瞌睡來,見皇帝為國事磨耗如此,太妃見之不由泣下。   失城陷藩,其罪極重,河南巡撫李仙風,將立時被奪官免職,逮捕入京,便是首輔周延儒,也救他不了,況且此時周延儒唯恐避之不及,他也心安理得,自己給過李仙風機會的。   與李仙風倒霉的,還有一大批河南官員,總兵陳永福,也將被責令戴罪立功自贖。   還有新任三邊總督傅宗龍,此時剛到陝西不久,他的職責是以兵部右侍郎身份,督陝兵專門討賊,不料他的隊伍還沒拉起來,賊寇已經破了洛陽,等待他的,也是下旨嚴責,催促進兵等旨意。   看著這份情報,王斗歎息,當年在洛陽的那些事情,一幕幕在自己眼前閃過……   雖然很多事情已經改變,然自己還是改變不了洛陽城的命運,或許,涉及到政治民生的鬥爭,遠比單純的軍事更複雜吧,流賊屢仆屢起,如烈火熊熊,燃燒了整個北國,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緩緩伸出手,看飄揚的雪花,在自己手心慢慢消融,又想起一路來民生凋零,流民處處,他默默對自己道:「我不會放棄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日,離京師越近,王斗忽然又得到情報,卻是由幕府內務科主事劉本深親自帶來的。   這個沉默寡言,眼中總閃著陰沉光芒的原錦衣衛百戶,身後跟著一個同樣深沉的中年人,他將自己身形盡量隱在暗處,若不注意,可能會忽視他的存在。   還有一個笑瞇瞇的胖子,一個身材高瘦,顴骨高高隆起,一雙三角眼,眉毛吊起的四十多歲男子,卻是李守勤與他原來的隨從吳達宗,還有以前的夜不收軍士強爺。   他們現在都是情報司成員,負責東路反諜,嚴防各類奸細等,物以類聚,劉本深找的幫手,盡數是些心思陰沉,手狠手辣之輩。   王斗建幕府後,情報司下分多科,路內,配合保甲,嚴密監視任何風吹草動,路外,對滿洲人,對蒙古人,對流賊,對大明各處抱有敵意的官將,江南江北,都在情報司偵探範圍之內。   甚至王斗還在考慮,是不是可以將手腳伸向海外了。   身處亂世,王斗給他們的權力很重,錢糧大力支持不說,甚至司內有多隊的暗殺隊與除奸隊,很多還是精銳的劍士,當然,這些除奸隊等出動,王斗也給他們設制了權限。   溫達興的尖哨營夜不收,雖與情報司密切配合,事實上,他們卻是歸屬於參謀司,屬於軍事力量。   劉本深親自從東路趕來,想必有什麼緊迫之事,果然,當王斗接過一份詳細的報文時,一看之下,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一把將眼前的桌案都掀翻了,厲聲喝道:「他們是在找死!」   大將軍雷霆大怒,身旁眾將都是竦然,連溫方亮平日玩世不恭,此時都不敢發出一言,還是鍾顯才上前,柔聲道:「大將軍,出了什麼事了?」   報文在眾將手中傳送,因為靖邊軍文化之重,往日斗大的漢字不認得一籮筐的高史銀,此時也是讀書破十卷,下筆達千言。   他閱讀之後,同樣怒得臉上橫肉劇烈抖動,他咆哮道:「這些奸商,這些酸丁,老子們在前方拚死拚活,他們卻在抄我們的後院,大將軍,不用跟他們囉嗦,我們立時回東路,兵發宣大各城,殺、砍、殺、砍、殺……殺他個人頭滾滾,血流飄杵!」   沈士奇也是憤怒道:「不錯,血洗宣大,殺他個血流成河,看看以後哪個賊日的,還敢對我們的家業動彈心思!」   韓朝與溫方亮看過,神情凝重,二人互視一眼,韓朝沉聲道:「大將軍,末將覺得,還是先冷靜為好,畢竟不同當年東路之事,此次牽涉重大,還需謹慎。」   溫方亮也贊同:「眼下錦州大勝,各鎮兵馬彙集京師,天下矚目,更值大將軍封侯關頭,一舉一動,都需慎重考慮。」   鍾顯才只是看著王斗:「不論大將軍如何決定,末將都是遵從。」   眾人都看了鍾顯才一眼,心下暗讚:「小鍾兒越來越會說話了,看這話,說得滴水不漏的。」   劉本深頗有深意的看了鍾顯才一眼,又若無其事的垂下目光。   贊畫秦軼也看過了情報,沉吟道:「確實,如溫將軍與韓將軍所言,此次敵勢浩大,牽涉頗廣,我等需三思而後行,以免眾言粥粥,毀了大將軍的聲望。」   謝一科撇了撇嘴:「什麼眾言粥粥不粥粥的,像老高,老沈說的,我靖邊軍風格就是乾脆利落,旌旗指處,群丑灰飛煙滅便是。」   秦軼微微一笑,只對王斗道:「事關重大,請大將軍三思而後行。」   經過醫士的療治,溫達興的傷勢好了不少,可以在帳中坐著說話,他是情報司大使,劉本深的情報本要先遞於其手,再傳於王鬥,不過溫達興讓其省了這一步。   溫達興失去右臂,不可能再兼任尖哨營主將一職,雖然他在遼東時幾次辭職,王斗都是不許,不過情況擺在眼前,溫達興最終辭職是必然,以後他將專心掌任情報司之職。   往日之時,因為很多精力放在尖哨營,溫達興不免對手下放權,此後他回到情報司,如何面對這個赫赫權威的上司,是劉本深等人需要考慮的。   溫達興左手拿著報文,眼中閃著寒光:「事實很清楚了,晉商諸大家,因憂懼大將軍進駐鎮城之後,會倣傚東路舉措,所以給我們來個下馬威,不比東路那些小商人,他們的後台確實深大……」   他細數道:「除了東路,幾乎所有的宣大官將都是他們支持者,大江南北,也多有親切之人,便是閣中,幾乎所有的內閣閣老,都為他們說話,甚至陳本兵,每年都收他們不少孝敬,嗯,紀大人也是。」   「又有中宮的大太監王裕民、王承恩,王德化諸人……」   王斗淡然坐著,晉商的勢力他是知道的,從明中起,他們就開始佈局,大力培養族中子弟當官,或是成為各地武將,多年下來,各家的族中子弟,當官為將者不計其數。   他們還大力結交各地權貴,手段可用潤物細無聲來形容,這些商人頗有頭腦,他們結交前,並非赤裸裸,劈頭蓋臉的權錢交易,似乎有種默默奉獻的架式。   哪家官員要買田了,他們二話沒說,將田契偷偷送上,哪家官將家中子弟生活有困難了,他們偷偷送上錢財,又有哪個太監看中哪個店舖上,他們將之買下,也是偷偷送上,甚至絲毫不提自己的要求。   如此長年累月,數十年如一日,便是鐵石心腸的人都被感動了,如此義商,誰不支持?   只需關鍵時刻說幾句好話,或是行個方便,便源源不斷有好處送上,惠而不費,誰不願意?   他們還大力資助貧寒士子,大力資助各處教育,除了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外,他們可謂完美人物的代言人,提起這些義商們,誰不豎起了大拇指,讚聲:「好?」   在這些好處下,便是陳新甲與王德化跟自己親近,關鍵時刻,都不一定會傾向自己這邊,餘者人等更不用說。   還有,那些晉商們,在江南地帶,一樣有許多同盟者,他們與江浙一帶的東林黨麾下財團,雖然有著竟爭關係,不過在「與民爭利」這一點上,他們的看法是一致的。   而且因為北地許多糧食,鹽巴,鐵料,茶葉等物資,需要從南方輸入,所以那些晉商們,與許多江南,廣東各處的財團們,互為竟爭對手同時,又存在合作關係,可謂同氣連枝,互為聲援。   此事一個不小心,就是與全天下的利益集團作對,而且他們已經行動起來了。   太原,大同許多地方,各商行已經開始禁止東路商貨輸入,知州李振珽的李家,還有少夫人的楚家等親近東路的商家們,已經遭到大規模的圍攻謾罵。   各人名下諸多商舖被搗毀,甚至家人族人,在街頭被毆打,打的同時,還背上殘害鄉梓父老的名聲。   同時,還有一個謠言,在京畿各處瀰漫。 第586章 讓他們自己玩去吧   那個謠言,便是忠勇伯可能與賊奴勾結,最不濟的,也是彼有養寇自重之心,錦州大戰,故意放奴酋一馬,否則的話,以靖邊軍的驍勇善戰,韃虜怎麼可能大部退卻?   要知道,從草原那方,忠勇伯麾下,可是逼去十萬大軍,這前後夾擊的,韃虜不全軍覆沒,實屬不正常。   這也可以理解奴酋感激涕零之下,為什麼將義州龐大的糧草留給忠勇伯了,不殺之恩,恩重如山啊,區區糧草回報算什麼?   至於忠勇伯將糧草分出一部給余鎮官將,這更證明了他的詭異心思,這是欲蓋彌彰,意圖轉移視線啊。各鎮的忠義將士被他利用了,作為彼不詭之心的擋箭靶,其心思之陰狠,驚世駭俗。   這個謠言在有心人推動下,更在京畿延伸出若干連環版,比如謠言還拿近期的闖賊說事。   很明顯的,王斗就是與流賊有勾結的痕跡,最不濟的,一樣有養賊自重之心!   以王斗的武勇,區區流賊,豈是當年舜鄉軍的對手?   事實也證明了,王斗當時在洛陽城下,將闖賊殺得大敗,俘虜降卒,以數萬之計。只是奇怪的,當時死的都是闖營的蝦兵蟹將,闖賊領老營大部逃脫,內骨幹大將多人,這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之事?   又有,忠勇伯素以飛揚跋扈,肆無忌憚聞名,殺起俘虜來更是毫不手軟。   比如,這次錦州之戰,他就不經聖上與內閣諸公許可,擅啟邊畔,私遣十萬大軍偏師攻向遼東。   他更不顧金自點等人是朝鮮國重臣,殺之之後,極有可能讓彼國君臣兔死狐悲,更緊地投向清虜懷抱,又當場殺了數千計的朝鮮兵俘虜,這樣的人,這樣心狠手辣的性格,會是害怕屠殺降賊之輩?   當時俘虜的賊兵,他為什麼不殺?   降卒再反,就是流賊快速再興的最重要原因,而且往日這些降卒,經舊年飽掠後,個個不存安分之心不說,還富有戰力,在他們內應下,闖賊勢如破竹,不費吹灰之力,就攻佔多個城池。   闖賊快速收容一隻十數萬人的軍隊,這隻大軍,擁有比舊年更強的戰鬥力,這都是當年忠勇伯留下的禍害啊。   福王之死,很大部分,要算在王斗頭上。   這是謠言大眾,內還有什麼忠勇伯自覷天下無敵,有黃袍加身之意,更有鼻子有眼地謠傳,王鬥出生時,真是仙音繚繞,紫氣盈盈啊,其子王爭出世,一樣霞光萬道,鳥語花香。   東路百姓一直傳揚王斗是星宿下凡,其實不是星宿下野,輔助聖君,而是真龍下凡,預與今龍搏殺,爭奪天下。   這些傳言雖只一閃而過,但讓人竦然而驚。   聽著謠言的內容,再一次從溫達興口中報出,眾人便是看過一遍,仍是個個憤怒無比,靖邊軍為國血戰疆場,營中將士死傷慘重,便是眼前的溫達興,都失去了右臂,想不到,卻是得到這個結果。   高史銀與沈士奇又差點跳起來,高史銀吼道:「氣死老子了,不用說,就是一個字,殺殺殺殺殺殺殺,殺他個血流成河!」   沈士奇也咆哮:「就兩個字,殺!」   看眾情激奮,王斗冷笑不語,贊畫秦軼連忙道:「諸位請冷靜,不可中了賊子之奸計!」   他問溫達興道:「溫將軍,賊子之奸計謠言,讓人思之心驚,不知情報司,可有應對之舉?」   溫達興看向劉本深,劉本深對王斗恭敬道:「京師謠言出後,我情報司立時應對,大體以謠言制謠言。」   現京畿各處,可謂謠言沸騰,有傳說,靖邊軍在義州繳獲的糧草不是數萬石,而是超過一億石。   各茶樓酒肆,沸沸揚揚的,也在津津樂道新奴首多爾袞納嫂之事,各版本,有鼻子有眼的謠傳。   言多爾袞兄弟,如何強佔洪太之妻妾,如何霸佔侄兒豪格之妻妾等等,還有人展示圖紙畫冊,有若新版金瓶梅,收集之人若潮,甚至有人為收集到全版,一擲千金。   又有,謠言的重心,還轉向了准駙馬周世顯,傳揚他包養小相公,醜事敗露後,坤興公主大怒,皇家震怒,還有什麼內閣集體淫亂等等,讓眾百姓大呼過癮。   坤興公主乃是皇家的掌上明珠,崇禎帝與周皇后視若珍寶,因年歲到了,皇家也為她妙選良家。   看來看去,崇禎帝等看中太僕公之子周君都尉名世顯者,將築平陽以館之,未想出了這事,周世顯成為駙馬的希望泡湯不說,坤興公主玉潔冰清,又哪能容流言傷害?   因為種種原因,先前關於王斗的謠言在京師流傳,少有人管制,此時涉及到皇族與內閣聲譽,勢力只餘下京師的錦衣衛開始出動調查,只是越調查,各種謠言越是亂飛上天,關於王斗的謠言,反被人忽略不少,很多話題已經被引開。   王斗微微一笑,情報司的應對讓他滿意,謠言這東西,避謠是沒用的,古今中外,不論中國還是外國,不論什麼人種膚色,都有一種劣根性,喜好傳播謠言流言。   官府越是禁止,越是津津樂道,唯一的方法,只得以謠言對謠言,越荒誕,眾人的清醒就越快速。   只是情報司的應對,涉及到了坤興公主,王斗腦海中,閃過她的身影,那只是一個長於深宮,乖巧,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小女孩罷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王鬥心中不免有些歉仄。   王斗詢問京師百姓的反應,劉本深答:「謠言初興時,一些百姓被煽動,加入了質疑謾罵,不過還是有許多京師百姓士子,站到大將軍這方,雙方爭論激烈,甚至相互扭打,隨著情報司的應對,各類謠言滿天,很多人已是不知所措,猶豫彷徨,不知該聽誰的。」   王斗點頭,聽起來,有點類似王粉與王黑爭鬥,然後中間之人搖擺不定,或是跟著煽風點火,推波助瀾,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這樣子,有支持之人,必然有反對之人,便如後世的粉絲,是沒有理智的。   支持自己的人,就堅決支持,反對自己的人,比如那些因利益受損,或是東路之事後逃離的餘孽,就堅決反對了,然後一大波中間派,屬於可以爭取的對象。   總體而言,因為先前的謠言傳播,對靖邊軍的光明形象,還是有很大損害的,便若後世,便是清白無暇,只要一直監獄,或被請去說話,此後別人看來的眼光總是怪異的,真是掉進茅坑,不是屎也是屎。   在這個以道德衡量一切的國度中,經此謠言後,王斗與麾下靖邊軍,可謂從此沾上污點,以後不論做什麼,旁人都會以怪異眼神打量分析,傳播謠言之人心思狠毒啊,直接從聲望與道德上,打在自己要害處。   不過王斗還是快速冷靜下來,畢竟這類事情,後世見得多,聽得多了,比起身旁各將,多了許多免疫力。   他淡淡道:「內閣怎麼說,皇上怎麼說?」   劉本深答:「內閣保持觀望,只有陳本兵為大將軍說了兩句,似乎謠言中的大將軍擅自出塞,屠殺金自點等人,不將皇帝放在眼裡的言論,對皇上頗有刺激,義州糧草之事,皇上也有了疑心。」   「王德化王公公,回到京師之後,倒是為大將軍極力辯解,還有消息傳來,坤興公主為大將軍鳴不平,哭求到周皇后處,希望皇后能在陛下面前分說一二……」   帳中各人集體哦了一聲,劉本深垂下眼皮:「謠言多日後,皇上下了聖旨,言謠言種種,皆是奴賊之計,不可誤信傳揚,免得寒了忠勇將士之心,再談此種,以居心叵測論處。」   「不過京師謠言不停,想必皇帝心中,有了芥蒂猜疑,那是肯定的。」   「還有,因謠言之事,廷議中關於大將軍封侯之舉,暫且停止,很多言官呼籲,希望大將軍到達京師後,在朝議中辯說明白,再作處置,而各鎮將官的封伯之議,也一樣停了下來。」   「情報司分析,皇上欲大舉封伯,朝中各官擔憂國朝再次出現強大的勳貴集團,議起時便阻礙甚大,連陳本兵都不支持,借此謠言,各將封侯封伯之議,便趁此停下,後續種種,情報司在密切關注……」   鍾顯才眼中流出淚來:「這不公平,大將軍對朝廷的忠心,我等都是看在眼裡的,從靖邊堡,舜鄉堡時,就與奴賊血戰,轉戰大江南北,兵發遼東處處,多少將士為之殉國?到頭來,卻要遭受此等不公,天理何在?」   溫方亮也是歎道:「真不知諸公是怎麼想的,謠言種種,他們看得不明白嗎?宣大那些奸商,所作所為,他們心中不清楚?為什麼如此放任?」   韓朝冷笑道:「他們根本就是蛇鼠一窩,內閣諸輩,哪個沒有收受他們好處?」   謝一科心有疑惑:「我靖邊軍興起來,無往而不利,連韃子都被打得大敗,那些奸商酸儒,憑什麼與我等對抗?」   王斗站起來,在帳中踱步,他淡淡道:「他們享受榮光久了,錯誤估計了形勢,以為現在是萬曆,嘉靖年間?利令智昏,一幫貪婪又愚蠢的傢伙!」   想起歷史上那些京師人等,文官武將們,為抗擊流賊,崇禎帝讓他們捐助,得款寥寥無幾,結果李自成在京師抄出數千萬兩的白銀,利益集團,素來如此,不見棺材不掉淚。   走了幾步,王斗臉上浮出冷笑:「他們以為我是誰?出什麼題目,我就要接下?封侯,我希罕嗎?下令大軍,直接轉往昌平,從那處回到東路!」   眾將恍然大悟,都是大笑,高史銀更是狂笑道:「不錯不錯,我們直接回家,讓他們乾瞪眼好了,什麼言官,什麼朝議,讓他們自己玩去吧。」   在眾人的歡笑中,王斗看向劉本深:「還有,回到東路還需多日,那些奸商可能已然行動,他們以什麼手段對付我東路?」 第587章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劉本深面對王斗時,雖然恭敬,但臉上仍然沒有表情,他緩緩稟報情報司刺探所得:「此次針對大將軍之謠言,京中支持者,便以吏部尚書李日宣、戶部尚書李待問、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刑部侍郎孟兆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義渠、太常寺卿吳麟征諸人主導,餘者閣員大臣,皆持默許之態!」   「而這些謠言興起,未必沒有賊奴細作推波助瀾……」   「商事陰操方面,便以宣大,晉地等大商家,如范、王、亢、翟、梁、黃、渠等多家為主,配合各處商行,多處官吏將員等,先對我輸入商貨進行抵制焚燒,更封殺搗毀諸多親近我東路之各處商家,甚至刺殺毆打彼族中之人,各商家投訴官府,皆置之不理,反被其投入大獄。」   「……此為賊人奸計第一步,意圖封殺我商事日後發展!」   劉本深說道:「他們第二步,便是印製假糧票。」   他掏出幾張面額各一升、一斗與一合的糧票,交於王斗手中:「這便是奸商們印製的假票。」   王斗接過觀看,翻來覆去,最後歎道:「真是以假亂真啊,小民見之,如何分辯?」   事實上,大明的商人,在各種票據的防偽上做得很好,水印技術、專人書寫、印章微雕、漢字密押,種種皆全,他們那種牛角防偽異形印章,便是到了後世,一樣讓人見之讚歎。   不過東路畢竟是小地方,各商家想出的防偽措施,遠遠不能與龐大的晉商集團相比,仿製破解,都頗為容易,而且這些造假基地,並不是設在東路,處於管轄區之外,查抄更為困難。   那些晉商力量是驚人的,當他們發動時,假以時日,潮水般的假糧票,將淹沒東路發行的真糧票。   這些假糧票在眾將手中傳看,高史銀從自己懷中掏出幾張真糧票,參照這些假糧票,卻發現真是難分高下,他不由嘖嘖稱奇:「真他娘的造得像,不得不說,這些奸商們,還是有本事的。」   沈士奇道:「確實像,老劉不說,我都以為這些是真票。」   謝一科惱怒道:「像是象,就是假貨,這些奸商正道不走,走起歪門邪道,個個是一等一的好手。」   溫方亮沉吟了半晌,說道:「雖說如此,然我東路監管極嚴,便是流入少量假票,也無關全局吧?」   贊畫秦軼道:「不然,現我東路糧票聞名遐邇,路外很多地方都在使用,若假票大量流通,介時奸人再製造謠言,造成路外糧票放棄,甚至各處糧點擠兌……」   他說道:「諸君知道,現大將軍貴為宣府鎮總兵,然我靖邊軍志並不在一處,總要往向發展,糧票之利,大家都看到了,此乃家國利器,若失去信用……」   他看向王鬥,凝重道:「大將軍,果真如此,我靖邊軍要向外擴展的腳步,將大大延緩。」   眾人想到這一點,都竦然而驚,確實,信用這東西是縹緲無著的,信用起來時,便是沒有糧食儲備,沒有金銀儲備,大傢伙也放心使用,若是失去信心,大明寶鈔,便是前車之鑒。   東路糧票發展起來不容易,便是軍民對王斗抱以極大信心與尊崇,都經歷了幾年的曲折道路,若在外界失去信用,以後要推行糧票,這要耗費多少年時光?   不說別的,王斗進駐鎮城後,鎮內餘下幾路的糧票推廣,可能就陷入不理想的境地。   一想到這裡,眾人再也坐不住了,高史銀與沈士奇又跳起來,一個說殺殺殺,一個說砍砍砍,都是大吼大叫。   王斗擺擺手,示意眾人少安毋躁,他看著劉本深道:「有一二便有三,說說奸商們第三步如何走。」   劉本深施禮道:「是。」   他說道:「奸商們第三步,便是意圖在東路擠兌我糧票,依情報司偵測,他們同樣分數步走,大致切斷外來供給糧草,食鹽茶葉布匹等,然後大量搶購東路商貨,或大量搶購東路糧票,使得路內票貨皆少,然後再有所圖,這裡面可能牽涉到東路一些內賊……」   說到這裡,劉本深眼皮一垂,並沒有當場說出內賊是些什麼人,王斗眼中寒光一閃,出現內賊的消息讓他痛心,又在他的意料之內,他的麾下不是聖人,出現種種情況時,被收買的可能性也有。   只有清洗了這些敗類,才能使東路更加團結,萬眾一心。   不過王斗可以接受,不代表部下可以接受,鎮撫遲大成臉色青黑,溫方亮與韓朝也是猛地站起,高史銀與沈士奇則是倒退數步,高史銀喃喃道:「是誰,這麼無恥?」   王斗深吸一口氣,讓劉本深繼續稟報,在劉本深詳細匯報下,晉商們的陰謀,一步步展現在自己眼前,可以說,他們的情報司還是得力的,陰謀的代表人物,他們的行動步驟,皆在掌握之中,讓王斗頗為滿意。   情報,就是一隻軍隊,一個集團的耳目,沒有情報,就是兩眼一摸黑。   劉本深稟報完後,眾將都是看著王鬥,這種商事戰,他們不在行啊,除了贊畫秦軼,略知一二,還有孫三傑會懂些外,餘者,都是外行人物,只會磨著王鬥,要錢要糧。   王鬥心中冷笑,沒想到回到大明朝,還要玩個金融戰爭,想想又不奇怪,這種經濟戰,春秋戰國時就玩剩了,大明朝對塞外各種市貿封殺,也是金融戰一種,後世更是普遍。   他在帳內踱步一陣,下發了一系列的命令:「應對奸人第一步,令情報司派人,前往保護那些受損害的商家們,甚至將他們族人接到東路,有多少損失,未來我東路雙倍賠償,要讓他們知道,與我東路合作者,向來不會吃虧!」   「第二步,嚴厲打擊那些制假造假窩點,各除奸隊盡出,還有尖哨營的戰士與之配合,不論他們身處大明何處,便在京師之內,也要將他們斬盡殺絕!」   「我會讓鍾榮的財政司,撥款一萬兩銀子,一萬石面值糧票,作為情報司的行動經費,要人給人,要糧給糧,務必徹底搗毀他們的假票製造窩點,堵死假票的製造源頭與流通渠道。」   「傳令張貴,讓他們迅速集合隊伍,調派專人研究糧票防偽事宜,各商行大力配合,若誰能發明特殊有效的防偽工藝,立賞功勳值一百點,糧票面額一千石!」   「第三步好說,那些奸商們,可能想不到我東路金銀與糧草儲備之多吧,特別此次兩線作戰,大勝歸來,就看看誰的錢多,誰的糧多。當然,同時令民政司嚴查市場,有不明交易者超過十石,皆記錄在案,日後視其意圖,可以懲治破壞東路經濟,與奸賊合作,擾亂金融市場等行為法規處理。」   看大將軍一系列命令下來,如雷霆風暴,同時又有條不紊,眾將都是安心,鍾顯才看著王鬥,眼睛又是閃閃發亮。   孫三傑掌管輜重營,對錢糧有一定瞭解,長嶺山大戰後,他受傷多處,好在都不是要害,經精心醫治後,此時也可坐著說話。   他笑道:「確實如大將軍所言,外人看來,大將軍為養兵馬,肯定掏空了庫房,卻未想我東路金錢與糧草儲備之多,那些奸商雖然富有,能調動的錢糧還是有限,很期待介時他們怎麼死。」   高史銀狂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用銀子砸死他們,拿金山壓扁他們,想想就痛快,哇哈哈。」   沈士奇也是眉飛色舞,高叫道:「就一個字,爽快啊!」   贊畫秦軼微笑道:「我靖邊軍一向給人武力出眾,然文治不行的印象,待商戰結束,定然讓人刮目相看,更增投奔大將軍的浪潮。」   餘者各人也是大聲交談,都有一種新奇的感覺,眾人歷年從軍,只是在戰場上打打殺殺,此次商戰,也讓各人有種耳目一新之感,似乎踏入一個新天地。   看帳中各人眉歡眼笑的樣子,王斗也是笑了笑,對仍然死著臉的劉本深道:「第四步,情報司下的宣傳科要行動起來,以武力掩護,前往京師,天津,通州,宣鎮,太原,大同,保定諸處,散發傳單揭貼,揭穿那些奸商們的真面目,哼,勾結韃虜,私通塞外,潛伏奸細,出賣情報,收購贓物,還有臉稱義商?要在輿論上打擊他們!」   說到這裡,王斗想起後世的報紙,此時雖有邸報與小報,不過規模還是小了點,也形不成規範的行業,看來以後東路,宣鎮,必須要辦報紙了,就是賠錢也要辦,這是操縱人心,更是輿論上的利器。   「第五步……」   王斗繼續發佈命令,看得身旁人等歎服,看這一、二、三、四、五的,大將軍的門道就是多,換成他們,能想個一、二條應對之法已經不錯了。   「老規矩,分化收買,看內中是否有願意棄暗投明之人,若有的,自有他們好處,若是冥頑不靈者,介時便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關於這事,我會找王樸商議一下。」   溫方亮疑惑道:「大將軍,上面數點措施後,最後還是放過他們?怕打虎不死,反受其害,這些奸商們懷恨在心,定然捲土重來。」   王斗搖頭道:「當然不是,待他們名聲臭爛,商戰大敗後,最後就是收拾他們的時候了!讓張貴他們先頂住,待大軍回家,就將他們一鍋端了。」   高史銀興奮道:「用錢砸倒他們,最後再用刀砍死他們,痛快!沒說的,一個字,殺,殺他個血流成河。」   「不過……」   高史銀關切地看著王鬥,又道:「現在大將軍聲望要緊,是否換個旗號,比如,扮成流賊?」   沈士奇道:「還是扮塞外蒙古人吧,此次偏師出塞,收降的蒙古部落不少,就讓他們背黑鍋好了。」   看帳內眾人議論,扮什麼兵馬去砍殺為好,王斗只是搖頭:「最終之後,那些奸商哪有什麼名聲?」   他傲然道:「我王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要做什麼,就光明正大去做,沒必要偷偷摸摸,我就是要堂堂正正兵臨山西,將那些奸商,一個個抄家滅族!」   「我還要召開萬民公審大會,將這些賊子勾結韃虜,私通塞外的罪行,在天下面前宣佈,將他們名正刑典!讓那些跳樑小丑知道,敢招惹我王鬥,招惹我靖邊軍,便是最大的錯誤!」   帳內眾人都是熱血沸騰,一齊抱拳高吼:「願為大將軍效死!」 第588章 出大事了   京師之中謠言,其實前往京師各人也有聽聞,畢竟他們在京中也有眼線,有自己的情報來源。   楊國柱、王樸、曹變蛟、王廷臣、符應崇等人憤怒擔憂,楊國柱純粹為王斗鳴不平,餘者為王斗抱不平同時,也有憤怒自己封賞可能落空之意。   封侯封伯,在獲取軍功封賞上,各將的利益是一致的,消息傳開後,各鎮兵將,同樣不滿之極,便是符應崇聞之也罵罵咧咧。   其實在京中,符應崇也有收過晉商們孝敬,不過比起與王斗的交情來,自己獲得的那些好處,自然是微小得不能再微小,如果要選擇的話,他定然毫不客氣將那些奸商賣了。   得到消息後,唐通馬後炮地對自己部將歎道:「唉,忠勇伯這就是功高震主的後果,某早知道會有今日,這人啊,太會打仗也不好,其實如我們這樣也不錯,不遭人猜忌,也不讓人輕視。」   密雲鎮各將大拍馬屁,贊大帥就是高瞻遠矚,有先見之明,知道低調做人,明哲保身的道理。   在遼東將官那邊,祖大樂與祖大弼則有些興災樂禍,祖澤潤之死,讓他們心中頗有芥蒂。   看他們樣子,吳三桂眉頭皺起,說道:「兩位舅舅,忠勇伯為國血戰,朝廷如此對待,不免寒了各鎮將士為國血戰之心,這點上,我們應該站在忠勇伯這一方。」   他說道:「不言忠勇伯留在遼東的數十門紅夷大炮,便是大舅臨死前囑咐我等,交好忠勇伯,交好靖邊軍,此時正是良機。」   靖邊軍繳獲的上百門漢八旗紅夷重炮,朝廷詢問過王鬥意思後,留下了數十門紅夷重炮守護遼東各城,餘者留在符應崇的神機營中,慢慢運回京師,對那些韃子的四輪磨盤大炮,京師人等,無不好奇。   這些火炮,也有一部分將要運往薊鎮。   聽聞這個消息,洪承疇,王承恩,張若麒人等,則是大驚失色。   張若麒歎道:「又是言官,唉,陳公也糊塗,此等關頭,應該站出來大力聲援才是。」   對那些言官御史,他也曾飽受其害,當時他代表兵部向東路購買一批精工鳥銃,不過想得點回扣錢,就遭到言官們質疑圍攻,好在他口才了得,最終駁得各方啞口無言,這才脫身而去,事後仍然心有餘悸。   若王斗在朝議上被言官圍攻,那真是百口莫辯,那些烏鴉最善胡攪蠻纏,王斗就是再長一百張嘴也分說不清,而且,心寒啊。   一路行來,洪承疇則在憂慮另一件事,朝廷對靖邊軍猜忌日重,或許此後,忠勇伯,還有他無敵的靖邊軍,就此難見疆場,眼下韃虜大部仍在,內又有流賊橫虐,國事又將如何?   他正為此擔憂不已,聽聞謠言消息後,恨恨大罵:「這幫蠢貨,邀名賣直,捕風捉影,自持忠義為國,卻在陷皇上於不義,朝中諸公,怎又如此糊塗?」   他一邊罵,一邊大力咳嗽,甚至咳出血來,看得身旁幕僚憂懼交加。   洪承疇知道,此時的言官,多為沽名賣直之輩,只想著自己名留青史,對可能造成什麼後果,他們是不管的,只是,就此延緩封侯封伯之議,這是激起所有邊軍的反感啊,甚至騷亂,將令國家陷於險地!   邊軍打仗是為了什麼?任職總督多年的洪承疇深深知道,無非是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小兵更只為獲得一些軍功賞錢,斷了他們的封賞之路,可能造成的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真要上書朝廷,分說此事,與言官大員們作對?想到這裡,洪承疇又猶豫了。   與洪承疇一樣,張若麒雖然也長吁短歎,但要讓他與朝臣言官們交惡,那是不可能的,他只希望陳新甲能站出來,大聲為王斗說話,只是陳新甲的表現,讓張若麒恨其不能,怒其不爭。   最後二人都找上王承恩,正要分說此事,一個消息傳來,將包括王承恩在內各人,震得魂不附體,面色蒼白。   似乎激憤於京師謠言,還有朝野諸公態度,忠勇伯下令靖邊軍轉往昌平,不回京師接受封賞了。   這代表什麼?   王斗打算拋開朝廷,不在規制之內遊戲了,一個不好,就是雙方赤裸裸撕破臉皮,二者溫情不在,強悍的靖邊軍從此站到對立面,這是滔天大禍啊,事情的嚴重,比起流賊與虜賊相加還要深大。   果真如此,就算不考慮國朝安危,三人最終下場同樣不妙,丟官只是其一,甚至有掉腦袋的風險。   好在還有挽回的餘地,聽聞消息時,楊國柱等己火速前往王斗帳中,苦苦勸阻,讓王斗回心轉意,三人帶著幕僚隨從,也急速趕往王斗帳中。   此時王斗帥帳已然黑壓壓擠滿人,游擊之下的將官,只得在帳外等候,王斗在邊軍各鎮威望素著,又結交廣闊,所以得到消息的總兵大將全都來了,連吳三桂也帶著祖大樂與祖大弼,匆匆趕來勸說。   一見王斗的面,張若麒就驚惶道:「有話好說,忠勇伯千萬不可如此,下官也知道忠勇伯心中委曲,也深恨那些言官無狀,定然上書,為忠勇伯分說。」   他看向洪承疇,洪承疇一邊捂著綢巾咳嗽,一邊點頭:「老夫這就上書,為忠勇伯分說一二,定然不寒了忠勇將士之心。」   王承恩眼中流出淚來,他上前懇切道:「如洪督,監軍所言,聖上,朝野諸公,那是受了奸人蒙蔽,咱家立時回京,在皇上面前為忠勇伯分說,只懇請忠勇伯萬勿有班師之舉,以免中了賊人奸計,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王斗只是冷著臉坐著。   楊國柱非常著急,同樣差點流出淚來,這個老將上前抓住王斗的手,著急道:「國勤,聽哥哥一句勸,暫且不動,會有法子,避開這次京師風波,只是切勿與朝廷決裂!」   他環視帳中眾人,厲聲道:「朝中奸臣當道,小人放縱謠言,這是拿尖刀剜我等邊將之心,忠勇伯之忠義,天日可鑒,吾等豈可坐視謠言傷害?朝廷若不妥善處置,本將,同樣不進京封賞!」   王樸一咬牙,喝道:「算我一個。」   符應崇猶豫一下,同樣大叫:「算上我。」   王廷臣哈哈一笑:「當年在平谷,末將就與忠勇伯並肩血戰,此次之事,豈能不算我一個?」   曹變蛟用力一點頭:「算上我。」   吳三桂不理祖大樂與祖大弼的眼色,同樣鄭重道:「末將當與忠勇伯,忠貞伯同仇敵愾,共同進退!」   遼東總兵劉肇基一點頭:「當與忠勇伯共進退!」   唐通看來看去,急急道:「也算上我。」   王斗抬起頭,猛地看向楊國柱等人:「楊帥,你們……」   楊國柱一擺手,臉上滿是決然之意,與王斗相識的一幕幕往事湧過心頭,特別巨鹿之戰,還有遼東血戰,他忽然喉嚨一激盪,臉色漲得通紅,猛地揚起手,咆哮道:「不公!」   「不公!」   帥帳中,眾將怒吼聲音傳揚,他們聲音傳出帳外,又引起呼應,更傳到一座座邊軍營寨,風雪中,有如冬雷徹響大地,十數萬將士咆哮:「不公,不公,不公!」   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等皆為色變,出大事了。   ……   京師東之南為朝陽門,東之北為東直門,遼東大捷,京師沸騰,由於此次大戰,援助大軍同樣傷亡不小,更戰死五位大將,其中之一,還是威望素著的左都督祖大壽,所以為迎接班師大軍,大明朝廷煞費苦心,準備種種事宜。   大軍到時,各大將棺材到時,整個內閣官員,都要出城迎接,介時大明君臣,還將為死難大將,舉行三祭儀式,還要全城哀鳴,為死難將士哀悼。   算算已是酉時,還有前方的消息,班師大軍,明日就會到達京師,禮部的官員,最後巡演朝陽門內外,意圖到時各方禮儀,盡善盡美,做到無可挑剔,讓歸來將士感激涕零,更增為國奮戰之心。   一個禮部主事,最後一次看過朝陽門一帶,暗暗點頭,應該沒有砒漏了,忽然他眉頭一皺,隱隱風雪中,就聽前方蹄聲急促,似乎數十騎正騰騰奔來,京師要地,何人如此策馬狂奔?   守門一個將官,罵罵咧咧,正要上前查看,忽然他目瞪口呆,那群囂張奔騎越發近了,將要來臨的幕色,與一陣陣不停的雪花中,他看清楚了,為首之人的衣著相貌。   他戴著嵌金三山帽,身著蟒袍,一張原本陰沉的臉,更陰得似要滴出水來,再看他身旁隨從,不是錦衣衛,就是宮中太監,個個飛魚服,繡春刀,個個跋扈之色,顯於臉上。   為首之人那張臉,這將官曾有幸見過,正是飽受皇上寵幸的,司禮監大太監王承恩,王公公,聽說他前往遼東監軍去了,又隨同得勝大軍歸來,怎地……   再看平日沉穩陰沉的王公公,此時神情慌亂,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那將官正要迎上巴結,或許自己可以幫忙跑個腿。   他臉上剛展現出笑容,就聽王公公尖叫道:「閃開!」   毫不留情,策馬直直過來,進衝進入城門,差點將這將官,與那禮部主事撞翻在地,餘者隨從,同時快馬加鞭,一聲不響,駕駕聲中,策馬滾滾而去。   終於,待他們過完後,這將官與那禮部主事大眼瞪小眼,均想:「出什麼事了?」 第589章 反響   這幾日,對京師百姓來說,是熱鬧的,有趣的,種種謠言八卦,讓他們深深過足了癮,或許,這短暫幾日聽到的小道消息,比往常各人幾十年加起來還要多。   八卦久了,也是有審美疲勞的,謠言版本太多了,翻來覆去也扯不出什麼新意。   所以坊間的樂趣,主要便轉向收集各種小帖畫冊,比如多爾袞淫嫂啊,夷婦哲哲逆襲小奴酋多鐸啊,偽胡皇兄弟與前偽太子獾子妻妾同樂啊,等等,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之低雅享受。   主要是這些美圖畫冊印刷精美,品種豐富,花樣繁多,讓人愛不釋手,其掀起的時尚收藏潮流,大大超過當年金瓶梅引起來的轟動。   甚至一些品味獨特之人,還大力收集准駙馬周世顯,與眾小相公大戰之畫冊,一時間京師上下,淫雨霏霏,彼道德水準,直線下降達百年之多,讓眾道德君子捶胸頓足,哀嚎不已。   一些謠言製造者也是目瞪口呆,直感摸不著頭腦。   正當坊間審美疲勞,大部轉移注意目標時,一大早,有如一聲春雷,讓將要冷卻的京師上下,再次沸騰起來。   消息是從宮內,或是六部傳出已然不可考,這消息太驚人了!   無數好事者激動宣稱,昨日晚間,他們在棋盤街看到各部大員,被匆匆召入深宮時,就已然知道,事情非常不簡單,果然,事實證明了他們的先見之明。   在他們大聲囔囔,還有無數激動人群傳播下,很快全城上下,世人皆知那等驚人之事,各大街有些冷下來的茶樓酒肆,再次爆滿。   那消息便是,忠勇伯憤怒謠言,心傷之下嘔血數鬥,斷然下令大軍轉向昌平,不想到達京師這令人黯然神傷之所,也向謠言製造者,表達自己強烈的憤慨之意。   忠貞伯楊國柱,心憂國事,不忍見朝中失去大將,冒著風雪拜見挽留,其言詞之懇切,忠義之心思,令天公動容,暫停下雪半個時辰。   又有大將王樸,符應崇,吳三桂諸人,同樣深切挽留,薊遼總督洪承疇,本己有傷,心憂之下,甚至咳血半鬥,又有監軍王公公,哭泣挽留,冒著寒意,直奔京師,面見聖上,忠言進諫。   他們還繪聲繪影,描繪十萬邊軍如何憤怒鼓噪,還有他們齊吼不公之聲,將他們那種悲憤填膺,形象地闡述出來,看他們的表演,又令人毛骨悚然。   有感眾將懇切,忠勇伯己暫停班師之念,只與眾將聯名上奏,望天子聖皇,朝中諸公,徹查謠言,制裁謠言製造者,還忠義將士清白,不忍殉國英靈天國不安。   這消息太驚竦了,短暫的沉默之後,無數好事者已然奔出京師,激動地趕去圍觀了,此次班師大軍主要聚於張家灣附近,這些好事者,他們將在第一時間,傳回第一手進展資料。   而在京師之內,爭吵的喧囂聲浪,似乎刺得天上的風雪,都要遠離這塊古老的城池之地。   從各大坊間,各大酒肆茶樓,可以看出,這消息傳來後,挺王派再一次佔據上風。   他們大聲吶喊,言不可中了賊人謠言奸計,捕風捉影,陷害忠良,靖邊軍從戰起時,就一直忠義為國,豈能為了一些言官之流,就寒了忠勇將士之心?   眼前十數萬邊軍不平鼓噪,就證明了這一點!   他們很多人,還聚於棋盤街上,激動地向上下班的各部官員喊話,表示他們與忠勇伯一樣的憤慨之意。   相對比的,貶王派的囂張氣焰,大大減弱,特別很多御史史言官冷靜下來,深感風暴將要來臨,特別今日,聖上將前所未有的,舉行三次朝會,就證明了這一點。   當然,也有許多貶王派死硬到底,他們大聲叫囂,忠勇伯,不,王賊,此乃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他是在公然要挾朝廷,要挾聖君陛下,看看看看,王賊之如此桀驁,如此跋扈,真是無君無父,目無君上!   他脅迫邊軍,作出公然逼迫之舉,這是,萬死不辭其疚啊,先前謠言時各人還半信半疑,此時真正的信了。   雙方爭著爭著,九成九是大打出手,經常從樓上打到樓下,接著打到街上,雙方追逐,穿街過巷,一片狼藉,搞得維持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巡邏兵們叫苦不迭。   當然,因為貶王派人數少了不少,挺王派人多勢眾,不但言論上大佔上風,動起手腳,也經常打得貶王派滿頭是包。   不過不論貶王派或挺王派,皆知坊間爭論一回事,主要看朝中意思如何,所以兩派還有中間人馬,將一個棋盤街擠得水洩不通,每有官吏出來,便是一湧而上,打探事情進展。   面對大眾,諸官吏神情各異,有人神情惴惴,有人意氣風發,有人一張死人臉,有人高深莫測,有人……不過無一例外的,都是一副無可奉告的神情。   越是如此,眾人越是心中癢癢,每當有人神神秘秘的透落隻言片語,立時將事件推向一個高潮……   大明京師分為宮城、皇城、內城、外城,而皇城大明門之外,就是棋盤街,此處可謂京師之精華。   不但各王府,朝閣六部,還有五軍都督府,錦衣衛衙門等在這,便是彙集大明商貨精華的各類店舖,一樣黑壓壓擠在這裡,真可謂雲集於斯,肩摩轂擊,竟日喧囂。   而通過棋盤街兩端,往王府街與崇文街,同樣商店密佈,掛數類牌子的茶樓酒肆,都是數不勝數,珠玉寶器,燈市大街,同樣在彙集此處。   已經午時了,此時棋盤街,王府街,崇文街等大街小巷,人頭攢動,密密的人流,擠得如同罐頭裡的沙丁魚,同樣伴著激烈的爭吵與肉體搏擊之聲。   為最大表達自己的心聲,讓各人注意到自己的觀點,很多人不約而同想到方法,找來紙,布,木棍等,寫上大字,往兩端拉開橫幅標語,倒有點類似後世的遊行盛舉。   他們還不時舉起標語,示意他們的觀點。   「支持忠勇伯,靖邊軍萬勝!」   「打倒王賊,誅殺奸邪,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很多人舉標語的同時,還拚命的敲鑼打鼓,吸引眾人注意,而隨著他們的吶喊大叫,無數的人頭,從兩端樓房看下,個個臉上,皆是激動之意。   還有很多人無處踏腳,便擠到各店舖之內,便是許多外來京師的商賈百姓官員,也是饒有興趣,滿臉興奮之色,眼前情形讓他們歎為觀止,京師就是京師,與地方大不相同。   散朝交班了,無數的衣冠禽獸湧出來,吶喊呼號的各人也是一陣大亂,各顧各湧上,將那些衣冠禽獸淹沒,隨後分流,帶往各私密處詳談,準備下一波的作戰。   在崇文街一家小酒樓上……   此處消費比較實在,不像棋盤街那邊那麼昂貴,很適合一些小官吏的腰包,依大明國情,不說六部小官,便是那些參加朝會者,便是資格不到,又哪能讓皇帝管飯?都是自己找地方吃。   因為飯菜量大,經濟實惠,便是亂世中,這家小酒樓生意一向不錯,所以樓上樓下,很快坐滿人,喧鬧騰騰,眾人的話題,也是圍繞此次王斗之舉,特別眾人關注的朝議,聖上與諸公態度如何?   幾個言官,正在慷慨激昂,為首一年輕人,年二十五、六,一張國字臉,皮膚黝黑,名叫卓不為便是,卻是吏科一給事中。   因此次朝會廷議規模浩大,人數超過百人,卓不為官雖小,也一樣參與了,加上他性格剛烈,敢說敢言,此次彈劾王鬥,他便是一員衝殺在前的勇將,成為此桌人等核心,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幾個年輕言官欽佩的目光中,他慨然飲下一杯酒,大呼道:「痛快!」   他慷慨陳詞:「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雖千萬人,吾往矣!」   「昔年,高皇帝設御史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曰,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劾。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   「那王鬥,便是奸邪大臣,構黨小人,作威作福亂政者也!大丈夫所為何事?便是掃平奸邪,還宇內於清平盛世,王斗勢力雖眾,吾又豈畏而懼之?誓以滿腔碧血,與之周旋到底!」   他目光投往樓下,看到滿大街的王斗支持者,恨恨道:「看此賊,邀買人心,要挾聖上,真乃大賊也!」   他身旁眾人高聲叫好,又有一言官擔憂道:「聽聞此次廷議,聖上諸公皆是猶豫……」   他放低聲音:「王賊勢大,要挾邊兵,聖上己有遲疑之舉,令錦衣衛徹查,難道煌煌大明,真要向那等叛賊屈服,做那種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幾個言官都是悲憤欲絕,卓不為更是目眥欲裂,似要流出血來。   他眼睛睜到最大,猛地站起,厲聲喝道:「絕不向王賊屈服,吾輩飽讀聖賢書……」   他的聲音淒厲,有若杜鵑啼血,啼至血出乃止。   然就在這時,幾盤菜湯劈頭蓋臉扔來,扔得滿大桌一片狼藉,辟里啪啦作響,一些菜湯與瓷盤碎片,更是飛濺開來,濺到卓不為等人身上,讓他們個個躲閃不及,狼狽不堪。   卻見旁邊幾桌人氣勢洶洶站起來,為首一人哇哇大叫:「你們這些烏鴉,屁事不做,就會捕風捉影,誣陷忠良,某實在聽不下去了,氣煞我也……」 第590章 皇家臉面何在?   如此場景,京師處處可見,相比百姓們還帶點看熱鬧心理,百官與閣臣,則是人人驚懼惶恐了,他們想不到,王斗反應竟如此激烈,如此快速,如此果斷!   而且支持他的人那麼多,幾乎所有的邊鎮大將,全部支持王鬥,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思之心驚的同時,他們也感覺左右為難,若不順從王斗之意,難道真要彼此赤裸裸撕破臉?不言日後王斗威脅,便是眼前,十數萬邊軍若不可控,造成的後果是難以想像的,任誰,都背負不起這個責任。   只是若受王斗等人要挾,那朝廷威望何在,皇帝與大臣們臉面何在?   內閣諸公,六部諸大臣臉上火辣辣,相互埋怨攻擊同時,也不得不苦思冥想,希望選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首先的,各鎮封賞之議,特別王鬥,楊國柱等人的封侯之議繼續,而且要加速加快進行,希望能減消王斗等人火氣。   本若沒有謠言,雖諸公對各將封侯封伯之議有所抵制,不過還在可控範圍之內,最多是內閣與皇帝之爭。   而且此次封爵,也是名正言順,錦州之戰,何等輝煌勝利?斬首一萬級,連偽太子獾子都斬了,前所未有大捷之下,封賞,是應有盡有之事,可恨的謠言。   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奉命徹查謠言來由起因,還有三司聯合調查,聲勢浩大的展開。   此時各邊鎮大軍駐紮張家灣附近,內閣火速指令通州地方官府,大力供糧供物不說,還尋覓豬羊等物,犒勞三軍,力圖讓各鎮將士們滿意消氣。   朝臣們打探到,雖然邊軍駐紮京師不遠,不過他們軍紀森嚴,不擄掠,不擾民,對營外浩浩蕩蕩的圍觀隊伍置之不顧,還以靖邊軍,宣鎮新軍等加強巡邏,鎮壓一切可能軍紀鬆弛之事,各人心下一鬆同時,思之更為心寒。   大臣們實施了一些分化計策,托人悄悄向楊國柱,王樸,符應崇等人喊話,分辨言,只是因為謠言,暫停了忠勇伯封侯之議,若忠貞伯人等封爵之事,連帶不得不停之下來,並非有意刁難。   只是楊國柱等人不為所動,鐵了心站到王斗這邊,各人只好無奈作罷。   接下來數日,內閣諸大臣,還有六部官員們,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勸說浪潮,意圖對王斗等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打消他們等大逆不道之舉,之念。   內閣閣員,兵部尚書陳新甲,因與王斗交好,義不容辭的被眾人推到第一線,第一波。   他無奈又心驚地來到王斗大營,帥帳,想像的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場景沒有發生,王斗溫和地接待了他,還奉上茶水,點心,暖融融的火盤等,更親手為他披上保暖的東路大氅。   看到王鬥,陳新甲神情尷尬,他在寒風中走進帥帳,鬍子被風雪吹得亂舞,多少掩蓋了他文雅而又憔悴的臉容。   陳新甲還是有些自責的,他與王斗結為一黨,本該在王斗有難的時候,大力站出聲援,只是面對洶湧言官,隱隱的大臣聯盟時,他退縮了。   唉,往事已矣,已然不可追也,或許,他與王斗之間,已經產生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與破鏡難圓的道理一樣,想修補這道溝壑,並非是一件輕而易舉之事。   事實上,見面後,陳新甲也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也瞭解王斗的為人,不是會輕易放棄之人。   與他意料一樣,雙方的會談平淡而又禮貌,陳新甲乾巴巴地轉達朝廷關切之意,王斗也重申自己的立場,一杯熱茶沒有喝完,陳新甲就告辭了,在寒風中踉蹌而去。   接下來,料峭的寒風中,前來拜訪的,是禮部尚書傅淑訓,老人家很老了,七十幾快八十了,輕車簡從,一匹老馬,一個老僕,趕著一輛破車。   傅淑訓是個恪守名節之人,平日為政清廉,憐貧賑饑,他資格很老,戶部,兵部,禮部都幹過,忙裡忙外,唯留下潔清自勵的聲名。   對老人家,王斗還是很尊敬的,親出大營迎接,將傅淑訓扶進溫暖的大帳之內,吩咐左右奉茶,又禮貌地陪著他說話,倒聽他倒了一肚子苦水,為政數十年經歷。   傅淑訓嘮嘮叨叨說了半天,知道說王斗不動,歎息地走了,一匹老馬,一個老僕,在風雪中遠去。   吏部尚書李日宣,排在第三波勸說人潮,李日宣素有端嚴清亮之稱,他幹過御史,舉止一板一眼,加之位高權重,語氣神情中,不知不覺,就有一種咄咄逼人之勢。   他與王斗禮貌性地寒暄數句,直入主題,他看著王鬥,眉頭皺起:「老夫知忠勇伯有所委曲,只是身處朝廷,不告君父而專擅便宜者,豈非陷君父於不久,又豈是人臣所為?忠勇伯寧無愧乎?」   他以大義相激,語中頗有責怪之意。   王斗淡淡道:「本伯問心無愧!」   他說道:「前方將士血戰,後方謠言肆虐,豈不讓人心寒,不討個公道,又如何讓將士心服?」   李日宣看了王鬥一會,撫鬚道:「嗯,忠勇伯之言不無道理,待老夫回朝之後,定然詳加追查。」   他沉吟說道:「知情人報,針對忠勇伯之種種險要謠言,乃有人勾結朝中奸孽所為,只是流言紛亂如麻,一時半會,想要查清,又談何容易?」   王斗的目光如鷙鷹般銳利,直刺向李日宣的面門,他不客氣地道:「謠言何人傳播,何人主導,想必李閣老心中有數吧?」   李日宣面目瞬間變得鐵青,又轉向漲紅,再轉為青白,最後恢復正常,他義正辭嚴道:「忠勇伯言重了,若老夫知道何人所為,定然不放過此輩奸孽!」   他一口茶都沒喝,就走了,陣陣雪花中,他的腰桿仍然挺得筆直。   勸說的人一波接一波,個個翦羽而歸,他們覺得,面對王斗時,不是有狗咬刺蝟無處下嘴之感,就感覺王斗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軟硬不吃,實在難辦。   最後內閣首輔周延儒親自出馬,他喜好作派,便是作為使者也是聲勢浩大,不過談起待人接物,談說論道,周延儒確實不用說,他進入帥帳後,王斗都有種氣候由嚴冬轉為暖春之感。   他對王斗表示嘉許與慰問,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他表示,自己同樣有此不幸,便是當年奸相溫體仁,給他帶來了切膚之痛,所以分外理解忠勇伯痛苦。   言到深處,他唏噓不已。   對王斗的話,他的要求,周延儒聽得很仔細,時而點頭,偶爾附合幾句,給人以如沐春風的感覺,有若一個慈祥的長者。   雙方交談了有五杯熱茶的功夫,周延儒歎息道:「確實,忠勇伯言之有理啊。」   他的手掌緩緩向前按出,堅定有力,他的神情同樣嚴正:「要相信朝廷,定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告辭時,周延儒有些心神不定,不知是因為自己出馬,仍不能勸服王斗之故,他一個不注意,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絆倒在地,身旁的隨從,連忙將周首輔扶住……   看閣老們,各大臣官員們,一波波的拜訪王鬥,皆安然無恙而歸,京師眾人放下心來,覺得有資格走一遭的,紛紛前來,一向朝野表示,自己也為朝廷盡了心力,二者,若能勸動忠勇伯,那就是不世之功哪。   有些官員,沒見過王斗的,見他並非傳說中的飛揚跋扈,凶神惡煞,各軍營重地,也是井井有條,軍紀森嚴,無不歎息,皆有卿本佳人,奈何如此的感覺。   襄城伯李國楨,也組織京城勳貴伯封侯等走了一遭,隨便看看符應崇,語中,還極為隱晦地向王斗表示支持之意。   內閣議事的閣員魏藻德與陳演,也過來禮貌性的勸說一下,不過王斗可以看出,他們純屬敷衍了事,或許,對此事,他們存了看好戲的心思。   百官紛紛翦羽而歸,京師氣氛一日重過一日,崇禎帝與百官無計可施下,紛紛想到了曾與王斗並肩殺敵過的監軍王承恩,還有天使王德化,他們最後派來了。   一見王斗的面,王承恩還好,打算懇切勸說,王德化卻是「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嚇了王斗一大跳。   他抽抽噎噎的道:「忠勇伯,念在並肩血戰的份上,救救弟弟吧,讓弟弟好回去交差。」   王德化貴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年紀又比王斗大得多,卻自稱弟弟。   王斗聽得毛骨悚然同時,也是無語搖頭:「王公公何苦如此?」   他想了想,掏出一份清單,交於王德化手中:「這裡有一部分謠言製造者與主導者名單,該當如何,就看皇上的意思吧。」   ……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初二日。   離邊軍不平鼓噪己有三日,看大軍雲集京畿重地,崇禎帝憂心忡忡,萬萬沒想到,大軍得勝歸來,竟是這樣的結果。   朝議已經開了一次又一次,然謠言的調查進展緩緩,似乎有一個龐大的力量網絡,在掩護他們。而王斗則是軟硬不吃,態度強硬,事態的發展,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崇禎帝下朝後緊鎖眉頭,事情不能拖延下去了,不談邊軍失控危機,王斗的對立等等,便是事態久拖不決,也將成為史書上的笑話,這是崇禎帝萬萬不能忍受的!   一切皆由言官開始,就拿那些仍然嘴硬的烏鴉先開刀吧,如此,也可稍稍給各鎮大軍一個交待,給王鬥一個交待。   只是,國朝不因言獲罪,處置言官,朝野將如何看待,士紳百姓如何看待,青丹史書未來又會如何書寫?   崇禎帝只覺心亂如麻,頭痛欲裂。   想起王鬥,他心頭又湧起惱怒的感覺。   在他心中,王斗一向忠義無雙,朝廷指哪打哪,遼東之戰,他靖邊軍更是傷亡慘重。不錯,此次朝廷是對王斗有不公之處,只是,他的反應是不是過頭了?他有沒有考慮過朕的感受,朝廷的顏面?   又想想以王斗為首的各鎮十數萬邊軍,不由打了個寒噤,心煩意亂下,他來到坤寧宮,周皇后一向賢惠,到達這裡,崇禎帝煩躁的心緒,才可稍稍平靜。   見到皇帝到來,周皇后果然歡喜,她秉承後宮不得干政戒律,也不與崇禎帝談論政事,只談些瑣碎的家事,比如太子與定王兩個小孩子,可曾乖巧,有無讀書等等。   崇禎帝臉上露出微笑,遠離紛繁的政事話題,果然讓他心情好多了。   不過女人就是話長,不知不覺,周後又談到女兒朱媺娖頭上,她歎道:「媺娖這孩子,今午又有尋我,哭哭啼啼,儘是為那王斗辯白,唉,女生外向,她就怎地,對那王斗那麼感興趣?」   說起這事,崇禎帝同樣煩躁:「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她是皇族女子,是要嫁人的,怎麼盡數提起別家的男人,這成何體統?」   周皇后皺眉道:「那周世顯再也休提,如此齷齪……我家媺娖堂堂一公主,冰清玉潔,豈能配那種低劣之人?」   京中謠言,也傳到了宮中,因為涉及到准駙馬周世顯,周皇后也讓人尋來一些關於周世顯的畫冊,一看之下,惱怒無比,對那周世顯的反感到達頂峰,再也不願意,將此之輩,招為駙馬。   她蹙起秀長的黛眉,歎道:「癡兒……」   女兒的心思,她如何不知?思前想後,她眼睛一亮,對崇禎帝道:「皇上不是為王斗之事憂心?眼下王鬥將貴為侯爵,又手握重兵,百戰百勝,若不是這事,對朝廷也忠誠,不如皇上將媺娖許配於他,媺娖得償所願,皇上,也可得一強援。」   崇禎帝呆了呆,隨後斥道:「婦人之見,那王斗己有妻室,娖兒堂堂一公主,又豈能為妾?朕臉面何在?皇家顏面何在?」   他說道:「再說了,祖制駙馬不得掌兵,王斗豈又願意放棄兵權,京師歸隱圈養?」   周皇后低聲道:「事急從權,便讓王斗繼續帶兵,臣妾也有查探,那王斗只有紀君嬌一平妻,還可再立二妻。」   對王斗之事,因女兒朱媺娖,周皇后也有仔細研究過,數年前,她也有見過王鬥,那時覺得粗莽,此時卻覺得英氣勃勃,豪氣逼人,是女兒的良配。   崇禎帝大聲喝斥:「胡鬧,什麼平妻,純屬愚夫愚婦,商賈之輩搞出的把戲,大明律可有此法?祖制禮法可有此制,爾貴為皇后,母儀天下,卻如鄉間愚婦一般口出荒唐之言,真是成何體統?」   他對周皇后很少有此等重話,說得她雙目含淚,崇禎帝繼續道:「那紀世維能豁出臉皮讓女兒做妾,朕可沒有他那麼不要臉……哦,王斗已經有了一個便宜丈人,難道讓朕,做第二個不成?哼!」   他一拂袖,怒氣沖沖出去。   周皇后連喊幾聲:「皇上,皇上。」   她在背後默默垂淚:「皇上,您就是性子太倔,為了江山社稷,損點臉面又算什麼?」 第591章 杖斃   初四日,皇極殿。   除了有時舉行各種典禮,皇極殿其實很少用於上朝,大明皇帝處理政事,一般放在奉天門,乾清宮等處,不過最近皇極殿人流不斷,頻繁的朝議在這裡舉行一次又一次。   今日又是如此,崇禎皇帝坐在寶座上,放眼看去,下面一片苧絲羅絹的朝服,紅色的,藍色的服色,仙鶴的補子,孔雀的補子,獬豸補子,鑲玉腰帶,犀角腰帶,滿滿的衣冠禽獸。   此時身著衣冠禽獸朝服的大臣小臣們,正在進行激烈的爭論,崇禎帝面無表情地看著,看著下面各個官員大打口水戰,說著沒有營養的東西,然而除了相互攻擊,卻沒有一人可以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   他心中不無悲涼:「這就是朕的臣工。」   他下意識攥緊右手,那方,有一份名單,那是王斗交於王德化,再由王德化轉交給他。   雖說有些半信半疑,不過對這份名單,崇禎帝認為有些還是可信的,他看向下方一些人,看他們神情安詳,似乎這次風波,一點也不關自己事一樣,心中更是恨恨。   再看過去,此時殿中,正有二人正在大聲辨論,一人仍是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一人則是吏科給事中卓不為。   因這次監軍,張若麒高昇在望,他也揣摩到皇帝心意,決定站出來為王斗辯解,事先他聯絡了一部分同黨,只是他們戰鬥力不強,被卓不為等辯得啞口無言,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   他與言官干將卓不為,已經交鋒多次,二人互不相讓,爭持不下,倒看得朝臣們津津有味,真是棋逢對手。   此時卓不為又義正辭嚴,又說了一大堆便是王斗誤中謠言,也該到朝議分說,或是上書自辯的話,如此聯絡各鎮,便是要挾聖上,陷朝廷於不義。   張若麒冷笑:「如何自辯?爾等言官御史,靠的就是一張嘴吃飯,講的是捕風捉影,風言議事。特別忠勇伯,他武將出身,口舌之利,哪趕得上爾等?眾口鑠金下,不是罪,也有罪。況且爾等介時又言,忠勇伯不心虛,若沒有罪,又何苦前來朝堂辯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嘛,反正怎麼說,都是你們有理,他又該如何是好?」   他說道:「本職曾隨忠勇伯監軍,親眼目睹,遼東血戰之苦,忠勇伯一萬五千大軍,傷亡高達五千,餘者祖帥,馬帥,白帥人等,更是血戰殉國,各鎮傷亡人數也高達六萬,如此為國奮不惜身,朝廷理應肝膽相待,撫恤憐惜,然後班師途中,聽說如此險惡謠言,更有言官蜂擁而攻,試問諸位,如何不心寒?如何不苦楚?」   他娓娓道來,聽得許多朝臣都是動容,很多人都是點頭不已,崇禎帝也對張若麒注意上了,對他看了又看。   如霹靂一聲,張若麒猛地指向卓不為,鬚髮橫張:「天理昭昭,今朝廷有此僵局困境,都是爾等諫官之罪!」   整個朝堂瞬間安靜下來,隨後有如捅破馬蜂窩,數十個言官御史跳出,個個對張若麒進行呼喝怒罵。   「祖制,都察院,十三道監察御史,六部給事中,乃高皇帝所設,專以監察、彈劾百官之用,張若麒,你質疑諫官之制,便是對高皇帝不敬!」   「祖制,御史職責專劾百司,辯明冤枉,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張若麒,爾質疑御史職責,是何居心?」   「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張若麒,你分明與王賊結黨,該殺!」   「張若麒,你心術不正,居心叵測!」   「張若麒……」   「張……」   一時間,張若麒被淹沒口水之中,不過他畢竟有過一人獨戰十御史之戰績,眾人圍攻中,他淡然而立。   看著橫眉豎目各人,他只是冷笑:「捕風捉影,沒一點依據,就陷皇上於不義,陷國朝於險地,你們這些烏鴉,就知道陷害忠良,身為奸賊馬前卒尤不自知,可憐,可恨!」   卓不為又目眥欲裂,看張若麒越是淡然神情,他就越氣得全身發抖,只覺全朝皆是奸臣,他想起小時候,蒙師教導,吾輩飽讀聖賢書,所為何為?還不是為還天下太平,一個朗朗清天?   然為何朝中豺狼當道?如張若麒這樣的小人也可以活得滋潤?又是誰在縱容?   他腦子一熱,猛地看向寶座上的崇禎帝,高叫道:「皇上!」   他猛地跪下,膝行而進,然後抬起頭,臉上滿是堅決之色:「朝堂小人當道,未必沒有聖上之過,微臣懇請聖上自檢之失,還宇內以清天太平!」   眾言官戛然而止,均想:「糟了。」   下列的吏部尚書李日宣,戶部尚書李待問也是一皺眉:「這卓不為腦子壞了。」   張若麒大喜,心想:「天助我也。」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上首的崇禎皇帝,殿中瀰漫上一種緊張,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崇禎帝怒極而笑,一瞬間,又有一種心灰意懶的感覺,他看向殿中那些人,他們做下那等好事,卻沒有一個人主動站出承認,這些便是朕的臣子?   還有這卓不為!   他的心中,又瞬間被怒火填充,陰沉著臉道:「朕有何失,倒想聽聽。」   卓不為昂然道:「聖上之失有二:一為大奸之罪狀未彰,而身為受過!」   「何以言之?臨御之初,天下猶未大壞,特用溫體仁,托嚴正之義,行媢嫉之私,使進行不得任人以治事,釀成禍源,此為體仁之罪。專任楊嗣昌,恃款撫,加練餉,致民怨天怒,旱蝗盜賊,結成大亂之勢,此楊嗣昌之罪!」   「又有王鬥,難辯忠奸,偽作忠義,皇上信任三人,三人恃其信任,售其奸欺,不知如何鍾愛,如何匪躬以自結皇上,然後得為所欲為,亦方有今日邊鎮要挾之事,此皆為皇上為三奸所誤,深信不疑之失……」   「又為圖治之綱領未挈,而用志多分之失……」   卓不為說一句,崇禎帝臉上黑一分,殿上鴉雀無聲,只餘卓不為一往無前,抑揚頓挫之音。   崇禎帝冷笑起來:「很好,都是朕的罪,只是卓不為,你又干下什麼好事?」   他手一揮,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出列,送上了一疊文冊,崇禎帝接過,劈天蓋地甩在卓不為頭上:「你自己看看!」   卓不為打開文冊,瞬間面色鐵青。   崇禎帝冷笑道:「廠衛已經查得清楚,謠言之初,便是往日宣鎮東路,與王斗有隙之輩散佈,隨後各方,特別賊奴細作推波助瀾,卓不為,你口口聲聲為國為民,說朕的不是,安知有無與韃虜勾結,陷害大臣?」   他猛地站起,咆哮道:「將這些言官御史,盡數拖下去重打,看看他們,還有什麼同黨!」   立時殿廷衛士,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大漢將軍上前,圍攻張若麒的那些言官御史皆抑止不住的驚叫,卓不為臉色蒼白,猛然發出一陣慘笑,他仰天狂呼:「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這變故兔起鶻落,禮部尚書與刑部尚書急忙出來,撿起文冊一看,也是面色蒼白。   禮部尚書傅淑訓顫巍巍道:「聖上,廠衛所緝,止於謀逆亂倫,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臣子獲罪,三司審問,檻送門下可也,臣更有請,責打言官,殿陛用刑,前所未有之事,請陛下三思。」   一時間,群臣懇請,連張若麒也為那些言官說話。   崇禎帝臉寒如冰,一擺手:「此些奴欺罔實甚,焉可不懲?爾等不必多說,朕意己決!」   看那些大漢將軍將那些言官御史拉下,眾臣都是竦然,而那些言官們,有人一言不發,有人大呼饒命,有人神情呆滯,面色灰暗,也有人以怨恨的目光看向卓不為。   卓不為被兩個一言不發,表情嚴峻的錦衣衛校尉一左一右夾著,他一路哈哈大笑:「古賢有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大丈夫生於世,亦當如此,我卓不為,不悔!」   他高歌道:「為國而死,快哉,快哉!」   數十言官御史被拉出殿外,來到外間廣場,全部被脫去褲子,放眼望去,寒風中一片白花花的屁股,非常壯觀。   一個胖肥的太監過來,與夾住卓不為的幾個錦衣衛大漢將軍,隱晦地交流下眼色,手持廷杖那幾人,都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隨後這胖肥太監走到卓不為面前,居高臨下問道:「卓給事,你可知罪?」   卓不為哈哈大笑,掙扎道:「我的罪,便是為了大明天下,遭奸人所害!」   「還嘴硬!」   這太監尖叫道:「奉皇上聖旨,審問同黨,狠狠責打!」   立時廷杖開始,寒風中,一陣辟里啪啦的打屁股聲音響起,還有此起彼伏的哭叫。   而對卓不為這方,四個廷杖的錦衣衛高高舉起棒子,他們一記一記都是實在,棒子落在身上,痛切心扉,起初卓不為咬緊牙關強忍,不過隨著辟里啪啦之聲,他的後背屁股一片血肉模糊,再也忍不住痛苦,慘嚎起來。   廷杖仍是一記一記而來,慢慢的,卓不為上下嘴唇咬得出血,他的意識,也變得恍惚起來。   恍惚中,他彷彿回到父母的草屋茅舍,雙親蒼老又期盼的神情,還有座師那嚴厲又醞含慈愛的目光,最後,他又似乎回到舊時學堂,簡陋而又潔靜,耳邊響起孩童朗朗的讀書聲:「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   廷杖停止時,卓不為己在寒風中斷絕氣息。 第592章 落下   初四日這次廷杖震動朝野,近三十個言官御史一齊被拖到皇極殿外行刑,他們在寒風中呼嚎,高叫著太祖太宗二帝名號,語聲淒厲,猶如杜鵑泣血……   當場,他們被杖死了五人,十餘人傷殘,餘下之人,也個個將在床榻上渡過漫長時日,丙戌日這場血案,讓朝臣文武,京師上下,竦然而驚。   或許,經此大變後,很多人退縮了,也有更多人對王斗更恨,站到他的對立面,對崇禎帝來說,他的心情憤憤中又帶著悲涼,廷杖的結果,是他不想要的,與他治國時的初衷相對立的。   雖說當時怒極,不過他只是想狠狠教訓教訓卓不為等人,並不想將他們打死,只是行刑後報稱,卓不為人等身子太弱,受刑不過,沒打幾杖,就當場暴斃了。   他不但沒有歡喜,反而背脊骨湧起寒意,疑竇叢生,是誰,在做了手腳,朕還有誰可信?   不過騎虎難下,此次謠言之事,該做個了斷了,邊軍鼓噪之事,不能久拖不決,在崇禎帝嚴令下,依某些招供言官證詞,廠衛與三司的調查,更為嚴厲進行,陸續有背後陰影浮出,更多的人,遭到廷杖、貶斥甚至流放。   不過看看手中名單,崇禎帝知道,背後的大魚,遠遠沒有出現,而王斗能掌握這個名單,就知道他對眼前的結果不會滿意。   只是此後的調查越發艱難,大明官官相護,各同盟利益等掩護網絡,發揮到了極點,就在事件的進展又要陷入僵局。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初七日,吏部尚書李日宣重將,吏部文選郎吳昌時反戈一擊,密訪周延儒門下客董廷獻,隨後再與周首輔接上頭,道出一系列隱密之事。   初八日,京師再次大震,內閣閣員,吏部尚書李日宣、戶部尚書李待問引咎辭職,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御史施邦曜、刑部侍郎孟兆祥諸人被貶,此外還有數十個官員倒台受責,或奪俸,或杖責,或坐徒,或革職閒住等。   如此大變,只有崇禎二年詔定逆案可以比擬,朝中格局為之大變。   不但朝中,宮中,也有一番清洗。   依收受賄賂,傳播謠言,殺人滅口等罪名,司禮監大太監王裕民被貶往鳳陽,東廠太監齊本正、鄭之惠等人被賜死。   王裕民被貶,還牽涉出監軍太監劉元斌,有御史彈劾劉元斌縱軍淫掠,帝怒,召錦衣衛逮其入京。   數日間朝中一連串變故,看得京師上下人等眼花繚亂,待眾人回過神來,有心人忽然發現,此中朝中變亂,最大的收穫,竟是內閣首輔周延儒。   吳昌時的反戈一擊,讓吏部尚書與戶部尚書,還有大批朝臣去職免職,而二部尚書職務,非呼聲極高的鄭三俊、倪元璐二人不可。   這二人都是東林黨,早在復出前,周延儒已經答應東林黨各員,會將鄭三俊、倪元璐等人抬進閣部,果然,他這個承諾就要實現了。   這次變亂,周延儒雖然損失李邦華等人,不過有他居在首輔高位,李邦華人等,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而且日後閣中難有對手,內閣,將是他一家獨大的局面……   謠言大案水落石出,背後某些蠅營狗苟自是心驚膽戰,接連數日,京師正陽門外的亢家糧店,都傳出陣陣憤怒的咆哮聲音,還接連運出幾具,因一些雞毛蒜皮小事,觸怒主人後被杖死處理的丫鬟屍體。   雖然內中人等,不知道這場風波為何沒有波及他們,不過思前想後,內中一些人,還是快速收拾東西,一溜煙往山西逃去。   初九日這天,大同鎮營地,王樸面色鐵青地看著眼前垂首惶恐的幾位商人,算起來,沾親帶故的,他們都算自己族叔,只不過隔了不知多少代。   「你們自己找死,不要帶上我們王家!」   看著眼前人等,王樸俊朗臉容都扭曲起來,他雙目似欲噴出火,猛然伸出手,掄起胳膊,狠狠一個巴掌,重重抽在一個中老年商人的臉上,啪的一聲,那商人慘叫中踉蹌後退,一張右臉瞬間腫起老高。   他一張嘴,一口血水吐出,還帶著兩顆牙齒。   他捂著自己右頰,驚怒交加,叫道:「小志兒,你……」   「你個屁!」   王樸憤怒咆哮,他上前一步,又是重重一巴掌抽下,這商人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臉部表情都扭曲了,打著圈圈往旁邊倒去,這次他口中飛出的,是高達六七顆牙齒。   「目……目無尊長……」   那商人摔了個七死八活,他趴在地上,扶著臉頰,悲從中來,放聲號啕大哭:「老夫,老夫不想活了……小志兒你這個忘本的東西,你可記得……小時……小時候,我是多麼疼愛你……」   「還有你們!」   王樸吼叫著,左抽右抽,啪啪聲中,他挨個給眼前站著的王家商人們耳光,抽得他們個個口鼻流血,狼狽不堪。   帳中的一些大同鎮將官們,個個鴉雀無聲,非常驚訝的看著這一幕。   大帥的極端憤怒,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平日大帥可是笑嘻嘻,很顧及風度的,對那些族人親戚,也保持著尊敬,如眼前這般不留情面,大打出手,真是極為少見。   王樸盛怒之下,他們也膽戰心寒地站著,無人敢勸說一句,還是他親將王徵站出來。   此時王樸已經抽到一個胖肥的商人,算是王徵的叔叔,看著平日一團和氣,對自己親切非常的族叔被抽得口歪鼻斜,噤若寒蟬,他也覺得臉上無光。   他低聲勸道:「大帥息怒,叔公他們,也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了,並非有意給族中帶來災禍。」   那個趴在地上的商人,此時已經被攙扶起來,他捂著臉,含糊不清哭道:「這事各大家都有參與,還有,老爺也是贊同的……」   王樸本來怒火稍息,一聽這話,又是怒氣上湧,大罵道:「父親老糊塗了!」   想想王鬥,想想靖邊軍的強悍,王樸不由打了個寒噤,他也瞭解王斗的為人,豈是善罷甘休之人?   外人霧裡看花,不明白靖邊軍的強大,他是知道的,特別這次,京師大變,還不是王斗的功勞?他死皮賴臉稱呼王斗為哥哥,渾不顧自己比王斗大了三、四歲的事實,為了什麼,還不是為抱上王斗大腿,讓王家更為興盛壯大?   只是這些拖後腿的,將自己所有苦心盡數付之東流,一個不慎,他的商事家族,將盡數毀於一旦。   該如何是好?他苦惱地在帳內踱步,旁邊那些王氏家族的商人,也知道此次闖了大禍,特別京中消息傳來後,他們個個在旁,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想想王斗可能的手段,他的心狠手辣,王樸心中寒意不斷湧起,他口中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王徵同樣苦思冥想,他一咬牙,上前獻計道:「大帥,沒辦法了,不如去找忠勇伯,將事情和盤托出?」   王樸眼前一亮,猶豫道:「這行嗎?」   王徵拍著胸脯保證:「肯定行,以大帥與忠勇伯的交情,定然會網開一面,不與計效!」   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不定忠勇伯血洗各大家,我們王氏,還可以分一杯羹。」   那老叔公在旁驚叫道:「這怎麼成?八大家同氣連枝,就是相互之間,都有聯姻納娶……王徵,你的嫂子,便是亢家之女,你想置她於死地嗎?」   王徵凜然道:「為了家族,適當的犧牲是可以的,再說了,忠勇伯也不會與一個婦人計較吧?」   王樸下定決心:「就這麼辦,也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而且他們死光了,對我們王家反是好事……」   而這時,王斗也在帳中聽著劉本深的匯報,京師動靜,東路等處事態進展等等。   還有將軍府一些消息,似乎紀君嬌在永寧城舉辦了幾場宴會,在受邀各夫人中,頗為策反了一些人,謝秀娘一樣為夫解憂,在安穩路內人心上,起了重要作用。   這次京師變故,謠言的主導者,可謂差不多掃了大半,還有作為馬前卒的言官們,死傷慘重,王斗並不同情他們,御史言官,在明初時發揮重要作用,到了現在,唯有禍國害國一途,可謂可憐又可恨。   情報中,雖然很多官員被貶被斥,然不約而同的,地方大族,那些晉商大家,並沒有被牽連到,也少有人供稱他們。   或許,他們也明白,各利益家族,才是他們的根基,便如鴉片田地,只要土壤不毀,就有播種發芽的一天,例如周延儒,數年前下台,現在不又復起?   只要根基在,總有復起一日,眾利益家族毀了,才是真正的毀了。   況且,王斗給崇禎帝名單上,也沒有那些人。   對次,王斗只是冷笑,待自己回到東路,將各大家掃了,將他們的根基掃了,讓他們明白,什麼叫絕望!   就如他對部下言,這些肥豬,留著我們回去自己殺。   不過事情算解決了,朝廷給了台階,他們督促洪承疇,來探聽王斗的意思。   贊畫秦軼堅決認為,應該順水推舟,順勢結束此次事件,甚至以王斗為首的各鎮邊將,也應該給朝廷台階下,作出負荊請罪的態勢,將這次事件,隱沒風雪之中。   楊國柱,王樸諸人,連日來都與王斗商議,王斗也認為,這件事情,應該結束了。   只是,雖然日後雙方可能恢復一團和氣,但後續的影響是深重的。 第593章 永寧侯(上)   王斗看著眼前忐忑不安的王樸,還有他身後戰戰兢兢全身發抖的王氏商人們,他本來要尋王樸商議,他自己找上門來了,也好,就給王樸,他身後的王氏家族一個選擇吧。   聽那王家老叔公口齒不清的訴說晉商等陰謀之事,他打斷他的話:「……便是范、王、亢、翟、梁、黃、渠諸家散佈謠言,陰私對付我東路之事?此事本伯早已知曉!本伯還知道,他們印製假糧票、焚燒抵制我東路商貨,還意圖到東路擠兌我糧票。」   他冷笑道:「哼,他們真是不知死活!」   那老叔公一愣,隨後與王樸等人心中冰寒,原來此事早在忠勇伯掌握之中,可笑眾人蠅營狗苟,蒙在鼓裡,他卻早就洞若觀火,還好前來反正投誠,否則等待他們的,就是血淋淋的屠刀了。   王樸陪著笑臉道:「都是下人無知,請忠勇伯念在小弟追隨血戰的份上,放他們一馬吧,他們也己幡然醒悟……」   這時鍾調陽進來稟報,言洪督有請,王斗點了點頭,對王樸說道:「王帥不必如此,我早視你如兄弟,骨肉同胞一般,自然會念你這份交情。」   他看著那些王氏商人,淡淡道:「兩條路給你們選擇,順之,生,逆之,死……」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初十日,經過十餘日的拖延,各鎮十數萬大軍,再次向京師起程。   對這個結果,京師上下,不約而同鬆了口氣,此事能如此順利解決,再好不過。而在昨日,王鬥,楊國柱等人集體上表請罪,也給了皇帝與朝廷顏面與台階下,崇禎帝迫不及待,下旨讓王斗等進京封賞,流賊之事,不能再拖延了。   大軍浩浩蕩蕩,同時又白幡如林,一路為戰死的五位大將哀挽。   此時京師百姓已經傾巢出動,他們圍在官道兩旁,看著祖大壽,馬科,李輔明等人棺木,很多人都流下淚來,還有密密麻麻的傷員,大部分拄著枴杖,在寒風中艱難地行走。   看著這些為國血戰的將兵們,京師百姓的心,再一次觸動,大戰如此慘烈,可恨的奸臣言官們,還要在京中散佈謠言,污蔑將士,怪不得忠勇伯等人憤怒。   很多人的內心,都傾向於王斗諸人這方。   而且邊軍鼓噪這段時間,軍紀森嚴,不擄獲,不殺人,不劫掠地方,與往日變亂大相逕庭,也事實證明了,忠勇伯,忠貞伯等人一顆滾燙的,忠誠的為國之心,沒有這顆心,如何約束憤怒的將士?   雖然寒冷,不過今日天氣很好,只偶爾一些細小的雪花飄下。   巳時,大軍離朝陽門不遠,以內閣首輔周延儒為首,內閣所有大員,禮部尚書傅淑訓,兵部尚書陳新甲,還有新任的吏部尚書鄭三俊,戶部尚書倪元璐等人,都在迎接之列。   六部大位不可或缺,閣員不可缺,二者如願以償,進入了內閣。   而大明祖制,浙人不得官戶部,倪元璐為浙人,本來是不可能在戶部任職,更不用說成為戶部尚書,只是眼前大明財政實在糟糕,為了改變這個嚴峻的問題,崇禎皇帝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王斗等人,各鎮將官到達,不約而同的,周延儒諸人,都不提先前不愉快之事,只對出征將士噓寒問暖,同時來到李輔明等人棺木前,個個扶棺大慟,他們悲切的神情,更引起一片大哭。   依大明禮制,還有崇禎帝與內閣的商議,將在都城外建祠以祀,對那些已盡臣節、殉死社稷將官的表彰,介時崇禎帝還將親臨祭奠,以昭忠烈,勸告忠臣。   事先,鴻臚寺與禮部的官員,己與統軍總督洪承疇,忠勇伯王斗等人通過氣,商議好此次進京封賞的流程,首先是獻俘,然後封賞,宣捷,祭祀等一系列流程。   留下太常寺官員忙活,隨著內閣閣老們,各鎮大軍,精選一些兵將,從朝陽門浩浩蕩蕩進京,誇功遊行,他們拉著一車一車的韃子人頭,還有大批量的俘虜,內中,有石廷柱,一些朝鮮國副、參將等重量級官將在。   更有一車一車繳獲的滿蒙八旗盔甲、旗號,他們一些較為完整的軍官屍體等,特別豪格的屍體,用大車木架高高豎起,所過之處,引起一片片驚呼。   大軍從朝陽門大街進去,所經坊鋪,皆是人山人海,連兩邊的屋頂上,都是密密麻麻站滿人,震天的歡呼一陣接一陣,楊國柱淚流滿面,此情此景,便是為大明血戰殉國,一切也是值得的。   行走在大街上的,還有各鎮眾多的傷兵們,與城外百姓一樣,看到這些為國奮戰的傷員,他們艱難的舉止,很多圍觀百姓,又是不可控制的流下淚來。   依獻俘禮制,早在前一日,內官己設御座於午門樓前正中,此時錦衣衛,也設儀仗於午門之前御道之東西,教坊司陳大樂於御道之南東西北向,還有鴻臚寺,設贊禮二人於午門之前、東西相向。   最後,文武百官,皆具朝服詣立午門下方兩側,還有京畿各坊廂裡老人,也一同參行慶賀禮。   到達皇城外,遊行大軍已然停止,只餘獻俘將校,在刑部獻俘官指引下,進入午門前方御道,依露布官們引導,文武官東西序立,然後那些俘虜們,被黑壓壓押解進去。   午時,鐘鼓大作,樂聲齊鳴,在鴻臚寺官員跪奏下,崇禎帝身著常服,乘著御輿到達午門樓之上,鳴鞭訖,樂止,崇禎帝往下看去,一眼就看到午門下方的王斗等人,他眼中閃過複雜的神情。   再看過去,大批的漢軍與朝鮮軍俘虜,正於獻俘位置跪滿,為首的,便是神情憔悴,又惴惴不安的石廷柱等人,此時,刑部官員己詣樓前中道跪奏伺旨,雲某官以某處所俘獻,詢問上意,是否以付刑官,是否釋罪釋縛等。   崇禎帝眼睛盯到石廷柱等人臉上,眼中閃過厭惡的神情,再看向那些朝鮮兵官將,神情略為一緩,他略一沉吟,喝道:「石廷柱人等漢軍所俘,忘國負恩,罪無可恕,石廷柱立時押解街市,凌遲處死,餘者皆斬,以儆傚尤!」   「各朝鮮所俘,上國寬容厚恩,所獲俘囚,鹹赦其罪,望爾藩國歸誠無貳,忠勤夙著,故茲詔示,鹹使聞知。」   石廷柱驚訝地抬起頭,沒想到大明皇帝對自己處置如此之重,他猛然發出聲嘶力竭地的哭喊:「陛下饒命!」   所有的漢軍俘虜,也一同哭求,只有那些朝鮮俘虜喜出望外,個個高呼:「多謝天朝陛下。」   王鬥心中暗暗搖頭,皇帝對這些朝鮮俘虜竟如此寬容,他記得萬曆年間俘虜數千日軍俘虜,全部斬首於市,甚至還有許多日軍將官被腰斬凌遲的,那也是日後數百年,倭寇不敢再犯中國的重要原因。   好在俘虜朝鮮兵二千多人,連同金自點一起,大部分被自己殺了,還有很多將帶往東路,在礦山中服役,這些押來獻俘的,內中大部罪惡不大,否則全部獻俘釋放,他都不知該如何向血戰將士交待。   在石廷柱等人哭叫中,刑官將他們押解出去,所獲朝鮮俘囚,釋去捆綁後,依大明禮制叩頭謝恩,然後被帶出午門,他們中大部,有可能成為京師與各鎮,韃軍韃官一部。   文武百官唱排班,致詞官跪道致詞,賀訖,樂聲大作,眾人五拜三叩頭,最後平身樂止,鴻臚寺跪奏禮畢,樂興,崇禎帝駕退,獻俘儀式,到此結束。   ……   當日,京師百姓的樂趣,就是觀看石廷柱被剮,還有那些漢軍被斬首,又有五城兵馬司的弓兵,將近萬顆滿蒙韃子首級,在朝陽門外疊成京觀,對應大明死難將士將要搭成的祭壇。   萬顆首級,何等龐大,疊之後直有高聳入雲之勢,也為了宣揚武力,震懾敵虜之意。   不過豪格等人的腦袋,因為要在宣捷時,遣官薦告郊廟時候使用,所以沒有疊在這裡。   京師百姓,可以歡天喜地的慶賀圍觀,不過對崇禎帝與內閣六部大臣來說,時間緊迫,所以緊接獻俘儀式後,當日下午,再次舉行論功行賞儀式。   在邊軍鼓噪的壓力下,內閣與內部官員,辦事前所未有的快速,前所未有的同心協力,短短時間內,就將王斗等人的封賞擬定清楚。   大將封賞,自然不能放在午門,而是設於前奉天殿,此時的皇極殿中,如先前午門一樣,內使己將御座香案陳設,以尚寶司設寶案於殿上正中,侍儀司設詔書案於寶案之前,設誥命案於丹陛正中之北。   又有皇太子諸王侍立大殿上之東北,承製官承製位於殿上之東,宣制位於丹陛誥命案之北,還有吏部尚書、戶部尚書、禮部尚書等位於殿上之東南,兵部尚書位於殿上之西南。   此外有文武官員侍立丹墀之北,侍從班起居注、給事中、殿中侍御史、尚寶卿、侍儀司官等位於殿上之東,懸刀武官位於殿上之西,等等,儀容盛大,彰顯封榮之譽……   在宮殿台階下方,空地西南,洪承疇、王斗、楊國柱、王樸、王廷臣、唐通、吳三桂等人,異位重行,序立丹墀之下,每人身後,還各有一個小太監,個個捧著紅木金絲托盤,這是封賞時,為各受賞官捧托誥命禮物之用。   寒風中,王斗靜靜在台階下站著,等待皇帝到來,他身旁人等,個個則激動得難以自勝。   忽然王斗聽到背後有人吸鼻涕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卻見背後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太監。   他圓臉白膚,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手中捧著托盤,可能是天氣冷了,那鼻水不斷往下流,他又不敢去擦,只得不住將流下的鼻水往上吸。   見王斗看來,他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神情頗為的謙恭溫順。   不過看向王斗時,他神情又頗有激動之意,他輕聲細語道:「奴婢王德勝,跟在王承恩王公公身邊做事,忠勇伯稱小的小德子便可,忠勇伯,奴婢很仰慕你……」 第594章 永寧侯(下)   王斗掏出自己的帕絹,遞給王德勝:「鼻水都要流下來了,擦擦吧。」   王德勝頗為感動,又偷偷顧盼左右,低聲細語道:「還是不要啦,被糾儀官看到,怕要被彈劾殿前失儀,這會影響到忠勇伯的。」   王斗微笑道:「無妨,擦吧。」   王德勝再看一下左右,閃電般從王斗手中接過帕絹,他一手擦鼻涕,另一隻手托住沉重的紅木金絲托盤,獵獵寒風中,托盤穩如泰山,紋絲不動,與他弱不禁風,瘦小的身體形成鮮明的對比。   王鬥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德勝一眼,又回過頭去。   身旁洪承疇、楊國柱、王樸、王廷臣等人都當沒看到,很多注意王斗這邊的文武百官,贊禮典儀也當沒看到,殿前負責糾儀的各知班、宿衛鎮撫、護衛將軍等,很多人也當沒看到。   對於王鬥,很多人已經不想招惹,至少不想明著招惹,而且那個王德勝,也是大太監王承恩身旁的心腹小太監,王承恩豈是好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個糾儀官板起臉想要過來,不過王斗雙目如電,掃了他一眼,讓他腳步一窒,順勢轉了個圈,往一邊走去了。   未時正點,鼓聲響起,皇帝儀仗車輅來到,侍從班文武入迎車駕,擊鼓三嚴,御用監官奏請皇帝於謹身殿袞冕,皇太子諸王,則於前奉天殿門,東耳房處具著冕服。   舍人引文武百官入就丹墀侍立,引受賞官入就丹墀序立,不久,教坊司樂聲大作,皇帝御輿以出,鳴鞭升座,司晨引太子,永王、定王,自奉天門東門入,引百官入,引各受賞官入。   王斗進入皇極殿,目光一掃,就見吏部尚書、戶部尚書、禮部尚書,各立誥命禮物案之東,太子,永王、定王立於御座之側,三個小娃娃好奇地看著各封賞將官,特別將目光投在王斗身上。   對他們來說,王斗大名,可謂如雷貫耳。   又有文武百官密集,侍衛儀仗遍佈,他是看過大明會典的,眼前情景,與記憶中文字相吻合。   入就拜位,知班唱班齊,此時贊禮唱鞠躬,教坊司樂聲大作。   「拜。」   樂聲中,王斗與眾人全部拜倒。   「興。」   王斗又站趕來。   「拜……」   王斗再趴下去。   「興……」   「拜。」   終於,王斗聽到:「……平身。」   王斗有些頭昏地站好。   不過很快的,贊禮又高唱道:「受賞官跪!」   王斗與受賞各官將皆跪。   這時樂止,那贊禮高唱:「行賞!」   他掃了自己玉笏一眼,高喝道:「有請受賞官第一人,忠勇伯,太子太保,鎮朔將軍王斗上前受封!」   此時教坊司奏起『撫安四夷之曲』,宏大的樂章,有如從人的靈魂深處騰起:「小將軍,大明君。定宇寰,聖恩寬,掌江山。東虜西戎,北狄南蠻。手高擎,寶貝盤,殿前歡。五雲宮闕連霄漢,金光明照眼。玉溝金水聲潺潺,頫囟觀,趨蹌看。儀鑾嚴肅百千般,威人心膽寒。吾皇萬壽安,過門子,定宇寰,定宇寰。掌江山,撫百蠻,謳歌拜舞仰祝贊,萬萬年,帝業安!」   宏偉的樂章中,王鬥起身,在萬眾矚目下,由一舍人指引,來到誥命禮物案之前,正中對著的,便是崇禎帝的寶座。   而小太監王德勝,也跟在王斗身後,在王斗站定後,侍立於王斗的左後。   在崇禎帝與太子諸王,文武百官注目下,一個承製官出列。   曲樂中,他宣制道:「朕嘉忠勇伯王鬥,為國建功,宜加爵賞,今授王斗宣府鎮總兵官之職,策封永寧侯爵,食祿三千石,丹書鐵券,世襲永封,望卿共承朕命,不負朕望。」   王鬥心中一動,永寧侯?自己駐節東路,那是以東路永寧城作為食祿之地。   他遜謝道:「臣惶恐,臣才疏學淺,恐有負聖恩。」   崇禎帝道:「愛卿不必過謙,遼東之戰,斬首萬級,功勳卓著,該有此封。」   王斗再遜,崇禎帝再道,最後王斗拜道:「臣誠惶誠恐,謹受命。」   殿中文武大臣看著這一切,眼中不無嫉妒。   崇禎朝起,初只策封了周奎為嘉定伯,當然,後來又策封王斗與楊國柱為忠勇伯與忠貞伯,現在王斗更封為永寧侯,還是世襲的,等會還有一大幫伯侯出現,唉,武人之勢大興,國朝之大不幸。   而這時,新任吏部尚書鄭三俊,將策封誥命取於手中,他的舉止動作,與前任吏部尚書李日宣頗為相似,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對王斗道:「永寧侯,恭喜了。」   將誥命授於王鬥,王斗接過,交給身旁的小太監王德勝。   這時那贊禮又唱道:「有封,永寧侯正妻王謝氏,賢良淑德,可為侯夫人,其母王鍾氏,可為太侯夫人,長子王爭,蔭錦衣衛指揮使。」   「有賞……」   「皇帝陛下賞永寧侯王鬥,傘蓋旌旗,侯爵儀仗……」   「賞賜冠服等物,紗帽一頂、金廂犀束帶一條、常服羅一套、大紅織金胸背麒麟圓領一件……」   「賞賜,綠貼裡一件、皮弁冠一副、七旒皂縐紗皮弁冠一頂,玉圭一枝,大紅素皮弁服一件……」   「賞賜,金鉤玉玎璫錦綬一件,紅白素大帶一條,丹礬紅平羅銷金夾包袱四條。」   「賞賜,黑綠花紵絲一疋、深青素紵絲一疋,白氁絲布十疋,白氁絲布十疋……」   除了侯爵儀仗,賞賜的珠玉、冠服,當場由年老體弱,舉止動作顫巍巍的禮部尚書傅淑訓,交於王鬥,搞得他氣喘吁吁,王斗接過禮部官捧出的禮物,一一交於身後的小太監王德勝。   看著王鬥得賞的禮物越堆越高,殿中文武,清一色的又不無羨慕嫉妒之意。   那贊禮叫了半天,最後終於道:「賞畢,永寧侯謝恩。」   他高唱道:「俯伏。」   王斗又趴下。   「興……拜……興……拜……興……平身。」   王斗剛起來歇口氣,那贊禮又唱道:「跪。」   他喊道:「山呼。」   王斗對著御座跪下,拜道:「萬歲。」   「……山呼。」   王鬥起身,再拜下:「萬歲。」   「山呼。」   王斗再拜:「萬萬歲。」   「萬萬歲。」   殿中樂工軍校齊聲喝應。   「萬萬歲。」   殿中文武百官接著齊聲喝應。   「萬萬歲。」   最後,是殿外的宿衛鎮撫,護衛千戶,大漢將軍等齊聲呼應。   教坊司樂聲大作,那贊禮終於唱禮畢,又一個舍人出來,將王斗引回原地,一路上賀聲如潮,小太監王德勝,緊跟在王斗之後,手中托盤,堆滿禮物。   王斗回歸原處,看身旁人等向他看來,他呼了一口氣,對身旁楊國柱道:「好累,比大戰一場還累。」   楊國柱臉上露出微笑:「再累也值得。」   不遠的王樸也道:「不錯不錯,能封伯侯,累也值得。」   曹變蛟、王廷臣人等笑了笑,又神情期盼,唐通更是緊張得全身哆嗦,吳三桂也無往日之鎮定,以洪承疇城府之深,都是心情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能封什麼。   聽贊禮又高喝道:「有請受賞官第二人,忠貞伯,太子太傅,鎮北將軍楊國柱上前受封!」   楊國柱立時滿臉激動之意,在教坊司樂章中,他整整衣冠,大步向前……   乙酉日這天的策封,可謂規模浩大,不但王斗與楊國柱封為永寧侯與薊北侯,餘者各援兵大將皆有封賞,其中,王樸封為定興伯,吳三桂封為平西伯,曹變蛟封為靖南伯,王廷臣封為寧南伯,劉肇基為東平伯,連唐通,都封為定西伯。   雖然除了王斗、楊國柱、王樸、吳三桂四人,餘者皆為流爵,非世襲封爵,不過他們已經心滿意足了。符應崇也得任總兵,總算與自己的把兄弟陳九皋平起平坐。   陣亡諸大將,祖大壽,馬科,白廣恩,左光先,李輔明等人,同樣追封伯侯。   還有文官以洪承疇為首,遼東之事,他戰績明顯,授光祿大夫、柱國、太子太傅不說,同樣封伯,是為南安伯,他老家在福建泉州府南安縣,以老家地名命號,可謂意義重大。   而且大明自弘治年起,除了王守仁,餘者封爵,不是皇族就是外戚,或是勳貴武將出身,以文官之身封伯,可謂難得一見。   所以洪承疇激動難言,他一邊拚命咳嗽,一邊大哭謝恩,看他的身體,崇禎帝擔憂不已,本來遼東事務暫了,洪承疇老成歷練,辦事實心,讓他督師征剿流賊最好不過,只是他的身體,看來是不行了……   封賞回到原處後,王斗看向王樸,楊國柱,吳三桂等人,他們個個神情激動,腳步虛浮,有如在雲霧之中。   他心中沉吟:「曹變蛟封為靖南伯,王廷臣封為寧南伯,看來皇帝調曹變蛟與王廷臣南下之意很明顯。」   當日封賞結束,餘者各鎮將官之功,兵部議賞再決,一系列流程中,還有宣捷與祭祀,對崇禎帝與內閣諸臣來說,這些都非緊迫之事,眼下一個重要的事情,便是各鎮駐守職事,還有調哪些邊軍,前往中原剿滅流賊。   此時己到申時,皇帝下令大宴,宴中,王鬥,楊國柱等人,收到的祝賀之聲不斷,崇禎帝與太子諸王,也是對王斗等人看了又看,到了九爵酒,教坊司奏九駕六龍之曲,光祿司官撤御案。   臨走前,崇禎帝下了旨意,召內閣各臣,總督洪承疇,還有一干新封伯侯,西苑小宴說話。 第595章 新軍之議   不久後,王斗等人換了便服,來到西苑翠華園處。   差不多半年之前,崇禎帝曾在這裡宴請一幹出征大將與監軍,算算這個園林,王斗已經來過多次,不過吳三桂,唐通,曹變蛟,王廷臣,劉肇基諸人都是第一次前來,個個激動非常。   這個小宴與往日一樣儉樸,不過眾人心思顯然沒在這裡,能參加這種帝傢俬宴,代表自己進入皇帝心目親近核心,這個才最重要,加上新封伯侯,自吳三桂往下,個個無不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當然,看到如此簡陋粗糙的飯菜,吳三桂,唐通等人無不驚訝,陛下竟如此勤儉,虧待自己,曹變蛟,王廷臣,劉肇基三人更眼圈一紅,心中感慨痛惜。   場中氣氛還是輕鬆的,崇禎帝含著笑,說了一些勸勉的話,眾新晉勳貴都是應和,只有內閣等官員臉色不怎麼好看,便是城府深不可測的內閣首輔周延儒,一樣笑容勉強。   眼前一色,至少都是伯爵身份,依禮制,一品大員見了他們都要行拜禮,各人拋開閣員身份職位,尊貴皆是不如,再也不能如往日那樣對他們呼來喝去。   還有,洪承疇以後也算勳貴,會否與他們這些文官一條心也難說。   這麼多伯侯,以後又該如何應對?   有一點還好,這些新晉伯侯,都沒有王斗那樣的實力與心思,與之實力略近的楊國柱,更只是一個純粹的武將,只希望,這些人中,以後不要出現第二個王斗了!   經過邊軍鼓噪之事,京中大員的臉皮已然被王斗扯光,成為笑柄笑談,若個個再像他那些彎彎繞繞,文韜武略俱全,以後的大明天下,還有文人說話的份?總不可能再來一個土木堡吧?   懷著這樣的心思,各內閣與六部大員頗為沉默,宴中唯剩下各武將勳貴意氣風發的聲音,聽他們爽朗的笑聲,更顯刺耳。   好在,崇禎帝很快將話題轉移開了,談起遼東之事。   錦州大戰結束,大明在遼東的危局得到緩解,不過外患仍在,清虜主力尚存,或許經過一段時日潛伏,他們隨時有可能捲土重來,畢竟以遼東的氣候土壤,韃虜不劫掠,他們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遼東龐大的糧餉供應,或許仍不能停止,最多分出一部分,給薊鎮或山海關鎮,大明財政,仍然吃緊。   最主要的,遼餉,內中牽扯的利益團體太多了,一個個強悍的利益集團,便若晉商與東林黨那般存在,想動彈這內中利益的,一個個怎麼死都不知道,除非有王斗那樣的能力與強硬態度。   放眼內閣諸公,又誰沒有從遼餉中得到好處?只是多與寡的問題罷了。   崇禎帝心知肚明這點,也無力應對,所以,他沒有在宴中談起遼餉供應,而是期盼地詢問吳三桂,遼東軍,可否守住錦州,守住義州?要知道,若遼東再危,大明,是沒有力量再來一次數鎮救援了。   吳三桂心中一動,遼東之事,皇帝不詢問洪督,不詢問現任遼東總兵劉肇基,則是詢問自己,難道以後,這遼東總兵之位……   他很想口出豪言,只是想了想,卻又歎了口氣,雖說韃虜遭受重挫,不過主力仍在,對付靖邊軍他們可能艱難,然隨便扯出幾旗,對付自己寧遠軍,還有遼東本地兵馬,那是綽綽有餘。   看眾人各色目光,還有王斗慢條斯理的飲酒,他最終誠懇道:「回聖上,以微臣之見,眼下我大明,佔據義州一線,糧道太過漫長,以東奴本性,最多一年,他們就會出動兵馬騷擾,介時義州的防守,糧草供給……」   他一咬牙,說道:「最好,將防線退回大凌河堡,甚至是小凌河堡,以錦州與小凌河連成一線,互為聲援支持,如此,微臣有把握守住二城。」   說到這裡,他心中一顫,他知道,自己的話,將留在史書青丹,日後不時被人翻出來品味,甚至成為攻擊罪責的一部,棄土棄城,將勝利之果供手相讓,這個罪名,有時是致命的。   不過想想舅舅祖大壽,自己與清虜之仇不共戴天,為了遼東,為了大明……再且,自己得封伯爵,可謂皇恩深重,唯有實話實說,以報聖恩,日後御史言官彈劾清算,介時再說吧。   崇禎帝欣慰地點了點頭,吳三桂不愧為洪承疇器重之人,一顆心,就是心向大明。   他知道的,吳三桂說出這話後,說不定,什麼時候言官烏鴉們又蜂擁而來,對他們而言,彈劾一個伯爵,若能搬倒之,實是一件非常榮耀之事。   而且說實話,便以崇禎帝熱切的心思,他也不望守住義州一線,只是當時大戰,需要這種光復舊土的勝利,隨後勝利又帶來苦果,義州成為雞肋,守,徒耗糜餉,棄,臣民嘩然,言官攻責。   好在清虜出動,仍需時日,有一段時間的緩衝,過了這段時間,再徐徐圖之吧。   洪承疇一邊輕咳,又向吳三桂投去讚許的目光,說出這番話,需要巨大的勇氣,可見吳三桂真心為大明著想。   他感慨道:「朝廷設立言官以為耳目,本為讜論,俾助政機,未想其以言為名,挾私逞臆,循聲附和,其失職更甚於不言。眼下時事多艱,若言官不能仰體,掣為任事之肘,失獻替之義,臣請聖上頒示憲綱,以正綱源。」   崇禎帝緩緩點頭:「朕會面諭各員,頒示憲綱,如乖違職守,定加處治。」   對這些言官們,他也是惱火非常,若不是那些烏鴉們,也不會有前些日那些尷尬,甚至火把燒到自己身上,讓他更怒。   王鬥,楊國柱,王樸等人對言官都沒有好感,一樣贊同,只有內閣諸員,似乎沒聽到吳三桂、洪承疇等人的話,這些問題上,言多必失,還是少說為妙。   不過他們的集體沉默,讓氣氛顯得怪異,也讓崇禎帝對他們投去不滿的目光。   好在崇禎帝又談起一個核心問題,讓他們有了發揮之處。   「錦州大勝,邊患稍安,此戰各鎮新軍大顯身手,若能再練新軍數萬,何愁東虜流賊不滅,朕意大練新軍,眾卿以為如何?」   他急切地看著眾人,錦州的勝利,讓他鼓舞非常,若朝廷再有數萬新軍,大明中興在望。   當然,這些新軍,必須掌握在朝廷手中,一個有效的方法,就是由朝廷供應糧餉,安排人事。   否則,各邊將自顧自練兵,那不是如王斗一樣,形成一個個軍閥?如此,就算東虜流賊滅之,最後軍閥割據,混戰連連,前唐之禍,便是前車之鑒。   這個話,他不能說出口,就看朝臣怎麼說了。   談起這個事,場中各伯侯除了王鬥,個個都是雙目發亮,確實,新軍,現在都是眾人非常重視,或將要重視的根本,特別唐通,聚精會神,他正愁編練新軍沒有糧餉,若朝廷能供應之,那是最好不過。   陳新甲站起身來,這些時日,他沉默了許多,他知道,該站出來表現自己價值了。   他說道:「聖上所言甚是,新軍,現在便是各鎮戰力根本,若有數萬眾,京畿,可以符總兵防務鞏固,遼東與山海關,可以平西伯與東平伯駐守,加之薊北侯整頓薊鎮防務,如此,遼東,薊鎮連成一線,東奴想再若往日破口入邊,便大為艱難。」   「而在宣鎮與大同鎮,有永寧侯與定興伯防護,九邊,固若金湯,餘者新軍,大可抽調,南下剿賊!」   崇禎帝用力點頭,陳新甲的一番話,說得他心花怒放,若真如此,九邊鞏固,便可全力對付流賊。   只是陳新甲說話時,周延儒微笑,餘者閣員,或是冷笑,或是面無表情,而遼東總兵劉肇基心中一動,聽本兵的話,難道朝議,有意讓自己任山海關總兵?   曹變蛟、王廷臣、唐通也是琢磨,難道陛下之意,讓自己幾人南下剿賊?   似乎,他們都將永寧侯忘了。   他們偷偷看了王斗一眼,看他仍是慢條斯理的飲酒,似乎對自己被各方遺忘不以為意。   就在陳新甲手舞足蹈之時,忽然閣員陳演,陰惻惻插了一句:「本兵意願是好,只是,練兵糧餉何在?」   陳新甲立時啞口無言,不過他反應極快,微笑道:「這便是倪閣老之事了。」   崇禎帝立時以急切,期盼的目光看向新任戶部尚書倪元璐,他打破祖制,以浙人為官,便是希望倪元璐能改變糟糕的財政制度,希望倪愛卿不讓自己失望。   在皇帝期盼的目光下,倪元璐緩緩站起,他相貌清逸,舉止中,頗有江南人氏的風範。   他施禮道:「回聖上,眼下庫房錢糧枯竭,大明各處,又處處是災荒,天災、瘟疫,流民遍地,許多州縣,已然基本正稅都收不上來,諸多邊鎮府縣,也是欠餉欠俸,若再加苛捐雜稅,唯有讓流賊更眾,開源己無從談起,唯有節流,臣以為,新軍之議,應當緩緩,與民休養生息,徐徐圖之。」   崇禎帝眉頭一皺,在座各武將伯侯,也是大失所望。   這時陳演又笑了笑,說道:「不然,北地雖是災荒連連,然江南諸地,仍是富庶,臣認為,可將徵稅主力,放在江南一帶。」   此言一出,不但倪元璐神情一變,便是新任吏部尚書鄭三俊,禮部尚書傅淑訓,兵部尚書陳新甲,甚至內閣首輔周延儒人等,皆是色變,這些該死的北官,又將主意打到江南、湖廣、四川來了。   特別倪元璐、鄭三俊、周延儒三人,皆是江南人氏,東林黨一員,若以後朝廷徵稅,以江南為主,他們這些內閣閣老,失去地方支持,很快他們的官位就坐到頭了。 第596章 崇禎是好皇帝(上)   王斗冷眼看著,歷史上崇禎年間,大明南北兩地的官員派系鬥爭非常激烈,比如,少詹事黃道周曾彈劾大學士、兵部尚書楊嗣昌,張若麒又彈劾黃道周,還有東林、閹黨、言官黨爭不斷。   而各派之間,又互相內鬥,可謂非常混亂,或許,只有在對付武將勳貴上,他們才會又擰成一條心,陳演表面上給倪元璐難看,事實上,何嘗不是為他解脫,讓朝廷編練新軍之議,付之東流?   果然,新任戶部尚書歎道:「江南已是稅重,諸稅位列全國之冠,若再加征,惟恐激起民變。」   他說道:「再且,與北地一樣,江南各處,一樣災荒不絕,百姓嗷嗷度日。」   他舉例:「春夏之時,蘇州府大旱不雨,米價每石銀四兩。春,太倉州災荒,夏,湖州府大旱,飛蝗蔽日而下,所集處禾苗與蘆葦食盡,民削樹皮木屑雜糠秕己食之,或掘山中白泥為食,流離竄徙,民益多艱……」   說到這裡,他語聲哽咽,談起家鄉父老的苦楚,他同樣神情激動。   崇禎帝默然,是啊,江南各處,不是大旱就是大澇,一樣餓死載道,百姓艱難,大明,真的筋疲力盡了。   不約而同的,內閣諸員,都沒有談及富戶大族之稅,不說當年楊嗣昌的賦稅歸於「有力家」,或是薛國觀的讓官員富商捐獻錢糧,都證明了行不通,最終的負擔,只會轉嫁到普通自耕農身上去,讓更多人破產,形成更大規模的流民浪潮。   最終的惡果,還是讓他們來承擔,免官去職,還是不談為妙。他們更不敢來真格的,他們這些閣員,哪個不是大地主,大商人家族出身?豈有讓自己失去特權,納稅為國的道理?   崇禎無奈看著閣員大打口水戰,或眾口一詞,或相互攻擊,唯有一點相同,都拿不出關鍵有效的方案,他又有心力交瘁之感。   在座各新晉伯侯也是失望,這些文人罵來罵去,爭來爭去,就是拿不出錢糧,難道編練新軍,還要自己想辦法?   王斗也是歎息,明末已是死局,大官商,大官員,勳貴武將,佔有社會高達九成資源,他們不想貢獻,靠那些小民,可以挽救頹勢嗎?只會讓事情越發惡化。   最終聽崇禎歎道:「關於節流,倪愛卿有何妙計?」   關於這點,倪元璐也是做了大量功課,他能得崇禎帝器重期盼,自有自己手段,他恭敬道:「回陛下,節流省費,臣有數策:故事,諸邊餉司悉中差,臣請改大差,令清核軍伍,不稱職者即遣人代之,相等糧餉,可得精兵。」   崇禎帝沉思良久,緩緩點頭,倪元璐再道:「故事,朝中屢遣科臣出督四方租賦,臣以擾民無益,可罷之,而專責撫按,令督撫自催,毋煩朝使。自軍興以來,正供之外,有邊餉,有新餉,有練餉,款目多,黠吏易為奸,臣請合為一。」   崇禎帝再點頭,餘者人等也是沉思。   先前一條,對武人有所傷害,因為壓縮了他們吃空餉,喝兵血的空間。   而後一條,若是行之,則是軍民兩利,只是地方豪族奸吏,怕不贊同,欺下瞞上。   最後,倪元璐道:「臣請議屯田之策。」   他看了王斗一眼,微笑道:「這也是臣從永寧侯處得來靈思。」   在眾人疑惑,崇禎帝臉色微變時,他緩緩說道:「臣之奏陳屯田八事。」   「一為軍屯。現軍買官屯,民占軍地,奕葉相傳,不必究問,但就冊報征解,即以折色改征本色。」   「二為民屯。凡荒閒可耕之地,出示召募軍民商賈,願捐資開墾,即給帖為永業。」   「三為兵屯。有事用兵以戰,無事用兵以耕,仍以七分守城,三分屯種。」   「四為商屯,依墾田多寡頒給職銜。五為水屯,召習水利之南人,度其原地,使地無曠土,水無遺利,三年後起科。六為陸屯,擇不毛之地,樹以桑棗,隨其所便,永不起科。」   「七為罪廢開屯。八為設官,特遣大臣專理屯務,設屯官分理,寬以吏議,遲以歲月,使其便宜行事。」   崇禎帝從其議,王斗細想,若倪元璐之策推廣開來,確是國之大利,只是,想行之有效,難。   看戶部尚書倪元璐款款而談,崇禎帝不時點頭,龍顏大悅,陳新甲不由眼熱,說道:「關於開源節流,臣也想起一策。」   崇禎帝聽了倪元璐數策,心情好了不少,他笑道:「朕知陳愛卿知曉兵事,未知也通財事?快快道來,讓朕聽聽。」   眾人應和的笑聲中,陳新甲精神一振,忙道:「微臣遵旨。」   他慷慨激昂:「臣觀方今禦寇機宜,在乎足財安民!」   他說道:「以臣愚見,每每督撫行軍,必假利柄,臣以為,一切屯鑄鹺榷之務,可悉聽便宜,所稱滿用滿錢,勝氣自出。」   「昔宋邊將家屬皆食於縣官,市租榷稅,悉捐予之,凡將皆有黃金享士,牛酒稿師,終宋之世,名將如雲,職此之故。馭將之法,便使難貴易富,也道貴極則驕,富極,必勇,這便是微臣之策,伏候聖裁。」   崇禎帝忍著氣聽完,臉色已是不好看,此時大明可不是故宋,對邊鎮督撫控制力大大減弱。   陳新甲此策一出,不是讓地方軍閥化?所謂市租榷稅,悉捐予之,這是此時事實,不過各處也是偷偷摸摸進行,朝廷還享有大義,讓他們公然化,日後朝廷如何掌控?   王斗就是市租榷稅,悉捐予之的典型代表,還想大明再出現一個個王斗嗎?   不過看看陳新甲一副期盼,等待自己誇讚的神情,崇禎帝知道,他是好心辦壞事,此時各新晉伯侯皆在,不便發脾氣,崇禎帝勉強笑道:「陳卿之議確是良策,朕定會深思之。」   旁邊各邊鎮大將,有文化水平高的,如吳三桂等人,聽懂了陳新甲的話,不由對他充滿好感,王斗則是心下搖頭,陳新甲政治智慧差了一點,老在不合時適時間,說出不合時適話語。   最後爭議良久,編練新軍糧餉無從談起,便是現時新軍南下剿賊,所需錢糧都要多方設想,崇禎帝心情又轉為低落,國家艱危,任何想動彈一步,都是艱難無比。   好在錦州一戰,明清雙方都需要休整,邊患短時間內不會再起,讓崇禎帝心下略安,趁這個機會,希望盡快剿滅流賊。   他看向不發一言的王鬥,眼中閃過複雜的神情,勉強又笑了笑,舉杯道:「眾卿痛飲。」   在眾人詫異目光中,他放下杯子,說道:「永寧侯隨朕來。」   ……   王斗跟著崇禎帝,一些心腹侍衛太監,穿過一座精緻的垂花門,來到另一處閣台亭院,四下無人,只餘一些雪花,安靜從天上飄落。   進入亭院,清寒之氣襲入,就見院中假山池水,一座寬闊的亭台,建在數層青石台階之上,旁邊有數株寒梅怒放,下面池中,還有朵朵蓮葉。   只是建築草木,似乎都透著一股衰敗之意。   亭廊內,只有二案相對,一正一側,上設酒水,離得不是很遠,其中御座旁,侍立著大太監王德化,與王承恩,他們身後,也有幾個小太監。   其中王斗看過的小太監王德勝,也恭敬地立在王承恩身後,看王斗隨崇禎帝過來,臉上現出驚訝的神情。   君臣如此私議話談,對王斗來說是第一次,他心中暗暗猜測,目光一掃,看亭廊不遠處有個小閣,閣樓上,那方幾個人影,對著這方張望,也不知是誰。   到了案前,崇禎帝微笑道:「永寧侯請入座。」   王斗先行謝罪:「臣死罪,未經聖上許可,私自出塞,又因謠言之事……臣有罪,請聖上責罰。」   崇禎帝臉色一緩,心中一暖,歎道:「也不怪愛卿,朝中之事朕知道,若事先告知,定然洩露戰情,使東虜有所防範,錦州之戰,或許將另有變化。」   這次遼東之事,靖邊軍草原方面軍,確實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崇禎言說防止洩露戰情,也是給王鬥一個台階下。   王斗再拜,在一個太監指引下入了座,感覺對面閣樓,幾道目光注視自己身上,又不好抬頭去看。   崇禎帝凝視王鬥,最初聽到王斗名字時,他只是一個區區的防守,未想幾年之後,其功勞越來越大,現在已然成為侯爵,更手握重兵,成為自己不可忽視的存在。   他只要上了戰場,就會創造奇跡,任何手段,都不能阻擋其立功。   此時天色將暗,君臣二人說話,崇禎帝先開口說些閒話,以父親的口吻,說起自己的兒子女兒,內中有期盼,也有氣惱。身後王承恩等人都是微笑,很少見到皇上如此溫和親切的一面。   那些侍立的小太監,更以佩服的神情,偷偷觀察著王鬥。   王斗也聊了一些兒女趣事,比如說女兒王瑤,就喜歡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將自己當樹木,還有長子王爭,初時小小年紀,就經常偷摸侍女屁股,讓自己氣惱非常。   王斗的話,引起崇禎帝不時一陣大笑,讓君臣會談氣氛非常寬鬆。   對面的閣樓內,也不時傳出陣陣竊笑聲,聽聲音,似乎是女子。 第597章 崇禎是好皇帝(下)   不知不覺,崇禎帝又談到國事上去,對王鬥,他可謂交心之言,甚至回顧自己執政十多年經歷,從初時雄心勃勃,誅閹黨,正朝綱,一直到達現在。   只是他不明白,為何他越是勤勉,國事越是衰危?外有東虜,內有流寇,天下饑民四起,甚至叔父都死於賊手。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流下淚來:「天災不斷,赤地千里,流賊屢剿屢復,百姓人相食,朕束手無策。有臣子言,此為氣數,朕也認為是氣數,只是……朕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看他傷心流淚,王德化嚎啕大哭,跪下道:「奴婢等該死,不能為聖上分憂。」   王承恩也是跪下,默默流淚,周邊各侍衛與太監也是同哭,一時哭聲四起,閣樓那邊,也傳來抽泣之聲。   王斗也有些心酸,他歎息說道:「臣請皇上不必過於自責,天下大亂,也非皇上之錯。」   他看崇禎皇帝,他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然因操勞過度的原因,頭髮鬢角,很多地方已經花白了,衣服上打著補丁,彎腰弓背,便如一個小老頭似的,不由心中憐憫。   不可否認,崇禎帝性格方面有些缺陷,也過於急躁,不過大明眼前這個樣子,也不能全部怪罪於他,他接手的時候,已經是個爛攤子,利益集團,已經將這個國度吞噬完畢。   種種龐大的利益團體,是非常可怕的,任何將有的動作,都會引起反彈,甚至動盪國之基礎。   只有身處局中,才明白此中的艱難,每行一步,各方面的圍攻與壓力,會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最後將觸犯者壓為肉餅為止,便若後世各國改革,是越改越好,還是越改越爛?   百分之百,都是越改越糟,一直到崩潰為止,這就是身處局中的無奈。   便是王斗跳出局外,同樣舉步維艱,便若這次謠言風波就是例子,可以想像,這樣的攻擊,以後還會源源不斷,他每進一步,都要血流成河,要實現心中的理想,未來還不知要流多少人的血。   而且,崇禎帝太過倒霉,最可怕的小冰河時期被他趕上,天災一場一場接連不斷。   還都是百年、千年難得一見的大災,便是放在流通,救災便利的後世,同樣要讓當局焦頭爛額,吃不了兜著走,更不要說在生產力落後,還是一個皇朝的後期。   如崇禎這樣勤勉,又有風骨的皇帝是少的,他不該如歷史上那樣的結局。   他說道:「如聖上所言,陛下殫精竭慮為國,放眼國朝,就數高皇帝與陛下最為勤勉,對國事,陛下無愧於心,不必過於自責。」   崇禎帝恢復了平靜,說道:「如卿之言,只是朕不明白,為何國事如此?」   王斗歎道:「大明從上到下已然腐爛,根基已毀,便若一個重症的病人,急躁不得,或許,稍緩一二更佳,古聖賢也有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大明國情如此,唯有緩緩圖之。」   崇禎帝點了點頭,王斗的說話,讓他聽了很舒服,而且解說明白,不像某些大臣,一上來就罵,罵了半天,還不知道他罵什麼,除了讓自己暴跳如雷,沒有別的用處。   同時心中一動,王斗不但征殺戰場,便是治國文略,也頗為了得。   他歎道:「話雖如此,只是國事如此,朕每思之,總是焦慮萬分,惟恐負了祖宗傳下的江山基業。」   王斗說道:「高皇帝對中國有再造之恩,臣想,他定會護佑子孫,令皇上太平安樂!」   崇禎帝有些不明白王斗之意,不過還是可以聽出,王斗是忠心為國的,也希望自己太平安樂。   他對王斗越看越順眼,尋思良久,終於,還是看了王德化一眼。   王德化一咬牙,就像要被砍頭似的過來,他胖滾滾的身軀挪到王斗身旁,笑嘻嘻道:「永寧侯,請借一步說話。」   王斗有些奇怪:「王公公,何事?」   向皇帝告了一聲罪,隨王德化走了幾步,二人停止,王德化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啟齒。   王斗看他吞吞吐吐,感覺不好開口的樣子,頗為奇怪,他目光一掃,卻見崇禎帝似乎很注意這方,見王斗看來,又若無其事的轉開,還有對面閣樓上,一樣有關切目光投來。   終於,王德化笑嘻嘻道:「永寧侯知道坤興公主吧?印象如何?」   王斗說道:「當然,本侯曾見過數次,公主國色天香,品貌無雙。」   王德化笑得臉上開了花,低聲道:「永寧侯忠義無雙,英勇無敵,公主頗為仰慕。」   王斗看了王德化良久,這內中蘊涵的消息太驚人了,好在他終於明白過來,他驚訝地道:「公主厚愛,微臣感激不盡,只是金枝玉葉之身,豈能為妾?皇族禮法可許?」   王德化笑容頓時止住,尷尬地道:「肯定不能為妾,永寧侯可想想法子,將公主娶為正妻。」   王鬥心中不悅,他搖搖頭,歎道:「公主厚愛,微臣感激涕零,只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啊。」   看王斗語氣平靜,只是神態堅決,王德化更為尷尬,期期艾艾地道:「也是……這個陳世美,做不得,做不得……」   二人又回到原處,崇禎帝看到王德化臉色時,己明白王斗之意,他神情從期盼轉為失望無比。   又接觸到王斗目光,他一張臉,瞬間漲紅,隨後又轉為黑紅,最後他神情木然,對王斗舉了舉杯,卻半晌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卿……朕……」   亭台中氣氛有如要窒息一般,各侍衛太監大氣也不敢出,只餘寒風掃過花木之聲。   ……   王斗在太監指領下出去,周皇后從閣樓下來,裊裊娜娜走到崇禎帝面前。   此時的崇禎帝,仍然臉色鐵青,見周後過來,惱怒無比看了她一眼:「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在臣子面前,朕的臉面都丟盡了,以後休在朕面前提起此人。」   周後歎息道:「這王斗文韜武略,本是娖兒良配,又可為皇族強援,可惜他有了妻室!」   下方情景,她在閣樓上看得清楚,那王斗身著蟒袍,戴著三山帽,舉手投足,威武中極有氣勢,讓她見了越發滿意,他勸說皇帝的話,更是說到她的心中去。   她連聲歎道:「可惜了……不過這王鬥,不願休妻再娶,顯也重情重義,非攀龍附鳳之人,唉,那謝秀娘何德何能,能有這樣的夫君,真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崇禎帝更怒:「此事以後休提,便若朕的皇家公主,沒人要似的,朕臉面何在?皇家臉面何在?」   他問周皇后:「娖兒呢,讓她來見朕,朕要吩咐她,從今往後,她的嘴裡,不許再吐出王斗一字。」   周皇后歎道:「方纔下閣樓時,她己偷偷走了,顯是追那王斗去了。」   崇禎帝大吼道:「吃裡爬外,氣死朕了,立刻將公主尋回,禁足!」   ……   王斗在王承恩領著出去,王承恩走在王斗身旁,一路上,一直陰著臉不說話。   小太監王德勝,跟在王承恩身後,一路上唉聲歎氣,為王斗極為可惜。   走在路上,王斗也在默默回想先前場景,經過自己的拒絕,自己與皇帝,本來略為舒緩的關係又轉為緊張,只是自己,可能休了謝秀娘去娶公主嗎?   他非常明白,答案是,不可能!   當年對紀君嬌不可能,對公主朱媺娖,同樣不可能。   再走一陣,轉過一條小徑,隱隱聞到一股寒香撲鼻,卻是假石處,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這時王承恩忽然停下來,詫異道:「是坤興公主?」   天色微暗,沉思中的王鬥,這才看到,一株紅梅邊,正站著一個穿著貂裘的少女,正怯生生的看著自己,她的身旁,還有兩個宮女緊張的東張西望,不是朱媺娖又是誰?   他上前施禮:「見過坤興公主。」   朱媺娖有些嬌羞地還了禮,隨後看向王承恩,哀求道:「王公公,娖兒跟永寧侯說幾句話,好嗎?」   王承恩事實上將朱媺娖視若女兒,對她的疼愛,不會差過崇禎皇帝。   他歎了口氣,低聲道:「要快。」   隨後帶著小太監王德勝,快速隱到一旁,不知閃到哪裡去了。   王承恩一走,朱媺娖不安地摸著衣角,低聲道:「永寧侯……」   王斗看向她,看她妝容淡雅,舉止婀娜娉婷,已然頗有風華之色,心下歎息,她不過是個花季少女,若放在後世,便若一個溫婉可人的鄰家小妹,只是她卻長於深宮。   她對外面一切充滿好奇與期盼,不過她的出身,卻讓她不能享受這種快樂,如果長於太平盛世,她可富足尊榮,然長於皇朝末世,卻讓她最終國破家亡,身世悲慘,鬱鬱而終。   「永寧侯,父皇與母后……那事,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他們,只是心憂國事……每次,娖兒去看父皇,看他都皺著眉,娖兒心中就好疼,想為父皇做點事,又不知該如何做……」   「只想,國事慢慢變好……父皇可以不用擔心,永寧侯每次勝仗傳來,娖兒都很高興……」   說著說著,坤興公主的眼淚撲賴簌直灑下來,在慢慢暗下來的天色中,晶瑩剔透。   王斗歎了一口氣,柔聲道:「放心吧,高皇帝護佑,聖上會沒事的。」   坤興公主抬起頭,又驚又喜:「永寧侯之意,便是國事再壞,也會保護父皇?」   王斗說道:「會的。」   坤興公主想了想,再道:「會保護母后嗎?」   王斗道:「會的。」   最後,朱媺娖雙頰飛紅,聲音細不可聞:「會保護我嗎?」   王斗道:「會的。」   朱媺娖臉色更如抹上一層胭脂,心如鹿撞,隨後,她的淚水,又撲簌簌的滾下,她哽咽道:「永寧侯珍重,娖兒每日在宮中,都會乞求佛祖護佑,默默為永寧侯禱告。」   她凝視王斗一眼,掩面而去,芳影閃過紅梅,消失不見。 第598章 離去   王斗被崇禎帝召去時,楊國柱等人,仍在翠華園之內,他們都私下猜測,皇上召永寧侯獨處,是為了什麼。   等了半天,見王斗與王承恩出來,皇帝卻不見身影,各人暗暗詫異,又不好詢問。   王承恩面無表情,宣詔聖上口喻,讓各內閣大臣,各新晉伯侯退歸,各受賞官至午門外,誥命禮物,將置於龍亭,用儀仗鼓樂,各送還本第。   眾人出了宮來,此時華燈初上,街上人潮如湧,王斗等封侯消息,早已傳遍京師上下,看到儀仗時,皆是一片的「永寧侯」,「薊北侯」等呼喊,似乎鋪天蓋地,從城內傳到城外。   封侯拜將,這一刻,不知多少人夢想達到這一刻。   今日,京師不夜。   雖會同館安排了居所,以後眾伯侯也會在京中賞下府邸,不過王斗等仍住於兵營之內,各伯侯儀仗前往時,皆是禮部,兵部,鴻臚寺官員並行,宣示封爵賞賜之榮耀。   與王斗同行的,還有宮中代表,小太監王德勝,他與王斗乘於車橋之內,一路上,仍然唉聲歎氣不停。   到達靖邊軍軍營時,此時眾將士皆知大將軍得封侯爵,營中一片歡騰。   儀仗進入,又一番禮儀後,各官告辭,臨行前,王斗讓鍾調陽給他們每人封了個紅包,每人從八十八兩銀子,到一百八十八兩銀子不等,眾官大喜,皆道永寧侯豪爽。   王斗也讓鍾調陽給小太監王德勝封了一個大紅包,金銀相加,計值白銀八百八十八兩。   小太監臉上卻沒有多少歡喜之色,他一直捧著沉重的紅木金絲托盤,看他瘦小的身體,卻毫不費力的樣子,眾將都是注意上,當他放下托盤後,高史銀不由上前,口中嘖嘖道:「看這小公公,細胳膊細腿的,力氣倒不小。」   想上前捏捏他的手臂。   還沒捏上。   卻見人影一閃,高史銀已是翻倒在地,王德勝一手扣住他手腕,一手扣在他的咽喉之上,手呈鷹爪之勢。   高史銀掙扎幾次,卻感全身酸軟,臉都漲紅了。   眾將一時間目瞪口呆,謝一科更是用力揉了揉自己眼睛。   王德勝放開高史銀,掏出王斗給他的帕絹,擦了擦手,說道:「真討厭,咱最討厭動手動腳了。」   轉過身來,他對王斗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施禮道:「奴婢告退了,永寧侯保重。」   王斗微笑道:「小公公慢走。」   王德勝輕鬆地提著沉重的銀包走了,在他出帳後,高史銀才一咕嚕翻挺起來,看眾人看著自己,他不好意思地乾笑:「嘿嘿,這小太監身手不錯嘛……」   ……   乙酉日的策封,如一聲驚雷,震盪京師內外,甚至快速地向京畿,通州,天津,保定,真定等地飛傳,再越過中州,傳向江南各處。   若連戰死的五位大將算上,此次崇禎帝一口氣封了十四位的伯侯,勳貴力量,可謂強強的往前一突。   甚至不比往日高爵榮養的各地勳貴們,這批新晉伯侯,個個都手握重兵,功勳卓著,地方影響大,雖然還不能與龐大的文官集團抗衡,不過朝中格局,可謂大變。   連京師各勳貴大員,也是集體精神一振。   此後數日,朝廷祭拜戰死各員,犒賞將士,還有,商議各邊鎮駐守大將,事務紛繁複雜。   十一月十四日,經過激烈的爭論,終於,各鎮總兵職事擬定。   以永寧侯王鬥,任宣府鎮總兵,這個朝野上下都沒有異議。   為表示對永寧侯的重視,宣府鎮下數路,特別是東路,永寧侯有擬定或推薦人選的權力。   而餘者邊鎮總兵,鎮下各路,各人只有推薦權,人事與糧餉,掌握在督撫與朝廷的手中。   以薊北侯楊國柱,擔任薊鎮總兵。   那邊正好缺一個總兵,放眼大明上下,除了楊國柱,又誰能擔任此職?他強悍的正兵營騎兵,與新軍戰士,作為阻擋東奴北虜,入寇的京師屏障,最合格不過。   咨詢過王鬥意見後,楊國柱的正兵營,還有近萬的新軍人馬,將全部帶到薊鎮去。本來按大明慣例,楊國柱除了家丁外,這些正兵營與新軍人馬,盡數要留在宣府鎮的。   王斗如此好說話,讓各方大出意外,京師之中,永寧侯一片丹心,為國為民的吶喊聲,又高漲起來。   以平西伯吳三桂,任遼東總兵,他可謂官位與職位上,都大大高昇了。   東平伯,原遼東總兵劉肇基,改任山海關總兵。   劉肇基一直活在吳三桂陰影下,調到山海關去,也算另外開闢一處新的天地。   而且他為人穩重,防守山海要地,讓君臣都非常放心。如此遼東地帶,前有吳三桂,後有劉肇基,又有楊國柱在側,薊遼防線,可謂固若金湯。   定興伯王樸,仍任大同鎮總兵不變。   山西鎮總兵李輔明殉國戰死,後續的接任人選,朝議紛紛。   後廷推時,經崇禎帝提名,以神機五營左營副將署都督僉事加一級周遇吉正推,神機六營右營副將署都督僉事唐玉,薊鎮建冷中協營副總兵都督僉事羅俊傑等陪推恭候。   最後周遇吉勝出,比歷史上,提早了幾年擔任山西鎮總兵官。   或許這其中,還有制衡之意,宣大三鎮,王鬥力量越來越強,有周遇吉這個對朝廷忠心耿耿的京營將官在,也略可抗衡一二。   至於符應崇,因為遼東大戰的功勞,崇禎帝對他抱以極大厚望,迅速提拔為前營總兵,繳獲的漢八旗四輪磨盤大炮,很多將安置在他的營中,一時成為神機營,還有京中的風雲人物。   靖南伯曹變蛟,寧南伯王廷臣,終於確定下來,很快將南下征剿闖賊,曹賊等,他們還是作為前期人馬,後續的,定西伯唐通,也將視戰情南下。   本來宣府鎮有王斗在,大同鎮總兵王樸也大可抽調南下,更增剿賊勝算,只是王樸與王斗走得太近,被一些文人蔑稱為王氏門下一狗腿,悲劇地與王斗一樣被冷藏了。   相對之下,曹變蛟與王廷臣,雖然也與王斗走得近,卻有自己的主見,唐通更是首尾兩端。   南安伯洪承疇,暫時留在京中榮養,遼東之事,暫由巡撫邱民仰代管。   或許在朝野及君臣心中,洪承疇是剿滅流賊的最佳督師人選,只是他的身體目前不許可。   當然,其實還有一個更佳的人選,便是永寧侯王鬥,不過不約而同的,眾人都將王斗忘了。   他早就功高難封,再滅流寇,讓朝廷如何封賞?這還是其一,那王斗如此跋扈,功勞再立下去,不敢想像以後怎麼樣,還是讓他老人家歇歇吧……   ……   熙熙攘攘的朝陽門大街上,韓鎧徽與甲中幾個兄弟行走著,京中議事這段時間,經朝廷同意,王斗也給靖邊軍各營輪流放假,讓他們進京參觀。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自然眾人興致勃勃,事前各營軍官都有嚴明軍紀,各營將士,不得在京中鬧事,當然,有誰敢無禮挑釁的,打了再說,有大將軍為他們撐腰。   進入京師,按要求,他們只能佩帶腰刀,長槍與鳥銃等重兵器,是不許帶入的,而且還要受十二衛舍人,與五城兵馬司巡邏弓兵的限制,畢竟身為邊軍,天子首肯他們入京散心,已經很不錯,不可再過份要求。   走在大街上,果然繁華不用說,不過觸目間,又到處是極端的貧窮與富貴對立,衣衫襤褸的乞丐,賣兒賣女的破產百姓,到處都是,街道還非常骯髒,與一些昂然而過,衣飾華貴的紅男綠女,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京師百姓,有個特點,便是非常的熱情,喜好圍觀,韓鎧徽等所到之處,都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比大熊貓還受歡迎,不時聽到嘖嘖的聲音響起。   靖邊軍的儀容裝扮不用說,個個衣甲鮮明,腰桿筆挺,氣宇軒昂。   看這些英武非常的戰士經過,很多見多識廣的京師百姓,都是嘖嘖稱奇,言邊軍他們見多了,個個不是丘八就是兵痞,或者萎萎縮縮,讓人見之生厭,如這種有上古君子之風的武士,真是少見。   讓他們吃驚的,還有這些靖邊軍的富庶,個個腰包鼓鼓,買貨買物,豪爽非常,看得他們暗自打聽,東路真的如此之富,在那參軍,真的如此優越?   確實,對於銀子,王斗現在是不缺的,而每次戰鬥完畢,就算每個小兵,都可分到大批封賞,要糧票還是要銀子,隨各人隨意,只是現在軍中,更流行接受功勳,讓財政司的銀子糧票,分發軍功時,使用更少。   由於要入京參觀,王斗已經許可,每兵都可以預支他們的賞賜,回到東路後扣除。   作為凡人來說,功成名遂,還不是為了在人前炫耀一番,又京中不能用糧票,所以每個士兵,都支一筆銀子,入京賣弄。   如此他們給外人的印象,便是英武與富庶,讓京師人等感歎,這樣的軍隊,哪能不百戰百勝?打仗利害,花錢爽快,彬彬有禮,外形英挺,真讓人羨慕。   也印證陳新甲說的一句話:「貴極則驕,富極必勇。」   韓鎧徽人長得帥氣,造眾人圍觀同時,更有源源不斷的少女與少婦們媚眼拋來,連身旁劉烈、武定國幾人,也順帶收到若干個。   一場大戰,讓韓鎧徽成熟許多,此情此景,讓他想起當初到達京郊的情景,只是取笑自己的陳龐等人已然不在,這一刻,他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恍如夢境中,韓鎧徽與戰友轉過一個街角,忽然他腳步一頓,呆呆立在當中。   迎面過來三個少女,看得出兩個是丫鬟,為首一女,嫵媚俏麗,不正是那日看到那少女?   而這時,對面那少女也看到韓鎧徽,她眼眸一亮,眼中泛起驚喜之色,隨後又雙頰緋紅,扇面一遮,掩住半面,如水的雙眸看著韓鎧徽,從他身旁婀娜多姿的經過,走了不遠,又頓住腳步,回眸一笑。   韓鎧徽心中浮起銷魂的感覺,看她們走遠,隨後那少女說些什麼,她身旁一個丫鬟應了一聲,又蹦蹦跳跳過來。   她紅著臉,將一方綢巾塞到韓鎧徽手中,大膽說道:「檀郎,這是我家小姐給你的……你要盡快來求親……若小姐……奴家與妹妹二人,也是陪嫁的。」   她再臉一紅,如活潑的小兔般而去。   韓鎧徽展開綢巾,上面繡著一首詞的一句,字體娟秀,頗有幾分靈氣,卻是李之儀的《卜算子》。   「……日日思君不見君……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綢上還有一個什麼標記,似乎是什麼府上的。   韓鎧徽的家族出身其實不錯,中等人等,生活富足自由,父母健在,家有三個姐姐,從小寵他,所以小從飽讀兵書,習練武藝,學文識字,這詞上的意思他當然明白。   少年方知情滋味,一時間,不由癡了。   身旁的劉烈嘟嚕道:「一來就是三個,沒天理啊。」   武定國雖然整天陰著臉,卻比較細心,看出韓鎧徽心思,又看身旁仍圍著不少閒漢閒婦,津津有味地觀看,竊竊私語,他問道:「有誰知道,方纔那小娘子,是哪家府上的?」   一個閒漢道:「小人知道,那小娘子是新任京營總兵,符應崇符將軍家的侄女。」   武定國拋過去一錠銀子,足有一兩,說道:「賞你的。」   那閒漢大喜,高叫道:「謝軍爺賞。」   十一月十五日,京師事了,王斗等人,皆要率軍離開京師。   因要回宣府鎮與王斗交接公事,還要讓新軍戰士回家收拾告別,所以楊國柱也將與王斗同行。 第599章 拭目以待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辰時,朝陽門外。   北風中,天空飄下一層又一層細密的雪花,雪花越下越大,似乎要籠罩了這片京師的大地。   風雪中,獵獵日月浪濤旗飛舞,還有若隱若現,重重疊疊甲兵戰士。   王斗抬眼看天,這個鬼天氣,這些年的氣溫,是越來越反常了。   他提了提韁繩,抑止胯下駿馬的騷動,又回頭看向身旁各人,大軍開拔回歸,京師眾多人等都來送行,有內閣六部各官,有京師勳貴,還有黑壓壓無盡的京師百姓。   對王斗私下再是如何,明面上,大明的官將,禮制都是讓人無可挑剔的,各員說過吉利的話,襄城伯李國楨哈哈大笑道:「送君千里,終需一別,永寧侯一路珍重。」   王斗謝過各人,又對新近京師風雲人物符應崇笑道:「符兄弟,我麾下將士韓鎧徽,與貴侄女之事,就要勞煩多多費心了。」   符應崇一身厚實的皮帽皮袍,全身裹得像粽子,他呵著寒氣,兩顆巨大的虎牙分外醒目。   他連連道:「永寧侯放心,這事只管包在小弟身上,韓甲長小弟也看過,與我家侄女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一雙,小弟定當成人之美,嘿嘿嘿嘿嘿嘿嘿。」   韓鎧徽的事情,很快被武定國、劉烈兩張大嘴巴,宣揚得眾人皆知,他行在軍營之內,不時可見眾兄弟聲情並茂的表演,先是女聲獨白:「啊,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異口同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看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大漢,作出扭扭捏捏的小女兒家姿態,不由讓人毛骨悚然。   這事很快傳到千總田啟明耳內,他是個豪爽熱心的人,又八卦地向營將鍾顯才告知。   鍾顯才對部下之事更為熱心,自然願意麾下將士都有個美滿的婚姻,聽聞女方家世顯赫,雖對靖邊軍有信心,不過為免好事波折,又見韓鎧徽長得帥氣機靈,順勢將其認為義弟,又來求王鬥。   王斗聞聽也頗感興趣,立時派人與符應崇聯絡,符應崇同樣很有興趣。   其實韓鎧徽遇到那少女,卻是符應崇表兄之女,以現在符應崇風光榮耀,聖眷正濃,又正當族中勢頭正勁的時候,只需與表兄說一聲,好事定然成功。   而且私下裡,符應崇在各方面,也想加強與王斗間的聯繫,與他麾下聯姻,再好不過。   事關侄女幸福,他自然也有調查過,那韓鎧徽現是靖邊軍一伍長,依軍功,很快會成為甲長,靖邊軍內的甲長不比明軍別部,區區一甲長,至少相當於外軍百總,把總的尊榮。   這還是他的軍職,符應崇對靖邊軍有所瞭解,知道依韓鎧徽的功勳,很快將分到上百畝良田山地草場,田園宅畝在手,侄女嫁過去,定然可以享受優越生活,不會苦了她。   而且現在的東路,素有桃源之稱,太平富足安樂,許多官將,已經偷偷移民過去,便是許多文官,面上對王斗恨之入骨,罵罵咧咧的,其實私下裡,同樣偷偷派遣下人,前往購買田宅,希望有處居所。   亂世將要來臨的狂瀾,已經讓很多嗅覺敏銳之人憂慮,他們所處之地,便是自家再富有,家丁護院再多,又談何安全感?前往東路安居,已經是許多富戶時尚的選擇。   更別說韓鎧徽現在還年輕,他又是永寧侯心腹大將鍾顯才之義弟,發展前景廣闊,所以符應崇,非常樂見好事促成。   他盤算,本月二十九日,就是永寧侯三十歲生日,到時趁祝賀時機,可以更加詳盡的,商議此事。   與符應崇談過,曹變蛟、王廷臣、唐通三人,也向王斗告別,他們的駐地,往京師的東北或是北面方向過去,卻是不同路,雖然他們接到盡快南下的旨意,不過還需回駐地準備一二。   「珍重!」   「珍重!」   互相道別後,看著兩員大將,王斗想了想,說道:「流賊今非昔比,此次南下,二位哥哥卻要小心。」   他說道:「二位哥哥若是南下,經過涿州地界,可在那方接收東路鳥銃五千桿,威勁子藥三十萬發,介時我會與部將言明。」   他還對唐通說道:「唐兄弟一樣,介時可有鳥銃二千桿,威勁子藥十萬發。」   曹變蛟、王廷臣、唐通三人都是大喜,曹變蛟鄭重道:「多謝永寧侯了。」   王廷臣眉飛色舞,大笑道:「王兄弟如此豪爽,做哥哥的,也就不客氣了。」   唐通胸脯拍得震天響:「永寧侯如此厚愛,小弟感激的話就不說了。」   他說道:「我密雲那地方,別的沒有,就是大理石多,永寧侯如有需要,要多少,小弟讓人運多少。」   「後會有期!」   四人一齊拱手。   「後會有期!」   王斗再與吳三桂等人告別。   「後會有期!」   軍中,陳晟與鞠易武,也與神機營戰士田大陽告別。   到達京師後,二人皆成田大陽家五個子女的乾爹,由於軍功賞賜,加上陳晟二人送了一些銀兩,破落戶田大陽,眼下生活改善不少,與陳晟等關係也更為親近。   「別了,終於回家了。」   謝一科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此次出戰,有喜有優,傷感的是,很多熟悉的人不見了,包括自己結交的一些朋友,當日他出哨時,與大興堡守將言談甚歡,只是二黃旗韃子攻掠杏山時,大興堡城陷,他們皆盡殉國了。   王斗看去,眼前雪花飛舞,天地間,一片碎瓊亂玉,此時雪正下得緊。   再看向楊國柱與王樸二人,皆是點了點頭。   再回頭眺望風雪中雄偉的京師,王鬥心想:「什麼時候,自己可再見到這座城池?」   他喝道:「傳令,班師。」   京師百姓歡呼中,雄赳赳氣昂昂的軍歌響起。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威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矜,一呼同袍於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一呼同袍於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歌聲越遠,最後,他們盡數淹沒風雪之中。   ……   十一月十六日,京師,棋盤街。   各處密集的茶樓酒肆上,客人們還在津津樂道各鎮邊軍,特別是靖邊軍班師回家的盛況,午時,正是各處酒樓爆滿之時,街上,行人如織,今日天氣不錯,更增人流。   忽然,一處酒樓之上,傳出一個聲音:「驚世消息,宣大與山西商人通奴賣國!」   「證據在此,各大家皆有參與,真真是觸目驚心,獨家爆料,快快來看!」   隨著這個聲音,那人手一揚,大片大片的紙張畫冊,有如雪花似的飄下,一時街上大亂,行人爭搶,便是眾多茶客酒客,也紛紛奔來搶奪觀看。   而這種場面,還不斷出現在四九城每一處繁華的地段,一時京師再次沸騰……   戌時,崇文門大街附近,一處坊鋪的宏偉府邸。   快臘月了,外間冬寒料峭,京師上空,又飄起漫天雪花,不過書房之內,仍然溫暖如春,新任的吏部尚書鄭三俊,默默坐在自己的黃花梨官帽椅上,椅上,墊著厚厚的暖褥。   他靜靜坐著,面前的檀木書桌上,放著一盞茶水,久久不喝,裡面的茶水早已冰涼。   原吏部尚書李日宣,坐在他的側面,他面前的茶水,同樣冰冷,一雙眼睛,只是冷冷看著鄭三俊。   「用章兄還沒有話要說嗎?」   李日宣緩緩開口,語氣雖然平淡,然那內中的話語,卻暗藏掩飾不住的怒火。   眼前的鄭三俊,也算官場老將,池州建德人,崇禎元年,曾為南京戶部尚書兼掌吏部事,八年正月,為刑部尚書,加太子少保,崇禎十一年,有盜穴工部垣,三俊擬輕典,帝怒奪其官,朝臣疏救,乃許配贖。   他為人慎重,特別罷官後又再次復出,只是身在局中,往往由不得自己,便如崇禎十一年那場禍事,他有心重判,只是各方面求情,讓他遲疑了,結果給自己帶來禍端。   「你我算君子之爭,不論何人上下,皆是為了大明國朝,只是……」   「砰」的一聲巨響,他重重拍在眼前案几上,兩杯茶盞,都是光光光的跳動不停。   他聲色俱厲:「那王斗想幹什麼?」   「他剛把京師搞得一團糟,回到東路,又想對宣大士紳商人動手?」   他手掌拍得啪啪響:「他眼中還有沒有國朝,有沒有聖上?他除了沒有公然喊出造反,此舉與謀反何異?」   李日宣怒火沖天,鄭三俊同樣臉色鐵青,他頭微微後仰,雙目似闔非闔,仍是不發一語。   李日宣越說越激動,最後他的聲音更是聲嘶力竭:「祖制,高皇帝對士紳有優待,這也是國朝的根本,王斗肆無忌憚,他要挖天下士紳的根嗎?依老夫看,他比闖賊與韃虜更可恨,他不但要亡我大明,甚至要亡天下!」   「夠了!」   同樣一聲巨響,鄭三俊拍案而起,他鐵青著臉看著李日宣,呼呼喘著大氣,良久,他神情緩下,歎道:「晦伯兄言重了,永寧侯忠心為國,萬萬不可枉自猜測非議,免得再次激起大變,陷聖上於不義。」   李日宣只是冷笑:「大變?眼下武人勢大,以王斗為紐,更同氣連枝,依下官看,他們遲早會大變,甚至釀五代軍閥之禍,用章兄,要未雨綢繆啊……」   同時間,在紫禁城內,崇禎帝看著收羅的晉商人等罪證,同樣面色難看。   看王鬥意思,他又要對宣大動手,他如此膽大,就不怕激起全大明的地主,士紳,商人,勳貴,武將等階層逆反?要知道當初他將東路殺得血流成河,那只是小範圍,真的擴大到宣大山西,真以為別人可以容忍?   隨後聽了王德化的細語,他倒吸一口冷氣:「什麼,事成之後,給朕一百萬兩銀子?」   崇禎帝有所耳聞,靖邊軍等在京師這段時間,王斗轄下的東路,正與山西各大商人進行激烈的商戰。   區區東路,能否與全山西,甚至別處源源不斷前來的援兵相抗衡,不但京師上下,甚至崇禎帝,也在拭目以待。 第600章 除奸隊(上)   山西,太原府,清源縣。   清源,日後改稱清徐,處於太原府城西南不遠,是山西老陳醋的正宗發源地,素有「醋都」之稱,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清源百姓,自然就是靠醋吃醋了。   柴米油鹽醬醋茶,屬於百姓的必需生活品,就算利潤薄,但架不住需求量大,清源的陳醋,又是遠近聞名,所以圍繞醋業,清源城池內外,形成了一個個醋行,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商人前來批貨運貨。   而在清源境內,李家又是當之無愧的豪門大族,他們祖祖輩輩,都在此地經營醋業,可謂人脈關係深厚,李家的族長,更長年擔任當地醋行的會首。   與山西所有商人一樣,他們同樣非常注意結交官商,並著力培養族中的讀書人,白丁一代代後,終於,現任族長的墳頭冒了青煙,他的兒子李振珽,高中進士,以後官運亨通,從知縣,做到知州,眼下更高昇為河南歸德府的知府。   李家族長雖然兄弟多,然直系丁口單薄,只有李振珽這麼一個兒子,唯一的孫子又是夭折,但因為李振珽的關係,他力壓群兄,在族長位置,一坐就是多年。   而且他很高興,自己還有一個賢惠精明的孫媳婦楚挽雲,其書香門第出身,卻幹練沉靜,頗通商事,在自家孫子病逝後,就一手挑起家族的重任,將族中生計商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雖然族人風言風語,稱楚氏是掃把星,剋夫命,不過對於這個孫媳婦,老族長卻是器重非常,什麼事,都很願意聽她的主意。   就當老族長督促兒子努力耕耘,再誕下一男半女,延續香火,又對前景充滿憧憬時,飛來橫禍,晉商諸大家,忽然將矛頭對準他們李家,還有太原的親家,此外山西頗多地界,與東路親近的商家,同樣造了殃。   首先的,便是謠言傳來,言李家等與外賊勾結,禍害鄉賢父老。   隨後,在各大家強悍的壓力下,斷續的,各大商人紛紛停止與李家合作,他們的出售與原料進貨渠道開始斷絕,或給趁火打劫的本土富商搶去,各個店舖,紛紛瀕臨無貨可賣的地步,李家餘者產業,也紛紛開始虧損。   看看清源所處地理,祁縣、平陽、平遙、榆次、太谷、介休將其包圍在內,各大家盤居其中,他們一圍堵,李家產業死傷慘重。   關門倒閉,這只是第一步,隨後更是噩夢的開始,大批被煽動起來的鄉親,還有各處趁機作亂的青皮惡棍,聚集到李府之前,每日就是大聲叫罵哭訴,最後發展到族人只要一上街,便遭遇到一系列的刁難,毆打,謾罵。   少夫人有次上街,同樣遭遇了幾個潑婦的圍攻,驚惶之下,連衣裳都被扯得七零八落。   更讓她憤怒的是,一系列關於她的桃色新聞,在清源等地瀰漫,言稱狐狸精楚挽雲如何不要臉,剋死丈夫不安心守節,反而整日拋頭露面,與男人們眉來眼去,一看就是個狐媚子。   更有人繪聲繪色傳揚,楚狐狸精為了商事,如何偷偷前往東路,又如何與王斗賊子勾結,更不要臉的半夜三更,自薦枕席,偷偷爬上王斗賊子床榻,如何風騷風騷等等。   此等流言有頭有尾,繪聲繪影,可憐少夫人貞節自持,如此風言風語,她如何受得了?氣得花容失色。   一系列事情下來,李家已是人心浮動,家業遭劫,都是因為族長等與東路交好之故,好事沒看到,反惹一身騷,他這個族長,還有資格擔任嗎?   族老們己在商議撤罷族長之事,親族們為惹禍上身,更為疏遠,雪上加霜的是,當地的醋業行會,已經罷免了李老族長會首之職。   從謠言開始,到這十月下,往日熱鬧顯赫的李家,可謂樹倒胡猻散,龐大的府邸內,只餘小貓三、兩隻,當地官府一樣冷眼旁觀,任由刁民圍攻李府。   似乎看到風波越大,最後族老們連族長都顧不上罷免,他們紛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席捲財帛,自顧自離開清源,本族直系的安危,他們也顧不得了。   經此打擊,李老爺子往日筆挺的腰桿,已經彎腰馱背,不過他精氣神仍在,滿是皺眉的臉上,仍然充滿倔強。   「與東路的合作沒有錯,眼前雖然是道坎,只要邁過去,我李家,就可迎來更大的發展。」   看著孫媳婦,老人家斬釘截鐵說道。   他眼前站著少夫人,穿著紫紅色的褙子,挽著鵝膽心髻,鬟發上插了步搖,她比王斗略短二、三歲,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身段仍然玲瓏浮凸,身上那種優雅高貴氣質更濃,又充滿少婦風韻。   在李振珽前往歸德府任職時,少夫人與婆婆曾經跟去,因為流寇大興,李振珽擔憂,便打髮妻妾媳婦全部回到老家。   因老族長器重,少夫人也更專心打理商事,只有時前往東路永寧城,與閨密紀君嬌相聚。   聽聞老族長之言,少夫人抬起臻首,垂淚道:「雖說如此,只是連累家族遭禍,孩兒總是心下不安……」   她剛說到這裡,府邸外一塊石頭扔來,砸在頭頂不遠的屋瓦上,嘩然啦聲響中,泥沙碎瓦俱下,嚇得堂內各人一陣驚叫,她婆婆捂著胸口,哆嗦站起:「這……這可如何是好?」   「我們要活路……」   「打死勾結東路的內賊!」   李府外,黑壓壓圍滿了當地百姓,很多是各地商家店舖的夥計,還有他們的家人親族,又有更多看熱鬧的百姓。   人群中,還有許多領頭人物,在他們授意下,一些說書人樣子的人,大聲向周邊鼓動,煽風點火,不時有一些青皮鼓噪喝應。   各大家已經收羅了眾多關於王斗的不義,罪證等,在他們四下宣傳下,在山西境內許多州縣城府,彷彿一夜之間,王斗就由一名剛正不阿,為國血戰的一鎮總兵,變成了無惡不作,無君無父的敗類,人人憎恨的害群之馬。   很多對王斗抱以好感的百姓,在聽到這些消息之後,也有些動搖了。   特別,各大家勢力根深蒂固,山西境內許多書吏,官員,將兵等,或是他們的族人,或與他們有密切利益聯繫。   他們對攻擊謾罵王斗言論不理,但若誰為王斗說話,為東路說話,就被他們注意上了,輕則飽以老拳,重則莫名其妙被逮入監獄,更重則,無緣無故消失了,十有八九,失去了性命。   謠言的風波,越來越濃,便是鄉間僻壤,很多小民小婦,也知道山西北面有個宣府鎮東路,那邊住著一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心比煤石還黑的總兵。   那總兵無君無父,對士紳無禮不說,還荒淫無比,每晚需夜御八女才能入睡,這不,漢人女子不能滿足他,還去草原上搶了數千個韃子婦女回來,那些韃子婦女一輩子不洗幾次澡,那王斗也有胃口,可見他的無恥。   更可恨的是,他要搶奪大傢伙的飯碗,將父老兄弟全部餓死,這不,東路商貨源源進來,本地的商家,又哪有活路?   至於有人宣稱東路富足,那純屬謊言,那些商人與那王斗一樣黑心無恥,他們能吃飽飯,全靠吸大傢伙的血長大,便如蚊蟲蒼蠅,哪個不是吸得鼓鼓飽飽的?   他們是吃飽喝足,大傢伙就活該餓死?   對待東路的奸商,就應該對待蚊蟲蒼蠅一樣,一下子將他們拍死。   王斗與東路奸商無恥,更不要臉的,更可恨的,就是那些勾引外賊的奸人,比如那個楚氏楚挽雲,剋死丈夫不說,還偷奸養漢,自薦枕席,才勾搭上那王鬥,真是一對姦夫淫婦!   李府外,煽動者口若懸河,旁邊聽眾頻繁點頭,個個都是同仇敵愾,氣憤非常的樣子。   一個衣衫襤褸,消瘦非常的婦人更是聽得哭了起來,他的男人在一家店舖做事,如各當家所說,若東路商貨接著進來,他的男人,不是要失去生計?自己與家中幾個孩子,又如何活命?   眼下天災人禍,能找到一份餬口的活計容易嗎?那些黑心的東路商人,就這麼想將自己娘倆餓死?   還有,李府內那些可恨的內賊,那個什麼楚氏,看上去一副貞節的樣子,凜然不可侵犯,沒想到卻是一個淫婦!   極度恐懼與憤怒之下,她一聲尖叫,披頭散髮,猛然從地上抄起一塊石頭,使勁全身力氣,往府邸內扔去,一邊聲嘶力竭地吼道:「打死這些勾結外人的賊子!」   「打死他們!」   「打死他們……」   「衝進去,將這些賊子亂棍打死。」   「將那淫婦揪出來,浸豬籠!」   一時群情鼎沸,如雨點似的石塊,磚塊,往府邸扔去砸去,就聽磚瓦的嘩嘩聲不斷,甚至,幾根點燃的火把,同樣投了進去。還有眾多的青皮,拚命砸門,有些人更準備翻牆。   而在這些人群遠遠的,一些衙役只是懶洋洋看著,根本沒有勸阻的意思。   而在府堂內,李家各人更是惶恐,人群失控了,本就稀少不少的家丁護院,根本攔不住他們,若暴怒的人群衝進來,他們恐怕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場。   如少夫人這樣的女性,下場恐怕更為悲慘。 第601章 除奸隊(下)   就在李府各人驚惶時,就在這時,通往後堂的大門忽然打開,腳步急促,一群手持兵器的大漢,急步往堂內走來。   看他們皆數本地人打扮,只是渾身上下,充滿一種難以形容的彪悍與冷冽之氣,個個持刀持劍,甚至有人還持著弓弩與手銃。   府內各人,又是一陣驚叫,她們知道,後院圍牆之外,同樣圍了不少亂民,甚至大部分還是那種青皮丁壯,將出路勞勞堵塞,讓她們本想從後院突圍的希望落空。   此人忽然有陌生人闖進來,難道……   李家族長壯起膽子,上前喝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為何私闖民宅?」   就見這群大漢,為首一人將頭上毛帽取下,露出一張相貌奇特的臉,一邊臉大一邊臉小不說,眉毛高高,更長著一個豬鼻子,沉默寡言,不過可以看出,他平日也是個平和堅韌之人。   他穿著破爛的袍子,極像出外賣苦力的短工,他默默地從懷中掏出一塊銅製腰牌,上面有著鎖鏈與利劍紋飾。   他將腰牌舉到李家族長眼前,沉聲說道:「皇明宣府鎮東路,情報司麾下營救隊,上等劍士孔三,奉大將軍之令,前來營救李老族長,事不宜遲,爾等立時隨我出府,定然安全送達東路。」   李老族長又驚又喜:「你們是忠勇伯麾下的?」   他一連聲的道:「快快快,楊管家,收拾收拾,我們馬上走。」   原少夫人身旁的楊管家,連忙應聲,就要吩咐下人護院收拾,孔三勸阻:「時辰不多,李老族長,立刻走,大將軍承諾,與我東路交好之義商,若有損失,定然雙倍賠償!」   李振珽夫人頗為不捨,哭道:「都不要了嗎?這些都是長年辛苦積攢下來的家業啊。」   少夫人勸道:「婆婆,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我們回到清源,這些財帛,還會再有的。」   李老族長也是心中痛楚,媳婦說得對啊,歷代先祖,還有自己與族人積蓄的財富,很多都置於府內,就這樣放棄了,他也極為不捨。   不過他還是狠下心來:「孫媳婦說得不錯,錢財身外之物,只要人在,終歸會有的,除了先祖牌位,別的不用收拾了,立刻走!」   孔三一揮手:「黃偉傑,何建,你二人立時出外看看,外面接應兄弟情況。」   那群大漢中,立時一個國字臉,皮膚較白的男子,與一個略胖的男子喝應一聲,矯健地搶前一步,往後院去了。   李府各人集結,算上族人,一些丫鬟婆子,還有護院家丁,全部只餘十餘人,而全盛時期,李府上下可足有百餘人。   顧不上唏噓短歎,李老爺子,少夫人一行,在孔三人等,還有剩餘護院的掩護下,帶了先祖牌位,惶恐的往後院而去,一推開門,各女眷又是一陣驚叫,連少夫人也是臉色蒼白。   就見外面的街巷,靠近院門附近,滿地的屍體與呻吟的傷者,一陣陣血腥味傳來,大部分都是先前聚著的青皮混混,還有一些人臉色煞白,在巷尾探頭探腦。   外面停著幾輛大車,又有一些大漢護衛戒備,其中還有一個漢子,正慢條斯理的,在一具屍體的衣衫上,擦著自己戚刀上的血痕。   「上車上車……別看……」   眼前情景,對李老族長衝擊也非常大,心想忠勇伯以軍功起家,殺得韃虜屍山血海,部下也是狠辣非常。   李府一群人,個個心驚膽戰,個個上車,只有那些護院,與孔三人等,掩在各車前後左右。   「休走了賊子。」   剛出街巷不遠,便見北街之上,又奔來不少人,個個手持棍棒,車輛背後,也有大群人吶喊,緊急追來。   也不知哪家的主事得到稟報,急急招集家丁與青皮,前來攔阻。   孔三眼皮一瞇,一揮手,立時隊中的黃偉傑、何建,還有一些隊員劍士,個個獰笑著拔出自己的戚刀,嗆啷啷聲中,他們身體有似游魚,瞬間就搶上前去,還隱隱結成軍伍中便於攻殺的小三才陣。   噗哧一聲,何建的戚刀,刺透前方一人的胸膛,這人在瞬間,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向後撲倒在地。   何建的戚刀再一抽一掃,一大蓬鮮血濺起,旁邊一個護院的人頭飛起。   黃偉傑的長刀,帶走一個青皮的右臂同時,隨勢一撂,又劃過一個不知哪府上的家丁咽喉,再往前一刺,又刺透一人的小腹,他還有空暇欣賞這人臉上痛苦的表情。   黃偉傑的長刀再次抽出,反手一刺,令人心寒的,武器刺透人體的聲音響起,他的身背後,一個青皮無力放下舉著棍棒的手,呆呆看著身體上的鮮血不斷噴出,良久,才發出一陣痛苦的嚎叫。   只是片刻間,前方便有十餘人倒下,黃偉傑、何建等大部分使用戚刀,這戚刀雖然不可對重甲長矛狼牙棒,但對上這些身著布衣的青皮混混,家丁護院等,卻如殺雞一般容易。   而此時,前方那些圍堵的追兵,集體打個了寒顫,眼前這些殺神哪來的?最後他們更是尖叫,個個恐懼四散,東南西北的亂逃,又露出他們身後一群拿著鐵尺鎖鏈,面面相覷的衙役們。   看那些殺神滿身血痕,個個凶神惡煞,他們也個個毛骨悚然,一個衙役壯起膽子喝道:「你們是哪來的?知道當街行兇,這是目無王法,是謀反大……」   他還沒說完,眼前刀光一閃,他不可相信的頭顱就飛上天空……   餘下的衙役也是一聲嚎叫,個個丟下手中鐵尺鎖鏈,自顧自逃跑了。   在大車後面,看著吶喊追上的人群,孔三再次眼皮一瞇,猛地從最後的車輛上,取出一個圓滾滾,黑忽忽的東西,旁邊一些李府護院看到,這東西似是鐵料外表,一端有柄,另一端有長長的引繩。   他們心中靈光一閃,驚道:「這是,震天雷?」   孔三淡淡道:「不錯。」   持著柄端,一晃手中火摺子,將引繩點燃。   立時滋滋的火光四射。   那些李府護院心驚肉跳,個個離孔三遠遠的。   孔三神情平靜,看引繩燃得差不多,猛地扔去,正扔在後面追來的人群中。   轟的一聲巨響,萬人敵爆炸,濃煙中,內中眾多鐵蒺藜、碎石、碎鐵四下亂射,立時後面人群滾倒一大片,血肉橫飛,淒厲的撲倒地上嚎叫。   連清兵都被靖邊軍的萬人敵炸得魂飛魄散,這些只會街上鬥毆的青皮與護院們哪受得了?   孔三隻扔出一顆萬人敵,後面的追兵就恐懼尖叫,一哄而散。   李老族長在車內看得清楚,長長歎了口氣,少夫人也是美目淒迷,她的婆婆,只哆嗦著不住念佛。   很快,眾車馬出了城池,沿著接應路線,不斷駛向東路,而在李府等人出城不遠,府邸上下,就被憤怒的人群轟搶一空,最後一把火燒個精光。   如這樣的情景,不斷在山西與宣大各處發生,源源不斷的,與東路親近的遭難商人們,一個一個被接到東路……   ……   十月末,大同鎮,靈丘縣。   靈丘縣是太原諸府,經平型關,前往東路的要道之一,往靈丘東北方向過去,那邊是蔚州,往東南過去,是廣昌,二城皆是民屬大同鎮,軍屬宣府鎮的奇異架式。   早在西漢時,這裡就置靈丘縣,以趙武靈王葬此,故名,這裡的土地,到處是黃土高原丘陵,素有「九分山水一分田」之說,百姓生活頗為貧苦,因為人多地少,所以商事頗為繁華。   這裡也是大同鎮七十二城堡之一,按例,城週四裡多,高三丈多,內駐守備、知縣各一,軍隊不到千人,也因為處於腹地,所以軍備較為廢弛,特別軍戶逃散眾多。   這座破舊的小城,只有一條十字大街,比較熱鬧的地方,便是城隍廟、文廟、文昌閣等處,如宣府鎮一樣,大同鎮內的軍堡城池,一樣戲台眾多,這些地方,也是人流密集之處。   午時,文昌閣附近人流眾多,來來往往的行人,不時從閣下通行,寒風中,個個裹緊自己破舊的棉襖皮袍。   東向離閣不遠的武衙門街上,一座戲台邊,幾個大漢一邊看梆子戲,一邊胡吃海喝,大嚼當地胡麻油煎,還有濃濃的米粥。   忽然一個大漢眼神一動,站起身來:「吃飽了。」   他對擺攤老闆說道:「老闆,收糧票還是收銀子?」   那老闆歎道:「以前是收糧票的,現在不敢收了。」   那大漢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拍在桌上:「給你。」   一幫人揚長而去。   那老闆歡喜地收起來,數了數銅板,至少多出三成,心想這些外出跑幫的,就是闊綽,可惜自己牽掛甚多,否則自己也出門跑幫,甚至去闖東路。   幾個大漢大搖大擺,一臉凶相,幾個青皮就算見他們眼生,也不敢上來欺負外鄉人。   眼見沒人注意,他們旁邊一轉,轉入岳夫廟小巷,兩個面上無奇,本地人打扮的漢子一點頭,眾人默不作聲,七轉八轉,又轉入一個小巷,進入一所破爛的四合院。   關好門,探聽外面沒有動靜,七人圍坐,為首一大漢沉聲道:「鬼狐,將你探知的情報說說。」   這大漢年近三十,體格健壯,卻貌不驚人,傳聞乃是僧兵出身,東路大招劍士時,他以出眾的身手,又經鎮撫司嚴格審察,授以上等劍士身份,更成為除奸隊一員,作為靈丘行動的隊長。   名叫崔奇便是,有一個外號催判官。   他詢問的那人,身材瘦小,不過體形有如靈狐,名為古月便是,有個外號:鬼狐。   他乃山西晉中人,會說山西各地方言,特別妙手空空,會鎖骨,會易容,會口技,善開鎖,在情報司中,是出眾的打聽消息,刺探情報,竊取機密文件的高手,不過他武力一般,只是下等劍士身手。   他說話時,帶著濃厚的本地口音:「已經打探清楚了,靈丘這個地方,就是奸商們印刷假票的要地之一,這裡的知縣跟守備,與各大家交情深厚,所以對他們的活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特別那守備,是太谷曹家的族人,對我東路,更是恨之入骨!」   他掏出一張簡略的地圖,擺在桌上,指著西衙門口街一處會館:「這處會館,是范、梁、田、曹等家,組織同鄉,在十幾年前建起的,我已經翻進館內刺探,館所內,有多塊的假糧票印刷鈔版,依我估算,他們一共刷好的假票,面額已然不下萬石。」   「該死!」   屋內各人,都是憤怒異常,崔奇冷靜地道:「館內看護的人有多少?」   鬼狐答道:「約有三十多個,都是各家家丁,關鍵不在這,而是城內守兵,他們都算曹家的人,若是驚動他們,我等敵眾我寡!」   崔奇冷笑道:「不用擔心,靈丘守備,有暗殺隊的兄弟對付他們,我等除奸隊任務,便是搗毀假票窩點,就在今晚出動,將他們殺光,一刻鐘之內,結束戰鬥,把假票印刷鈔版燒燬!」 第602章 暗殺   夜,巳時。   一道黑影,靈巧地翻過守備府的圍牆,他貼著牆壁假山而行,無時無刻,讓自己的身影處於陰暗當中,便是一些侍女丫鬟,府中家丁護衛經過,也難以發現他的身形。   很快,他來到一所宅屋之前,他瞇起雙眼,靜靜向屋內打量片刻,然後他的身體,又靜靜躲入一叢假山之後,他的身形,似乎與之合二為一。   他靜悄悄地等待,北地的冬日,夜晚天氣極寒,不過他仍然一動不動,他的氣息舒緩,似乎若有若無。   他靜靜等著,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肥胖的,身著守備官服的中年人哼著小曲過來,身旁還伴著幾個隨從。   他好像喝得醉醺醺的,身旁那些侍衛,一樣腳步踉蹌。   「嘿嘿,小寶貝,快開門!」   中年胖子守備光光的砸門。   「你個死鬼,人家死等你一宿,你卻去找那個狐媚子,今晚你就自己吃自己吧。」   裡面傳出一陣嬌媚又憤怒的女子聲音。   中年胖子守備討饒道:「寶貝兒,你是知道的,為夫只是應酬,那幫商家宴請為夫,能不逢場作戲嗎?但在為夫心中,素來只有你一個女人,便是那王賊的妾室紀君嬌,號稱天下第一美色,也不如你一根小指頭……」   中年胖子守備的話語,讓裡面女子很開心,不過想想自己苦等,又怒氣上湧,尖叫道:「不聽不聽,奴家就是不聽……」   中年胖子守備細聲細語,更加討好道:「寶貝兒,快開門吧,這天寒地凍的,你也不想凍壞為夫吧?」   他這邊討饒,身後幾個隨從相視而笑,大人就是這樣,好色又懼內,特別裡面還是翟家的愛女,平日呼喝起大人來,更是得心應手,大人在她面前,向來被吃得死死的。   忽然他們笑容呆滯。   「噗噗」幾聲輕響,聽在中年胖子守備耳中,卻有若驚雷,他毛骨悚然,剛艱難轉過頭去,一陣寒風襲來,一柄塗得漆黑的利劍,輕易刺透了他的咽喉,隨後快速縮回,帶出幾滴鮮血。   這一刻,似乎只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中年胖子守備與幾個部下,死死捂著咽喉,拚命在地上抽搐掙扎。   細微難以聽聞的腳步聲遠去,屋內那個女子,聽了聽外面的動靜,那個死鬼,見自己不開門,就這樣走了?   她恨恨一把將錦被蒙住自己頭臉:「哼,一個月之內,休想奴家給你好臉色。」   夜色靜靜,寒風中,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傳揚開來。   ……   幾乎同一時間,崔奇七人,也靜靜翻過會館的外牆,在鬼狐的引領下,不時朝核心處進發,一路上,解決了一些游哨巡弋人員,古月還開了不少裡面反扣上的大門小門,他有個本事,推開門時,不會讓它們發出吱格格的響聲。   這種響聲,在深夜中動靜是極大的,足以吸引很多人的注意。   該處會館,算是典型的晉商會館,共有前、中、後三進院落,內有正殿、財神殿、七聖殿、文昌殿等四座戲台,各戲台都高達十數米,甚至數十米,下方兩側,都有出入通道,屋頂皆為雙層歇山斗拱形。   鬼狐已經探得清楚,這幫奸商的假票印刷,就放在大殿之內,可謂肆無忌憚之極。   很快,眾人逼近大殿,從側門往內看去,裡面是個龐大的廣場,除了雄偉宏大的主戲台外,兩側佈滿廂樓,皆以木柱隔成,約有數十個廂房,而中間,原先至少數百個座位已然不見,代之的,是熱火朝天的印刷假票場景。   一個個燈籠懸掛,燈火通明,廣場中間,擺著一張張案桌,案桌上,皆是假糧票印刷鈔版,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塊,不時有技師夥計忙活,將一疊疊印好的假糧票收籠箱內。   而在他們周邊,還有不少的手持兵器的壯丁巡哨,刀劍都有,甚至有鳥銃與手銃,還皆是燧發的,幾個管家模樣的人,不時取起一張未切割的大版糧票端詳分析,偶爾低聲交流幾句。   看到這種場景,崔奇等人,肚子都氣炸了,這幫奸商,真是膽大妄為,幾人互視一眼,都是默契於心。   他們麻利地取出頭巾裹住口鼻,然後各人往身後一抄,每人手上,都出現了一個黑忽忽的東西。   卻是東路軍工廠研究的毒煙彈,這種毒煙彈不比戰場使用,爆炸的時候聲音小,還頗沉悶,便是黑夜之中,也不會傳出很遠,更不用說,這種重重建築之內了。   而且這種這種毒煙彈,毒煙略弱,不在殺傷力,主要是為了造成混亂,一般都是情報司出哨人員使用。   崔奇做著手勢,一人摸出火摺子,兩個除奸隊人員,持著毒煙彈柄端,將另一端的引繩點燃,看看手中引繩燃得差不多,猛地扔出。   「啪啪!」   毒煙彈投在地面的響聲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很多人都朝動靜處看來,一個毒煙彈落在一個案桌旁,離一個假票技師的腳邊不是很遠,他還好奇地抬起腳步,就要過來觀看。   卻不料……   「轟轟!」   兩聲沉悶的響動後,毒煙彈爆炸,一些鐵塊飛射,當場將那假票技師與周邊幾個夥計炸翻炸傷不說,一股股刺目嗆鼻的濃煙還快速瀰漫開來,吸入的人,立時咳嗽不已,雙目暈眩。   「有人潛入!」   「小心,這是軍伍中使用的毒彈……」   大殿內一時大亂,很多人大聲尖叫,便連殿內供奉的關公像,也似乎驚訝地看著這一切。   「轟轟!」   「轟轟!」   又是數顆毒煙彈投出,毒煙滾滾,在殿中到處瀰漫,殿中人等,更如無頭蒼蠅般亂竄,就連那些巡哨的家丁護院,吸入毒煙後,也個個拚命咳嗽,恐懼的嚎叫。   「行動,一刻鐘之內,將他們全部殺光!」   崔奇巾布之內,傳出沉悶的命令聲音,還有隱含不住的殺氣。   嗆啷啷,戚刀出鞘的聲音不斷,長刀閃耀的光芒中,崔奇等人有若游龍,往廣場內亂蓬蓬的各人衝去……   靜靜的黑夜,會館忽然火光燭天,前、中、後三進院落,皆盡籠罩在煙火之中,驚得無數人驚醒過來,推窗觀看。   而在這時,守備府邸之內,也傳來淒厲的嚎叫聲:「快來人哪,有刺客……」   今夜,靈丘縣城注定無眠。   ……   十一月初二日,山西鎮,代州,未時。   指揮使郝永勝,帶著幾個家丁,大搖大擺走在大街之上,算算時辰,天後宮戲樓下一場大戲,很快就要開鑼了,想起那日見到的那青衣,他心中就癢癢的,那青衣雖是男兒身,卻將貞節女性那種剛烈,端莊,扮演得淋漓盡致。   郝永勝心中有如貓抓,若這青衣穿上戲服,在床上這樣這樣,不知滋味如何?   可恨的是,年青知州,年老守備,還有幾個指揮使,都不約而同注意上這個青衣,自己想要獨吞,看來難度很大,不過相互輪著玩幾天,便是知州,應該也會給自己這個面子,畢竟老守備快退了,自己在各方支持下,任下一任守備呼聲很大。   前方大搖大擺走來幾個士兵,斜戴著紅笠軍帽,身著破舊的鴛鴦戰襖,大冷的天氣,個個仍然敞胸露杯的,胸口的黑毛一個賽一個多,他們神情囂張,一路過來掀翻攤子若干個,然後滿不在乎拋下一錠銀子。   個個口中大笑:「爺發了大財,有的是錢。」   看他們凶神惡煞的樣子,行人紛紛避散,郝永勝見這幾個軍士直直過來,暗叫倒霉,也不知哪來的兵痞,去哪打家劫舍,到大街上顯擺來了。   以他的身份,自然沒有跟幾個小卒讓道的道理,只是自己急著早點看戲,更想見到那個讓自己魂與色授的青衣,也懶得端身份了,而且誰都知道,現在兵痞惹不得,動不動就嘩變。   他讓了道,身旁幾個家丁卻是不忿,他們跟著郝指揮使,在義州城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人不高看一眼?幾個卑賤的小卒,也想讓自己讓道?   只是郝大人都讓道了,他們沒有不讓道的道理,各人暗暗打著事後打探,這些傢伙哪個營的,再好好算賬的心思,不情不願地讓開。   只是一個家丁心下憤憤,不免動作慢了一些,經過他身邊的幾個兵痞,其中一人,眼睛一瞪:「好狗賊,爺爺面前,敢不閃讓?」   在那家丁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他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向他的臉上扇去。   這家丁躲都來不及躲。   「啪!」   他感到眼睛前冒起了金星,腦袋嗡嗡的,嘴裡發甜。   他一吐,幾顆牙齒連著血水吐出來。   他呆若木雞,隨後啊的一聲,大叫:「敢打我,老爺跟你們拼了。」   餘下家丁也是個個同仇敵愾,與他一起上去扭打。   郝永勝心急如焚,喝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不知不覺中,餘下的幾個兵痞,已經將他包圍中間,郝永勝忽然心中一凜,他也是軍伍出身,警惕性還是有的,一眼瞥見,各兵身上配的戚刀,他們只是普通兵頭,哪有這種優質的戚刀?   這個念頭剛剛騰起,眼角寒光一閃,他知道,身旁已經有人拔刀向他殺來。   這個瞬間,郝永勝只來及略略避開身體,只覺一寒,他的右臂已經離開身體,郝永勝大聲慘叫,連滾帶爬。   刀光又是一閃,鋒利的戚刀,又從另一側,深深刺入他的左邊肋骨,郝永勝驚天動地的嚎叫,口中血沫,大股大股湧出,劇烈的痛苦,讓他全身抽搐,他全身都是血水,面部肌肉,已然全部扭曲。   而那幾個家丁,目瞪口呆中,措手不及,被兩個「兵痞」瞬間殺死。   郝永勝此時滾在地上,感覺全身的力量似乎都消失了,不過求生本能,還是讓他拚命往前爬去,幾個「兵痞」追在他身後,不斷亂刀連砍。   郝永勝挨著刀,嚎叫著,努力往前爬行,一路流下滾滾熱血,寒風中冒起騰騰熱氣。   突然發生的血案,讓街上行人驚叫,又遠遠圍成一圈觀看,看那幾個「兵痞」因為口角,當場殺倒指揮使大人,更肆無忌憚,一路追砍追殺。   終於,郝永勝的聲音不在,他趴在地上,雙目圓睜,似乎死不瞑目。   幾個「兵痞」互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探了探郝永勝鼻息,點了點頭。   為首一人環視週遭眾人,他一腳踏在郝永勝屍體上,猛地從懷中摸出一疊傳單,用力一拋散,讓它如雪花般散滿街道,厲聲喝道:「奸商賣國,奸人庇護,有敢同流合污者,人人得而誅之!」   在城內守軍趕到時,已然不見幾個「兵痞」身影,只餘郝永勝等人屍體,倒在滿地的血泊之中。   很多傳單,也被轟搶一空。 第603章 白熱化   東路情報司的營救隊,抓捕隊,除奸隊,暗殺隊等,雖在外人看來都是雲裡霧裡,不過也有區別。抓捕隊略在明中,餘者略在暗中,特別暗殺隊更是神秘,便是普通的情報司人員,也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身份。   因為王斗的大力支持,幕府情報司的探子,範圍早已覆蓋宣大三鎮,還有山西各處,十月中下,當謠言開始在京師,山西各處蔓延,還有假糧票出現,外鎮外路抵制之風,甚至各處糧票有擠兌之勢時,情報司就注意上一些幕後黑手。   東路的幕府各留守人員,也緊急應對,王鬥出征後,東路身份最貴者,便是王斗母親,太伯夫人鍾氏,王斗正室,伯夫人謝秀娘,各員聚集大將軍府,緊急商議。   請示後二位夫人後,情報司內務主事劉本深,親自前往京師,向班師回朝的大將軍王斗匯報,根據王斗五步走,還有先頂住,待大軍回家,將他們一鍋端的指示,他們積極應對。   東路的情況,雖基本自給自足,有若一個封閉的小王國,不過諸如茶葉,布匹,食鹽,煙草,顏料,藥材,綢緞等貨品,大部分還要從外部輸入,為了加強與外關係,煤鐵諸物,很多也向外購買。   糧草更不用說,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當各大商人聯合,抵制東路商貨輸出,同時切斷各商貨的輸入時,幕府各員,派出大批人員活動,從中分化,同時放出風聲,要這些與大將軍作對,與東路作對者,三思而後行!   言語中,秋後算賬之意甚濃。   事實證明,利益集團都是畏威而不畏德的,王斗威名赫赫,念及與之作對的後果,有些商人猶豫了,特別是宣府鎮餘路的許多商人猶豫了,忠勇伯很快就將進駐鎮城,自己受其直接管轄,其人心狠手辣,與之對抗,是否明智?   所以在幕府放出風聲後,圍堵的圈子,略略破開一些口子。   不過八大家在山西與宣大各處勢力根深蒂固,為之庇護的官員,商人,將領,數不勝數,圍堵圈子還是越來越密,他們喊出口號,不讓一粒米、一撮鹽、一勺水運入東路地界。   更不讓東路一個肉瓷罐,一件皮大衣,進入除東路外所有地方,讓這些吸血蟲,盡數血本無歸。   他們還發動力量,對運輸進入東路的商隊進行截殺,便是宣大總督紀世維,與之親近一個商家,押運食鹽茶葉,從陽和出發,剛剛進入天成衛地帶,還未靠近宣府鎮,商隊人員就被屠殺一空。   那商家更是被裝入麻袋,用馬蹄踏死,死狀慘不忍睹,事後各方宣稱,此乃塞外北虜所為,更是忠勇伯擅自出塞,引來的報復惡果。   因為游騎入口,屠戮軍民,與紀世維交好的天成衛參將,白羊口守備,飽受指責,極有可能官位職事不保,便是總督紀世維,同樣非常被動,已經有巡按彈劾,更有京中言官風聞而動。   禁止輸入的商貨中,以食鹽份量最重,茶葉次之,特別食鹽,宣府鎮各處,是不產鹽的,大明的鹽池鹽場,主要集中在山西南部,四川,西北,還有山東等處沿海海鹽。   食鹽,是每日生活必需品,東路現有人口近六十萬,每月耗鹽量,至少二萬斤以上,如果長期缺鹽,就會頭髮變白,身體浮腫,患上了各種疑難雜症,甚至喪失生命。   便是軍士,如果得不到鹽份補充,肯定體質會明顯下降,嚴重削弱軍隊戰鬥力。   茶葉,同樣是生活必需品,中原百姓,每日喝茶,己成為習慣。   什麼醬醋之類的,如果缺乏,同樣煩惱不少。   而在大明,在開中法後,已經是由各處商人,在向邊鎮運輸糧草,用來換取鹽引,百年來,各鎮邊軍,特別宣大三鎮邊軍的糧草運輸販賣,基本上由商人控制,特別由山西商人控制。   多年來,他們的手已經伸向四面八方,邊鎮許多物資,都賴於他們的供應。   他們若是供應不及時,各鎮邊軍就有凍餓之憂,引起嘩變更是小事,所以在大明朝,商人力量不可小視,已經頗有後世托拉斯的架式。   雖因後果極重,他們還不敢停止向宣大三鎮供應糧草,不過已然停止向東路供應糧食,特別食鹽茶葉,這招可謂用心險惡……   還有,因為散播流言,此時士紳商人力量的強大,信息的落後,除東路外的軍民百姓,很多人已經對王斗產生惡感,原本東路商人出外,是飽受歡迎的,此時頗有過街老鼠的架式。   十月下,東路外間,便是宣府鎮餘者幾路,也突然假糧票氾濫成災,在一些人暗中煽風點火下,當地軍戶百姓,擠爆了設在外地的一些兌換糧點,東路官店緊急運糧,前往支援。   不過因為路途遙遠,還要經過重重飽含敵意地區,糧隊經常遭受攔截伏擊,最後這些兌換糧點,只得盡數撤回東路,只在宣府鎮內數路,還保留有一些據點。   也因為此變,流通在外的,原本堅挺的,購買力節節上升的糧票,面值層層下降,某些地方,最後更有若廢紙,商家百姓,拒絕接受,要再次恢復各人使用糧票信心,怕不是件容易之事。   至於鎮外路外,與東路親近合作各商人,遭受打壓,甚至圍觀謾罵,只是等閒。   此時,根據情報司掌握的情報,東路開始展開反擊,營救各親善商人,搗毀一個個假票窩點。   更針鋒相對,對山西與宣大各鎮,境內有庇護、參與假票印刷者,有截殺商隊糧隊者,無論文官或是武將,進行大規模的斬殺,刺殺,暗殺!   因為有充足經費支持,從十月下到十一月中,情報司共搗毀宣大與山西各處,甚至外省,還有設在京師的假票窩點近百,斬殺庇護假票印刷者,斬殺參與截殺或攔截路內外進出商隊幕後小黑手,高達數十人。   死的人中,最高級別是一個山西鎮的副將,經過某處,直接讓火炮霰彈轟成碎片!   東路的反應,讓各地震驚,幾大家與其利益集團,雖然口水更為激烈,表現出更憤怒的情緒,拚命在自己影響地展開輿論,顛倒黑白,不過也是心下惴惴。   他們不敢再對進出東路的商隊進行截殺,也不敢再次印刷假票。   甚至聯盟內的商人人心惶惶,許多人商人,開始猶豫觀望,他們對東路的圍堵,更有面臨崩潰的架式。   畢竟商人,骨子裡就是懦弱的,商人集團,也遠遠不能跟有凝聚力的農耕集團相比。   針對這點,范家再次聯絡各大家議事,拚命給各人打氣,而在這時,京師消息傳來,王斗聯同各鎮邊軍鼓噪,要挾朝廷,不進京封賞。   「天助我也!」   這是與會各人所有心思。   雖然對王斗能量如此之大,眾人暗暗心驚,不過王斗此舉,更證明了先前謠言之實,如范三拔所言:「王斗如此跋扈,聖上怎麼想,朝中諸公怎麼想?若不心懷鬼胎,豈會做出此等無君無父之舉?」   他們再次團結,一邊等待朝廷反應,一邊與東路展開商戰。   事實證明了,假票,截殺商隊等手段,只會讓東路集團實行更激烈的反應,實在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常規的商戰手段,更附合他們的胃口,也可以向世人證明,他們實力的雄厚,還有以德服人的姿態。   趁這個機會,東路幕府,更對外路商人展開遊說,力圖恢復貿易供應等,而且接到正在京師,密切關注事情進展的王斗指令。   雖然奸商禍國,無恥印刷假票禍害百姓,不過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東路承諾,所有軍民手中的假票,不但可按真票兌換足額糧米,甚至還會給受害者一定補償,面值上浮三成左右。   比如說,一斗面值的假糧票,可兌換上好米面一斗三升。   這個消息,經情報司在宣大,山西各處散發超過千斤的傳單後,雖然各大家拚命詆毀,不過傳單所到之處,還是引起一陣陣轟動。   不知多少假票受害者,慌忙找回己被自己憤怒扔進垃圾堆的假票,默默收好,心中都懷著希望,如果那心黑得有若煤石,不,好心的,為國為民的,忠勇無畏的忠勇伯王鬥,說的是真的話,那手中這張紙票,在大災之年,就是可活口一家的寶貝啊。   雖然很多人半信半疑,不過幾乎收到消息的人,都將自己假票收好,甚至有黑心商人開始高價收購假糧票,消息傳出後,各家假糧票藏得更緊,黑市上的假糧票,竟然價值節節高昇。   針對各大家對東路糧食與鹽巴的封鎖,東路也作出反應,他們以武力為掩護,出動商隊,大力向京畿,保定,真定各處,甚至遠到山東購買食鹽茶葉。   得聞東路之事,許月娥,虎大威等與王斗親近之人,也收羅境內鹽巴茶葉,大力運向淶水,再轉運向東路,還有許許多多人,也伸出援手,王斗平時大力結交,慷慨豪邁,此時得到了很大的回報。   同時在路內,幕府開始實行配給制,保證各地庫存鹽巴與茶葉,至少可食用三個月到半年,王斗妻子與母親以身作則,都執行了最低食鹽定量標準。   經過密切偵察,還有早早前的偵探,到了此時,在情報司手中,各大家的通敵罪證堆積如山,與他們沆瀣一氣各地文官武將,冊本上的記錄,也超過了兩百人。   依王斗指令,此時不動,待商戰結束,大軍回歸,就將他們一鍋端了。   進入十一月,東路與各大家的商戰如火如荼,進入白熱化。   為安定路內人心,十一月初,伯夫人,王斗正妻謝秀娘,開始巡視東路各城各堡。 第604章 優勢   「伯夫人、伯夫人、伯夫人……」   十一月初四日,伯夫人,王斗正妻謝秀娘,開始巡視東路各城各堡,她的足跡,甚至踏遍每一處屯堡,所到之處,軍民歡呼,人心大定。   而此時,正值東路危機甚急之時。   對東路的商戰,八大家,以及後台相關勢力,早在謠言,假糧票,斷絕物資等供給之前,就已然開始,十月初中,趁東路還沒注意之前,他們便以各種手段,用銀子,商貨等,或是別的手段,開始大量套購東路糧票。   對市場上的商人,還有各地軍民來說,突然有人高價收購糧票,自然非常願意,況且此時,很多大商隊隨軍出塞了,對危機的嗅覺,留守的商人們,是不如那些出塞商人的。   不知不覺,軍民與市場上大量糧票,已經集中到某些人手裡。   隨後,各大家開始使用散佈謠言,抵制東路商貨輸出,攔截商貨輸入等一系列手段,阻擋外來貨品,或是原材料進入。   然後那些人,開始用銀子糧票等高價購買糧食商品囤積,或是外運,緊接著,他們更使用糧票逐步兌換糧食。   此等商戰手段,可謂環環相扣,步步緊逼。   在他們運作下,有些軍民忽然發現,市場上的糧票越發缺乏了,新的糧票沒有發行出來,有些人,不得不恢復使用己積在家中堆灰塵的銀子或銅錢,更有人發現,自家的糧食,由於被高價收走太多,導致想去糧店兌換糧票,心有餘而力不足。   有些手中仍有糧票的軍民,也產生猶豫的情緒。   市場上的物價,也開始或高或低,最後隨著市場上商貨越少,開始猛烈上漲,特別食鹽與茶葉,價格漲得越快。   東路各城各堡,一些民軍出現恐慌的情緒,越是如此,市場上商貨越少。   面對此種情形,幕府採取斷然措施,對食鹽,茶葉,菜油,醬醋等商貨,實行配給,所有市場上此類商貨,皆由幕府統一調度支用,只有糧食仍然不變,實行自由市場經濟。   情報司下的宣傳科,聯合各城各堡宣傳力量,開始鋪天蓋地的宣傳,一邊揭穿奸商陰謀,更聲稱,要堂堂正正,從商事上,擊敗一切對東路心懷鬼胎的奸商力量。   太伯夫人,伯夫人,皆以身作則,執行最低定量食鹽等標準。   此時幕府留守各官,也集體聚於大將府軍,商請太伯夫人鍾氏,伯夫人謝氏,巡視各堡,安撫人心。   對鍾氏來說,她對朝廷的印象是複雜而模糊的,只知道聖上勤勉,但朝野上下就是奸臣眾多,特別兒子出征流賊歸來,對寶貝孫子的說教,更讓她覺得,大明上下漆黑一片,不變不行,便是自己身旁,種種蠅營狗苟,往常也見識不少。   對寶貝兒子王鬥,從崇禎七年開始,王斗升任總旗以來,她就大大以自家兒子為榮,無條件的相信自己兒子王鬥。   對她來說,兒子懂事來,就為朝廷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自然是大大的忠臣,東路這塊地方,就是兒子的家業,大明的希望,豈容他人破壞?   所以對幕府各官,商請太伯夫人、伯夫人巡視各堡,安撫人心的時候,她爽快的答應了。   不過想了想,身體仍非常硬朗的太伯夫人沉吟良久,歎道:「一把老骨頭了,走不動了,就讓我家媳婦代老身走走吧。」   從十一月初四日,伯夫人謝秀娘,帶著嫡長子王爭,在鎮撫司與情報司嚴密保護下,從永寧城出發,一站一站的巡視東路各處,所到之處,潮聲如雷,人心振奮。   謝秀娘身為王斗正妻,伯夫人,享有與丈夫一樣的規格儀仗,靖邊軍護衛營,專門有一隊魯密銃兵守護將軍府,在謝秀娘出巡時,三甲手持燧發魯密銃,腰間別著數桿手銃的魯密銃戰士隨同護衛。   情報司密密的暗間人員,也廣泛散於周邊哨察。   而且,整個東路,實行的,是嚴格非常的保甲制,聯保連坐,一家通賊,九家舉,若不舉,十家連帶坐罪,所以在東路,各類奸細想要隱藏人群,是非常艱難的。   所以一路巡視,謝秀娘一行人,都沒有遇到什麼突發事件。   更重要的是,謝秀娘在東路威望,僅次於大將軍王鬥,在東路越發掀起的狂熱崇拜潮中,許多百姓,在家中供奉王斗的畫像牌位,早晚頂禮膜拜時,畫像中,謝秀娘同樣溫柔地站在一旁。   此時王斗妻妾雖然不少,不過柳卿柳姬,蝴蝶蜻蜓之流,只是通房丫頭,侍妾之流,自然上不了檯面,眾人心中大將軍的妻室,只有謝秀娘與紀君嬌二人。   不過紀君嬌美艷無雙,任何人見了,都不免自慚形穢,她也不喜歡親近底層百姓,眾人只因王斗之故,對她愛屋及烏罷了,心中有愛戴,不過親近之心是難有的。   而謝秀娘不同,她雖不管具體政事,不過卻常常率領眾夫人參與賑濟流民災民,撫恤婦孺,慰問鰥寡孤獨篤疾,經常深入田間地頭,工廠車間,在眾百姓,特別女性孩童中聲名極重,素有慈母之稱。   因不管幕府政事,只管慈善,也成為謝秀娘優勢之一,話說為官為政,素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沒錯。   便是路外人等,有聞聽謝秀娘名聲之官將,也不得不高聲讚聲好,言伯夫人體恤百姓,憐愛孤弱,東路慈母之稱,實是名副其實,最多酸溜溜私下說道,此婦真會為夫君邀買人心等等。   明面上,他們是不敢公然抨擊的。   在宣府鎮各路與鎮外,謝秀娘的畫像甚至流出,在一些百姓家中,與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並列同拜。   謝秀娘柔弱的外表,也成為她的優勢之一,在東路百姓心中,大將軍王鬥,在境內威望素著,有如擎天大柱,一言九鼎,威嚴是威嚴,不免敬畏,謝秀娘溫和寬厚,眾人都希望上來,與她說說話,拉拉家常。   她柔弱的身體,也激起很多人心中的保護之情,便如溫柔賢惠的女人,比刁悍的女人,更讓人親近一樣。   她不需要在意或展示自己的威嚴,只需憐愛對待民眾,不知不覺,已經深入人心。   「……不論悲或喜,憂或愁,安樂與痛苦,大將軍與妾身,都與你們同在……」   謝秀娘樸實的言語,卻大大安撫了各處軍民有些惶恐的心,他們鋪天蓋地向謝秀娘歡呼,高聲吼叫伯夫人。   謝秀娘所到之處,他們自動組成人牆,希望將一切危險,擺除在外。   不但謝秀娘,王爭表現,也讓眾軍民讚歎不已,少將軍雖然年幼,然舉止沉穩,未來定是一英主,大將軍後繼有人,眾人堅信,困難只是暫時的,一切艱難困苦,都壓不倒團結一致的東路軍民。   眾人更是同仇敵愾,奸商與奸臣們禍害東路是一,還有,他們竟然謠言攻擊他們尊敬崇拜的大將軍王鬥!   在宣傳科告示,說書,戲文,甚至粗淺邸報等多方面手段,鋪天蓋地的宣傳下,他們都知道了京中之事,個個聽了,都是義憤填膺,大將軍對朝廷如何,對民眾如何,他們心中最清楚。   特別此次遼東之戰,靖邊軍傷亡慘重,為國立下大功,竟受如此對待,何人不心寒?   放眼大明各處,何處可如東路這般,人人吃飽穿暖?便是流民入境,也可以不餓死一個?奸人陷害忠良!   就算接著王斗聯合各鎮邊軍鼓噪,他們仍然堅定的站在王斗這邊,朝廷有錯在先,難道還不許別人反抗?事先朝中,那些謠言,為何置之不理,甚至推波助瀾,任由言官朝官攻擊?   大將軍沒錯,錯的是他們!   東路輿論一片倒的,憤怒中夾著悲情,便是兵備道馬國璽,也發表聲明,怒斥奸商,對朝中諸公表示失望,表示自己身為東路兵備,定然會與路內百姓站到一邊,共同應對危機。   看著東路輿論,越來越偏離軌跡,他心中也不無悲涼,他與王斗共事多年,豈能不知道他的脾氣?只可順,不可逆,越是強壓,越是反彈!   若是順著王斗脾氣,採取安撫之策,朝廷畢竟勞勞佔據大義,王斗不會如何。   況且這些年,王斗也表現恭順,有如一把尖刀,為朝廷出生入死,指到哪,打到打,東路百姓,也是聽從王斗的。   只是這次變故,有意無意,將路內許多人的忠君之念,忠順朝廷之念,打得粉碎,看東路百姓的心,越來越滑向一邊,他心中悲歎:「大明這股強大的力量,以後還會與朝廷一條心嗎?」   看很多百姓,對自己這些朝廷官員,越發投來敵意的目光,他心下更為失落。   而這些年,自從東路開始徵收商稅,東路的朝廷官員,每人分潤不少,他們不但行動,便是內心,也越來越傾向這個團體。   他們也一個一個跳出來表態,便是延慶州知州吳植,雖稱與王斗政見不同,不過對此次奸人禍害東路之事,也是嚴厲喝斥,表示堅決站到東路百姓這方。   「侯夫人,侯夫人,侯夫人……」   十一月十六日,謝秀娘巡視回歸,此時京師消息也傳回東路,以大將軍大獲全勝結束,眾奸臣或死或傷或貶,大將軍更封永寧侯,慈母得封侯夫人,眾人為之歡呼雀躍。   雖王斗仍在京師,不過他們相信,此次商戰,很快會落下帷幕,讓眾奸商血本無歸而還。 第605章 各方關注   京師風波,還有東路這場商戰,朝野上下都在關注,宣大諸鎮官將,自然也不例外。   在轄區中,山西鎮的防務,包含太原府諸地,不過總兵素來駐節寧武關,只有巡撫一般待在太原城內。   大同鎮防區包含大同府在內,南臨夏屋山,以雁門關與山西鎮交界。   宣府鎮,東到龍門,臨近塞外滿套兒之地,西臨大同鎮天成衛不遠,天成衛向西過去,便是陽和衛,而陽和城,又素來是宣大總督駐節之所。   除了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或剛上任,或上任不久,或還未到任,對東路與京師之事,他們各有反應。   不知王斗運氣好還是差,明末眾地方巡撫中,相對廉潔,一腔公心,對大明最忠誠的朱之馮、蔡懋德、衛景瑗三位巡撫,盡數集中到宣大三鎮來。   歷史上李自成進逼後,這三位巡撫皆盡自盡殉國,反倒是宣大三鎮的總兵,除周遇吉外,與鎮守太監們,一個不落的投降,數十萬大軍一槍不放,毫無羞恥心的放下武器。   這三位巡撫,其中宣府巡撫朱之馮性情剛烈,鐵骨錚錚,歷史上他一上台,就將貪贓枉法的總兵唐玉彈劾入獄,當然,他也有權力慾望較大,掌控欲比較強的一面。   朱之馮乃天啟五年進士出身,曾在山東做過地方官,上任宣鎮巡撫後,他雄心勃勃,意圖還宣鎮上下一片朗朗青天,譜一上任,立時決意裁汰冗兵冗役、興復屯田、檢查軍餉虛冒、清查鎮內隱田,更要杜絕地方官將侵吞賦稅銀兩等弊端。   他不分日夜的主持編訂鎮內賦役清冊,對楊國柱的新軍田地,同樣非常關心,曾嚴厲警告,任何有敢將主意打向新軍田畝的官將,都將遭受不留情的彈劾與淘汰。   在他嚴格監督審核下,宣鎮內貪污現象得到控制,當然,他也不可避免的得罪一大批人,很多官吏將領,都對他恨之入骨,背地暗罵朱之馮是朱黑天,朱剝皮。   王斗威名赫赫,新上任的朱巡撫自然知曉,相關的情報收集,集了一麻袋有多,更召東路兵備馬國璽詳談,對馬國璽拉攏王鬥,盡力為國朝大明的提議,非常讚賞。   他也有信心,安撫好王鬥,使宣鎮巡撫、總兵,成為地方文武相得,共報朝廷的典範。   京師謠言之事傳到宣鎮後,他頗為憤怒,不顧幕僚,還有眾門生故吏的書信勸說,斷然上書朝廷,為王斗極力辨解。   而在王斗聯合邊軍鼓噪消息傳來,他同樣憤怒,上書朝廷,斥責王鬥,言其便有委曲,也不該如此要挾朝廷,陷聖上於不義,嚴正表明自己對事不對人,剛正不阿的立場。   在各大家意圖截斷外來商貨進入東路,朱巡撫同樣憤怒了,嚴厲譴責奸商禍害地方之舉,其言,商賈本為賤民,奈何把持社稷,禍亂朝綱?   一時人人側目,國朝初期,商賈是賤民不錯,但現在,商賈勢力何等之大?便連一閣首輔,都陸續有商人家族出身的人,其言可謂驚世駭俗。   又因不少進入東路商隊紛紛遭遇各大家罪手,底下人等陽奉陰違,朱巡撫憤怒之下,親自領標營一部,押運一些食鹽與茶葉進入東路,便是各大商賈勢力滔天,也不敢公然殺害一鎮巡撫,攔截他的隊伍。   王斗封侯消息傳來,朱巡撫又立時派遣使者到東路大將軍府賀喜,將稱永寧侯很快回歸,本撫對與永寧侯共事,充滿期待,剛對王斗罵完又賀喜。   一時間,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更連死都不怕,只稱剛正不阿的二百五,各方無可奈何。   朱巡撫所到之處,可謂鬼神避散,無人敢近,只是親近他的人越來越少,頗有孤家寡人的態勢。   當然,經此之事,東路軍民百姓,對朱巡撫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崇禎帝更對其非常欣賞,宣鎮之地,上有朱之馮,下有馬國璽,那方之事,仍有可為。   山西巡撫蔡懋德,曾任遼東寧前兵備道右參政,錦州之戰時,也算與王斗並肩殺敵,結下深厚的戰友情誼,更在寧遠之時,與王斗探討過佛學理論,彼以王守仁為偶像,節儉自律,永遠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他資歷早到,為人平和,又加上錦州之戰的功勞,此時高昇一步,成為山西鎮的巡撫,他還在前往太原的路上,對各商人與背後官將與東路的爭鬥,他只言說一句:「王將軍性情剛烈,然於國有大功,不該如此對待。」   他認為,雙方應該以和為貴,鬧僵了,對彼此都沒有好處,特別各大家封殺東路,這是不應該的,呼籲和氣為上。   大同巡撫衛景瑗,與朱之馮一樣,骨子裡頗有原則,同樣公正廉潔,執法不阿,崇禎四年時,曾任山西道監察御史,以前還任過河南推官,杖斃過豪強,杖斃過衙蠹。   其更彈劾過首輔周延儒,彈劾過吏部侍郎曾楚卿,又反對過樞臣楊嗣昌剿餉之議,屬於心中有理想,但不怕丟官,不畏殺頭,侃侃而談,毫不畏縮之人。   不過與朱之馮整天臉黑漆漆不同,他為人頗為溫和,平日臉上笑容不斷,暗地裡,有笑面虎之稱。   此時衛景瑗也上任不久,對地方商賈豪強,他是沒有好感的,對王斗南征北戰,為國盡力,他也是佩服的,當然,對王斗聯絡邊軍,鼓噪京師,與朱之馮一樣,他心中是不悅的。   他說話頗為注意方式,只在奏折上隱隱點出這一點,然態度很鮮明,言各大家與各官吏,聯合封堵東路,此舉不當,彼言:「國難至此,當同舟共濟,何謂如此?」   當然,對東路與各大家商戰結果會如何,此三人頗為關注。   甚至這場喧沸慢慢傳到中州與江南,各地各界,同樣關注。   隱隱傳來,太原的晉王,大同的代王,宣鎮的谷王,對王斗頗為不滿。   隨同的,還有當地諸多文官武將,各地豪強,特別宣府鎮副總兵,「僉書官」,都指揮使張國威,更是興災樂禍,遇人就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斗也是過於囂張跋扈,該有此報。   不過他雖然高興,此次種種活動,倒沒有參與,可能當年王斗在東路大砍大殺,給他留下了陰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敢再公然活動了。   又有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對王斗也是冷嘲熱諷,如若王斗真如各大家所言,他種種財路不是斷了?他才到宣府鎮不久,正收各類紅包與干股,收得不亦樂乎,以後就要沒了?   太監不能當官,不能娶妻,對財帛更為心動,很難理解他們對金銀的熱愛心理,再加上宮中大太監王裕民、齊本正、鄭之惠等人,地方太監劉元斌因王斗或貶或死,這些人都與杜勳交好,能對王斗有好感才怪。   十一月中,陽和,宣大總督府邸。   紀世維坐在書房內沉吟,眼下東路之事,讓他憂慮,對他來說,王斗這個女婿的重要,已經超過了自己幾個兒子,所以,王斗東路若出事,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只是……   紀世維長歎一聲,可歎自己身為總督,對東路之事,便想幫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曾經不久前,紀世維接到廷推結果,自己被任為宣大三鎮的總督,那時的自己,是多麼意氣風發啊。   然很快的,紀世維到達陽和後,就遭遇了當年自己任兵備時,那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地方豪強勢力太重,各方陽奉陰違,想做任何事情,都是舉步維艱,唯有和光同塵。   而眼下,想和光同塵都不行了,各方與自己女婿險險撕破臉皮,各類明槍暗箭更是接踵而來,商賈勢力如此之大,更讓他竦然而驚。   曾經各大家圍堵東路時,他關憂心亂,讓與自己交好一個商人,領著一個商隊,押運食鹽茶葉,想要進入東路,沒想到,商隊從陽和城出發不久,還未靠近宣府鎮,商隊人員就被「塞外蒙古人」屠殺一空。   那個與自己交好商人,更是被裝入麻袋,用馬蹄踏死,當自己看到他的屍體,已經不敢確認,那堆肉泥,就是平日與自己談笑風生的何掌櫃?   他憤怒,想要調查,還沒行動,各方彈劾攻擊,已是紛至沓來,直讓他焦頭爛額。   經過此次,官商勾結的力量,他是深深領教,百年來,他們經營的勢力是如何龐大,便他為宣大總督之身,若與之對抗,都有螳臂當車之感。   有時他心中都有衝動,勸服女婿,不要與那些商人作對,隨後這個念頭,又被他深深壓制下來。   他是知道自己女婿脾氣的,豈是善罷甘休之人?   若他率主力大軍回歸,便是各地血流飄杵的時候,想想,他不由打了個寒噤。   果真如此,自己這個總督,還當得下去嗎?   還有那三個巡撫,也皆非易與之輩,也是讓他頭痛的原因之一。   或許,自己真不適合在官場生存,想想崇禎十一年時,自己因女兒私奔之事,曾召女婿王斗前來說話,當時女婿言:「……至於下官的武人身份,眼下大明多事之秋,下官一個會帶兵打仗的武將,未必就會差於文人了,巡撫大人未必將來就會用不上下官。」   「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有朝一日,或許巡撫大人會以為讓君嬌跟隨我,是個英明的決定。」   是的,讓女兒跟隨王鬥,確實是個英明的選擇。   只是隨著王斗身份越貴,眼下更居永寧侯,紀世維心中不滿的地方也頗多,那個鄉間民婦謝秀娘,封賞源源不斷,自己家的女兒,卻一個封賞銜頭也沒有,這不公平。   自家女兒身份何等尊貴,只因一個名份,便要曲居民婦之下,豈是甘心?   只是,再不甘又如何,他己暗中得到消息,為了謝秀娘,女婿連堂堂公主都拒絕了,唉,真是頑固。   當然,這點紀世維還是欣賞的,公主又如何,想進王家門,也得排在自己女兒後面。   他忽然下定決心,便是總督不幹了,也要為女婿多收羅那些奸商的罪證,讓他將來動起手來名正言順。   大不了事後自己辭官歸田,專心督促女兒生個兒子。   下定決心後,紀世維忽然心情輕鬆起來,同時心下自憐,難道自己只能靠女婿吃飯?   便宜丈人心中苦楚。   正想得出神,忽然管家來報,大少爺求見。   紀世維精神一振,長子紀伯清,還是讓他滿意的,很快將由廣昌縣知縣之位,調任蔚州擔任知州,可謂年盛力強。   不久後,年過三十不久,相貌堂堂的紀伯清進入書房,屋內傳來竊竊私語聲:「……五妹想要更進一步,唯有妹夫……」   又安靜了一會,猛然傳來紀世維暴跳如雷的聲音,還有茶盞等嘩拉作響:「這個畜生,真是氣死老夫了……家門不幸,出此孽障!」 第606章 沸騰不休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延慶州。   天氣越發寒冷,空中不時飄下一陣雪花,人踏在道路上,經常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此時又正是農閒,所以各茶館生意越發的好,讓茶博士泡一壺熱茶,再聽說書先生侃一段遼東戰事評書,實在是一種美美的享受,特別在眼下茶葉正實行配給的情況下……   因為多方面的考慮,各茶館的茶葉供給,並不比往日缺乏多少。   倉廩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識榮辱,經過多年的發展,東路的經濟實力越發提高,加上近年來,從大明各處移民來的富戶越多,這有閒階層更加增多,所以對文化娛樂的需求,越發龐大起來。   有需求就有市場,各地說書先生,戲曲班子,看到錢景,紛紛進駐,給東路的百姓,帶來了極為豐富的娛樂生活,加上東路治安良好,各城各堡,相續取消宵禁,這文化生活,更是多姿多彩起來。   東到京師的時調小令,宮廷教坊樂曲,西到山西各處的梆子戲,下到江南的昆曲,東路各類戲班都有,從文化貧乏地,到娛樂資源地,東路的軍民百姓,已經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外路人,外鎮人罵聲:土包子!   當然,各城的說書先生,戲曲班子,九成九是情報司宣傳科的內圍人員或是外圍人員,每月都有一定任務,要求他們宣傳幕府需要宣傳的東西。   近期來,各茶館的任務,自然就是大力宣揚遼東之戰,當中一系列悲壯的故事,大將軍王鬥,還有麾下靖邊軍,自然是重之之重,王樸,符應崇,吳三桂等相關配角,眾人也在緊急的編撰之中。   而最近,各說書先生,戲曲班子,緊急任務,便是痛罵奸臣與奸商,從各方面抹黑他們,其實也不用抹黑,情報司隨便漏點消息,再加上親身經歷,足以讓聽眾們義憤填膺了。   延慶州這個地方,舊式文人士紳,商人,官員較多,很多外來富戶等,也喜歡移民到懷來城或延慶城,保安衛城等地,在別的地方,總有感覺與那些新軍戶格格不入。   不過就算在延慶州,在茶館之中聽著說書,便是有些人心中不以為然,也不敢對書中內容過多質疑,眼下東路越發凝聚為一個整體,他們只有一個選擇,要不融合,要不被排斥。   再說內容也實在精彩,雖然心中矛盾,還是忍不住想聽,便如後世許多觀眾讀者,一邊痛罵作者或導演,一邊忍不住追看一樣,實在是相同的心理。   與東路余堡一樣,延慶州內同樣廟宇眾多,城隍廟附近的滿福樓茶館,可謂在延慶州內大大有名。   此時大堂之上,說書先生擺著檯子,驚尺拍得啪啪作響,正在大侃特侃大將軍隻身斗群奸,他說得口沬橫飛,下面與二、三樓聽眾,也是聽得眉飛色舞。   門帷一掀,夾著一股寒意,走進來了幾個年輕人,看這些年輕人,個個戴著帕頭,身穿圓領窄袖衣衫,腰間佩著利劍,英氣勃勃,不免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眼下東路能隨身攜帶兵器的,也只有軍人與學生,餘者人等,便有持劍證與持銃證,也必須武器放歸家中。   軍人不說,在東路,學生地位也是很高的,又或許,他們是延慶冠山書院的學生,不過眼下他們書院著寬袍緩衫的學子越少,個個皆以佩劍為榮,與許多新屯堡的學子一樣。   這時書院的教學還是寬嚴相濟,勞逸結合的,一般一年有四個月的休假期,每月中,還會規定哪幾個日子放假,東路各學堂,還在嘗試暑假與寒假,一些書院,已經在跟風。   可能今天他們放假吧。   看著這些學子,便是在場多為有閒階層,不用大冷天出去務工找活,很多人還是心下羨慕,眼下東路讀書,不收學費不說,每月還會發下月例零用,雖然這種月例,也要通過各種活動獲得,不過相比以往,真是太舒坦了。   為首學子,是個神采飛揚的年輕人,年約十七、八歲,他身後一個年輕人,差不多相同年紀,臉微圓,相貌依稀與財政司大使鍾榮有幾分相似,他們找了一個桌子坐下,茶博士泡了茶。   那說書先生,瞥了他們一眼,又繼續聲情並茂地評起書來,當眾人聽到言官卓不為等,被當場杖死時,場中人等,個個高聲叫起好來,場中一片歡呼。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說書先生拍了一下驚尺,讓大將軍隻身斗群奸的故事告一段落,待眾人活動的活動,興奮議論的議論,一刻鐘後,他又歸台,講了一個葷段子,夷婦哲哲逆襲小奴酋多鐸,調節一下氣氛。   然後東路邸報送到,他面容一變,帶著淫笑的臉容變得正氣凜然,開始聲情並茂地唱起報來。   關於這個邸報,大明朝可謂數量版本眾多,很多民間史料,一樣參考當時的邸報,如談遷寫《國榷》,孫承澤寫《春明夢余錄》,謝肇洲在《五雜姐》也有記:「王元美先生藏書,二典之外,尚有三萬餘冊,其它即墓銘朝報,積之如山。」   說明明代邸報數量很大。   終大明一朝,京師有無數的抄報人,每日從報房抄出各衙門的章奏,受眾上自首輔、次輔、閣臣、大小九卿,下至縣令及縣令以下的典簿、吏目、釋垂、訓導,還有普通百姓等,還有官、民兩分。   不過因為雕版印刷費用問題,明代邸報主要還是手寫形式,東路幕府,也有了類似的邸報,除了有心的官民,還有說書先生僱人,每日抄報,向聽眾人等吟唱。   大明的邸報有點類似小冊子,封面「邸報」二字白底黑字,記載官員調動,政府政策,可以公開的軍情,災情,新政等等情況,東路幕府,差不多如此,不過隨著東路識字人群的提高,需求量的增大,辦一份系統的邸報,近在眼前。   東路邸報更為貼近生活,通俗易懂一些,信息更為豐富,甚至有商人開始在上面做廣告。   待先生唱完報,茶館更是眾情鼎沸,有人言:「東路底蘊深厚,倉儲甚多,定將那群奸商殺得血本無歸。」   有人道:「慈母巡視東路,大定人心。」   有人道:「大將軍很快班師回歸,介時奸商們末日就到了。」   那群學子,也是面現激動之色,在眾人議論中,按劍離開了茶館。   一出茶館,要命的北風一吹,吹得人臉色泛青,嘴唇透紫,不過一眾少年皆是按劍昂然而行,出了城,來到洋河邊上。   此時河水兩岸,很多地方已經結冰,看著河水,一少年才歎道:「桃源之境,吾輩又豈能安樂?」   一少年道:「趙兄所言極是,奸邪四顧,吾輩又豈能獨善其身?當以滿腔熱血,護衛鄉梓家園!」   一少年厲聲道:「大將軍一心為國,反為奸人所妒,天理何在?」   那臉微圓,相貌與鍾榮有幾分相似的少年,便是他兒子鐘鼎,年十七歲,為延慶冠山書院的廩膳生。   他說道:「昨日慈母巡視書院,對我等言:妾身讀書不多,但知道你等都是君子,大將軍言,未來是年輕人的天下,便如卯時的朝陽,勢不可擋,說得真好啊。」   他叫道:「大將軍一心為國,慈母憐愛百姓,為何,為何,上天如此不公?」   說到這裡,他神情激動,有些哽咽。   眾少年也皆是激動難言,一少年喊道:「難道我等空自悲切,就不能做些什麼嗎?」   王斗與靖邊軍等,在京師曾遭受的委曲,他們一樣感同身受,深為不忿,眼下奸臣奸商圍攻東路,更是義憤填膺,深深憤怒。滿腔的激昂與熱血,總感覺自己要做些什麼才合適。   他們所有人,都看向那個英氣逼人的年輕人,一個個叫道:「溫兄!」   「景和兄!」   那年輕人靜靜看著河水,在酷寒的天氣中,恍如沒事人一般,他慢慢回過頭來,目光冷峻。   他緩緩說道:「崇禎九年時,我還是舜鄉堡一孩童,大將軍供我等讀書。那時,大將軍只是防守官,卻竭盡全力,供給每個孩童口糧,人人吃飽,不用幹活,多年下來,我等皆要進入講武堂,此恩此德,景和不敢或忘!」   他說道:「昔年,符先生曾教導文丞相之禮,而今,吾等學堂再讀大中國志,頌讀諸志英雄,君子之道,武士之道,明白家與國的道理,眼下奸邪當道,吾輩,何惜此身?」   嗆啷一聲龍吟,他拔出自己的佩劍,喝道:「吾誓以至誠,今創凌雲社,當以吾之熱血,誓死追隨大將軍,劍斬一切黑暗荊棘,還我中國以朗朗青天,再創太平盛世!」   嗆啷啷聲不斷,一個個少年,都拔出自己的佩劍,認真對著利劍、河水起誓:「……吾誓以至誠……當以吾之熱血,誓死追隨大將軍,劍斬一切黑暗荊棘,還我中國以朗朗青天,再創太平盛世!」   「還我中國以朗朗青天,再創太平盛世!」   一眾少年高聲吶喊,他們個個心中火熱,寒冷的冬日裡,年輕人的熱血,沸騰不休。   ……   不同的教育,國民氣質,方向軌跡,慢慢都會發生改變。   而十一月十六日,謝秀娘巡視回歸後,幕府留守眾人,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馮大昌、財政司大使鍾榮、練兵司大使林道符、民政司大使張貴、後勤司大使齊天良、情報司內務科主事劉本深,還有幕府一些重要人員,教化司諸人彙集大將軍府。   與奸商的商斗已經進入最關鍵的時刻,一些具體的事務,他們必須向新升任為侯夫人的謝秀娘稟報。 第607章 血本無歸(上)   大將軍府大堂上,謝秀娘靜靜坐著,看著各人說話,有時傾聽,有時緩緩點頭,經過多年休養,還有身上的命婦正裝,頭上金冠,讓她透著一股淡淡的雍容之氣。   多聽少說,語速放緩,這是這些年謝秀娘總結的與外人結交經驗,倒也給人一種溫柔又沉靜的感覺。   王斗不在,王斗母親讓媳婦出面,作為王斗正妻,東路身份最尊貴之人,幕府各人,有向謝秀娘通稟事務的必要,這是此時的尊卑與禮儀。   不過謝秀娘是個懂事的人,不會擅自參於幕府具體事務決策,她只是靜靜傾聽,幕府各員,也一一禮貌地向謝秀娘匯報。   面對王斗時還好,張貴,齊天良等人偶爾還會說笑幾句,面對侯夫人,則個個規規矩矩,舉止一板一眼。   「……哼,民政司決意再次印刷一批糧票,緩解各城各堡票荒,也讓那些囤購糧票的奸商,再次出血。」   看著各人,張貴憤怒地說著,如鋼針似的短鬚,根根戟張起來,面對謝秀娘時,連忙換上溫和的神情。   八大家的手段,雖然簡單,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應付。   他們便是早早之前,使用各種手段,囤積套購了大量的東路糧票。   市場上糧票的減少,管理者不可能那麼容易就察覺,而因為此時糧票的減少,票值反而越高,購買力越強,軍民歡迎,更是不以為意。   而趁這個機會,奸商趁機用手頭糧票,大力購買糧食,或是別的商貨,導致市場貨物缺乏,同時開始外部封鎖,禁止外部商貨流入,物價開始猛烈上漲,有時用糧票,都買不到,或是買到大大不如以往的商貨,貶值了。   信用這東西,想要維持艱難,想要破壞,卻非常容易,人的心理,也是買漲不買跌。   東路有些軍民百姓,開始對這些糧票產生懷疑,有些人甚至恢復使用銅錢,而這時,各個奸商們,又開始用銀子,或是其它手段,再從各軍民百姓手中,換取了大量的糧票。   此時民政司反應過來了,不怪他們反應慢,畢竟各大家皆是百年商事經營的大家族,底蘊無比的深厚,在商事鬥爭上,有著非常豐富的經驗,東路的商人,如果沒有軍隊武力支持,不一定鬥得過他們。   也幸好東路此時有一個穩定的體制,相對快速的反應,若是換成大明別處,可能管理者此時還茫茫然不知所措,就是死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聯合財政司,民政司向市場拋出一批商貨,略略穩定局面,不過很快的,大批商貨,又被人使用大量糧票買走,物價又在猛烈上漲,軍民對糧票更為懷疑,各奸商們,又使用各種手段,從軍民手中,再次換取大量糧票。   如此數次,又隨著外部商品輸入越少,物價越來越高,特別食鹽與茶葉價格。   便是有時民政司商貨拋出,有些人手中沒了糧票,只得恢復使用銀子或銅錢。   看手中糧票越賤,不可避免的,民軍出現恐慌的情緒,而這時,東路也有隱隱的謠言,稱糧票己如大明寶鈔,民政司認為糧票將成廢紙,有意廢黜糧票的發行,恢復使用銀子,大傢伙趕快去將糧票換回糧食米面。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些年,東路眾人,早將糧票當成銀子使用,已然忘記它是與糧食等值的。   擠兌這個概念,更是從許多人腦中消失了,是啊,當年自己持有糧票,也是用辛辛苦苦種的糧食,或是積蓄的銀子去換的,自然要讓它成為廢紙之前,將本錢拿回來。   一些地方,開始出現擠兌糧米的風潮,因為財政司從糧庫倉儲中,不斷向各糧店運去糧米,仍然足額兌換,很多軍民又清醒過來。   加上謝秀娘巡視東路,安撫人心,眾軍民百姓內心,更為安定下來。   不過任誰都可以看出,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眼下東路情況,市面上糧票減少,對糧票的懷疑加重,很多人不敢使用,只是持在手中觀望,商貨同樣越來越少,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恐慌。   「……俺老張辛辛苦苦搞個糧票出來,容易嗎?」   張貴憤怒。   他喝道:「想擠垮我耗盡心血整出來的東西,除非我死!」   他的身旁略後,坐著年近四十,中等身材,面容圓白,頜下一些短鬚,顧盼間神采飛揚的葉惜之,他除在民政司任職,同時還在教化司任職。   這些年也頗受張貴器重,加上他是王爭的老師,所以身份也頗為超然,可以隨張貴進將軍府議事,還有椅子坐。   與好友秦軼一樣,二人一軍一民不同領域,都慢慢展露出自己的價值。   他昂然說道:「學生之見,奸商之計有二。」   「一,打擊我東路糧票,重創我區經營,也讓外人看看,靖邊軍打仗雖然利害,然商事民生,還要看他們的。此計若成,便大將軍進駐鎮城,糧票之利,也成泡影,以後只得恢復使用銀錢。而若用銀錢,往後不動聲色間,各賊便可使宣鎮經營恐慌沸騰。」   眾人點頭,確實如此,其實一開始,東路也是糧票與白銀並用,只是糧票兌現不變,銀錢則波動起伏,特別一有大災之年時,更突顯糧票之利。   在東路,便是糧票發行通用後,也從來沒有規定不能使用銀子,只因為糧票價格越高,而且兌換糧食穩定,不知不覺間,白銀就慢慢退出了流通市場。   外來商人,也不得不兌換銀票使用,這兌換比,還一路走高,便是軍士征戰回來,也要糧票不要銀子,當然,現在功勳值,比糧票更受眾人歡迎。   「二,奸商囤積居奇,收羅糧票,也有介時獲利,大撈一把的念頭。」   葉惜之撫了撫頜下的短鬚,道:「眼下東路商貨緊缺,貨價越高,到達一定漲額,他們定然拋售商貨,擄走路內百姓,多年積蓄的財帛。同時,他們到各糧店擠兌糧票,再次引起恐慌同時,奪得大批糧米,飽掠而歸,可謂用心險惡!」   眾人心中湧起寒意,果然是奸商,就是奸邪入骨,若經此打擊,東路哪還有元氣存在?   練兵司大使林道符第一反應:「應該發佈告示,禁止民眾擠兌糧票,同時查抄各處奸商的塌房貨棧,路內的各奸商窩點,想必情報司都有掌握吧?」   「不可!」   鍾榮與張貴,還家齊天良同時道。   張貴道:「若禁止民眾擠兌糧票,不就向外界坦白,我糧票真成廢紙了嗎?」   鍾榮道:「大將軍有過檄令,與奸商堂堂正正商戰,向路外人等宣揚,我東路不但武功,文治同樣了得,眼下天下矚目,無數雙眼睛看著,不可行此險策。」   林道符搖了搖頭,自己對經營方面一片空白,還是少談為妙,專心練兵吧。   「便是要查抄,也要待戰後再說。」   齊天良還是那樣乾瘦,對奸商們的財富,他也頗為心動,這樣說了一句。   他眼中閃著寒光,又說道:「不過,老齊有點不明白,商戰時,各大家的奸商們,怎麼那麼容易,就套購了大量的東路糧票,此後商戰,也頗有蹊蹺之處,這裡面,是不是有點古怪?」   他說道:「要知道,往日為了防範奸細,東路所有商家,各州各城,都防效舜鄉堡,實行商人市籍制,登記審核後,才許開市。外來商戶想在東路落戶經營,也必須有本地身家清白者作保人,實行連坐,那些商賈出了事,保人一起連罪,如此嚴密,還……」   張貴暴喝道:「肯定有內賊,路內肯定有某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私通那些奸賊!」   堂內安靜下來,所有人目光,都看向情報司內務主事劉本深,個個憤怒無比,只有文案主事馮大昌,仍然端正坐著,保持良好的風度。   劉本深面無表情坐著,他道:「此事,下官己稟報了大將軍,待大將軍回歸,自然真相大白。」   謝秀娘說道:「內賊之事,待大將軍回來再議。」   她面有憂色,問張貴道:「張大使,奸商步步緊逼,民政司可有應對之法?」   張貴連忙道:「夫人請放心,屬下早擬定詳細方案,定然讓那些奸人血本無歸而還。」   他細細稟報一會,關鍵一點,便是要財政司全力支持。   謝秀娘看向鍾榮:「鍾先生,各糧庫倉儲,存糧商貨可是充足?」   鍾榮施了一禮,恭敬道:「回夫人,秋糧早已入庫,加上購買各軍戶餘糧,庫房積糧甚多。」   「塞外軍隊商家,早已雲集滿套兒諸地,只是不對外宣傳罷了,他們帶回不計其數的商貨,各出外購貨商隊,也陸續回歸,庫中錢銀與糧草儲備,還有各類商貨,都將非常豐富。」   「那些奸人,將我東路當成普通之地,定會自食惡果!」   張貴哈哈大笑:「不錯,就在那些奸商以為可以甩貨的時候,我們向各市大量供貨,逼他們只能賠本低價甩賣……糧庫這邊更不用擔憂,想擠兌,就讓他們擠兌……哈哈,到時很期待看他們怎麼死!」   謝秀娘放下心來,說道:「大將軍不在,路內事務,就勞煩諸位先生辛苦了。」   眾人連忙一齊起身,施禮道:「夫人言重了,這是屬下等份內之事,自當盡力。」 第608章 血本無歸(下)   幕府各官將告別後,謝秀娘轉入後院,她步態不緩不急,平日刻苦練習的儀態舉止,已然深入骨髓之中。   轉過一處長長的廊道,就聽旁邊的閣房,有一幫小孩子的聲音,其中更有自己兒子王爭。   她往內看了看,十餘個小孩兒在暖墊上盤膝而坐,個個正兒八經的說話。   其中,兒子王爭在最上首,左右兩邊分別是鍾調陽兒子鍾宜源,謝一科兒子謝天帝,韓仲兒子韓厚,韓朝兒子韓思,溫方亮兒子溫文韜,高史銀兒子高得祥,又有趙瑄兒子,溫達興兒子,鍾顯才義子等等……   一干小屁孩皆是講武堂學員,此時圍繞王爭身旁,正在假設若他們處理,該如何應對此次奸商之禍。   高得祥與他爹高史銀一個脾氣,叫囔囔道:「沒什麼好說的,將他們全部砍光便是!」   韓思謹慎道:「最好先以情報司出動,收羅他們的罪證,師出有名,我方進可攻,退可守……」   溫文韜道:「少將軍,我師可行分化之策,收羅他們中內奸,然後以毒攻毒。」   在場眾小孩七嘴八舌,紛紛獻計,有的荒誕,有的略有可行,念在他們年紀還小,已經頗為難得。   王爭一本正經,不時點頭,他看向左下側的鍾調陽兒子鍾宜源:「宜源哥怎麼看?」   鍾宜源和他爹一樣,也是人長得粗黑,沉默穩健,年紀在眾人中略大,他說道:「少將軍,依末將可見,此事需得慎重,最好籠絡一批,砍殺一批。」   王爭說道:「嗯,眾將之言,深合吾之心,人人有賞……阿帝,把我錢袋拿過來……咳咳,糧票怎麼少了這麼多……真糟糕,剩下的月例不多了……」   然後屋內,又是腳步走動,一個個小孩兒歡喜上前領賞,然後王爭驚異的聲音:「……阿厚,你的臉怎麼了?」   眾小孩也紛紛發現,個個驚叫發問。   就聽韓厚哇的一聲哭起來:「……是竹竹,溫竹竹,我就看了瑤瑤一眼……幾眼,逗她笑笑,她就打我……」   他抽抽噎噎的道:「嗚……娘親以前就老打爹爹,爹爹成神之後,她又經常哭,說後悔,當年不該對爹爹動手……難道我要跟爹爹一樣,竹竹才不打我?嗚嗚嗚……」   眾小孩皆是氣憤。   「太不像話了,小媳婦動手打夫君。」   「真是豈有此理,文韜,你該回去說說你妹妹,再打阿厚,我們就不跟她玩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瑤妹長得可愛,我等看看很正常,還沒過門,就打丈夫,以後還了得?」   柳卿生的女兒王瑤,活潑可愛,不但大人喜歡,便是小孩子也喜歡,溫竹竹是溫方亮的嫡女,崇禎十一年十月,在行軍途中,言談間中,韓仲與溫方亮結成了親家,以溫竹竹配韓厚。   溫竹竹別的都好,就是小小年紀,醋勁很大。   韓思氣憤,溫文韜尷尬,王爭安慰韓厚:「阿厚放心,我會跟竹竹說的,她很聽我的話……」   韓厚道:「多謝少將軍,嗚嗚嗚……」   外面,體型差點趕上高史銀的謝秀娘貼身侍女春春,眉歡眼笑對謝秀娘道:「恭喜侯夫人,少將軍越來越有大將軍的風範了。」   謝秀娘微微一笑,兒子確實越發成熟,做娘的心下欣慰,她裊裊娜娜,從旁經過閣房,轉向前邊的花樹小徑。   ……   琴蕭合奏的聲音方停,閣內似乎還餘音繚繞,滿堂的貴夫人皆是讚歎。   此時眾人,正位於紀君嬌的閣樓之內,大將軍府甚為寬闊,後院是私宅,供王斗母親及眾妻妾居住,以紀君嬌的身份,自然佔了一座園林院落。   她宅院的佈置,便如她人一樣,典雅中透著華貴,一案一桌,皆是異常精美,窗外,花木扶疏,濃蔭匝地,幾株紅梅怒盛,隱隱送來一陣陣寒香。   紀君嬌一襲深紅的貂裘,更襯得她膚如凝脂,艷美絕倫,她慵懶的斜臥錦蹋,緩緩放下自己的長蕭,她旁邊不遠,一架琴瑟之旁,少夫人的玉指,堪堪離開琴弦。   她身著淡綠色的比甲,比起紀君嬌,她美艷依在,只是神情有些憔悴。   「真是太美妙了。」   眾夫人讚歎著。   她們皆是宣府鎮各路,甚至是外鎮慕名過來拜訪,或是受紀君嬌邀請的眾官將府中夫人,有些人自覺秀美,或是雍容,然在紀君嬌面前,總有自慚形穢,大歎不如的感覺。   看這地上鋪的地毯,放在別處,定然覺得俗氣,放在這閣樓之內,卻覺高貴。   看著這風華絕代的女子,很多本路甚至外鎮夫人心下不忿,她出身高貴,一心為夫君著想,可惜只能屈居民婦之下,何其不公?   眾夫人中,也有些人神思恍惚,進入東路後,她們發現了這裡的強大,自家夫君協助那些商人與永寧侯作對,是明智還是愚蠢?   談笑後,聚會終要散去,各夫人一一告辭。   紀君嬌送別時,意味深長對幾人道:「……回去之後,還要勸勸自家的男人,不要為區區小利惹來大禍。再說了,東路之事各位夫人也看到,與我家夫君合作,還怕沒有前景嗎?」   紀君嬌回來後,看少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微微一笑:「挽雲姐在想什麼?」   少夫人道:「妹妹,妾身在想,若她們不勸說,或勸說不動自家夫君,那永寧侯他……」   紀君嬌嬌笑道:「男人們的功業,不都建立在鮮血與屍骨上嗎?」   她咯咯笑著,有如花枝亂顫。   少夫人花容失色,紀君嬌輕盈地轉了個身,親熱地摟住少夫人豐腴的腰身,說道:「好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就不說這個了。多日不見,妹妹這邊有了些好東西,就拿出來,為姐姐你壓壓驚。」   臨近酉時,少夫人告辭出府,紀君嬌雖讓少夫人就歇息在將軍府內,但少夫人自家卻要避嫌。   自謠言之後,便是來到永寧城,很多人都以異樣的目光打量她,若歇息在將軍府內,外面的人,還不知道怎麼說呢,好在永寧城內,她也早購置了府邸。   少夫人出府後,紀君嬌又來到一處偏房,臉色難看地看著眼前的人,卻是她的二哥紀仲崑。   素來高傲的延慶州吏目,此時垂頭喪氣,躲躲閃閃,不敢接觸妹妹的目光。   良久,紀君嬌怔怔落下淚來:「父親與大哥都跟我說了,二哥,你怎麼如此糊塗?」   紀仲崑哭喪著臉:「我也不知道,我被人利用了,那幫人對我說,有個輕鬆掙大錢的機會,你也知道,區區一個吏目,若沒有撈偏門的機會,怎麼養家餬口?」   他神情激動起來:「妹妹你知道你嫂子的,素來花費大,東路一出什麼新貨,她第一個購買,一買還要買一大批,幾個妾室也要安撫,我若不想方設法,怎麼養活她們?」   紀君嬌流淚道:「我們紀家,也算大族,真定府那邊,有不少的田宅店舖,每月分潤不少,就算在東路,二嫂也開著商舖畜場,同樣還有著田產,這麼多財帛,還不夠你們過日子?」   紀仲崑叫道:「怎麼夠?我的父親,是宣大總督,我的妹夫,是堂堂侯爵,我走出去,沒有排場體統,豈不讓外人笑話?友人間的交遊,若不出手闊綽,又臉面何在?」   紀君嬌怒道:「為了你的臉面,你就洩露消息,協助奸商?」   她嬌軀顫抖:「……你……你還想染指楊帥的新軍田地,你不知道你妹夫的忌諱,真想他,砍你的頭?」   紀仲崑一下癱倒在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會這樣,不知道他們要對付妹夫……這樣做的,也不是我一人……」   如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他猛地抓住紀君嬌的手,哀求道:「五妹,你知道的,從小到大,眾兄妹中,二哥最疼你了,待妹夫回來,你跟他求求情,讓他放過你二哥……」   紀君嬌抓住哥哥的手,哭道:「二哥,你馬上去鎮撫司自首,將你知道的,全部交待出來,立個撿舉之功……夫君回來後,我也會向他求情,定然會從輕發落。」   紀仲崑驚叫:「什麼,從輕發落?仍然免不了牢獄之災?不,不!我不這樣做!」   他對紀君嬌哀求:「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求不陷身囹圄,五妹,你幫我向永寧侯求情!」   紀君嬌心如刀絞,只是搖頭:「二哥,我不能這樣做。」   紀仲崑面若死灰,他忽然站起來,冷笑道:「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總算明白這內中意思了,五妹,往日二哥對你百依百順,只求你一點點小事,你卻推三阻四,你的心中,到底有沒有顧念兄妹之情?」   他更是大吼起來:「還是說,那姓王的,根本沒有將你放在心上?」   他高叫道:「看看,看看,那謝秀娘,已經封為侯夫人,你呢,得到什麼?得到什麼?」   「啪」的聲響,紀仲崑捂著自己右臉,愣愣地看著紀君嬌:「五妹,你打我?」   紀君嬌淚流滿面,神情卻是冷淡下來:「還是先前那句話,二哥你立刻,現在去鎮撫司自首撿舉,妹妹事後為你求情,何去何從,你自己抉擇吧!」   她冷著臉出了房屋,走到拐角處,卻無聲的痛哭起來。   ……   十一月十七日,大同鎮,渾源州。   與東路的商戰,各大家自然掛懷於心,范永鬥,靳良玉、梁家賓,又有亢、渠、王,諸家家主,皆就近移駐臨近東路的渾源州一處會館,遙遙指揮運作。   具體事務上,還以各大家最精明的管事負責,更由范家大公子范三拔統一指揮。   雖然東路能量之大,也讓他們意外,不過顯然的,區區一路之地,還不能與底蘊深厚的各大家對抗。   眼見東路經濟就要崩潰,是時候了。   「唉,想不到王斗那匹夫,也頗有能量,京師消息傳來,朝局大變,許多親近我等的朝臣,或貶或徒,王斗匹夫不但鼓噪無事,反而得封侯爵,朝野屈服武夫之手,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亢大掌臉色陰沉,心中隱隱有後悔之意,起初,京師消息,王斗聯合邊軍鼓噪,他還為之一喜,隨後事情進展,大大出乎各人意料之外,王斗沒事不說,還高昇了,待他回到東路,事情會如何發展?   不但是他,別的大家同樣心下惴惴,只可惜,眼下騎虎難下了。   范永斗咳嗽一聲,顫巍巍道:「諸位掌櫃不必憂心,看東路所為,他們只敢來跟我們來文的,也顯示他們的文治之力,正中我等下懷。」   他冷笑道:「論商戰,不說一個武夫,一幫泥腿子,便是當年的萬曆皇帝,最後也得不灰溜溜撤回所有稅監,王斗又算什麼?」   他說道:「百年來,大明官就是商,商就是官,吏部、戶部幾位閣老雖然倒了,然隨後上台的鄭閣老,倪閣老,與我等關係同樣非淺,繼續孝敬便是。他們背靠東林黨,此次商戰,江浙商人們,同樣支持我們。」   他輕蔑地道:「不比東路小小池塘,宣大三鎮,何等地方?便最後王鬥輸了,他又能如何?又敢如何?他敢如東路那樣動刀動槍嗎?」   他說道:「百年來,官僚商人一體,下到各級官將,上到內閣大臣,宮中太監,哪個沒有收受好處?又歷任多少總督巡撫,多少閣臣,想打商人的主意,最後他們下場如何?」   他神情陰沉:「更不說,山西三鎮,超過九成的官將與我等有關係,臨近邊塞各堡,九成九的將領私通蒙古人與滿洲人,王斗敢動手?他向誰動手?向晉王,代王,還是谷王?還是要殺空整個山西的官員將領?」   「不說別的,那楊國柱……嗯,楊國柱不通塞外,然他部下軍官,或多或少,又收了我等多少好處?對運往塞外的商貨軍隊,多少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有罪,不但山西,便是整個大明,九成九的文官,武將,商人,閹人,皇族,全都有罪,王斗是不是也要全部殺光,他想讓鬼魂去治理百姓嗎?」   范永鬥一番話,讓眾人更加放心。   看王家家主心不在焉,范永斗笑呵呵道:「此次商鬥,王家出力不少,當記大功一件。」   肥胖的,充滿濃濃富貴之氣的王家家主,他乾笑道:「王賊天怒人怨,此次各大家同心協力,鄙人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   范三拔沉吟道:「是時候了,該通知三拔他們放貨了,就在二十一日吧。」   十八日,潛藏在保安衛城的范三拔得到父親授意。   此時東路商戰,如火如荼,市場上缺貨,到達難以形容的地步,各城各堡,人心浮動,自己與各大商手中,各面額糧票雲集,眾倉房中,各類商貨堆積如山。   是該到擠兌放貨的時候了,雷暴一擊後,東路經濟定然跨塌,他們的糧票,全部成為廢紙,大批的糧兩財帛,也將被自己等捲走。   只是隱隱的,范三拔又覺得,似乎有一張無形的網,撒了過來,這張網別人很難察覺,只待別人到時慢慢收網,再察覺想動作時,已經失去了機會。   不過放眼此次商戰,還是順利非常,謠言的散佈,假票的發行等等,雖然東路也作出應對,不過現在東路之外,糧票成為廢紙,王斗在各處百姓心中,已然毫無形象可言,東路經濟,更面臨崩潰。   或許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他搖了搖頭,將這念頭排遣出腦外。   正當范三拔聯絡佈局時,有如晴天霹靂,十九日午時,忽然無數的車輛駛進東路各城各堡,上面滿載食鹽,茶葉,醬醋,布匹等商貨,開始大量拋售,邊拋售邊降價,同時,東路幕府,也解除了臨時配給令。   還有一個,對奸商們來說是極壞消息,對東路百姓則是利好消息傳揚開來,塞外軍隊從滿套兒回歸,帶回了掠奪的,可供東路百姓,食用數年的食鹽與茶葉等,還有大將軍也快回到東路了,隨軍的,同樣有龐大的各類商品。   真是晴天霹靂啊,看市場上商貨價格直線下降,又有大批的糧票印刷而出,各潛藏的商人再也忍不住了,紛紛圍在范三拔身旁,催促他趕緊出貨。   此時范三拔還沒有回過神來,他不明白,嚴密封鎖禁運下,東路哪來那麼多商貨,又怎麼這麼巧,堪堪搶在他們正要放貨之前出貨?難道自己等身旁,有什麼內賊?   此時他已經顧不上多想了,龐大的壓力下,只得讓各大商人出貨。   只是東路的商人,賣出的貨,遠遠比他們低,他們也只得不斷降價,趁機的,東路的商人,又將他們的貨乘低買入,然後繼續降價,到二十一日中午,眾奸商們已然損失慘重,血本無歸。   這幾日間,范三拔也發動力量,不但將各商人手中糧票,還煽動百姓,前往各糧店擠兌糧票,然如無底洞似的,不論多少糧票投入,仍然多少糧米兌出,讓人想像不到,東路倉庫存糧之多。   同樣到了二十一日中午,東路各城,已然不存跟風擠兌之人,范三拔各樣手段,皆遭慘敗而歸。   此時范三拔身在懷來城,短短幾日,他如老了十歲似的,神情憔悴,白髮眾生,他失魂落魄走出城外,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失敗,自己失敗在哪裡!   而且為了此次商戰,眾大家投入多年的積蓄,在這小小的東路,卻是損失重大,就算回去,也是元氣大傷。   身旁一些隨從,還有各大家管事,同樣目光呆滯,神情死灰了,完了!   失魂之中,沒注意城內百姓紛紛出城,個個歡呼雀躍,忽然一個聲音將范三拔驚醒:「大將軍回來了!」   如潮水似的,各城各堡百姓,紛紛彙集向一個地方,前方黑壓壓,鋪天蓋地,不知多少人群彙集。   這種力量,讓范三拔頌然一驚,隨後更是毛骨悚然,寒毛都涑栗起來。   「大將軍萬勝!」   前方響起歡呼聲。   越來越多的軍民百姓喊叫,最後彙集一片,形成有若驚動雲天似的聲響:「萬勝!萬勝!萬勝!」 第609章 驚訝、內賊   如一聲驚雷,東路的商戰結果,讓各方大跌眼鏡。   數日間,從宣府鎮城到陽和城,到大同鎮城,到寧武關,到太原府,再到府下太谷,榆次,介休,又平陽府等地,大街小巷,都是一片喧嘩起來。   雖然此時道路不便,又沒有後世的通訊手段,不過還是如電閃一般,商戰的結果,經有心人宣揚發佈,快速傳出宣大山西,向江南,湖廣等地傳去,離東路較近的京畿更不用說。   以一路之地硬抗幾大家的合圍攻擊,最後竟然大獲全勝,這種奇異的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不但關注商戰的各地豪族官員,文官將領,便是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得到消息後,也是目瞪口呆,宣大總督紀世維,更是失態地打翻了自己的茶盞,喃喃自語:「就這樣勝了?」   消息傳到京師,各茶樓酒肆又是爆滿,而在宮內,崇禎帝得聞後,歎了口氣:「果然,不但武功,王斗文治同樣出眾,東路,已是國中之國……」   范永斗等諸大家,個個面如死灰,他們縱橫大明,商事上無往而不利,不想卻在陰溝裡翻了船,武力不如,商事上也不如,他們以後,該如何對付王鬥?   與他們一條繩上的螞蟥,或是各方支持者,同情者,也是個個唉聲歎氣,怎麼都治不了王鬥,這廝,以後更為跋扈了,很多人心中更增不滿與警惕,比如鎮守太監杜勳,太原的晉王,大同的代王,宣鎮的谷王等,還有大明許多地方的豪強官將,也是如此。   當然,也有許多人眼前一亮,永寧侯文治武功皆是出眾,眼下大明烏黑一片,積弊重重,前景無亮,或許,到宣鎮去,到東路去,是自己一個理想的選擇。   任何一個公眾人物,總不可能讓所有人喜歡,定然有支持者,反對者,中立者,商戰之後,很多中立者,已經打定了投靠王斗的主意,這其中,就不泛文人士紳,官員小吏。   或許,這是此次商戰王斗的正面收穫,向外界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在亂世中,便如一盞明燈,是那麼的耀眼,那麼的矚目,那麼的具有吸引力。   十一月二十一日,王斗率軍回到東路,隨同的,有楊國柱的宣府軍,王樸的大同軍,還有以山西鎮將官李雲曙為首的山西鎮軍。   遼東之戰,山西總兵李輔明戰死,鎮內兵馬傷亡過半,當時李雲曙受傷昏迷,甦醒後見大帥陣亡,悲痛欲絕,因遼東戰事初定,不需要晉軍這只客兵,李雲曙等鎮內將官,便率殘兵,隨王斗等一起回歸。   李雲曙原為游擊,此次軍功封賞後,應該可以升為副將,只是不久後,山西鎮的總兵,將換成京營將官周遇吉,對周遇吉,他並不瞭解,何去何從,他心中頗為茫然。   不但是他,山西鎮各營將官,同樣茫茫然,李雲曙私下裡,曾有向王斗表示投靠之意。   其實,王樸,楊國柱等,都有對李雲曙拉攏過,山西鎮這只殘軍,經歷連場血戰之後,各營精卒甚多,戰力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很多人,都可以編入正兵營內。   王斗也曾經心動,確實,山西軍,很多人都有資格編入忠義營內,不過吞併友軍,容易落下話柄,再說,他與周遇吉頗有交情,也不忍心這樣做。   現周遇吉正在上任途中,只隨身帶著一些家丁親衛,或許只有幾百人,山西鎮各營已經損失慘重,再拉走他們的兵馬,未來周遇吉又如何主持山西鎮防務?   所以,王斗放下了這個心思,只對李雲曙道:「新任山西鎮總兵,周遇吉周將軍,本侯曾在襄陽與之照過面,是個忠厚的人,他定會善待爾等,李將軍不必憂心。」   他意味深長道:「而且,未來我等未必沒有合作的機會。」   經過王斗的勸說,李雲曙等人的心,略為安定下來。   見王斗如此,王樸等人,也不好意思再提拉攏之事。   回歸的宣大三鎮軍隊,連當時處在遼東的山西軍,戰前一共出師約有五萬餘人,打了半年的仗,三鎮共傷亡了一萬多人,不過餘下的兵馬仍是浩蕩,加上後面的輜重隊,旌旗黑壓壓有若烏雲蔽野。   進入東路地界,楊國柱不用說,王樸的大同軍,也曾有見識過東路的富庶繁華,安樂太平,也還好。   李雲曙等山西軍,則是第一次見到,個個都是讚不絕口,驚歎連聲,很多兵將都一反應,都是退隱後便來東路居住,或是在東路買田買房,遷移一部分家人過來,大明的世道,也讓他們越來越不放心。   而一過了岔道城,便見歡呼迎接的東路軍民不斷,到了榆林堡附近,官道兩旁,更黑壓壓的,儘是迎接的軍民百姓。   大軍行進中,「萬勝」之聲,響遏行雲,軍伍兩旁,更一把把佩刀佩劍斜指,寒風中,就見,明晃晃的儘是金屬的耀眼光芒,一片片蔓延到天際。   依東路律令,迎接大軍回歸,平日各人放於家內的武器,可以攜帶出來,彰顯武功之盛,當然,鳥銃與手銃,就不得攜帶了。   看這東路氣象,李雲曙等人又是心驚,又是感慨,這些軍戶隨便拉出去,都是合格,甚至精銳的軍隊,永寧侯能得到眼前的身份,眼前的地位,絕非僥倖偶然。   他雖然錦州之戰傷亡不小,想必很快又可以補充,恢復實力,甚至更上一層樓,在大明論爆兵的能力,誰又能比肩?   同時看王斗在境內威望素著,盡得軍心民氣,各人又是羨慕,何時,自己也能如此?   雖然回歸,不過王斗只吩咐在榆林堡,延慶州,懷來城之間紮營,除了傷兵,暫時不讓軍隊回城防營地,也沒有去舜鄉堡祭拜,自己也不回永寧城,誰也摸不透他心中在想什麼。   不過受南山路參將俞桂熱情邀請,他住進了榆林堡,俞桂專門騰出來的參將府,他對李雲曙等人道:「李將軍等初到東路,本侯該盡地主之誼,不若就在鄙處盤旋數日?」   王樸露出心神領會的笑容,楊國柱歎了口氣,李雲曙等山西鎮將官,其實也知道了東路商戰之事,以永寧侯的脾氣,豈是忍氣吞聲之人,下一步他會如何反應?李雲曙也頗為關切。   他說道:「如此,就有勞永寧侯了,大軍在貴境消耗的糧草,回鎮之後,末將會盡快讓鎮內送來。」   王斗微笑道:「宣大三鎮一體,都是自家兄弟,又何必見外?」   依大明的糧草供應制度,軍隊出外作戰,一部分糧草由朝廷供應,然大部分糧草,還是由本地的官府供應給養,邊鎮與內地衛所區別,只是比率大小問題。   當然,軍隊出外,因各種原因,不可能由本地一直運輸,大多是沿途地方供應,然後再由該地方的官員,向軍隊原處地官府討要,這自然造成很多困難,畢竟事後討要,非常繁難。   雖說很多邊軍,臨行前都會發下開拔銀,也可以用銀子沿途購買糧草。   然朝廷經常欠餉,各將手中糧兩經常不足不說,眼下大明天災連連,或是別的原因,有時有銀子也買不到糧草,便如當年盧象升,有銀子就買不到糧食。   這也是客兵不願出外的原因,隨便哪個環節不對,士卒兵將,就要餓肚子了。   明初時,這樣的制度有合理的一面,然到了明中後期,已然成為惡政。   山西軍兵馬數千,每在東路停留一日,士兵與馬騾的糧草就要本地供應,算算是不小的數目,更不用說,還有數萬的宣府鎮與大同軍,所以李雲曙等有此一說。   榆林堡不大,參將府卻不小,對王樸,楊國柱等人,俞桂都有安排歇息房間,因行軍勞累,加上迎接拜訪王斗的人來往不斷,所以李雲曙與王樸說了一陣話,就告辭下去歇息。   走出大堂前,楊國柱對王斗說道:「我女兒好幾個月身孕了,只可惜真定府太遠,否則,將她接到鎮城來休養較好。」   王斗點了點頭,歎道:「是啊。」   當時在京師時,他就有派人探望許月娥,更從京中帶去一些補養品,一些侍候孕婦較有經驗的婆子等,只是贊皇到東路太遠,這車馬勞頓的,許月娥也有了好幾個月的身子,卻是不能奔波。   想想,自己雜務太多,分身乏術,雖說許月娥是個堅強獨立的女子,哪日還去看看為好。   楊國柱出去後,王斗很快又送走迎接恭賀的懷隆兵備道馬國璽,延慶州知州吳植等人,還有好友,陵後總兵陳九皋,對他們的旁敲側擊,自己對商戰的反應,還有,未來的東路鎮守官將是誰,並未透露什麼口風。   王斗回歸東路,萬眾矚目,很多人都等待他的下一步反應,除了山西巡撫蔡懋德,山西總兵周遇吉還在上任途中,甚至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都急急往東路趕來。   眼下王斗與楊國柱是侯爵,王樸是伯爵,皆是身份尊榮,他們便是前來拜會,也是名正言順,並不會讓人苟病。   身處永寧城的幕府各員,也早與馬國璽等人,處在迎接大軍之列,外人皆退後,他們齊聚榆林堡的參將府大堂。   此時王斗高居上位,神情痛惜地看著下面跪著的一些人,他們便是,此次東路的內賊了。 第610章 處置   數數堂中跪著的,達到三十多人。   其中身份最高,或是干係最重的幾人,便是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馮大昌,岳父紀世維二兒子,王斗大舅子紀仲崑,往日靖邊墩一起的老人,後勤司大使齊天良之妻陶氏。   又有財政司大使鍾榮的女兒與女婿,民政司大使張貴往日心腹,當年曾對王斗幫助甚大,原董家莊總旗,現靖邊堡堡長洪丘。   還有一些王斗以前熟悉的,或是略熟的吏員韓雨,郭仲舉,王仲,馬忠等人,保安州五堡防守官楊志昌,同樣垂頭喪氣地跪在下方。   此外又有一些王斗未見過人的,或是幕府體系,或是原來舊官僚,舊士紳體系人等,此次商戰,被晉商收買,充為內賊。   看著這些人,特別是馮大昌,陶氏,洪丘三人,王鬥神情悲傷,他是個念舊情的人,而這三人,都是與自己共患難,或是曾有過巨大幫助的人,他們的背叛,讓王斗痛入心肺。   看著堂中惶恐的女兒與女婿,鍾榮淚流滿面,張貴看著洪丘,雙手不住的顫抖……   齊天良猛地從座位上蹦起來,一把脫下鞋幫,劈頭蓋臉往妻子頭上揮打:「……打死你個死婆娘……打死你個死婆娘,奸商一點點好處,就把你收買了?看你豬油蒙了心,我打死你……」   他一邊打,一邊老淚縱橫,最後更號啕大哭起來:「天哪,我老齊家造了什麼孽啊。」   陶氏也是拚命大哭,一邊躲閃,一邊對王斗哀求道:「大將軍,嫂子錯了,先前我也是不知道,只以為有好處……後來知道了,他們就威脅我,我怕啊,怕連累到老齊,大將軍,念在往日同一墩的情份上,就放老嫂子一馬吧。」   王斗歎了口氣,想起當年靖邊墩的情形,當年一墩的人,已經餘下不多了,他歎道:「老嫂子你……先起來吧。」   又看馮大昌與洪丘皆是神色慘然,王斗看過情報司資料,還有二人供詞,二人皆是被別人拖下水,特別馮大昌,與現倉大使韓雨,都曾是舜鄉堡吏目廳吏員,二人之間交情非常深厚。   韓雨被收買後,馮大昌察覺其中蛛絲馬跡,耐不住往日同僚的哀求,便嘗試為韓雨掩蓋,反而被其威脅,如此一步步出錯。   身為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馮大昌人脈深厚,權威勢大,有他參與內應,奸商在東路境內,順風順水就不用說了。   洪丘也是類似情形,他是察覺到兒子與媳婦的詭異,因中年得子,寵愛無比,所以在兒子苦苦哀求下,最後一步步錯。   馮大昌任何時候都注重儀容,鬍鬚,衣飾打理得絲毫不亂,臉上總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此時他沒了笑容,神情慚愧,歎道:「一步錯,步步錯,悔之晚矣,學生無話可說,任憑大將軍責罰。」   洪丘,往日這個粗豪的漢子也是慚愧跪著,無地自容道:「屬下對不住大將軍,對不住張老哥,大將軍無論怎樣責罰,我洪丘,都心甘情願。」   張貴終於顫抖出聲,指著洪丘哆嗦道:「老洪,你糊塗啊。」   王斗痛苦搖頭:「馮先生,洪老哥起來吧。」   這時鍾榮的女兒與女婿驚恐出聲:「父親(岳父大人),請幫我向大將軍求求情。」   鍾榮流著淚,猛地上前,狠狠幾記耳光,將自己女兒與女婿抽倒在地,他整整自己的衣衫,上前向王斗跪下,正色道:「學生管教無方,無顏再任財政司大使一職,請大將軍許可學生辭職。」   齊天良與張貴,同樣上前,慚愧的想要辭職。   王斗搖頭,他上前扶起三人:「鍾先生,齊老哥,張老哥起來,辭職之請,本將不許。」   他定了定神,恢復平靜,看向鎮撫遲大成,說道:「此次東路之事,各司各員有何對錯,皆鎮撫司按律審查宣判,程序公開公正,不徇私,不枉法,責罰名單擬定後,我也會選定赦免名單。」   隨後他臉一沉:「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便是有赦免者,也當發配塞外。」   東路律令,雖鎮撫司在管,不過為顯王斗的超然與權威,他手上,每年會有一批的赦免名額。   鎮撫遲大成面無表情:「屬下之意,為震懾後來之反叛者,大將軍還是少赦免好,該殺的殺,該坐牢的坐牢,該服苦役的服苦役。」   王斗點了點頭,淡淡說道:「遲鎮撫有心,此事本將自有定議。」   紀仲崑呆呆跪著,他忽然叫道:「妹夫……大將軍,我已經上鎮撫司自首,並且有撿舉之功,可在赦免之列?」   當日他與紀君嬌爭論,雖然嘴硬,但事後思前想後,還是咬牙切齒去鎮撫司自首,招供出了一大批人,算有自首與撿舉之功。   王斗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一揮手:「將一干人犯盡數帶走。」   立時堂內各犯人,盡數被鎮撫軍士帶出。   紀仲崑一邊掙扎,一邊極力回頭:「……大將軍,我可在赦免之列?給個准話……」   看著馮大昌等人被押走,堂內氣氛沉凝,齊天良、張貴、鍾榮不用說,神情悲痛,便是韓朝與高史銀,也是不斷歎氣,陶氏往日在墩中堡中,與他們交情深厚,便如他們的老姐姐一樣,此次卻……   還有洪丘與馮大昌,特別馮大昌,是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他儒雅,風度翩翩,任何人與之相處,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在幕府上下,人緣也非常好,王斗母親與妻子,也都非常器重他,只是交友不慎,唉。   溫方亮也是搖頭,當年在舜鄉堡,文與武,他是與馮大昌等一起受王斗重用的,如今……   看馮大昌等人背影消失後,這時一旁的鍾正顯,憤憤不平說了句:「哼,一干鼠輩,真是忘恩負義。」   看兒子鍾調陽給自己眼色,又看看齊天良等人,才回醒過來,閉口不語。   讓王鬥意外,此次內賊風波,自家舅舅鍾正顯倒是潔身自好,不但如此,反而立功,曾有奸商意圖收買他,被鍾正顯斷然拒絕,還立時機謹地向情報司舉報。   他或許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不過關鍵時刻,倒是站在外甥這邊,或許,這就是此時親族的習俗。   按族親來說,鍾正顯等鍾家,算在若王斗等一犯事,就是滅九族的九族範圍之內,這個時候的親族凝聚力,是難以想像的。   還有,此次辛莊等李家,這些舊士紳官僚商人們,也在危機之中保持良好態度,反倒是幕府體系的人員,被收買不少,讓王斗痛心。   右臂空蕩蕩的溫達興,也是鐵青著臉坐著,往日裡,他對馮大昌可是非常敬重的,沒想到……   他對王斗說道:「未想一場商戰,竟如此多的同僚被收買,真真是可恨之極,大將軍,屬下以為,東路仍有潛藏之奸賊,可否要內務科仔細排查,再揪出漏網之魚?」   堂內眾人,皆是心下一凜,心生寒意,遲大成也是神情一冷。   他正要說話,王斗手一擺:「不必了,我堅信,敗類只是一少部分,東路大部分軍民幕員,是與本將一條心的,不必擴大化,以免造成軍民不必要恐慌,此事由鎮撫司按律審查便可。」   他說道:「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缺員,本將議保安州城吏目廳主事鍾正顯接任,州城吏目廳主事之缺員,由鎮撫司擬定人員,按律,鍾主事也可推薦一二人選。」   鍾正顯大喜,神采飛揚地落了座,眾人也心下一鬆,大將軍還是明智的。   再看眾人神情,顯然內賊之事,對他們打擊不小。   王斗說道:「雖然出了一些敗類,不過眾將也不必過於灰心喪氣,我等皆不是聖人,難免行差踏錯!但也需引以為戒,每作出一個決定前,都必須三思而後行,想想自己的抱負,想想自己的前景,這樣做,是否真的值得。」   他看著各人,說道:「本將希望,能與諸位善始善終,為心中的理想,未來宏圖大業,一起青史留名,共展胸中所學!」   聽著王斗情真意切的話,堂內眾人熱血沸騰,全部站起,一同喝道:「願為大將軍效死!」   特別張貴、齊天良等人,更是熱淚盈眶,雖然他們也有錯,但大將軍卻不責怪他們,寬厚仁愛,跟著這樣的主公,又什麼話說?唯有盡心戮力。   王斗雙手緩緩下按:「好,願與諸君共富貴,共患難!」   堂內氣氛再次振奮,眾人恢復鬥志。   接著議事,民政司大使張貴,財政司大使鍾榮,向王斗稟報事務。   此次商戰,突顯了幕府之威,也讓王斗欣慰,這個完善緊密的組織,已經成熟,可以自我運作,也完爆一切烏合之眾,論財力,各大家等遠遠超過東路幕府,然而大而散,架不住東路雷霆一擊。   此次,他們的各類損失,計在白銀百萬兩以上,當然,雖然幕府收穫豐厚,不過先前的市場波動,路內的軍民百姓,卻受了不少災。   聽張貴一一道來,王鬥起身踱步。   最後他說道:「此前己有定議,路外與我交好之義商,若有損失,雙倍賠償。路外軍民等受假票禍害,按真票兌換足額糧米,面值上浮三成,我東路的受害軍民,賠償額度自然更高,就定在三倍吧。」   堂內各人,都大讚大將軍仁義,實乃東路百姓之福,只有鍾榮吸了一口冷氣,如果這樣,賠償額數可不少。   沉重的話題議完,商科主事田昌國,起身眉飛色舞的稟報此次草原收穫,義州獲取的糧米不說,塞外大軍,從西向東的橫掃草原,一路搶光,回來時,又再搶了一遍。   所獲牛、羊、騾、驢及馬尾、羊皮、皮襖諸種商貨無數,甚至光騾馬,就超過了萬匹,還有眾多人口。   因為邊塞的將官商人,或明或暗,與各部落源源不斷走私貿易,所以還有糧食布匹,什麼段綢、布絹、綿花、針線索、改機,梳篦、米鹽、糖果、梭布、水獺皮、羊皮盒等等等,也搶回一大批。   還有塞外牧民,生活必需之鐵鍋、食鹽與茶葉,也奪回不少,特別食鹽與茶葉,雖然不如號稱可食用數年之久那麼多,同樣數額巨大,對此次一鼓擊敗奸商之圍困,起了重要作用。   只是那些鐵鍋多是廣鍋,只因生鐵不受煉炒,早年互市交易時,由明政府交易給蒙古人,以後塞外各部落就認準這個牌子,便連邊塞走私,鐵鍋都只要廣鍋。   對漢人百姓來說,廣鍋並不怎麼好,不過以後可以再賣回給蒙古人,當然,是與東路交好的蒙古人。   田昌國說得眉飛色舞,下方人等,同樣聽得眉歡眼笑,沒想到出塞一行,收穫如此巨大。   高史銀甚至吼叫,希望並建議王鬥,每年派大軍出去搶一次。   接下來商議對奸商們採取的行動。 第611章 決斷   情報司送上厚厚的情文資料,眾人傳看,堂內此起彼伏的口吸冷氣聲音。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便是各人早有心理準備,當看到各類情報與名單時,很多人仍是雙手顫抖起來。   奸商勢力太大了,與之相勾結的官將太甚了,可以說,宣大三鎮,超過九成的官員將領,各類豪強,都與他們有關係,特別靠近塞外的各城各堡,不說百分百,九成九,都有私通之罪,被各大家收買過。   大明的邊軍制度,便是以衛所官員充任各營將官,這些將官,世世代代世襲,一代傳一代,數百年下來,在當地勢力根深蒂固,與塞外私通貿易,就是他們極重要的財源之一。   可以說,各邊鎮中,表現最罪大惡極的,就是武人,文官與太監還好,畢竟他們都有任期,一般幾年後就要調任,最多在任期時收些干股,紅包之類孝敬,隨著人員調離,慢慢就沒了。   而那些武人,世世代代相承,便若一個個豪強地頭蛇,除了武人家族,還有當地士紳,商人,礦主等豪強,靠近邊塞的,私通互貿,同樣是他們最重要的財源之一。   這些人,與那些奸商,同樣有著紛繁複雜的利益牽連。   而奸商與各大家們,一樣勢力龐大之極,山西本地中,也不說百分百,超過九成的官員將帥,與他們有利害干係,出了境內,在大明別處,也有一張張龐大的關係網。   還有,這些商人豪強,很多家族都在大力培養讀書人,讓自身家族,出現一個個官宦大吏,形成一個個凌駕於世俗之上的特權階層。   比如說,內閣首輔高拱,祖籍便是山西洪洞,內閣首輔張四維,出身山西運城,有濃厚的鹽商背景,宣大總督王崇古,同樣是山西運城人,一樣有濃厚的鹽商背景。   然後,張四維與楊博、王國光等人聯姻,將他們推上吏部尚書、戶部尚書之位,這二者,一樣是商人家族出身。   再又,王崇古之父王瑤、伯父王現、長兄王崇義、從弟王崇勳、舅父沈廷珍、姐夫沈江等人,也都是商人,張四維的父親張允齡、叔父張遐齡、弟弟張四教、岳父王恩等人,也都是晉商。   接著,張四維又與王崇古聯姻,張四維之母便是王崇古的二姐,而王崇古的大姐,又嫁給喬居蒲州的鹽商沈廷珍長子沈江,張四維的三個弟媳婦,又分別來自當時的山西巨商王氏、李氏和范氏家族。   張四維的一個兒媳婦,又是兵部尚書楊溥的孫女,張四維的女兒,又嫁給了內閣大臣馬自強之子馬淳,馬自強之弟馬自修,又是著名的陝商。   這樣複雜的關係,足以繞暈人的腦袋,各個因姻親而建立起來的大家族,政商結合,在商戰,政務領域,游刃有餘,無往不勝,就曾有御史彈劾王崇古、張四維等,稱鹽法之壞,在大商專利,勢要橫行。   這些都算在晉商背景上,他們的手,伸向四面八方,在大明各處,都有利害攸關的關係網,可謂一方受難,八方支援,別處有難,他們支援。   歷史上,東林黨人提出罷稅建議時,晉商就群起呼應,曾有緹騎到蘇州逮捕東林黨首領周順昌,時在蘇州的晉商大家張國紀等,就聯絡眾商人,準備賄賂緹騎,以免周順昌受苦。   當然,同氣連枝的同時,各商人集團,也會為地方利益爭鬥不休。   如隆慶議和時,以晉商家族為代表的王崇古、張四維、還有盟友張居正等人,就強烈反對武尚賢、葉夢熊人等的強硬軍事主張,力主與蒙古結善,而不是戰爭,事後,晉商集團佔了上風。   如此龐大的勢力與關係網,怪不得各大家有持無恐,不將王斗放在眼裡。   當然,往深處想,范家,王家,靳家等各大家,未其不是他們的利益代言人?商戰時,就曾有這些官商大族,對外發出了同情范永斗等人聲音。   「奸賊太多,真要按東路舊例行事,怕整個山西的官員將領,都要殺空了……」   放下手中情文,鍾顯才憂慮地說了一句,明顯對王斗擔憂。   真的這樣做,不論如何辯解,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都可以宣稱王斗在造反了,立時成為亂臣賊子,失去大義名份。   還有,與各大家有關係的,還有各王府王、公、侯、伯等勳貴皇族,大明將藩王當豬養,所以無聊之下,各皇族子弟,除了大力打造後代,便是無孔不入的撈錢,宣大很多產業,都有他們的份,參與走私什麼,更是小事。   各王府內的長史,東西承奉司,伴當,校尉,同樣與各大家緊密勾結,當真要殺到藩王頭上?   此次與各大家勾結,針對東路的,還有一種人,隱隱現出身影,就是私錢商,明中期後,特別萬歷時,民間私鑄銅錢猖獗,還有兩京及各省官府錢局,同樣大肆濫鑄私鑄錢幣。   這些私錢,多由宦官或有勢力的勳貴武人掌握,將大量輕劣錢摻入官錢充數,用來賺取利潤,王斗推行糧票,連銀子都不用,更不說銅錢了,無形中,就損害了私錢商與背後勢力利益。   真如東路那樣開殺,整個大明的官員都要殺空了,果真如此,王斗便是無數人,無數特權階層的生死大敵,或許很多士紳官員,將視王斗為比闖賊與虜賊更可怕的敵人。   此後一個不慎,行差踏錯,就是屍骨無存,全族盡滅的下場。   高史銀哼了一聲,站起來道:「就算殺光又怎地?這天下間,有誰,是我們靖邊軍的對手?與其留著那些個骯髒貨惹麻煩,不如現在就殺光好了。」   他說了一句:「如當年大將軍說的,只有雷霆之勢,方能破開雲日,還宣大朗朗乾坤。」   沈士奇接緊站起來,叫道:「不錯,末將贊成高大哥的意見。」   韓朝與溫方亮都是搖頭,贊畫秦軼道:「萬萬不可。」   他起身施禮:「大將軍,有道是名不正則言不順,眼下大將軍只是宣鎮總兵,不宜伸手過界,以免遭人垢病,更增聖上猜疑。」   他說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宣大之事,日後可徐徐圖之,眼前之事,便是縮小範圍,只針對范、亢等家奸賊,還有他們某些後台勢力,待經營好宣鎮,再圖謀大同,山西之事,不必心急一時。」   葉惜之也站起來,說道:「學生贊同秦贊畫之議,各大家通敵賣國,此乃證據確鑿之事,他們陰謀對付東路,我等反擊,理所當然之事,至於餘者奸賊,日後應對不遲,他們有把柄落在我等手中,進退皆是自如。」   他神采飛揚,馮大昌倒台,鍾正顯將調幕府,保安州吏目廳主事一職,他的呼聲很大,未來接任,更展胸中所學。   溫方亮翻看著手中情報:「便是只針對各大家,也是困難重重,他們的勢力,可謂遍佈山西與大明各處,此次東路商戰,也有許多人明面上跳出來支持,直接牽連者,便有數十個文官武將,商人豪強。大將軍若對他們動手,路外鎮外的輿論,同樣會對我等不利,畢竟這些官商最擅長顛倒黑白。」   王斗在堂中來回踱步,詢問情報司大使溫達興:「情報司可有散發傳單揭貼,揭穿諸賊勾結韃虜,私通塞外,潛伏奸細等真面目,各方反應反響如何?」   溫方亮說道:「宣傳科已然四出,在京畿,保定,真定,宣大,甚至前往河南,湖廣,江南等處,散發了大量傳單,從反應上看,小民頗有所動,義憤填膺,不過很多文人,武人,商人漠然,不以為意,甚至宣稱此乃誣陷。」   「京師一些言官御史,又因此彈劾大將軍,稱……大將軍膽大妄為,貪婪跋扈,將京師搞得一團糟後,又要禍害地方,乃國之大賊,彼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賊只是貪婪的借口罷了,絲毫不提傳單上各類奸人罪證。」   堂內眾人都是氣憤,這些言官御史,看來是與大將軍對上了,真是不怕死的前仆後繼,而且他們也太無恥了,選擇性的忽視,已然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王斗只是點了點頭,各方這個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便如後世粉絲與支持者,或政黨相爭,向來都是選擇性看待自己有利一面,忽視對自己不利一面。   你就是將證據甩在他臉上,那上面寫著一,他也會故意讀成二。   想勸動立場不同人等,特別利害攸關者,那是不可能辦到的,自己只想師出有名,有個名義便罷了。   看他只是踱步,此時韓朝也說道:「宣大總督、宣鎮巡撫、大同巡撫,等紀、朱、衛諸位軍門,也急急往東路趕來,誅滅奸商,牽涉甚大,恐怕他們也難以下定決心,或許還會力加勸阻。」   「楊大帥,或許也有不同意見。」   眾人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堂內氣氛凝重,不比當年東路之事,誅殺諸大家,確實不是小事,需要慎重以待。   王斗問溫達興:「奸人負責具體事務的范三拔人等,現在何處?」   溫達興答:「他們皆急急往東路之外逃去,不過他們一舉一動,皆在情報司監視控制之內。」   王斗淡淡道:「無妨,他們逃不了。」   他冷哼一聲:「范三拔,當年東路之事,就有他的參與蠱惑,此次他又故態復萌?真是不知死活!」   看堂內關切人等,王斗微微一笑,他說道:「諸跳樑小丑,禍國殃民,卻自以為權雄勢大,隻手遮天,可以有持無恐,其實皆是色厲內茬之輩,在我心中,他們只是這個。」   他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晃了晃,又斜斜往下,堂內眾人,都發出一陣哄笑,言大將軍比喻形象。   王斗繼續說道:「他們有權有勢,人脈深厚又如何?自以為不在宣鎮就沒事?不說他們躲藏在大同,山西等處,敢禍害東路,他們就算逃到江南,本將,也要將他們逮捕歸案!」   他神情慢慢又轉為嚴厲:「不錯,此次行動,只逮捕各大奸商,介時公審宣判……順便抄沒他們的家產,暫時不牽涉其它,到時會三鎮軍隊一齊行動,兵發張家口,介休,大同,太谷,太原,平陽等處奸商老巢!」   「行動時,需嚴明軍紀,不得騷擾劫掠地方,也要監督好余鎮友軍……」   「當然,逮捕抄家時,若有反抗者,抗拒者,阻撓者,皆格殺勿論,下至平民百姓,他們的兵將官員,上至內閣大臣,晉王代王,敢攔在大軍前方的,統統亂銃打死,槍陣刺死!」   堂內各人,都神情興奮起來,王斗繼續道:「至於紀、朱各位軍門,我會盡量勸說他們,取得他們的同意,最好一起行動,也會傳檄給山西巡撫及總兵……」   他哼了一聲:「若他們不贊同,當他們聯合國便是,不必理會。」   眾人皆盡一愣,聯合國是哪國,沒聽說過。   不過看大將軍繼續說話,他們連忙凝神細聽。   看著眾人,此時王鬥神色,似乎在追思什麼,很快又恢復冷峻:「諸位,這個世界很大,很精彩,要做的事情太多,我們的生命又太短暫,晉商諸大家,還有那些官僚敗類,只是跳樑小丑,此等貨色,我們不值得在他們身上耗費太多功夫,浪費太多精力,以最短的速度,最徹底的方式,將之剷平便是!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他喝了一聲:「行動時間,就定在十四日,介時抽調三鎮共二萬餘大軍參與,用他們的血,破開這重重陰霾雲日!」   堂內各人,皆熱血沸騰的站起來,大場面又將來臨了。   贊畫秦軼人等,也放下心來,單單對付奸商,確是此時良策,引起反彈也略小些。同時各人又覺得,大將軍的言語,無時無刻,都充滿哲理,每每有所收穫。   鍾顯才撂了撂披風大氅,看著王鬥,雙目又閃動幾下。   最後王斗看向溫達興:「行動之前,先把范三拔等人抓起來,商戰結束,他們已然沒有價值,哼,禍害完東路地方,還想大搖大擺離開?沒門!」 第612章 說服   當日決議後,王斗又召王樸與李雲曙人等說話,二十二日一早,楊國柱過來尋王鬥。   「真的要到這一步嗎?」   楊國柱瞭解王斗的脾氣,知道他不是善罷甘休之人,果然,問起王斗下一步,王斗也不隱瞞,將自己的計劃大略一提,連王樸與李雲曙,都將參與計劃行動。   「果真如此,朝野又將沸騰了,質疑國勤之聲,更加浩大,聖上那邊……」   楊國柱滿臉憂慮:「要不,奸商之事,就上報朝廷,靜待處置裁決如何?或許聖上,也會給國勤一個交待,便如此次京師之事一般。」   王斗依然搖頭,淡淡道:「聖上處置京官與文官大員可以,但地方士紳,商人武將,豪強勳貴……楊帥,若聖上對他們有影響能力的話,國事,也不會敗壞如此。」   王斗道:「楊帥是個純粹的軍人,對內中的蠅營狗苟瞭解不多,或者,忽視了。」   他默默將一些情報取來,放在楊國柱面前,歎道:「……這些奸商的所作所為,用觸目驚心已然難以形容,或許,可用罄竹難書這個詞,他們眼中,還有國朝嗎?與他們相勾結的那些人,可稱之為人嗎?」   楊國柱翻閱著情報,一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當他看到,上面的情報證據,晉商們走私私通只是等閒,他們更有極為嚴重的罪行,便是為後金,或是後來的滿清提供各類的情報,甚至負責帶路與銷贓。   當看到情報中,各個邊鎮,連細緻到每個關口的守將的姓名、士兵的數量,具體的裝備都有描述,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軍情塘報時,楊國柱已是臉色鐵青,憤怒得似要噴出火來。   他猛然一掌重重拍在案桌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他怒吼道:「混賬東西,這些鼠輩,眼中可還有國朝?可有絲毫的為國為民之心?」   王斗在旁看楊國柱憤怒之極的神情,他冷冷道:「正因為這些國賊,韃虜興起與入寇,無往而不利,攻城略地更只是等閒。楊帥,想想看,國朝的瀋陽,遼陽,鐵嶺,昌平,哪座城池不高深?守軍只要稍稍用點心,以韃虜的攻城能力,又有哪座城池,可以輕易攻下?真的較真起來,他們連攻一座府城,州城,甚至縣城的能力都沒有!」   「然為何這些重城一一陷落?東奴數次入寇,為何每次皆是數十城淪失?就是內賊內應!」   「他們開門獻城,他們蠱惑人心,置家國於不顧,只為了他們的蠅頭小利!」   王斗冷笑道:「奸商們所作所為,他們背後的相關者,保護者們不明白嗎?他們眼睛真的瞎了嗎?不!他們非常清楚,甚至有參與瓜分其中的好處,他們寧願做這個睜眼瞎!只為了讓自己繼續挖國朝的牆腳,挖得這個國家搖搖欲墜!」   王斗道:「楊帥或許知道,我遣部下到處散發奸商們的罪證,知道他們背後保護傘是怎麼說的?他們言,此事純屬子虛烏有,他們稱之為誣陷,言稱是我在誣陷他們,再多的罪證,他們同樣不屑一顧!」   王斗看著楊國柱:「楊帥,如果你是我,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做?」   楊國柱痛苦地搖頭:「國勤,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喃喃道:「你知道的,我只想安心為國打仗,別的事情……我也不擅長……」   他顫抖著手,拿起一份情文,上面記載著,自己部下一些軍官,甚至正兵營各官將們,或多或少都有收取奸商們好處,連自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一樣不能避免。   看上面的事跡,再印對自己的經歷判斷,楊國柱知道,這份情報不可能是假,他雙目發直:「為什麼這樣?」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為什麼這樣?」   他不知該如何說,只是一個勁搖頭:「國勤,你知道我這人,真槍實槍與韃子拚命,我不怕,別的事情……那些陰謀計算,我向來避之三捨……只是,很多事情,又往往尋上門來,便如……我麾下的新軍田地,就有許多官商豪強想要染指,我只是辛苦護著,卻經常感覺,有心無力。」   楊國柱慢慢流下淚來:「這次新軍營的兄弟,傷亡不少,但他們沒有怨言,我要到薊鎮去,他們二話沒說,都願意跟隨我,只是……國勤,我真的很害怕,怕負了兄弟們……」   這個老將最後號啕大哭起來:「讓我上戰場,我不怕,就怕負了兄弟們,最後連他們的家業田地都護不住,家小忍饑挨餓,我怕啊。」   看著這個沙場老將,哭得有若一個孩童,充滿了脆弱無力,王斗內心也是一陣痛楚。   他將自己的手,放在楊國柱肩膀上,一字一句道:「楊帥只管安心,宣府鎮的新軍田地,這是楊帥心血,有任何敢奪軍士田地者,便是奪我家田地,我必誅之!」   楊國柱抬起頭來,感激地對王斗點了點頭。   他深深的歎息,深吸了口氣,對王斗正色道:「國勤放心,部下之事,我自會處理。」   王斗搖頭:「楊帥不必如此,你麾下將官,還算與奸賊牽涉較淺,真要較真起來,宣大三鎮的官將,可以免死的,十不存一。」   他說道:「正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此次,我只針對奸商,餘者奸賊,日後我再慢慢收拾他們。」   「這個國家的權貴階級,實在太得意忘形了,國朝對他們優待太過,讓他們變得自利跋扈,愚蠢傲慢,是該有人收拾他們,潑潑冷水!」   王斗看著楊國柱:「而這個人,就是我!這也是上天讓我來到大明,給我安排的使命任務。楊帥,我必須這樣做,否則,不但大明必亡,我們這個文明,也將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楊國柱深深歎了口氣,他說道:「國勤,此次……」   王斗舉手止住:「此次,楊帥不必參與。」   他說道:「只需楊帥理解我。」   他說道:「你知道的,到達眼下的身份地位,我的朋友已然不多了。」   楊國柱重重點頭,隨後歎道:「只希望盡快結束,少流點血。」   王斗說道:「楊帥放心,我靖邊軍不是亂賊,不是流寇,自然不會波及無辜。」   楊國柱道:「我相信。」   他想了想,讓王斗展開地圖,指著一地說道:「宣大余鎮我瞭解不多,不過宣府鎮,這張家口,當地情形,我可以詳細為你解說。」 第613章 責問   「張家口屬宣府上西路萬全右衛參將管轄,下屬萬全右衛城、左衛城、張家口堡、新開口堡、新河口堡、膳房堡六個守備。」   指著地圖,楊國柱對王斗解說:「本路參將設於成化十年,闔路所轄官軍約八千七百餘員,內援兵二千餘人,參將賴天祿,乃當地軍將豪族出身,萬全都司都指揮同知官職。」   「胞弟賴天民,宣府北路獨石馬營參將,所屬獨石城、馬營堡、龍門衛城、赤城堡、龍門所城、滴水崖堡、馬安嶺城、雲川堡八守備,闔路官軍七千六百餘員,內援兵一千九百餘人,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官職。」   「賴氏,世世代代衛所軍將官職世襲,在當地勢力,根深蒂固,下屬諸堡,許多官將,都是他們的心腹或是族人,便如張家口堡守備高進忠,便娶了賴天祿的九妹。」   「百年來,賴家又跟周邊官將普遍聯姻,比如,賴天祿的大姐,就嫁與宣府分守道下西路參將黎建萼。而賴天民,又娶了宣府分巡道中路參將楊天福的八姐。」   「放眼宣府鎮北面諸路,從龍門所,獨石堡,一直到大小白陽堡,張家口,膳房堡,最後到沙河堡,洗馬林堡,柴溝堡,臨近邊塞的城堡,達到十數個之多,以情報來看,這些邊堡,都有私通之舉,只以張家口最烈罷了。」   楊國柱最後歎了口氣:「眼下看來,奸商們私通運貨,若沒有這些邊將的許可支持,是不可能成功的,畢竟連張家口堡算在內,哪個邊堡,不是重兵重重?鎮城內的豪強官吏,便是谷王,也未免在當地沒有產業,許多邊兵,也是以此謀生,國勤你若查禁張家口,肯定會有一場火拚,不但賴天祿人等兵馬盡出,便是當地軍戶百姓,也可能被慫恿而動。」   「這些地頭蛇,連哥哥也要退避三舍啊!」   楊國柱語氣無奈,他身為總兵,責任是操練軍馬,修理城池,督瞭墩台,防禦賊寇,撫恤士卒,保障居民,說起來威風,平時只可管自己正兵營,哦,現在還有幾個新軍營。   下面各遊兵營,援兵營,奇兵營,依大明大小相制的原則,除了戰時的節制權,他是管不了的,畢竟糧餉,人事什麼,都不掌握在他的手中,賴天祿等人雖只是參將,其實日子過得比他這個總兵還滋潤。   而這些地方參將,守備什麼,世世代代,也是那些衛所、軍將家族出身的人掌控,外人是難以染指的,他們在當地,稱之為土皇帝並不為過。   王斗默默點頭,早看到那些情報,他就知道,要查禁張家口,不流血,是不可能成功的,當地的土豪軍將勢力,豈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財路受損?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他們肯定會狗急跳牆。   就連許多普通的軍戶邊軍,也是靠此為生,同樣也會跳出來拚命,因為走私時,他們中許多人,不但參與掩護,收取過路費用,同時還作為商隊的鏢師,甚至攜帶貨品,獲得一些好處。   比如張家口,因為與蒙古等處互市得早,堡內除設置戶部署、理事署、稅務房這些民政部門外,還設置了協鏢署,便是以官軍們為商隊押鏢,當邊塞禁止貿易後,這些協鏢署的官兵,便公然參與走私押解,很多人,甚至隨晉商的商隊,一起前往清國境內。   這些地方的武人,商人,豪強,文人,小吏,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又同氣連枝,拚命吸血,為了維護自己利益,他們千方百計擴大自己勢力。   初時自己只是東路參將時,賴家等就前來試探,希望聯姻,自己成為團練總兵後,更是如此。便是宣府鎮南路任順聖蔚廣參將熊廷瑞,稍稍性格會靦腆些,也還不是娶了賴天祿一個女兒?   張國威在東路可稱土豪,然與賴家等一比,又是小巫見大巫。   宣府鎮城北面這些官將,更加無法無天,勢力浩大,只是這種情況,大明每處皆是如此,便若沿海之地,就是私通海賊,參與海貿,規模利潤更是嚇人,鄭家就是代表。   大明處處是財富,只是這種財富,與國家無關,都被蛀蟲私吞了,身處這種世道,同流合污還好,想要有所作為,每行一步,又何等艱難?   「國勤,你仍要對付奸商,查禁張家口諸地?」   看王斗沉默,又重重點了點頭,楊國柱最後一歎:「哥哥我……不如你啊。」   當日下午,王斗與靖邊軍各將,還有王樸、李雲曙人等聚在一起,最後確定此次行動事宜。   對著巨大的宣大地圖,王斗一一佈置。   「以靖邊軍左衛青龍營將官溫方亮,領左營靖邊軍應對張家口之地,隨軍一些炮軍營紅夷大炮,若賴天祿、賴天民、高進忠、黎建萼人等攔截阻撓,盡誅之!」   雖說賴天祿人等各堡兵馬算起來,達到數萬之多,不過王斗相信,以靖邊軍一營兵馬,足以將他們全部擊潰。   更不用說,這些官將得到消息,然後各路聯絡,集結等,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有些兵馬,也不是說拉出,就可以拉出的,最後等他們匯合,事情早已塵埃落定。   而從懷來等處到達張家口,路程不過百多里,官道也相對好走,攜帶火炮,還是可以的。   「張家口行動,需得快速,情報司也在堡內安排人手,介時可以開門內應!」   塞外之行,溫方亮與高史銀繳獲騾馬甚多,這些馬匹暫時沒有安置分配,所以左營將士,便是乙等軍,也人人有馬,塞外一行,他們也鍛煉出來,雖然騎術不甚高明,但人人騎馬,已經沒有問題。   「靖邊軍右衛白虎營將官鍾顯才,率營內甲等軍,隨王徵等大同鎮兄弟,前往大同,查抄各奸商在大同城內外的商舖財帛,介時,棄暗投明的王氏商人們,作為帶路之人……」   本來大同鎮之事,王斗想交由王樸全權處理,不過王樸堅持要靖邊軍一部隨行,王斗便作出上面安排。   而在王斗說話的時候,王樸的臉,也是崩得緊緊的,親將王徵人等,更是忽忽喘氣。   事實若一成立,他們便與大明許多官商決裂,以後朝野嘩然,輿論攻擊,明槍暗箭自然不用說,不過王樸也想清楚了,若不如此,便是與王斗為敵,這個事實更可怕,而且二者還是鄰鎮。   王家,在大同鎮勢力本來就大,掃空各大商賈在大同勢力後,以後家族商事勢力更加坐大,反正因為與王斗走得近,現在也是冷藏,就安心在大同做土皇帝,別的也不多想了。   再說,只要權雄勢大,強悍兵馬在手,最終,各方還是要拉攏他。   「中軍騎兵營將官李光衡率騎兵,前鋒朱雀營將官高史銀,後衛玄武營將官韓朝,各率營內甲等軍,協同李雲曙等兄弟,一部分大同鎮兄弟,前往太原各處,抓捕奸商,查抄各賊家產!」   「以上,皆鎮撫司官將隨行,監督軍紀,核記繳獲。」   李雲曙面色凝重,重重地點了點頭。   對他們山西鎮兵馬來說,大多駐守鎮內邊塞,如寧武關,偏頭關,河曲,保德,鎮西衛等處,與山右八大家聯繫不大,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聯繫,一些將官,平日也收取那些商人的孝敬,特別晉西與陝西等地商人勢力孝敬。   經過遼東大戰,山西鎮餘下兵馬本來就不多,此次行動,也需要經過挑選,與那些商人關係重的官將,都挑了出來,不參與行動。   雖然此次後果頗重,不過兩害相權後,李雲曙等山西鎮將官,還是決定加入王斗這方。   看到東路現狀,他們也對未來前途充滿信心,王斗已經向他們描繪了一個大大的畫餅,未來他們所獲得的,將大大超出他們所失去的,更不用說,查禁奸商後,他們立時就可以分到不少好處。   當然,因為山西鎮兵馬較少,特別騎兵較少,所以此次行動,他們大多體現一個帶路與勸通各處的功能。   具體行動,由靖邊軍與大同軍執行。   山西鎮管轄區包含太原等處,向來各方勢力紛亂如麻,若僅以山西鎮兵馬行動,難免他們中某些人會放水,或是事前通氣告密,便是山西鎮行動大軍通過重重挑選,也難免如此。   李雲曙明白這一點,所以自告奮勇,提出讓靖邊軍與大同軍協同參與。   特別靖邊軍的參與,監督嚴明軍紀同時,還可防止到時火拚,某些地方潰兵,趁機禍害騷亂地方。   畢竟是山西鎮官將,雖然決定對奸商出手,然對防區當地,還是有感情的。   李雲曙快速進入角色,他看著地圖上平型關,太原,榆次,太谷,介休,平陽等處城池,沉吟道:「商戰失敗後,各奸商想必逃回了老巢,他們在地方勢力極大,抓捕他們前,極可能說動當地守將,負隅頑抗,甚至煽動當地百姓作為肉盾。」   「若他們依城堅守,不說太原,便是平遙,太谷等地,皆是城池深厚,一時半會想要攻下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最好事前有總督,巡撫的手書檄令,取得名義,在當地也有內應,可以打開城門。」   王斗點頭,明末的大商人,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官商將一體,他們的勢力,是後人難以想像的,他們所居的城池,當地的守將官兵,不是與他們聯繫密切,便是買官買將,屬於他們的族人,滅族大禍在前,自然是拚死守城抵抗了。   歷史上大同總兵姜瓖,先降李自成,後降滿清,後來又反清,曾經重兵攻打太原,當地的晉商,就是重金賄賂守將,還有招募自己家丁族人死守,最後等來了清國援兵,擊潰了姜瓖的兵馬。   如此可見,這些晉商們的財帛勢力,不是想像中那些毫無武力的商人。   對李雲曙點了點頭,王斗說道:「李兄弟有心了,此事大可不必擔心,我幕府情報司人員已然四出,可以保證,我大軍每過一城,皆有內應開門獻城……」   二十三日下午,在陰雲密佈,大軍將要行動的前日,宣府巡撫朱之馮,鎮守太監杜勳,也匆匆忙忙趕到王斗的軍營。   鎮城離懷來等處不過百餘里,他們接到消息後,加緊趕路下,還是可以及時趕到。   至於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大總督紀世維,從大同城趕到榆林堡,路途超過四百里,等他們接到消息,然後趕來,黃花菜都涼了。   不過,王斗與岳父書信聯絡緊密,皆是快馬來回,王斗的動向,紀世維還是心知肚明的。   雖然勸說,但見王斗態度堅決,紀世維還是咬咬牙,給王斗批來了一份准許行動,抓捕查抄奸商的文書,雖然紀世維曾經官癮很大,不過眼下這種空架子總督,他也是做得味同嚼蠟。   日後還能不能任宣大總督,他已然有了心理準備。   山西巡撫蔡懋德更不用說,懷來等處,到太原路途超過千里,他又是從京師南下,經保定,真定,西過故關,然後到達太原城,千里迢迢,路途不一下,此時有沒有接到商戰的消息,都是個疑問。   為尊重他的意見,王斗同樣派遣快馬,攜帶書信,前往聯絡蔡懋德。   新任山西總兵周遇吉,正從湖廣等處前來寧武關上任,一時半會間,也聯絡他不上。   隆冬中,當二十三日下午,朱之馮與杜勳只帶少量隨從,風塵僕僕進入榆林堡的時候,王斗正與輜重營官將孫三傑,後勤司大使齊天良,商議大軍行動糧草之事。   前往張家口的溫方亮左營靖邊軍還好,離東路較近,補充糧草什麼,都頗為便利,而且路途不遠,只攜帶數日乾糧便可。前往大同的鍾顯才右營甲等軍們,有王樸的族人照應,補給什麼,同樣方便。   唯有前往太原等地大軍,路途遙遙,所過之處,皆是敵意重重,大軍糧草的補充,顯而易見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事先,就必須做好安排。   朱之馮與杜勳進入榆林堡前,皆看到了堡外各處,重重駐紮的靖邊軍等邊軍,早聞靖邊軍之威,不過第一次見到,親眼目睹,二人與身旁隨從,還是皆盡色變。   而且……   看這大軍的樣子,難道?   朱之馮神情凝重,杜勳的臉,則是黑得有如鍋底。   楊國柱與王樸暫時避而不見,王斗接待了他們,依禮制,二人皆向王斗執下官禮。   進入參將府,朱之馮還未說話,杜勳已是忍不住尖聲道:「永寧侯……貴軍,這是要做什麼?」   他臉色鐵青,語氣中,直有隱藏不住的怒氣。 第614章 血河(上)   溫暖的大堂上,王斗穩坐主位之上,他看著朱之馮與杜勳,大明的巡撫,一般是兵部侍郎加左右僉都御史銜,二、三品的樣子,所以朱之馮穿了一件大紅的官袍,上面有一個錦雞的補子。   他差不多在五十多歲,不論喜怒,皆是板著臉,雙唇緊抿,便若一個倔強的老頭。   他喝著茶,對王斗不斷打量。   那個杜勳,則年在四十多歲,戴著三山帽,大紅袍服上,繡著有翅膀與魚尾巴的飛龍,便是大名鼎鼎的飛魚服了,他有著與王德化一樣圓滾滾的身軀,不過臉上神情,沒有王德化那樣和氣,隱隱透著一股傲氣。   他算尚膳監掌印出身,能出任一鎮地方的鎮守太監,可以體現出崇禎帝對其的器重,拋去身份不說,在差遣上,杜勳隱隱壓在王斗上方,怪不得他傲氣了。   大明鎮守中官權力是很大的,宣德年一份敕書,就詳細地闡述了這一點:「……凡軍衛有司官吏,旗軍裡老,並土豪大戶,積年逃軍、逃囚、逃吏,及在官久役吏卒,倚恃豪強,挾制官府,侵欺錢糧,包攬官物,剝削小民,或藏匿逃亡,殺傷人命,或強佔田產人口,或污辱人妻妾子女,或起滅詞訟,誣陷善良,或糾集亡賴,在鄉劫奪,為軍民之害者,爾等即同大理卿胡概體審的實,應合擒拿者,不問軍民官吏,即擒捕,連家屬撥官軍防護解京,有不服者,即所在衛所量遣官軍捕之,仍具奏聞……」   也就是說,鎮守太監,擁有監督文武官吏,調遣衛所官軍鎮壓人民反抗、彈壓土豪大戶、緝捕在逃人犯,應地方治安的需要而向中央建議增削行政、軍事設置,協調本省文武官員及司、府、縣機構的公務,招撫流失人口等權力。   到崇禎後期,各太監齊出,分別監視諸邊及近畿要害,諸閹更擁有節制兵符,一切調度權宜進退、官吏賞罰功罪,悉聽便宜行事等前所未有權力,可見崇禎帝對他們寄托最大的希望,只是對面李自成與滿清的鐵騎,各鎮守太監紛紛投降,只餘秉筆太監王承恩與崇禎帝同死。   作為皇室家奴的閹人,一樣大難臨頭各自飛,談不上什麼忠誠。   此時杜勳嘴巴一張一合,滔滔不絕說話,他的雙唇很薄,給人以一種刻薄的感覺。   「永寧侯,貴軍即是班師回歸,便讓將士回歸營伍,與家人團聚便是,如此豎立營寨,這是干了哪條軍法……」   「聖上厚恩,以永寧侯為宣府鎮總兵官,當急速前往鎮城,與前任總兵交割軍務,盡快防務才是正理,哪有這樣拖拖拉拉的?」   「楊國柱呢,他去哪了……」   「……永寧侯素以忠義自詡,眼見所見,這又是要幹什麼?」   「永寧侯……」   「永……」   王斗頓覺一萬隻蒼蠅在耳邊嗡嗡聲響,他起身踱步,不料杜勳追在他的身旁繼續嘮叨,語氣中還頗有怒其不爭之意!   王斗鼻中聞到杜勳身上隱隱的一股尿騷味,這是每個太監都避免不了的生理現象,不由有些反胃。   王斗沉吟。   又聽杜勳道:「……本監在鎮城時,頗有軍民前來哭訴,言稱永寧侯與民爭利,侵欺商民錢糧,本監受聖上重托,巡視宣鎮軍民利病,殄除兇惡,以安良善,不知永寧侯有何辯解?咱家也好向聖上上書,為永寧侯分說一二。」   王斗看向杜勳,看他神情嚴肅,正氣凜然,一副包青天在世的樣子,不明白的人,還以為這是哪跑來的清官。   王斗不由有些好笑,這個閹人,還在自己面前人模鬼樣起來。   杜勳是什麼貨色,他心知肚名,貪贓枉法不說,歷史上李自成陷宣府,杜勳與總兵王承胤出城三十里迎接,更自告奮勇作為李自成使者,縋入城面見崇禎帝,盛讚自成,後復縋之出,笑語諸守監:「吾輩富貴自在也。」   哼,這些個太監,個個心理變態,自己自到大明起,所接觸的閹人中,就沒幾個是好東西,高起潛,劉元斌、杜勳……有幾個是好貨色?或許他們代表皇權,在地方上囂張慣了,不論文官武將,再是不滿,面對他們,也不敢不敬。   雖說王斗手握強軍,名滿天下,爵位深厚,然杜勳內心那種優越感,一樣徘徊不去,現在更喝斥起王斗來了。   王斗冷眼看著杜勳,看他嘴巴一張一合,滔滔不絕,猛然一伸手,將他拔到一邊:「呱噪,一邊涼快去。」   杜勳措手不及下,一個踉蹌,差點向旁摔倒出去,他啊的一聲大叫,旁邊侍立的一些小太監,連忙過來扶住他。   堂中朱之馮與杜勳的隨從都是目瞪口呆,一些靖邊軍護衛,還有幕府官員,雖然個個目不斜視,卻皆忍不住竊笑。   先前杜勳如此跋扈,對大將軍橫眉豎眼的,他們看了儘是火冒三丈,此時王斗所為,看了分外解氣。   朱之馮也是驚訝,隨後一把放下茶盞,冷著臉道:「永寧侯,豈可對鎮監如此無禮?你眼中可有官容體統?」   這時杜勳也回過神來,他漲紅臉,一把甩脫左右,指著王斗尖聲喝道:「……好,好啊……好啊,好你個王鬥,如此對待咱家,咱家要向聖上彈劾你!」   王斗淡淡瞟了他一眼,懶得理這個智商沒有到達三歲的大太監,只對朱之馮道:「朱公前來東路,未知有何見教?」   朱之馮果然轉移了注意力。   他顧不得指責王鬥,肅容道:「蒙聖上厚愛,任下官為宣鎮巡撫,又聞永寧侯大捷歸來,充任宣鎮總兵,以後老夫便與永寧侯同鎮為官,代天牧民,護衛百姓,因此前來拜會,望鎮監,巡撫,總兵,三位一體,共同為朝廷效力。」   他說話時,帶著濃厚的京畿口音,卻是京郊大興人。   這個倔強的老頭,年紀已經可以當王斗的爹了,看他身上風塵僕僕,顯然一路急行,這樣的天氣,一大把年紀,是很難得的。   王斗說道:「朱公有心了,一路路途勞累。」   旁邊的杜勳,見自己被王斗冷落一旁,同時方才王斗的舉動,讓他顏面無存,然思前想後,忽然發現,除了彈劾一條路,自己竟對王斗無可奈何,不由咬牙切齒,高聲哼了一聲,氣鼓鼓在旁坐下,只拿憤怒的眼神瞪著王鬥。   不過,經過對答,朱之馮對王斗的神態舉止還是滿意的,他撫著長鬚,硬鐵的臉上難得展露笑容:「久聞永寧侯大名,今日得見,果然見面勝似聞名,有永寧侯在,國朝甚幸,聖天子有幸。」   王斗微笑道:「朱公過譽,鬥,愧不敢當。」   寒暄之後,朱之馮坐得更為端正,看著王鬥,他正色道:「前些時日,奸商禍害東路,本撫義憤填膺,此等目無法紀之輩,老夫定然嚴加處置,給永寧侯一個交待。」   王斗欠了欠身:「有勞朱公掛懷,更有勞朱公雪中送炭,運鹽運茶,鬥,感激不盡。」   朱之馮擺了擺手:「此乃本撫應盡之義罷了。」   他看著王斗:「現永寧侯率軍回歸,未知下一步將要如何?」   王斗看向周邊人等,一時間,幕府及靖邊軍各員,皆告辭出堂,見狀,朱之馮與杜勳的隨從,也退了出去。   杜勳又哼了一聲:「裝神弄鬼。」   王斗銳利的目光掃過去,杜勳又跳起來,遠離座位,尖叫道:「你……你又要做什麼?」   王斗搖了搖頭,隨後說了幾句話。   「什麼?」   「不可。」   「不可!」   杜勳又蹦回座位,尖叫道:「放肆,太放肆了,王鬥,你實在是驕橫跋扈之極,咱家要向聖上彈劾你!」   王斗看了杜勳良久,看得他毛骨悚然之時,他忽然道:「事成之後,本侯會給杜鎮監五萬兩銀子的好處。」   杜勳睜大眼睛,神情憤怒:「永寧侯,你是在侮辱我嗎?」   王斗不動聲色,淡淡道:「十萬兩。」   杜勳神情有了點變化,不過他仍然憤怒。   他慷慨激昂道:「咱家蒙聖上厚愛,從京師花花世界,到達這鳥不拉屎的窮困地方,為了什麼?一個字,忠義!我杜勳一片丹心,為國為民,豈能做此等同流合污,蠅營狗苟之舉?永寧侯,你要我違背做人的原則嗎?」   王斗道:「二十萬兩,不要就算了。」   杜勳的嘴張得大大的,結結巴巴的道:「什……什麼?真的假的?」   他低下頭,神情陰晴不定,口中喃喃道:「二十萬兩,讓咱算算……」   旁邊的朱之馮,聽著王斗與杜勳的對答,早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全身顫抖,猛然一拍身旁案桌,讓茶杯乓啷作響。   他站起來,指著王斗與杜勳厲聲喝道:「一個鎮守太監,一個鎮守總兵,看看你二人,可還有體統?一人公然賄賂,一人公然受賄,爾等眼中,就沒有法紀法綱?國之神器,便是任由爾等如此戲弄?老夫拼著這官帽不要,也要上書朝廷,彈劾你等二人!」   杜勳仍然在低頭苦算,王斗看著這老頭,心下佩服。   他說道:「朱公暫且熄怒,看看這些再說。」   他將曾經給楊國柱看過的情報,又遞給了二人,二人互視一眼,都是疑惑地看起來。   杜勳越看越驚訝,最後更輕鬆下來,似乎作出決定,他案桌拍得啪啪響,義正辭嚴道:「觸目驚心,實在是觸目驚心……過份,太過份了,這些奸商,這些賊子,不殺之,不足以平民憤,不除之,不足以正綱紀!」   他看向王鬥,已是換上溫和的神情,歎道:「先前,本監誤解了永寧侯,有不當的地方,還請永寧侯多多包涵。」   王斗微笑道:「杜鎮監言重了,鎮監德高望重,以後在鎮城,還需鎮監多多提攜啊。」   二人這邊互相吹捧,隱隱形成同盟,那方的朱之馮也是怒不可遏,同時一陣心傷,早知宣大腐爛,未想如此離譜,自己在鎮城整頓政事軍伍,眼下看來,都只是皮毛,更多是無用功,國事如此,讓他如何不心傷?   看朱之馮雙手顫抖,悲憤欲絕的樣子,王斗也是歎息。   山西與宣大三鎮,算是閹黨官將的核心之地,朱之馮身為無黨派人士,在宣大這塊地方,本來就得不到什麼支持,他銳意進取,觸動當地的利益集團,更是不可避免得罪一大批人。   他越是剛正,得罪的人越多,如他這種人物,在明末處處是濁流之地,是難以生存的,歷史上李自成進逼宣府後,杜勳降,總兵王承胤降,舉城皆降,朱之馮親自點炮,反被左右扯開,最後朱之馮自縊死,屍體被闖兵棄於濠中。   「宣大總督紀軍門,已然同意本侯之舉,杜鎮監,朱軍門,這些跙蟲,已然毀壞了大明的根基,他們飽讀聖人之書,不思報效,反處處在挖這個國家的牆腳,眼睜睜看著百姓沒了活路,絲毫不為所動,他們是國家的蠹蟲,不除之,國事又如何好轉?」   「當然。」   王斗說道:「紀軍門的檄令,本侯己在上面附署,此事非同小可,若二位不贊同附署,本侯也深為理解,不會怪罪於二位。」   朱之馮的臉,鐵青得已然黑了,他最後喟然長歎:「永寧侯說得對啊,國朝到現在,疾病重重,從上到下已然腐爛,不施以雷霆,如何還大明以朗朗睛天?」   他決然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雖千萬人,吾往矣,抓捕宣鎮的奸商文令,本撫也會附署!」   看這老頭堅決的神情,王斗點頭,明知道一旦行動,便是彈劾攻擊如雲,明槍暗箭,層出不窮,朱之馮還義無反顧,不得不讓人欽佩,大明現在雖然陰霾重重,然其中不無閃光之處,就是因為有朱之馮這樣的人。   不但朱之馮,還有蔡懋德,衛景瑗,還有很多很多人,這些人,有無黨派人士,有東林黨,有閹黨,如衛景瑗是閹黨,蔡懋德是東林黨,盧象升、孫承宗,也是東林黨,就因為這些忠義英烈在,大明在歷史上才讓人懷念。   當然,他們中,都有敗類,如東林黨大員,水太涼錢謙益,也有閹黨骨幹,首倡剃髮,帶頭易服孫之獬。   而能克服家族與國家的重輕衝突,這些正宗的儒家子弟,讓人佩服,明亡後,各類戰死,自盡死等大明官將,追諡可考者超過八千人,相比滿清滅亡時遺老發出的哀歎:「……國家養士二百年之報,如此結局,尚何言哉?」   大宋與大明,國家養士,還是成功的。   王斗的原則,就是,不論東林黨,閹黨,無黨派人士,不管哪個黨,忠義為國的,他就敬佩,反之,他就鄙夷。   聽了朱之馮的話,王斗高興道:「好,當與朱公共進退,在宣鎮同心協力,使之成為大明的桃源之地。」   杜勳則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附署自己名字,他想拿那二十萬兩銀子,又擔憂種種後果。   不過朱之馮隨後的話,卻讓王斗黑了臉。   就見他正色對王斗道:「查禁奸商後,所獲銀子財帛等,應盡數上繳國庫為好,我輩身為人臣,豈能私藏私侵,私取一分一毫,做這等不忠不義之舉?」   「永寧侯身為宣鎮總兵,抓捕宣鎮奸商,名正言順,然若越界過河,前往大同,山西二鎮,雖有紀軍門文書,終是不好,本撫之意,當請旨裁決,三司定議為佳……」   ……   二十四日,卯時。   離臘月已經不遠,天氣酷冷,昨夜北風,將一些殘雪凍成堅冰,此時風捲殘雲,旌旗獵獵,「嗚……嗚……嗚……」悠長的號聲鳴響,一個個黑壓壓的軍陣集結,不斷的往遠方綿延。   大軍如此威勢,杜勳看得不由變色,他可以清楚聽到自己及隨從們粗重的喘氣聲音。   昨日匆匆,他還沒多少注意靖邊軍的軍伍,此時仔細觀看,如此強悍軍伍,直讓人見之心驚膽戰,他暗驚,昨日自己竟對王斗咆哮,還好王斗克制自己,否則……   隨後心下一鬆,王斗如此強軍,看來自己與永寧侯合作,是個明智的選擇,便是事後言官御史攻擊,自己或許可以從容避過,心安理得的拿錢享受啊。   二十萬兩銀子啊,自己到宣鎮後,拚命的撈錢,結果才多少?完全值得自己一搏了。   不比大明別處,東路能開墾的地方,眼下都開墾了,到處是冬小麥田地,自然不能被軍馬踐踏,所以大軍列陣,都是避開田園,列於一些野地山丘上。   此時離榆林堡幾里外一座山頭上,插滿旗幟,王斗的中軍坐纛,更是高高迎風舒捲,在這裡,楊國柱,王樸等人,全部立於王斗身旁,而在王斗等人旁邊,朱之馮鐵黑的臉鬆了些。   昨日他說了那些話後,又與王鬥鬧得不可開交,他要求查禁奸商後,所獲銀子財帛等,盡數上繳國庫,王斗如何能贊同?就算退一萬步,這些錢上繳後,除了被人中飽私囊,又有幾兩銀子可以用於正途?所以說萬萬不可。   還有,朱之馮又認為不該出動軍隊,而是以衙役弓兵等抓捕,等等等等,嘮叨不休,最後讓王斗懶得理他。   這也讓朱之馮又黑了臉,沒給王斗好臉色看,然見了眼前軍陣,心曠神怡同時,還是欣慰地撫鬚讚道:「永寧侯練得好兵,大明有此強軍,何愁中興不望?」   王斗微微一笑:「朱公過譽了。」   朱之馮忽然放下撫鬚的手:「將軍為國征戰,勞苦功高,本撫當上前之,為將士們訓話撫慰……」   ……   酷寒中,所有出動的靖邊軍將士,皆策馬嚴陣以待,雖剛出征遼東歸來,卻不得回歸軍營,見到家人,但他們都沒有怨言,奸商禍害家園,豈能輕饒?當以霹靂之勢,讓他們嘗到與東路為敵的滋味。   不但如此,還有密密趕來的東路軍民,在旁邊興奮的張望議論,大將軍果然要給那些奸商們厲害瞧瞧了,此舉真是大快人心。   消息靈通的人,更是知道,奸商范三拔等人,皆盡被抓起來了,更是大快啊。   不但如此,便是楊國柱麾下,許多人,都想隨靖邊軍等干一把,不過被楊國柱嚴厲禁止了,沒人敢枉動,與王斗一樣,楊國柱在正兵營,還有幾個新軍營內,威望素著。   「萬勝!萬勝!萬勝!」   鋪天蓋地的歡呼響起,王斗策騎行於萬軍之中,但見旌旗如海,心中不由湧起無上豪情。   這就是自己的軍隊,也是自己破開這重重陰霾雲日的本錢,有此強軍在前,自己盡可舒展胸中所學,首先的,拿那些奸商們開刀吧。   他一揚馬鞭,喝道:「出發!」   「出發!」   「出發!」   「將那些奸商盡數捉拿,一個不留!」   蹄聲如雷,無數的健騎,往前奔去,匯成滾滾洪流。 第615章 血河(中)   行動大軍,浩浩蕩蕩,一色騎兵,他們兵分數路,溫方亮的左營大軍,沿懷來衛北上,越土木堡,雞鳴驛,宣府鎮城,直撲張家口。   靖邊軍將官李光衡、高史銀、鍾顯才、韓朝,隨同李雲曙、王徵,率大軍直接懷來城轉西,越礬山堡,黑山堡,美峪所,桃花堡,前往蔚州。   然後他們在蔚州境內兵分兩路,鍾顯才與王徵前往大同,李光衡、高史銀、韓朝,與李雲曙,越蔚州城,廣靈縣,靈丘縣,平型關等,直接去太原府,平陽府。   靖邊軍共出動兵馬約一萬人,餘下是大同鎮或山西鎮的精騎,他們勢如雷霆,所經城堡州縣,守兵守將守官,無不目瞪口呆,心中不約而同浮現一個念頭,出大事了,宣大要變天了。   鐵騎奔騰,溫方亮的左營大軍,順著洋河水上,經過宣府鎮城南關外時,眾多的官民,都爬上城牆,膽戰心寒的看著遠處洪流似的騎兵,從南面蔓延過來,火紅的旗幟在寒風中飄揚。   靖邊軍招牌似的日月浪濤旗,看在己方人等眼中,自然是大大鼓舞士氣,看在敵對人等眼中,則是震懾威赫非常,果然是精銳的邊軍,甚至是邊軍中最精銳的靖邊軍,一看那種氣勢,很多人立時失去對抗的信心。   騎兵源源不斷經過城池外面的官道,鐵蹄擊打堅硬的大地,那種聲勢,似乎要摧毀一切,很多人相顧面無人色,再看他們奔去的方向,赫然便是張家口!   永寧侯王鬥,果真要動手了?他竟如此膽大包天?青天白日,出動軍隊要大打出手?   靖邊軍來得太快,太突然,城內豪強,商賈,官將,甚至谷王府內,接到消息後,都是一片混亂,很多人在憤怒的質疑吼叫,巡撫與鎮守監軍,不是前往東路了,他們是勸阻不了,還是與王斗同流合污了?   一片驚恐中,只有張國威嘀咕了一句:「就知道王斗這賊子不會善罷甘休。」   同時心下慶幸,還好這次商戰,自己沒有參與,他有個預感,這次的事情,會鬧很大,會死很多人,流很多血。   溫方亮一色的馬步軍,他們經過宣府鎮城時,並不停留,直接越過沙嶺堡,寧遠站堡,逼向張家口,一路過去,無數人被驚動,然而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滾滾的騎兵洪流,已經往前方奔去。   下午,未時,溫方亮一行人,寒風中,隱隱望見原野上坐擁平川盤地,遠遠的被三山包圍的張家口堡。   騎兵的極限,約一晝夜行軍三百里,一般一天跑二百里,雖然天寒地凍,東路到張家口,差不多也有百多里距離,溫方亮的左營,更不是專業的騎兵,不過靖邊軍訓練有素,他們還是在當日下午,就到達了張家口堡外間,唯有火炮,行軍時略略落後些。   離堡數里時,溫方亮在河東岸一座丘陵邊稍稍眺望,宣府南屏京師,後挖沙漠,左扼居庸之險,右擁雲中之固,張家口,則是保衛宣府,防禦胡騎南下的咽喉之地,所以城堡也建得非常堅固。   該城座落在清水河西岸,宣德四年,指揮使張文初建堡,週四裡,城牆高二丈五尺,城堡位置,便是後世張家口市區內「堡子裡」。   成化十六年時,張家口堡北牆外,又築關城一,週五裡,城牆高二丈,嘉靖八年,指揮使張珍改築城堡,完善佈置,萬曆九年,當地守將,又加修了城堞與闕樓,盡數包磚。   最終的張家堡,二堡合一,堡中有堡,有點類似舜鄉堡的佈局。   「張家口有二門,東曰永鎮門,南曰承恩門,皆有甕城……」   說話的是一個俊逸的年輕人,年不到三十,一口濃厚的河北口音,名為劉峻便是,他是情報司麾下一名暗探,曾在張家口長久任事,還充過當地商賈的管事,所以對當地情況非常瞭解。   此時他身著儒生服飾,這也是他的身份掩飾,畢竟在大明朝,讀書人一向是受人尊敬的,給各種行動,帶來便利。   獵獵寒風,他大袖飄飄,口中呵著濃重白氣,指著一張大馬扎上的地圖,對溫方亮等人詳細解說:「……整座城堡,東西長,南北短,外邊墩五十八座,火路墩三十一座,內滅虜台等極沖……」   他道:「城池市圈房屋,多處內堡外圍武城街,北關街,東關街,西關街等地,賈店鱗比,沿長四五里許,各行交易鋪,商賈爭居之……城牆東南角處,有魁星閣,全城最高,堡內守備署,便建於閣下。」   「……各大家塌房,多處北關上堡,很多還是租用官房倉庫,又,小白山,還有離大境門不遠的太平山,也頗多商賈塌房存在,情報所得,這些塌房之內,儲藏眾多糧米、布絹、綿花、茶葉,食鹽等商貨。遼東之戰,賊奴大敗,需要很多糧草,這些塌房內的商貨,看來便是諸奸商應賊奴之請,準備運往東虜境內……」   溫方亮冷哼一聲,將士在前方血戰,這些商賈卻在後方拖後腿,通敵賣國,真是死有餘辜。   他又用千里鏡,看了看不遠處的張家堡,臨行動前,尖哨營與情報司,早將張家口的情報告知得當,不過觀看文書,總沒有實地,親眼目睹來得了然精確。   一路過來,沿途火路墩波瀾不驚,或許,對那些墩軍所言,他們防患的是,只是北地的韃虜,對南邊過來的鎮軍,各人也不知是否該燃放狼煙。   畢竟對那些墩軍小兵來說,高層的動向,離他們太遠了,他們不可能瞭解,作出恰當的反應,若這些官兵只是過境,而他們放了狼煙,最後倒霉的,還是他們。   沿途城池,不說各人反應速度,便是他們被驚動後派出了信使,相互聯絡通氣,也有靖邊軍夜不收進行攔截,留給了溫方亮等人更多的處理時間。   快近臘月了,又到了商事的黃金時間,在溫方亮的千里鏡中,清水河西岸的張家口堡,那方,不論東門或是南門,皆是商賈舟車往來不斷,顯示商業非常繁華。   終大明一朝,全國較大的商業城市有三十餘個,山西就占太原、平陽、蒲州三處,有平陽、澤、潞富豪甲天下,非數十萬不稱富之說,張家口堡是邊塞商貿走私重心,繁華並不輸於平陽、蒲州等處。   眼下堡內外一片祥和的氣氛,內中某些人,絲毫不知道將要大難臨頭。   看過地圖,又招集營中將官與贊畫略略商議,看前方數里,有一座浮橋,直通向張家口堡東面永鎮門,河水不寬也不深,眼下更是寒冬,整座清水河,已然盡數結冰了,不過冰面滑溜,溫方亮當然不會有橋不走,而要走河冰。   依事前方略安排,他迅速吩咐下去:「堡內沒有防範,此是天助我青龍營將士,孫千總,田千總,你二人立時率部內甲等軍,渡過浮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佔東面的永鎮門、南面的承恩門,為我後部大軍,控制城堡局面!」   左營前部與左部兩位千總,大聲領命,立時率部內甲等軍奔去,他們策馬狂奔,很快的,就奔過數里官道,一股股騎兵轟隆隆的過橋。   而這時,堡外的行人與商賈,才起了動靜騷亂,個個慌亂喊叫:「過兵了。」   「有官兵來了,是客兵。」   個個閃避不迭,一片的雞飛蛋打。   大明的官兵,大部分稱不上善類,隨手殺良冒功,搶劫財物只是小事,怪不得他們膽戰心驚。   好在這些騎兵並不理會他們,只要不是大搖大擺走在路中間,擋住他們的道就沒事。   而看這些殺氣騰騰,氣勢逼人的官兵騰騰奔過,一些眼尖的人,又認出了是靖邊軍,畢竟靖邊軍的日月浪濤旗,一色的八瓣帽兒鐵尖盔,一色的青壯精兵,太好認了,裝備與氣質也太獨特了,傳聞中更聽多了。   靖邊軍軍紀佳,行人們聽多了,也略略放心,然他們突然來張家口,還是精騎皆出……騎兵過後,不免滿地的議論與猜測,內中某些商賈,則是臉色蒼白,他們當然知道東路之事,未想永寧侯報復來得這麼快。   一時間,他們看向堡的方向,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後續大軍跟上!」   兩位千總率甲等軍奔去後,溫方亮繼續吩咐,下意識地望了望西南方向,雖然大將軍安排他前來張家口,並非直接奔向奸商的老巢,不過查抄他們的走私窩點,獲取他們財帛商舖,也是一樂。   ……   「哪來的官兵?未接到文告啊……」   張家口堡守備高進忠,此時正巧在城牆東南角的魁星閣上。   此閣有望樓與望火樓之用,又因為魁星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星,屬於二十八宿之一的奎宿,主宰文運興衰,所以高進忠沒事就會到魁星閣散散步,迎風眺望眺望,鳥瞰全城,意氣風發的同時,也有染點文運的意思。   眼下的他,呆呆地看著清水河對岸,黑壓壓奔來不知多少騎兵,特別他們的氣勢,讓人一見心寒。   起先,高進忠還希望那些騎兵直接北上的,隨後的,就見那些騎兵滾滾渡過浮橋而來,看他們目的,就是自己張家口堡啊。   他口中喃喃,不光是他,身旁隨從一樣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第616章 血河(下)   魁星閣離浮橋不是很遠,很快的,高進忠看清了那些騎兵們隨行的旗幟,一色皆為方旗,似乎每旗中,都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圖案,然後中間,就是金黃的日月浪濤,取代了本該繡著各將姓氏的地方。   這些旗,全部赤紅,給人以激情似火的感覺,再看那些騎兵一色的八瓣帽兒鐵尖盔,一瞬間,高進忠一切都明白了,更是面色灰白。   「大人,應該馬上關閉城門,招集兄弟防守。」   他身旁的隨從,也隨之明白過來,個個惶恐,看來那永寧侯王鬥,是效仿東路之舉,要對各商賈大家們動手了,張家口是各大家貿易商事重地,那王鬥,更派了這麼多精騎前來。   聽著部下的建議,高進忠只是搖頭,他歎道:「來不及了,而且……」   看城外蹄聲如雷,煙塵滾滾,源源不斷的騎兵渡過河來,前鋒的騎兵,更飛快往兩處城門掠來,甚至,高進忠還看到後方大軍的火炮,那,難道是紅夷大炮?高進忠面色更白。   他頹廢道:「不要以卵擊石,做無謂之作,我們雖有好處,然性命更加重要。」   他下定決心:「大開城門,讓我們迎接東路來的官兵兄弟。」   同時他吩咐下去:「還有,趕緊派出人馬,向萬全右衛城、龍門衛城兩位大人告知。」   他歎了口氣,喃喃道:「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   當溫方亮到達永鎮門外時,前部與左部的甲等軍,已經控制了兩座城門,高進忠陪著笑容,在城門外迎接,短短時間內,他還拉來了幾個全身哆嗦的士紳代表。   溫方亮直接對他出示文令:「奉永寧侯府,總督府,巡撫衙門之令,查范永斗、靳良玉、梁家賓、田生蘭、曹三喜諸人通敵賣國,證據確鑿,奉令,將一干賊人捉拿歸案,抄沒奸產,高守備,本將希望你配合!」   高進忠點頭哈腰道:「是是,下官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他雖然強自鎮定,然眼前城頭兩旁密密排開的鐵騎甲兵,對他壓迫力太大了,還是讓他忍不住身體顫抖。   在高進忠眼中,這些靖邊軍一色精良鐵盔,盔上從紅纓到藍纓不等,個個穿著有著篷帽,袖到肘部,帶著皮毛圍子的對襟冬衣,冬衣保暖厚實,袖沿,對襟處,下擺處,顏色青紅,色感悅目。   他們還紮著□帶,扣著銅扣,更顯威武,舉止中,不時露出臂手間閃亮的甲葉,耀人眼目。   高進忠敏銳地注意到,一些甲兵肩膀處,有著一溜紅絨,左右各挑起一個小絨球。   那些甲兵已經夠精銳了,這些肩膀上有著紅絨的甲兵更為彪悍,隨便一瞪眼,都讓人忍不住發抖。   高進忠知道,這些人是靖邊軍中的甲等軍,他心中感慨,看他們的裝備,便是各營內家丁,甚至將官都不一定有,這裡卻是一個普通小兵都能擁有,加上他們的氣勢,不愧為九邊精銳之首。   高進忠心寒的同時,他的部下也好不到哪去,個個戰戰兢兢,果然大人下令開門迎接是正確的,眼前的軍隊,便是自己閉門防守,也守不了多少時候,而破城後,這些東路官兵,就有理由對他們大開殺戒了。   見高進忠識趣,溫方亮滿意地收起文告,他一揮手:「大軍進城!」   對張家口的軍民百姓來說,一系列事情,都發生得很突然,突然間,東路的靖邊軍,就兵臨城下了,然後高守備開門了,然後大軍進城了。   馬蹄轟隆,很多商賈居民,或呆呆地站在屋門邊上,或驚恐萬狀的避開,看著大隊大隊的靖邊軍騎兵,從街頭那邊過來,他們數馬一列,整齊行進,鐵蹄擊打在青石板街道,一片整齊的轟響。   有紀律的軍隊行進,素來壓迫力強大,特別這些靖邊軍,一色的青壯,一色的服飾,一色的帽兒盔與臂手,一色的健馬,那壓迫力就更驚人了。   他們沉默地策馬行進,長槍兵,將長槍插在馬鞍的得勝鉤上,鳥銃兵,就將鳥銃背在自己背後,隨著他們行進,整座城池慢慢安靜下來,似乎只餘整齊的蹄聲洪流。   隊伍中,一個聲音在高叫:「奉命,永寧侯麾下,靖邊軍青龍營將士,捉拿賣國奸商,申起時,全城戒嚴!通令,不得在街市逗留,不得聚眾,不得攻擊官軍,違者格殺勿論!」   「靖邊軍仁義之師,軍紀嚴明,素無騷擾百姓之舉,百姓無須驚慌!」   隨著大軍不斷進城,告示宣揚不斷響起,張家口的百姓才回醒過來,如喪考妣的嚎叫中,呼兒喚女,喊爹喊媽,亂成一鍋粥的各自奔逃,然後回到家後個個緊閉門戶。   整座城池,猛然間喧嘩起來,然後很快又安靜下來,又余整齊的蹄聲行進,很多人,還驚魂未定的從門縫內看向過去的大軍,各街巷,到處是壓抑不住的啜泣,還有竊竊私語聲。   當然,這樣的結果,一些人接受不了,他們驚慌失措,緊急招集家人家丁的時候,還匯成一個疑惑憤怒:「高進忠這狗賊在做什麼,他為什麼不閉門堅守?」   大軍行進到鐘鼓樓,這裡已是城中心位置,張家口堡街道,鼓樓四邊是主街,分別稱之為鼓樓東街、南街、西街、北街。   溫方亮毫不客氣的將鐘鼓樓作為營部的行轅駐地,營部各將,還有中軍官向溫方亮稟報,大軍除控制東、南兩座城門,還控制了北面城牆的玉皇閣。   那處雖沒有城門,卻在城牆上掏了一個洞,以供行人出入。   卻是隆慶和議後漢蒙互市,為方便官吏出入,還有商甲辦事專門掏的,小門內側不遠,有一個理事署,專門負責邊塞市貿。   「我軍已呈關門打狗之勢,城內便有奸商家人居存,也無路可逃。」   中軍官最後道。   高進忠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聽這些東路將官的話語,他們早對張家口圖謀已久,更是心寒,想了想,他對溫方亮陪笑道:「將軍,可否要下官推薦嚮導,為大軍找尋那些奸商庫房所在?」   溫方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屏風上掛上的張家口地圖,笑了笑,道:「不必了,本將更相信,我靖邊軍內的碟報細作。」   高進忠神情尷尬,說道:「是,是……」   溫方亮對部下一揮手:「依預定方略,開始捉拿賊人,查抄奸產!」   左營眾將集體抱拳,甲葉一片鏘鏘聲響,他們喝道:「末將領命!」   ……   張家口城堡安靜不久,猛然又蹄聲大作,在街頭巷尾各處響起,然後是喊殺聲,還有此起彼落的鳥銃聲,伴隨著哭叫聲,呻吟聲,尖叫聲,聽得堡內許多軍民更是惶恐不安。   「捉拿賊人,查抄奸產!」   左營大軍一隊隊四出,在埋伏在堡內情報司人員指引下,不斷破門而入,引起陣陣尖叫。   「這裡就是范家在張家口的倉房之一。」   指著武城街一處巷內,一座高大的倉庫塌房,劉峻說道,此時他指引的,是左部一隊甲兵,隨行的,還有營內一個鎮撫,負責登記庫房繳獲。   那隊官看向眼前的倉庫,看樣子,還是一所官房,未想到,卻被奸商佔有,這裡面,也不知有什麼黑幕。   他對劉峻抱了抱拳:「有勞了。」   眼中寒光一閃,一揮手:「破門!」   一些萬人敵從牆外扔進,炸得裡面哭爹喊娘同時,「嘩」的一聲,倉房大門被撞開,一些刀盾兵當先湧入,然後是鳥銃兵跟上,隨後是長槍兵。   靖邊軍中的甲等軍個個刀槍盾牌技藝嫻熟,營內輜重隊,也備有一些常用的兵器裝備。   考慮到可能的巷戰,房屋戰,自然不可能盡數使用長槍與鳥銃,所以抄家官兵,很多人換了兵器。   一進門,裡面是寬闊的大院,門邊血肉模糊,幾個傷員,正躺在血泊中哭叫呻吟,前方幾堆人,正惶恐地看著破門而入的靖邊軍戰士。   一個官事模樣的人,猛然喊道:「東路賊要搶我們的衣食,跟他們拼了。」   立時他身旁的夥計,護院什麼的,個個咬牙切齒,個個手持棍棒刀槍,吶喊著湧過來,他們中一些人,還拿著弓箭與火器,舉止也彪悍些,極有可能是當地官兵。   「射擊!」   那隊官大聲喝道。   前排一些刀盾兵蹲下,隨後爆豆般的鳥銃聲響起,硝煙大作,前方衝來的一些人中彈,慘叫倒下。   「射擊!」   隊官大聲喝令。   前面的鳥銃兵退下,後方繼續射擊。   又是鳥銃鳴響,又有一些人倒下,痛苦的呻吟。   「啊!」   那些人潰敗,連管事在內,個個踉蹌向後方一些高大的倉庫內逃去,留下地上哭叫的傷者,還有一些已經死去的屍體。   「追擊!」   隊官一揮手,立時刀盾兵與長槍兵們,持著兵器,往前方追去。   「饒命!」   那管事不小心摔了個狗吃屎,剛掙扎爬起,就看到一個靖邊軍刀盾兵,一個長槍兵,已經追到自己眼前。   他魂飛魄散,慌忙大叫。   刀光一閃,那刀盾兵,已然劈頭蓋臉向他劈來,那管事被劈了一刀,撕心裂肺的嚎叫,他不知哪來的力氣,雙手將刀刃緊緊抓住,那刀盾兵用力一拔,竟一時拔不出來。   又是寒光一閃,一桿長槍,向他刺來,瞬間刺中他的小腹,那管事口中湧出帶血的泡沫,痛不欲生……   很快的,這塌房中,敢於反抗的人盡數死去,餘下的狼奔豕突,不知如何是好。   「全部跪下,反抗者死!」   那隊官大聲喝道。   那些人等,慌忙不迭的跪下,個個驚恐嚎哭。   留下幾個人看守,那隊官帶隊進入倉庫,他們踹開一個個房門,看裡面不是堆滿鼓鼓囊囊的麻袋,就是別的包裹箱子。   長槍捅下去,金黃色的麥黍立時從破口處湧出來,閃耀著誘人的光澤,這個塌房各間內,還有大量食鹽,茶葉、糖果、綢緞、布匹、羊皮盒、煙草等諸多商貨……   讓人眼花繚亂的商貨不絕,那鎮撫一一登記,最後會將收穫造冊,上繳幕府。   雖然財帛動人心,不過這些查抄的靖邊軍將士不為所動,一是有鎮撫監督,如有貪污所為,事後的處罰是非常嚴厲的,失去一切不說,甚至會連累到家人親友。   二在將士眼中,他們的功勳顯然比這些財帛更重要,出動查抄,一樣記有功勳,有消息傳來,此次行動結束,再為大將軍祝過壽後,塞外田畝賞賜,很快就要進行了。   依現在靖邊軍發展勢頭,未來賞賜田畝宅院,極有可能按裡計算,這些都是依據功勳值,便若一個人,很快將有十萬塊巨款,沒人會因小失大,為禍害自己前途的十塊錢動心。   除了這些商貨,一些庫房內,還有大量的人參、貂皮、藥材等貨物,甚至一些箱內,還有大量的金銀瓷器,以及染血的首飾,看款式,竟都是中原樣式。   無疑,這是韃虜向奸商購買商貨的資金,可能奸商們還來不及運回老家。   遼東皮毛藥材在中原一飽受歡迎,在後金時代,努爾哈赤就用這些商貨,大量與奸商們走私兵器鎧甲,沒有奸商們走私,努爾哈赤以區區十三副盔甲真能起家?笑話。   而這些奸商為了私利,真是喪心病狂,清兵擄獲的銀兩財帛,源源不斷流入他們手中,這些首飾,也不知是哪個漢家百姓所有,再看首飾上的血痕,這些戶人家,定然已經慘死。   ……   查抄抓捕的靖邊軍一隊一隊,不時轟隆隆從街頭巷尾各處奔過,還有許多左營的精騎,奔出城去,直撲城外的小白山、太平山等處,查抄那些地方奸商們的塌房倉庫。   整個張家口堡的居民,個個緊緊的關上自己的大門,惶恐不安的等待事情盡快過去。   又有許多人咬牙切齒,這些人就算是普通居民,也在走私中獲利,世世代代以此為生,他們擔憂,以後財路不知會不會斷,還有沒有靠此謀生的可能。   而在各宅院倉庫內,奸商們反抗出人意料的頑強,幾乎沒有人乖乖束手就擒,總要負隅頑抗一二。或許,他們也有理由,這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產家人,他們心中,可沒有家國之念。   要不是高進忠開門,城內商賈又措手不及,更沒有組織,張家口堡軍民在大軍來臨前閉門緊守,或許溫方亮的左營大軍,一時半會也不能攻下城池。   不但如此,因為張家口屬宣鎮走私重地,當地豪強,還有大部分軍民百姓,一樣依此謀生,所以驚恐過後,他們也慢慢的反應過來,一些人不顧戒嚴令,偷偷摸摸的出屋,為各奸商們提供幫助。   甚至還有大量的官兵,悄悄離營加入。   高進忠雖然決意與溫方亮配合,不過卻管不了利慾熏心的部下,而到了此時,很多部下,已經對對決意開門的高進忠恨之入骨,就算當時他身旁一些隨從,也慢慢後悔了。   這導致靖邊軍左營將士,從申時開始查抄起,張家口堡內的銃聲,喊殺聲,就一直響個不停,不過在絕對的武力面前,他們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無功的,只讓街頭,或是倉庫內,倒下的屍體傷員越來越多。   空氣中血腥味越來越濃重,他們流出的鮮血,更在寒風中凝結成了滑溜的紅冰,讓人見之心驚。   「這座塌房,雖然屬於曹家,不過我家守備夫人,還有右衛城的賴大人,可都在裡面投了錢的,你們不能抄沒。」   絕望的怒吼中,回應他們的是,是排銃的聲音。   北關街上,一群戴著狐帽,一身皮襖皮褲,腳穿翰鞋的當地守兵,手持兵器,意圖攔截將要查抄面前倉庫的一隊左營後部將士,在走私中,他們每年都有分下好處,所以不像別處軍堡官兵那樣貧窮。   不過該隊幾甲銃兵,才向他們發射一輪銃彈,死傷一些人,他們就嚎叫潰敗了。   看他們狼奔豕突的情景,身旁一個鎮撫對那個隊官說道:「這些官兵,已然成為潰兵,除非他們束手就擒,否則需得盡數斬殺,免得他們憤恨之下,殺人放火,在城內造成騷亂。」   那隊官點了點頭,喝令:「一甲,二甲,三甲,上馬追殺,一個不留,將他們全部砍死……」   鐘鼓樓上,看著各地不斷送來的繳獲冊帳,溫方亮滿意點頭,張家口不愧為各大家商貨重地,這收穫,就是豐厚,而一系列收穫之後,大將軍有充足的財力貨力,靖邊軍,又可以擴充了,自己身處的團體,也更加擴大。   溫方亮身旁,高進忠面色蒼白地看著喜笑顏開的靖邊軍人等,坐立不安,城內反抗的激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流了這麼多血,死了這麼多人,未來自己的下場,可能不妙啊。   這時,他看到自己府中一個心腹家人,被一靖邊軍戰士帶著,萎萎縮縮的上樓,他畏懼地看了那些靖邊軍官將一眼後,走到自己面前,低聲道:「大人,夫人在府中哭鬧,小的們勸不住啊。」   高進忠咬咬牙:「這個臭婆娘,就會給老子添亂。」   他想了想,對溫方亮陪笑道:「溫將軍,下官府內出了點事,可否……」   溫方亮的目光在高進忠臉上轉了轉,看得他膽戰心寒時,嘻嘻一笑,拍了拍高進忠的肩膀:「老高啊,你的合作,本將都看在眼裡,未來大將軍論功行賞,未必沒有你的一份……府中有事?去吧去吧,對了,拿一份通行令去……」   高進忠接過通行令,點頭哈腰:「多謝將軍,下官這就去了。」   他帶了隨從家人,下了樓,走在大街上,看街道空曠,四下無人,只餘左營精銳的甲兵精騎往來不斷,街上還不時見到血跡,還有猛然聽到附近一陣陣銃響,又有一些哭爹喊娘的商賈夥計,正被一些靖邊軍押解往某處。   他不敢多看,沿途又不斷有人盤查,好在有通行令,總算一路有驚無險。   他心驚肉跳的回到守備府,才到後院大廳,就聽到陣陣哭嚎,不由一陣心煩意亂。   然後,就見一個肥胖的,滿頭珠翠的女子尖叫過來,正是他的妻子賴氏,卻是宣府上西路萬全右衛參將賴天祿的九妹賴珠翠。   「你這個該死的,開門揖盜,放了一夥強盜進來,看看,看看,高進忠,我們家的倉房店舖都被查抄了。」   高進忠看了看這個女人,皺了皺眉,這女人,沒成親前,還算苗條,怎麼成親後,越來越肥了,弄得自己沒了胃口,而且妒意極重,自己養的幾個小妾,都被她活活整死,看在他哥哥份上,自己忍氣吞聲,不過……   他冷冷道:「那是你們賴家的商舖倉房,跟我高進忠,可沒有任何關係。」   「啊!」   賴氏一聲尖叫,跑過來扭打高進忠:「你這個沒良心的,沒成親之前,叫人家小翠翠,甜言蜜語,百般討好,又對我哥奉承,才整給你張家口守備,現在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飛了?沒良心……」   高進忠措手不及下,臉上被她抓出幾道血痕,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記耳光,猛然抽在賴氏的臉上,打得她啊的一聲,向旁邊飛了出去,她身旁一些侍女,連忙上前扶她。   高進忠指著她憤怒的大吼:「你個賤人,不提這還好,一提這事,我就有氣!」   「你說說,你說說,娶了你後,我高進忠受了你賴家多少氣?就連府內的財帛銀兩,都握在你的手上……哈哈,每月還給我發月例,區區一兩銀子,你以為我是贅婿賤民嗎?」   賴氏捂著臉,看著高進忠猙獰的神情,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就是以前對她低聲下氣的丈夫,她猛地甩開侍女,尖叫撲上:「啊,你打我?老娘跟你拼了!」   高進忠一記耳光,又將賴氏抽飛,然後吩咐左右:「夫人糊塗了,將她關入屋內,沒有我的許可,任何人,都不得讓她出來……眼下事態緊急,大傢伙不能被她害死了……」   隨後他冷笑一聲:「什麼狗屎賴天祿、賴天民,以為是以前?王斗很快要進鎮城了,他們能不能活命都難說。」   ……   張家口堡屬各大家走私商貿重地,查抄各人堡內外財產,抓捕堡內外各大家名下商隊管事等,從二十四日,一直進行到二十五日,各項事宜,才最終告一段落。   抄沒的財帛糧草不計其數,具體數額,隨營鎮撫與輜重官員,仍在緊急的統計當中。   堡內仍然戒嚴,街頭巷尾,不見行人,而所有的反抗,已然煙消雲散了,只餘驚雷般的消息,往四面八方傳遞開去。   二十六日上午,溫方亮接到哨騎回報,左衛與右衛方向,皆有賴天祿的軍隊逼來,每隻約有數千人,除了這些營兵與衛所兵,還有一些軍堡的軍戶們,也被鼓動起來,甚至招集了婦孺,氣勢洶洶往張家口湧來。   哨騎還有回報,賴天祿胞弟,處於龍門衛城的北路獨石馬營參將賴天民,接到張家口消息,正在招集人馬,宣府分守道下西路參將黎建萼,宣府分巡道中路參將楊天福,與賴家同氣連枝,可能也會有所動。   甚至鎮城的一些軍戶官將,都在蠢蠢欲動。   「他們來得這麼快?」   畢恭畢敬立於溫方亮身旁的高進忠大吃一驚。   經過前日之事,他也想開了,自己已無退路,只有跟著靖邊軍干了,若他們不支退走,等待自己的命運,將會非常悲慘。   昨日他營中一些官兵守兵,偷偷出營與靖邊軍對抗,幾乎死傷怠盡,好在這些人不是他的心腹,死傷再多,他也不以為意。   雖然高進忠是張家口守備,不過營中很多官兵,都是賴家的親信,或是被很多商人收買,他在堡內幾乎有被架空的感覺,這些人死了,對他反而是好處。   所以二十五日,向溫方亮請示後,他就急急招集聽從自己的守軍,開始打掃街頭,維持城堡秩序,倒也幫了溫方亮一些忙。   倖存的官兵,也個個被嚇破了膽,對高進忠的安排吩咐,乖乖聽從。   「他們反應太慢了,賴天祿等人,難道是屬烏龜的?」   得到情報,溫方亮卻不以為意,開了一句玩笑,樓上左營將官們,都是哈哈大笑。   ……   二十九日,鍾顯才率右衛白虎營的甲等軍,與王樸親將王徵,到達了大同城外。   雖然從榆林堡到大同城,路程有四百多里,然依靖邊軍騎兵的行軍速度,便是天寒地凍,也不需要這麼長時間,主要被王徵的軍隊拖累了速度。   他率的雖然都是大同鎮營中精騎,顯然精銳程度,遠遠不能與靖邊軍相比。   吁!   鍾顯才騎的是一匹白馬,風雪中,當其勒住馬匹時,胯下健馬一聲嘶鳴,還用力打了個響鼻,健壯的前蹄,用力的刨了刨堅硬地面,口鼻間,噴出濃濃白氣。   離東關不遠時,鍾顯才停了下來,駐馬觀望眼前雄壯的鳳凰城池。   王徵策於其旁,二人身後,又是密密的精騎,雪花中,飛舞的旗幟若隱若現。   ……   臘月初四日,李光衡率中軍騎兵營,還有高史銀、韓朝,各率營內甲等軍,與李雲曙等一起,到達了太原城下。   一路過來,他們也遭遇了若干次攔截。   各大家在接到商戰失敗消息後,立時日夜趕路,從渾源州逃回了太原府,他們首先大造輿論,言王斗若是對他們動手,便是與全天下為敵,希望讓王斗投鼠忌器。   畢竟以往王斗雖有舊事,然東路只是小地方,宣大三鎮,則牽涉何等之大?   未雨綢繆,他們還招集家丁,同時散出重金,拚命拉攏各處守將官員,許下種種好處,希望萬一有變,可以依此同氣連枝。   他們甚至拉攏了太原城王府內的晉王,王斗再膽大妄為,還敢對藩王動手?   等待數日後,各大家未聽到動靜,皆是哈哈大笑,言稱王斗終是鼠輩,不敢對他們動手。   然前腳笑完,後腳他們就接到消息,王斗竟然出兵了,兵馬超過五千眾,一色騎兵,隨同還有大同鎮與山西鎮的官兵,目瞪口呆的同時,他們更是極力宣揚王斗之不軌。   此時他們還接到情報,王家已然叛變了,憤怒之後又無法可想。   又因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各大家也不得聚在一起,畢竟他們分屬介休、太谷、平陽等處,就算人不在,家產可在,只得各回各城,負隅頑抗同時,又約定相互照應,同氣相求。   在他們極力活動下,東路大軍沿途過來,就遭遇了多次攻擊,首先在平型關,當地官兵,就意圖伏擊趕路的靖邊軍等。   不過靖邊軍不是日軍,最重視的,就是情報哨探,大眾軍馬前方,是奔騰的夜不收戰士,輕而易舉的,就探知了他們埋伏之事。   李光衡騎兵營,僅僅出動一部,一個側擊,就擊潰了數千埋伏的官兵,並當場斬殺了負責行動的平型關守將。   在代州,忻州,他們也遇到了官兵攔截之事,一律擊潰,繁峙的守將,當面畢恭畢敬,背後卻想率軍斷絕,前往太原府靖邊軍們後路,一樣被後衛軍馬擊潰,斬殺守將。   什麼打著土匪,亂民,馬賊,甚至流寇,冒充李自成的軍馬,一路過來,也不知擊潰多少,大軍浩浩蕩蕩,一路不停,還是快速到達了太原城下。   ……   二十六日,午時,寒風獵獵,溫方亮率左營三部將士,整齊列陣張家口堡,北面數里曠野。   依哨騎的探知情報,溫方亮判斷,賴天祿從右衛方向逼來的軍馬,會更快一步到達張家口外,從左衛過來的隊伍,可能會在下午才會到達,至於後方跟來的一些城堡軍戶,也不知明天到達,還是後天到達。   所以緊急商議後,溫方亮決定,先擊潰這部的人馬,再對付逼向南門方向的左衛人馬。   留了一部乙等軍防守城池後,溫方亮將餘下三部人馬盡數拉出,決定以雷霆之勢,短時間內完成戰事。   溫方亮的軍陣佈置,便是以一部乙等軍居中,他們下馬列陣,前方四百鳥銃兵,後方四百長槍兵,各分四排。   然後一些火炮居於最前方,兩翼各一部甲等軍,皆策馬列陣。   千里鏡中,溫方亮看到前方官道及原野,出現了一堆堆服色雜亂,旗號零落的上西路官兵。   他們大部分是步兵,騎兵較少,行軍也毫無隊列可言,更毫無紀律性可言,雖然遠遠的聽不到他們聲音,不過隱約看到一些人的口型,有人大聲說笑,有人則罵罵咧咧。   溫方亮搖頭,這樣的軍隊,如何為國作戰?   不過此時他們算左營敵人,自然越爛越好。   接近二里時,他們還未整隊,也未列成有效軍陣,雖然過來時,他們也派出了哨騎,不過被隨軍夜不收攔截了,可能還不知道左營將士,攜帶了紅夷大炮。   又因為今日起了一些風雪,他們沒有千里鏡,遠遠的,看不清楚這邊的情況,所以大搖大擺,渾然不知道將要大難臨頭。   看他們越來越近,仍然在大搖大擺,亂得一塌糊塗,溫方亮再次搖頭,隨後喝令:「開炮!」   當左營一門紅夷大炮試射時,上西路官兵們終於開始列陣,隨後他們聽到對面一聲炮聲,他們集體一驚。   然後就見到一顆炮彈呼嘯過來,準確的射入人堆,打得一片血肉斷肢,盔甲兵器殘片飛騰時,更在堅硬的地面彈跳,帶走更多的大腿小腿手臂。   「啊!」   他們很多人驚叫。   又聽對面轟轟巨響,煙霧騰起,更多的炮彈呼嘯過來,隨著炮彈不斷射入,各處血霧不斷爆起,辟啪的骨折聲大作,聲嘶力竭的慘叫中,上西路官兵們驚恐大亂,不知如何是好。   對面催魂似的火炮不斷發射,一枚炮彈將一個士兵攔腰截斷同時,又激衝過去,將前方的將旗都衝倒了。   恐懼嚎叫中,惶恐的各人,又突然聽到左右傳來如同悶雷洪流般的震撼聲音,風雪中,他們看到了,兩股青紅潮水般的鐵騎洪流,正向他們的兩翼插來。   兩股鐵流奔騰不息,猶如翻江倒海的巨龍,似乎籠罩天地的殺伐之氣直衝雲霄,眾上西路官兵都被這兩股駭人欲絕的氣勢嚇呆了,有些人甚至忘記了逃跑。   直到有一人發出撕心裂肺的絕望聲音:「啊,騎兵來了,快跑啊!」   轟的一聲,上西路官兵們集體潰敗,他們四面八方,沒命似地亂跑,個個顧頭不顧尾,只恨不得自己能多長几條腿。   似乎人群中,有人大聲喝止,不過上西路官兵們只顧逃命,誰還聽從號令?   然後這些人也沒辦法,也只好隨之逃跑。   轟轟!   鐵騎奔騰,馬蹄叩擊在冰冷地面上,發出沉重的得得聲音,猶如催命的鼓點,讓人不寒而慄。   兩部的甲等軍們,策馬追殺,他們要讓恐懼,深深地印在這些上西路官兵們心中。   要讓他們知道,敢與靖邊軍與敵,唯有死路一條。   風雪中,寒冷的天氣中,戰馬響鼻聲交織一片,遠遠看去,戰馬噴出的濃厚白氣,似乎匯成一股股白龍。   他們一隊隊追殺,主要的,還是追擊一些盔甲軍服較完整,略略有些彪悍之氣的官兵,看他們裝備,估計是賴天祿麾下的援兵營兵將,也不知道,內中有沒有賴天祿在。   這些人雖是營兵,然突然潰敗之下,根本毫無戰心,只知道拚命逃跑,一路中,他們留下了眾多的屍體與傷者,他們流出的血,在寒風中,似乎匯成了小河,先是冒著騰騰熱氣,隨後快速凝結,形成一道道血色的冰河。   慌不擇路下,很多人逃到清水河邊,踏冰過河,想要逃到對面去。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還是他們太倒霉,猛然河中一處處冰面塌陷,驚叫中,很多逃跑的人馬,都落入了河水之中。 第617章 大同、太原   風雪中,鍾顯才眺望這座有著「鳳凰城」之稱的大同城,眼前的城池,雄壯非常,估計主城周長有十三、四里,城牆更高達四丈有餘,上面城樓、角樓、敵台樓、雁塔等樓閣環列,密密麻麻。   四座城門皆有甕城,圍繞城牆,有著深深的護城河,城池四面,還各設有關城一座,每城週五裡到七里,整座城池佈局,依著地勢,便若一隻欲展翅騰飛的鳳凰。   看其樓堞環列,壁壘森嚴的樣子,鍾顯才暗讚,若守軍得力,要攻打這樣的城池,便是靖邊軍,也會產生有心無力的感覺。   不過事實證明,最重要因素還是人,以大同城的堅固,歷史上無論面對李自成,還是清軍人馬,都是不戰而下,舉城投降。   看鍾顯才出神的樣子,身旁王徵不由得意,大同城的雄偉,外人初次見到,鮮有不被震到的。   此時大同巡撫衛景瑗,正急急趕往東路,卻不在大同城內,而大同城池,自崇禎四年,太監劉文忠監視大同軍馬後,此後多年,城內未設有鎮守太監。   眼下城內身份最貴者,便是代王,知府董復,還有王樸之父王威。   接到兒子王樸的緊急書信後,王威思前想後,最後一咬牙,還是決意與王斗合作,現在王樸在他心中份量極重,由不得他不重視其意見想法。   往常裡,兒子在他心中只是個紈褲子弟,沒想到越來越有出息了,現在更封伯爵,光宗耀祖,每每想起,王威都覺臉上有光。   王威身為左都督,九佩將印,為提鎮者五十年,在大同勢力根深蒂固,城內鮮有可反抗其者,抄查各大家產業只是小事。   接到靖邊軍將要到達的消息後,為表示自己重視,一大早,他就冒著寒風,親自到東關迎恩門外迎接,隨同的,還有王家家主,大同城一些親近商賈士紳等。   王威飽經軍伍,見多識廣,不過,見到鍾顯才率領的右衛白虎營甲等軍時,還是忍不住讚歎。   兒子的新軍,已經讓他稱讚,言其青出於藍,勝於藍,然與眼前軍隊一比,又是遠遠不如啊,怪不得靖邊軍所向披靡。   王威讚歎,餘者人等,則是色變,很多人第一次見到靖邊軍,都有一種戰慄的感覺,久聞靖邊軍之名,果然見面更勝聞名。   王威出來迎接是客氣,以鍾顯才的官職差遣,自然要下馬拜見,就見眼前一個活脫脫老年版王樸,只是身形更魁梧些,臉略方些,周邊簇擁著一些人。   「末將見過王都督!」   「哈哈哈,鍾將軍遠來辛苦,不必多禮。」   王威鬚髮皆白,不過腰桿仍然挺得筆直,行走時忽忽有風,身上更穿著蟒袍,顯示往日尊榮,他大步過來,要親自攙扶起鍾顯才。   未想還沒碰到鍾顯才的手,鍾顯才就自己站起來了:「豈敢勞動王都督玉趾?」   王威大笑,他上下打量鍾顯才,眼前這位將軍……   他忽然一愣,隨後若有所思,笑道:「讓老夫為鍾將軍引見。」   他介紹身旁一些人,當介紹到人長得肥胖,又一身濃濃富貴之氣的王家家主時,鍾顯才看著他,語氣輕柔,神情卻是嚴肅:「王掌櫃棄暗投明,我家將軍,非常歡喜。」   王家家主尷尬道:「小人慚愧,也是永寧侯與定興伯的教誨,才幡然醒悟。」   鍾顯才繼續道:「我白虎營將士前來大同城,捉拿奸人,抄查賊產,諸多事宜,還要王掌櫃多行方便。」   王家家主點頭哈腰,連連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依王斗與王樸的決議,王家有罪,然不算罪大惡極,所以在獻出一半家產後,可以免其罪責,這當然讓王登庫等人肉疼,不過與小命相比,家財又屬次要。   而且抄查各人後,大同鎮,甚至山西鎮以後,便是他們王家天下,所得好處,也比失去的更多。   鍾顯才與王家家主說話時,王威微笑不語,只是撫鬚對鍾顯才不斷打量。   最後鍾顯才對王威道:「我靖邊軍一路前來,所遇不少行人商賈,不知城內華嚴寺、善化寺附近的奸人可有警覺?」   王威心中一凜,看來這位對大同城瞭解很多啊。   大同主城街巷縱橫,城內佈局,便是以四牌樓為中心,擁有東南西北四條大街,其中總鎮署、縣學在東,西北有府衙與府學,多為文人雅士居住,西南有華嚴寺、善化寺以及院巷之商街,多為僧人及商賈居住。   依靖邊軍情報,各大家的商舖,就多在大同城的西南各街上。   與溫方亮一樣,鍾顯才領軍臨近大同城時,一路遇到不少商賈行人,慌亂閃避時候,他們沒多想,以為是哪只客軍過境,只是眼下到了大同,行人來來往往,很多人好奇的在附近圍觀,這人多嘴雜,難免走漏消息。   看著鍾顯才,王威大笑:「鍾將軍放心,一切,皆在老夫掌握當中。」   依王斗吩咐,鍾顯才到達大同城,並不進主城,而是住於東關營盤內,只有大同軍抄家時,會隨人監督。   在王威等陪伴下,鍾顯才率軍進入東關。   東關有三座城門,內有草料廠,演兵場,營盤等,同樣居民繁衍,人口眾多。   與張家口的軍民百姓一樣,來來往往的東關行人,突然在街頭看到一隻陌生的軍隊過來。   他們一色健馬,一色帽兒鐵尖盔,打著一種內有日月浪濤的大旗,圖案之一的白虎會大些,那些甲兵鐵騎們,更一色青色對襟冬衣,外沿擺處紅白交雜……   他們整齊策馬行進,氣勢駭人,嚇得居民們紛紛閃避,好在看在內中有老總兵在,百姓們略略心安。   很快,有人認出這只軍隊。   「靖邊軍,是靖邊軍……」   一傳十,十傳百,眾人皆在議論紛紛,靖邊軍到大同來做什麼?   很多人聯想到前些時日的事情,難道?   眾人有個預感,大同,要發生什麼事了。   果然不久後,忽然的,大同城各關城,還有主城城門,皆盡關閉……   ……   太原府西有懸山,西北有蒙山,東有汾水,東南有洞渦水,明時,共轄縣二十五。   太原府城,屬明代三十三個最大商業城市之一,不但是太原府,也是整個山西重心,素有崇墉雉堞,壯麗甲天下之稱。   整座城池,座落在汾水東岸,由府城、晉王城、南關城、北關城和新堡五座城池組成,計開有八門,城周更達二十八里,牆高六丈,全城包磚。   沿著城頭牆處,還有角樓四座,小樓九十二座,敵台三十二座,加上外間深達三丈的城壕,可謂堅逾鐵甕。   然此時城上的守軍,卻膽戰心寒地看著外面。   就見風雪中,外間旌旗如海,密密的騎兵,在雪花中若隱若現,有時一陣風吹來,他們似乎不見了,然再定睛一看,他們的軍陣,又有若無邊深沉的大海。   隆冬酷寒,然城外的大軍,卻寂靜沒有一絲雜聲,只偶爾幾聲健馬的嘶鳴傳來。   那種嚴酷的軍紀,濃濃的煞氣,讓人見之為窒。   「真不愧,打得韃虜慘敗而歸的精銳邊軍。」   城東北拱極門城樓上,山西鎮巡撫蔡懋德忍不住感慨。   他方到達太原不久,山西鎮總兵周遇吉,卻還在路上。   他一路行來,關於商戰,還有王鬥出兵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不比張家口突然襲擊,大同城有人帶路,靖邊軍等大軍前來太原等地,消息是遮掩不住的。   特別各大家花了重金,費了大力氣,拉攏的平型關守軍,還有代州、忻州、繁峙、定曩等處軍馬攔截失敗後,各大家惶惶不可終日,他們背後相關的利益集團,一樣惶恐不已。   前方消息不斷傳來,靖邊軍與大同軍,山西軍行動快速,他們越逼越近,太原府城一日數驚,從前日起,就早早關閉了城門,不許城內外進出。   對蔡懋德來說,他雖貴為巡撫,然初來乍到,政務不清,大多要考慮當地官將的意思,而且他屬於東林黨,在山西與宣大這塊閹黨重地,隱隱受到很多官員士紳排斥,更需慎言慎行。   可能打聽到蔡懋德在遼東曾與王斗有過交情,所以這幾天中,蔡懋德更發現,自己指揮不動當地的官員兵將了。   「都是大明臣子,何必如此兵戎相見?」   看著城外大軍,蔡懋德歎息不已。   他看著城外,密密飄舞的旌旗,就像風暴前寂靜的海洋,隨時都有可能爆發,除了這些,還有一隊隊騎兵沿著太原城的城牆來回奔馳,轟隆隆的馬蹄響聲若雷,一下下敲打在城頭兵將心中。   看這些兵將個個驚恐,臉色發白,蔡懋德又是搖頭,畢竟是腹地承平之地,這些守兵守將很少上過戰場,見過鮮血,面對那些與韃虜血戰過的精銳邊軍,這樣的精神狀態,顯然難盡人意。   他觀看著,靖邊軍等昨日就到達了,他們一直不動,不知在等待什麼。   正在這時,一個幕僚過來,對蔡懋德耳語幾句。   蔡懋德神情平靜,他撫了撫腕上的佛珠,說道:「也罷,便讓本撫出城,勸說城外大軍休戚干戈。」 第618章 擋路者死!   蔡懋德身旁,眾幕僚,還有親隨們,都是憤憤不平,一幕僚說道:「蔡公,萬萬不可,太原這些士紳官將,擺明了讓蔡公出頭,他們坐收漁人之利,而且……」   他咬牙哼道:「安知彼人不是叵測居心?蔡公此去若有事,他們可借題發揮,若無事,太原免去一劫,他們真好算盤。」   蔡懋德搖頭:「本撫身為晉鎮巡撫,護衛鄉梓,本為天經地義,職責所在,又豈可退縮?」   他道:「便是太原官將百姓不言,吾也會前往。」   眾親隨見勸不動蔡懋德,只好道:「那,屬下等便隨蔡公一同前往。」   蔡懋德搖頭:「不必了,本撫只身前去便可,我與永寧侯共過事,知道他的麾下,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他下了拱極門城樓,騎上一匹馬,城門守將戰戰兢兢將門打開一條縫,讓蔡懋德出了門,然後光的一聲,又快速關上。   蔡懋德回頭看了看,自嘲地笑了笑,風雪中,他過了吊橋,往前方策馬過去。   寒風陣陣捲來,吹拂在他那瘦弱的身體上,衣袖飄飄,直欲乘風歸去。   ……   「太原城壯麗,其二十五睥睨輒作一樓,神京所不如也,莽蒼有氣概……」   高史銀正對著城池念道,一陣雪風捲來,讓他胯下的馬匹不安地刨了刨地,還狠狠地打了個響鼻,高史銀用力拉了拉韁繩,對身下的戰馬罵道:「死馬,不要亂動,你家哥哥,正在吟詩呢。」   那駿馬更是嘶鳴,還回頭看了高史銀一眼,清澈的眼中滿是無辜。   高史銀立時心軟,撫了撫馬頭,說道:「好了好了,不罵你了,知道最近你吃了很多苦,待回家後,再好好犒勞你。」   李光衡大笑道:「高兄弟,似乎你吟的詩,是王世貞涉足山西時說的,情報司上的文冊,有註明這一點。」   身旁韓朝,李雲曙等人皆是大笑,酷寒的天氣,他們裸露的臉部等處都抹上厚厚的油脂,但仍被寒風拉出道道口子,不過眾人飽經軍伍,皆不以為意。   高史銀臉不紅,心不跳,得意道:「我只說在吟詩,沒說這詩是我寫的。」   韓朝笑過之後,重重呵出一口白氣,看著前方的太原城,說道:「差不多了,情報司在城內的細作,這兩日應該會有所動作,這天寒地凍的,我們不能長久在城外待下去。」   眾人都是點頭,為了行動快速,行動大軍,皆是攜帶靖邊軍的炒麵袋,一條可維持一個軍士十五天需求,連隨軍的大同鎮與山西鎮官兵,都是如此。   考慮到馬匹的情況,王斗還調了很多馬給他們換乘,並配上許多奶酪,給軍士及馬匹享用。   又有大量的騾馬,攜帶帳篷,乾肉與豆料等。   雖說後勤司與輜重營,正在後方,源源不斷將糧草運上來,不過畢竟是簡易行軍配製,不能與往日正規行軍相比,已經有一些馬匹累倒病倒,只有盡快完成太原城的查抄,取得大量繳獲,才能開展對太谷,平陽等地的動作。   忽然李光衡神情一動,說道:「城內有人出來了。」   ……   帳外寒風呼嘯,大帳內,蔡懋德與韓朝,李光衡,高史銀等人相坐,他神情自若,並不因大軍環視有所不安,此時他正有滋有味地喝著熱騰騰的肉湯。   因為炊事車不能跟上,眼前只用普通的鍋灶,一口大鍋,放入瀝干的肉塊,放入食鹽、乾菜、渣皮等配料,沸滾著,大寒的天氣,喝下去,分外舒服。   此外,蔡懋德手中還拿著一塊奶酪,細嚼慢咽,不時點頭。   韓朝笑道:「大將軍言說此物,可快速補充熱量與蛋白質,末將不明白什麼意思,不過我靖邊軍中,已然大量備有此物,供人馬之用。」   蔡懋德點頭:「永寧侯的見識,本撫一向是佩服的。」   高史銀咕隆咕隆的喝著肉湯,又將炒麵不斷塞入口中,他看著蔡懋德,含糊不清地道:「蔡軍門不是吃素的嗎?怎麼改了?」   蔡懋德微笑道:「高將軍,事貴從權。」   高史銀點頭:「從權得好,蔡軍門就是因為吃素,所以太瘦了,要多吃肉。」   他們說話,只有旁邊的李雲曙等人沉默。   眾人吃飽喝足,蔡懋德又接過韓朝親手端上的熱茶,含笑道:「多謝韓將軍。」   他喝了一口熱茶,將茶盞端在手上,正色道:「諸位將軍,可否休戚干戈,引軍退去?」   李雲曙幾人,避開他殷切的目光,韓朝微笑搖頭:「蔡公,您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說道:「奸商禍害東路,特別通敵賣國,大將軍雷霆大怒,只有用奸商們的血,才能洗刷我東路軍民怒火。」   他又道:「蔡公也知道,我軍手中,握了大量的證據,各類文冊,觸目驚心,此次前來,不但我家將軍,便是紀總督與朱巡撫,都同意了抄家抓捕之令。」   蔡懋德歎了口氣:「這些我都知道。」   他歎道:「大明形勢如此,不變不行,只是宣大重地,冒然引兵前來,可否授人以柄?就怕永寧侯操之過急,下官擔憂……」   他搖了搖頭。   韓朝平靜道:「末將等依令行事便是,然對比大明余處,再對比東路,末將以為,我家將軍做的是對的。」   蔡懋德不語,他與韓朝說的,其實是兩種思想概念,用後世的話來說,王斗算急進派,蔡懋德屬溫和派,爭論到最後,也不會爭出個子丑寅卯來,特別韓朝等人只是奉命行事。   他沉吟半晌:「太原城池高厚,兵將眾多……」   韓朝微笑道:「蔡公知道的,我靖邊軍素來不打沒把握的仗。」   蔡懋德立時明白,東路這是在城內有內應啊,他有聽聞過王斗情報司的厲害,肯定早有安排人手,這城,他們必下。   他沉吟道:「此城若由內應而開……」   韓朝明白他的意思,說道:「肯定會有一些混亂,大軍趁機進城,也會波及一些官將,斬殺一些反抗軍民。」   蔡懋德撫摸腕上的佛珠良久,最後歎道:「也罷,老夫想方設法打開城門,只是諸位,務必答應老夫,少造殺戮,特別不要連累無辜,老夫希望,此事能盡快過去。」   韓朝說道:「蔡公大可放心,在遼東時,蔡公便知我師軍紀。」   隨後他眼中寒光一閃:「我等只針對奸商,當然,若遇軍民圍攻,我將士不會留情,更不會束手待斃!」   蔡懋德歎息,城內某些人,不反抗,是不可能的。   看著蔡懋德,韓朝關切地道:「蔡公打開城門,可否會對你的官位職務……」   蔡懋德平靜地道:「形勢如此,個人名位,又算什麼?」   ……   臘月初六日,巳時,太原城的宜春門,迎暉門忽然大開,吊橋放下,然後城外的靖邊軍等,趁機衝了進去,快速控制這兩座城門,後續大軍,同時滾滾入城,快速搶佔其它城門要點。   太原城一片大亂,眾多街上的商賈百姓,軍戶居民,目瞪口呆地看著由數個方向,整肅進城的鐵騎大軍,聽著整齊的轟響從遠方過來,個個惶恐避讓,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有眾多人等,氣急敗壞的大叫:「是誰,是誰打開城門?」   混亂中,他們匆匆組織,拉了一些官兵,又煽動一些百姓,意圖阻擋大軍進城。   高史銀率前鋒營將士,由迎暉門進入,離正中街不遠時,部下來報,新道街,布公街,院西街那些地方,黑壓壓不知湧來多少人群,個個手持刀槍棍棒。   為首的,竟是一些晉王府的長史,還有東西承奉司的太監管事。   入城軍馬,已派人四下發佈告令,全城立時戒嚴,這些傢伙不聽不說,還膽敢前來攔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高史銀怒吼:「擋路者死!」   他喝道:「全體下馬,準備作戰!」   「趕走東路賊子!」   「我乃晉王府承奉司太監,誰敢動手?」   「王鬥狗賊,膽大妄為,敢不將藩王放在眼裡嗎?」   各街人群不斷彙集,幾個或胖或瘦的太監,趾高氣揚走在人流最前方。   他們身後,又是浩浩蕩蕩的人流,有士兵,有居民,有商人,有學子,有官員,有士紳,有地痞,有家丁,他們平時,或許對這些太監鄙視怨恨,不過眼下,他們卻成了主心骨。   因為這些人,代表了晉王!   王斗再肆無忌憚,他敢對晉王代表動手嗎?   所以跟在他們身後的人群越來越多,人多勢眾下,他們膽氣越足,就算有人看到前方那些帽兒軍,已然嚴陣以待,持著烏黑的鳥銃對著他們,眾人仍是大步行進。   就在他們離排銃陣不遠,氣勢達到最高的一刻,他們聽到前方傳來的怒吼:「射擊!」   「砰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火銃聲接連不停的響起,引藥擊發的白霧在銃陣中瀰漫開來,然後前方的人身上,就爆開一團團血霧!   人群集體一呆,那幾個趾高氣揚的太監,更不敢相信地,撫摸自己中彈之處,再摸摸口鼻,那處同樣被震得出血,隨後無比的痛苦傳來,他們倒在地上翻滾與慘嚎起來。   「射擊!」   前排鳥銃兵退下,第二排的鳥銃兵,又無情地對前方人群扣動板機。   震耳欲聾的銃聲再次大作,又是一股股血霧騰起。   那些中彈的人,先是愕然,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最後倒地,拚命的哭叫起來。   「射擊!」   「砰砰砰砰砰!」   刺鼻的硝煙,在寒冷的空氣中傳遞,更多的白煙蔓延,還有血腥味也開始四下傳開。   「啊!」   「殺人了……」   人群終於反應過來,他們驚叫著,轟的一聲巨響,往四面八方逃走,如作鳥獸散。   「列陣行進!」   前鋒營將士,越過地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太監們屍體,往前逼進。   他們的軍靴,踏在青石板大街上,一片整齊的轟響。 第619章 末日   「射擊!」   溫方亮左營,兩部的鳥銃兵,前排二百名戰士,對浮橋過來的,宣府分巡道北路、分巡道中路的一些官兵,發動了一次齊射。   戰士們扣動了板機,銃焰火光似乎連成一片,一門門火銃,噴出了洶湧的硝煙。   雖然寒風不時捲起陣陣雪風,但各人手中的東路鳥銃,啞火現象卻很少,一排齊射後,前方大片的官兵撲倒地下,捂著自己中彈之處,拚命的掙扎,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   「射擊!」   兩百名戰士,又發動了齊射。   硝煙如白龍似的瀰漫開來,前方更多人摔倒在地,滿地翻滾。   很多人看著自己流出的腸子,非人的嚎叫著。   「射擊!」   又是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過橋來的分巡道北路、分巡道中路官兵潰敗,哭叫回逃。   河對面密密麻麻的軍隊也一樣潰散……   已是二十八日。   二十六日那天下午,溫方亮的左營戰士,擊潰了賴天祿從右衛方向逼來的軍隊後,很快回師張家口堡南郊,幾輪火炮,再次擊潰了從左衛逼來的,由其長子賴地清率領的另一隻軍隊。   賴家的排輩姓氏,就是天地良心。   而到了今日上午,從張家口東面方向,又逼來了分巡道北路,賴天祿胞弟賴天民率領的軍隊,還有分巡道中路,楊天福率領的軍隊。   分守道下西路參將黎建萼,也率領自己的援兵營急速趕來。   黎建萼與楊天福都算是賴天祿的姐夫,一個娶了他大姐,一個娶了他八姐。   由此可見,這些軍將豪強的同氣連枝,勢力龐大。   所以對他們私通塞外之事,便是知曉內情的官員,也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總督,巡撫要對付他們,也要掂量一二,免得引起事端,甚至嘩變。   果真如此,倒霉的還是他們,面對這種大眾軍隊騷亂鬧事,鮮有不免官去職的。   大明幾百年來,武人素來活得很滋潤,特別是衛所的武人,相比文官容易出事,陞遷困難,他們很多一出生就是幾品大員,也難得生什麼事端,基本能安享榮華,世世代代世襲,在當地形成一個個豪強。   就算到了文貴武賤時代,也不過在人前點頭哈腰,叩幾個頭罷了,實際的富貴不失,所謂失小面子佔大便宜。   侵佔軍田,私通塞外,最早也是由這些武人開始,只是他們遇到勢力更大,更加跋扈,又不按常理出牌的靖邊軍,就悲劇了。   「惡人還需惡人磨……」   左營戰士列陣東門外時,張家口城牆也有一些士紳商賈觀戰,都不由發出這樣的感慨。   「差不多了,除了黎建萼,跟賴天祿有關係的人都打遍了,張家口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看著河對岸嚎叫奔逃的分巡道北路、中路官兵,溫方亮滿意地點了點頭。   趕來的軍將豪強們軍馬雖眾,然戰力弱不說,更形不成統一的指揮,被他快速各個擊破。   眼前的分巡道北路、分巡道中路官兵們,也因為陷冰之事傳開,他們不敢從冰面過來,只得從浮橋過來,這些官兵,本來只敢在百姓面前囂張,對上靖邊軍哪有勝算?   加上又是半渡而擊,左營戰士,才幾輪排銃轟射,他們就潰敗了。   看他們丟人的樣子,溫方亮甚至追擊的念頭都起不來。   然到了下午的未時,溫方亮接到哨騎回報,不由皺了皺眉。   哨騎言,上午逃跑的分巡道北路、中路官兵,從下游渡過清水河,與黎建萼的分守道下西路官兵匯合,內中還有一些賴天祿、賴地清在二十六日逃跑的人馬。   特別的,他們的軍馬當中,還有許多各城軍戶,特別有大量的婦孺老人。   「賊子!」   溫方亮怒喝一聲。   「鄉梓父老們,這些東路賊要奪走我們的衣食,讓我們沒了活路,決不答應!」   「不答應!」   「不答應!」   「不答應……」   遠遠的,潮水般的人流,順著清水河西岸,往張家口堡南門方向湧來,他們淹沒了官道,淹沒了丘陵,淹沒了田地,淹沒了一些疏林與房屋。   走在最前面的,是各城衣衫襤褸的軍戶,有老有少,個個持著破爛的刀槍棍棒,而走在男人面前的,又是女人,一些人有菜刀木棍,很多人則是赤手空拳,有人還抱著小孩。   至於各路的官兵們,則是萎萎縮縮的躲藏這些婦孺老人身後。   不過行走時,他們不時大聲鼓動,這些人流,也是群情鼎沸,特別那些分巡道中路的軍戶們。   本路所轄十一城堡,有守備二,操守六,防守三,參將駐紮在葛峪堡,這些地方山多地少,土地貧瘠,所以商貿走私,收取好處,是他們重要的謀生之路。   對這些軍戶與婦女來說,他們世世代代,都是那些軍將衛所官員的佃戶,對他們來說,上官就是天,就是地,畏懼恭順,已經深入骨髓之中。   對上面軍將們說的話,也是深信不疑,隨便一煽動,立時義憤填膺。   有點類似後世米國南北內戰,大戰初起,惱怒的是,首先是那些莊田中的黑人奴隸。   前方離南門不遠處,溫方亮的左營已經布下軍陣,不過黑壓壓的人流仍然大步前行。   「東路賊,沖老娘這裡打,反正以後也活不了,乾脆死在這好了。」   「你們的軍功,都是殺婦孺來的吧?」   人流中,很多軍戶婦女一邊邁著大腳丫,一邊衝前方尖叫。   左營中軍位置,很多營部將官氣怒之極:「這些愚夫愚婦!」   「窮山惡水出刁民,古人誠不欺我!」   「可恨的賴天祿,可恨的黎建萼,只敢驅使婦孺,如此作派,與韃虜何異?」   看人流越近,營部中軍看著溫方亮:「該當如何,請將軍示下。」   溫方亮看著前方,他俊雅的臉上無比嚴肅,早沒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他若有所思說道:「本將記得,我靖邊軍軍律,沒有不准對婦孺動手吧?」   靖邊軍各鎮撫受遲大成影響很大,大部分長著一張死人臉,左營營部鎮撫也是如此。   他一板一眼說道:「依我靖邊軍軍律,只需對手持有武器,並有攻擊行為,或未持有武器,然有攻擊行為,不限男子,女子,孩童,不限漢人,胡人,夷人,不限中國人,外國人,皆為敵人,可誅之!」   他說道:「大將軍言,將士安危,素為第一要務,若自己都不能保護,談何保護百姓?」   他看向溫方亮:「本官言盡與此,該當如何,請溫參將抉擇,不過具體詳情,事後本官會造冊上報,稟公而為。」   溫方亮緩緩呼出一口氣,斷然道:「準備作戰!」   立時軍中一片聲的傳開:「準備作戰!」   「銃兵準備!」   「槍兵準備!」   「火炮準備!」   溫方亮傳令:「先行警告,若不退,以火炮轟擊敵之中陣,後陣,以銃兵射擊敵之前陣!」   ……   對面浩浩蕩蕩人流,仍往軍陣逼近,看著那面軍陣,最後方一些頂盔披甲的人相對而笑,出動婦孺這個大殺器,對面敢動手嗎?   漢人皇朝皆是如此,歷朝歷代,官將敢對百姓,甚至對婦孺動手,往往會引起軒然大波,武人略好,若是文官,如雲般的彈劾過來,十成十是丟官去職,甚至下到大獄的下場。   所以他們很放心,大群婦孺老人後面的各路官兵也非常放心,他們一邊進行,一邊鼓動前方自己的老婆,老母,老姐,老妹,七大姑八大婆們,形成雜亂又龐大的人潮。   「最後一次警告,婦孺速速散去,如再前行,後果自負!」   一些夜不收前往傳令,只引起那方人潮的謾罵,一些石塊,土塊拋過來同時,還伴著一陣陣哄笑:「東路賊,害怕了吧,滾回你們老家去吧!」   「老娘們不怕。」   「讓王斗吃屎!」   夜不收們眼色冷了下來,冷冷留下一句話:「如此,便為我軍之敵人,爾等好自為之!」   「炮擊!」   「放!」   「放!」   巨大的火炮聲音中,幾門紅夷大炮,噴射出大量的濃煙與火光。   火光中,一顆顆炮彈呼嘯而出,向對面的中陣與後陣射去。   哭爹喊娘的聲音響起,高速激射的炮彈落下,在對面人潮中犁開一條條血肉胡同!   滾燙的實心鐵球橫衝直闖,所到之處,就是血肉橫飛。   哭叫中,對面的人潮大亂,而人流前方,一些軍戶,還有婦孺老人們也停了下來,火炮的聲音讓她們恐懼,家中男人可能死傷也讓她們擔憂。   不過火炮雖然聲勢大,但沒有幾門,落下的炮彈,相比龐大的人潮還是微小,仍然很多人在鼓動,還有女人悲憤的大喊:「姐妹們,東路賊殺了我們家男人,跟他們拼了。」   「跟他們拼了。」   那些婦女尖叫著,拚命往前方軍陣衝去。   她們後方的軍戶與官兵們,也吼叫著舞著兵器,趁機加快了腳步。   人流有若潮水湧來。   「預備!」   「瞄準……」   左營的將士,密集地放下自己手中的火器,瞄住了前方號叫衝來的人群。   一些士兵神情略有些不忍,不過他們握著火銃的手,卻絲毫不動。   依軍律,眼前皆為敵人,對敵人,決不留情。   「射擊!」   洶湧的白煙騰起,銃聲爆豆般響起。   一些中彈的婦女尖叫著倒下,撲倒在冰冷的地面,鮮血從她們體內流出。   「射擊!」   第二層戰士,又發動齊射,又是一片的婦女老人倒下,滾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射擊!」   又是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   「啊!」   身旁倒下去的人,她們的鮮血濺到自己身上,臉上。   看著她們滿地翻滾,發出痛苦又無助地哭喊,身邊的人才回醒過來,自己打錯算盤了,對面的東路賊子,並不因為她們是女人,就對她們有所優待,還是該殺就殺,該砍就砍。   四周撕心扯肺的慘叫更讓她們恐懼,不知誰開始後退,隨後帶動整個人潮,拚命向後方逃去。   藉著她們掩護的那些男人們,目瞪口呆同時,也無可奈何,只好隨著人流逃跑。   看前方過萬人流,狼奔豕突的奔逃,溫方亮凝望一會,策動自己的馬匹,來到陣前。   這裡橫七豎八的,倒著一些屍體與傷者,空氣中充滿濃重的血腥味,一些冰冷堅硬的地面,因為吸收了大量的血液,也融化開來,將土地泡得黑紅。   或大或小的雪花,不時飄落下來,此起彼落的呻吟聲中,溫方亮忽然聽到一陣嬰孩的聲音,他下了戰馬,尋聲望去,就見一個死去女人的襁褓中,一個嬰孩正在大聲啼哭。   溫方亮抱起來,哄道:「哦哦哦,囡囡不哭,不哭。」   哄了會,他交給身旁的醫士:「帶到孤兒營去吧。」   他吩咐:「傷者已沒有威脅,令醫士救護。」   隨後他面沉似水,大喝道:「驅使婦孺衝陣,這是大罪孽!那些個主使的將官,一定不能放過,要將他們盡數生擒活捉,審判後,嚴刑處決!」   ……   臘月初七日,除韓朝領部分兵馬留守太原,李光衡、高史銀、李雲曙等人,分兵前往榆次、太谷、平遙、介休、平陽等處,一一抓捕奸商,抄沒家產。   初十日,介休,范府。   幾進幾出的府邸富麗堂皇,往日這裡熱鬧無比,然此時府中各處氣氛沉悶,不論所見的范家人還是下人,個個神情惴惴不安,人人都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書房內,范永斗頹廢坐著,他本來已經老得不像話,此時更加老了十歲似的,鬚髮盡數白了,臉上溝壑更深,一舉一動,都是顫巍巍的老態龍鍾樣子。   這幾天,范永斗更怕冷了,書房的火夾牆與幾個精緻的碳木銅盤,似乎都不能驅趕他的寒冷,每行一步,都要裹緊他身上的裘子大衣。   這幾天,他總將自己關在書房內,外人很難再見到他的面,反反覆覆,他都在想著一個問題,為什麼會這樣?   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太原失陷了,大同失陷了,自己在那些地方的宅院,商舖,塌房,盡數成了王斗的戰利品了吧?還有很多管事與族人,也盡數被抓捕了吧?   這些都是祖祖輩輩,一代代人的心血啊。   消息傳來,兒子范三拔,也被抓了,生死不知,下一個,可否就輪到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   范永斗慘笑,就在昨日,靖邊軍,已經到達城外了,聽說是什麼前鋒朱雀營,現在城內人心惶惶,連太原都下了,介休能保嗎?   本來介休是他的祖地,世世代代經營,在當地根深蒂固,只是事情變故太大,似乎鐵桶般的城池,也出現一道道裂痕,范家勢力雖大,然城內不是沒有與之抗衡的家族,或許一家不行,幾家聯合起來卻可。   往日他們迫於自家勢力,陽奉陰違,眼下卻都原形畢露了。   種種言論,開始在介休城內瀰漫,很多人痛罵自家是奸商,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說得他們好像就沒有走私通敵一樣。   他緩緩喝了一口熱茶,早知今日,他就不會與王斗作對,只是世上沒有後悔藥啊。   面對王斗罵他是禍國奸商,他也心中委曲,商人逐利,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再說了,宣大的文官,武將,豪強,商人,乾淨的,又有幾家呢?   「還是要上城看看,若能謹守城池,守個一兩個月,事情或有轉機。」   范永斗剛剛站起,忽然聽到外面大亂,眾人大叫:「有人獻城了。」   隨後范永斗更聽到,隱隱的呼嘯聲傳來:「萬勝!」   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變得粉碎不自知,他全身哆嗦起來,顫抖得若寒風中的孤雀。 第620章 銀冬瓜   「歡迎王師到來,小人等早期盼多時,有若久旱逢甘雨……」   高史銀的前鋒營大軍,與一部分山西鎮兵馬,從介休城東面捧峰門進城,城內幾個大家族,韓家、張家、孟家等家主,早率族人,還有一些親近士紳官將迎接。   他們代表了城內另一股力量,介休城最早為韓姓居住地,古就有「韓阪城」之稱,民間更有「先有韓阪橋,後有介休城」之說。此地孟姓人也多,有三孟分家一說,張姓人也是大族。   他們與范家是竟爭對手,自然不甘為范永斗陪葬,太原消息傳來後,他們就密謀獻城,當地官將雖然親近范氏,然他們在軍隊中也不是沒有影響,偷偷打開一道城門,還是可以辦到的。   高史銀揉揉自己的臉面,連日奔波,他也有些疲倦,不過還是威嚴地道:「很好,各位掌櫃的棄暗投明,這是明智之舉,我家將軍,自然會論功行賞。」   各家主點頭哈腰道:「此乃小人應盡之意,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看著高史銀身後的鐵騎甲兵,他們暗暗心驚,果然是虎狼之師,這樣的精兵……   韓家家主似乎難以啟牙齒,乾巴巴地道:「大軍進城,這個……」   高史銀明白他的意思,揮揮手:「我靖邊軍軍紀森嚴,所過之處秋毫無犯,百姓簞食壺漿,從未有騷擾之舉,只要城內各人,自己不找死,他們就不會死。」   隨後他臉一沉,說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面,若有敢攻擊軍隊者,不論他是誰,必死無疑!」   各家主放下心來,皆大聲稱讚:「久聞靖邊軍仁義之師,果然見面更勝聞名。」   他們言,已為高將軍備下酒宴,為大軍備下牛羊酒菜,懇請賞光,接風洗塵。   高史銀道:「喝酒吃肉再說,先辦正事。」   各家主自告奮勇,帶領大軍,前往范府。   介休城繁華,商賈雲集,民物浩穰,儼如都會。   城內主要有四條大街,皆盡店舖林立,還有眾多的錢莊、當鋪,范氏原居張原村,後慢慢搬到介休城內,宅院在西南隅一帶,佔據了多條的街巷,西北隅則多為衙署等公署之地。   前鋒營與山西軍進城後,沿途街巷遇到不少反抗,畢竟范氏的族人,多為介休城軍將官吏,家破人亡的陰影在前,只得拚命。   與他們作戰的,是山西鎮的兵馬,皆是各營精騎,前鋒營未戰,他們就打得當地守軍節節後退,一路留下不少屍體與傷者。   戰鬥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山西鎮的好漢們,肅清了所有反抗力量。   高史銀領軍在旁觀戰,監督,防止他們趁機燒殺,畢竟除了靖邊軍,餘者軍隊,軍紀都談不上好,便連楊國柱的正兵營,都有許多不良習俗。   午時,高史銀下令介休城戒嚴,然後在韓家等帶領下,親自帶人抄家。   沿途一道道街巷,林立范家的牌坊,來到了城池西南隅的范府面前。   眼前一個龐大的大宅院,也不知幾出幾進,前院、後院、東院、西院、正院、偏院、跨院、書房院、圍房院……等等,再配上眾多的花園,佔地達數十畝之多。   「民膏民脂,范家的優越生活,都是建立在我漢人百姓的屍骨血肉之上。」   高史銀策在馬上,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看了看,義正辭嚴念道。   「將軍所言極是!」   各家主異口同聲的附合,看著眼前豪華的宅院,個個眼中閃著嫉妒的光芒。   「破門!」   高史銀怒喝道。   排銃幾番輪射,將范府牆頭一些持著鳥銃的家丁射倒,然後雨點般的萬人敵與毒煙彈從門外牆外扔進去,密集的爆炸聲中,裡面慘叫聲連成一片。   「光光」的撞門聲不斷,一些山西軍,抬著粗大的尖頭硬木,喊著號子,不斷撞擊厚重的大門。   他們背後,是列隊整齊,層層手持刀盾,還有鳥銃長槍的前鋒營戰士。   約一刻鐘後,大門光的一聲被撞開,山西軍退開,盾牌後的前鋒營戰士,對著門內連射數輪的銃彈,將裡面的護院家丁,還有他們族人官兵,一大片的打倒在院落大門附近。   硝煙未歇,在高史銀的喝令中,密密的帽兒盔,從范府大門湧入,裡面傳來了絕望的驚叫聲。   查抄范府,高史銀出動兩個總的兵力。   破開大門後,府內的家丁,已經談不上什麼反抗,一一被進府的甲兵肅清,或死或降,然後前鋒營戰士挨屋搜查,將范氏族人一一揪出,哭天喊地中,將他們一一帶到堂下集中,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不久後,還將全身發抖的范永鬥,在一條秘道上抓到,帶到了高史銀的身前,又是引起被捕之人一片哭喊。   高史銀大馬金刀坐在大堂之上,左右有營部官將端坐,還有韓家家主等,恭敬的在下首侍立。   看著下面呆若木雞,心如死灰的范永斗被帶上來,高史銀將一張紙條放入懷中,一拍身旁案桌,發出一聲巨響。   他怒喝道:「范永鬥,你通敵賣國,罪大惡極!」   他吼道:「因為你等,死在韃子刀下的百姓有什麼?多少城池淪喪?你,被打入地獄後,應該先上刀山,然後下油鍋,再轉到火海刑域,最後到凌遲刑域,剮滿一千三百三十六刀,最後投入畜生道!」   他案桌拍得啪啪響,下面韓家家主等人,看著范永鬥,看得解恨同時,高史銀的話,也聽得他們面如土色,他們跟隨喝罵:「范永鬥,未想到你如此喪心病狂,老夫真是看走眼了!」   「范永鬥,你個敗類,該當千刀萬剮!」   「范永鬥,你個奸賊,人人得而誅之!」   高史銀道:「聽聽,聽聽,這就是人心向背,范永鬥,你惡貫滿盈,死不足惜!」   范永斗聽著眾人喝罵,他眉眼慢動,蒼老的臉上露出慘笑。   最後更仰天大笑起來:「老夫無罪,若老夫有罪,試問大明何人又無罪?走私通奴,資助東虜,又何止老夫一人?陝西三邊,宣大三邊,薊鎮,遼東,各處邊堡重兵雲集,若無人相助,我等又如何將商貨運出?」   「九邊,又有哪個官將不通奴?永寧侯,這是柿子撿軟的捏嗎?他為什麼不對晉王,代王,谷王動手?他們何償沒有走私通敵?」   他聲嘶力竭地叫道:「老夫不服!」   高史銀一拍案桌:「哼,馬兒挑壯的牽,凡事都有第一步,你等罪大惡極,還敢禍害東路,這是你等報應先到了!」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定然就報!」   他又一拍案桌,感覺這滋味很不錯,他一揮手:「把這奸賊先押到堂下!」   然後刷的一聲站起來:「眾將士,速速抄家,不要漏過一兩銀子,一斗糧米,這些財帛,要妥善交到大將軍手中,只有他老人家,才能真正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真正造福國朝百姓。」   一番話說完,高史銀暗暗佩服自己,自己說話,越來越有水平了。   ……   潛伏在介休城的情報司人員,帶領戰士們抄家,一一在范府內搜查,他們深知這些富戶藏斂財帛的手段,除了明面的庫房,各類暗窖數不勝數,還有種種匪夷所思的手法。   比如一個情報司細作,帶領一隊士兵進入一所普通的倉房,士兵們左右看看,見倉內無非一些常見的商貨,不明白這細作為何如此慎之又慎。   他們看著這人,見他前後左右,來來走走,腳步或輕或重,有時還在地面方磚敲敲,仔細傾聽,不久,又見他走到一根大柱前,若有所思。   眾士兵不明白,這柱子看起來很普通,沒什麼異狀,如這樣的柱子,倉庫內還有好多根。   忽然,這情報司細作,拔出身上的解首刀,在柱上削了幾下,露出內中黃澄澄的顏色,眾人啊了一聲,原來這根柱子,竟都是用黃銅所鑄。   再轉到別的柱子,解首刀削向,一一露出廬山真面,盡數銅料,不是黃銅,就是紫銅、青銅、白銅,如此多銅料,可以鑄多少銅錢?   不但如此,那細作還撬起地下幾塊方磚,用手清了清,立時一片銀光露出來。   眾人七手八腳,一起動手,隨著表層的方磚掀去,眾人有若置身一個白銀的世界,原來這整個倉庫地面,皆是用銀磚鋪就,甚至還有些金磚。   眾人大開眼界,那隊官歎道:「真是開眼了……」   與此同時,又有另一個情報司人員,一個千總,帶領一隊甲兵,破開某處院落一座假山,露出裡面一個通道,隨後蜿蜒曲折往下走,下面似乎是一個暗窖。   眾人順著台階而下,感覺透氣性非常好,還有不知哪來的亮光,整個暗窖構造,讓人歎服。   不知下了多深,走了多遠,再拐過一個彎,忽然前方亮光大作,眾人下意識瞇起眼睛。   隨後他們再看過去,個個驚呆了,寬闊的地窖內,一個個大冬瓜擺著,個個閃耀著銀光,竟皆是用白銀鑄就。   這些銀冬瓜個個沉重非常,一個怕有好幾百斤重,可以有效防止小偷,當然,面對這種公然闖進來的,就無可奈何了。   密密麻麻的銀冬瓜擺著,一下子也數不清多少個,除了銀冬瓜,還有許多金冬瓜。   不但如此,旁邊密集的擺著箱籠,打開後,都是珍珠瑪瑙、寶石首飾,奇珍異寶層出不窮,北方的,南方的,海外的,中國的,外國的,一時間,耀花了眾人的眼。   那千總嘴張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真真是……真真是……嚇人……」   ……   高史銀坐在大堂上,聽著部下的抄家收穫,看著鎮撫不斷統計上來的文冊,不時點頭,這范氏,太有錢了。   忽然他眼睛睜大,就見堂外,營中一些兄弟,忽哧忽哧,抬來了一些冬瓜,這些強壯的甲兵,數個抬著一個冬瓜,仍然感覺吃力。   高史銀吸了口氣,喃喃道:「好大的冬瓜,還是銀的……」   他身旁的營將們,一樣不知不覺站起來,個個表情發直,開眼了,幾百斤的金冬瓜與銀冬瓜。   韓家家主等,也是目瞪口呆,皆想:「范氏之富有,果為山西之首,可惜……」   堂外,那些跪著的范氏族人,見大院中,被抄沒的金銀財帛越積越高,個個心如刀割,這都是族人歷代的心血啊,范永斗也是顫巍巍的跪著,老淚縱橫,完了,范家完了,多少代先祖的努力,盡數付之東流了。   眼見一個個金冬瓜與銀冬瓜抬來,還有一塊塊金磚與銀磚送來,慢慢堆成小山,人群中一個跪著的,范氏中年男子,忍不住大叫一聲:「……不要,這些都是我范家一代一代,辛苦積下的財寶啊……」   他尖叫著,就要爬起撲來。   人群一陣慌亂,范永斗也是叫道:「元發,不要……」   「放肆!」   幾個看守的士兵眼中寒光一閃,一人搶前一步,重重一腳,精製的皮扎軍靴,踹在他的小腹上,那范氏中年男子一聲慘叫,一口鮮血噴出,倒飛了回去。   「膽大妄為!」   他剛摔到地上,痛苦難言,一個沉重的銃托,帶著風聲,又重重砸在他的小腹上,那范氏中年男子再次噴出一口血,身體抽搐,如魚般兩頭挺起。   「狗賊,敢不老實?」   隨後,又是幾把銃托,惡狠狠擊來,不斷砸在他的身上,砸得那范氏中年男子全身痙攣,口中不斷吐出血塊,等幾個士兵停止,這男子已去了半條命。   看那人翻滾呻吟,血流滿面,范永斗嗚咽道:「元發,元發……」   看下面范氏眾人哭得一團,一個營官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另一人淡淡道:「這些賊人不值同情,想想死在韃虜刀下的百姓,比他們可憐一萬倍。」   他說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高史銀抬起眼看了看:「這些犯人要看好了,到時還要押他們回去公審。」   又與鎮撫看起賬冊來,笑道:「查抄奸商,收穫不小啊。」 第621章 反響   崇禎十四年臘月,榆林堡。   轉眼間,王斗在堡內已是多日,將士操勞在外,他自然需要以身作則,不能回到永寧城與家人團聚。   本來,他是上個月,二十九日的三十歲生日,不過延遲下來,待諸事塵埃落定,再舉行盛大的慶賀。為了這事,不但永寧侯府的家人,便是幕府,也為此操勞開了,這同樣是全軍,全路百姓的喜事。   王斗現在身份地位非同小可,前來祝壽慶賀的人絡繹不絕,從內閣大臣到京官,再到地方各官,便與王斗再不對付之人,也紛紛派來心腹使者,可謂各方人雲集。   當然,東路商戰,還有王斗斷然抓捕抄家之事,也牽動各方人等心思,他們派人前來,也有探知探聽的意思。   宣大總督、三鎮巡撫,也早到了東路,皆居於懷來城之內。   很多人,都在等待事情的進展與結果。   楊國柱已令麾下回歸鎮城,不過率部分親衛留了下來,薊鎮暫時無事,更重要的是,王斗還未進鎮城,與他交接軍務。   明時新官上任,可不是簡單的事情,除皆給勘合外,高皇帝規定的到任須知,更高達數十條之多,需要新舊官員一一交接清楚,所以楊國柱也留了下來,觀望事情進展。   這次的事情,再次激起軒然大波。   永寧侯王鬥,在京師各事方歇,一回到東路,立時又大打出手,這次動作更大,除東路兵馬,更聯合大同鎮,山西鎮兵馬,同時對十數城的奸商進行抓捕抄家,足跡遍佈宣大三鎮。   如此的膽大妄為,真真叫人歎為觀止。   雖然情報司四出,將大量的奸商罪證,散播於京畿各地,大江南北,不過仍然怒聲如潮,彈劾如雲。   畢竟王斗這次抓捕奸商,牽涉的利益勢力太龐大了,很多人不免兔死狐悲,而且,他們中,許多人與奸商們有勾結,聯繫,這些人落馬,未來是否會牽扯到他們?各人心懷恐懼。   所以,不但三鎮的巡撫御史,山西籍的各地官員,與他們同氣相求的閹黨成員,還有不少同情他們的東林黨成員,皆上書彈劾。   地方與民間輿論可以顛倒黑白,然上書彈劾,卻不能不談到奸商們的罪孽,這點隨著傳單的散播,越來越難以掩蓋,不過要攻擊一個人,自然可找出別的罪名。   說實話,在眾官眼中,要找到王斗的攻擊漏洞,太好找了,不說別的,單說你王斗東路兵馬,如何有資格,有權力,越界跑到大同鎮,山西鎮等別的地方去?   這是在幹什麼?   還有,擅攻城池,與各地駐軍火拚等,這是什麼罪行?   各商賈再有罪,自有各司處置,你一個鎮守總兵,又有何權力抓捕各人?你的手,伸得太長了,這是嚴重的越權行為,是否又有叵測居心在內?   等等等等。   雨點般的彈劾奏折,從朝野中直飛而來。   民間輿論,也是一片沸揚,京師中,王斗的支持者與反對者吵成一片,六科廊房,無數的抄報人擠著,等待朝廷及皇帝的反應。   依大明的制度規定,便是六科每日接到各衙門奏本後,然後抄寫成冊,五日一送內閣,以備編纂。   朱批章奏傳下後,六科或通政司,同樣要把這些章奏編纂,或輯成朝報,在京的各衙門,想知道朝報內容的,或派自己衙門的書手來廊房抄傳,或由六科派人分發,轉發各衙門使知朝政。   這也是邸報的由來。   對各方人馬來說,從邸報的內容,就可以清楚知道朝廷及皇帝的態度。   不過朝中宮中還在沉默,如山般的奏折投入,皆是石沉大海。   最後眾人發現,他們除了嘴巴囔囔,對王斗卻沒有任何辦法,他的抄家抓捕行動,仍然有條不紊進行,各人氣急敗壞同時,不免有幾許悲涼。   一些人調整戰略,轉而彈劾宣大總督紀世維,更有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鎮守太監杜勳等人。   只是,這些人分屬各派,各有各的關係,門生故吏,地方朝中支持者等,彈劾他們,不免又讓眾人產生內鬥,相互攻擊,真真是混亂一片。   十一月下,宮中發出了幾道訓斥的旨意,讓眾人精神一振,然此後又沒了下文……   眼見一個個商家被抓,家產被抄,又有人再次調整戰略,將精力放在,那些抄沒的各大家家產,應該上交朝廷上面。   還有,這些通敵奸商,牽涉實在太大,已經不單是宣大之事,所以應該交由朝廷,進行三司會審,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堂官一起錄問處理。   這幾點上,內閣大臣們皆是同意。   還有,因為可能牽涉到一些官將,被抓的人,也應該奏聞請旨,請聖上決意才是。   按大明律令,職官有犯,凡京官、及在外五品以上官有犯,皆需奏聞請旨,不許擅問。   六品以下,則聽分巡御史,按察司,並分司,取問明白,然後議擬聞奏區處。連各府州縣官犯罪,所轄上司都不得擅自勾問,止許開具所犯事由,實封奏聞。   各大家名面上是商賈,何嘗沒有官爵在身?   他們的家族,各族人同樣很多不是官,就是將,若這些人逮捕進京,自己可操作的空間就大了,畢竟論鑽法律的空子,沒有比他們更清楚。   雖然王斗還沒表明態度,不過施加壓力總不會錯。   ……   一片紛紛中,王斗卻悠閒地在榆林堡參將府,看著各地抄家的文冊結果,最終的統計,繳獲的金銀數額,可能達到一千五百萬兩,這是個非常驚人的數目,各大家之富,果然名副其實。   這些還是現銀。   當然,內中的銀兩,也有一部分與奸商們同氣連枝,拒捕時被抄沒官將的。   雖然此次行動,王斗只針對各大家,不過明面上與他們聯合抵抗之輩,王斗也不會對他們客氣。   比如,宣府幾路參將賴天祿、黎建萼、楊天福諸人,率軍圍攻查抄張家口的溫方亮左營,這個舉動,便不可原諒。   特別王斗接到哨報,賴天祿、黎建萼等人驅使婦孺衝陣,王斗大怒,下令將這些將官盡數抓捕抄家,同時增派一部分乙等軍前往張家口支援。   有了這些金銀,自己可以做很多事了。   而且,除了金銀外,此次行動,還獲得眾多實物,如大量的糧米,豆料,布匹、食鹽、茶葉、煤鐵等物資,又有抄沒的奸商們眾多的宅院,田畝,商舖,典當、錢莊等等。   各類貨物,可以收入庫房,宅院、田畝與商舖,可以用來拍賣,拉攏與自己親善的商人官員等。   一邊盤算,王斗又拿起另外一份情報。   不久前,曹變蛟與王廷臣已經南下,路過涿州時,他們在那接收了王斗支援的東路鳥銃五千桿,威勁子藥三十萬發,此時開封仍然被圍,他們南下後,戰事或有轉機。   不過唐通仍然拖拖拉拉,看他樣子,應該會過了年後,才會南下。   還有情報,三司官員,可能會前來東路。   正在沉思中,忽然王斗又接到護衛來報,宣府巡撫朱之馮,再次求見,隨同的,還有大同巡撫衛景瑗。   王斗搖了搖頭:「這個老頭。」   因為具體的抄家行動,由靖邊軍負責,由鎮撫司核對清點,然後源源不斷運來東路後,又由財政司接管,所以外人很難知道王斗繳獲多少。   對於王斗的收穫,外界眾說紛紜,什麼數字都有,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王斗發財了,雲集東路的各祝壽人員,整日也是議論這點。   已經有歌謠傳出,所謂奸商跌倒,王斗吃飽。   也因此又有很多言官彈劾王鬥,言其信息不透明,政務不公開,有中飽私囊之嫌。   連杜勳也是疑神疑鬼,一會覺得王斗給自己的,已經非常滿足,一時又覺得少了,他還跑到王樸那去打聽,不過王樸何等精別,不是左顧而言他,就是含笑不語。   朱之馮也非常關心繳獲,幾次三番跑來跟王斗說,這些財帛,皆是民脂民膏,應該上繳朝廷,用於各處急需的地方,等等。   金銀糧米運來後,他還要親自帶人盤點,但被鎮撫司與財政司官員,堅決地擋在外面,整天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關於這些銀兩財帛,王斗也在盤算,除了給皇帝的一百萬兩,還有各種所用,自己應該上繳朝廷多少銀兩。   很快的,朱之馮黑著臉進來,後面跟著笑瞇瞇的,一樣身著大紅官袍的大同巡撫衛景瑗。   一見王鬥,朱之馮就怒氣沖沖道:「永寧侯,下官敢問,你可還是大明臣子?」   王斗詫異道:「本侯當然是,朱公何出此言?」   朱之馮容色稍霽,卻仍然憤怒質問:「那為何所獲奸人賊產,本官不知具體詳額?下官意圖派人核查,反被東路官吏阻擋,他們還是朝廷的官員嗎?」   說到這裡,他聲色俱厲。   王斗說道:「哦,有這等事?朱公放心,本侯定然詳加調查,給朱公一個交代。」   很快事情清楚明白,王鬥將有關人員嚴詞斥責,讓他們帶朱之馮前往清點。   朱之馮高興地去了,唯有除見禮外,一言不發的衛景瑗一聲歎息。   他的性格軟中帶硬,面對他,王斗感覺比朱之馮更吃力,他因為在抓捕文令上署名,所以同樣飽受彈劾攻擊。   很快的,朱之馮清點清楚,統計出了文冊。   霹靂一聲響,驚人的消息四面八方傳開,東路這次查抄奸商財產,所獲的金銀財帛,數額達到驚人的二百多萬兩,這還是現銀,那些抄沒的實物,還未在計算之內。   而在京師,得到消息,一樣眾情嘩然,連崇禎帝得到抄家結果,都是倒吸一口冷氣。   二百多萬兩啊,這不是二百兩,也不是二千兩,而是二百多萬兩!顯皇帝大派稅使,幾十年下來,反覆折騰,才獲得多少?收入內庫銀的,還不到三百萬兩!   帶來的後果,到現在眾臣還在痛罵!   而且,這些銀子,還不包含給自己的一百萬兩。   抄家,難免王斗等人會私藏一些好處,依他估計,抄查各奸商們,所獲的金銀,應該有三百多萬兩,甚至四百萬!   這還是銀子,一些實物,還未計算在內。   他咬牙切齒,恨恨道:「未想這些通奴奸商,如此富有!」 第622章 善後   不說王斗的收穫結果,隨著消息的傳揚,最後在整個大明都傳得沸沸揚揚,甚至還傳到海外各國,演化出眾多版本故事。   很多蠻夷感慨,大明真是富有四海,區區幾個商賈,他們的身家,就超過了他們全國的財富總值,只是,他們不明白,大明如此富有,為何天災人禍,眾盜群起,百姓流離失所?   而對百官的彈劾,輿論的嘩然,該如何應對王斗等人,也是讓崇禎帝及朝廷頭疼的事。   連宣大幾個藩王,都上書哭訴,言王斗如何跋扈,如何無禮,特別晉王,連上多道奏折,痛斥王斗膽敢殺害他府中的管事與太監,實在是無法無天,請聖上作主。   可謂眾情鼎沸,但是……   所以……   最終處理結果,崇禎帝下了旨意,對王斗進行喝斥,奪其太子太保之封,並罰俸一年,其仍為宣府總兵,鎮朔將軍,仍為永寧侯爵,令其戴罪立功自贖。   王樸一樣被罰俸,貶責,楊國柱沒有參與,下旨嘉獎。   宣大總督紀世維,官降二級,仍任原職,一樣戴罪立功自贖。   這讓紀世維略有些意外,原以為,他保不住自己官位,畢竟這次事情鬧得太大,抓捕奸商雖可,然違規之處實在太多,彈劾他的奏折,已經可以將他人淹沒。   看來,還是女婿的緣故,令各方投鼠忌器。   這麼大風波他都不倒,以後各方要重新評價他了。   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也都被貶了一級,仍任原職,統統戴罪立功自贖。   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也被下旨喝斥。   幾個藩王不久後,也接到皇帝的嚴旨斥責,斥責各人管教無方,諸多事端,純屬咎由自取,嚴令他們閉門思過。   此次各藩王的表現,也讓崇禎帝惱怒無比。   又下了聖旨,抓捕之各奸賊,令以三司會審,還以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前往東路。   最終一系列旨意後,算是皇帝與朝廷的反應,也算給各方一個交待了。   不過很多人覺得,朝廷的處置,可謂雷聲大雨點小,一點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不過他們知道,也只能如此了,還敢真對王斗怎麼樣?一旦激起大變,最後倒霉的,還是他們。   悲憤之下,很多人,或許會一條心的對王斗抹黑到底,更增警惕。   不過也有許多人在尋思,以後該如何對付王鬥?大家該好好想想了。   也越來越多的人,對王斗與東路,進行全方位的研究。   ……   在東路,臘月中,諸事已定,除少部分兵馬看管監督,王斗下令各軍回歸,同時輜重營與後勤司的車輛盡出,浩浩蕩蕩,將繳獲的銀兩財帛不斷運回。   對這些財富,無數人的目光,也是死死盯著,雖說很多人猜測,王斗實際的收穫,可能遠不止這些,然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反正王斗說這麼多,那就是這麼多。   二百多萬兩的現銀,如此大一筆巨款,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注意,所以當朱之馮統計出文冊後,前所未有的激烈爭鬥,各方搏奕就展開了。   戶部尚書倪元璐首先言,庫房錢糧枯竭,大明處處又需要錢,所以這些銀兩,應該盡數收歸庫房所有,以解燃眉之急。   兵部尚書陳新甲反對,言永寧侯乃大明官將,他抄上來的錢,自然該歸兵部所有。   吏部尚書鄭三俊,自然有話說,甚至刑部,禮部,都察院等部門,一樣放言出來,希望可以獲得一杯羹。   這是中央朝廷,地方之人,也有自己理由。   總督宣大,降職二級紀世維認為,宣大風波方止,地方遭奸人荼毒,加之軍士糧餉長久拖欠,軍隊百姓受苦,這些銀兩財帛,應該留大部分在宣大,撫恤填補之用。   欽差巡撫宣府,大同,山西等,降職一級朱之馮、蔡懋德、衛景瑗,這點上,倒皆站到紀世維這邊,紀世維放言出來後,也獲得全部宣大百姓,士紳,官將們讚許,名望迅速提升。   當然,宣大又分三鎮,若能留下一部分銀子在地方,哪個鎮該多分點,哪個鎮該少分點,三個巡撫之間,也是有不同意見的,當然,他們傾向獲得更多實物。   除了宣大,大明許多地方,很多官員也在拚命哭訴,希望朝廷收到銀子後,能優先考慮他們。   便連民間的各茶樓酒肆,很多人也在爭論,這筆錢該如何用。   一片沸揚中……   東路與各地方的善後事宜,也在緊鑼密鼓進行。   王斗事前定下調子,東路的受害軍民,若有損失,將獲得三倍賠償。   交好之義商,若有損失,雙倍賠償。   路外各假票等受害者,除按真票兌換足額糧米外,面值還將上浮三成。   不但如此,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此次抓捕奸賊,一些被蒙蔽的,查實罪責確實不大的軍民百姓,除了不再追訴罪責外,還會給死傷者一定的撫恤。   消息傳出,各方驚訝的同時,又喜出望外,永寧侯仁義之名,快速傳開,蔓延向三鎮。   ……   臘月十三日,延慶州。   嚴寒中,各官店外,密密麻麻的排起長龍,皆是持著假票換取真票的人群,或是持著保甲證明,自己有某種財富損失之人。   歡聲笑語中,眾人臉上帶著歡笑,原以為這次慘了,未想到大將軍快速給他們撫恤,還是三倍的補償,不但損失全部回來,各人還小發了一筆。   而且,從各渠道獲知,東路的賠償額度是最高的,果然大將軍更照顧自己人,身為東路的居民,真好啊,各人心中,都有一種濃濃的自豪感。   雖然在歡笑交談,然而他們秩序齊然,沒有喧嘩吵鬧的現象,不說旁邊維持的士兵,遵守秩序,這些年來,其實已經深入各人之心,並不需要特別強調,這也是東路讓外人新奇的一個地方。   就有遊歷的士人指出:「東路無分男女,不分老幼,皆制度井然,紀律森嚴,斗若登高一呼,皆強兵也。」   排隊的民眾手上有假票的,都全部換成數倍真票,他們已然對糧票的信用,深信不疑,只有極少數人,兌換了糧米,往往惹來旁人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排隊的人流中,也有一些移民的舊式文人,士紳,商人,官員,他們並沒有特權,與老人們一樣,個個排隊,管你原來是官還是將,他們神情略為謹慎,比較低調,也注意傾聽旁人的交談,舉止中,遠沒有那些老人們銳氣昂揚。   商戰中,他們也有損失,聽聞補償消息後,意外的同時,沒有歡喜不是可能的,同時心中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對這片土地,產生了熱愛,也就是後世常說的認同感。   排在人群中,他們一樣歡喜,心中一樣有自豪感。   其實到了東路後,他們就發現這裡,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激動人心氣氛。   所以觀望不久,初臨異鄉的恐懼彷徨過去後,不知不覺中,家中族人子弟,報考幕府與屯堡書吏的報考,參與經營的經營,紛紛忙碌開了,有時他們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慢慢的,很多人還有心讓家中子弟參軍,畢竟這是獲得功勳的最快方法。   而功勳,又是多好的東西啊,可以換取田園,可以換取礦山,換取草場,換取林地,等等,賴滿成的好運,讓無數人眼熱,正好就選到一座擁有金礦的地方,他傳奇的經歷,甚至已經傳到了海外。   只是,在東路,要想成為軍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爭搶的人太多了,這在大明別的地方,真是不可想像。   退而求其次,很多人,便想讓家中子弟加入忠義營,新附營也可以。   一邊隨著人流前進,他們還前後交談,言說自己聽來的消息。   已經有消息傳來,永寧侯將組建三晉商行,將宣大三鎮商事聯為一體,介時會有各樣的大動作,這引起他們極大的興趣。   東路商機雖多,然經營之人一樣多,畢竟這裡的人,越來越富裕,手上有閒錢的人太多了,竟爭已然激烈,很多商事投資,需要的資金越來越大。   眼下各大家被抄沒,很多地方一片空白,宣大三鎮商事又將聯為一體,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良機。   同時,可能在年後,幕府還會對抄沒奸人們的田畝,宅院,商舖等,進行拍賣,對他們來說,也是機會。   看著歡喜的人群,遠遠的,延慶州知州吳植,發出無聲的歎息。   看他的樣子,身旁老管家不忍,說道:「老爺,天寒地凍,還是回府吧。」   吳植歎道:「好。」   一陣雪風拂來,掩沒了他孤獨的背影。   ……   臘月十四日,山西鎮,代州。   「來來來,一個一個排隊,大家不用擠,每個人手上的假票,全部可以換成超額的糧米,換真票行,想換銀子也行,要換牛羊肉,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可以,絕對比市面上換得多……」   代州的東門外,一個個大篷搭起,篷內,一桶桶米面擺著,都是上好的白米白面,除此外,還有眾多的,各樣的商貨。   然後篷外,同樣是許多擁擠的人流,各人不習慣的排著隊,每人臉上,都帶著驚喜與不可思議,那好心的,為國為民的,忠勇伯王鬥,不,永寧侯王鬥,真的給他們換糧米了?   很多人狠狠掐著自己,仍然不敢相信。   幸好,幸好,他們慶幸,當初讓自己痛罵不已的假票,沒有拿去扔了。   不但如此,一些篷內,還有多口大鍋,冒著騰騰的熱氣,上面熬的,都是香濃的米粥。   「天寒地凍,鄉梓父老,兄弟姐妹們,可以先喝一碗粥,暖暖身子,然後再換票……」 第623章 清算   大篷周邊,有一隊的靖邊軍監督,看到他們,很多人都投來畏懼的目光。   還有一個鎮撫在,幾個幕府的書吏,他們穿著吏員巾服青衫,與大明書吏相同,只是衣袖上,有日月浪濤的標記。   隊官與鎮撫身旁,年青知州,年老守備,都是點頭哈腰,周邊一些隨同維持秩序的當地官兵,也是老老實實。   當時情報司,在代州對指揮使郝永勝的刺殺,就將他們嚇破了膽,王斗雷霆行動後,高史銀、韓朝等兵馬,又在代州,忻州等處,砍殺了一些兵馬,然後抓捕了不少人,更讓他們驚得膽戰心寒。   這些人都慶幸,當時自己沒有敵對行動,否則自己不是成為屍體,就是成為犯人中的一部分。   風雨過後,就算靖邊軍在代州只留了一隊人,然後全州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對他們不敬,相反的,都是爭先恐後的討好。   喝著米粥,然後排隊,將假票一一換到糧米,還有人換成商貨的。   所有的人,都是興高采烈,個個道:「這下可以過個好年了。」   還有人,在自己米袋裝入白花花的米糧後,都是激動哽咽,多好的米面啊,這些白面,便是裡甲的財主富戶,平日都不一定捨得吃。   很多人跪下叩頭,大叫:「永寧侯仁義。」   因為領到糧後,經常有人下跪,所以書吏們還找來幾個軟墊,放在各米桶前方。   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拿著一張一斗的假糧票,換到一斗三升的米面後,雙手顫抖,有這些米面,家中的孩子,終於可以吃頓飽飯了,她猛地跪下,號啕大哭道:「小婦人該死,小婦人有罪,小婦人曾言過永寧侯不是。」   面前書吏看著她,溫和地道:「大將軍寬容,定不會怪罪於你。」   他看著面前人流,又提高聲音:「然,各位也需謹記,日後注意,不要為奸人所用。」   眾人皆道:「是啊是啊,那些奸人,平日說得比唱得好聽,就會低買高賣,哪有永寧侯實在?」   「我等是豬油蒙了心,才會言說永寧侯不是。」   那婦人哭道:「小婦人一定謹記。」   她提著米面,千恩萬謝地去了。   看著眾人興奮的神情,那鎮撫微微點頭。   其實對假票換取糧米之議,他雖然會堅定執行大將軍的命令,然心下還是有些不理解的,依他想的,應該將民間假票盡數收繳才是,哪有給她們換糧的,還向上浮些?   然見了眼前情形,他才歎服大將軍的遠見卓識,對人心的敏銳瞭解,不過區區小利,卻能收穫如此大的民心,造成非常好的效果,對未來該地的經營,也有難以形容的好處。   他想起古人說的,倉廩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識榮辱,果然不假。   小民重利,你微言大義與她說了一大堆,還不如給她一斗米來得實在有效。   身旁一個情報司宣傳人員,及時將這一幕記錄在案,日後,這是很好的宣傳素材。   只有那知州心中悲涼,唉,愚夫愚婦,幾斗米就將她們收買了,該地的教化,任重而道遠啊。   不過,排隊的人群中,也有一些人,衣飾較為齊整華麗,兌換的米糧較多,書吏們不動聲色,一一給他們兌換,隨後這些人趕著糧車走了,一些情報司人員,不動聲色的跟上……   如眼前這一幕,不斷出現在三鎮各處,王斗許可的受害者假糧票,如真票兌換,面額還上浮三成,有如一場央視黃金時段廣告,迅速橫掃了宣大諸多城池鄉里。   不但快速穩定糧票信譽,還大大提高了知名度,到最後,就是許多鄉野小民,也知道了東路一種叫糧票的東西,使用方便不說,更實打實的可以兌換糧米。   這不,大傢伙被奸人騙了,都一樣按真票兌換糧米,還有一定補償,真真比銀子跟銅錢好用。   當然,這內中也有些利慾熏心之輩。   或是以前偷見商機,以高價收購假票者,或是不顧各大家的前車之鑒,又偷偷摸摸製造假票的,這些人,皆在東路重罪打擊之列,等待他們的,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臘月十五日,大同鎮,靈丘縣。   武衙門街戲台邊,擺攤老闆正在忙碌,他一抬頭,卻見眼前出現幾個大漢。   他記憶力很好,立時招呼:「喲,原來是幾位爺,有些日不見了。」   幾人吃飽喝足,崔奇問道:「老闆,收糧票還是收銀子?」   擺攤老闆笑道:「糧票,當然是糧票,早就開始收了……」   ……   北風如刀,從陽和城到天成衛的路上,順著雁水蜿蜒的官道,一隊靖邊軍,押解著一輛囚車前行。   囚車內,管糧同知范欽鸞雙目無神,未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被靖邊軍抓出來。   是的,他就是參與截殺,與宣大總督紀世維親近商家的幕後黑手。   明中葉後,宣大總督移駐陽和城,城內有巡按察院、協鎮府,還有東路同知府,後中路通判府,又有兵備道府衙等府邸,諸官同城,所以對紀世維的動向,范欽鸞知道得很清楚。   雖與范永斗不是同一族人,然對王鬥,范欽鸞同樣充滿刻骨的仇恨,這種情緒可謂莫名其妙,但范欽鸞就是仇視,各大家對東路的封鎖,他拍手叫好同時,也積極協助。   那商家還未出發,他就與自己親近的,白登堡守備吳經密謀,在商隊從陽和出發,剛剛進入天成衛地帶,吳經就率軍對商隊進行了截殺,商隊人員被屠殺一空後,更將那商家裝入麻袋,用馬蹄踏死。   事後東路情報司,對各地庇護、參與假票印刷者,截殺商隊糧隊者,進行大規模的報復,吳經被刺身亡。   卻是與小妾,在後花園亭內調笑時,不知上面為何有一把鍘刀,突然落下,當場將他腰斬兩半。   他生命力頑強,哀嚎了近兩刻方死,將那小妾嚇得魂不附體,整日胡言不說,此後更改為吃素。   商戰結束,溫方亮攻略張家口,諸事定後,也奉令,對周邊,事前有對東路敵對者,進行抓捕,他麾下一部,進入白登堡,將吳經部下,當時有參與截殺的兵將等,盡數抓獲。   然審問後,卻發現疑點,情報司深挖之下,最終查到范欽鸞這個主謀。   溫方亮又派遣軍隊前往陽和城。   不說到了現在,宣大官將,不願再與靖邊軍為敵,便是此城是紀世維的任職之地,也有一定的經營,兵馬一到,城門打開,將范欽鸞抓住,任他如何咆哮,幾記銃托重重砸下,立時老實了。   堂堂管糧同知成為階下囚,在全城軍民的注目中,范同知被扭進囚車,留下滿城的議論。   一路前行,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范欽鸞身體冰寒同時,內心更冷,完了,范家完了,自己也完了。 第624章 分錢   一路前行,范欽鸞被押到張家口附近。   在這裡,沿著堡的南面,西山腳下,建立了大片簡陋的營地,黑壓壓的,關滿了抓捕的宣府鎮分守道上西路、下西路、分巡道北路、中路等官將,兵丁,軍戶,婦孺等。   那日賴天祿等遣婦孺衝陣後,溫方亮大怒,率軍緊追不放,很快將賴天祿父子兄弟,還有楊天福、黎建萼等人抓獲,在王斗聞報,又增派了兵員後,就算那些已經逃回家的兵丁軍戶,也同樣抓捕回來。   大批的鎮撫官員,也前往張家口,對這些抓捕的人,進行仔細的斟別。   對他們的罪名審定,分罪孽深重,嚴重,中等,輕微幾檔,前兩檔,肯定要處死,中等者,將處於若干年、若干月苦役,輕微者,可以服若干日刑役,在簽名畫押,寫過悔過書後,放歸回家。   密密麻麻,過萬人的斟別,不是簡單的事情,工作量極大。   對被抓捕的人來說,個個也是忐忑不安,原以為只是跟隨衝陣,壯壯聲勢,沒想到卻被那些凶神惡煞的靖邊軍抓來,未來的命運如何,很多人都是恐懼萬分。   「……罪責,中等,判處三年苦役,押走!」   「大人開恩啊……」   如喪考妣的哭嚎中,又有一批人被押走。   「下一批。」   「……罪責,輕微,判處七日刑役!」   跪著的這批婦人鬆了口氣,還好,只是判處七日刑役,在這附近修修營房,幹活的同時,還有飽飯吃,她們千恩萬謝,個個大哭道:「多謝青天大老爺!」   「嚴春姑!」   鎮撫看了看文冊,在這批婦人要被押走時,叫住了其中一人。   那婦人惶恐地回過頭來。   鎮撫道:「經查,你兒媳孫月容,於上月二十八日衝陣身死,大將軍仁慈,給其棺木,還有一石糧米撫恤,查,你兒子早喪,現家中只餘你一人,故由你代領撫恤,畫押吧。」   那婦人號啕大哭,拚命叩頭:「多謝永寧侯爺。」   旁邊人等,都是羨慕地看著她,沒想到還有一石糧米的撫恤,這世道,人命能值一斗米就不錯了,更別說一石米。   如這等情景,在這營地中到處都是。   而這時,一行垂頭喪氣的官將士兵被押解過來,卻是賴天祿等人,還有他們麾下一些骨幹兵丁,他們已經審問清楚,將首批押往東路去,到時萬人公審。   他們所過之處,旁邊原各城,各堡的軍戶百姓,都是冷漠地看著他們,大家同為階下囚,原本高高在上的賴天祿等人,在他們眼中,已經失去威嚴。   而且,旁觀人等眼中,除了冷漠,還有怨恨。   落得如此,眾軍戶百姓,不敢對靖邊軍有什麼不滿,心中的怨恨,則轉移到賴天祿、黎建萼等人頭上去。   那婦人嚴春姑,也是雙目噴火,看著被押解人群中的黎建萼。   都怪這個賊子,若不是他煽動,自己與媳婦也不會來,媳婦更不會死。   她猛地一聲尖叫:「還我家月容來。」   一下子撲了上去,猛地撲到黎建萼身前,活生生的,在他臉上咬下一塊肉來。   「啊!」   黎建萼厲聲慘叫,他雙手被綁,無法掙扎,眼睜睜地看著那婦人張著嘴巴,向他咬來。   「都是你這個賊子,害死我家媳婦。」   那婦人神色淒厲,一張流血的嘴巴,恐怖非常。   「還我家男人。」   「還我的兒子……」   被這婦人一帶動,眾多的女人同樣撲來上,圍著賴天祿、黎建萼人等,尖叫著,就是一陣亂抓亂咬,將他們的肉,一塊塊咬下來,一時間,無比痛苦的吼叫此起彼落。   等押解的靖邊軍扯開她們時,賴天祿、黎建萼人等上下,已經少了好幾斤肉,個個鮮血淋漓,形象可怕……   ……   陸續的,范欽鸞、賴天祿、范永斗等人,一一被押到東路,對這些人,他們背後的利益集團,利害網絡,已然放棄了。   甚至出於殺人滅口的考慮,京中與地方,還傳出大批官員的呼籲,奸人賣國,罪不可恕,應該對這些賊子,盡快審判,早早處決,給那些被害軍民百姓一個交待。   宣大各地方,甚至大明余處,各人也是一樣落井下石。   或積極帶領靖邊軍對他們族人抄家,希望獲得一些好處,或是趁機吞併他們的產業,畢竟各大家的商事,可謂做到大明各地,不單單是宣大三鎮。   比如范永鬥,同時又是大鹽商,江南與河北,都有許多產業,這些地方,並非靖邊軍的勢力範圍,自然被當地瓜分了,難道王鬥,還能跑到揚州、蘇州去抄家?   ……   臘月中,因為王斗的堅持,范永斗等,放在宣府鎮公審,朝議後,三司官員,開始起程前來東路,隨行的,還有戶部尚書倪元璐帶領的六部官員,中宮使者王德化等。   三司會審,萬眾矚目,三司官員,都肩負殺人滅口的重任,同時懷著打秋風的希望。   六部的官員們,則是為了抄家繳獲而來。   二百多萬兩的金銀,還有眾多商貨實物,良田宅院,誰不眼熱?   作為京官,他們肩負著內閣閣老,六部大員們的重托,將與地方官們展開激烈的爭鬥。   說起來也可憐,大明的財政,紙面上算起來一年有幾千萬兩,然而,這是由眾多的本色與折色構成的,很多實物,並不押解向朝廷,而且大明的稅收,核算非常混亂。   地方需要留存,這是筆糊塗賬,很多衛所邊鎮軍隊的糧餉,直接由地方供給,更是筆糊塗賬。   夏稅秋糧,直接從某地運往某地,某府對某衛,甚至細些的,某戶對某戶,並不經過戶部,兵部,哦,會有帳本上報。   所以說大明財帛雖多,然直接收入國庫的卻少,往往一些槽糧與折色銀,後世談的大明一年幾百萬兩收入,多指直接收入國庫的折色銀子。   地方及各類實物算起來,會有幾千萬,然而除了紙面好看,沒有任何意義。   倪元璐是懷著殷切希望的,最近,他有些不安,感覺朝議時,皇上看眾臣的目光怪怪的,有若一條飢餓的野狼。   這筆抄家銀,他希望能繳入國庫的,直接在一百萬兩以上,如此,可解庫房的燃眉之急,那些實物,也可折成一部分銀子上繳。   王德化,自然受崇禎帝的重托,對王斗許給他的一百萬兩銀子,他是日夜期盼。   王德化同樣帶著渴望,依他對王斗的瞭解,永寧侯是很豪爽的,看在臘月中他跑來跑去的份上,應該會給自己一些辛苦費吧?那二百多萬兩的抄家銀子,自己當然也要分一部分。   懷著不同的目的,王德化,倪元璐等人,急急往東路而來。   ……   「不不不不,小弟何德何能,敢拿一百萬兩銀子?實在太多,五十萬兩便好。」   「王樸兄弟,若不是你的大力協助,掃清奸孽,哪有這麼容易?一百萬兩,實在是你應得的。」   「不敢不敢,實在是愧煞小弟,捉拿各奸人,主要是永寧侯與靖邊軍的功勞,小弟的大同軍,不過跑跑腿,實在不敢居功……而且,小弟還分了糧米食鹽,以後大同與山西還有商事收穫,哥哥實在給太多了,五十萬兩便好……」   看著王樸堅決推辭,王斗說道:「也罷,就如你所說,嗯,楊帥那邊,十萬兩銀子,就我這出吧。」   王樸連忙道:「怎麼敢都哥哥一人出,一人一半才是,李將軍那邊,肯定也不會忘了楊帥……」   王樸笑容滿面告辭出去後,王斗微微一笑,看樣子,王樸是鐵了心,與自己站在一起了,而且其不愧是商人家族出身,待人接物方面,確實沒話說。   對各大家抄家,收穫出人意料的豐厚,一千五百萬兩現銀,只是一,各類實物,還有宅院,田地,商舖,倉庫等合計,折合銀子,也不會少於一千五百萬兩。   行動結束後,王斗便開始與王樸,李雲曙等人分錢。   雖具體數目,他們不是很瞭解,然李雲曙等山西鎮將官,共拿了五十萬兩銀子,個個都眉歡眼笑,確實如王樸所說,他們只是跑跑腿,然卻分了這麼多銀子。   而且,遠在山西鎮的一些糧米,食鹽,茶葉,布匹等,他們同樣分了一部分,折了銀子同樣不少,他們個個心滿意足,深感與王斗合作的明智。   對王樸來說,銀子收穫是一,最主要的是,各大家被一掃而空,以後王家在大同鎮,甚至山西鎮,家族的商事,都會迎來蓬勃的發展,這才是會下蛋的母雞。   王樸也有意扶持王樸,取代其在家族中的地位,正好王氏犯錯,被查抄了一半的家產,王樸這一系進入,正是良機。   三晉商會,在王斗構想中,是由東路及宣鎮商人為主,聯合大同鎮的商人,山西鎮的商人,建立一個龐大的商會,整合三鎮的商事力量,其中,王樸是一個很重要的棋子。   不過有情報傳來,除了宣大原來商人,京商,魯商,秦商,甚至浙商等,都虎視眈眈看著這塊缺失的空白之地,特別眼饞,被抄沒的,一些黃金地帶的商舖。   良田宅院,不但宣大本地,便是外界,也無數的人垂涎欲滴。   或許,可以吸收一部分人進來。   王斗沉思,諸事已定,又有了大量的錢財,該是進行新的規劃,繼續完善幕府,升級武器,大力發展地方的時候了。   自己已是宣府總兵,該用若干時間,將東路桃源,升級為宣鎮桃源。 第625章 雌雄   沉吟一會,王斗問道:「紀軍門,朱軍門等,他們在做什麼?」   身旁鍾調陽笑道:「盡在懷來城內,忙著與朝廷打嘴仗呢。」   他佩服道:「大將軍拋出一部財帛誘餌,吸引了朝野上下注意,連言官們,都忘記攻擊我等了。」   王斗笑了笑,他拋出二百多萬兩銀子的財富,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雖說各大家抄家所得,就算自己全部吞了,各方也無可奈何,不過若是全部吞了,不免千夫所指,拋出一部分財帛誘餌,則可以轉移目標注意。   果然如王斗所料,不知多少人,盯上了這部公開的抄家財富,從地方到中央,人人搶破頭。   眾人多少知道王斗性格,知道被他吞入肚中的財帛,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一兩銀子也掏不出來,不過公開的這部分銀兩實物,則可以大家分分。   眾人也知道,這是王斗擺出的陽謀,就是要眾人爭搶,甚至產生矛盾,轉移集中在他身上的火力,不過皆是心甘情願中計,畢竟,財帛動人心嘛。   千里做官只求財,從古到今,關於這點,可有絲毫改變?   為了錢財,便是大男人變身市井潑婦,也無關緊要。   關於抄家財富的搶奪,除了各人的私心分潤,主要就是宣大與朝中的矛盾。   宣大地方該留存多少,應上繳朝中多少?這是各人反覆爭奪的焦點。   目前看來,大明各處,支持中央者眾,隨便想想就知道,財帛上繳朝廷,別的地方,總有機會分享,留在地方,則被宣大地方官自己分了,各人一兩銀子也得不到。   面對強大的壓力,這段時間,幾個軍門就是在懷來城內拚命寫奏折爭辯,每天奏疏來來往往,只累壞了那些傳遞塘報之人。   還有他們好友門生相助,眼熱敵對之人反對,朝野上下,可謂熱鬧無比。   駐於宣府鎮城,宣大督糧郎中朱敏泰,也坐不住了,慌忙從鎮城趕來,他雖然與紀世維交好,不過他代表戶部,需要對新任戶部尚書倪元璐負責,不免與宣大地方官產生矛盾。   當然,共同對外是一點,為了已鎮中的利益,三鎮巡撫,朱之馮,蔡懋德,衛景瑗之間,也免產生一些衝突。   哪鎮該留下的錢財多些,哪鎮該少些,三人都是爭執不下,更不敢退讓,畢竟,三人代表的,都是鎮內軍民百姓殷切希望,處於下風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爭執不下時,難免要讓宣大總督紀世維調解,不知不覺間,在三人間,他威望提高不少。   因為朱之馮有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相助,目前來看,朱之馮在三鎮中略佔上風。   杜勳往日與朱之馮不合,這次這麼熱心相助,自然是看上其中好處。   對岳父大人這次大力相助,王斗是記在心裡的,往日紀世維在陽和城任職艱難,便是手上無兵無財之故,眼下的大明,誰手上有錢,誰就能大聲說話,所以王斗打算資助一二。   公開的抄家帳本,現銀二百多萬兩,陸續還會有一些實物,這部分財帛,不管眾人如何爭,最終,還是要留下一部分給王鬥,這是官場明面上的潛規則,不論王斗私吞多少,這部分錢,是不可不留的。   這部分錢物,王斗打算留給紀世維,不但更增自己為國為民的呼聲,也可,更好達到自己目的。   有了錢物,紀世維要做什麼事都便利多了,也可趁其整治督標營,招募將士時,安排一部分靖邊軍進去,更好地控制陽和周邊。   岳父是宣大總督,這點必須好好利用,打著他的名號,很多事情,都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進行,此後王鬥將韜光養晦,專心經營宣鎮與塞外,很多事情,假他人之手進行更好。   當然,對宣府鎮外的軍隊插手,只能如此了,陽和城是宣大總督駐地,還好,但若插手大同鎮與山西鎮的軍事,則可能引起周遇吉,王樸等人的反感,還有警惕,所以使用商行方式便是。   除了公家帳面,王斗不會直接給紀世維私人送錢,以他略有些軟弱的性子,到他手中的銀子,肯定直接被他的族人,子女等瓜分了,還助長了他們的貪慾,紀仲崑就是前車之鑒。   想要獲得好處,可參與隨後各家抄沒的田畝,宅院,商舖等拍賣,這內中好處,也是龐大無比。   不但對紀家,對三鎮巡撫,還有諸多可以拉攏的官商,皆盡如此。   朱之馮,衛景瑗等人,可能不會接受王斗明面上的打點好處,但他們的老婆呢,孩子呢?家人呢,族人呢?能接受低價田地,宅院,商舖等拍賣好處嗎?   不知不覺,他們身邊人,就被王斗拉攏了。   大批宣大地方官將,還有外間一些官員商人,同樣不能抗拒這種好處。   總之,王斗吃肉,他們跟著喝湯,不知不覺的,一個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又圍繞在他的身邊。   ……   臘月二十日,除少部分,大部分兵馬都回到了東路,王斗在榆林堡終於有了動作,集合大軍,下令轉往舜鄉堡祭拜。   此次祭拜,規模更大。   因為楊國柱,王樸等人,還有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鎮守太監杜勳,宣大督糧郎中朱敏泰人等,連同諸多前來祝賀王斗生日的官員心腹,都有參與。   祭拜場面,讓眾人大開眼界的同時,很多人若有所思,此次遼東大戰,靖邊軍傷亡頗多,然家屬雖然悲痛,軍民百姓士氣不失,或許,這就是靖邊軍強悍的原因之一。   褒忠祠的設立,完善的撫恤制度,讓將士們可以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怪不得靖邊軍百戰百勝。   祭拜後,大軍先轉往永寧城軍營,然後才是給將士們放假,回歸家裡。   回到軍營後,出征的分賞會立時下來,各人軍功,早已經全部統計出來,一一核對完畢,將士們將帶上豐厚的收穫,回去與家人團聚,全部過個好年。   當然,現今功勳值深入人心,除了一些乙等軍,可能大部分將士,都會選擇功勳,不再接受錢糧分賞。   有消息傳出,過了年後,全軍會迎來大規模的田園林地分賞,很多東路的百姓,也在樂滋滋的盤算,自家的兒郎,到時會分到多少的土地,草場,礦山等。   而且這次將士歸家,與往年不同,他們將全部,穿著量身定做的軍裝禮服回家。   早在四月,後勤司奉王斗之令,就為全軍制做禮物,這麼長時間過去,早已一一準備完畢。   禮服分春夏季、秋冬季,甲等軍與乙等軍,每人兩套。   這也標誌著靖邊軍,與餘部明軍截然不同開始。   畢竟大明除了文武官員,至少各有四套服飾外,普通士兵,哪有這些?   戰死的將士,同樣有禮服分下,與他們的武器盔甲一起,可以傳給自己的家人子女。   ……   二十二日,王斗率大軍回歸永寧城。   與大軍隨行的,有紀世維、朱之馮諸人,王斗生日大宴,定在二十六日,他們都是前往祝壽的,此外還有楊國柱,王樸,李雲曙人等,他們讓大軍歸鎮,自己則帶著一部分親衛親將留了下來。   南山路參將俞桂,打著賀壽的名義,也策馬行在人群中,王斗等這些時間,住在堡內,他極力巴結,不是沒有收穫。   王斗已經許可他,可在張家口,左衛城,右衛城等處,以優惠的價格,購買一些店舖。   所以,這段時間,俞桂極力籌措資金,同時準備向東路錢莊,貸款一部分。   一夜北風吹,這日,天空卻飄下了鵝毛般的大雪,清寒之氣襲人,不過大軍,順著平坦的官道,卻是好走,加上沿途道路有人管理,撒上細沙,更加好走。   沿途過去,一個又一個屯堡,雞犬相聞,幾年下來,更加熱鬧了。   快過年了,屯民們,都穿上新衣,大軍過時,他們不分男女老少,密密站在官道兩旁,歡呼迎接。   辦有持劍證的,更帶著兵器,大軍過時,拔出他們的刀劍斜指,向大軍行執刀禮。   看著滿臉歡笑,迎接的民眾,王斗策於馬上,含笑向眾人揮手。   他心中溫暖,看著歡笑的人流,一切,都是值得的。   沿途的情景,讓朱之馮,蔡懋德等人驚訝,民眾的真心熱情,也讓他們歎息,古人言的簞食壺漿,就在眼前真實發生,豈能不感慨?   紀世維心中滿意,不時撫鬚點頭。   王樸與李雲曙人等,也是看得羨慕,他們在鎮內,大軍過處,民眾雖說不會如避蛇蠍,但也漠然恐懼,如眼前的軍民一心,有如骨肉兄弟,那是決無可能的。   大同巡撫衛景瑗,臉上帶著微笑,其實心中凜然,他想起,自己看過遊歷學士的遊記,所言東路種種,那時還覺誇大虛言,此時見到,卻覺他們說的皆是保守。   他心想:「東路繁華不言,然無分男女,不分老幼,皆制度井然,確如人云,斗若登高一呼,數十萬強軍在手,怪不得諸公無計可施,吾等,該當如何?」   二十三日,大軍到達永寧城南門,更是迎接人流如潮。   不過,除了紀世維等被安排進公館歇息,王斗等人,暫不歸家,而是從城西轉往軍營。   軍營內除了哨騎與傳令兵,軍官緊急之事,除王斗外,餘者人等盡不得騎馬,不過王斗也常常以身作則,不在軍營內騎馬。   到了兵營前,王斗跳下馬,呼了口氣:「總算,到家了,這一出戰,又是半年。」   眾將皆是感慨,是啊,每次出征,至少都是半年,人累,心也累,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高史銀一笑:「桀桀,回到家後,老高我要在酒缸內洗澡,下面架著火,熱呼呼的,邊洗邊喝,想想就痛快!」   溫方亮笑道:「高兄弟,我不敢想像,你洗了澡後,那酒水,還能喝嗎?」   「再說了,小心不注意,被燙熟了。」   眾將皆是大笑。   鍾顯才白淨的臉,被寒風吹得青腫,裹了裹自己的披風大氅,看王斗的臉,同樣被寒風吹得青紫,有些心疼的道:「這天寒地凍的,大將軍可辛苦了,趕緊進營吧,小心凍壞了身子。」   王斗怕冷,不但是眾將,鍾顯才也知道的。   高史銀嘖嘖道:「小鍾兒越來越知道體貼人了,老高我也冷,怎麼不關心我兩句?」   鍾顯才白了他一眼,高史銀不以為意,仍然嘻皮笑臉。   王斗微笑道:「沒事。」   他大步進入軍營,眾將跟上。   餘者將士,依著軍伍,也是浩浩蕩蕩入營,看鍾顯才走在身旁,王斗略一沉吟,對鍾顯才道:「顯才,此次回到東路,你要做好肩負重任的準備!」   鍾顯才一愣,隨後明白王斗之意,咬了咬下唇,說道:「大將軍怎麼安排,末將就怎麼做。」   王斗點點頭,拍了拍鍾顯才的肩膀,加快了腳步。   鍾顯才身子一顫,停在了當場。   韓朝與溫方亮人等,經過鍾顯才身旁,都對其笑道:「恭喜鍾兄弟了。」   他們自然知道,大將軍說的話意思,很多人心中羨慕,高史銀也是滿臉艷羨,他大搖大擺過來,重重在鍾顯才肩上一拍,叫道:「恭喜小鍾兒了,看來到了年後,你就是……」   說著話,就見鍾顯才一把拍開他的手,怒道:「幹什麼,動手動腳的。」   大哼了一聲,大步追著王斗去了。   高史銀的手,停在空中,看眾人竊笑看來,他尷尬道:「眾兄弟生死相依,拍一下有什麼?便是摟摟抱抱,也屬正常……這個小鍾兒,越來越怪了,莫名其妙……」   溫達興走在人群中,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二十四日,大批歸家的靖邊軍將士,在東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就見這些將士,穿著新發的,靖邊軍禮服冬裝,個個頭戴三山帽,皆著曳撒樣式的右衽緊身袍衫,腳穿氈靴,別著腰刀,掛著解首刀,還有與之相對應的斗篷披風。   這些服飾,普通的軍士,個個為棉麻布料,甲等軍棉料多些,軍官們為錦衣,以不同顏色與包邊,區分各營。   大明服飾的絢爛悅目,本來就達到中國幾千年的巔峰,靖邊軍的禮服,更加突出這一點,大氣,華美,幹練,銳氣,又帶著一些殘酷的美,再配上腰刀作為儀刀,真是英氣逼人。   回鄉時,不論甲等軍或乙等軍,也人人發下一匹馬,遼東與塞外之戰,繳獲馬匹頗多,不論以後如何分配,眼下讓眾軍士,人人騎上馬兒,衣錦歸鄉再說。   鮮衣怒馬,大量的賞賜包裹,眾將士回家的那一刻,不知引起多少人的驚歎與羨慕,東路想加入軍隊的小伙子,再次達到高峰。   前來永寧城的楊國柱,王樸,李雲曙等人部下,個個看得眼熱不已,這才是軍人應有的尊榮啊。   看著這些精神抖擻,盡顯軍人英武之氣的將士,衛景瑗等人,唯有一聲歎息。   ……   「啊哈,娘子,為夫回來也。」   謝一科一路顯擺的回家,盡可能的,從多方位的,向旁人展示身上的服飾。   回到城巽隅,承恩坊自己的宅院,他推開門,猛地大叫一聲。   院中,他妻,楚小娘子,寶貝兒子謝天帝,正在忙什麼,看到謝一科,楚小娘子雙目含淚,叫道:「官人。」   隨後顧不上矜持,撲了上來。   謝天帝也是蹦蹦跳跳過來,大叫道:「爹爹,爹爹。」   抱住妻子與兒子,猛然的,謝一科雙目一紅。   永寧城某處,看著泣不成聲的高凌霜姐妹,溫達興歡喜的同時,看看美艷的姐妹二人,又看看自己空蕩蕩的右臂,歎了口氣:「唉,以後只能在下面了。」   溫方亮回到家中,正妻與大堆的妾室迎了出來,一時間鶯聲燕語,還有大堆的兒女圍過來,溫方亮歡笑著,忽然他一愣,什麼時候,自己又多了幾個子女了?   隨後他回醒過來,臨出征前,正好有幾個妾室懷孕,轉眼半年過去,她們都生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鍾顯才回到自己的宅院,大門處,等待著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   她年在二十多,穿著樸素簡潔的青色背子,烏黑柔順的頭髮,隨意挽了一個髮髻,身姿修長妙曼,臉型精緻柔和,特別雙目清澈,典型的古代仕女形象,卻是辛莊李家之女李雲蘿。   原本李家為了拉攏王鬥,準備讓王斗聚其為妻的,不過當時王斗稱其只能為妾,李家大怒,這事情,也就放下了,後來王斗越發發展,又經種種事情,他們就是後悔,讓李雲蘿為妾也不可能。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們就將主意,打到王斗身旁各將身上,看來看去,鍾顯才比較合適,起初,李家有點擔憂,王斗可能不高興。   不料王斗不以為意,也很願意為鍾顯才做這個媒,於是,幾年前,李雲蘿成為鍾顯才妻子。   只是幾年下來,二人並無一男半女,所以此時李氏身旁,有了一大群半大的男孩與女孩,卻是這些年,鍾顯才認養的義子與義女,大部分,都是孤兒營的蔚州籍孩童。   見鍾顯才下馬,李氏等人眼中,皆盡露出歡喜之色,李氏含笑道:「將軍回來了?」   服侍鍾顯才下馬,一干義子義女,都規規矩矩行禮,口稱:「爹爹。」   對鍾顯才上下打量一陣,李氏抿嘴一笑,說道:「將軍穿著這服,真是英武非凡。」   鍾顯才咳嗽幾聲,神情有些靦腆,二人攜手回到大堂,鍾顯才與幾個義女義女說了會話,考較了一會他們功課,又拿出自營內購買的精美糕點給他們吃,眾小孩歡呼而去。   二人再回到內屋,關好門,鍾顯才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撅了撅嘴:「憋死我了。」   李氏又溫柔一笑,看著鍾顯才道:「素素姐,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為其,將頭上的三山帽取下,將一拉,如雲的秀髮披散下來。   又服侍其解開外衣,從內裳內拉出一根布條,立時鐘顯才,不,鍾素素的胸脯,變得鼓脹高聳起來。   其,卻是女兒身。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來到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鍾素素苦惱地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怕眾兄弟如何看我?大將軍如何看我?」   她說道:「當年逃出家,為了活路,與流民加入大將軍的軍伍,只為了活命,未想,這官越做越大……」   她撅起嘴,帶著哭腔:「妹妹,我好怕,給大將軍帶去不詳……」 第626章 賓客如雲   臘月二十三日下午,王斗回到了家。   母親鍾氏,還有一干妻妾子女,都是不勝之喜,沐浴更衣什麼不用說,最重要一件事,就是先給祖宗牌位上香,眼下王鬥得封侯爵,更任一鎮總兵,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容不得馬虎。   回到了家,王斗整個人,心身也放鬆下來,常時間征戰在外,身心不疲憊是不可能的。   當然,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王斗去辦,就是撫慰嬌妻愛妾。   當晚熱鬧的家宴後,王鬥到正妻謝秀娘房中歇息,謝秀娘歡喜地忙進忙出,王斗打量她,將養了數年後,她的身體,比往年豐腴了一些,不若往日那樣柔弱,不過早年傷了元氣,說身體很好,也不見得。   王斗一干妻妾中,謝秀娘只算清秀,不過對她,王鬥心中感情,卻更深些。   畢竟從童養媳起,這麼多年,風風雨雨,同甘共苦過來,內中的情緒,是外人難以代替的,就算對紀君嬌,王斗很喜歡,然可能男人慾望更多些。   夫妻間,特別是古時的夫妻,就是如此,處著處著,感情就越來越深了,這是一種融合了習慣,親情,還有各類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生活經歷的情緒,後世的人,是很難理解的。   便若很多人大哭大鬧,滿天的喊,我終於找到我的真愛啦,然過幾個月一看,她們已經吹了,離了,然後,經過多個真愛,還在繼續找,也不如一些老一輩人,吵吵鬧鬧,卻很少分離。   謝秀娘親自服侍王斗洗臉洗腳,又服侍他脫去衣裳,王斗一把掀開被子,大大咧咧的,光溜溜的躺到床上,眼下的他,就算寒冬臘月,也已經有條件,讓整個宅院溫暖如春。   謝秀娘紅著小臉,卻不敢如王斗那樣光溜溜的,還穿著褻衣褻褲,目光也躲躲閃閃的。   王斗笑道:「老夫老妻了,還害什麼羞?」   謝秀娘小臉更紅,鑽入被窩,乖巧的依在王斗胸膛上,感覺這裡寬厚,結實,是她一輩子的依靠。   她緊緊地抱著王鬥,喃喃道:「哥哥,奴好想你。」   王斗撫摸她的秀髮,柔聲道:「我也是。」   二人說著話,王斗說了別後一些經歷,不時引起謝秀娘的驚呼,更有崇拜的目光。   然顯然的,謝秀娘更關心一件事,她吞吞吐吐道:「聽說,皇上有意讓公主……」   她話沒有說盡,然王斗明白她的意思。   大明的內閣官場,還有宮廷,便若漏風的漁網,什麼消息也藏不住,坤興公主之事,在大明上層,已不是秘密,作為王斗正妻,謝秀娘沒理由不知道,她也有理由關心。   王斗輕吻了她一下,說道:「放心吧,你在我心中地位,誰也取代不了,不說一個公主,給我十個公主也不換。」   謝秀娘心中如蜜一樣甜,她總覺得,自嫁給王斗後,伴隨她的,都是非常開心的日子。   而且王鬥,總有與這個時代男子不同之處,那種細緻體貼,也是有意無意的,有時隨便,幫她扯一下椅子,都有一種讓人溫暖的幸福感覺。   謝秀娘不是沒有與別的夫人閒聊,有時會談起自家男人,所以這種不同,她可以明顯感覺出來,旁人也都是對她羨慕。   鍾氏有時看在眼裡,也會說,這臭小子是開竅了,開竅得好。   謝秀娘放下心來,隨後又擔憂:「那十一個呢?」   王斗道:「咦,我家秀娘,也會貧嘴了?」   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謝秀娘啊的一聲驚呼,楚楚可憐道:「哥哥饒了奴家吧,奴不敢了。」   她身體火熱,緊緊抱住王鬥,嬌羞道:「讓奴來侍候哥哥。」   王斗有些驚訝:「哦?」   看她爬了上來,心下好奇,往日都是自己主動,謝秀娘被動,看來久別勝新婚,往日羞赧不已的秀娘,也變大膽了。   同時有個感覺,自己在成長,身邊的人,也一樣在成長啊。   ……   臘月二十五日,陪了謝秀娘兩晚後,王斗在紀君嬌房中歇息。   論起情調,紀君嬌在王斗諸妻妾中,是最重視的,房中佈置奢華不失雅致,床邊鎏金的香爐,緩緩散發著幽香薄煙。   她自然不會如謝秀娘那樣,親自服侍王斗洗臉洗腳,認為那是侍女的工作,不過一起洗個鴛鴦浴,然後整幾個精緻小菜,邊喝小酒,邊賞著窗外的雪花,一邊聽她撫琴吹簫,滋味也是難言。   紀君嬌身懷名器,媚骨天生,也給王斗暢快淋漓的感覺,激情後,紀君嬌玉體橫陳,只披了薄紗,意態慵懶,王斗舒服的靠在她雪白的大腿上,讓她的玉指,夾起一塊塊雪梨,送入自己的口中。   有時,王斗都有種如夢如幻的感覺,想想自己初到大明,還是一個苦苦為生存掙扎的小兵,每每徘徊在生死邊緣,這一步步奮鬥過來,最後到達了總兵,更得以封侯。   自己改變了家人生活同時,也改變了周邊很多人的命運,眼下整個大明的目光,都在注視著自己。   雖說,權重位高,嬌妻美妾,夫復何言?   只是,自己往高處攀登的同時,麾下不知不覺的,也圍繞了很多人,很多事情,已經由不得自己。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更多的人,在渴望自己改變他們的命運,自己又豈能漠視?   還有,這個讓自己熱愛,又黯然魂傷的文明,同樣,自己又豈能漠視?   千鈞的擔子壓下來,王斗有時也感覺累,甚至喘不過氣來,或許,只有家人,才能撫平他的惶恐。   紀君嬌看著懷中這個男人,他不知在沉思什麼,或許,專注於事業中的男人,都格外有一種魅力,紀君嬌就特別喜歡王斗沉思的樣子,或許,當年就是這樣動心。   她嬌笑道:「相公在想什麼?」   王斗微微一笑,他的手,撫過紀君嬌腿上的肌膚,真如凝脂白玉一樣,最後從她的腳部處撫過。   雖說裹過小腳,然紀君嬌的腳,仍然非常優美,沒有什麼不協調的地方,便如天然一樣。   官宦人家裹腳,其實非常講究,每每有專人指導,收收放放,所以裹出來的腳,形狀優美,就如天然一般。   後世難看的小腳,不是裹得不得法,就是鄉間貧婦懶婆娘,正宗的裹腳,是很優美的。   當然,不論是東方的裹腳,還是西方的束腰裙,或是後世的高跟鞋,芭蕾舞,都是對女性身體的摧殘,男權社會的產物罷了。   因王斗不喜歡,紀君嬌已不再裹腳,也帶動了東路一些官將女子。   他說道:「君嬌,我感覺有些虧待你。」   他歎了口氣,依大明禮法,謝秀娘才是正妻,每每朝廷封賞,都是落在她的頭上,從夫人到伯夫人,更到侯夫人,儀仗鳳冠,任哪個女子看了不眼熱?只有紀君嬌什麼都沒有。   而且,紀君嬌出身官宦大族,就算她不在意,她的家人呢?族人呢?豈會沒有微詞?   這次,紀世維對他幫助也很大,所以王鬥,感覺有些愧疚。   紀君嬌看著王鬥,噗哧一笑,道:「相公今日怎麼這麼說?」   她柔聲道:「相公以為,妾身跟隨你,是為了封賞名份?」   她搖頭:「妾身當初逃家,只是為了與你在一起,我想,相公也不會虧待我。」   王斗點頭,紀君嬌不愧為大家族出身,就是知道進退。   不說名份封賞,她二哥紀仲崑之事,紀君嬌內心未必不痛苦,只是她卻忍強著,不想干預自己的決斷,然,越是如此,自己越會對她憐惜。   「好了,不要多想了,我的男人,再來疼愛我吧。」   紀君嬌吃吃笑著,將王斗緊緊抱住,她眼波流轉:「不過相公威猛,妾身一人可吃不消,將蝴蝶、蜻蜓兩個丫頭一起叫來吧?」   蝴蝶與蜻蜓,以前是紀君嬌的貼身侍女,紀君嬌嫁給王斗後,作為通房丫頭的存在。   王斗與紀君嬌閨房之樂時,二人也是一起參與的,夏天作為空調,冬天作為暖爐,這在大戶人家中,是習以為常的事。   因為誕下子女,二人抬為侍妾,各有各的院落,四人行,已經很少了。   看著紀君嬌,王斗說道:「這麼荒淫的事,你也想得出……速速把她們叫來……」   ……   臘月二十六日,不說永寧城,便是整個東路,都是張燈結綵,因為這天,是王斗三十歲生日。   其實王斗的生日,是在上個月二十九日,因故一直拖延下來,放在了今日。   盛宴浩大,賀壽拜會的人,不計其數。   王斗表兄,中軍親將鍾調陽,作為迎賓,王斗舅舅,新任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鍾正顯,作為宴會管事,還有幕府各官一起操勞。   其實王斗認為,自己只是三十歲生日,大可不必辦得這麼鋪張,不過便若王斗有時感慨,很多事情,已經由不得自己,眾官將力勸,言大將軍而立之年,這是全路全軍的大喜事,豈可不辦?   加上大將軍得任總兵,更封侯爵,早日還沒有慶賀,雙喜臨門,更得大辦特辦。   不但如此,還得全路軍民一起同慶,每戶人家,拔下糧米喜面若干,反正抄家後,東路財大氣粗,也不在乎,這間中,還有一點向外路炫耀的意思,王斗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便由他們了。   所以這天,將軍府賓客如雲,整個路內,一片歡喜……   「右柱國,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少保,戶部尚書倪閣老到……」   「欽差總督宣大山西等處地方軍務,兼理糧餉,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落右副都御史,紀總督到!」   「欽差巡撫宣府等處地方,贊理軍務,都察院落右僉都御史,朱巡撫到!」   「欽差巡撫大同等處地方,贊理軍務,都察院落右僉都御史,衛巡撫到!」   「欽差巡撫山西等處地方,贊理軍務,都察院落右僉都御史,蔡巡撫到!」   「鎮北將軍,薊鎮總兵,薊北侯,楊總鎮到!」   「……定興伯到!」   「整飭懷隆等處兵備,山東提刑按察使司副使馬國璽到!」   「……到。」   「左柱國,太子太保,東閣大學士,內閣首輔周閣老,拜匣賀禮……」   「京營總督,襄城伯拜匣賀禮……」   「欽差總督保定真定等處地方軍務,兼理糧餉,太子少傅,兵部尚書兼都察院落右副都御史,楊總督拜匣賀禮。」   「山西鎮總兵,都督僉事,周總鎮拜匣賀禮……」 第627章 天下無處不漢風   王鬥一場生日,難以想像的熱鬧,周邊官將,能到的,都到了。   不能到的,也送來賀禮,便是大明北地諸省,很多官將士紳商人,也送來賀禮貨擔,稍稍官位低點的,或是普通的商賈,連唱名的資格都沒有。   靖邊軍各將,把總及以上的官將,也盡數到了,王斗的大將軍府可稱寬闊,然而這日,卻有擁擠狹窄之感。   而他們,盡數穿著靖邊軍新式禮服。   雖說三山帽與曳撒服飾,在此時的大明很普遍,很多官民都有穿戴,然如此多的雲集一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大明全國的錦衣衛,都跑到東路來了。   倪元璐等人,都是目光閃動,對他們看了又看,他們表情各異,不知在想什麼。   王斗則是看得微笑,在後世,他就欣賞錦衣衛式的服飾,將男人的華美與殘酷體現得淋漓盡致,實乃漢家衣冠的極致。   這只是第一步,他的目標,是未來讓大明服飾,漢家衣冠,籠罩整個世界。   讓漢人的審美標準,通行天下,天下無處不漢風。   王斗生日大宴,正妻謝秀娘,自然坐在身旁,還有紀君嬌,也坐在另一旁。   這讓紀軍門欣慰,王斗對自己女兒,還是不錯的,私下裡,王斗也與他交談過,自己那個孽障,王斗已列在赦免之列,只不過,他將發配塞外,在一個屯堡擔任書吏,積滿若干功勳值,才能免罪。   這個重要場合,謝秀娘自然要穿上自己正裝,戴上金冠,紀君嬌則身著常服,一襲貂裘,嫵媚難言。   看她雙目水汪汪,艷光逼人的樣子,下面各官各將,或是不敢看,或是偷偷看,個個心中狂跳,很多人皆是暗罵:「紅顏禍水!」   這樣的女子,只有王斗無所謂,若是放在宮中,第一時間,就將被趕了出去。   其實,紀君嬌一直嫻雅地坐著,只是她剛飽經滋潤,又深藏媚骨的綽約風姿,讓旁人不知不覺,以為她在放電,只是一種錯覺。   紀君嬌含笑著,目光掃過下方的人群,看到鍾顯才身上時,她若有所思,抿嘴一笑,嚇得鍾顯才連忙低下頭。   眾人坐定,轟然一聲,靖邊軍各將,幕府各官都是站起來,大聲道:「為大將軍賀!」   他們聲響如雷,不免嚇了旁邊某些人一跳,王斗站起來,緩緩舉杯,喝道:「為我將士賀!」   ……   盛大的宴會,讓眾人津津樂道,宴會將一連舉行三日,當然,除了第一日,之會各隨自由。   「哈哈,林將軍,本侯麾下韓鎧徽韓隊官,與符府貴千金之事,就這樣說定了。」   「是是,侯爺放心,末將這就去回復我家將軍。」   「嘿嘿,永寧侯,不是小弟吹噓,我家那侄女,貌若天仙不說,而且溫文爾雅、品貌端莊、麗質天成、窈窕淑女、天姿絕色、亭亭玉立,千嬌百媚……」   「更重要的是,經過大師算卦,大大的旺夫啊,韓小弟有福了,所以啊,這三媒六聘,可不得馬虎……」   陳九皋口若懸河的說了一大堆,他與符應崇算鐵哥們,按輩份,符應崇的侄女,當然也是他的侄女,對這事,他當然關心。   半年不見,陳九皋還是那樣的風流倜儻,不過東路無事,南山路自然更無事,柳溝堡那樣的小溝溝,陳九皋如何待得住?   他整日不是跑懷來,就是跑延慶,再不就跑永寧城,正事沒辦,只贏青樓薄倖名。   陳九皋自認與王斗交好,他三十歲生日,自己如何不能到?   提起符應崇侄女之事,也顯示自己的存在。   符應崇親將林進思,在旁連連附合。   符應崇現在算是京師風雲人物,看朝廷與聖上,似乎對永寧侯起了心結,也不敢公然走得太近,不過趁永寧侯生日,派遣心腹前來拜訪送禮,這也是應有之意。   禮制上,也無可挑剔,還趁機將二家的事辦了。   此時眾人位於的,是永寧侯府一處偏院內,只有王鬥,陳九皋,林進思,鍾顯才幾人在,中軍親將鍾調陽,也含笑坐在一旁。   「……所以啊,不得馬虎,依古禮,三媒六聘是一,男方納采,還得帶上大雁一對,方顯誠意嘛……」   陳九皋搖頭晃腦:「古有雲,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送一對大雁作彩禮,非常非常的重要……」   他滔滔不絕,忽然對旁邊的鍾顯才說道:「是吧,鍾將軍?趕緊的,叫你那義弟,苦練箭術,親手射下一對大雁,沒有大雁,可贏不得美人歸,哈哈哈哈哈哈……」   鍾顯才一直低著頭,聞言嗯了一聲。   站起身來,對王斗拱手道:「大將軍,末將這就告退。」   王斗道:「方纔陳總鎮所言極是,顯才,告訴韓隊官,大雁之事,不可馬虎。」   見鍾顯才急著要走,又對鍾調陽道:「表兄,從來賓的禮單上挑一份,讓顯才帶回去。」   鍾調陽應了一聲。   看鍾顯才逃命似的離去,陳九皋說道:「這位鍾將軍,怎麼這麼靦腆?」   回過頭來,搽著雙手,對王斗嘻嘻笑道:「侯爺,這次,你可發了……我家那婆娘弟弟的表兄的管事的侄子,有意在張家口購買幾處商舖,不知這……這……呵呵。」   王斗緩緩喝了口茶,在陳九皋心急的時候,他說道:「以前聽陳兄說過,你在京師人脈廣闊?」   陳九皋一拍自己大腿:「那還用說?想當年……」   王斗道:「陳兄弟,我有意在京師開設一家公館,專門銷售我東路商貨,不知陳兄弟有沒有興趣代理?」   「公館?代理?」   陳九皋的腦子,立時以比電腦還快的速度,飛速運轉。   旁邊的林進思,也同樣盤算起來……   ……   征戰回家這些日,是王斗難得悠閒的時光,可以放下政事,專心陪伴家人,就算他的生日,除了第一天之外,等閒人等,也見不到他的面。   生日第三日,王斗從柳卿,柳姬二女那出來,不知不覺的,又踱步到紀君嬌的院落。   有點意外的,少夫人也在這,見她穿著翠綠的比甲,典雅中透著華貴,只是凝結在眉宇間有些憂愁,頗有些我見猶憐的味道。   看王斗進來,少夫人目光一縮,經流言後,旁人總以異樣的眼神看待她,就算到東路,背後也不知多少人指指點點,就連老族長,有時都看著自己若有所思。   她也盡量與王斗避面,只是被情報司帶到東路,閨蜜紀君嬌在這,加上王斗生日,李家不能不來拜賀,雙方的碰面,卻是不可避免。   紀君嬌過去親熱地挽起王斗的手,少夫人襝衽萬福,說道:「見過永寧侯。」   王斗擺了擺手:「不必多禮。」   他說道:「李大人可好?」   少夫人低聲道:「書信傳來,歸德府流賊紛起,勢大難制,公公言其焦頭爛額,痛苦難言。」   王斗歎了口氣,坐了下來,紀君嬌在身旁慵懶的斜臥著,不時將切好的雪梨,投入王鬥口中。   王斗安然享受著,這種舉動,後世各人習以為常,他也不以為意,只有少夫人看得尷尬,坐立不安。   想了想,少夫人道:「還未謝過永寧侯援手之恩。」   王斗道:「少夫人不需言謝,此乃吾等應有之意,與我交好之義商,我王斗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然後少夫人又安靜無聲,王斗享受著紀君嬌服侍,心想這個電燈泡什麼時候走。   少夫人安靜了會,也不知在想什麼,突然說道:「妾身想請教永寧侯一件事。」   王斗說道:「哦?」   卻見少夫人道:「永寧侯捉捕奸商,大快人心,然有些傳聞……手法可否失之過嚴?」   王斗眉頭一皺,說道:「少夫人為什麼這樣說?」   他身旁的紀君嬌,也是坐直身體,詫異地看了自己閨蜜一眼。   卻見少夫人道:「聽聞靖邊軍前往張家口時,遭遇一些亂兵圍攻,這些人死不足惜,只是,軍伍中,頗有一些婦孺,為何,大軍忍心對她們出手,難道這還是仁義之師嗎?」   王斗看了她一陣,少夫人卻勇敢地迎著王斗的目光,並不退縮。   看她飽滿的胸脯不斷起伏,顯然心中惶恐,不過仍在堅持。   這是很難得的,眼下的大明,很少有人可以在王斗銳利眼神下堅持。   王斗哼了一聲,心想,情報言,這少夫人頗為精明,未想卻是個癡呆文婦。   他淡淡道:「依夫人之見,那些婦孺殺不得嗎?」   其實張家口之事傳出後,不是沒有人依此做文章。   宣大外,王斗的敵對者,一些山西籍官將,與他們交好各人,趁機大力宣揚靖邊軍跋扈不仁,枉稱自己是仁義之師,用來打擊靖邊軍名聲,京中一些言官,更上書彈劾此事。   當然,為王斗等辯護的人也不少,特別東路的百姓,自然站在靖邊軍這邊。   他們言稱,那些愚夫愚婦,與奸商們蛇鼠一窩,不值得同情,死了更是活該。   靖邊軍內,都是他們的子弟兵,若有死傷,是眾人不願意看到的。   若要選擇,自然是選擇外人死,自家人安。 第628章 崇禎十五年了   少夫人咬了咬下唇,說道:「妾身知道,那些婦孺,與奸商們有干係,只是……她們只是受奸人蒙蔽,還罪不致死,大軍衝她們開銃,不覺得太過殘忍嗎?」   王斗淡淡說道:「依你之見,就該由這些,嗯,所謂的婦孺,衝過軍陣,然後,跟隨在她們身後的軍戶官兵趁機衝上,將我靖邊軍將軍撕成碎片?」   他看著少夫人:「楚挽雲啊楚挽雲,你應該搞清楚一件事,這事,應該責怪的,是那些背後指使的男人,如賴天祿,黎建萼等人,而不應該,責怪到我將士身上!嚴格算起來,我的將士,才是受害者!」   聽他提起自己閨名,少夫人嬌軀一顫。   聽王斗續道,語氣毫不客氣,看著少夫人還有些輕蔑:「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你又懂什麼?如這樣使用婦孺衝陣,我王鬥起家來,見識多了,不論當年的韃虜,或是近年的流賊,哪個不是如此?」   「若任由她們衝擊軍陣,不說我的麾下,便是我王鬥,也早死得不能再死,還能坐在這裡閒聊?」   他說道:「再說了,大明無數人盯著我王鬥,千方百計想尋我的弱點,若使用婦孺之術有效,以後不論奸商奸賊,韃虜流賊,都驅趕婦孺,然後後面跟著青壯軍隊,我又該當如何?任由他們攻擊,甚至攻進東路?」   他看著少夫人,最後道:「所以,第一時間開銃,斷絕她們背後指使者企圖,熄滅他們繼續驅使婦孺意圖,雖然當時造成一些傷亡,然避免今後更大的婦孺傷亡,這才是真正的拯救,真正的仁慈!你這種,看似仁德,其實內心偽善,甚至凶殘,因為你等,意圖造成更多的婦孺傷亡!」   紀君嬌笑了起來,她早知道王鬥口才的,只是迷醉地看著自家男人,少夫人則第一次與王鬥爭辯,看他一個武人樣子,卻伶牙俐齒,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甚至有點啞口無言。   她俏臉漲紅,有些激動,吃吃道:「不一樣的,不一樣的,這些婦孺,與那些婦孺不一樣。」   看她樣子,與往日精明嫻雅形象大不相同,王斗覺得有趣,問道:「有什麼不一樣?」   少夫人道:「那些婦孺,是迫於韃子與流賊的壓力,這些婦孺,只是被蒙蔽了,誤信奸人教唆,以為永寧侯要斷她們的生計,只能算是無知,難道無知,也該死嗎?」   王斗微微一笑:「蒙蔽?她們真的被蒙蔽嗎?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吧?奸商私通塞外,她們都有獲取好處,嚴格來說,她們皆是通奴罪人之一,是不是蒙蔽,誰知道她們是否心中雪亮?」   他說道:「大軍面前,死傷誰不恐懼?然而她們心甘情願走在前方,甘願作為前驅,可能聽多了我靖邊軍是仁義之師說法,以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不敢對婦孺動手?未想,打錯了盤算,最終付出慘痛的教訓!」   他說道:「你方才說,她們無知也是罪過嗎?是的,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就算她們無知,也是一種罪惡!」   「因為無知,往往這些人容易助桀為虐,她們從奸商那獲得些微好處,卻不知道,她們資助了東奴,積少成多,給了他們充足的糧草與器械,然後,那些凶殘的韃子可以入關劫掠。」   王斗道:「李夫人,你知道嗎?每次韃子入寇,都是生靈塗炭,慘不忍睹,未知,那些死去的漢人中,那些婦孺孩童,可有張家口等地,這些所謂婦孺們的功勞?」   少夫人高聳的胸脯起伏更為劇烈,她緊緊咬著下唇,感覺自己,又要被王斗說呆了,不過她內心有一個聲音吶喊:「不是這樣的,不能這樣說。」   她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王斗是一個武人,自己飽讀詩書,為何會說他不過?同時,與王鬥爭論,讓少夫人有種異樣的感覺,新奇,而又刺激。   她忽然找到王斗語中一個漏洞:「永寧侯言,這些婦孺協同奸商私通塞外,敢問侯爺,你沒有出塞嗎?你在東路,還有,你將到鎮城,你會否不出塞,與胡人交易?」   紀君嬌在旁,有趣地聽著閨蜜,與自家男人的爭論,聽到這裡,她蹙起黛眉,似乎,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自家的男人,不但出塞了,還大搖大擺出塞,好像與奸商們……   看少夫人緊緊盯著自己,神情躍躍欲試,還有一種爭強好勝的樣子在內,或許,這才是她的真性格吧?外表雍容華貴,內心活躍,悶騷性女人,王斗給她下了定論。   他神情輕鬆,微微一笑:「李夫人,你要注意,這完全是兩回事!同樣出塞,他們是非法走私,我是合法貿易,這其中道理天差地遠,你不可搞混了。」   他說道:「更重要的,他們是資助胡虜,削弱國朝之力,而我是削弱胡虜,增強國朝之力,同樣出塞,意義大不相同!」   少夫人無言,她低下了頭,說道:「就算那些婦孺有罪,也大可不必開銃,肯定有別的方法避免,她們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憐婦人,還有孩童……」   王斗呆了一呆,怎麼又轉回來了?第一次感覺,癡呆文婦,不可溝通。   他強忍怒氣,吃了一塊雪梨,淡淡道:「依李夫人之見,該當如何處理?」   他瞥了少夫人一眼:「在清源時,也有些所謂的婦孺,圍攻你的府邸吧,若她們破府而入,你又當如何?」   少夫人低頭道:「不是沒有破入嗎?再者,妾身在問侯爺,侯爺怎的問起妾身來了?」   王斗道:「當時情形,我的部將處理是對的,別的,我也沒有辦法,你可有良策?」   少夫人道:「妾身又不是侯爺部將,當時也未在場,只是言,以靖邊軍各將出眾能力,肯定有辦法避免慘事。」   王斗揉了揉臉,說道:「李夫人,你知道,仗是怎麼打的嗎?」   少夫人抬頭看向王鬥,奇怪的道:「妾身為何要知道打仗之事?侯爺說話,好生奇怪。」   王斗再也忍不住,站起來,喝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說個屁啊。」   他也沒心情留下,就要走了,紀君嬌起身送他,在他耳邊吃吃笑道:「好了好了,不要生氣啦,晚上,我再將蝴蝶、蜻蜓兩個丫頭叫來,一起陪你。」   王斗會心地笑了笑,走到房門,回頭看少夫人呆呆坐著,他說道:「李夫人,看在李大人份上,給你一句忠告,你還是見識少了,要多讀書,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   說完,他背著手,揚長而去。   紀君嬌回來,看少夫人咬著下唇,臉上如同抹上胭脂般緋紅,看了她一陣,紀君嬌咯咯笑起來,窗外雖然寒風呼嘯,冰寒刺骨,不過她的笑靨,卻似乎讓屋內明媚一片。   她大聲嬌笑,說道:「挽雲姐,你故意與我家男人胡纏,是否想吸引我男人注意?守寡這麼多年,很難受吧?要不要,我這個做妹妹的,來幫幫你?」   少夫人羞怒地道:「妹妹,你說什麼呢?我豈是那種不知羞恥的女子?」   紀君嬌笑了笑,走到窗前,歎道:「又下雪了,真美啊。」   ……   「為夫可是雀壇高手,今日定要大殺四方!」   除夕夜,全家歡歡喜喜,一起過年,因為要守歲,長夜漫漫,王斗便與眾妻妾,一起打雙陸消磨時間,他的幾個子女,也圍繞身旁觀看。   擲骰滴答如銅漏,深宮又聞小尨聲。   「八點,八點,我……」   「唉,真是天妒英才,我王鬥戰場無敵,打麻將也是高手,區區雙陸,怎麼就……」   看柳卿那邊的白馬,自己這邊的黑馬,看樣子,又要輸了,王斗不由歎息。   與眾妻妾輪流對戰,已經輸了好多次了,便是對上謝秀娘,都難有勝算。   終於……   王爭手上拿個紙片,看著王鬥,他猶豫道:「父親,再帖,您的臉,就貼滿了。」   看眾人竊笑的樣子,王斗歎道:「貼吧,願賭服輸。」   天色從昏暗慢慢到明亮,王斗緊了緊裘衣,走到院中,深深吸了口氣,這空氣,是如此的清寒。   望著天空,他靜靜出神,崇禎十五年了。   ……   時光略往前移,臘月,中旬。   河南,陳留縣。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震天的歌謠中,無數的饑民蜂擁而上,驅散官兵,打開城門,城外浩浩蕩蕩的闖兵進入……   臘月下,禹州城。   同樣的,城外曠野大地,是鋪天蓋地的饑民人流,「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的歌聲,響徹雲霄。   而在饑民後方,又是綿延無邊的軍陣。   看著城外的流民與大軍,城池守備,歎了口氣,流賊勢大,城內同樣有饑民蠢蠢欲動,這城,守得住嗎?   他與部下密語:「雖知州待我待不薄,然我輩性命更加重要,還是偷偷開門,降了吧。」   同時間的,開封府周邊,許州、通許、尉氏、洧川、鄢陵、臨穎、長葛、新鄭、汜水等十餘處城池,皆如此般情形。   李闖攻下洛陽後,立時浩浩蕩蕩,逼向開封,然周王賢德,盡散倉儲募兵,新任河南巡撫高名衡,總兵陳永福,防守得力,李自成久攻不下,轉而攻打開封府周邊。   短短時日,連下十餘城,河南震驚,京師震驚。   攻打過程中,各城饑民的內應,起了極為重要作用,河南連年大旱,百姓流離失所,官府賑災又不得力,很多百姓內心積累的暴虐,需要宣洩,所以協助李闖陷城,便成為他們的選擇。   幾乎,每城都是當日,或是一、二日便下,有饑民饑兵響應,李自成連陷十數城,不費吹灰之力。   ……   臘月二十七日,河南府,新安縣,缺門山。   「傅督,已檄傳賀人龍,李國奇二位將軍,然二人皆以馬力疲乏為由,不來救援!」   一個怒極的聲音:「這兩個鼠輩,枉顧皇恩……」 第629章 清虜   歷史證明,人類是最擅長學習的文明,包含一切種族在內。   當然,不包含那類以少統多的民族,因為一旦學習了先進文明,就是為自己的種族挖掘了墳墓,所以,他們必然壓制主體民族,使國家越發走向愚昧與黑暗。   洛陽之戰後,闖軍大敗,李自成蟄伏的那段時間內,或許,受王斗刺激很深,也經過深深反省,李自成復出後,開始遣官將鎮守城池,還設立營伍,分給田地,努力訓練精兵。   不過可能受王斗刺激過猛,與麾下幕僚文人商議後,李自成竟喊出「五年不納糧」的口號,這也是王斗帶來的效果之一,歷史上,李闖是呼喊三年不納糧的。   當王斗看到這個情報時,不由笑了,對麾下道:「我都第二年就要納糧交稅,李賊還五年不納糧?等著死吧。」   他是有理由說這話的,李闖部下,動不動就幾十萬,上百萬,不納糧,龐大的兵力,軍隊開支,糧餉來源何處?只得再次堅持流寇作派,吃大戶,勒索當地地主豪紳,拚命劫掠各地城池。   這種作派,前期可以,還不穩定,後期必死。   退一萬步說,就算李闖奪得政權,然天下再無可劫掠之處,可否不再納糧?肯定不行!   然習慣了免費的百姓,若對他們收費,瞬間就從恩人,變成刻骨的仇人了,升米恩,斗米仇,古之名言,這瞬息失去民心不說,天下還有可能再次變得大亂。   所以說,「迎闖王,不納糧」——一句話,就斷絕了李自成的正規財政來源,也證明了其人短識,麾下無人,更別說,交糧納稅,還是基層政權組成的重要功能。   李自成打老了仗,戰術上是非常高明的,然戰略上太短視了,所以最終避免不了,為他人做嫁衣的命運,後世被戲稱為嫁衣王,不是沒道理的。   當然,此時李自成喊出的口號,具有無比強大的力量,無數百姓蜂擁加入,其在河南府分田分地,極得民心,在官兵進入後,拚命的抵抗。   此時,新任三邊總督傅宗龍,剛到陝西不久,在洛陽城破後,就接到朝廷的嚴令,速速出兵,征剿流賊。   與河南一樣,陝西各地旱蝗肆虐,供應徵剿官兵糧餉,力不得支,最後盡括關中兵餉以出,當地怨聲載道不說,出征的官兵,沒有得到足額的糧餉,一樣牢騷滿懷。   臘月,傅宗龍總算出兵,領川、陝兵數萬,以賀人龍、李國奇為將,這些官兵,軍紀談不上好,又是客境作戰,免不了燒殺搶掠,河南府一些逃竄到陝地的地主豪紳,也帶了一些鄉勇隨同還鄉,更是凶殘無比。   所以一出關,一路就反抗激烈。   此時河南府留守大將劉芳亮,也是飽經軍伍一員大將,採用誘敵深入之術,暗中在缺門山設下伏兵。   連複數城,官兵士氣高昂,不知不覺就中了埋伏。   各地明軍,他們不是靖邊軍,哨騎能力低下,中伏是家常便飯,劉芳亮盡伏精銳於林中河邊,譜一接觸,秦兵立潰,賀人龍第一個跑,李國奇從之。   二人率家丁精騎,日夜不停,一路跑到靈寶,只拋下總督傅宗龍,還有大部川、陝兵馬被圍。   河南府源源不斷的闖兵趕來,將傅宗龍等圍得水洩不通,傅宗龍幾次突圍,都不得出,檄傳賀人龍,李國奇救援,二人皆不至。   臘月二十七八,秦師食盡,傅宗龍殺馬騾以享軍,明日,營中馬騾盡,殺賊取其屍分啖之。   崇禎十五年正月初一日,營中火藥、鉛子、矢並盡,傅宗龍率諸軍突圍,然除千餘人潰圍星散,餘者仍不得出,最後川、陝數萬軍伍,盡歸李闖。   傅宗龍被執,大呼曰:「我秦督也,不幸墮賊手,左右皆賊耳。」   賊唾宗龍,挾其降,宗龍罵賊曰:「我大臣也,殺則殺耳,豈能降賊以緩死哉!」   賊怒,抽刀擊宗龍,中其腦而僕,事聞,帝曰:「若此,可謂樸忠矣。」   復官兵部尚書,加太子少保,謚忠壯,蔭子錦衣世百戶,予祭葬。   聞宗龍死,賀人龍星夜奔歸秦地,帝無奈,責其戴罪立功自贖……   ……   臘月初,靖南伯曹變蛟,寧南伯王廷臣,率領自己的正兵營與新軍營南下。   剛大戰歸來,回家休整不到一個月,又要出發,二鎮將士,都有些怨言,不過在軍令服從上,二人部下,仍做得很好,所以怨歸怨,將士們仍打點行裝,隨曹變蛟、王廷臣南下。   從玉田,遵化到河南開封,路程有二千多里路,就算一天走五十里,二人部下,也要走一個多月。   困擾二人的,還是大軍糧草。   依大明的糧草供應制度,軍隊作戰,一部分糧草由朝廷供應,大部分糧草,則由本地官府供應,若大軍出征在外,則由客地官府供應,然後再向原地官府討要。   大明這種糧草供應制,是造成客兵不願出外的重要原因,就是雙倍的軍功核算,也讓很多軍隊望而卻步。   曹變蛟與王廷臣,自然沒有王斗那樣的專業輜重營,最多隨軍一些民夫,也攜帶不了多少糧草,所以,還沒走多遠,隨軍攜帶糧草,就吃喝得差不多了。   不知為什麼,一路南下,二將都隱隱感覺到周邊一片敵意,沿途許多地方官府,千方百計的推脫,不願意,或是少供應糧草,最後二人,只得拿銀子買糧。   義州的繳獲,加上朝廷封賞,二人手中,還是有一些銀子的。   不過,一路南下,四野蕭條,各城各鎮糧物匱乏是一部分,不知為什麼,總還有種種力量,讓二人陷入,手上拿著銀子,卻經常有買不到糧草的窘迫,便如當年盧象升一樣。   如此,大軍行軍,卻經常飢寒交迫,加上寒冬臘月,離年節不遠,將士本就不怎麼願意出戰,更是產生很多牢騷,這讓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憤怒,同時心下有些彷徨。   當然,南下剿賊,還是有讓二人溫暖之處的,比如路過涿州時,不但淶水的靖邊軍守將,依言送來東路鳥銃五千桿,威勁子藥三十萬發,還給二將帶來不少糧米,豆料等物。   行軍到保定,還有真定的贊皇、高邑,保定總兵虎大威,贊皇游擊許月娥,都給二人提供了不少幫助,特別許月娥,此時懷有身孕,腹中高高隆起,仍張羅著,給二人安排糧草,讓二將感激涕零。   不過與虎大威等敘話時,眾人都在感慨,似乎週遭的官將,越來越對他們懷有敵意,特別許月娥,更有意無意遭受了排擠,保定總督楊文岳,已不若往日那樣對她熱情。   從臨城南下,放眼更是赤地千里,黃茫茫一片,或是百里不見一個居民,或是遇見大群大群流民,除了稍大的城鎮,幾乎沒有人煙。   到了這個時候,大軍的糧草供應,更加困難,饑寒之下,將士已經免不了搶掠。   初時,二人還含淚斬殺了一些搶掠官兵,最後止不勝止,偷偷出營搶掠糧米者不絕。   曹變蛟歎息:「真不知,永寧侯當年不劫掠,是如何千里行軍的。」   此時,初出征時的意氣風發盡數不見,環繞在二人心中的,是對前途的茫然。   ……   崇禎十五年正月,清順治二年,盛京。   清順治帝多爾袞,志得意滿的撫摸崇政殿上的皇帝寶座,千爭萬奪,這張座位,終於還是落在自己的手中。   在他心中,皇帝的寶座,早應該是自己的,當年太祖皇帝,就有意將座位傳給自己,未想給皇太極搶去了,然輪了一圈,還不是回到自己手中?想到這裡,多爾袞滿足地大笑起來。   與歷史情況不同,此時二白旗實力雄厚,豪格更死,福臨一個幾歲的小屁孩,當然不能與多爾袞爭搶。   人心惶恐,危難關頭,滿洲人需要的,是多爾袞這樣的狠角色,而不是福臨那樣,還可以吃奶的小屁股。   代善,濟爾哈朗等大臣,也不想大清發生內亂,所以都對多爾袞妥協了。   加上蒙古人支持,二黃旗旗主大臣,更沒有能力抗拒多爾袞的力量,所以在皇太極死後,沒什麼爭議的,皇帝寶座,就落在多爾袞的手中。   當然,各方對自己表示支持,大清團結的呼聲又很大,所以多爾袞為快速登基,也作出一系列的妥協。   繼續用大清國號是一,善待福臨是二,登位後沒怎麼清洗是三,眼下情況看來,這些措施還是得力的,迅速穩定了大清國內局勢。   當然,留給多爾袞的,還有令人焦頭爛額的破爛局面。   遼東大敗,光滿洲兵,就戰死了一萬多人,盛京城內,幾乎家家披麻,戶戶帶孝。   此外還死傷很多蒙古兵,漢八旗更是幾乎完了。   外藩蒙古各部,很多部落,也慘遭王斗搶劫,還是來回兩次,到處光光溜溜,若無大清救濟,很多倖存部落,一場風雪過來,可能就會永久的消失在草原之中。   更不談,八旗蒙古,外藩蒙古各部,他們之所以投靠清國,還不了為了順勢佔便宜?眼下便宜洞佔到,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一部分蒙古人離心離德,已然不可避免。   更重要的,先前經過皇太極苦心經營,清國已然隱隱的,對大明形成了包圍。   眼下這種包圍圈,不出意外的,已經破洞處處,有等於無了。 第630章 反間與議和之計   不單如此,朝鮮國為對主子表示忠心巴結,遼東之戰,派軍一萬多人參軍,幾乎全軍覆沒不說,右議政金自點,還被王斗活活燒死。   消息傳回朝鮮國內,朝野大嘩,親明派,迅速佔了上風,朝鮮國內,君臣上下,一樣戰戰兢兢,惟恐大明發兵征討。   後來大明雖然無力征討,然親明派蠢蠢欲動,而這時,多爾袞回到盛京後,由於國內糧米缺乏,又為安撫蒙古人,加大了對朝鮮國的壓搾力度,更激起朝鮮上下不滿。   然因為清兵的威脅近在眼前,大明無力陸路,或是跨海救援,所以朝鮮國上下商議後,還是繼續奉清國為主,不過已沒有往日那樣恭謹,暗遣使臣前往大明,頗有些鼠尾兩端的樣子。   同時朝鮮國暗流湧動,有人暗議朝鮮國王李倧失德,又對胡虜奴顏婢膝,壓迫國民,不配為主,頗有人想取而代之。   多爾袞只有朝鮮一頭肥豬,也不敢壓搾太過,再說朝鮮國小力弱,力有不逮,能壓搾出什麼?   然大堆蒙古人圍著,需要清國救助,達不到自己渴望時,不免憤怒。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的時候,外扎薩克蒙古幾個汗王,突然不告而別。   有若起了連鎖的反應,緊接著,外藩蒙古土默特,左右二旗扎薩克俄木布楚虎爾,善巴,不滿自己獲得的獎賞,同樣打算不告而別。   二人私議,回到駐地後,去投靠王斗算了,二人的草場林地,離王斗勢力範圍滿套兒不遠,以後肯定是王斗重點打擊對象。   遼東一戰,很多蒙古人已經膽寒了,善巴等同樣如此,打不過,就投靠,多少年,蒙古各部,對這一套已經駕輕就熟。   不過,有外扎薩克蒙古幾個汗王前車之鑒,多爾袞對蒙古人動靜已經起了警惕,善巴二人還未動作,二白旗大軍已經攻來,當場擒獲了這兩個倒霉蛋。   當著滿蒙各大臣的面,多爾袞下令將俄木布楚虎爾,善巴二人處死,任命了新的土默特左右二旗扎薩克。   只是這樣一來,各外藩蒙古扎薩克表面不說,內心裡,對清國更是離心離德。   多爾袞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內心非常擔憂,國內之事,牽扯了他大部精力,一直忙到正月,才總算鬆了口氣。   目前情況,朝鮮國小,壓搾不出多少油水,滿清元氣大傷,需要休養生息,更需要外來油水填補損失。   晉商一途,已經被王斗切斷了,雖然私通滿清的,不單是宣大三鎮的晉商,九邊中,薊鎮,密雲,山海關,遼東,甚至京師,山東,江南等地,都頗有通奴之人。   多爾袞自信,厚利之下,源源不斷,還是有前來走私之人。   大清別的不多,就是銀子多,人參與藥材,也非常吸引人。   只是,這需要長年累月的功夫,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見效的。   還想彌補損失,最重要的手法,還是入關劫掠,錦州之戰,清國雖然損失不少,然多爾袞自信,論總體戰力,大清還是比明軍強悍的,當然,這需要排除靖邊軍在內。   只是,要劫掠大明,王斗是繞不過去的檻。   王斗在宣大大力抄家,收穫豐厚,多爾袞已經得到情報,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絲毫也不意外。   或許,瞭解你最深的,往往是你的敵人,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王斗更強了,多爾袞內心憂慮無比。   還有,大清休養生息這段時間,如何讓大明不動干戈,也是要多爾袞傷腦子的事。   坐到龍椅之上,多爾袞志得意滿後,隨後湧起的,是無盡的壓力,皇帝不好當啊,怪不得自家四哥,一年比一年肥。   他咳嗽一聲,威嚴地喝道:「宣,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   ……   登基之後,多爾袞發現自己與皇太極一樣,還是離不開漢人文臣的輔助,八旗各滿蒙旗主,雖然打仗驍勇,然在政務處理上,還是大大不如漢人。   而一個國家的治理,是離不開文人的,所以,繼續重用漢臣,也成為多爾袞的後續政策之一。   對漢八旗,遼東之戰後,私下裡,各滿蒙旗主也不得不承認,靖邊軍最大的傷亡,就是那些漢軍造成的,他們是非常龐大優質的炮灰,所以,重組漢軍八旗,也提上了多爾袞的議程。   只是,重建漢八旗容易,再次打造鳥銃與火炮,鐵料何來?   很快的,在多爾袞宣詔下,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匆匆而來。   年在五十多,形象乾瘦,兩撇鼠鬚,雙目陰沉的寧完我,曾是皇太極智囊團的核心人物。   皇太極建弘文院後,他成為弘文院總裁,與高鴻中,鮑承先、範文程等人一起,譯纂洪武寶訓,大明會典諸大明典籍,完善制度,對清國的國家化,起了重要作用。   清兵大敗,漢八旗毀滅,皇太極身死,寧完我等一干漢臣,曾經內心惶恐,不過多爾袞在表明,自己繼續重用漢臣之策後,寧完我等人,皆是感激涕零,竭盡全力,為順治帝出謀獻策。   寧完我急速趕來,咚咚咚的恭敬叩頭,在多爾袞賞了他一個小凳後,他半邊屁股小心翼翼挨著。   又聽了多爾袞如何讓大清安穩的休養生息,讓大明不動干戈的詢問後,他沉思良久,果斷道:「回皇上,唯有議和一途!」   「議和?」   多爾袞沉吟。   對議和,多爾袞並沒有心理障礙,塞外諸胡,弱時裝孫子,強時作虎狼,幾千年來,都是如此,也就是魏征說的:「此輩強必寇盜,弱則卑伏,禽獸也。」   眼下清國形式,議和是必要的,關鍵一點,大明會答應嗎?   對外,他們可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素來強硬的。   寧完我充滿信心道:「微臣所見,明國定會同意。」   他分析道:「錦州大戰結束,我大清雖有所挫,然南朝也好不到哪去,各兵損失慘重不說,內又有天災、瘟疫,更流民層出不窮。情報所聞,明國河南諸地,又再次流寇大興,他們更殺死了藩王。南朝皇帝急欲撲滅流賊,定然無暇北顧,只需我言辭卑切,就算不能明面議和,至少,他們也會默許,雙方不動刀兵。」   「趁機良機,我大清則可休養生息,靜待時機!」   多爾袞放下心來,只需議和成功,言辭卑切算什麼?   他心想:「這些漢人,果然彎彎繞繞就是多,不過他們瞭解大明內情,卻是大清良助。」   他起身踱步,隨後冷笑:「不單如此,大明內亂,亂得好!」   他說道:「彼流寇內訌,土賊蜂起,或百萬,或三四十萬,攻城掠地,莫可止遏,我大清,應該不斷添火,讓其內亂不止,以取我漁翁之利……」   他雖沒說怎麼添火,寧完我還是連忙道:「皇上聖明。」   心中有一些寒意,比起太宗文皇帝,眼前這位,少了幾分大略,卻多了幾絲陰毒,更加喜好陰謀詭計,不過卻很有效。   他巴結道:「微臣以為,明有必亡之兆,明之將卒,豈但不能敵我,反自行剽掠,自殘人民,行賂朝臣,詐為己功。朝臣則專尚奸讒,蔽主耳目,私納賄賂,罰及無罪,賞及無功,以此觀之,明之必亡,天命在我。」   多爾袞滿意點頭,坐回龍椅,道:「說說吧,怎麼對付王鬥?」   他有些頭痛,有王斗在,大清就不得入關搶劫,彌補損失,壯大自己,如何才能搬開王斗這座大山呢?   寧完我眼中閃過一絲陰冷,說道:「臣請行反間之計!」   多爾袞沉吟:「反間之計?」 第631章 完善   崇禎十五年正月起,詭異的,京畿各處,又出現一些關於王斗的流言,還慢慢蔓延向大明余處。   不過,與上次風波不同,這次流言內容,可謂盡數為王斗說好話,只是,好話說得太過份了,甚至可說吹捧到極致。   流言將王斗捧到了天上,將大明餘人踩到了泥底。   內容中,似乎除了王鬥,別的武人都是飯桶,大明唯一仁義之師,就是靖邊軍,唯有打仗可勝的,唯有永寧侯王斗一人,放眼國朝幾百年,論打仗能力,似乎只有太祖高皇帝可以比肩。   在內容中,似乎除了王鬥,別的文官,也一樣是飯桶,還是飯桶中的飯桶,別的不說,東路桃源,哪個父母官可以辦到?爾等身為文官,打仗不說,連治政都比不過一個武人,豈不汗顏乎?   如此民心所望,文武全才,充滿皇者之氣的英傑,只要他願意,取天下易如反掌。   當然,永寧侯肯定是忠於大明的,不見他捉拿奸商,大力抄家繳糧,都是為了增強國朝的力量?   流言各處蔓延,隱隱夾著各類喜聞樂見的閃動片段……   如言王鬥出生時,有人見其府邸紫氣盈繞,天空隱現仙音龍吟,其子王爭出生,一樣霞光萬道,異香滿城,更有人哄傳桑干河突現怪獸,口吐人言,踏空而去,足下祥雲朵朵,疑為麒麟……   對王斗充滿好話的流言,隱隱充斥極為險惡的用心,古時各朝,統治者最忌諱什麼?就是臣下邀買人心,眾望所歸。   大明臣君,早對王斗有著猜疑與裂痕,特別王斗抓捕奸商後,許多大明官將,對王斗更是警惕到極點。   王斗這種例子不可開,若人人效仿,眾當如何?   特別若皇帝心動,又當如何,難道讓他如正德帝一樣落水?   王斗勢力越大,眾人心中越是恐懼,雖各官表面笑臉相迎,其實內心已經越發疏遠,這流言一出,更是直接點到很多人內心深處,對崇禎帝來說同樣如此。   有時,他也在問自己,自己御宇十數載,享萬里之稅,然國內流民不斷,百姓顛沛,一個萬乘之尊,還不如一個地方軍閥?   為何,王斗治內可以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自己卻不能?自己一個帝皇,難道真比不過一個臣子?   隨著流言的浮動,京畿似乎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各官相望間,也是神情詭異,當然,有不久的前車之鑒,他們都對此不發表意見,更不參與,只有一些無知愚民在津津樂道的八卦。   針對王斗的新的流言又出,大明君臣不敢怠慢,崇禎帝第一時間,讓錦衣衛嚴查。   只是,這次的流言,似乎也找不到什麼主使者,或是第一時間就抽身走人了,只利用人類喜好傳播謠言的劣根性罷了。   有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小道消息人人愛,這點上,很多男人,與鄉間的長舌婦沒什麼區別,一個共同特點:蠢!   所以查來查去,錦衣衛都查不出什麼名堂,抓了一些長舌婦,長舌男,仍然不能止住這些流言的傳播。   針對流言內容,大明臣君,都沒什麼評價,朝堂也是沉默,還是良久後,終於有言官出來彈劾王鬥,劾其邀買人心,圖謀者大,泣血請斬王賊,以正朝綱。   他們的彈劾,沒有引起什麼反響,崇禎帝默默將他們杖斃,這些言官的同僚家人,也默默的收屍。   不知什麼時候,如微風拂過,流言煙消雲散了。   只是事後,朝廷對王斗那種冷淡戒備,還有猜疑,很多有心人都可以感覺出來……   ……   流言內容,當然很快傳到王斗耳中,他沒說什麼。   只有高史銀暴跳如雷:「又來了,又來了,這些賊人,真是賊心不死。」   溫方亮歎道:「智者止於智者,可惜,天下間,始終還是蠢貨居多啊。」   ……   崇禎十五年正月初八日。   不像以往那樣一到過年,王斗就要忙著到各地上官處拜年,現在的他,身份不一樣了,除了寫幾份賀表給朝廷外,就是坐在家裡,等著別人上門拜年。   不過自回到東路後,就算在休息的日子,王斗也抽空謀劃幕府之事,充任一鎮總兵了,原先只是一路的架構,自然要隨之調整,再次確定機構與主官,增或擴。   對這事,東路上下,一樣極為熱心,很多人更盼永寧侯擴兵。   當然了,王斗是出名的甩手掌櫃,往往只提出一個思路,然後讓幕府各員自己去完善,美曰其名,放權手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其實他也有自知之明,論種田,自己趕不上張貴,論經商能力,自己也趕不上田昌國,所以最適合他的位置,只有一個,領導。   當然,什麼活都讓手下去幹,王斗也是理直氣壯的,如果什麼事都要自己做,要部下幹什麼?那還做什麼領導?   無心插柳柳成蔭,對大將軍充分信任部下,充分放權給他們,眾官將一致讚賞。   初八日,永寧侯府。   寬闊的大堂內,文官武將,濟濟一堂,幕府各官各將,全部集中在這裡。   這是一個火熱,又充滿激情的團體,大明的希望,就在他們身上。   腳步聲響起,王斗一身蟒袍,在鍾調陽及一些護衛陪伴下,龍行虎步而來。   「拜見大將軍!」   眾人大吼。   「起來吧。」   王鬥到自己位中坐下,笑道:「過了年了,眾兄弟都歇息得差不多,該打起精神,開始幹活了。」   眾人大笑。   他們分軍事官,民事官,坐於兩側,涇渭分明。   當然,此時的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馮大昌,已經不見,代之的,是新任文案主事鍾正顯。   就在年前不久,鎮撫司對馮大昌等人處置已經出來,大部分為死罪,馮大昌也在其中。   王斗動用了自己的赦免權力,將馮大昌、陶氏、鍾榮的女兒與女婿、洪丘、紀仲崑等人免死,不過發配塞外,需要苦心積攢功勳值贖罪,年後不久,他們已經動身了。   王斗舅舅鍾正顯,雖然毛病很多,不過大關節上站得住,也頗有能力,舉賢不避親,王斗自然會提拔使用。   此時大明,族人為官為將,很算正常,當然,他們都需按制度考核升賞,這點上,王斗不會徇私。   此時鐘正顯坐在自己位上,撫著油黑的鬍鬚,頗有意氣風發之感,這些年,他越活越年輕了。   王斗坐定,看著眾人充滿期待的樣子,他微微一笑,說道:「鍾主事。」   鍾正顯忙站起來,說道:「是,大將軍。」   他恭敬的站直身子,幕府議事,還有軍中,只有上下尊卑,沒有舅舅與外甥。   一個護衛過來,將他手中一疊文案,取了後,交給王鬥。   看著手中的文案,王斗環視眾人:「崇禎十二年,我東路設立幕府,定制度,劃職事,有了規矩與方圓。幕府設立後,經諸位的努力,各同僚協心,我東路的成就,有目共睹!」   他說道:「當然,任何事物,都是不斷發展的,需要與時俱進,眼下本侯充任宣鎮總兵,不久將到鎮城,地盤權力,都大大擴大,所以諸位,也要跟著我一同往上升。」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堂內氣氛,更為火熱。   而對大將軍口中,不時出現的新穎名詞,各人早已習以為常。   稍緩一會,王斗翻了翻手中文案:「幕府原設參謀司,練兵司,情報司,鎮撫司,後勤司,財政司,民政司,教化司八司,眼下看來,諸司之設,已不能滿足我宣鎮之需,需要擴大。」   他說道:「經議,在原有八司基礎上,再設歸化司,吏務司,巡捕司,監察司,審判司,醫衛司……諸司,原設各司,也略為調整……」   王斗計劃中,幕府大體分為軍民兩類,增設管民務人事的吏務司,有若後世警察局的巡捕司,若檢查院與法院的監察司與審判司,若衛生院的醫衛司等。   現在東路許多地方,大體實行軍法,這自然失之過嚴,一點點小事,就要打軍棍,甚至處死,讓很多民眾的心,都久久崩著,鋼久則易斷,王斗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這時的保甲捕快制,也頗有弊端,類似警察系統的建立,很有必要,三司設立後,軍隊就專心打仗,不管這些民事。   這也是王鬥完善治下文官系統的一步,文官行政,是中國對世界最大的貢獻之一,只有完善而全面的文官行政,一國,或是一地統治,才能走向穩定與開明。   便是到了後世,任何一個文明富裕發達的國家,都是文官治國。   軍人統治的國家,給人印象,大多便是混亂,危險,不安全,貧窮,落後等等,歷史也有教訓,西方的羅馬,中國的大唐等,都是毀於武人亂政。   所以很多事情,軍人不能參與太多。   當然,吸引教訓,王斗不可能如大明這般的文貴武賤,會保持一種平衡,讓軍人做軍人的事,文人做文人的事,不會讓哪方獨大。   只是,身處亂世,軍隊的權力,肯定會大一些,趕上這個波瀾壯闊的時代,將來動武之處也多,或許,在非常長的時間內,王斗麾下,武人權力,都會大大超過文人。   軍國主義,將會造成貪婪又恐怖的怪獸,或許,唯有禍水外引一途。   畢竟,死外國人,總比死中國人好,戰死,總比內耗窩囊死好。 第632章 歸化司   堂內很多人目光,都有意無意看向遲大成,大將軍調整幕府各司,似乎鎮撫司,被調整很大啊。   原本的鎮撫司,糾察軍民軍紀、維護律法、負責軍中訴訟,核記功次,舉薦優秀人員,可說擁有巨大的權力,幾乎兼督查、審判、與人事等一身。   眼下,舉薦優秀人員,這點等於沒了,還很大部分人事權力被剝奪,鎮撫司更等於被拆分,一部分人員,分流到吏務司、監察司,審判司去,以後只管軍隊的軍紀、訴訟、核功等方面。   面對各人的目光,遲大成仍然面無表情,看不出內心所想。   當然,民事類有吏務司,軍事類,一樣有相關機構,王鬥,不會讓軍隊的人事權力,歸到吏務司去,讓文官管理,所以,同樣增加了軍務司。   以後,各軍官、士兵的任命、調整,陞遷等,便由軍務司進行,各級主官,一樣有提名或建議權。   所以,遲大成的鎮撫司,又被分流了一批人,不過他掌管軍法,有監督與審判軍人權力,手中權力,仍然很大,再則,新增各部門,很多是他的同僚下屬,擁有的影響力,也是出眾。   「參謀司下,原有東路講武堂,現易名宣鎮軍事學院,新增之吏務司下,同樣設立民事學院一座……」   看著堂內各人,王斗緩緩說道:「宣鎮民事學院,專事培養民事官員,吏員。」   「主要招收人員,為我東路子弟,大明各處,一些親善我之文人、吏員,也可以吸收,軍中退役將士,有意民事者,同樣可以進入學習,以後各屯之吏員,屯長,都需經過學院考核!」   「各屯各堡,各家廠礦,商行,也需接受這些學員之實習……」   「若原講武堂一樣,新增之民事學院,由本將親任祭酒……」   轟然一聲,堂內議論紛紛,眾人交頭接耳,大將軍其志不小啊。   一般而言,眾將雖都有讀書學習,不過打仗可以,管理民政,卻是有些力不從心,所以需要文人參與管理民政,不過眼下大明官僚對東路越發戒備,未來對文人的吸收,可能越來越有難度,特別隨著地盤的擴大。   不過建立民務學院後,未來培養出無數的民事官員,人才充沛下,就可以不鳥那些舊官僚文人了,等於擺脫了,將來套在幕府身上的枷鎖。   而且依大將軍介紹,民事學院,將廣泛教習徐光啟的《農政全書》,應天巡撫張國維所撰的《吳中水利全書》,還有《齊民要術》,《農桑輯要》,《貨殖列傳》諸冊,未來畢業的學員,與大明別處官吏比起來,將個個出類拔萃。   「肅靜!」   見眾人喧嘩,遲大成猛地站起來喝道。   立時堂內鴉雀無聲。   在座各人,或多或少,都吃過遲大成的軍棍,對他均心有餘悸。   王斗笑了笑,看看手中文案,又說道:「教化司,掌管各屯之學堂,學習國文、算術、劍術、工商、華夷之辯、聖人典籍等,開啟民智,以後幕府會大加拔款,全鎮適齡兒童,均需入學……」   他道:「同時,教化司還是我幕府之智囊,研究歷朝歷代之興廢,各國文明之精粹,為我幕府,指明前進的道路與方向,此司之設,需盡收人類文明之精華,便是蕞爾小國,海外紅夷,其文明有獨到之處者,也皆可取之!」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潮澎湃,雖流言叵測,然他們言大將軍有皇者之氣,確實不是隨隨說說。   保安州儒學學正符名啟,早任了幕府教化司大使,看著王鬥,往日與之相識經歷一幕幕經過,當時的他,絕想不到王斗有如此的遠見與內涵。   他是聖人門徒,信奉的,就是子不語亂力怪神,然除了王斗星宿下凡這個解釋,符名啟找不出別的說法。   民部,除了這些機構,還新增了新聞司。   原本東路等宣傳,由邸報,還有情報司下宣傳科負責,眼下看來,已不能滿足幕府發展需要,需要另設機構。   所以,王斗增設新聞司,設立發言官,還將開設報紙,宣傳宣鎮的價值觀,生活觀,潛移默化的思想影響。   同時,還將與各方展開輿論戰,需要在輿論上,壓倒各方。   邸報,不但在大明,更早在西漢初期就有出現,不過出於成本考慮,還有識字率等,基本上都是手抄,大明現在,各地也多有小報,規模不大,混亂不說,也基本上是抄報。   活字印刷,到了大明,技術已經非常成熟,東路廣泛的識字率,也具有很好的普及基礎,所以王斗打算,發行類似後世意義的報紙,歸於新聞司麾下,第一家報紙名稱他都想好了:「皇明宣府鎮新聞時事報,簡稱:宣鎮時報!」   這是官方意義的報紙,軍中,也會有報紙,不過不對外發行。   宣鎮時報,一般五到十天發行一次,為了盡可能收回成本,會接受一些商家的廣告,同時新聞司,也接受民間的報紙發行申請,當然,會對資格人,進行嚴格的審查,也會有相關的管理。   物以稀為貴,報紙發行後,王斗並不打算讓人人訂閱,唯有軍隊,學生,官吏,各地方表現出眾者,方可訂購,同時,軍戶優於民戶。   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便如俗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越是限制的東西,百姓越是心癢,然後產生爭取的心理,便如後世的領帶,曾經只是西方貴族的打結權,後小民嫉妒,連興革命暴亂,才為自己爭取到了一樣的打結上吊權。   這無形中,為報紙的出現,打了大大的廣告,也可讓優先訂購者,產生高人一等的優越感,感覺這張價值五合糧票的報紙,物有所值,最後在眾人爭取中,不知不覺的普及。   眾官仔細聽著,聽大將軍說來,這報紙倒有意思,將輿論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眾人平日也有觀看邸報,對報紙的出現,皆是興味昂然。   溫達興默默聽著,大將軍已經批准他辭出尖哨營主將一職,以後他雖是參謀司副使,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管理情報司上。   現在情報司,也被調整拆分了,一部分,劃歸到新聞司去了,一部分,放到了參謀司。   比如尖哨營,就明確由參謀司管理,參謀司下,也會有一個軍事情報科。   不過諸司調整拆分不是他一人,而且雖然拆分了,因為是幕府上升期,隨著地盤擴大,各人權力還是越大,所以也沒人不滿足。   「接下來是歸化司。」   看著各人,王斗說道:「現我東路,仍有不少的舊軍戶,舊民戶,未納入幕府治下,以後到達鎮城,更加如此。同時,大明各處,不時有流民進入,治下,也有了一定的夷人,所以,幕府增設歸化司,便是出於這方面考慮。」   他說道:「依歸化司條律,幕府治下軍民,共分三等,一等漢籍,二等歸化籍,三等夷籍。」   他解說:「幕府治下眾軍戶,皆為漢籍,治外軍戶民戶,流民等,皆為歸化籍,治內各夷人,塞外各部落,皆為夷籍。」   王斗環視眾人:「幕府治下,唯有漢籍,方可從軍,從政,教書育人,申請開辦報紙,享有治下一切福利待遇……」   堂內各人,都發出會心的微笑。   作為最早跟隨大將軍人等,還有那些交糧納稅的軍戶們,自然不能讓別人,享有與自己一樣的待遇,一視同仁,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大將軍首先維護自己人的利益,深得他們之心。   也唯有照顧了自己人,形成堅定的核心,才能如滾雪球般,席捲他人,形成越來越龐大的團體。   「是否依條律納糧納稅,是否對我幕府有認同,這是判斷三籍重要之法,當然,三籍也非一成不變。」   王斗舒服地靠在自己座位上,目光炯炯:「夷籍、歸化籍可以上,源源不斷,將他們中人等化為漢籍。漢籍,一樣可以貶為歸化籍,甚至夷籍,所以治下人等,均需有一顆崇漢之心。」   在王鬥心中,蠻夷,當然不能與漢人享有一樣待遇,否則,如何體現出漢人的優越性?   治外漢民,也一樣不能享有與治內漢民一樣待遇,否則,如何體現出治內子民的優越性?   漢民族,文化概念更重,認同感最重要,血統血緣可以次之,有了認同感,金髮碧眼人種也可識為漢人,沒有認同感,純正的漢人血統也可識之胡人,便若那些晉商,他們算漢人嗎?   所以公審後,他們家族中不死子弟,王斗會統統貶為夷人,將他們發配塞外贖罪,以後各家,也沒有從政,從軍,從事文化等權力,他們只有一代代,苦心積攢功勳值,才能重新歸化為漢。   這些晉商家族,為了家族後代,可以苦心挖國家的牆腳,同樣為了家族後代,想必也可以爆發出強大的奮鬥力。   如此上上下下,各族精英不斷歸化為漢,本民族的敗類不斷貶走,保持流水不腐。   這就是王鬥心中民族融合,萬族為一之法。 第633章 任期、勳階   堂內各人心中凜然,他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有漢籍的基礎上,依大將軍解說,非漢籍,沒有從軍,從政等權不說,很多方面,還受到限制,夷籍更不用說,限制更多。   對大明人等來說,晉商等為什麼影響這麼大?就是因為官商勾結,他們官就是商,商就是官。   這當然與他們擁有從政、從軍,從事文化等權力分不開,如果他們單純是商,再富有,也是肥豬一頭,沒有任何威脅力不說,更不可能擁有歷史上這等影響力。   不是漢籍,連許多商事,行業都不能參與,無形中,更增治下人等優越性與向心力。   而對很多漢籍來說,不代表入了籍,就可以高枕無憂。   若他們立場不對,屁股不正,做出危害漢民族的事,將被不留情的剔除出去,還連累家人族人,失去他們擁有的一切,這可讓各人保持危機感,不會認為目前擁有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失去感恩之心。   王斗一直認為,古時中國在同化異族方面做得不錯,然沒有剔除機制,這是個缺限。   「我幕府,還將增設銀錢司,專門發行糧票,還有銀元,掌管錢莊官店!」   看民政司大使張貴立時苦了臉,財政司大使鍾榮若有所思,餘者各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王鬥神情平靜。   糧票是由民政司推出的,張貴等人,功不可沒,有張貴成功經驗在前,幕府財政司,很快也推出一家錢莊,用來向境內商人士人放貸,鼓勵投資實業等。   二者功能,其實重疊,而且民政司與財政司之間,也是明爭暗鬥,張貴認為錢莊該歸民政司管,鍾榮認為糧票應該歸於錢莊職能之內,雙方爭奪,不亦樂乎,官司還經常打到王斗這邊來。   這下好了,大家都沒了,都分出去了,張貴惱怒地瞪了鍾榮一眼。   對王斗來說,經深思熟慮後,還是決定鈔票的發行機構,應該獨立出來,作為穿越者,一個明顯的優勢,就是有大把後世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   目前情況,東路,宣鎮,甚至宣大三鎮地方,很多軍民百姓,已經對東路糧票頗可接受。   當然,不代表宣大所有地方,都可以接受一張票據,很多人還是認可銀子銅錢,甚至寧可以物換物,更不說大明別的地方,東路糧票,影響更是薄弱。   所以為了擴大未來幕府的影響力,一種新增的貨幣,必然發行,王斗想了又想,還是決定發行銀元與銅元,用於糧票影響力外間區域的使用,當然,影響力區域內要使用也行。   目前的大明,可謂私錢氾濫,不但中央,便是地方各省,什麼樣的白銀與銅錢都有,而且個個品質不堪入目,百姓苦不堪言。   對此,朝廷雖然三令五申,然別說民間私錢商了,就是各省錢局,一樣大造特造錢幣,讓崇禎通寶,成為中國貨幣史上,品類最繁多,版別最複雜的錢幣,最終損害的,只有朝廷與百姓的利益。   趁這個機會,王斗打算發行一種質優價美的貨幣,用來橫掃諸幣,增加幕府的經濟影響力。   關於銀幣,崇禎四年時,曾經也有打算發行,然因成色,各省倣傚濫鑄等原因,很快宣佈破產,與歷代流入中國的銀幣一樣命運。   成色不一,毫無章法,很多外形不美觀,質量不佳,是銀幣以往在中國,難以流通的主要原因,所以官府與商人寧可融了,鑄成銀錠,當然,內中還有某些火耗等因素。   發行銀元與銅元,這是大事,該什麼成色,含銀多少,含銅多少,分多少面額,都是需要仔細研究之事,所以王鬥,打算到達鎮城後,再著手進行此事。   「最後,本將決意,每司大使,皆行主官任期制,五年為一任,最多兩任,幕府設立當日為計算之日。各營主將也是如此,五年一調,最多二任!」   堂內各人又差點嘩然,若說先前大將軍對各司調整增設,眾人還坐得穩如泰山,大將軍石破天驚,突然拋出這麼一個重彈,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這是典型的能者上,庸者下啊,若抱著安心養老的思想,什麼時候自己位子都不保了,算算從幕府設立,過去多少時間了?   看著各人驚駭議論,王斗點頭,這個反應,在他意料之內,政治的生命力,就在於流動,保持上下流通,人才的交替。   往往一個傳承數百年的帝國,都被大量貴族豪強佔據高層,把持國家,斷了底層人上升的希望,從而產生怨恨,安史之亂的造成,原因很多,然地方官將不得能朝為相,卻是其中之一。   若職事終身化,或是長期化,難免會讓各人骨子裡陳腐、墮落,或者產生非份之想,這是王斗不願看到的,他要在第一時間,就斷絕各人產生野心的機會。   而在王斗看來,其實大明的內閣制度已經非常優良,走在此時全球的前列,然有個明顯的缺限,就是首輔與閣員,沒有明確的任期,這也是惡爭激烈,沒有下限的原因之一。   因為,他們絕了很多大臣的上升希望,為了權位,自然無所不用其極。   有了任期,就可讓更多優秀的大臣,進入領導國家之列,也選拔更多優秀的人才,更大大避免,權傾朝野的現象出現。   而因為有練兵司,加上一系列制度,眼下靖邊軍各營,其實名將的作用減到最弱,不需要兵為將用,任何一個主將上台,仗都可以打得很好,就是打得不好,也不會打得很差。   便若歷史上的英吉利,勢力擴張最快的時代,卻是庸將輩出的時代,所以,依靖邊軍練兵制度,王斗大可將各將輪調,減少軍閥念頭或勢力的產生。   當然,放在別的明軍中,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便是對靖邊軍而言,此舉有利也有弊,總體言之,還是利大於弊,所以王斗決定推行。   看著各人驚駭的樣子,王斗淡淡道:「好了,都不要震驚了,我也是為眾兄弟好,眼下我府,我軍,正是朝氣蓬勃之時,只需努力,未來的前景,諸兄弟都可以預料!」   鍾顯才猛地站起,大聲道:「不論大將軍如何決意,末將都是遵從。」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皆是歎息:「小鍾兒反應越來越敏捷了。」   溫方亮緊跟著第二個道:「大將軍設定任期,各將輪調,確實是為了眾兄弟好,為了幕府、靖邊軍好,末將遵從大將軍決意。」   隨後各官反應過來,紛紛贊同。   大將軍念舊厚道,便是未來自己跟不上團體的發展腳步了,想必到時退下來,安享榮華富貴是肯定的。   當然,到時還需有王斗這個集團健在。   更讓眾人放心的是,有了此舉此度,未來更不會出現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舉。   確如大將軍如言,是為他們好,是對他們最大的保護。   王斗輕喝一聲:「好,眾兄弟明理,斗也在這裡說一聲,定不會虧待大家。」   他揚揚手中文案,高聲道:「眼下我幕府越發壯大,麾下軍民百姓更眾,需用我們的劍,為我們的理想護航!」   看眾人露出興奮之色,他說道:「加之我又是宣府總兵,所以,再次擴軍,時機已到!」   ……   不計屯丁青壯在內,靖邊軍,原有前鋒朱雀營,左衛青龍營,右衛白虎營,後衛玄武營,又有中軍,全軍合計二萬餘人,王斗決定增加到五萬餘人。   原本依東路財力,他是養不起這麼多兵馬的,好在充任了宣府鎮總兵,地盤大大擴大,又抄沒了各大家眾多財帛,所以養五萬兵馬,還是養得起的。   在王斗與參謀司規劃中,騎步四大營,擴充為四軍,仍以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為號。   每軍麾下二、三營,分甲等營,乙等營等,一軍約七千多到一萬多人,中軍也擴編一部分,對外仍總以忠勇營之稱。   吸取遼東之戰經驗,王斗決定在騎步各營中,一樣裝備火炮,每營皆有炮總,裝備紅夷大炮,佛郎機炮不等,軍部更不用說。   遼東軍的百子銃,讓王斗頗有興趣,也會裝備一部分,還有臼炮,發射毒煙與灰彈,重量輕,威力大,王斗同樣打算裝備。   每營炮總,還備有專門的護衛隊。   經過多年的研究,東路軍工廠,打製的燧發槍,瞎火率一般只在百分之八、九,略高於火繩槍瞎火率百分之三、四,各方面已經非常成熟。   加上燧發槍優勢明顯,軍中各將,也慢慢接受了自生火銃存在,所以王鬥,打算大規模裝備,替換下來的火繩槍,可以買賣,或是留給屯丁預備役們使用。   銃劍,也會裝備一部分,看看實戰效果如何。   擴大編製,升級武器,這是一步,王斗最重要構想,就是決定在軍中設立勳階,不但軍人,幕府各文人書吏官員,同樣也有勳階,享受不同待遇。   「勳階,明確軍人之待遇與禮節,融軍職、散階、勳級一體,使我靖邊軍之軍人,更加重視勞績戰功,而不是祖宗門第。」   王斗大聲說道。   眼下大明,不論文官武將,進入官場後,都可按品級獲得散階,出眾者,可獲得勳級。   然還沒到明中葉,散階與勳級,就成了加俸的代名詞。   最後俸祿,都不與散階與勳級掛勾了,所以後世之人,可以熟知大明將官千戶,百戶,游擊,參將,總兵之職之稱,卻絲毫不知道他們背後輕車都尉、上騎都尉等含義。   所以王鬥,決定作出改變,將麾下軍人,他們的職務,與背後散階、勳級等代遇掛勾起來,增強他們的榮譽,還有實際的收穫。   靖邊軍與大明別部一樣,可分小兵,甲長,隊官,把總,千總,游擊,參將,副將,總兵幾級。   所以依軍職等級,王斗作出如下決定,設校尉、都尉、將軍三級。   士兵的勳階,為下士,中士,上士三級,普通士兵者,便為下士,中士為伍長,上士為甲長,對應技藝三等。   若有甲長兼副隊官的,可授准校尉。   隊官可授校尉、有隊官兼副把總的,可授右校尉,把總可授左校尉。   若有把總兼副千總的,可授准都尉。   千總可授都尉、游擊可授右都尉,參將可授左都尉,副將可授上都尉。   靖邊軍中,唯有總兵,方能授將軍,分右將軍,左將軍,上將軍,大將軍幾等。   因為守備,不在營兵編制之內,一般分守城池,看情況,領軍馬一、二千多人不等,算獨掌一地,所以與游擊一樣,可授右都尉。   此些勳階之設,王斗參考了大明武散階、武勳制,只是若依大明武散階,一個千總,都可授將軍了,真是校尉多如狗,將軍滿地走,所以作罷。   若依大明武勳制,隊官以下的士兵,就沒有勳級參考,護軍、柱國、光祿大夫之類的稱呼,王斗也不喜,所以還是中和一下,往下,設下士,中士,上士三級,頂上,設將軍四級。   而授將軍後,便可加各類美號、尊號,很遺憾,目前王斗麾下,還一個將軍都沒有。   當然,如與報紙發行的欲擒故縱一樣,王斗並不打算立時在軍中推廣勳階,唯有先追授以往戰死的將士,因傷退役的將士,還有軍中功勳卓著各將各兵。   如此,他們的相應待遇,賞賜,還有功勳值等分配上,都與眾不同,更可吸引,眾將士好武好戰,渴戰之心。   崇禎十五年正月初九日,靖邊軍軍營。   儀仗隊整齊的踏步後,火銃鳴響,春寒料峭,寒風中,一方是整齊列陣的靖邊軍將士,一方是密密麻麻遼東此戰,還有以往傷亡將士的家屬,此外,還有眾多前來觀禮的民眾。   李小娘子抹著淚,她的兒子韓厚,乖巧地站在身旁,旁邊是鄭娘子等人,又旁邊,有楊通遺孀劉氏等人。   前方高台,隱隱聲音傳來:「追授……韓仲,左都尉勳階,楊通……右都尉勳階……」 第634章 嘩然   「黃玉金,追授右都尉勳階……孫學聖,追授左校尉勳階……」   白虎營軍陣中,趙榮晟、賴得祥、羅良佐等人,臉上露出傷感又高興的神情,老甲長視甲內有如子侄兄弟,遼東一戰,他被火炮打成兩截,受盡苦楚而死。   他原為隊官,追授把總才可授之的左校尉,想必九泉之下,也當欣慰,願他英靈不滅。   演武台上,參謀司大使溫方亮,一一報念追授靖邊軍歷年傷亡的將士。   下方的家屬們,悲傷中也有自豪,大明軍中,吃兵糧當炮灰,死後能有一座墳墓已經不錯,撫恤更不用說,靖邊軍中,死傷後有如此榮耀,一切,都是值得的。   隱隱的抽泣聲中,場上氣氛悲壯,溫方亮一一念完,最後對王斗施禮。   王斗點頭,站起身來,緩緩對台下道:「保家衛國,吾輩之事,上了戰場,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飽念成仁之念。然我奮戰立功成神諸將士,也應得到應有的榮耀與尊榮!」   他展開一個文冊,高聲道:「經鎮撫司核定,遼東戰後,我靖邊軍各營,受勳將士如下。」   「授,溫方亮、韓朝、高史銀、鍾顯才、趙瑄、李光衡、溫達興、孫三傑,副將軍職,上都尉勳階!」   「授,鍾調陽、謝一科、沈士奇……參將軍職,左都尉勳階!」   「授,吳爭春、高尋、雷仙賓、陰宜進、田志覺、楊國棟、謝上表、田啟明、高貴、龍二、龍傲天、揭一鳳、林巨根……游擊軍職,右都尉勳階!」   「授,黃蔚、曾就義、楊虎……千總軍職,都尉勳階!」   「……授,李正經、孫大官、趙榮晟、張人綱、王明尊、雷泗澤、葉表、伊舜取、伊有莘、謝宸鵬……把總軍職,左校尉勳階!」   「授,鄧一鑣、賴得祥、羅良佐、韓鎧徽、牟大昌、陳晟、鞠易武、張春芳、賴坤祐、雷世任、伍枝、張柱、巫賢賓、雷煥……隊官軍職,校尉勳階!」   「授,武定國、劉烈……」   「授……」   「授,贊畫秦軼,贊畫溫士彥……左校尉勳階……」   「授,練兵司大使林道符、後勤司大使齊天良、鎮撫司大使遲大成……右都尉勳階!」   ……   「受勳開始!」   宏偉的軍樂奏起:「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卻是戚帥的凱歌。   演武台兩側,密密的日月浪濤旗迎風翻滾,一個個護衛營戰士持銃持槍,曲樂中,萬眾矚目中,受勳將士上台行來,他們皆行持槍禮。   王鬥,一一給他們授下紋章,腰牌,佩劍……   韓鎧徽大步走向前台,交到他手上的三者皆是沉甸甸,紋章精美,銀銅製料,有雄鷹與日月浪濤紋式,可以別在胸前,辨別勳級,腰牌銅製,一樣莊重大方,佩劍精鋼打製,劍鞘上一樣有鷹與日月浪濤浮案。   多年後,韓鎧徽仍記得這次受勳場景,清楚記得大將軍的話,腦中浮現大將軍授劍時的期許目光:「強我中華,壯我大漢,唯我靖邊軍人惟一之使命。禮義廉恥,軍人之惟一精神,親愛精誠,為軍人必具之德性,禮義所以致信,廉恥所以致勇,親愛所以致仁,精誠所以致智。凡我靖邊軍人,須始終保有此信、勇、仁、智之四德,方足以創造神聖之武力,保護國家,克盡我軍人之天職!」   面對大將軍的話,韓鎧徽只知道依軍律大吼:「犧牲、奉獻、忠誠!」   遲大成上台,他的紋章,腰牌,佩劍,突顯鎮撫之風格,上皆綴,精美的銀色鎖鏈與利劍紋飾。   遲大成平時神情冷肅,然接授時,卻是雙手微微顫抖,神情激動……   ……   初十日。   大堂兩排,盡滿頭戴三山帽,皆著曳撒錦衣,腰佩賜劍的軍官,每個人右胸上,別著自己代表勳階的紋章。   王斗同樣如此,不過他沒有別勳階紋章。   他冷靜的目光,環視在場各人,緩緩道:「諸君。」   「嘩」的一聲,兩旁人等,齊刷刷全部站起來。   「從今日起,我靖邊軍開始擴編整編,還是依照舊規,以甲等軍充任各級軍官,招集各堡青壯為乙等兵士,屯丁優先。林右都尉,練兵司需增加更多的教官,下到各堡,每年農閒,所有預備軍,需集中輪訓。為增強他們向心力,參與輪訓的預備役軍士,可許給一定的功勳!」   林道符喝道:「是!」   靖邊軍功勳寶貴,一點功勳值,就可兌換塞外良田一畝,或是草場山地五畝,田地,就是中國幾千年來民眾的性命,以此引誘,足以讓所有輪訓的預備役軍士,歡呼雀躍。   王斗看向齊天良:「齊右都尉!」   齊天良也是站得筆直,叫道:「屬下在!」   王斗暗歎,齊天良的軍人氣質,還是差點。   他說道:「各營擴編的同時,要更換新式的自生火銃,你司下軍工廠,要大力打造賴氏自生火銃,多造火炮,當然,李氏火銃的生產,不必停止,日後,我靖邊軍要以最強的火力,掃平一切敵手!」   齊天良叫道:「是!」   王斗點頭:「軍工各廠的武器打造,需要錢糧等不是問題,當然,也不得亂用,需得精打細算!」   看向各人,王斗道:「大軍擴編,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寧缺勿濫,軍士選拔,需得慎重!」   他說道:「還有,有將士反應,我靖邊軍旗,需得略為調整?」   眾人都看向高史銀,高史銀心中暗罵:「這些鱉孫,有話自己不說,專讓自己做這出頭鳥兒。」   他說道:「是,末將有意見。末將認為,我前鋒營,除了日月浪濤,旗上一個大大的朱雀便好,什麼白虎,玄武之流,就不要了。」   此話一出,高史銀立時接到若干個憤怒的目光,特別鍾顯才。   王斗沉吟,點頭,以人的感官來看,簡單的旗色,更為醒目,讓人印象深刻,靖邊軍營中,軍旗上除了日月浪濤,還有青龍、白虎、朱雀等案,確是分攤了人的注意力。   所以……   王斗作出決定:「好,收集了眾將士之議,本將便將軍旗略為調整,如前鋒軍,日後,除了日月浪濤,旗上便只有朱雀。若前鋒左營,朱雀在左,右營,朱雀在右,中營,在下……」   「朱雀等繡紋為黑,旗色仍赤,中軍,便單單日月浪濤……」   歷代漢軍,皆是紅色,旗幟也是如此,而紅色的基底,更能刺激人的感情,類似一種荷爾蒙分泌,去了包邊,似乎旗幟在翻滾時,更有一種激情與犧牲的感覺。   王斗道:「不但如此,各旗大旗,旗桿頂部,將設銀銅雕大旗冠一個,朱雀軍,朱雀銀銅雕,白虎軍,白虎銀銅雕……」   「成軍之日,本將親自授旗,旗在,營編制在,旗失,編製裁。」   高史銀眉歡眼笑:「銀銅雕啊。」   「下面,我任命。」   「上都尉鍾顯才,為白虎軍主將,充,東路鎮守將官。上都尉高史銀,為朱雀軍主將,上都尉韓朝,為玄武軍主將。上都尉溫方亮,為青龍軍主將……」   ……   王斗幕府新編後,雖知之不詳,然傳到外界,特別宣府鎮外後,引起很多人的嘩然,治下之民分為三等,沒有漢籍,以後連從軍從政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能分享王斗發展的成果,這不是強迫人納稅,還有,向王斗效忠嗎?   東路各屯堡下,不是沒有舊文人充為書吏,以後不交稅,自己這個吏員職事也要被剝奪了?   還有,王鬥將設宣鎮民事學院,這是幹什麼?自己培養官吏啊?以後想混入幕府,都沒有門道了?王斗地盤越來越大後,也不需要他們幫助治理了?   很多人已經有這個感覺,靖邊軍的軍人退役後,因為人人有讀過書,在各屯堡治理中,已經不會差過那些專業的吏員,現在……作為文人最後的矜持與優越感也沒了?   真是賊子!   隨著消息越傳,朝野越加嘩然,新的一輪攻擊潮又展開,崇禎帝聞聽後,也心中越冷。   只有宣府巡撫朱之馮沉吟良久,放言出來,言永寧侯此舉有利有弊,不過他有這個信心,讓民事學院培養出來的人才,皆成為大明的棟樑!   當然,王斗嫡系,東路的漢籍們則是人人雀躍,他們每年向幕府納稅納糧,治下很多民戶士紳則不納糧,卻享有很多同樣的待遇,很多人都心中不滿,這下好了,終於可以區別開來了。   對大將軍的決意,他們堅決擁護,如大將軍所言,只有相應的貢獻,才有相應的待遇,什麼貢獻都沒有,還想享受?門都沒有!   除此之外,很多有心人對幕府新的構成頗有興趣,一一分析,陸續的,還有人開始倣傚,如王樸,以後在大同,也增設了幕府,就是照搬王斗的幕府,大同軍,一樣設立勳階。   他雖然極力與王斗顯得有區別,不過因為懶還是什麼,勳階的設立,除下士,中士,上士外,則是分為尉官、校官、將官三級,什麼少尉、中尉、上尉,少校、中校、上校,什麼少將、中將、上將。   讓王斗聞聽後,頗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而且在大同軍中,現在也只有王樸一人可稱將軍,別人不許。   除此,還有很多人在問:「新任東路鎮守將官,鍾顯才是誰?」   不管外界如何,初十日,幕府民政司與歸化司,開始核定東路,以後是整個宣府鎮的戶籍,分三類戶冊,漢籍為紅色,歸化籍為綠色,暫時居住者,為藍色。   因為,只有歸化籍才能在東路,以後的宣府鎮長期居住,否則,過了限定時日,便屬非法入境,驅逐之!   所以,獲得歸化籍,成為日後許多外來人員的首要目標,又因為戶冊是綠色,被稱為了綠本。 第635章 公審   權利和義務是相輔相成的,享受權利的同時也要履行義務,反之亦然,世上沒有沒有權利的義務,也沒有沒有義務的權利。   在幕府三類戶籍劃分中,漢籍享有所有權利,歸化籍享有就業權,受教育權,一部分經商權。夷籍享有部分就業權、受教育權,極小部分經商權,比如在街頭擺個小攤什麼。   夷籍的夷人,察明,手上未沾染漢人之血,又在境內居住一定時限,熟知漢語,對漢民族有認同感後,可審請歸化籍,蓄髮,易服,改名,不限塞外或是哪國的蠻夷。   東路現約六十餘萬人口,未來劃定後,漢籍會佔絕大部分,其實東路的人口構成,就是保安州軍戶,加王斗帶回的數十萬災民,加歷年流入的流民災民,加原來東路的部分軍戶民戶。   這些人,基本安置各屯堡之內,而且因新屯堡設立,原各城軍戶民戶,大規模逃亡,偷偷逃進新設各個屯堡,劃分後,這些人大都是漢籍,舊民戶已經很少。   所以,三類戶冊,其實對普通小民最有利,而且他們什麼都沒有,只需有一點點收穫,就會感激涕零,特別如果分下田地,更會對幕府死心塌地。   這些人,也是民政司與歸化司主要收羅目標,流民入境,內中黑大粗壯,能耐辛苦的鄉野老實之人,會第一時間被送到各新設屯堡,短時間內,給他們頒下歸化籍,在屯堡居住一定時限,基本可成為漢籍。   王斗最重視的,就是自耕農集團,這些人,才是他最鐵桿的支持者,軍中將士九成九,也是出於這個集團。   而對入境的士紳、官員、讀書人、商人、夥計、掌櫃、城市油滑之人來說,他們不在送於屯堡之列,也要慢慢的一步一步,從藍本到綠本,再到紅本本。   當然,目前來說,要從歸化籍轉到漢籍,其實還是容易的,只需依律納糧納稅便可。   王斗都不需要他們宣誓效忠,在幕府這個氛圍內,他們加入漢籍後,唯有融合一途,因為以後他們會發現,種種理由,讓他們不得不,維護自己團體的利益。   讓官商、士紳一體納糧納稅,其實便是王斗設立三等戶籍的最大目的。   辛莊。   如今的辛莊,不再像以往那樣,外表不錯,內中衰破骯髒,就如對面的靖邊堡,一樣屋舍井然,街道整潔,來來往往的居民,面色紅潤,走路虎虎有風。   辛莊的堡前,立有大大的碑,還有高大無比的王斗雕像,與靖邊堡爭奪王斗故土鄉地,是得到堡內上下一致支持的。   堡民有理由自豪,區區一個小堡,出了永寧侯這樣的大才,哦,對了,還有許月娥許小娘子,也是巾幗不讓鬚眉。   出門在外,談起這二者時,各人都是與有榮焉,他們已經完全忘了,當年上下一體的對許月娥痛罵,更將她趕走。   莊西的李家,仍然幾進幾出的大宅院,眼下辛莊成了軍堡,除了李家,莊民幾乎成為軍戶,又因為諸多佃農逃亡,所以李家,也不得不對餘下的佃農提高了待遇。   書房內,李家家主李繼臣,正在沉吟,他戴著方巾,穿著襴衫,雖然年近六十,仍然面容清雋,保養極佳。   身旁的管家侍立,只是等待家主的決定。   沉吟良久,他渾厚低沉的聲音響起:「這是個機會,福伯,明日,就邀請賈堡長來,向他言明,我李家,會盡數加入軍戶,成為漢籍,依律納糧納稅。」   管家吃了一驚:「老爺,果真要如此嗎?真若依律納糧納稅,可不是小數目。」   李繼臣一聲歎息:「福伯,你從小就跟我,我跟你說句交心話,勢不可違啊。」   他道:「辛莊,是永寧侯故土之地,鄉梓父老都不支持,他會如何看待我等?且,雲蘿嫁給了鍾副將,而鍾將軍,又是永寧侯的心腹大將,更為東路鎮守將官,吾等,當為表率……」   他又安靜下來,不知在想什麼。   慢慢的,他臉上又露出一絲微笑:「再則,東路現在蓬勃大興,土產所獲,慢慢不如廠房實業,塞外等商事,若不納糧納稅,很多行業,便不得投資,更不得為官為將,此為切切,子孫大計,我等勿要因小失大。」   士紳其實是精明的,以往他們做官或經商發了財,就置地置產,不過東路發展,旁人收穫,近在咫尺,人人都可以看到,這個氣氛吸引下,其實很多士紳慢慢都改變了想法。   特別不是漢籍,就不得從軍,不得當官,連當吏員都不行,更是挖在他們的骨子上,而反抗?無數官將商人的血,已經證明這條道路行不通,對反抗者,永寧侯可是冷酷無情的。   所以李繼臣在反覆抉擇後,就作出了選擇,更別說,比起旁人,他有更多的理由這樣做。   想想李家要繳納出的,管家仍然心疼,不過他知道,老爺此舉,才是明智的選擇。   正月間,正被幕府三類戶籍制,激得沸沸揚揚的東路,又傳出一個重磅消息,保安州大士紳,大商人,辛莊李家,向外界宣佈,名下所有田產,商舖,礦業,畜業等,將依律全部納糧納稅。   東路士紳嘩然,無數人暗中痛罵李繼臣為敗類,叛徒,奸賊不等,不過罵歸罵,想想未加入漢籍的壞處,如連鎖反應,陸續的,不斷有士紳商人宣佈,自己將依律納糧納稅,加入漢籍。   為表彰李繼臣的帶頭模範作用,事後幕府宣佈,授,李繼臣,唯有軍人方能擁有的上士勳階,並選其一族人,進入宣鎮軍事學院,或民事學院學習。   懷隆兵備道馬國璽,對此反應,東路民戶士紳越少,然朝廷催科不止,希望對應繳朝廷之夏稅秋糧,永寧侯能援助一二,幕府答應了他的請求。   幕府三類戶籍劃分後,不論是宣大,或是外界,很多士紳商人,都對王斗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幾百年來,他們享受種種權利,卻不願負擔哪怕一絲義務,而且,還成為理所當然的思想。   他們中一些人,看到王斗的蓬勃發展後,不是沒想過加入幕府,渾水摸魚,獲得好處,只是,這個希望,現在斷絕了。   不納糧納稅,就不得加入漢籍,沒有從軍,從政,做官,做吏員,做教員等權力,很多大大賺錢的商事實業,也輪不到他們。   他們想收穫,卻不願意絲毫付出,也沒有近距離感受東路的變化與誘惑,自然暴跳如雷。   所以,外界怒聲如潮,自然可以理解,而消息傳到盛京,多爾袞自然喜出望外,笑叫:「真是天助我也!」   起初,他施展反間計,就在大明君臣間製造了罅隙,王斗此舉,更讓大明的帝皇與大臣們,對他警惕,為大清,贏得了機會與時間。   其實反間計這個東西,也要看人的,彼此間需要猜疑,有一定的基礎,才能有效,如要離間王斗與他部下,自然不可能。   清國中一片歡喜,當然,不是沒有臣下憂慮:「王斗勢力越大,雖反對者眾,然在大軍銃炮面前,不外土雞瓦狗,他們的反對,真的有效嗎?」   作為野蠻族群,很多事情,他們反而看得更透,便如王斗公然對晉商抄家,各方卻無可奈何,就證明了這一點。   寧完我為自己主子解說:「當然有效,王賊雖勢力越眾,然此時不外一臣子,明國君臣,仍享有大義之名,只需對彼進行牽制,就為我大清,贏得休養生息的寶貴時間!」   ……   崇禎十五年正月十五日,這天,本是元宵佳節,不過永寧城西,到軍營之間的空地上,卻是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的,看不到頭,望不到邊。   今日,便是對奸商,還有從謀者公審判決的時候,聽聞這個消息,不但東路軍民士紳商家,萬人空巷出來看熱鬧,就是宣府鎮城,宣府鎮餘者各路,甚至宣府鎮外,京師,山西等處,都有大把的人群湧來。   一個巨大的審判高台已經搭起,警戒線外,是個個昂然站立的靖邊軍戰士,將潮水般的人群,擋在了外面。   台上,也搭起巨大的棚頂,坐著的,儘是密密麻麻的高官顯爵,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堂官員,有宣大總督紀世維,有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   有懷隆兵備道馬國璽,有延慶州的吳知州吳植,還有東路各城官將,外來的一些大員,永寧侯王鬥,戶部尚書倪元璐,天使王德化,也一起坐著旁聽……   而前台上面,則站著個個垂頭喪氣的范永斗、梁家賓、田生蘭、翟堂、靳良玉、范欽鸞、賴天祿等人,還有他們的族人,心驚膽戰的聽著,東路官員對他們的高聲斥責。   因為諸司還未完善,罪證的提供,也是東路幕府,所以此時宣讀罪責的,便是鎮撫司官員遲大成。   「……奸商,早與韃虜勾結,販賣糧貨,資助奸人,無所不用其極。」   「……崇禎初年,東奴境內災荒不斷,奴民易子而食,米價高達八十兩一石,布絹二十兩一匹,眼見賊奴便要凍死餓死,朝廷東事無憂!是這些奸人,以張家口為基,輸送大量糧貨,使奴境米價,最終降到了一兩四石,轉危為安,此後東事不斷惡化!」   「崇禎十年,奴酋洪太,更命滿洲大臣至歸化城,召奸商百人,攜帶大量貨物私通貿易……」   「這些奸人,不但資助東虜,更為賊奴提供情報,本官手中,有大量證明,各家奸人,為韃虜提供的情報,細緻到每個關口的守將姓名、將兵的數量,裝備的細條,軍隊戰力皆有,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軍情塘報!」   「瀋陽、遼陽諸地失陷,東奴數次入寇,就有這些奸人幹的好事在內!」   遲大成揚揚手中文冊,厲聲喝道。   台上三司官員,宣大官將,王德化等人一樣聽得駭然,奸商走私,他們都有知曉,然如此罪大惡極,喪心病狂,是他們沒有想到的。   台下民眾,也是聽得瞠目結舌,一片的鴉雀無聲。   猛然,台下不知多少萬的民眾,如爆炸似的,宛如山崩海嘯的怒罵喝呼:「殺死他們,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凌遲處死,凌遲處死,凌遲處死!」   范永斗等人面如土色,全身顫抖不休。 第636章 鎮城上任   三司官員前來東路,其實肩負殺人滅口的重任,更別說各大奸商,罪責如此重大,驚駭之下,他們順水推舟,很快作出判決,只等最後的皇帝裁決。   聽到判處自己凌遲,范永斗全身顫抖下,指著王斗哈哈大笑起來:「永寧侯啊永寧侯,你以為,宣大就我們幾家通奴?不說宣大,九邊哪處商人將官不通奴?內閣高官,京中商人,又有幾家不與賊人私通?」   「你以為,抓了、抄了我們幾家就完事了?永寧侯,你是在擋天下士紳、商賈、官將的財路,你在與全天下為敵!永寧侯,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會在地下等著你,等著你粉身碎骨的一天!」   看著已經瘋狂的范永鬥,王斗平靜地道:「我們不會相會的,因為我會上天堂,而你,在地獄中!」   看范永斗已經肆無忌憚,三司各官聽得膽戰心寒同時,害怕他說出更多內幕,忙請靖邊軍將犯人帶走。   不久後,范永斗等人被押往京師,快速處決,就在菜市口凌遲處死,無數飽受韃子毒害的受害者家屬,在旁圍著,向劊子手購買其凌遲下來肉片,將他們一個個吞吃完畢。   各大家一些罪責略輕之族人,留在了東路,王鬥將他們盡數發配塞外服役,又統統貶為夷籍。   戶部尚書倪元璐,天使王德化等人,並不想參與這方面的事,只與宣大總督紀世維人等明爭暗鬥,終於,在元宵節後幾天,地方與中央之爭完畢。   最終,抄沒的二百三十萬現銀中,留在宣大地方現銀為七十萬兩,朝廷獲一百六十萬,不過,帳面上銀子,各方當然不能全部拿走,必須給王斗留下一部分。   又經過爭議,由朝廷出大部銀子,給王斗二十萬兩銀子,宣大地方十萬兩,事後,王鬥將這筆銀子,交給了岳父紀世維。   倪元璐等人個個心滿意足,雖說抄沒的,還有頗多實物,不過他們不可能留下來,而由宣大督糧郎中朱敏泰處理,未來的,還會有一部分實物上繳,可折成銀子。   帶著銀子,倪元璐等人走了,只是,帶走是一百四十萬兩銀子,經各方上下其手,最終收入國庫的,只有……   王德化也高興的走了,此行收穫不少,交給朝廷的銀子,他有分潤好處,王斗私下,還送他十萬兩銀子。   王斗給萬歲的一百萬兩銀子,其實王德化也想分分的,可惜,當時自己太老實了,王斗說多少,自己就給萬歲爺報多少,最後動手腳的機會都沒有,悔得腸子都青了。   興高采烈走時的王德化,臨行前看著王鬥,欲言又止,終於沒說什麼。   王德化回到京師後,崇禎帝收了錢,看堆積如小山似的,白花花的銀子,他高興的同時,也不由有些悲涼。   想想,自己堂堂一國之君,卻要靠臣子給錢,又為何,國庫與內庫銀如此空虛,地方,卻能抄到這麼多錢?   正月下,幕府吏務司發出任命,以葉惜之為東路吏目廳文案主事,與鍾顯才一文一武,鎮守東路。   幕府的吏目廳,現在便是鎮,路,城,堡等架構。   而鍾顯才的白虎軍,整編後,會有二營,將一左一右,分駐永寧城與保安州城。   與別部靖邊軍一樣,若有戰事,白虎軍將與別部軍隊一樣,輪調作戰。   正月二十三日,在萬眾矚目下,王斗率領幕府,還有整編一部分的中軍、朱雀軍、玄武軍、青龍軍,浩浩蕩蕩,前往宣府鎮城。   因諸事未定,王斗妻兒老小,就暫時留在永寧城。   ……   二十五日,宣府鎮城,午,未時。   鎮城早為軍事重地,不過明葉後,快速演變為商貿重心,內中裡宅櫛比,人煙湊集,城東南的大市上,更是鋪店鱗次,來自江南、山西、山東的綢緞鋪、布帛鋪、雜貨鋪,延伸達四五里之長。   城內街道縱橫交錯,就有多條因市貿得名,如米市街、菜市街、鹽店街、油店街等等。   不過到了崇禎年,往日煙戶稠密的商業重心,已經慢慢衰敗,不但人口減少不少,還官署坍損,內中許多房屋塌毀,變成園畦菜地,主要是鎮城的繁華,靠各衙門官員,還有他們的家眷支撐。   鎮城別的不多,就是官衙多,各衙署面積,加上王府,佔了鎮城一半有多,這也是歷年宣府鎮城難題,士兵、百姓、公共建築,享用的範圍面積太少了。   當然,衰敗歸衰敗,鎮城底子仍在,紳衿、士民、商賈雜處其中,雖西北、西南兩隅僻街小巷,亦無隙地,鎮城的老百姓,也理直氣壯的大罵鎮內各路,甚至東路,小地方,土包子也。   每每皇朝到了後世,體現在各城市容上,差不多都是髒亂差,無力,或是不講究衛生。   此時靠近南門與南關的昌平街,便是如此,街面污穢,滿是過往畜車的牛糞馬尿,雖城內有收費公廁,不過一些人,仍然隨地便溺,使得街道上,洋溢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路面一樣高高低低,很多青石板已經不見了,而且街道兩旁,還有眾多的攤貨,因為車馬多,經常堵路,車伕習氣,向以相讓為羞,於是爭吵開罵,各擺各的後台,一堵就是多時,誰也走不了。   此時昌平街又堵了,兩個車伕又罵開了。   一個車伕大罵:「你個俏貨,知道爺車上坐著什麼人嗎?說出來嚇死你!」   另一個不甘失弱,還嘴道:「你個討吃的,又知道爺車上坐著什麼人?」   二人相互指著對方鼻子,橫眉豎眼的,旁邊圍著眾多閒漢閒婦,又有很多人趕來,興味昂然的圍觀。   他們不時起哄,催促兩個車伕動手,手底下見真章。   正在熱鬧,忽然各人都是疑惑的往南面張望,似乎,地面有種整齊震動的感覺……   正在詫異間,前方有人大喊:「永寧侯爺到了,幾萬靖邊軍進城了。」   眾人嘩然,王斗充任宣府總兵,何時到任,他們當然關心,雖說對王斗的到任,有人期盼,有人恐懼,有人漠然,然集體關注,那是肯定的。   不久前,很多人還看到城內官將,匆匆忙忙的出城,當時不以為意,因為依消息傳來,又因為前來的路程,永寧侯爺應該明天、甚至後天到達才對,怎麼今日就到了?   此時一些衣著破爛的官兵,匆匆前來驅趕,為街道出行,清開道路,兩個車伕,更顧不上爭吵,慌忙各趕各車,各閃旁邊小巷。   現在關於永寧侯的傳聞可不少,有人說他仁德,又有人說他凶殘,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永寧侯與靖邊軍惹不得,不見鎮城北面幾路,很多官兵都被他殺了?   各大家商賈勢力如何強大,還不是說抓就抓?   街上行人,商傢伙計,慌亂閃避,然後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議論,翹首張望,終於,他們看到了,激昂的軍樂中,前方的街上,出現一桿血紅的日月浪濤旗,旗上,還繡著張牙舞爪的青龍圖案。   然後旗後,是一列列整齊行進的靖邊軍戰士,他們一色的帽兒盔,盔上紅纓閃動,青色的皮毛冬衣兩臂,又是閃亮的臂手,他們緊緊的將武器靠在肩上,幾乎同時抬腳,同時落下,行進時,一片整齊的轟響。   這是一隻與眾不同的軍隊,威武,又帶著逼人的銳氣,帶著眾人不理解的力量,隨著大軍經過,所到之處,一片鴉雀無聲,沿途所見人等,皆是臉上浮起畏懼的神情。   他們看著,經過的軍伍戰士,個個目不斜視,他們臉色嚴整,軍靴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將地面踩得整齊作響同時,還不時有一些塵土濺起。   那兩個車伕,也是躲在巷中探頭探腦,不時的吸氣:「俺的娘喲,幸好沒擋他們的道。」   進城的大軍,似乎怎麼也過不完,王斗策在馬上,看街兩旁的民眾,個個低眉俯首,臉上滿是畏懼之色。   就目前來說,王斗並不需要鎮城百姓熱愛,大家又不熟,他們畏懼,反少了麻煩,等彼此熟了,瞭解了,再熱愛吧。   他帶到鎮城來的,是各軍整編好的甲等營,幾乎擁有馬匹,不過王斗認為,以步陣行進,更具威赫力,除營將等外,所有軍中戰馬放在城外,列步陣進城。   他從南關,還有南面的昌平門進城,進城時,門洞上「昌平門」石匾,周圍那些精美磚雕垂花罩,還讓他饒有興趣張望一會。   鎮城這個地方,往日紀世維召見時,王斗來過,此時故地重遊,心情大不相同。   眼前城池,週二十四里,城牆通高三丈五尺,浩大繁華,大明北地,就沒有比它更大,更氣派的鎮城或府城了,可謂「京師鎖鑰」、「神京屏翰」,以後這個城池,就置於自己管理之下了。   宣府鎮城,撫、鎮、部、道,暨副、游、管糧、理刑同知、各衛所、儒學等官同城,還有都指揮使司的管理機構,這些都指揮使不止一人,然閒散的帶俸官多,管事的僉書官少。   王斗突然到達,還有總督,巡撫,鎮守太監等突然回來,各官都是匆匆出來迎接,他們跟在王斗等馬後,前途如何,都是心情忐忑,特別都指揮使,協守副總兵張國威,更是心中七上八下。   只有宣府巡撫朱之馮神情嚴正,看他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馬後跟著的,都是他的兵。 第637章 送別、新行業   宣府鎮城中心為谷王府,由北向南,分別是鐘樓、鼓樓、南門拱極摟,十字大街都有牌樓,一般來說,南向多為官宦、豪門大戶、地主老財居住,街上也佈滿官店與商店。   鎮城北向,多各級衙署,被命名「鎮朔樓」的鼓樓,每日依更鼓報時,樓內高二米多,直徑一米多的大鼓每每敲響,鼕鼕鼓聲立時傳遍全城,戰時還可報警之用。   鼓樓前有東西大街,東街為按院街,有巡按察院衙門,還有眾多的工場與倉房,西街為戶部街,有戶部行司,內居大督糧郎中朱敏泰,還有戶部同知,通判人等,管理朝廷調撥的軍事與民用物資,監督地方使用。   這條街上,還有刑部行司,巡撫衙門大堂,規模與總兵衙門相仿,巡撫衙門西側,是鎮城的演箭場,用於軍隊檢閱與城內練兵所用。   因為官民侵佔的緣故,這個演箭場越來越小,所以鎮城軍隊操練,一般都放在城外東北郊的大演武場上,該教場也有宣府教場天下聞的美名。   宣府鎮,鎮守總兵衙門,則設在牌樓東大街上,因朝廷催促甚急,原總兵楊國柱,早已打點好行裝,就等王斗接任了。   王斗領軍到達,他出城迎接,眾官到達了總兵衙門前方,這個被稱為「帥府」、「鎮朔府」的府邸龐大非常,府前矗立旗桿,高大的影壁,威嚴的石頭獅子,護衛儀門兩側,大門上掛金漆獸面錫環。   內中廳堂重重,估計整個衙門的佔地,不會少於三萬平方,總兵衙門東側,還有儒學與興和守禦千戶所,西有武廟與火神廟,一些帥府附屬機構等。   看著這個總兵衙門,王鬥心潮澎湃,良久,他一揮手:「進府。」   ……   楊國柱的幾個兄弟,還有他兩個兒子,都早早戰死,所以有時楊國柱出征,除了一些親兵,龐大的府邸內,就他的夫人何氏,與一些丫鬟婆子居住。   突然增了人氣,何氏很高興,楊國柱認了許月娥為義女,她同樣非常高興,有時書信來往,何氏逢人便言自家女兒乖巧。   王斗沒想到她還頗有幽默感,拜見她時,何氏笑道:「永寧侯與我家老爺算忘年之交,有若兄弟,只是,娥兒算你妻室,她又是我家女兒,你該稱老身什麼?稱我家老爺什麼?」   當時很多人竊笑,王斗不由有些尷尬,只是道:「這個,隨便叫……」   總兵府邸後院,有從城北山間引入的清泉,廳東菜圃還有龍泉祠及雅樂軒,環境不錯,楊國柱打算二十七日走,還有許多王斗熟悉的官將也要離去,王斗打算好好陪陪他們。   所以當日,他謝絕了各官的接風洗塵大宴,對鎮城各官的拜訪求見,他只對鍾調陽道:「禮收下,人我就不見了。」   「國勤,大恩不言謝,只希望到了薊鎮,能再現戚帥時的銅牆鐵壁,護我國牆。」   這兩日,屬下忙著交接軍務,王斗則與楊國柱,在鎮城各地到處走走,由楊國柱指點迷津。   要離開熟悉的地方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上任,便是楊國柱,也是感慨萬端。   此時二人站立的,便是鎮朔樓之上,城中屋舍,歷歷在目,北面不遠,便是鐘樓,又稱清遠樓,那處掛的銅鐘,敲時鐘聲洪亮,聲響可達四、五十里。   王斗已經答應了楊國柱,臨行時,會贈送他大批的東路鳥銃,還有威勁子藥,雖然只是火繩槍,然這些武器,都是楊國柱需要的。   同時,抄家所得,王斗與王樸,也送了楊國柱不少銀兩,讓楊國柱感激。   他的軍隊,完全倣傚王斗軍隊,皆是青壯不說,每人退役後,都可分到全部田地五十畝,只是不比王鬥,他的新軍,當然需要糧餉,加上各樣花費,所以養兵費用,是個大難題。   王斗贈送的銀錢,對他來說,可謂雪中送炭。   寒風拂來,二人身上衣衫,獵獵聲響,指著遠方,楊國柱為王斗指點:「鎮城堅固,城池北面與西面下,便是柳川河,歷年經過改造,成為大護城河。一部分河水,經陽溝渠引入城內,可以補充水源。」   「城池東面不遠,為泡沙河,南邊不遠,為洋河,宣府鎮城周邊,還有墩台五十餘,素為城防耳目。」   看著眼前熟悉的山水,他歎道:「只是鎮城雖堅,沿邊城牆近二千里,想要守護,卻不是容易的事。」   王斗說道:「楊帥放心,我靖邊軍駐守鎮城,定讓虜賊匹馬不得進入,護衛鄉梓平安。」   楊國柱點頭:「這個,我相信。」   沉吟半晌,楊國柱道:「國勤,我就要前往薊鎮了,臨行,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斗道:「楊帥請說。」   楊國柱道:「國勤忠義為國,我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是否越權了?」   王斗沉默一會,歎道:「我知道,在很多人眼中,我王斗跋扈之極,只是,不如此,靖邊軍何以成為強軍,東路何以成為桃源?楊帥,你知道的,有時我們做事,只需退一步,就有人緊逼二步,讓你一切成果化為烏有。」   他道:「便以楊帥之威,都有許多人虎視眈眈,打新軍田畝主意,楊帥又該當如何?」   楊國柱沉默良久,歎息:「是啊,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他低吟:「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這些事談來讓人頭疼,我還是專心打仗,為國駐守邊疆吧!」   正月二十六日下午,王斗在總兵府,為楊國柱舉行送別大宴,靖邊軍各將,楊國柱麾下各將,都有到達。   眾人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王斗與楊國柱,都放開了自己。   謝一科拖著楊國柱的中軍親將郭英賢拼酒,看謝一科爽快,郭英賢歡喜,指著謝一科大笑道:「你這小娃娃,很合我老郭的胃口,我也不欺你,你喝一碗,老郭我喝三碗!」   謝一科叫道:「郭小弟是瞧不起哥哥?你喝一碗,老謝我喝三碗!」   最後,他喝得醉醺醺的,郭英賢也喝倒了。   一場宴,各人都喝得酪酊大醉,彼此大叫:「我們都是袍澤兄弟。」   眾人抱在一起痛哭。   二十七日,一大早,楊國柱率正兵營,還有新軍各營,離開了宣府鎮城,王斗與鎮城官將送別,還有許多的新軍家屬們。   因家中只有一個老妻,楊國柱不忍她一人留在鎮城,將何氏帶走。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王斗默默在心中道:「楊帥,一路順風。」   ……   雖對王鬥到來,鎮城各官皆懷心思,不過對王斗動靜舉動,他們都非常關切。   果然,在正月二十八日,幕府發出第一道告令,進行全鎮城的衛生大掃除運動,同時,收購垃圾,垃圾到就給錢,按石計算,支取銀錢或是糧票。   以前在東路,王斗有過教訓,運送到城外的垃圾,半夜被人偷了,然後又送來賣一次,甚至幾次。   為防止這個教訓,送到城外的垃圾,由靖邊軍軍士看守,並由醫衛司進行焚燒深埋處理,當然,一些牛糞人糞黑泥的,可以用來肥田。   這個告示一出,鎮城果然眾者如雲,只要不是白白服役幹活,管吃管住,還有工錢拿,老百姓向來踴躍的,很多人暗讚,永寧侯就是永寧侯,果然與眾不同。   當然,也有許多人心中不屑,果然是武夫一個,只講利,不講義。   目前鎮城情況,雖然一些大街是青石板道路,然也有許多土路,天長地久的,路面積起厚厚的粉塵,天一晴,泥沙埋足,一下雨,則是污泥滿道,臭氣沖天。   而且因為過往畜車的牛糞馬尿,加入許多住戶,有往街上溝壑傾倒便器的習慣。   又加之大明北地,廣泛用煤,居民許多爐灰,也是亂倒的,所以與大明許多城池一樣,宣府鎮城,一樣糞尿滿地,灰塵處處,到處瀰漫惡臭。   這樣的環境,也是爆發瘟疫的主要原因,也是明末各處一場場疫病,屢止又興的重要原因。   其實街道市容,大明各地,素由巡檢弓兵負責,早成空談了,因為什麼事,都離不開錢糧二字,要做事可以,拿出錢來,這也是明末市政無力的原因。   所以王斗一發出告示,言參與幹活各人,每人吃飽,並有豐厚工錢,可謂舉城而動。   從牌樓街到鐘樓街,從米市街到菜市街,從鹽店街到油店街,城內各條大街,各個小巷,處處可見忙碌之人。   眾人將溝壕挖開,將垃圾剷平,路面上的灰塵,也盡數清掃,還有一個個醫衛司官吏,戴著口罩,將石灰源源不斷撒下去。   在無數人的忙碌下,鎮城,似乎轉眼間就亮麗起來,也快速催生一個產業,收垃圾的,每天,挨家挨戶收購煤灰糞便,因為鎮城人口眾多,收垃圾獲利豐厚,為了搶奪,甚至爆發出一些血案。   春耕前這段日子,對鎮城民眾來說,感覺有點突然新奇,突然間,一家老小,就忙碌起來,不但因為全鎮城的衛生大掃除運動,讓他們有了活幹,靖邊軍在鎮城教場旁修建軍營,更需要大量人手。   所以,不但城內外軍戶民戶,甚至各營的營兵們,都爭先恐後跑去幹活,因為,修建營地,不但有工錢,還有肉吃啊。 第638章 蛆蟲   崇禎十五年,正月。   一匹匹戰馬在坑窪的驛道上揚起塵土,已經是初春了,但舉目望去,滿目榛荒,田地荒涼,就算一些明顯膏腴上田,仍然草深數尺,土結水枯。   到處是乾旱的龜裂,草木枯黃,稍稍青綠一些的樹皮草葉,全部不見了,那是被饑民們吃光了。   田野中,路旁,到處是倒地的餓殍,又有成群結隊的逃荒難民,穿著破爛的棉祅,腰間勒著草繩,挑著自己黑破的被子,上面還有骨瘦如柴,瑟瑟發抖的家中孩童。   看到曹變蛟與王廷臣的大軍,這些災民,有的人恐懼,有的人麻木,有的人眼中,則隱隱有著仇恨。   看著這些拖家帶口的人蹣跚而過,極力往彰德府城方向艱難而去,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酸。   「唉!」   曹變蛟沉重地歎了口氣,回眼看看自己身後的將士,個個神情憔悴,蓬頭垢面,有如乞丐,比這些難民好不到哪去,連王廷臣的嘴中,都叼著一根草根,有意無意的咀嚼著。   二人大軍從贊皇南下後,就經常飽一頓饑一頓,所以行軍越慢,從駐地共走了一個多月,才進入河南布政司的彰德府地界。   經過磁州時,向當地守官購買了一些糧草,還飽經當地守官守將的冷嘲熱諷,脾氣暴燥的王廷臣氣得差點想拔刀,還是曹變蛟勸住了。   因為行軍越來越難,軍中將士,已經出現逃亡。   「王兄弟,過了漳水,明天就可以到達彰德府城,今日,大軍就在河水邊紮營吧。」   「好的,小曹將軍。」   大軍紮營,開始生火造飯,餵養馬匹,因為缺乏草料,二人軍中戰馬,皆是有氣無力,越發瘦弱,很多馬匹,連騎人都不行了。   現曹變蛟與王廷臣軍中,倣傚王鬥,也造了一些炊事車,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火兵們,卻搞不出什麼豐盛的飯菜。   不過食物的香味,還是吸引了一些災民的注意,然他們不敢靠近,只敢遠遠張望,聞著那股香氣,饞涎欲滴。   坐在帳中,親衛端來兩大碗粥,稀得可望人影,上面還漂浮著一些草根、野菜什麼的,接過其中一碗,曹變蛟很驚訝:「喲,今日飯菜不錯。」   看了看王廷臣,見他只將碗擺在身前,卻不吃喝,曹變蛟很詫異:「王兄弟,你怎麼不吃?」   王廷臣裂開大嘴笑道:「某早吃過了,到現在,還飽著呢……」   他從懷中掏出半個饅頭,在曹變蛟眼前晃了晃:「看,連這半個饅頭,某都吃不下了。」   他將自己的那碗粥,還有半個饅頭推到曹變蛟面前:「真是太飽了,可能到明天都不會餓,小曹將軍代勞吧。」   曹變蛟指著王廷臣笑道:「王兄弟,沒想到你也會偷偷私藏了,好吧,我就不客氣了。」   他吃著饅頭,就著稀粥,香甜地吃起來,王廷臣在旁看著,不時嚥著口水,只有曹變蛟目光投來時,才若無其事的轉開眼神。   曹變蛟將兩碗粥都吃完,連內中殘羹都舔個乾淨,又將碗舉到頭上,左看右看,不見一滴湯水落下,這才放下碗,摸著肚皮愜意道:「有些時日,沒吃這麼飽了,真舒坦。」   他站起來:「王兄弟,我們出去走走,消消食。」   「好的,小曹將軍。」   二人出了帳,越過一叢叢或是一樣仔細舔碗,或是裹緊衣甲,圍攏火堆枯坐的將士,慢慢來到漳水河邊。   因為大旱,原本水量頗多的漳水,只餘處處淺灘,甚至某些河段還龜裂了,及腰深的枯黃茅草,順著地勢起伏著。   這……   鼻中,越來越聞到令人作嘔的屍臭味,透過茅草,一些土丘,二人都看到了,前方的草堆中,河水邊上,還有河水中,滿是一具一具腐爛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散發著,一股股濃郁的,噁心的腐臭味。   這些屍體,可能死去長久了,雖然眼下天氣仍寒,仍然成為具具腐屍,他們身上,無一不是成黑褐色的條狀衣裳,頭髮,也是髒兮兮的粘結成塊,看上去硬邦邦的。   肥大的蛆蟲,不時從他們身上鑽出來,還有一些野狗,正在啃噬,將一些內臟什麼拖得滿地都是,無一例外,這些野狗,眼中閃著的,都是綠幽幽的光芒。   「這……」   曹變蛟雙手哆嗦著,他喉嚨哽塞,想說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王廷臣張著嘴,身後眾人,一樣呆呆看著,不忍目視。   「誰?」   一個親衛猛然一喝,就見不遠處的草叢,幾個幽靈般的身影竄起,很快沒入荒草之中,他們瞥來的目光,一樣閃著幽幽的綠光。   「哪裡走?」   一個親將,就要率人追去,這幾個身影,難道是附近哪股賊匪的奸細,前來窺探大軍?   「罷了。」   曹變蛟一擺手,大軍在河邊紮營,吸引了頗多災民在附近徘徊,這些人,可能是被食物吸引過來,只是,自己大軍一樣飢寒交迫,卻沒有餘力賑濟。   他歎了口氣,正要回走,猛然腳步一頓,全身的寒毛都涑栗起來。   他僵硬著身子,拔開一些茅草,往前方走去,然後就呆呆地看著那。   王廷臣奇怪,也跟上前去,隨後身體一顫,一樣僵直了。   前方草堆中,幾具屍體,橫七豎八的臥著,可能死去了多時,各具屍體上,都散發著濃郁的腐臭味,白花花的蛆蟲,在這些屍體上爬滿了。   一具屍體,看上去似乎是女子,她的屍身上,坐著一個包著一床小棉被的嬰孩,他口中,咿咿呀呀的嘟噥著,不時歡快的抓住,從母親身上冒出的肥大蛆蟲,然後他的小手,提住還在蠕動的蛆蟲,送入自己小嘴中。   看到曹變蛟等人,他也好奇地看過來,目光天真無邪,一邊提起一條拚命翻滾的蛆蟲,向面前人等,伸出了手,咿呀叫了幾聲,似乎,想分享自己的快樂。   面前沒有動靜,他圓圓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又將手中蛆蟲,塞入小嘴中,還興奮的拍了拍小手。   看白花花的蛆蟲,用力在他小嘴中掙扎,還有一些粘乎乎的液體,不時流下來,曹變蛟腦中一片空白,王廷臣仍然張著嘴,身後眾親衛,很多人已經忍不住嘔吐了,有些人,則雙目含淚。   此情此景,劇烈衝擊著曹變蛟等內心,雖然飽經戰場,見多了殘酷場面,一路過來,各類餓殍也見多了。   然眼前這種人倫悲劇,還是讓曹變蛟全身哆嗦,肝膽欲裂。   「啊……」   他的口中,猛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跪了下來,對著天空大哭喊道:「為什麼這樣?」   他哭嚎道:「大明……吾的大明啊……」   他哭得有若孩童,他的身旁,王廷臣也忍不住落淚,最終號啕大哭。   聞訊而來,衣衫襤褸的三軍將士,無不落淚。   ……   宣府鎮城,總兵府邸。   「張都指揮使,你能稟公於心,將都司內的戶冊田畝交來,本侯甚為欣慰。」   看著眼前的張國威,王斗淡淡說道。   萬全都司衙門,離總兵府邸不遠,就在牌樓西街上,也是一個非常顯赫的衙門,旗桿、影壁、石獅子都與帥府大體相當,只是裝飾與場面略顯遜色一些。   雖說現在,都司內各都指揮使,成了總兵的下屬,各級軍官,也多充任副總兵、參將,游擊將軍等,但是都司管理衛所,負責屯田、練兵,巡捕、軍器、備御什麼,名下土地、人口、賦稅都在管,其實權力還是很大的。   對很多衛所官來說,管理衛所,要交糧納稅,在眼下的大明,可謂吃力不討好,不過,屯田與文冊,卻是王斗需要的。   「下官願為侯爺效勞。」   張國威半邊屁股坐在椅上,姿態放得很低。   王斗點點頭,當年自己在東路大開殺戒,連張國威的族叔都被自己殺了,沒想到張國威還能放下仇恨,倒是個人物。   他說道:「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誠心跟我,本侯定然不會虧待於你。」   張國威拱手:「下官唯侯爺馬首是瞻。」   張國威告辭出去,王斗翻看文冊,良久,歎了口氣:「多年軍戶逃亡,眼下丁口已是不足,需要招集流民。」   民政司大使張貴,也是仔細翻看文冊,同樣歎了口氣:「太祖爺在時,宣府就有兵額十二萬六千餘,設衛十九,守禦千戶所七,光光鎮城,就有兵員五萬餘,然現在,不計東路在內,全鎮存籍官軍不到九萬,操備官軍更少。」   王斗說道:「除卻逃亡之軍戶,很多丁口是被隱匿了。」   明初宣府鎮就有兵十二萬餘,因實行衛所制,每個兵員後面,代表是一個家庭,所以當時整個宣府,便有十多萬戶人,這一代代繁衍下來,人口卻不增反少。   除了逃亡,當然很大部分,是被各級軍官,豪強等隱匿了,成了他們家的佃農。   各類侵佔,田地兼併等情況,鎮城與東路大同小異,只不過放大版,情況更複雜罷了。   王斗沉吟:「還是如東路,民政司相關規劃,設立屯堡,屯民可從東路招集富餘人口,又或從當地軍戶招募,再則就是吸取流民,特別從大同鎮,山西鎮等處吸納。」   王斗記得,整個山西,在洪武二十六年時,就編戶有五十九萬戶,口四百多萬。   雖說到了萬曆年,仍然是五十九萬戶,口五百多萬,不過如方纔所說,只是被各類隱匿了,或是戶冊統計不到位,幾百年下來,人口不翻個幾倍是不可能的。   山西一向人多地少,吸引流民,大有可為。   此外,幕府還有一系列規劃,大計劃,從軍,民,工商,監察等,會全面在宣府鎮推行。   ……   幕府民部幾位官員出去,迎面一陣寒風吹來,頗有寒意,也吹得對面過來的宣府巡撫朱之馮,他的鬍子零零亂亂的。   「見過朱巡撫。」   張貴幾人施禮。   朱之馮穿著大紅官袍,身後跟著幾個官員幕僚,見狀臉色一沉,哼了一聲,與張貴幾人擦肩而過。   他身後幕僚官員,一樣板起臉經過。   張貴幾人互視一眼,嗤的一聲笑,各人揚長而去。   這笑聲,份外刺耳,朱之馮腳步頓了頓,他身後眾幕僚也是忿忿不平。   一人道:「朱公,永寧侯普到鎮城,立時下令清潔城池,雖說這是好事,然他只管軍伍,這民事方面,是否越權了?」   又有一人,用他濃重的京畿口音說道:「看看那些幕府官員,他們在東路來這一套,到了鎮城又是如此,永寧侯可是要架空朱公等民政權力?」   「懷隆兵備道馬國璽,他的權力已然被奪,朱公需引以為戒啊。」   朱之馮臉色板著,他進了大堂,一見王斗的面,就不悅地道:「祖制,鎮守總兵官,不過操練軍馬,修理城池,防禦賊寇,保障居民,永寧侯的手,是否伸得太長了?」   「祖制?」   王斗看著憤怒的朱之馮,雖然對其敬佩,不代表王斗就會遷就退讓。   「祖制,鎮守總兵官,整飭兵備,申嚴號令,練撫士卒,振作軍威。務要衣甲整齊,器械鋒利。城堡墩台坍塌以時修治堅完,官軍騎操馬匹責令飼養膘壯。仍督屯田糧草,並一應錢糧不許侵欺。遇有賊寇,相機戰守。」   「我依的是,高皇帝與文皇帝時的祖制,不知朱公,依的又是哪位皇帝?」   明初總兵權力極大,練兵、作戰、糧餉一身負責,雖說與後來朝廷壓制有關,然也與武人自己墮落分說不開。   各人以粗鄙為榮,軍隊很多武將,連大字都不識幾個,須得有個代筆的文書,也就是兵備的由來,放到後來,錢糧領放、戰功查驗、工程造辦、屯田養馬、地方民事,全部交給兵備,導致兵備職權擴大與完善。   眼下各鎮,巡撫管軍民,主要偏向軍事,當然,屯田糧草什麼也會過問,兵備、戶部郎中,主管屯田等,宣大督糧郎中朱敏泰為人精明,有什麼事自己不出面,便挑動朱之馮做這個出頭鳥。   看著眼前氣呼呼,有如鬥雞似的朱巡撫,王斗放緩語調:「斗當然不會剝奪朱公之權,宣鎮之事,還需朱公與斗同心協力。」   他略略談起自己的大計劃,設立屯堡是一,以後宣鎮,還要開辦大量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什麼紡織業、麵粉業等等,還要修建道路河渠,使大批本地人,還有外來流民,得以謀生……   山西煤炭資源,可以多多開辦煤礦,僱傭人手,靠近塞外,或是塞外許多地方,也適合種植棉花、小麥等,後世張北縣地帶,草原廣闊,可以飼養大量的馬、牛、騾、羊,開辦畜場。   宣鎮與宣大,還有許多地方,鐵礦眾多,可以興辦大量的鐵廠,一系列經營下來,不但可以造福百姓,便是朱巡撫,活民無數,同樣可以萬人稱頌。   在王斗講解中,不知不覺,朱之馮被王斗話題吸引了。 第639章 自刎   崇禎十五年,正月下。   曹變蛟與王廷臣的大軍,進入衛輝府,飢寒交迫下,二人軍中士卒,不是搶掠更甚,就是陸續逃散,已經有沿途官將,彈劾二人部下劫掠鄉民,殺害百姓。   那日大軍到達彰德府城下,所收穫的,也與二人期望的,差距甚大。   當地官府提供的,還有自己購買的糧食、草料與豆料等,並支持不了幾日,畢竟二人合起來一萬多大軍,內還有許多戰馬騾馬,消耗甚大。   與沿途各地官將一樣,彰德府知府與當地守將,當面對二人百般吹捧,言辭謙卑,面上也非常客氣,然只要一提起糧草,立時叫苦不迭,或當面百般推諉,或背後陽奉陰違。   看著彰德府知府供給的區區十石糧草,王廷臣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暴起猛打,將知府與當地參將,打得像殺豬一樣慘叫。   事後,二人肯定上書彈劾,不過曹變蛟與王廷臣已經顧不得了,一路來,二人彈劾各地官將的奏折,或是彈劾二人的奏折,怕已經堆滿了崇禎帝的案桌,多一份少一份無關緊要。   只是這種事後官司,無助於解決眼前的窘迫,二人也有些理解了,為什麼王斗如此跋扈,所到之處皆是強硬無比,不強硬,怕是什麼事都做不了啊。   王廷臣的發威,也不是沒有收穫,彰德府當地的糧草供給,事後就由十石增加到二百石,雖說嚴格說起來,一萬多大軍,人馬要吃飽,這些糧草,只夠二、三日所需,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這日,大軍到達清水河邊,過了河,對面就是衛輝府城,此時大軍離開封府,已經不是很遠,只需再經過幾個州縣,過了黃河,就到達開封城下。   望著河水,二人皆是心潮澎湃,此時他們形象,頭髮蓬亂,鬍鬚亂糟,衣甲骯髒,不說明自己身份,外人絕不知他們是伯爵,只會當他們是難民。   「小曹將軍,還是紮營吧。」   「好的,王兄弟。」   對接下來的衛輝府城之行,二人都不抱什麼希望,還是早點吃了歇息吧。   大軍正要生火造飯,忽然帳外有親將歡呼雀躍過來稟報,營外有東路商人求見,隨行一個龐大的車隊,滿載糧草,還有豬羊,美酒諸物,眾營兄弟都轟動了。   「快快請入……不,我們出去迎接……」   曹變蛟與王廷臣都非常激動,一路行軍,得東路商人幫助甚巨,皆是感激在心,此時又送來大批糧草,更是雪中送炭。   二人到了營門,這裡已然擠滿人,都興奮的指指點點,果然,看門外眾多的車輛,上面滿是糧米豆料,還有一些車上,載著酒罈,或是捆著一些豬羊。   眾士兵夥計中,一個略胖的商人,含笑站在那。   ……   這批糧草超過二千石,省點吃,足供大軍食用多日,好久沒吃飽飯了,曹變蛟與王廷臣,已經顧不上在外人面前扮演矜持,都是狼吞虎嚥。   那商人靜靜坐在一旁,看二人貴為伯爵,卻蓬頭垢面,有如餓死鬼投胎一樣,不由面現憐憫,沉重地歎了口氣。   終於吃飽,曹變蛟這才憶起,自己還未請教眼前之人姓名,極為失禮,忙道聲罪,抱拳說道:「本伯失禮了,還未請教這位掌櫃的尊姓大名?」   那商人說了,自己姓孫,保安州人氏,響應幕府號召出外開拓商路,其實暗地有收羅情報之用,當然不會對外人言道。   他歎息道:「災荒處處,兵荒馬亂,商賈難行啊。」   依他說的,眼下的大明,沿途愈來愈不太平,路上匪盜多如牛毛,便是那些結寨自保的村民,只需有利可圖,搖身一變,就可變成攔路打劫的土匪,甚至有些地方,為了區區幾塊乾糧,有些村民百姓,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過路的婦孺行人。   人心已經變了,亂世的商人,只需財力武力差點,根本不敢行走長途,這也是東路鏢局越興的原因,許多商隊需要護送,很多退役戰士都加入。   不過,現在饑荒處處,到處是流民,數千數萬的聚成一股股,就算商隊有人護送,面對餓極的饑民人潮,區區護衛,也無濟於事,除非出動軍隊護送,這對許多商隊來說,又是不可能的。   還有各地官兵,吏役、鄉勇、民團等,一樣如狼似虎,勒索錢財還好,經常有將商隊屠戮一空,帶車帶貨一起帶走的。   這是其一,對東路商人來說,還有……   孫姓商人歎道:「去年年下,諸地隱隱對我東路仇視,衛輝府也是如此,商事更加……」   他歎息,想起自己在衛輝府,平日結交眾官,行善積德,素有孫大善人之稱,只是現在風聲變了,府城內外,揚言其囤積居奇,實為奸商一個,已經有城內饑民虎視眈眈,想要衝擊他的米鋪諸店。   他激動起來,憤憤不平叫道:「某心下不明,大將軍所作一切,都是為國為民,為何朝野上下如此對待?」   曹變蛟歎了口氣:「要想有所作為,難免就要斷了別人財路,很多人對永寧侯恨之入骨啊。」   王廷臣怒道:「誰對孫掌櫃不敬?跟我說說,我帶些人馬進衛輝城,砍他個七零八落!老王心中,現在火大得很。」   孫姓商人感激道:「有勞寧南伯掛懷,此事已然過去,因外無軍伍支持,大將軍已令在外商賈盡撤,專事山西,宣大等處經營……我已盡數轉讓城內商舖,換成這些糧米,拉來軍營。」   曹變蛟、王廷臣都是感動非常,曹變蛟站了起來:「這些糧米……孫掌櫃,曹某這裡放下話,每一升糧米,我與王兄弟皆按市價雙倍購買,又豈能讓孫掌櫃吃虧?」   王廷臣忙道:「對對,需得多給銀子,我等營內糧草不多,銀子還是有的。」   孫姓商人拱手道:「二位伯爺不必如此,伯爺為國征戰,小人不能上陣殺敵,只有一點微薄心意。再言,我也是依令行事,回到宣鎮,幕府會給我支付錢糧,獎勵功勳,實不敢再受伯爺等銀兩。」   他起身,鄭重施了一禮:「此去開封府不遠,到了開封城,想必陳永福陳總鎮,會提供方便,二位伯爺日子會好過些。」   他略一猶豫,還是道:「不過,聽聞陳總鎮,現在在開封府日子也不好過,新任的高巡撫,對他壓得很死,二位伯爺要有所準備。」   他作了一揖:「珍重!」   「珍重。」   看他離去的背影,曹變蛟與王廷臣都是呆呆站立。   ……   正月下,河南,葉縣。   葉縣素有岩鹽之都所稱,然而此時,整個城池上空,殺聲震天,數不清的流賊,正在蟻附攻城。   鋪天蓋地的人流,將不大的葉縣城池圍個水洩不通,圍攻的人流中,主力便是那些附歸的饑民,特別打前陣的,還多是被裹脅的老弱婦孺。   饑民的攻打,分為多波,一波止後,一波又攻,他們手持簡單的武器,日夜攻打不息。   這些饑民後面,又是浩浩蕩蕩列陣的步軍潮海,他們個個手持長矛,多日的攻城戰中,他們只出動數次,又在他們身後的馬隊與老營驍騎,更未動彈一下。   精騎軍陣中,一桿斗大的「闖」字大旗迎風舞動,翻滾不休的大旗下,一個頭戴氈帽,穿著箭衣,打著披風,高鼻深目,類似色目人種的中年男子,靜靜的策在馬匹上,卻是李闖。   他的身後,還有宋獻策,牛金星,李巖等文人,又有劉宗敏、高一功、袁宗第等闖營諸將。   崇禎十四年闖軍洛陽大敗,短短時日又再復起,聲勢更振,說實在的,連李自成都覺得意外,他對部下言:「人心在我不在明。」   此時望著城池,李自成躊躇滿志的同時,心下又充滿仇恨。   葉縣守將,乃副將劉國能,劉國能曾與李自成、羅汝才結為兄弟,自號闖塌天。   後劉國能歸順官軍,李自成等人深恨之,所以在開封不下,轉攻下許州、通許、尉氏、洧川、鄢陵、臨穎、長葛、新鄭諸城池後,立時揮兵前來葉縣。   看著眼前城池,李自成心下盤算,葉縣圍攻多日,守軍疲乏,看來今日便可攻下城池,他也很期待,劉國能被抓獲後,面對自己是何等表情。   驅使饑民攻城,不論李自成,還是麾下各將,或是牛金星等文人,皆不以為意,只有李巖隱有不忍之意,不過也未說什麼。   未時,城下傳來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城破了,城破了!」   李自成望眼看去,不由哈哈大笑,喝道:「進城!」   闖騎蜂擁入城,城內哀哭聲音不絕,男女踉蹌奔走如蟻,在眾將幕僚,還有精騎等簇擁下,李自成策馬進入城池。   進入城後,滿街巷的屍體與血痕,還有濃厚的血腥味,此類情形,李自成見多了,也不以為意,他最關心的,是劉國能的下落。   不過各將來報,城頭與各城門之處,未見劉國能賊子之身影,李自成想了想:「到他的府邸去。」   眾人來到將軍府,府門大開,放眼進去,空蕩蕩的,部將袁宗第當先而入,不久後,他出來,面色有異。   李自成皺起眉頭:「袁兄弟,怎麼了?劉國能跑了?」   袁宗第低聲道:「闖王入內看了便知。」   眾人隨李自成進入大廳,都不由呆了呆,就見廳內,倒著兩具屍體,其中一具女屍,面色青紫,舌頭突出,看來是自縊身亡,卻是劉國能妻室。   女屍旁邊,倒著一個身著盔甲的大漢,脖中尤有血痕,身下一攤的血跡,右手中,仍緊握著一柄帶血的利劍。   二人屍體之間,一個約七、八歲的小孩童眷戀不去,他一會推推母親的屍體,一會又搖搖父親的屍體,哀聲哭泣,聲聲呼喚:「爹爹,娘親。」   見李自成等進來,他怯生生看來,一雙小手,緊緊抓住父親母親屍身上的衣裳。   李自成腳步頓住,他伸了伸自己的手,歎道:「劉……劉兄弟,你何苦如此?」   他上前抱起那孩童,放在自己膝上,柔聲道:「叫什麼名字?」   「甫兒。」   李自成道:「我收養你,以後,你就是我兒子。」   卻見那孩童極力掙扎,又跑回父母的屍體旁,怯怯道:「甫兒不從賊。」   李自成一呆,隨後大怒,喝道:「你說什麼?」   身旁各將,也是憤怒非常,只有牛金星,李巖等人身體一顫,看著那小兒,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孩童見一干大人凶神惡煞的盯著他,嚇得眼淚都要流出,不過他還是,緊緊抓住父親母親屍身上的衣裳,怯怯的,用稚嫩的聲音堅持道:「甫兒不從賊。」   隨後見他一個動作,拔出腰間小匕首,在脖上一刎,立時鮮血噴出,他掙扎著,倒在自己父母中間。   「這……這……」   眼前情形,讓李自成等,只覺背後一股寒意湧上,特別牛金星,李巖幾人,搶前幾步,隨後又呆呆頓住。   血腥味蔓延,看著地上三具屍體,廳中各人,最終靜靜無言。   時人歎息:「劉國能一門死難,實足千古,所最奇者,八歲小兒自刎,史書所未載也。」   ……   崇禎十五年,二月初。   大堂內,王斗翻看著一份文案,幕府吏目廳,文案主事鍾正顯,在旁侍立等候。   仔細翻閱後,王斗點了點頭,在上面簽下「同意」兩個遒勁有力,頗有大家風範的大字,然後蓋上自己大印。   因有幕府各員負責具體諸事,王斗平日的事務,很大部分是簽名與蓋章,同意兩個字,可謂寫得熟極而流。   鍾正顯出去後,王斗伸了個懶腰,在大堂內來回踱步,慢慢踱到書架前,看是否找本史書來看看。   作為一鎮總兵衙門,又是永寧侯府,王斗的大堂,可謂氣派寬闊,巨大的畫壁,數面高大的屏風,比較突出的特點,就是北牆上列著一排古色古香的紅木古董架,上面擺滿了羅列整齊的書籍卷帙。   作為衙門,大堂附近,自然有二堂、三堂,各類公屋等,作為幕府各員辦事之處,不過王斗很少去那些地方轉,除給屬下增加不必要壓力,沒有別的好處。   若有閒時,他就會看看書。   正在找著,護衛來報,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求見。   很快的,杜勳皺著眉頭進來,一見王斗的面,他就急躁說道:「永寧侯,你答應我的銀兩呢,到現在,才給了五萬兩,還有十五萬兩去哪了?」 第640章 髒活   看到杜勳,王斗笑著站起來:「杜公公來了?正好,我這邊新到一批上好茶葉,你我二人,一起享用。」   杜勳不悅道:「喝茶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就是談錢。」   他一屁股坐了下來:「說吧,咱家那十五萬兩銀子,侯爺什麼時候給?」   看了杜勳一會,王斗臉沉了下來:「杜鎮監,本侯答應你的銀子,自然不會不給。只是你什麼事都沒做,就白拿本侯二十萬兩銀子,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杜勳還沒說話,王斗擺擺手:「這樣吧,宣鎮現在進行大建設,仍然有一些豪強恃倚,挾制官府,這些雜七雜八人等諸事,就由你處理吧,反正你的職事也是幹這些的。」   他安慰道:「放心吧,本侯定然給你銀錢,分期付給,你幹好一項事,我就給一批銀子,絕對童叟無欺。」   大明鎮守中官權力頗大,可以干預地方軍事、政治、經濟、司法等權力,又可監督文武官吏,調遣衛所官軍,彈壓土豪大戶等。   如東路一樣,宣鎮諸事進行,自然有人阻撓反對,懾於王斗之威,他們不敢公然反對,然陽奉陰違是免不了,會拖延王斗不少時間精力,將這些事交給杜勳去做,再好不過。   「什麼?」   杜勳氣得發抖,拍案而起:「永寧侯的意思,是拿咱家當長工苦役啊?」   他怒喝道:「永寧侯,你有沒有將本監軍放在眼裡?」   王斗冷哼道:「哼,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不幹活,就想拿錢?那是不可能的!」   他說道:「還有,我知道你控制了軍器局與鑄錢局,你去這二局盤點一下,看有什麼上好的技師與器械,本侯有用!」   「就這樣,記住,不幹活就沒銀子!」   王斗最後拋下一句,背著手,慢條斯理轉向後堂去了。   「這個卑鄙小人。」   杜勳呆呆的站了好久,最後對王斗離去的方向怒吼:「說好二十萬兩,結果只給咱家五萬兩,剩下還要分期給……永寧侯,人活在世上,最重要是什麼?信義哇。」   ……   二月,仍然頗有寒意。   從宣府鎮城,到東路的驛道上,密密麻麻佈滿忙碌的人群,他們挑著擔子,推著小車,先將沙子碎石鋪上,甚至某些地方,還灌下一些石灰水,然後巨大的石碾碾軋。   平整結實路面一日日蔓延,受到宣府鎮上下一致關注,修繕官道是好事,更何況,有飽飯吃,有工錢拿,所以眾人都幹得熱火朝天,人群中,除了一些青壯,甚至還有壯婦,也在奮力挑擔。   杜勳沉著臉,身後跟著一些小太監,還有標兵親衛們,還未回到南關,就見自己一個心腹哭喪著臉過來,對杜勳訴苦:「公公,那幫大戶太過份了,要價比官府出的高了三倍,奴婢好說歹說,他們怎麼也不肯降下。」   在王斗各人計劃中,新修官道,連接東路,一直修到南面昌平門、宣德門、承安門三門面前,還有鎮城東面的安定門,看情況,官道還會修到張家口。   城內幾條主街,也會修整拓寬,其實不是拓寬,只是還原,歷年下來,不言城內街道,便是城郊道路許多地方,都被人佔用了,不是蓋房,就是挖田種菜。   大明雖不比大宋,推行政策,官府需要僱傭妓女跳舞去向百姓宣傳,很少強制執行,不過地方勢力頗強,特別很多利益佔用,都是豪門大族侵吞,各種公共事項推行,也不是易事,各類補償款多少就是難題。   因為補償價格公道,一些良善怕事小民還好,然有一些大戶或是刁民,則是趁機提價,鎮城各人,畏懼王鬥,然杜勳看起來好應付的樣子,每每就死磨硬纏,糾纏不休,讓負責此事的杜勳火冒三丈。   他正要說話,又有一人跑來:「公公,公公,李大戶家人盡數躺到街道,言要拆他們屋,唯有從他們身上踏過去。」   杜勳的臉一直黑黑的,此時爆發了:「他媽的,什麼阿貓阿狗都踩到咱家頭上,小的們,給咱家聽好了,拿起棍棒,上前去打,有敢反抗的,全部給咱家枷了,不拿錢來贖,休想咱家放人!」   ……   「看來為了銀子,杜勳豁出去了。」   那方情形,王斗盡數看在眼裡,地方勢力複雜難纏,他是知道的,太監,類似夜壺的存在作用,讓杜勳來幹這些個髒活,效果還是不錯的。   此時王斗離洋河不遠,身旁跟著幕府官員,還有宣府巡撫朱之馮。   聽著那方哭爹喊娘的聲音,朱之馮有些擔憂:「永寧侯,杜鎮監如此,可會……」   他頓了頓,地方勢力難纏,他深深瞭解,往日他要整改街頭市容,最後都是焦頭爛額作罷,杜勳自告奮勇,攬下這些髒活粗事,頗讓朱巡撫意外,內心頗為佩服。   只是,他擔憂杜勳如此粗暴行事,會否激起民變?還有士紳等不利輿論?   王斗說道:「杜鎮監清正愛民,處事公道,朱公不必擔憂。」   他轉移話題,繼續方才談話。   指著這條河段,望著眼前洋河,王斗說道:「此段地勢頗高,難以引水耕種,不過樹木甚多,可以加以修建,整改為城內百姓郊遊踏青之所。城內北門,西順城街一帶,遺屋塌毀,其屋多毀,然綠陌青疇,榆柳錯置,也可整改,修建為百姓休憩之處,未來鎮城整改後,也定然舒適潔淨。」   「街道與官道整改成後,會設專人管理,不會再若往日晴則泥沙埋足,陰則污泥滿道,又垃圾污穢處處,更避免疫病。現時差役之弊積重難返,又設專人管理,定然使宵小斂跡,百姓稱誦,夜不閉戶。」   王斗最後道。   朱之馮緩緩點頭,頗為神往,政績是一,造福於民,也是他心中期盼的。   在王斗幕府中,官道街道,向由民政司交通科負責,類似警察系統的巡捕,則由新成立的巡捕司負責。   不過朱之馮強烈要求下,巡撫等衙門,也會設立相關機構,共同管理。   王斗的打算,日後鎮城只駐靖邊軍一營兵馬,餘者官兵盡撤城外,避免城內擁擠。   鎮城一些官兵,老弱交雜,兵油甚多,這些人氣質萎縮,實在丟大明軍人的臉,將他們移到城外,也可提高宣府鎮城的檔次。   「聽聞,永寧侯讓部下研製有孔煤球,叫什麼……蜂窩煤的?」   朱之馮還對一項傳聞頗感興趣。   王斗點頭:「正是,大明北地諸省,廣泛用煤,宣鎮同樣如此,煙宵沖天,灶燼爐灰遍處。這個蜂窩煤,煙火小,火苗足,簡單易制,運輸便利,若成,減少煤灰不說,小民也可增加謀生之道。」   蜂窩煤,王斗在後世經常見,知道是個成本低廉、使用方便的東西。   因為見多了,製作方法也知道,加入易燃的秸稈粉等,還有煤粉末,與一定比例黃土混合,加水攪拌勻後,然後用壓制蜂窩煤的機器壓出來,晾乾即成。   只是,到了鎮城後,無意中想起這個東西,原以為製作簡單,沒想到後世光看到有孔,卻不知道這打孔,卻是個技術活,因為沒有專門的打孔機器,想搞出蜂窩煤,卻也不易,民政司還在研究,怎麼個有效率的打孔。   不過已經放出話來,王斗只得繼續說蜂窩煤成本低廉、使用方便、製作簡單等話。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便是造福國朝鄉梓。」   朱之馮鐵硬的臉,露出笑容:「永寧侯在造福百姓上,下官頗有不如啊。」   他向王斗施了一禮,王斗扶起他,微笑道:「朱公言重了,很多事情,本侯,也要向朱公多多請教才是。」   ……   二人說著話,遠遠的,一些大戶士紳,商賈將官,儒學學生等,偷偷地看向這邊,一邊張望熱火朝天的修路景象。   「這麼多錢糧,就這樣白白用出去了,該說那王斗是愚蠢呢,還是別有居心呢?」   一人看著,眼熱之極,一邊說著,一邊心下歎息,這麼多銀糧花費,如果都給自己,該多好啊。   「邀買民心,媚悅小民,自古此等作派者,哪個不是亂臣賊子?」   一人咬牙切齒道:「國朝優待士紳,看看王鬥,卻在東路強迫士紳百姓納糧納稅,惹得天怒人怨不說,真真是斯文掃地。更可恨的是,若不屈服王賊淫威之下,連進屯堡為官為吏皆是不能,此乃謀逆!」   他說著,不過他的後半句話,聲音越來越低,只有旁邊若干放心親近之人聽聞。   觀看人群,還有些宣府鎮外的來客,如在山西中官商一體的張家,沈家,楊家,李家族人不等。   王斗公然派兵,在宣大抄查了各大家家財,雖然這些山西有名的官宦大家,都放棄了那些商人,然說他們,要對王斗有好感是不可能的,有些人甚至恨極。   此時一個聲音就道:「張公,高皇帝時,便有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之策,看王斗如此經營,所謀者大啊。」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哼,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斗狼子野心,國朝危也。」   「果真如此,大明之不幸,張公有何良策?」   「此時王斗兵馬強盛,武力難當,唯有等字一途,吾等靜待時機,五年十年的等下去,王賊總有衰微之時,介時,便是抄其九族,貶其妻女為妓之日!」   這略顯蒼老的聲音說道:「聽聞那紀君嬌深得王斗賊子寵愛?果真有這一日,便是老夫年邁,紀氏半老徐娘,吾也當勉力御之,以洩心頭之恨!」   其話中刻骨的恨意,讓人聽之心頭發冷。   先前那聲音道:「張公寶刀未老,晚輩佩服。」   ……   宣府鎮與周邊不斷變化,當然,負責干髒活的杜勳遭到不少人怨恨。   二月下,王斗端詳手中一個白花花,圓滾滾的東西,他手指一彈,叮的一聲,手中物體,發出了悅耳的鳴聲。   他又用手夾了起來,朝這物體的邊緣吹了一口氣,貼著耳朵聽,一種嗡嗡的愉悅聲音,傳入耳中。 第641章 可憐吾國吾民   崇禎十五年二月,南陽府,裕州。   有若古風一吹,南陽盆地的東北緣裂成一道關隘,裕州城池就座落這裡,這個地方,也曾是出使西域,大漢博望侯張騫封邑之所。   然午時,這座古老的城池,首先從城池東面傳開,然後那驚恐欲絕的驚叫聲,與哭喊聲,蔓延了全城。   「城破了……」   「流賊進城了。」   裕州城隍廟附近一座破舊的宅院內,一對小夫妻,一對五、六歲的雙胞胎女娃娃,聽著外面動靜,女子哆嗦著,對身旁男子道:「元發哥,怎麼辦?」   那男子蒼白著臉,在房內尋了一圈,拿了一根棍棒在手上,那女人見狀,也慌忙找了一把菜刀,想了想,又抓了一把灶灰抹到臉上。   男子咬著牙,低沉道:「六娘,看好大囡二囡。」   被稱六娘的女子嗯了一聲,對那牽著手的兩個女娃娃道:「大囡二囡乖,到娘親這邊來。」   兩個女娃娃喚了聲「娘親」,乖巧的偎依到母親身旁,緊緊躲到父親的身後去。   一家人擁在一起,聽外面的混亂與哭叫,還有雜亂的腳步,轟隆隆的馬蹄聲,從街頭巷尾經過,最後,更是挨家挨戶的破門聲響起,都是心驚膽顫,六娘更低聲哭泣起來。   她的目光,投向了房中一台織機,家裡,男人在外,耕著幾畝薄田,有時做些短工,自己則在家中幫襯,辛辛苦苦,將大囡二囡養大,日子雖然艱難,總盼著過下去。   上個月裡,還咬牙買了織機,然眼下,面對的,卻是未卜的前程。   忐忑不安中,忽然那破舊的房門,「轟」的一聲,被踹開了,一家人都驚叫起來,大囡二囡更被嚇得哭了起來。   進來的,約有六、七個闖兵,為首二人,戴著氈帽,穿著短身罩甲,舉止中,充滿凌厲與彪悍之氣,另外幾人裹了頭巾,有人手上拿腰刀,有人拿長矛,地位略低。   幾個闖兵進來後,為首二人,冷冷瞥了這對縮成一團,驚恐萬分的小夫妻一眼,對二人手上棍棒菜刀毫不在意,又略略好奇的看了看二人身邊的大囡二囡,畢竟雙胞胎,不是經常可以見的。   然後他們四下散開,為首一人揮手道:「四下看看,有藏著什麼米面的,全部帶走,充為軍糧。」   他一口濃厚的陝西口音,顯是闖兵中老營馬隊出身。   「米面?」   六娘惶恐起來,她眼睜睜看著,幾個裹頭巾闖兵,翻箱倒櫃的,最後從米缸上,提出了一小袋的糧米。   她慌忙道:「不,不……」   她一下扔了菜刀,摸索全身,掏出幾個銅板,一小塊碎銀,想了想,又奔到牆邊,掀開一塊磚頭,從裡面掏出幾件陪嫁的首飾。   幾個闖兵,饒有興趣的看著她忙活,竊竊私語:「現在的人,藏錢的本事,越來越高了。」   「俺的經驗,很多人都將銀子藏在房樑上。」   「聽說山西那邊,財主豪紳,銀子是鑄成冬瓜的。」   六娘來到那發號施令的闖兵面前,結結巴巴道:「軍……軍爺……」   旁邊一個裹頭巾的糾正:「是義軍。」   「是是,義……義軍老爺,這些銀子首飾給你們,米面留下可好?」   那闖兵瞥了她一眼,接過銀錢首飾看了看,拋向身邊一個裹頭巾的,收入他提的一個袋中,現闖軍中,最重視的,便是糧米馬騾,弓夭鉛銃也算重要,至於金銀珠玉,有時甚至不用上繳。   所以這些闖兵,皆不以為意。   「走。」   為首闖兵一揮手,幾人提著米袋,就要出屋而出。   六娘目瞪口呆看著,她淒厲叫聲:「不……」   「六娘。」   她的男人,一下子沒拉住她。   「不要……」   六娘撲到那為首闖兵的腳下,抱住他的小腿,號啕大哭道:「求求你,家裡就剩這最後一點口糧了,全部拿走,我們一家大小就活不下去了。」   「驢球子。」   那闖兵眉頭一皺,腳一掀,六娘啊的一聲叫,往後翻了數滾。   「啊,六娘,我跟你們拼了。」   李六娘的男人,楊元發,提著手中棍棒,衝了上來,那闖兵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劈面一拳,打得楊元發口鼻流血,棍棒落地,隨後幾個闖兵上前,對他拳打腳踢,打得楊元發滿地打滾。   忽然他一聲慘嚎,卻是被一個裹頭巾的在左臂上劈了一刀,鮮血淋漓。   六娘驚叫著,跪在地上拚命叩頭哭求:「求求你們,不要打我相公了,要糧米……就全部拿走吧。」   雙胞胎女娃,大囡二囡,在旁嘶心裂肺的大哭:「爹爹,不要打我爹爹。」   另一個戴氈帽的闖兵,他臉上有數道疤痕,看著小夫妻,他怒罵道:「你媽媽的毛,敢抗拒義軍?」   他腰間的佩刀,刀刃一點一點的抽出來,眼中寒光閃閃,臉上疤痕輕顫,顯是動了殺機。   「走。」   另一個為首闖兵,按住了他,一揮手,幾個闖兵,一擁而出,留下一家人,仍在哭泣。   「元發哥,是我害了你。」   屋內,六娘一邊哭泣,一邊為男人包紮傷口,還好,手臂仍在,只是,已經傷了骨頭,怕這手,以後……   楊元發輕撫妻子的頭髮,柔聲道:「不怪你,是我無能,護不了你們娘仨個。」   看著妻子,她從嫁給自己,就沒過一天的好日子,六娘才二十多歲啊,然鬢角間,已經有幾絲白髮,楊元發心如刀割,眼下,家內僅有的一點糧米都被搶走了,以後怎麼辦?   一家人默默哭泣,聽外間充斥街巷的哭叫吵雜聲,慢慢止熄下來,有聲音響起,卻是一闖騎在街巷來回宣講。   「奉天倡義營,文武大將軍李示:官府無道,小民嗷嗷,王侯貴人惡剝窮民,不肯一絲一粒以濟百姓,今有文武大將軍奉天倡義,討暴虐,行天理,不當差,不納糧,撫流亡,通商賈……」   「義師軍紀嚴明,大軍所過,秋毫無犯,文武大將軍曰:殺一人者如殺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   然後是無數人入城,震天的歌謠響起:「殺牛羊,備酒槳,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   小夫妻呆呆聽著,聽周邊鄰居,似乎膽子大的,已經開了門,六娘垂淚道:「元發哥,怎麼辦?」   楊元發說道:「出去看看,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夫妻帶著雙胞胎女娃娃,小心翼翼出了房門,看街上,越來越多人,還有左鄰右舍出來,都相互打聽。   他們這些貧農小民,一點點銅錢,碎銀子,那些搜屋的闖兵也看不上,只是,家內糧食米面,吃的,全部被拿走了。   看到楊元發左臂包紮得緊緊的,仍透著血痕,眾人問起,都是歎息:「何苦呢,保住性命最重要。」   六娘又流下淚來:「可是,沒了糧米,以後怎麼辦?」   一番話,說得左鄰右舍也是茫然起來,是啊,看情形,整座城池,都被搜空了,一粒糧米也不在,就算有一點點銀錢,又去哪兒買吃的呢?   這時有人喊:「闖王要在城外龍王廟施粥了,還要當眾處死趙知州與一干鄉紳。」   眾人都騷動起來,往城外而去,小夫妻帶著大囡二囡,也不由自主跟了去。   到了城東外間,已是人山人海,特別龍王廟前方,更是擠滿了人,小夫妻與左鄰右舍,也擠了前去,就見龍王廟前台階,插著一桿數丈高的大旗,上用黑緞子繡著斗大的「闖」字,旗桿銀白,竟是用白銀製的。   廟宇的前方左右,站滿了如先前闖入家中,那兩個非常凶悍闖兵一樣的士兵,然後廟的周邊不遠,還有廟後,眾多營寨,窩鋪,一直連接到附近的山嶺,河邊,無數各異旗幟,數不到邊。   廟旁邊幾條道上,還有眾多車輛,魚貫以進各營,上面載的,儘是糧米財帛。   小夫妻還看到,最上面台階上,站著一個頭戴白色氈帽,穿著箭衣的中年人,遠遠看去,這人掛著寶劍,高鼻深目,滿面虯髯,長得不怎麼像漢人。   他的身旁,簇擁著一個個穿著棉甲或鐵甲皮甲的將官,還有幾個文人樣子的人。   「那個就是闖王?」   小夫妻不敢多看,都是連忙低下了頭。   人群中一陣騷動,卻見滿身血污的趙知州被捆著,由一些闖兵押了過來,後面還有一些官吏士紳等。   此外,還有一些武官打扮的人,六娘就看到,肥胖的,平日在城內作威作福的孫守備,披頭散髮,被五花大綁,捆得像粽子。   六娘看了,不由一陣解恨,這個賊子,也有這麼一天。   趙知州等被帶到台階前,闖兵喝令他們跪下,孫守備等一干武將,慌忙乖乖跪下,趙知州等人,則是昂然立著。   「降者生,逆者死!你們中誰,願意降的?」   台階上不知誰在發話。   孫守備等早恐懼非常,此時聽之,慌忙叩頭,帶著巴結討好的笑臉:「小人等願降,棄暗投明,報效義軍。」   趙知州輕蔑地掃了孫守備等一眼,怒目瞪視台上李自成諸人,喝道:「吾乃朝廷官員,豈肯為賊寇所用耶?賊子,要殺就殺!」   他的話中,帶著濃厚的江南口音,六娘曾聽說,趙知州是揚州人,還是什麼東林黨的,平日待人也儒雅和善,此時看他樣子,暗暗叫好同時,又為他難過。   趙知州此語一出,眾闖兵闖將大怒,一兵猛地抽出刀刃,將他的右臂砍斷,趙知州厲聲慘叫,仍然大罵,又砍去他的左臂,罵益厲,又砍去他的兩腿,趙知州暈去又醒,仍然大罵不屈。   最後,闖兵將趙知州掛在旗桿上,用箭射之,趙知州身中多箭,又被斷去四肢,早奄奄一息,他掙扎著,看面前無數百姓,這座城池山河,最後歎息:「可憐吾國吾民。」 第642章 裹脅   看趙知州慘死,六娘有些茫然,城內作威作福的孫守備轉眼成義軍了,為官清廉,待人和善的趙知州卻被處死了,現家內又沒吃的,以後自己與元發哥怎麼辦,大囡二囡怎麼辦?   與這對小夫妻一樣,看闖兵處死趙知州與一干士紳,台下密密的百姓,或恐懼,或麻木看著,或有人高聲叫好,不過眾人皆覺前途莫測,充滿無盡的茫然。   數日後,李自成率軍離開已被剷平城牆的裕州城,離開時,他的軍伍,又多了若干萬的「兵馬」,楊元發、李六娘這對小夫妻,也帶著大囡二囡,跟在軍隊之中。   ……   又數日,在輕易攻陷南召城後,隊伍更加壯大的李自成大軍,浩浩蕩蕩行進在,逼向南陽府城途中。   這日,大軍在育水邊紮營,一個被充為營地之一的破爛山神廟內,楊元發、李六娘,還有幾個鄰居,圍繞一堆小小篝火取暖歇息,眾人都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他們裹緊被褥,身體蜷縮,希望這樣,能讓自己溫暖些。   六娘,緊緊依著夫君,而在她懷中,大囡二囡,睡得香甜,只是二人的小臉,越發蒼白瘦弱,經常跋涉,加上忍饑挨餓,怎麼能讓兩個小娃受得了?身子,就這樣差下去。   六娘此時頭髮有如雞窩,日見枯黃下來,她抱著兩個女兒,眼中滿是擔憂與絕望,再這樣餓下去,大囡二囡怎麼辦?   「嘶……」   旁邊的楊元發,又呻吟了一聲,就見左臂處,又有膿血滲出,短短時日,他頭髮蓬亂如麻,而且兩鬢邊,白了許多,身上的棉襖也是千瘡百孔。   看丈夫眉頭緊皺,咬牙忍受,六娘更憂,那日受了刀傷後,因為沒有醫治,楊元發左臂的傷就重起來,已經化膿了。   不論當時的裕州城,還是後來的南召城,大夫郎中,也全部被收羅走了,這闖王軍中,人命都不值幾文,被裹脅的饑民,更沒人會理會,如此下去,不但丈夫左臂難保,可能,還會因此失去性命。   「早知道,就不跟來了。」   六娘流淚道。   當時在裕州城,闖軍宣揚得很好,加上糧米被搶光了,也不知怎麼活下去,糊里糊塗的,就成為裹脅的一員。   只是,到了闖營,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要干很多活,每天只喝些稀粥,還經常是一天喝一次,又要日奔夜奔,攻打城池,這日子,什麼時候才算是個頭啊。   「慎言。」   對面一個老者說道,還謹慎地聽了聽周邊動靜。   他一樣衣不蔽體,頭髮全白,臉上皺紋有如斧鑿刀刻,這老者被稱錢叔,老妻早死,在門前擺個小鋪,裕州城都空了,他自然做不成生意,只好隨大軍走。   他年紀不過五十,然此時看上去,便有如七十,空洞無物的眼神,一樣透射著對生活的絕望。   他說道:「不要被旁人聽去,免得有人密報。」   他歎息:「也不要想著逃跑,前幾日,就有幾個落草者,也就是逃跑的人,被活活剮了,義軍中,是嚴禁有人逃跑的。」   六娘不敢再說話,眾人也是恐懼,人說千刀萬剮,殺千刀的,往往指罪大惡極之人,但前幾日被剮的那幾人,也只是普通的裕州百姓,沒幹過什麼壞事。   錢叔知道,他們還是鄰坊的,平日遇見,也有打過招呼。   眾人不敢談這個事,轉而說起別的。   此時錢叔身旁,還坐著兩個男子,一個四十多,長得憨厚,佃農出身,人稱溫叔。   另一個二十多,看上去較為機靈,卻是一個茶館的夥計,平日被稱為六子,旁邊坐著他們的婆姨小孩,不論男女,皆是一身塵灰與泥塵,個個面有菜色。   「很快,就要打南陽府了,不知道府城,好不好打。」   溫叔憨憨的說起。   「應該好打吧?」   六子說道:「不是都說,現在攻城很容易,經常有饑民與內應開門?許州、通許、尉氏,還有前些日的南召等等,差不多都是一鼓而下,想必府城也是一樣。」   以往廟中各人,對那些偷偷開城的人痛恨無比,現在換了立場,卻希望每逢城池,都有人內應開門。   這樣,他們這些,往往被充為打前陣的饑民,也不會無意義的折在城下,一樣的,他們也想活下去。   「府城,不比小縣城,有知府,知縣,參議等老爺在,更別說,聽聞城內,還有猛如虎猛帥鎮守。」   錢叔沉重歎息,說得各人面色沉重。   猛如虎,是大明功勳卓著的老將,就是很多小老百姓,都有聽過他的名字,想想要與他對抗,都有種畏懼的心理,怕到時府城下,要填上很多人命。   錢叔悲歎:「亂世人命不如狗,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   幾個女人都哭起來,六子卻是眼睛閃亮,說道:「我覺得,義軍中日子,還是有盼頭的,雖說現在過得苦,不過看看饑民中那些的部總、哨總,吃喝,也與我們一樣,精兵營中,那些主芻的、掌械的、執爨的,同樣與普通士卒一般。」   「大家同甘共苦,心往一處使,不是很好嗎?等打了幾仗,成為精兵,就可以一日吃兩餐,甚至三餐了,還是乾的。這不像城裡的老爺,平日花天酒地,饑寒時,也不肯賑濟我們貧民一毫。」   此時闖軍上下,實行平均主義的供給制度,所掠金帛、米粟、珠貝等物俱上掌家,又凡支費,俱出自掌家,請食不足,則均短之,便連李自成,在飯食上,一樣粗糲與共。   目前這種制度,對大明很多百姓來說,據有難以想像的吸引力,又因為精兵,也就是老營與馬隊,是作戰的主力,平時每天可以吃三頓飯,步營與家屬,一日吃兩頓。   饑民們,就說不定,不過只要打過幾仗,比如鑿取過多少塊牆磚,就可以轉為正規軍伍了。   一直不作聲的楊元發,嗤的一聲冷笑:「人啊,都是這樣,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現在打江山嘛,自然要邀買人心,到時看看,坐上江山後,會是怎樣?」   他冷笑:「再說了,義軍這樣到處竄來竄去,有處掠還好,若全天下都被擄獲一空,又會怎樣?」   楊元發對這義軍深深痛恨,只是無奈,才被裹脅在軍伍中,所以很多事情,他反而看得清楚。   六子瞪著眼:「不會吧……會有辦法吧……」   「慎言。」   錢叔又咳嗽一聲,此後破爛山神廟,再無說話聲音,只餘呻吟聲,還有隱隱的哭泣聲傳來。   ……   又十日,硝煙中,雄偉的南陽府城仍然屹立,城上角樓與敵台窩鋪各處,仍然密密明軍警惕防守,城樓上,飄揚著「猛」字大旗,還有「劉」字大旗。   王斗滅張獻忠後,從楊嗣昌下荊州的總兵猛如虎,就移防到南陽,又李自成攻南陽前,副總兵劉光祚正好路過,唐王朱聿鏌,便邀與共守,此時一起駐兵城內。   多日攻守,深達二丈二尺,闊四丈四尺,又引梅溪河水注入環城的城濠,此時大部分被填上,高達二丈二尺的城牆,也處處傷痕,特別城下屍體,堆積如山,屍體上流出的鮮血,似乎匯成了一道道河流。   攻打南陽,李自成日日不停,此時南陽城四面,黑壓壓的攻城闖軍,似乎要蔓延到天地的盡頭,他們越來越多人的軍服衣飾,呈現深藍色。   似乎聽從麾下文人的建議,大明是火德,需以水克火,所以李自成軍中,越來越尚藍。   此時李自成軍中,開始分中、左、右、前、後五營,每營若干隊,每隊騎兵五十,步兵一百人,或一百五十人,饑民不定,一般一隊數百人,老弱交雜。   每營定旗色,左營旗白,右營旗紅,前營旗黑,後營旗黃,軍中衣甲,很多也隨旗色,歷史上李自成攻打京師,時人筆記「賊衣黃甲,四面如黃雲蔽野」,指的多是後營的兵馬。   此時李自成的軍伍,當然不怎麼正規,一般有什麼穿什麼,饑民更不用說,不過正規化,已經初現端倪。   一波的饑兵方退,另一波攻勢,又在醞釀。   饑兵潮中,一隊饑民內,六娘麻木地站著,她手上拿著木棍,聽隊內哨總在大聲鼓動,他說話口音不同,似乎是洛陽那方的人氏,神情中帶著一股凶悍,身旁一個旗手,扛著一面藍旗,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闖字。   「文武大將軍奉天倡義,討伐無道官府,這是為了我們貧民百姓,所以要人人出力,戮力征戰……」   「義軍中,都是兄弟姐妹,有飯一同吃,有衣一道穿,便是文武大將軍,一樣粗糲共食,衣帽不異。再看看那些財主老爺,驕奢淫逸,絲毫不管百姓死活,相比之下,我們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義軍軍令,令行禁止,前者死,後者繼進,臨陣無得反顧,未聽到鳴金聲音,不得回營,不得後退,違者就地正法!」   「大家要好好記住,不要被當場砍了腦袋!」   似乎這些宣傳鼓動,闖營中都是統一腔調,這哨總照本宣科,又說了多次,可謂熟極而流,放眼別隊,同樣如此。   不過他的一番話,在隊中並沒有收到什麼效果,攻打南陽城的慘烈,這些天,眾人都看在眼裡。   那些前去填壕的,挖磚的人,有中了銃彈箭矢的,中了灰瓶的,被滾木檑石砸傷的,更慘是被火炮打中的人。   僥倖不死者回到營中,傷員事後大多活活痛死,各營哀嚎連天,想想那等慘狀,自然讓人忐忑不安。 第643章 負恩   他們這一隊饑民,大多是裕州同坊人,被裹脅後,只在南召城外衝過一次,當時有饑民內應,剛衝到城牆,城門就打開了,順利得難以想像,然顯然的,南陽城不同,這些天,不知填進多少人命。   看別人攻打還好,然終於輪到自己……   一隊人相視都是惶恐,六娘哆嗦著對身旁夫君道:「元發哥……真的,真的要衝嗎?」   楊元發左臂已經難動,他右臂提著一把腰刀,這些天,頭髮更白了。   他歎息道:「敢抗命者,只有死,只有拚命了,如果能攻下城,或是活著退下,就可以有大餅飽飯吃,省下來……大囡二囡,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飽飯了。」   「囡囡。」   想起自己兩個女兒,餓得越來越瘦,六娘心如刀割。   楊元發吩咐妻子:「等會衝上,你緊跟在我身後,為了大囡二囡,一定要活下去。」   又一聲炮響,又一波的饑民,展開攻勢,那人海,左右看不到邊,六娘跟在隊伍中,自己男人身後,看前方,還有很多人頭,每隊中的一些男子,還抬著雲梯。   除此外,還有一些有若活動的木橋,聽說,叫什麼壕橋,專門用來攻城填壕之用,這些天,饑民們雖然填了南陽城外大部分護城河壕溝,然還有一部分,沒有增上,只是壕橋難造,出動的數量與次數不多。   還有轒轀車與尖頭轤,每架,可以掩護十數人,挖牆填壕時,不懼城上金木火石,一樣的,這些器械,數量不多,很多時候,還是掩護精兵所用。   人潮中,還有幾架巢車隨之推行,車輛桿子,比城牆還高,上設望樓,可以眺望城內情形。   浩浩蕩蕩的人海,除了前方饑民外,隨之不遠,還有步兵潮流,持著刀盾弓箭火銃等,視戰情突擊之用,又有監督前方饑兵功能。   這一波的闖兵攻勢,還隨軍一些撞車,可以撞擊城門,還有一些破損的城牆。   隨著闖軍收羅的工匠越來越多,軍中各類攻城器械,也完善起來。   人海逼近城牆一里時,後方又是一聲炮聲,然後震天的戰鼓敲響起來,前方的饑民們,爆出驚天的喊殺聲,他們加快腳步,向前方衝去,六娘舉著棍棒,同樣用力喊,拚命沖。   火炮的呼嘯聲響起,城頭炮聲轟隆,耀眼的火光冒起,還有濃密的白煙,不斷往上空升騰。   闖軍中的火炮,一樣往城頭轟擊,往時攻打洛陽,李自成就嘗過火炮的甜頭,又吃過靖邊軍火炮的苦頭,所以每到一處,都很注意收羅火炮,厚待炮手工匠。   還嘗試著,想自己製造火炮,只是佛郎機還好,想製造紅夷大炮,卻沒這個能力。   闖軍的火炮,不時轟擊在城牆上,砸得聲音轟響,磚石飛濺。   城頭火炮,拚命還擊,還有許多火箭,冒著青煙,往城外飛來。   不過那聲勢,比往日弱了許多,想必守城多日,城池庫藏箭矢,用得差不多了。   轟的一聲,一枚幾斤重的鐵球,呼嘯射入六娘這群饑兵處,一陣陣血光,殘肢碎肉灑起落下,伴著恐怖的骨折聲音,三個男女,一人半邊肩膀被打飛,一個女人,大腿下面,全部不見。   當頭一個男人最慘,身子被攔腰打成兩截,顏色各異的內臟碎塊,立時流了一地,而那兩個男女,撕裂斷截的傷口處,鮮血如噴泉般湧出,滾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眾人都覺頭皮發麻,下意識的放緩腳步,六子也是面色蒼白,有些事情想得很美,然想打個幾仗,成為精兵,一日吃二餐,吃三餐,並不是容易的事。   隊內哨總,提著腰刀,舉著盾牌,方才情形,也讓他驚得喉結上下不斷滾動,不過他還是厲聲道:「不要停,繼續衝!」   又催促身旁旗手舉好大旗。   六娘這隊人,衝鋒過程中,又挨了一波的火箭,被射翻一些人,抬雲梯的人,也換了一批。   終於,隨著人潮,六娘人等,逼近城牆不遠。   而這百多步,屍體層層疊疊,姿勢各異,遍地是暗紅色的血痕,還有各色丟落的兵器,旗號,損毀的器械等,看前方城牆,蔓延向兩邊的,很多雲梯已然豎起,城下面,是如蟻般的人流。   而右方一段城牆外,一輛包鐵撞車,上面有木板遮著,密集的人推著,正在猛撞城牆,氣勢驚人。   六娘心中一喜,看這樣子,今日可以攻上城池。   就在這時,就見前方城頭,垛口處出現一些身著棉甲的明軍,個個手上舉著鳥銃。   六娘就見一股股白色煙霧在城頭瀰漫開來,隨後就聽鳥銃的爆響聲不停,然後前後左右人群中,很多人身上爆起一股股血霧。   「啊!」   身旁不遠的錢叔,一股血箭,猛地從他的腹部射出,他捂著肚子,滾在地上掙扎,拚命慘叫,他裡面的腸子,已經被鉛彈攪得稀爛了,那種痛苦,實在難以形容,他不似人聲的叫著。   「錢叔。」   六娘等人大叫。   城頭又是一陣爆響,噴出的火光似乎連成一片,更多的人中彈倒下。   六娘就聽很多人驚叫:「閻王銃,是閻王銃……」   闖軍中,已然在傳揚,南陽城池,猛如虎軍中,有一批從宣府鎮東路那搞來的鳥銃,非常犀利,穿著重甲,百步都可以打透,中彈後,絕無存活下去可能,闖軍畏懼非常,稱之為閻王銃。   好在大戰多日,那些鳥銃,子藥也用得差不多了,城頭明軍,只關鍵時候使用。   眼前距城牆近百步,那些鳥銃都如此凌厲,證明那些明軍,使用了閻王銃。   「衝上去!」   哨總雖然恐懼,仍然督促自己這隊人。   「啊。」   前方傳來慘叫。   卻是一架雲梯,被城上守軍,用撞竿推翻了,雲梯上各人,個個摔個半死。   還有一個厚重的木拍,上面滿是狼牙鐵釘,從城頭落下,將一架雲梯上各人,從頭拍到腳,全部拍落,這些人身上,還一個個血孔,好像被長矛刺了無數下,顯然活不成了。   那罪魁禍首卻是一個狼牙拍,拍完後,吱呀吱呀的響著,狼牙鐵釘帶著血肉,又被城內的繩絞滑車收了回去。   一個大大的銅櫃,探出城頭,上有數個銅管,對準了城牆下,那輛有木板皮革遮著,正在猛撞城牆的包鐵撞車。   只聽唧吧聲響,幾個銅管,猛地噴出讓人心寒的猛火,烈焰之下,那輛撞車,很快全車著火,從車的下方與附近,跑出十幾個,嚎叫的,渾身著火的火人。   「靠到那邊去。」   哨總指揮著自己這隊,那些抬雲梯的男人,指著前方一段城牆喝道。   離城牆不遠,只有十數步了。   而就在這時,這一段城牆,城上機弦聲響起,然後就見密集的檑石,從城頭上拋了下來,不說前方左右,便是六娘這隊人中,都有許多檑石落下,很多人,當場被砸得筋斷骨折,痛苦地吐血。   更可怕的,這些檑石,有些甚至是圓的,會滾跳,就見一個大大的,圓滾滾的檑石,似乎要朝自己與自家男人當頭落下,一時間,六娘嚇得魂不附體。   轟的一聲響,堪堪的,那圓滾滾的檑石,從自己左面一步外經過,隨後是滲人的嚎叫,六娘一看,憨厚的溫叔,一雙腿,已是齊著大腿,被齊齊滾斷了。   「繼續往前!」   哨總怒喝道。   溫叔滾在地上痛不欲生,他的婆娘,哭嚎著撿起他的腰刀,在哨總等逼迫下,繼續前行。   就要靠近城牆了,「灰瓶,小心」有人大聲喝道。   立時所有人,緊張的,用衣裳蓋住了自己的頭臉,闖軍攻打了很多城池,守城的器械武器,很多常識,就是饑兵,都已經知道,軍中長官,事後也會提起。   雨點般的瓶罐,從城頭拋下,摔裂後,內中的石灰粉末瀰漫開來,不過六娘等人蒙住頭臉,避過第一波最重要傷害,只是,就算睜開眼後,到處是白霧,灰濛濛的,仍然讓人聞之不斷咳嗽,感覺眼睛有些睜不開。   「轟轟!」   猛然一聲聲巨響,很多人慘叫,有人驚呼:「閻王雷,是閻王雷!」   猛如虎軍中,有一批的靖邊軍萬人敵,這些萬人敵,改進火藥配方後,個頭更小,威力更大,爆炸開後,炸得城下闖兵鬼哭狼嚎。   「小心!」   六娘正在惶恐,猛然楊元發一聲大吼,一把撞開了六娘,然後六娘驚恐地看見,一個黑忽忽的東西在男人身旁炸開,內中眾多碎鐵碎石飛射。   楊元發不但身體各處,便是頭臉,咽喉等處,都被射開幾個血洞,他滾在地上,極力看向六娘處,口中似乎說著「囡囡」幾個字,隨後身體抽搐一陣,不再動彈。   六娘哭叫道:「相公。」   一些火罐,從城頭扔下,還有一些柴草從城上點燃扔下,似乎裹以硝黃火油,用來焚燒城下闖兵及雲梯,煙霧沖天,六子眼睜睜地看著,一些人帶著火光,就那樣被活活燒死。   街坊鄰居,又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他所有的勇氣都消失貸盡了,尖叫一聲,轉身就要跑,他的婆姨,也跟在他的身後。   卻見刀光一閃,六子驚恐的頭顱,離開了自己身體,卻是本隊哨總,一刀將他的頭劈了。   然後他刀勢一轉,又一刀劈在猛然驚呆的六子婆姨身上,她慘叫著,拚命求饒,哨總毫不理會,一刀刀將她活活劈死。   他心中湧起快意,以前的自己,只是洛陽城一普通草民,現在,很多人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提著帶血的腰刀,厲聲喝道:「返顧者死!」   六娘撕心裂肺的大哭,從丈夫身邊撿起腰刀,踉蹌向前衝去,眼前的一切,就是地獄啊。   雲梯終於靠上城牆,本隊饑兵,一些男人們,在哨總強迫下,戰戰兢兢的,提著腰刀棍棒爬上雲梯,一個個的,連成一竄。   忽然,最上方一個男人,鼻中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他驚恐地看去,就見上方一桶沸滾的糞汁,正劈頭蓋臉的澆了下來。   「啊!」   雲梯上的各人,一個個被金汁淋個滿身,沸滾的糞汁燙得他們全身皮肉吱吱作響,皮銷骨融,他們不似人聲的嚎叫聲,一個個從雲梯上摔下來。   那哨總,正在雲梯旁張望,措手不及下,同樣被沸滾的糞汁澆到,聲嘶力竭的跳腳嚎叫,然後,雲梯上各人,一個個摔下來,都砸到了他的身上,顯然難以活命。   「這賊子死了?死得好!」   六娘呆呆看著,然後見城頭,眾多的檑石拋下來,有幾顆,砸在她身上。   六娘口噴鮮血,血肉模糊躺在地上,臨死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和元發哥都死了,大囡二囡怎麼辦?」   南陽守軍頑強,這一波的饑民攻勢又不成,後方傳來鳴金收兵聲音,如蒙大赦,攻城饑民們,爭先恐後的撤退,無數雙的大腳,從六娘、楊元發等屍體上踏過……   不過,仍然是暫退,不久,一聲炮響後,又一波的饑兵攻勢展開。   ……   二日後,南陽城外,屍體山積的城牆腳下,密密的雲梯架起,一股股的闖兵士卒,源源不斷爬上城頭,城破了。   既城破,猛如虎猶持短刀巷戰,身邊人等越來越少,最後連中軍馬智都戰死了,身邊,只餘數個親衛,又得到消息,同守城池的副總兵劉光祚,也戰死了。   不斷的,還有闖將向他喊話招降,猛如虎歎息:「吾一生盡忠,子、侄皆戰死,又豈能降賊,損我名節?」   「城破殉國,今日,就讓本將,戰死在這吧!」   他且戰且走,最後,更只餘一人,身上,更是傷痕屢屢,他來到唐王府前,看這王府,城破後,唐王等怕難逃一死,只是,自己無能為力。   他整理衣甲,望北跪下,拜了數拜,他抬起頭來,虎目湧出熱淚:「皇上,臣,負恩。」   密集的闖兵圍了上來,尖利的破風呼嘯聲,一桿桿標槍投來,身體被刺透的沉悶聲哧哧作響。   猛如虎悶哼幾聲,他身體搖搖晃晃,最後仍然站穩,他看著身上鮮血,一滴一滴的濺落,力量從體內不斷消失,感覺好疲憊,是啊,征戰了一輩子,自己該休息了。   他極力對著北方,緩緩閉上眼睛,就那樣,站著死去。 第644章 銀圓   王斗看著手上這白花花,圓滾滾的東西,這是一枚銀圓。   整體,製作得非常精美,圖案自然清晰,色澤細膩豐富,上有「皇明宣府鎮造」,下有「折金花銀一兩」,中間則是「崇禎通寶」字樣,錢文秀逸,筆畫端莊。   背面,則寫著「壹圓」兩個大字,然後是日月浪濤圖案,邊上,還有「含銀九成五」幾個小字。   王斗指尖輕輕撫摸,感受上面的花紋圖案,還有邊緣的齒紋,又在旁邊銀箱抓了一把,任其落下,發出鏘鏘的悅耳聲音,銀箱內,白花花的光澤炫人眼目。   中間無孔,提早來到大明的這些銀圓,幾乎每枚外形、成色、重量一致,一枚就可當一枚使用,這也是王斗為了避免因成色、重量不符標準,甚至流通時只能按重量計值,不能按枚計值,失去銀圓流通意義防止的。   而且,這些銀圓的含銀量,還皆是含銀九五,與大明折色銀差不多,可謂非常的優質。   雖說,此時不能使用機器沖壓,有些銀圓間,略略有些差異,不過能達到如此精美與標準,已經非常不錯,到時民間接受與普及,不是問題。   「嘩!」   「嘩……」   王斗看向旁邊的杜勳與朱之馮,二人也是愛不釋手的玩弄著,杜勳手上抓著一把銀圓,不時左手落右手,右手落左手,陶醉地聽著銀圓相互撞擊間,發出的悅耳聲音。   朱之馮則是抓著幾枚銀圓左看右看,反覆體會手感,還時不時學王斗樣子,對著邊角吹幾下,傾聽傳入耳內的聲音。   他手上的銀圓,雖大小相同,然每個面額又是不同,共有一圓、五角、一角、一分四等面值。   這前三等,為銀圓,依成色劃分,含銀量各不同,背面都有標記,後一等卻是銅圓。   銅色紫紅,大小、圖案文字什麼,與一枚銀圓差不多,只不過正面下方,寫著「每枚當制錢十文」幾個大字,背面寫著「壹分」兩個大字,一樣鑄造得精美優質。   朱之馮撫摸著銅圓,看上面「每枚當制錢十文」字樣,又感受著重量,歎息道:「如此好錢,不說每枚當制錢十文,便是二十文,小民們也願意換啊。」   杜勳點頭道:「在京師,這樣一枚銅圓,至少可換小平錢二十五枚到三十枚。」   大明鑄錢,初明太祖朱元璋時,只交由工部的寶源局負責,那時每年鑄錢不多,而且大力奉行寶鈔政策,對銅錢控制嚴格,三番兩次的停鑄,禁用,所以雖那時民間私鑄猖獗,然總體而言,銅錢是很值錢的。   然到了明神宗萬歷時期,因援朝戰爭,取得鑄錢權的戶部,大力設置鑄錢爐,全國各處紛紛效仿,最後整個大明有多少錢爐無法統計,特別大量的私錢,輕劣錢摻入官錢充數,讓許多官爐紛紛關門大吉。   天啟與崇禎年間,一樣私錢氾濫,各省錢局濫錢惡錢,賺取利潤,崇禎元年,開鑄崇禎通寶,每文重一錢二分五厘,鑄作精良,然因朝廷財政幾近崩潰,不久後,就沒有維持下去。   後來鑄的各官錢,皆是徑小輕薄,為戲稱為跑馬錢,這時的錢制是最複雜的,各地錢局大肆濫鑄,加上全國氾濫的私錢,種類達到百餘種。   與歷代一樣,崇禎通寶以小平錢為主,便是面值一文的小錢,當然,還有折二錢、折三錢、折五錢、折十錢等大錢,便是當二文、五文、十文等錢使用。   大明規定,當十等大錢,至少要錢重一兩,含銅要達到多少,然而卻很少辦到,天啟年間,曾開鑄當十錢,然因官私所鑄大,很快下令停鑄,並由朝廷出白銀,回收當十錢。   各人手中的銅圓,成色好,外形美觀,含銅量高,份量足,如杜勳所說,壹分面值銅圓,在外間換二十五文錢,很輕鬆。   至於銀子搞成這個形狀,朱之馮等倒不以為意,大明計算銀兩,向來只看成色與重量,形狀什麼是不管的,便如碎銀子,便是從一錠銀子中剪下來的,一剪刀下去,是什麼形狀?   大明的官銀折色銀,鑄成元寶樣子,只是方便統計罷了。   反覺得這樣一枚一枚,使用方便,不必再稱重量,看成色,與民便利。   「朱公,現大明制錢過多過劣,百姓深受其苦,便讓他們佔點便宜,又有什麼?」   王斗正色說道。   朱之馮點點頭,宣府鎮也有錢局,鑄幣不算違制,加上王斗搞的銀圓與銅圓,精美料足,與百姓有大益,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難得沒有爭吵,就得到朱之馮的大力支持。   他知道,銀圓等一出,可能又會有人大罵王鬥。   罵其邀買人心,圖謀不軌等等,反正雞蛋裡面都要挑出骨頭,想到這裡,他也為王斗感到憤憤不平,覺得大明許多人已經歇斯底里,這對國朝是沒有好處的。   當然,銀圓與銅圓該造多少,朱之馮心中沒數,現在大明各處錢局,都是開工猛造,談不上什麼統籌。   在朱之馮心中,還是錢幣造得越多越好,這樣,更多的百姓,可以享受到精美錢幣的好處,最後,自己想辦法,將宣府鎮錢局,交到朝廷的手中去。   只有王斗知道,錢幣的發行,不是簡單的事,太多太少都不好,特別太多了,大明寶鈔就是前車之鑒,所以,如與糧票發行一樣,銀錢司各員,也有經過仔細的核算。   此時,銀錢司新任大使,便是民政司原商科主事田昌國,他因表現突出,被王斗委以重任,大明許多武官打仗不行,然種田與經商,那可是一把好手,田昌國更是其中代表。   廳中眾人,都對銀圓與銅圓前景看好,當然,發行後,不會沒有問題,比如火耗,還有宣府鎮與外間氾濫成災的私錢,對王斗來說,轄內的火耗問題好解決,私錢,還有將面臨的假錢,就要靠重拳打擊了。   在大明內,鑄錢獲暴利,是普遍現象,這時的鑄錢用銅,每百斤銅料,銷售後至少可得錢一萬六千餘文,然百斤銅料成本不到一半,利潤率差點達三倍,如果鑄錢者心術再壞一點,鑄造次質銅錢,那麼獲得的利潤還會更高。   所以說,從明太祖開始,民間私自鑄造錢幣的人就越來越多,儘管死罪日報,終不能止,發展到現在,越發氾濫,還儘是官將,豪紳,宦官等控制參與,私錢商勢力越來越大。   雖說為多少減少阻力,也因為數額大,需要銅料非常多,又趁機為小面值的糧票通行打開道路,宣府鎮現不發行面值一文的小平錢,然質優的銀圓與銅圓,損害這些私錢商的利益是免不了的。   面對暴利誘惑,很多人可能又會開始造假,發行假銀圓與假銅圓。   這是大的方面,便是小的方面,那些賣銀秤的,賣銀剪的,因為銀圓不需剪開稱重計算,可能都會有所怨恨。   宣大的假錢等打擊,除王斗協調王樸,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等人外,更重要的,讓新成立的三晉商行參與打擊。   他們商行下,有專門的武力,雖說商行內部,不免有異樣心思人等,然大部分,是與王斗站在一起的。   宣府鎮,特別鎮城一帶的豪紳官將,王斗則請杜勳處理,銀圓等發行,不是沒有鑄錢局的功勞,又加上事前商議,銀圓銅圓發行,杜勳等人,會有一定分潤好處,所以杜勳心下,頗為熱衷。   嘩嘩地玩著手上銀圓,聽聞王斗的話後,杜勳不動聲色一動,再看他手中,那些銀圓已經不見了,不知去哪。   他尖聲道:「永寧侯不必多說,為國為民,咱家義不容辭!有哪個敢喧鬧造假的?仔細咱家剝了他的皮!」   最近整改市容官道,雖然很多大戶官紳對杜勳怨恨,但杜勳也因此撈了不少錢,為了錢,杜勳認為自己可以連命都不要,區區怨恨,算什麼?   朱之馮低著頭,撫摸手中銀圓,心想:「若有一日,戶部也發行銀圓,並推廣向全大明,那朝廷錢制無憂。」   ……   三日後,宣府鎮城,總兵府邸邊上的銀錢司庫房內,高瘦的田昌國,看著庫內一個個銀箱,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打開庫房,把銀圓搬出去。」   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圓,不斷運出,開始在全鎮兌換,引起轟動,早聞銀圓之利,一見之後,果不其然。   便是在東路,也有許多軍民兌換銀圓銅圓,雖然普遍接受糧票,然一代代觀念下來,銀子,在眾人心中份量還是非常重的,換幾個在家裡總沒錯。   特別若出去到鎮外,那銀圓與銅圓的使用,就更加重要了。   而且這銀圓銅圓,一枚就是一枚,使用便利,清楚明白,質量又非常優良,為何不兌幾個放在家裡?   三月初一日,東路保安州城,幾年過去,這裡變化更大了。   惠民坊一家臨街宅院內,一個三絡濃密鬍鬚,四方臉,年約五十,穿著團領衫,顧盼間銳氣逼人的士紳,正靜靜看著下方排隊兌換銀圓的州民,他的手上,同樣抓著幾枚銀圓。   幾個文人打扮的人,也站在他身旁張望。 第645章 戶部應對(上)   「諸君都聽好了,普通軍戶的,第一批銀圓,每戶暫且只換十圓,漢籍優先……」   「……銀圓真假辯別,眾將士要仔細記在心上,大致有聽聲響、觀外形、體重量、看成色幾個門道……最便的,便是吹,凡真的銀圓,聲響儘是柔和悅耳,那聲音嘶啞短促的,便為假……」   聽著下方聲音,樓上士紳與幾個隨從,都不知不覺的依樣吹聽,果然一種悅耳的聲音傳入耳中。   「……還有,重要一點,真的銀圓,成色皆是九成五,未達到九成五的,儘是假貨,九四、九三都不成,若有發現假貨的將士,要立時向銀錢司舉報,吾等定誅之……」   看下方靜靜排隊,仔細傾聽的民眾,個個秩序井然,士紳眼中現出歎息之色,怪不得這些人被稱為眾將士,觀此些民眾,戰事一起,只需稍稍操訓,便是敢戰精銳,幾年過去,東路越發不同。   回到座位,那相貌堂堂士紳,撫摸手中銀圓不語,身旁文人隨從也坐下,玩弄手上的銀圓,或摸或吹。   良久,士紳歎了口氣:「往來京師價,紋銀一兩,買錢六百,其貴賤只在零與二十之間,自聖上踐祚,與日俱遷,至去年,已賣至二千矣,夏秋間,更二千幾百矣,何故也?」   他說話時,帶著濃厚的晉地口音,而且濃眉掀起,頗有一種銳氣昂揚的味道。   「制錢賤之所由來。」   下方一隨從道:「依學生之見,乃私錢摻入過多所致。」   士紳緩緩點頭。   又有一隨從,看著手中銅圓,看上面「每枚當制錢十文」幾個大字,說道:「此錢雖好,永寧侯豈能又不懼,會有不法之輩鋌而走險,以私錢蜂擁兌換此次好錢?」   先前那人嗤的一聲笑:「吾等在東路多年,知道永寧侯此人精明,他什麼時候吃過虧?豈不知上面這七個字,大有陷阱所在?」   他說道:「銀錢司早有告令,此銀圓銅圓,為第一批發行,數額暫為不足,所以皆需分籍限定兌換,漢籍最優,不管劣錢好錢,皆一當十兌之,餘者戶籍,卻沒這樣的好事,或一兌十五,二十不等。」   「推算之,永寧侯治下之宣鎮漢籍獲利最豐,余籍,大同,山西二鎮,也有受益,宣大之外,不在兌換之列。便有不法之徒私錢蜂擁兌換,皆非大能量不可,永寧侯治下之情報司,豈會漠視?他們可是一群虎狼。」   叮的一聲,他彈出幾枚銅錢,分別到眾人手中:「很快的,永寧侯還將下令,鎮內嚴禁私錢流動,面值一文的小平錢,只准朝廷之制錢流通。」   「何謂朝廷制錢?便是諸位手中這錢。」   一人一看,驚訝道:「這是崇禎元年開鑄的崇禎通寶,每文重一錢二分五厘,國朝數百年來最精良錢幣之一。」   那人冷笑道:「不錯,只有諸位手中這錢,才能稱之朝廷制錢。」   他將後幾個字咬得很重,說道:「諸位看清了,只有這樣的精良錢幣,才可每枚銅圓當制錢十文,餘者,皆是私錢假貨,告令後,若用之,皆以違法論處。」   屋內各人,都是面面相覷,只有那士紳,還在沉吟什麼,一人忍不住道:「雖此些年,官家錢幣越來越劣,然市面一部分銅錢,還是官府鑄造的啊。」   那人笑道:「銀錢司的說法,言他們不信官府會如此齷齪,發行如此低劣的錢幣,定是不法之徒誹謗。他們堅信,直到現在,朝廷還一直在發行鑄造如崇禎元年……」   他舉起手中的銅錢:「……這樣的精良錢幣。」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如此說法,各位濫發銅錢的私錢商們,要倒大霉了,特別此時戶部錢局無力,市面流通的,大部分是各地方錢局與私商們銅錢。   那人說道:「總體而言,此錢之出,宣府鎮平頭百姓獲利頗大,便不是漢籍,以私錢劣錢,十五個,二十個換一個銅圓,也是非常值得的,便有限額,也可一次兌換乾淨,淨成好錢。」   「當然,他們家內銅錢也是最少,普通人家,戶內能有幾弔錢已極為難得,一般都是些鬆散小銅板,兌換幾個銅圓擺在家裡罷了。不過永寧侯此舉,定然受到他們的好評擁護,再次拉攏小民之心。宣府的大戶人家,除了限額之銀圓兌換,只能換糧票了。」   眾人安靜下來,看著手中銀圓銅圓,一人冷然說道:「永寧侯每每,盡只顧漢籍與小民之利,大戶士紳,就不被他放在眼裡了?便是吾等也……」   他臉上現出惱怒之色:「前些日拿到戶籍,吾等皆成歸化籍,連白谷公也是。」   另一人也是怒道:「孫大人怎麼說,往日也是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堂堂一陝西巡撫,這歸化籍三字,真是辱沒了斯文!」   屋內各人都現出怪異的神情,他們飽讀聖賢書,沒想到卻成歸化籍,在東路,參政議政的資格都沒有。   「永寧侯只顧邀買人心,真真是狼子野心!」   「如此成色優質,又規範統一之錢幣,定然所向披靡,日後永寧侯是要取代大明戶部嗎?」   屋內各人七嘴八舌。   「嗯。」   一直撫摸手中銀圓的孫傳庭眉頭一皺,他環顧眾人:「吾雖不明永寧侯心思志向,然造福於民這方面,永寧侯卻無可挑剔。在東路這兩年,諸位也看到各城生計變化,吾,不如也。我輩點滴不為,難道就顧嘴巴徒個痛快?」   「規範錢幣是好事,難道諸位想看到劣錢氾濫,小民受苦?」   眾隨從幕僚,臉色有些不自然,確實,在百姓生計上,永寧侯苦心孤詣,所作所為有目共睹,他們這些人,什麼事都不做,反而心安理得指責努力做事的人,此等心思,想想有愧。   孫傳庭站起身來,歎息道:「朝廷日見危難,前觀邸報,傅督與猛帥,皆盡殉國戰死,吾輩只能束手高坐,愧也。」   自被罷官後,這些年,孫傳庭或在京師,或在宣大,大部分時間,是居於東路,默默觀察體會。對王斗很多措施,他都有與幕僚仔細分析,幾年下來,頗有所得。   王斗發行銀圓,孫傳庭私下是贊同的,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對小民有利,有損的,只是私造錢幣的官商軍將罷了,若有一日自己主政,他也定然會發行銀圓,成色,不會差過宣府銀圓。   一眾幕僚也轉移了話題,一人道:「傅督殉死,新任三邊總督汪喬年,庸碌無為,要平賊寇,非白公出馬不可。」   又一人道:「聽聞南安伯在京師奔走,力勸朝野起用白公,觀河南形勢,白公復出呼聲很大。」   孫傳庭面有幾分得色,他自信,自己比起汪喬年,能力上,還是超出很多的,特別在東路遊歷這些年後,面上,他微笑道:「汪督治行卓異,才武出眾,老夫還是佩服的。」   他期盼道:「但願有復起一日,宣鎮雖然安樂,終非吾輩之家,捨身報國,方為吾願。」   ……   宣府鎮銀圓發行後,各方反應不一。   這日,陽和城,宣大總督紀世維,手上拿個銀圓,對著邊角一吹,聽著那悅耳的聲音,微笑點頭,好錢啊,成色,份量統一,一個就當一個用,確實便利。   最近,他春風得意,手上有大把的銀子不說,王斗還調了一部的靖邊軍給他充為標營,有兵又有錢,可以明顯感覺,各鎮各路各級官將,對自己越發恭敬起來。   這讓紀世維心情大好,決意大力支持女婿。   他有個想法,將手上的銀子,委託女婿代鑄為銀圓,在轄內通行,不過也有問題,便是白銀火耗之事。   「火耗」,起於萬曆年間,在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後出現,這碎銀熔化,重鑄為銀錠時皆有折耗,這部分錢,當然不能讓各級官吏代掏腰包,都是向百姓徵收。   後來火耗越重,有些州縣,甚至達到每兩二三錢,四五錢,部分上繳,大部分,便各級官吏瓜分了,每每火耗數倍於正賦,百姓們苦不堪言。   紀世維打聽了,關於火耗處理,女婿在宣府鎮的做法,便是火耗歸公。   為彌補各級官吏「損失」,使用了分潤之法。   聽聞女婿將未來銀錢司,還有轄下各錢莊作用誇得天花亂墜,深深打動了杜勳等官員的心,按女婿的說法,未來分潤所得,將大大超過各級官員的火耗所得,使得火耗歸公,順利進行。   「陽和不比宣府,還是再看看。」   謹慎的紀總督最後這樣想。   在太原,山西巡撫蔡懋德,手上抓個銀圓,不知在想什麼。   大同,巡撫衛景瑗,一個銀圓在他手上,無意識的翻滾著,想想前些日總督府議事時,宣府巡撫朱之馮,那種春風得意的樣子,他不由深深歎了口氣。   他承認,在民生上,王斗確實是賣力的,也捨得花錢幹些實事。   不像那大同總兵王樸,鐵公雞一個,一毛不拔,現在王家之富,大同聞名,然顯然的,他只關心自己的軍隊,搶奪軍費糧餉時理直氣壯,民事治理上,勉強擠點錢出來,卻是叫苦連天。   政事難為啊,衛巡撫心中想到,手指一彈,叮的一聲,手上的銀圓,發出了悅耳的鳴聲。   三月,京師,紫禁城。   「萬歲爺,就像這樣。」   王德化哈著腰,手上拿個銀圓,兩個手指夾著,向對面的崇禎帝示意,然後他鼓起腮幫用力一吹,隨後放到耳邊:「您聽聽,是否有嗡嗡的聲音?」   崇禎帝有樣學樣,果然,一吹過後,放到耳邊,一種很悅耳的聲音,傳入自己耳中。   他打量手上的銀圓,這成色,真是非常優質,只差國庫的折色銀,也就是金花銀,萬曆年時的三分,眼下的一分左右。   還有,這些銀圓,差不多每枚外形、重量、成色一致,一枚就可當一枚用,與民來說,是非常便利的。 第646章 戶部應對(下)   崇禎歎了口氣,手上的銀圓,雖成色略微不如官府的折色銀,然如此便利規範,想必小民不會在意這點差別,一枚銀圓,定可當折色銀一兩使用。   更別說民間通行的銀兩,成色遠差於折色銀,高的九成,低的七八成不等。   王斗又開始動作了,崇禎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與大明別處不同,從王斗封侯後,自崇禎初年不出京師的錦衣衛,開始在宣府鎮活動,所以王斗的動靜,崇禎帝能最快得知,還想方設法,搞來了一些銀圓。   王斗放言出來,朝廷制錢標準,便是自己在崇禎元年發行的,每文重一錢二分五厘的好錢,餘者,盡數是私錢劣錢,以後在鎮內禁止流動,不知為何,他有一種興災樂禍的感覺。   因私錢氾濫,戶部每年發行銅錢越來越無力,現大明流通的,大部分是地方錢局,還有私錢商們的銅錢,很快,宣府鎮要倒霉的,就是自己痛恨的私錢商,這是崇禎帝樂於看到的。   不過王斗只認崇禎元年的制錢,略略得意之外,也讓崇禎帝感覺有些羞怒,王斗言外之意,便是此後歷年,朝廷發行的皆是劣錢爛錢?在宣府鎮流通的資格都沒有?   而且,當年自己可以發行精良錢幣,為何此後不行?難道就任王斗在那邀買人心,自己卻無所作為?   他看了王德化一眼,這個太監,正喜滋滋的玩弄手上銀圓,或許,太監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愛錢。   崇禎帝承認,手上銀圓白花花的,炫人眼目,特別一疊握在手上,有一種奇怪的滿足感。   想了想,崇禎帝道:「召,戶部尚書倪元璐。」   很快的,倪元璐匆匆而來,還沒施禮完,崇禎帝直接截住他:「永寧侯在宣鎮發行銀圓,倪愛卿有何看法?」   接過值事太監遞來的銀圓,倪元璐腦中急轉,宣鎮發行銀圓,倪元璐是知道的,也想方設法,搞來了幾個銀圓,更不說,此事已在京師引起熱議,什麼說法都有,而且,對銀圓的外形與標值,也是議論者眾。   這宣府鎮的銀圓,除了標值上的「分」外,餘者「圓,角」等標值,都讓人難以理解,便是歷朝外夷,有流進一些銀幣,雖說外形頗像宣府鎮的銀圓,然也沒有圓、角等標值。   嗯,這個「圓」還好說,銀圓,本來就是一個圓圓的東西嘛,又是銀子所鑄,叫銀圓可以理解,角就不知什麼玩意了,外界的解釋揣摩,可能永寧侯想表現自己錢幣的與眾不同,讓人印象深刻。   看到銀圓的第一眼,看那統一的成色與外觀,倪元璐心中知道,此物之便,未來,將大肆流通天下,如果永寧侯有這個財力的話。   而且,倪元璐知道,看到銀圓後,皇上心中著急了,堂堂朝廷,不若區區地方一總兵,是何滋味?想必朝野上下,一樣如此心情。   他惶恐躬身:「臣,有罪,臣請皇上……」   崇禎皺著眉頭:「朕,不是要治你的罪,只是想問愛卿,可有良策?」   他摩擦手中銀圓,著急地道:「戶部錢局,可否效仿此物?」   迎著皇帝期盼的目光,倪元璐沉吟良久,最終還是歎道:「難。」   崇禎帝失望又不悅:「為何?堂堂戶部,不如地方一錢局?」   倪元璐吐出幾個字:「私錢、火耗。」   崇禎帝立時無語,是啊,私錢、火耗四個字,立時讓朝廷的銀圓等推行,成為泡影,他心中浮起悲涼,為何要做一件事,總是這麼的困難?   倪元璐察言觀色,他小心翼翼地道:「然,雖朝廷鑄造銀圓暫不可行,銅圓卻可,臣,請復崇禎元年舊制,開鑄精良制錢,以解朝廷錢荒窘迫。」   宣府鎮消息傳來後,倪元璐就在揣摩,戶部該如何應對,堂堂朝廷,自然不能讓地方軍閥比下去,所以在錢制上,必然有所作為。   因火耗問題,銀圓暫不可行,不過銅圓,還有一文面值的小平錢,還是可以的,如果能得到皇帝大力支持的話。   崇禎元年的「崇禎通寶」,是戶部上下的驕傲,便是現在,在非常挑剔的宣府鎮,也是唯一許可流通的朝廷制錢,可見崇禎元年錢幣的精美。   「可行嗎?」   崇禎帝卻有點猶豫。   崇禎元年,他曾規定,每鑄錢一文,需用銅兩錢,只是沒多久,因財政問題,還有各地錢局的大肆濫鑄,私錢氾濫等緣故,讓那精美的錢幣發行沒多久,就進行不下去。   倪元璐狠狠道:「制錢之賤,多為私錢摻入過多所故,朝廷欲鑄新錢,定先打擊那些造錢販假的私錢販子!」   他說道:「現諸地,鑄錢可獲暴利,百斤銅料,售後便可獲數倍利潤,所以私自造幣者眾,便是朝官愛卿,多有所為。」   「臣為江南人氏,而在江浙,湖廣諸地,盛產白鉛,當地白鉛,每擔售價不過白銀二兩,然商賈運往廣東,每擔可得白銀六兩,海商再將白鉛運往倭國,每擔白鉛,可煉取白銀十八兩。」   「提煉所剩白鉛,再運送回國,每擔又可賣白銀六兩,當地官將豪紳,多有參與,朝廷之利,盡付他人之手。」   提起這事,倪元璐痛心疾首,崇禎帝眼中,也是露出痛恨的神情,從王斗抄家來看,大明民間,不是沒有錢,為何,朝廷卻越來越窮?   「所以,欲鑄新錢,必先打擊私錢商販!」   倪元璐對著崇禎帝連連叩頭。   他知道,此舉一出,自己定然遭受難以想像的攻擊浪潮,只是吾輩飽讀聖賢書,又何惜此身?   崇禎帝看著倪元璐,任戶部尚書後,他憔悴了許多,前些時日,他推行節流省費數策,就得罪了許多人,遭受很大的抗拒,特別許多吃空餉,喝兵血的武人,對他極為不滿。   因庫房錢糧枯竭,他暫緩遍練新軍之議,同樣讓許多人埋怨,彈劾他的奏疏,越堆越高,已經有如當年李邦華受命整頓京營之勢,初時信心滿滿,然不到一年,就因得罪人員太多,無奈冠帶閒住。   崇禎帝起身踱步,最後說道:「卿,有何策略?」   倪元璐早詳細準備相關奏文,他呈交上去,在旁解釋:「打擊私錢,臣之策,乃於九門特設御史九員,督理其事。每街衢錢桌,有私錢一文者,笞,二文者,徒,三文者,遣,四文外者,斬!」   「其價限定,一兩六百,多一文亦斬,又設石臼鐵杵,一見私錢,即刻搗碎以絕其影,有夾門入者,搜獲必斬。小民貿易存剩,許送納御史台,獎之,如此,私錢可禁!」   崇禎帝沉吟,倪元璐又道:「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此法可在京師先行,待見奏效,便推行全國。」   崇禎帝沉思良久,道:「善。」 第647章 議和之謀   倪元璐去後,崇禎帝又召兵部尚書陳新甲議事。   最近時日,陳新甲感覺聖上對自己冷淡不少,所以言行舉止,頗為謹慎小心。   「……南陽失陷,平賊鎮緊急回兵襄陽,闖賊止步東向,與革左五營合,聲勢喧然……」   崇禎帝臉色難看,恨恨道:「丁啟睿就是個廢物!」   崇禎十四年時,那時闖賊剛剛大敗,獻賊身死,大賊只餘曹操,革、左諸輩,崇禎帝令丁啟睿督師,領湖廣、河南、四川、山西及江南、江北諸軍。   本以為,曹賊諸輩,轉眼就可剿滅,沒想到,卻越發精神抖擻起來。   丁啟睿給的解釋,官兵不過馬三步七,甚至馬二步八,而曹賊、革、左諸輩,麾下多騎卒,達數萬之多,甚至有一人騎跨雙馬者,追逐極難。   每每只能追在屁股後,肥的被拖瘦,瘦的被拖死,然後回兵一擊,官兵苦不堪言。   還有,各地百姓,心向流賊,往往官兵連個嚮導都找不到,每到一處,地勢不明,經常被左右埋伏,不說崇禎帝聞報憤怒,便是丁啟睿自己,都有心力交瘁之感。   現在,更南陽失陷,猛如虎陣亡,唐王遇害,已經是第二個藩王身死了。   崇禎帝心下恨恨,有心替換丁啟睿,甚至將丁啟睿治罪,可惜暫時沒有適當的人選。   本來,洪承疇是最佳人選,只是他身體病重,不勞遠行,只能作罷,希望曹變蛟、王廷臣南下,可以改變局勢。   他翻閱幾份奏折,頭也不抬:「靖南伯,寧南伯,已到了開封?」   陳新甲小心翼翼答道:「是的,丁啟睿檄邀靖南伯,寧南伯南下,不過二位伯爵與高巡撫商議,集兵在開封不動,伺機逼向河南府,洛陽等地,言其為圍魏救趙之策!」   崇禎帝道:「攻其所必救,靖南伯,寧南伯是對的,難道又如丁啟睿一樣,南下跟著賊寇屁股後面跑,再被拖得潰散?」   「闖賊在河南府據城為守,官兵若攻洛陽,定然回兵引救,王師就有可乘之機,闖賊據城也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陳新甲道:「皇上聖明。」   他看看崇禎帝臉色:「……還有,二位伯爵南下時,曾彈劾沿途官府怠慢,糧草供給不足,又有沿途官府,頗多官將彈劾曹變蛟、王廷臣二人,如今各部正在查核,還有各處官員上疏分辯……」   一聲巨響,崇禎帝拍案而起,他聲色俱厲:「將這些賊子,統統治罪,他們想做什麼,想對朕的新軍幹什麼?不供給糧草,將士如何打仗?一眾鼠輩,居心叵測!」   皇帝雷霆大怒,陳新甲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連聲道:「是是,是是……」   「中原為天下腹心,開封又中原腹心,倘一旦淪陷,天下事言何道哉?河南戰事,兵部需得著緊心上,還有靖南伯,寧南伯的軍伍糧草供給,也必須是最優先的。」   「是是……」   為應對王斗崛起,朝廷現在策略,就是盡量扶持楊國柱、曹變蛟、王廷臣、唐通等人,對曹變蛟、王廷臣南下,朝野是充滿信心與期盼的,特別崇禎帝,更是寄托厚望。   若中原流賊剿滅,自己就可以騰出手來,做一系列事情,他也不信,沒有王鬥,這天下就玩不轉了?   談完中原剿賊之事,讓崇禎帝等煩惱的,便是現在各邊鎮糧餉之爭,特別現在愈演愈烈的遼鎮與薊鎮糧餉爭鬥。   過往間,九邊內,遼鎮的供給,是最豐厚的,萬曆中期,當時的九邊餉銀,共約有二百八十多萬兩,各鎮分攤,糧餉分額,較為平均,改變就是後金的崛起。   遼鎮,迅速的,拿了大明軍費好大一頭,便是到現在,遼東,含關外與山海關,雖然糧餉分額減了又減,仍然一年有近五百萬之巨,余鎮,一般只有幾十萬兩,薊鎮同樣如此。   而論大明收入,萬曆中期,朝廷每年夏糧秋糧,約有二千六百多萬石,其中戶部的太倉銀庫,每年約收銀三百六十多萬兩,軍費加餘者支出,每年已經有所虧空,遼東戰事一起,財政更是入不敷出。   三餉加派,從萬曆四十六年到現在,這些年中,共徵收白銀約二千萬兩,然到眼下這些年,每年的軍費開支,都高達到八百多萬兩,加上餘者支出,仍然入不敷出,遼餉,就是其中沉重負擔。   錦州大戰後,觀清國情況,似乎遼鎮的開支,可以縮減了,特別崇禎帝,重點要扶持楊國柱,薊鎮的軍費,需要大大增加,大明現在情況,開源已經不可能,只有節流,還有挪移。   所以薊鎮的開支,很多人,就盯上遼餉,不要多,只需挪一半過來,就足夠楊國柱所用,可以編練很多新軍了。   當然,說得輕鬆,事實極難,如晉商一樣,遼餉,是上下一個非常龐大的利益集團,多少人在其中受益?就是內閣,可有一人,沒在當中分潤好處?   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各級官員深深明白這一點,所以都不敢深刻表明自己態度,只敢含糊不清的說幾句。   遼餉的支持者,也是振振有辭,他們言,遼鎮與山海關,現兵馬有一、二十萬。   以每兵每人每月一石糧計算,一年就需糧食二百萬石,還有各樣一應花費,事實上,現今的兵餉,其實遠遠不足,士卒每年都有拖欠,更不用說,還要減少軍費開支了。   還有,遼東大戰後,東奴雖有受挫,然整體戰力,還是超過大明(如果排除王斗在外的話),只需暫時的休養生息,就可以保持對遼東的攻勢壓力,所以更要修繕城池,增添兵甲,這都要錢。   所以說,遼餉,不能減少,更不能挪移,不但如此,因遼東防線,增加到義州一帶,還需增加一部分。   收復城池,當時雖然振奮民心,不過帶來的苦果,是現在必需承擔的,除了極少數人,無人敢言放棄義州,將防線收縮到錦州,所以平西伯吳三桂,遼東巡撫邱民仰等人,要起糧餉,也是理直氣壯。   對崇禎帝來說,遼東兵將,不得不安撫,恐這些丘八一個不好,嘩變,甚至轉投東奴去,那樣的後果,是他不敢承受的,畢竟歷年降事清國的官將,有很大部分,就是出自遼鎮,早有先例。   剿滅流賊的關鍵時刻,遼東不能亂,只是,遼餉不削減,薊鎮的開支何來?   看朝野紛爭,連作為兵部尚書的陳新甲,一樣含糊其辭,崇禎頭疼無比。   最後,陳新甲又低聲提起一事:「東奴已遣使而來,密居會同館內,觀其意,有議和之心,未知聖上之意……」   ……   三日後,京師,會同館。   中國歷代都城,都設有接待賓客之所,漢之後,多為鴻臚寺,其一個重要功能,就是接待藩屬貢使,可謂古時的外交部。   明時,設立會同館,由兵部所轄,設大使一人,正九品,副使二人,從九品,代替鴻臚寺功用,不過會同館的主管官員,仍然加鴻臚寺少卿銜。   明時會同館,還是全國驛站的總樞紐,地點就在大興縣東王府街烏蠻驛旁,此時,一個漢人打扮的中年人,匆匆回到會同館,到達門口時,他呸了一聲,心想:「這南朝明國,越來越衰敗了,連京中街道,也是如此。」   這京中道路,很多地方,青石板已經不見了,到處是坑坑窪窪的土路,積起厚厚的泥沙粉塵,此人出門辦事,為了不吸人注意,很多地方,都是步行,結果走得一身一臉的灰。   回到館內某處,推開一門,內中同樣有幾個漢人打扮之人,個個臉上,皆有陰沉凶戾之色。   屋內氣氛嚴肅,一個年約五十,看起來頗像武人之輩,他手指在桌上輕彈,沉吟道:「連日議探,看來這些南蠻子,對與我大清議和之舉,頗不熱衷,對內中平等相交,還有歲幣、疆界事,更不以為然,議和之條款難行……」   此人,卻是清國弘文院學士鮑承先,曾為都督僉事,瀋陽新勇營副將,天啟年時奉命馳援,結果遇伏戰敗,全軍覆沒,隻身隱匿數日後,最後投降後金。   因為忠於後金,時後金智囊寧完我,推薦他在文館任職,此後與寧完我、高鴻中等人,對清國忠心耿耿。   此次,更得多爾袞密令,前來大明,除議和外,還肩負一系列重任。   經大把花錢後,鮑承先得暗見兵部尚書陳新甲,不過,雖滿清頗有議和誠意,然陳新甲等人卻不以為然,不說大明對外一向強硬,便是此次大戰,大明大肆宣揚自己的勝利,就更不可能與敵國議和,否則,輿論上,就過不去。   而且,中原的對外關係,幾千年來,不是納貢稱臣,就是委曲求全兩個極端,對別種條約,一般沒有概念。   或許,在中國歷代條約,只有崇禎十年的廣州地方官員,體現了優勝與平等條約這一點。   便是這年的廣東地方水師,擊敗了英王查理一世派遣的,威德爾上尉率領的六艘船艦,迫使其簽下保證書,對虎門之事表示歉意,還賠償白銀二千八百兩,中國與英國的第一次衝突,以中國勝利告終。   而早幾年的料羅灣大戰,明軍水師,又大敗荷蘭艦隊,不過還是舊思維,沒有向荷蘭人索要賠款。   所以,思想不開化的多爾袞,好死不死,依舊例,還想要大明贈送一筆歲幣,雖然也說得委婉,但內中的意思,明眼人都可以看到,當然讓陳新甲雷霆大怒,將上門使者,亂棍打出。 第648章 鐵廠   所以,雖說此次議和,清國比歷史上更積極,不過對大明來說,卻是可有可無。   特別讓鮑承先等人惱怒的是,夾著錦州大勝的心理優勢,大明很多大臣官將,對清國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對上眾使者時,已經體現出一種趾高氣揚的氣勢。   雖說暗中聯絡的某些人,可能有把柄在清國手上,或是貪圖銀子,不過似乎缺乏了往日那種對大清的畏懼。   奔波多日,鮑承先等人的議和任務,始終進入不了實質階段,怎能不讓他們頹廢惱怒?   「鮑大使,議和之事,還需要進行下去嗎?」   一隨從憤怒道:「很明顯的,這些南蠻子毫無誠意,便想見那明國兵部尚書的面,也是越來越難。」   鮑承先神色陰沉,他手指在桌上輕敲:「議和之事,可以緩一緩,我等到來南朝京師,也不是沒有收穫!眼下觀之,雖說明國無誠意與我大清和談,不過細作分析,他們也無力攻我大清,是不是達成條款,無足輕重。」   他說道:「是以,此行最重要之事,還是繼續離間明國君臣,遊說他們臣工官將,再次將龐大糧餉投入遼東之地,特別不可放棄義州……還有,關注他們國內流賊之事……」   「現,明國臣君對王斗頗為猜疑,這還不足,需得加把火……」   屋內傳出竊竊私語:「……閣臣中,魏藻德雖為閹黨,然為人圓滑,陳演是四川人,周延儒、鄭三俊、倪元璐皆為東林黨,江南人氏,想遊說他們與王斗交惡,難矣……」   大明的勢力劃分,東林黨代表江南地主、官僚、商人的利益,閹黨代表山東、湖廣、山西、北直隸等處官僚、地主、商人的利益,到目前為止,王斗損害的,大部分還是閹黨的利益,畢竟宣大在山西。   對於王鬥,東林黨各人雖有憂慮,不過畢竟離得遠,嘴巴上囔囔可以,要有實質上的衝突,那是不可能的,體現在內閣,東林黨人鄭三俊、倪元璐,對王斗所作所為,大多持沉默狀態。   內閣首輔周延儒,也一樣不肯體現出敵對狀態。   「……陳新甲雖為川人,然為王斗一系,卻大有文章可做……」   「可續謀議和之策,想方設法,讓陳新甲詢問王斗之意,介時,將此事宣揚出去,南朝定然上下嘩然,陳新甲可去,而王斗勾結敵國之舉之心……」   「南朝惡鬥,與我大清有益無害,嘗聞魏藻德、陳演,與周延儒恨之入骨?」   ……   崇禎十五年三月,數日後,宣府鎮,賈家營堡。   此堡距鎮城約二十餘里,多條河流西向或是南下,將賈家營堡夾在中間,而在城堡的北向數里,靠近山嶺旁,河水邊,一座龐大的鐵廠,正在拔地而起。   這裡,戒備森嚴,遠遠的,鐵廠範圍,柵欄、崗哨林立,等閒人等,不得進入。   賈家營鐵廠,是王鬥到鎮城後,新建的一系列鐵廠之一,而且往賈家營堡上游不遠,就有一個龐家堡鐵礦,據王斗所知,儲量頗大,總儲量,達到一億多噸。   早在東路時,雖說很多行業,已經慢慢開放給民營,不過軍工廠,鐵廠等,仍然是官營,對很多商人廠礦的礦石,煤炭等,官方還擁有優先採購權。   對龐家堡鐵礦,同樣如此,該礦,由副總兵張國威親族,還有鎮城一些豪族控制,在王斗優惠的價格,還有龐大的訂單吸引下,這些礦主們,以最快的速度,與王斗表明了合作的態度。   又因為鐵礦需求訂單太大,錢景良好,張家等已經盡力追加投資,還向銀錢司貸了不少款,招募的礦工,更是越來越多。   這也形成頗多的周邊產業,前來貿易的商賈越多,加上工人與家屬,賈家營堡、龐家堡內外,快速成為兩個新興的市鎮,堡內的軍戶們,也忽然發現,前來租房的人多了,導致房價攀升不少。   「如大將軍所言,使用水力後,可大大提升鼓風之力,這煉鐵之爐,也可高達三丈之上。」   民政司大使張貴,後勤司大使齊天良陪在王斗身旁,此外還有二司一些官員,護衛營親將鍾調陽人等。   王斗眼前,鐵廠最重要一些設備,就是高達十米以上的一些高爐了,這些鐵爐,前方有石砌的出鐵之所,往日用數人拉拽的大型木風箱,已經被水力代替,還有煉鐵,也是使用焦炭。   離鎮城不遠的四周,頗有一些優質煤礦,焦炭,早在大明,很多地方已經使用,在西方,約是十八世紀初期,有些省份鐵場,甚至使用了軌道機車,如屈大均的《廣東新語》就有記載,廣州鐵場裝填礦料,率以機車從山上飛擲以入爐。   在大明,產鐵重心,主要在湖北的大冶,湖廣課鐵,佔全國的三分之一強,還有廣東佛山,早在明中葉,也是重要冶鐵中心,大明鐵產量,一年超過千萬公斤,大部分在南方或是嶺南,甚至西南地區。   還有銅,也多產自四川、雲南、貴州,錫,產自廣西、湖南、雲南等地,汞多產自雲南,還有雲南所產白銀,一樣流遍全國。   礦冶業重心南移,何也?   便是這些地方,多使用木炭,煉出的鐵料等物,較為優質,而在北地,因為木料缺乏,大部分使用煤,所得生鐵含硫量高,質較次。   而在大明北地,雖焦炭很多已經用於煉鐵,不過風力跟不上,爐高難超過十米,所產鐵料,仍然不佳,所以王鬥,一直在想,如何提高鐵的產量與質量。   只是,他文科出身,對這方面一向不在行,只隱約記得,後世之所以煉鐵質量跟上,一個是解決了風力問題,一個是解決原料問題,加上事務繁忙,便將此次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還是軍工廠一個工匠,從水力打制鳥銃得來的靈感,提出建議,言煉鐵,同樣可以使用水力作為動力,上報後,讓王斗茅塞頓開,到達鎮城後,新建鐵廠,便使用水力。   克服一系列問題後,一座座用鹽和泥造成,爐高超過十米的鐵爐建成,事後那工匠,也因為貢獻巨大,被記了一筆功勳,還有授於上士勳階,讓很多工匠積極性更為提高。   一片火紅,鐵水出爐了,耀眼的鐵花四處飛濺,順著石槽,流入下方一方塘,眾多工匠,冒著酷熱,還有生命危險,手執持柳木棍,揮棍疾攪,即時炒成熟鐵,待稍冷後,或在塘內斬劃成方塊,或揮椎打成圓形。   王斗看著,這是此時煉鐵手法,出爐未炒為生鐵,既炒則熟,生熟相煉則鋼,將煉鐵爐與炒鐵爐串聯使用,減少能耗,在工藝上頗為先進,近代後,在很多地方仍在使用,也是抹鋼與蘇鋼由來。   「又是一批甲等鐵。」   張貴笑得見牙不見眼,旁邊眾人,也是興奮無比,按幕府的劃分,鐵料分為甲、乙、丙三等,甲等鐵料,用於軍工,乙、丙二等,可賣於民間,依目前看來,以後光賣鐵,每年就是龐大收入。   「只可惜。」   張貴說道道:「水力雖好,有時河道乾枯,未免力氣不足,只得再次使用人力鼓風。」   王斗點了點頭,眼前的高爐,便是使用上下水池的水落差,形成動力來鼓風的,但在乾旱的時節,上水池蓄水不足,又如何將需要的水,運送到上水池?   他眼中,閃過蒸汽機的身影,可惜啊,這是暫時沒影的事,只得一步步來,水力高爐,比起往日人力鼓風,鐵料的生產與質量,已經往前,邁進很大一步了,心急吃不成熱豆腐,蒸汽機以後再說。   出了鐵廠,眾人向西而行,那方,幾里外的一條河水旁,又新建了一座軍工廠,專門用來打制鳥銃,還是燧發鳥銃。   副總兵張國威,也在外面等待,他卻沒有資格進入鐵廠內,也沒資格進入軍工廠,不過王斗巡視龐家堡鐵礦時,他有隨同,王斗等人出來後,他連忙跟上。   眾人一路過去,王斗望向南邊,兩山交夾的平原河谷邊,已經是人流密集,很多房屋營地,沿著河邊,也一座座興建起來,商賈的車隊,更是來來往往。   齊天良歎道:「真沒想到,短短時日,賈家堡、龐家堡、趙川堡等處,立時便繁盛起來,這便是大將軍說的,生產型商人功用吧?」   王斗微笑道:「不錯,老齊啊,看到眼前情形,你應該明白,往日本將為何對流通型商人不屑一顧,卻對生產型商人大加扶持了吧?」   齊天良想了想,還是道:「屬下愚昧,有點明白,想細想進去,還是懵裡懵懂,請大將軍解惑。」   張貴笑道:「大將軍是天上星宿下凡,見識遠超常人,如果老齊你能明白,我等就不會是屬下了。」   王斗也是大笑,齊天良與張貴,算是自己最早親近的一批人,與他們聊天,心中,總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說道:「說白了也簡單,便是生產型商人可以增加就業,創造價值,最重要的,未來,還能形成更多的階層,可以養活更多的人,這是功德無量的事。」   張國威默默聽著,他其實有些不明白,王鬥,為何對他族人的鐵礦另眼相看,還提高到功德無量的層次。   投靠王斗後,他頗為謹慎,不過此時心中,卻迫不及待,想傾聽王斗的解說。 第649章 軍工廠   「要使民有活路,上下不閉塞,就需要更多的階層……」   王斗說著:「若有一大礦,需要礦工多少?」   張貴沉吟道:「尋礦者、挖礦者、煽者、看者、上礦者……至少數千吧。」   王斗道:「不錯,至少數千,他們還有家屬,如此算來,一礦便可養活丁口數萬。」   「採下礦石,需要有人運輸,沿途,需要吃飯,歇息,如此,又有了運輸商隊與諸多客棧,又可養活不少人手。然後,礦石需要冶煉,又要設立鐵廠,鑄廠諸類廠房,這些產房,又需要招募人手,又可養活多少人?」   「煉鐵,需要大量煤石,這樣,就需要大量開辦煤礦,又需要不少人。煤採來,要運輸,又要大量人手。普通的煤,要煉成焦炭,又需要相關人手廠礦,又可養活多少人?」   「各個產礦,他們都要吃喝,需要糧草,布匹,鹽巴,茶葉,這些商貨,需要外間運來,又可養活多少商隊?而且,這些商貨,也不可能全靠外界長途運進,所以本地或是附近,定然有大量種植的,加工的,紡織諸類廠房,又可養活多少人?」   「各行各業蓬勃發展,然後,人民殷富,需要享受娛樂,便連那些說書的,唱戲的,也可尋到一個飯碗,筆墨紙硯的需求,也越來越大……別的不說,各煤礦採下煤後,單單整個宣府鎮,每年,就需要海量的蜂窩煤,又可以養活多少人手?」   「所以,要使民有活路,就需要多分行業,多生階層,百姓越是富足,各類行業,就可產生越多,又養活更多人……」   不說張貴,齊天良等人,便是張國威,都聽得目瞪口呆,區區一個煤礦鐵礦,在大將軍眼中,竟有如此多的門道,果然星宿下凡的人,見識就與常人不一樣。   王斗倒不以為然,在後世,一個房地產行業,都可以帶動建材,建築、家裝,傢俱、家電、服務等相關產業,鋼鐵業與煤礦業,可帶動的附屬產業,就更多了。   而且這時,基本上是手工業,勞動密集型產業,可以解決很多人的吃飯問題,至於礦業危險,現在還沒人考慮這個問題。   張貴期期艾艾地道:「只恐礦工們好勇鬥狠,難以管制。」   王斗點頭:「凡事有利就有弊,不可因噎廢食,嚴加監管便好。」   也不怪張貴這樣說,放在大明別處,礦工們在組織性,體力等方面上,比普通的農夫,高的不是一點半點,名震天下的戚家軍,很大部分,便是由礦工組成,歷年來,大明各處,關於礦工們械鬥之事層出不窮,令地方官頭疼不已。   而且,從大明中葉起,各地礦產,大部由豪強佔據,九成以上,一文的礦稅也不交,官府從中根本得不到好處,自然對各地產礦,還有礦工們,沒有一絲的好感,視為動亂源頭之一。   更不妙的是,礦工們素質良莠不齊,很多是無籍流民,還有各地流氓地痞,無賴之徒,很多礦主們的管理方式,一樣極端落後,採用的是家族恐怖方式,不遵約束者,立斃杖下,剋扣工錢口糧,更是常事。   這就造成的,凡州縣有礦山者,便若一處將要爆發的火山,怎能不讓地方官將們,心驚膽戰?   不過王斗不以為意,他們不是後世的工人階級,眼下只是一幫幫烏合之眾罷了,論起整體戰鬥力,便是一處礦山有幾千壯丁,也絲毫不如一處屯堡的屯民,不說出動強悍的靖邊軍,便是出動一堡的屯丁,也可打得這些礦工們落花流水。   他說道:「礦山的管理,民政司要依律進行,審核各礦主與礦工們戶貼,不得有黑戶存在,也不要怕他們鬧事,他們現在鬧事,總比以後鬧事好,鬧事者殺光了,以後就不會有鬧事的人了。」   礦主與礦工們的素質,暫時是沒辦法提高的,便如東路外,良家子不願從軍一樣,良善的農夫們,是不願意進入礦山的,所以除了少量匠戶,眼下大部分礦工,都談不上什麼好貨色。   一些兵痞、青皮、俘虜之類,他們犯罪服刑,也是進入礦山內,所以眼下各處礦山,便若一處處垃圾收容所,令人畏懼之地。   而且這個時代開礦採礦,傷殘率很高,王斗除規定律法,各礦主們要盡量保證礦工們安全,還有工錢,口糧外,餘者,只能讓他們自然進化了。   王斗語氣平淡,不過話中的森寒之意,還是讓張國威打了個寒噤,他忙道:「大將軍放心,末將族下各礦山,定然遵紀守法,不給大將軍增添麻煩。」   王斗微微點頭,明初對礦山控制嚴格,採礦必須得到官府批准,一般而言,各礦山皆有監官課使,每採礦若干,皆有部分作為課稅,以解藩司,當然,以後慢慢沒了。   現在王斗對轄下各礦山,又恢復了監官,只監督,不參與管理,每年視其開採數量,還需要繳納課稅,而且許多律法,保護了礦工們,受礦工歡迎同時,自然引起眾多礦主不滿。   雖然訂單豐厚,各礦主們財源滾滾,不過他們一毛不拔慣了,看著課稅滾滾流出,自然心疼無比,長久下去,可能會想方設法鬧事,只是王斗不比別處官將,有敢鬧事者,不介意殺個血流成河。   而且訂單豐厚,不代表礦主們會改進生產器械,九成九,只會更加瘋狂的壓搾礦工,激起矛盾,引起礦工暴亂,張國威雖說是個識時務者,他的族人,卻不一定有這個覺悟。   他擔憂利慾熏心的族人,會做出不明智的舉動,成為王斗又一次殺雞儆猴的不開眼人物,急忙向王斗保證同時,還尋思著,回去對那些族人們敲打一番。   齊天良雖是後勤司大使,不過對農事上,有敏銳的瞭解,他擔憂的,卻是另一件事:「大將軍,宣鎮大興廠礦商事,會否讓耕種人手不足?屬下擔憂,越多的人從商,會否引起糧米饑荒?」   王斗微微點頭:「老齊的擔憂是對的,所以現在幕府措施,便是吸引良善流民進入屯堡,在戶籍劃分上,他們也有優勢,可以吸引最多人口,加上各新屯堡營田制,未來耕種的糧米,還是可以滿足全鎮軍民需求。」   齊天良的擔憂,也是王斗的擔憂,這個時代生產力低下,特別各類災荒層出不窮,若耕種的人稍稍一少,就極有可能就引起饑荒,便如明末的江南,因為商業過於發達,江南,反而糧食不足,需要從廣東,湖廣等地進口。   魚米之鄉的江南,不但沒有成為大明助力,反而成為禍害,明朝之所以滅亡,商業過度發達,是一個重要原因。   而且這個時代的商人,不生產不說,還見利忘義,沒有禮義廉恥的觀念,雖然有一些流通的作用,但是,他們在社會中起的正面作用,遠遠不能抵消不了他們起的反面作用。   特別災年時期,囤積居奇,搶購賑災糧,然後抬高市價,再低價收購土地,往往一次災荒過後,很多地方的土地,大多數就被他們給巧取豪奪走了。   所以這個時代,輕商抑商是必須的,中國幾千年來重農輕商的政策是正確的,回到古代,只有腦子進水的人,才會迫不及待的提高商人地位。   農業,就是一切的基礎,便是歷史上西方各國,也是在農業革命後,順理成章,進入工業革命,大明商人地位已經夠高了,高到禍國殃民的地步,那些舊式商人,他們地位非但不能提高,還需要打壓。   王斗扶持新型的生產型商人,也是建立在農業可以滿足鎮內軍民需求的基礎上,若二者會危害到農業,他會毫不猶豫的摧毀鎮內大部分商業與工業。   張貴掌管民政司,現在對轄下各商舖廠礦也越來越重視,他連忙說道:「大將軍放心,未來各屯堡的糧米,定能滿足全鎮軍民需求!」   他說道:「現在鎮內,各戶分下的田地,基本都有餘糧,每年可收購不少。很多新屯堡的營田,也因為採用功勳制,功勳到了,方可分田,屯民們幹勁也很足。」   「還有,因為繳獲大量馬匹,現在新屯堡,很多田地都使用馬耕,一堡可耕種的田地,也越來越多……」   王斗點了點頭,江南大部分都是水田,而且田地零碎,只能使用精耕細作與牛耕,然北地不比江南,土地連綿,又基本是旱地,所以耕種方式可以狂放一些,使用馬耕。   使用馬耕,田地產量,當然不如精耕細作牛耕,不過因為耕種面積多,這積少成多的,產量卻也不少。   現在對王斗來說,土地,不是問題,鎮內土地不足,往塞外發展便是。   ……   眾人向西而行,不久後,到達一條河水邊,這裡,沿著河水兩邊,新設立一個軍工廠,規模頗大,工匠達到千人以上,與鐵廠一樣,四面有高厚圍牆,崗哨林立,等閒人等,不得進入。   有如軍隊一樣,廠內工匠,皆有制服,他們皆頭戴狐帽,穿著短身罩衣,顏色為青,內有鴛鴦紅衣,走動時,不時露出兩袖紅色。   這些人,行色匆匆,去年時,東路劃分工匠等級,分匠士、匠師、大匠師三等,目前來說,整個幕府下,還沒有一個匠師,他們大部分是下等匠士,一部分中等匠士,少部分上等匠士。   對工匠們來說,成為匠士容易,但成為匠師就難了,因為需要文化考核,考核要求還很高,大匠師需要出書立作,享譽全國,就更沒影了。   不過與軍隊一樣,幕府下的工匠,很多人已經成為先富起來一批,特別那些有發明,或是出讓技藝的人,更是獲得「專利」,坐著收錢便是。   特別李茂森與賴源龍,因為研究出火門裝置,可謂財源滾滾,還有周象輅,出讓了鑄炮技術,同樣每年收入豐厚,有他們例子在前,工匠們積極性都非常高。 第650章 四稜銃劍   賈家營軍工廠屬於後勤司管理,沿著河水的兩岸,共設立水力鑽床一百座,為了提高水流的穩定性,河床上,建有水壩。   王鬥到了這裡,就見沿著河岸,長長的工棚排列,工棚內,擺放著一架架鑽床,河水流過,鑽頭便不停的旋轉。   這些個鑽床,受力的部件,全部換成了青銅。   還有旋轉的承軸,一樣換成青銅,比以往的木製結構,承受力,還有使用壽命,都提高了不少。   每台鑽床的後方不遠,擺放著大箱,上面放著一根根鑽好的銃管,王斗隨便走到一個箱前,拿起一根銃管,就見鑽孔平滑,均勻,王斗不由點了點頭。   齊天良介紹,由於使用多年,又因為建壩,鑽床的調速問題基本解決,加上豐富經驗的工匠增多,現在水力鑽床一百架,一個月至少可以鑽取銃管七百根,比往常的五百根提高不少。   而且鑽具的損耗率,銃管的報廢率,更是下降不少,需要看管的人手,更少。   王斗頗為滿意,使用機器,就是比使用人手,來得有效,穩定,只可惜河水受季節性影響大,枯水期間,比較麻煩。   賈家營軍工廠,除了打制鳥銃,還生產盔甲與兵器。   打制盔甲並不簡單,宋時的步人甲,甲葉達一千八百多枚,還有穿孔,細磨多道工序,製造一副鎧甲,需要近月時間,西方的板甲,製造一副,同樣要一個月時間。   大明的盔甲,雖然簡化不少,要成形一副,仍然不是簡單的事情。   穿過一些廠房,裡面頗多的軍婦,大明與靖邊軍內中鑲鐵的盔甲,縫製與鑲嵌,需要耐心,這方面,大老爺們,比不過婦女同志有優勢,內中的軍婦,舜鄉堡時代,一些人,就在盔甲廠做事,紛紛成為各級管事。   她們收入都不錯,有些人,甚至收入比家中男人還高,這女人收入比男人高,不免產生了一些家庭糾紛,男高女低,是和諧的關鍵,女高男低,大部分是悲劇。   當然,讓她們放棄豐厚的收入是不可能的,裡甲長們調節時,只能督促她們家中的男人努力了。   叮叮噹噹的打鐵聲傳來,走到一處頗大的廠棚,這裡熱氣逼人,火光四濺,這裡,便是王斗開設的,最主要打造銃劍的地方。   廠棚內,聚集了眾多的軍匠,來來往往的忙活著,他們分為多組,每組,都有經驗豐富的管事與老匠,他們負責打造一些關鍵部位,還有武器打造後的質量檢查,個個非常仔細。   畢竟,靖邊軍制度嚴格,武器不合格,事後追究的人員之一,便會到達他們頭上。   這些管事,他們戴的頭上狐帽顏色,還有罩衣兩肩、領上,鑲邊顏色也與普通軍匠不同,處處體現出等級。   穿行在廠棚內,軍匠們忙個不停,個個聚精會神,甚至沒注意到巡視的王斗等人,走到後方倉庫,一箱箱的銃劍,也抬過來堆上。   武器入庫,還需要經過一次的檢查關口,這些銃劍,質量的標準之一,便是套口大小,需要附合一定的標準,使用時,可以勞勞套到銃管上,不能大了或是小了。   不過檢查的結果,除極少數,基本上附合標準,這也是王斗早早實行武器標準化,使用明初度量衡的成果。   明初的度量衡,是非常規範的,早在洪武元年,明太祖就令鑄鐵觔斗升,用以校勘,降其式於天下,各商行店舖使用的度量衡器,必須赴官府印烙,鄉鎮百姓使用的觔斗秤尺,也要與官方頒發的相同才許使用。   大明度量衡管理完備,誤差極微,大的方面,從丈、尺、寸,小的方面,從分、厘、毫、秒,甚至到忽,營造尺、裁衣尺上,都有精細刻算。   雖說隨著商業活躍,商人們勾結官僚地主,恣意增大度量衡器具,造成一定混亂,不過只要恢復到明太祖時的度量衡標準,用來製造武器,便沒有絲毫問題,零件標準化更沒有問題。   早在舜鄉堡時代,王斗便是依明初度量衡打造武器,這也是他軍中武器精良的原因之一。   王斗也不認為,自己打制個鳥銃、銃劍,還要精確到秒,甚至忽的,眼前的標準,已經足夠用了。   那些負責銃劍質量檢查人員,便是各人持著鳥銃,將銃劍一一套上,感受銃劍合度,還有若幹道程序,方能入庫,他們也不敢馬虎,一旦出事,輕則失去飯碗,重則下獄,由不得不小心。   而打製出精良武器,各人則有獎勵,此消彼長下,靖邊軍武器名聞遐邇,就可以理解了。   王斗取起一把銃劍觀看,感覺放在手上,還是有些沉沉的,這銃劍,除了套筒與前方弧起圓滾滾部位,餘者部位,與印象中的刺刀有點不一樣。   不是那種扁平的刺刀,而是整體都圓滾滾的,劍身觀之,便若一尖長的鐵棍,劍身前端約三分之二地方,都開有血槽,倒像莫辛那干四稜刺。   這是集體討論的結果,無奈下的選擇。   金屬加工工藝不夠先進,又需要結構強度,必然會設計成這個形狀,1688年,法國陸軍元帥戴沃邦設計出套筒式刺刀,靠槍管上的卡筍和刺刀上的卡槽將刺刀固定,截面呈十字稜形,便是這個樣子。   最早,歐美國家都使用過三稜刺、或四稜刺,不過隨著煉鋼工藝的提高,這種功能單一的軍刺很快被淘汰。   畢竟,白刃戰中,軍刺只能刺,不能切割,而扁平似刺刀刺空後,往回收槍的時候,還可以切割,盡早一步進入二次進攻,而且扁平刺刀,還有多種求生功能,軍刺被淘汰,這是必然。   當然,三稜刺或四稜刺也有優勢,就是刀體強度比扁平刺刀大,又好打造,經試驗,靖邊軍銃劍,可以刺穿盔甲,也不容易折斷,只要不是對上狼牙棒,大棍等武器,還有很有戰鬥力的。   雖說這銃劍功能單一,未來有可能被淘汰,不過那是長久以後的事,目前來說,還是合適的,所謂的求生功能,便交給靖邊軍人人都有的解首刀吧。   ……   崇禎十五年,四月,東路。   得得聲音,十幾匹快馬,順著平整的道路,奔向了香營山住宅區。   馬上各人,個個身著錦衣,頭戴三山帽,別著腰刀,他們鮮衣怒馬,個個靖邊軍軍官打扮,沿途所見之人,無不投去羨慕的目光。   很快的,眾人奔到一處山腳下,一條河流環繞而過,沿著山邊與河水邊,一座座宅院林立,宅院間,皆以青石板與鵝卵石道路連接,景色秀美。   這裡,便是靖邊軍軍官居所之一。   永寧城內,居住的軍官太多了,所以幕府後勤司,便在香營山建造了一片宅院,此處南離永寧城,東離劉斌堡不遠,加上依山傍水,背靠山峰,確實是一處妙處。   走在這裡,儘是衣著光鮮的男女,還有孩童們,依靖邊軍的福利,把總級別的軍官,可以免費分房,當然,只是普通標準的四合院,想要更好的,自己買吧,不過價格上優惠不少。   還有甲長與隊官級別,想要宅院,也必需自己購買,不過眼前一座座帶有後院花園假山的宅所,若放在外界,至少價格要翻個兩倍,這也是靖邊軍的福利之一。   而且,各軍官還可使用功勳購買,在靖邊軍中,功勳妙用很多,還可換成金錢使用。   然而金錢,卻不能購買功勳,所以靖邊軍戰士,沒人願意將功勳值換成金錢的,對他們來說,便是甲長與隊官,想要購買一座宅院,並不是難事。   沿著鵝卵石道路,還有石橋,眾人策馬到達對岸,這片宅院,並未修什麼圍牆,現在東路越來越太平,很多富戶百姓,紛紛在城外修建花園宅院,都不建什麼圍牆之類。   「啊哈,光宗耀祖啊。」   羅良佐的肥胖身軀,穿著錦衣,戴著三山帽,顯得頗有氣勢,他策在馬上,沿途,已經不知吼叫多少次了。   「真是光宗耀祖,足足五百畝良田,我老羅家祖祖輩輩,就數我羅良佐最有出息,哼,小時老爹還嫌我吃得多,幸好十歲的時候,城內的黃大仙給我算過命,掐指一算,就說我會有飛黃騰達的一日,果然不錯啊……」   聽他的嚎叫,沿途聽到的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年初的時候,靖邊軍的功勳開始兌換,依功勳計算,一百點功勳值,可以兌換塞外良田一百畝,或是草場山地五百畝,這樣一批批的進行,還可休假多日,親自到塞外目睹。   眼下靖邊軍很多低級軍官,普遍的,都擁有了良田數百畝,便是擁有千畝土地,也是等閒。   土地,便是千百年來,中國之民的夢想,心下處最深的熱誠,王斗也不擔心各人小富即安的心理,若想退役,參軍滿三年,立時便可申請退役,而他們的位置,也立時會被後來之人補上,並不會有人才的缺乏。   而且王斗認為,進進退退,也可保持流水不腐,使軍隊,長久的保持活力與生命力。   若沒了進取之心,又佔著茅坑不拉屎,反而不是好事。   精瘦的賴得祥,策在馬上,同樣哆嗦:「好傢伙,我四百五十點功勳,二百五十點,換成良田,二百點,換了四百畝草場,我一定要養很多牛,很多羊,還有雞鴨鵝……」   武定國大哭道:「二百點功勳,就是良田二百畝,便是村裡以前佃租的那個財主,田地也沒有我的一半多,可惜爹娘看不到,我光宗耀祖的一日。」   韓鎧徽則在盤算,自家在真定也算富,不過祖祖輩輩,不過良田百畝,眼下自己擁有的田地,是家內數倍之多,而且成為了隊官,還授了校尉勳階。   爹娘與三個姐姐,雖然從小疼愛自己,然而素來將自己當成長不成的孩子,眼下終於證明自己了,也不知她們接到書信,有沒有前來東路。   韓鎧徽急欲見到,爹娘與三個姐姐,驚訝歡喜的時候。   劉烈與牟大昌看向趙榮晟,起哄道:「老甲長現在是把總了,功勳更達到七百,眾人當中最高,一定要請客!」   馬上眾人也一樣叫囔起來,趙榮晟大笑,他豪邁地道:「沒問題,今晚『貴客來』我請!」 第651章 農場主   很快的,眾人在一座宅院前停下,宅院靠著山,山上有大片的白樺樹,景色非常的不錯。   而眼前的宅院,建有騎牆而立的小門樓,門楣上方,有著如意形狀的花飾,入了門內,還有一道壘砌精緻的影壁,這便是趙榮晟新購的居所,可謂軒敞大氣,從今往後,趙榮晟也算大戶人家了。   雖說趙榮晟年紀輕輕,才二十幾歲,卻已經有了一子二女,妻子楊氏,自小便隨在家中的童養媳,趙榮晟自幼父母雙亡,趙榮晟與楊氏,都是爺爺一手拉扯大,往日生活困苦,成親的錢糧都沒有。   不過在趙榮晟參軍不久,他就與楊氏成婚了,放眼靖邊軍老軍,大多如此,只有往年那批五千人的乙等軍,對是否成親之事,會略略緩和些,不過到了現在,他們基本也都成家了。   楊氏比趙榮晟長兩歲,童養媳大多這樣,她是個賢惠的女人,加上子女乖巧,對目前的生活非常滿意,不過與每個妻子一樣,總擔憂丈夫出征能否歸來。   見到楊氏,眾人不敢怠慢,羅良佐與賴得祥口稱嫂嫂,韓鎧徽幾人,忙稱太太,奉上帶來的一些小禮品,楊氏非常高興的收下禮物,客氣幾句,又與趙榮晟說了幾句話,然後退往了後院,將客廳,留給了丈夫招待客人。   羅良佐與賴得祥在楊氏面前頗為拘束,不過女人一走,他們立時原形畢露,神氣活現起來,羅良佐翹起二郎腿,環視宅所大廳,羨慕地道:「老趙這宅院真不錯,怕是乙等級別的吧?」   賴得祥道:「肯定是,價格不菲啊,也只有老趙省得買。」   趙榮晟舒服地靠在椅子上,說道:「我那婆姨,從小就跟著我受苦,有錢了,就讓她享受享受。」   羅良佐拍腿說道:「也是,我買了一座丙級的宅院,娘的,我那婆姨過來後,足足哭了三日,嚎哭個鳥啊?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我家在辦喪事呢。」   眾人大笑起來,相互討論交流,不說趙榮晟,如羅良佐、賴得祥、牟大昌、韓鎧徽,這種隊官級別的人,買了宅院後,不約而同的,都請了傭人,以後請車伕馬伕,請管家,也都在眾人考慮之內。   武定國、劉烈等甲長級別的人,買了房後,一樣請了傭人,至於管家之類,還在考慮。   眾人興致勃勃,都對未來生活充滿憧憬,羅良佐忽然又拍腿:「不好,只顧著高興,我老羅家人丁單薄,這幾百畝良田分來,怎麼耕種?難道眼看著良田荒廢在那?」   賴得祥為人精明,對這個事情,早有考慮,他說道:「不必擔憂,眼下東路耕田隊,採礦隊,打鐵隊……遍地,後勤司也考慮到這點,會為我等聯絡耕田隊與放牧隊,每年收些工錢與費用,我等不需操勞,坐著收糧便是。」   羅良佐放下心來:「這敢情好,只是這工錢貴不貴?要是貴了,某情願自己找人耕。」   正討論得熱火朝天,一個黑壯的女人進來,卻是趙榮晟一個隔了不知多少代的遠親,看人老實,就留下來做幫傭。   他趙榮晟自成為甲長,特別現在的把總後,平日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上門了,趙榮晟從來想不到,自己原來有這麼多親戚,只是為何從小到大,自己都沒見過他們?   這女人趙榮晟稱她為嬸娘,姓孫,不過卻懂得規矩,她手上拿著一份名帖,進來後,說道:「老爺,門外有一個姓鄭的商人求見,這是他的名帖。」   趙榮晟接過一看,眼前一個長方形的「名帖」,約長七寸、寬三寸,大紅紅箋樣式,上書「鄭氏農行、鄭忱」幾個大事。   「名帖」上面,鄭忱兩個字,更特別大,這是此時風習,表示謙恭的意思,名字字小了,會被視為狂傲,而名帖,明時使用普遍,上到內閣大臣,下到青樓女子,幾乎什麼人,什麼地方都在使用。   「鄭氏農行?」   趙榮晟沉吟,好像有聽說過,他吩咐道:「讓那姓鄭的進來吧。」   很快的,一個四十多歲,下巴有一撮小鬍子,個子中等,神情精明和藹的商賈進來,見廳內這麼多軍官,他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彬彬有禮對趙榮晟施禮道:「鄙人鄭氏農行鄭忱,見過左校尉,見過諸位校尉。」   原來這個鄭忱,是鄭氏農行的一位管事,那鄭氏農行,是新成立一家農場商行,鄭忱作為名下一管事,專門拉客戶來了。   東路現在的土地買賣被嚴格限制,想相互兼併難上加難,對農事,王斗又優惠條件很多,現商品糧的生產,畜場經營,也是穩賺不賠的事。   而且,對於商人,除了有功勳,便想在塞外獲得土地草場,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很多商人看到商機,又想出辦法,紛紛向保安州等地的靖邊軍戰士租用田地經營,雙方互利互惠。   特別現三晉商行會長鄭經綸,首先成立一家大規模的,專門經營農場的商行,向分到大量田地,又無餘丁耕種的靖邊軍各級軍官們,租用田地草場經營。   很多有實力的商人一樣跟風,如雨後春筍,一家家農場、牧場、農行,紛紛在東路,在宣府鎮成立。   「鄙行的東主,便是三晉商行鄭經綸鄭會長,行下數十隻耕田隊,放牧隊,採礦隊,實力雄厚……兩個月來,已經有韓朝韓上都尉,高史銀高上都尉,鍾調陽鍾左都尉,謝上表謝右都尉等等……紛紛許可意同,願意將他們名下田地,草場,礦山等,交於鄙行積營……」   「鄙行信譽第一,鄭重承諾,所獲紅利,定然高出租用普通耕田隊等二成……」   鄭忱口若懸河,還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賣力的介紹,如果廳中各人,將名下田地草場租用給他們農行,每年收穫利潤,定然比自己耕種,或是交給耕田隊耕種,要高出很多,還不需要勞心勞力。   而且他們農行,在鎮撫司與民政司都有備過案,定然童叟無欺,不敢欺瞞各人。   在他賣力介紹下,趙榮晟等人都是心動,這敢情好,不需要自己動手,每年坐著收糧,最多,每年派管家去巡察幾番就好。   賴得祥精明,向趙榮晟使了眼色,趙榮晟會意,說道:「這樣吧,容我再考慮考慮。」   鄭忱笑道:「這是當然,鄙人改日再登門拜訪。」   鄭忱去後不久,廳中各人,還在爭論,要不要將田地交給鄭氏農行經營,卻見孫嬸娘這時進來,又將一份名帖,遞給趙榮晟:「老爺,門外有一個姓賴的商人求見,這是他的名帖。」   很快的,一個衣著華貴,笑瞇瞇的胖子進來,卻是賴氏莊園,名下一位管事。   「鄙人賴氏莊園賴滿就,見過左校尉,見過諸位校尉。」   「鄙行的東主,便是三晉商行賴滿成賴副會長,實力雄厚……」   「鄙行鄭重承諾,所獲紅利……」   這天,趙榮晟等人,一共接待了共六波的農場畜場商人。   這個情景,也在許多獲得田地的靖邊軍軍官宅院內發生,資本主義農場主,不知不覺在東路誕生……   ……   遼闊的華北大平原。   快進入夏季了,不過舉目望去,依舊滿目的荒涼,極目遠處,似乎見不到什麼生機,沿途城鎮,個個死氣沉沉的,這塊膏腴之地,已經失去了活力。   保定府,離易水河邊不遠,走來了一群攜家帶口的難民,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不過看著前方的易州,他們眼中,都懷著希望。   人群中,有一戶人家,大小約有七、八口,最老者,年過六十,雜亂的頭髮全白,滿臉的皺紋,身上的棉襖,也是千瘡百孔,最小者,不到十歲。   一個枯黃瘦弱的小女孩,她被一個婦女抱在懷中,四肢無力的縮著,她動了動,輕聲道:「娘,丫丫好餓!」   婦人安慰道:「丫丫乖,到了易州,進了紫荊關,就離宣府鎮東路不遠了,丫丫就可以吃飽飯了。」   小女孩丫丫,乖巧地嗯了一聲。   望著前方,這群人中,幾個拿著棍棒的中年或青年男子,眼中也露出期盼之色,只希望快點到達宣府鎮東路,這樣,自己一家人,就可以活下去。   同時他們也害怕,怕,那宣府鎮東路,不會如傳說中一樣,那樣,他們一家幾口人,就走到絕路了。   「總算快到了,也不知道,寶寶在宣府鎮怎麼樣了。」   人群中,有一些車馬,頗為的吸引人,其中一輛大車上,坐著一個中年婦人,還有三個年輕些的少婦,個個懷中抱著孩子,她們長像,都與韓鎧徽頗為相似。   還有大車周邊,走著一些男子,卻是韓鎧徽在真定府的家人,還有幾個姐夫,又有他們的父親姐妹等。   接到韓鎧徽書信後,鑒於周邊環境越來越惡化,蠢蠢欲動,滿是要吃大戶的饑民,韓父當機立斷,賣掉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田園宅院,舉家遷移往東路。   這確實需要很大的魄力,韓家怎麼說在當地也有良田百畝,有一些忠心的傭人護院,東主都走了,他們也隨之一起遷移,所以一行人中,青壯不少,長途行來,多少有點自保之力。 第652章 紫荊關   當然,若只如此,韓家一行人,未必就能安全到達這裡,眼下沿途越來越不太平,出門在外,便是經過一些村寨之類,也要小心那些村民,突然化身變成匪徒。   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鄉,能建寨的村鎮,現在基本上都是各地豪強土霸,士紳大族,擁有深厚的底蘊,強悍的武裝,若被這些人盯上,又有歹意,往往所過行人,只留下一片屍體。   「多虧了孫掌櫃。」   韓父還不到五十,兩鬢微白,挺拔的身軀,眼中飽含睿智與滄桑,他看向的,是不遠處一行車輛中,一位略胖的商人,姓孫便是,卻是當日在衛輝府資助曹變蛟與王廷臣的孫姓商人。   他北上時,遇到韓家一行,交談中,得知韓家有子弟在宣府鎮東路參軍,算是軍人家屬,自己有保護的義務,特別言談中,得知那韓家子弟,是靖邊軍中,一位叫韓鎧徽的軍官。   韓鎧徽孫姓商人知道,畢竟他將娶京師符府千金,此事傳得很大。   韓鎧徽已是隊官,還被授於校尉勳階,在靖邊軍中,不是一般人物,他又是東路鎮守將官鍾顯才的義弟,更是很多有心人關注對象,孫姓商人自然不例外。   在他的保護下,韓家一行人,才能安然無恙走到這,也保護了,周邊這數百個前往東路的流民災民。   他的商隊,僱傭了數十個東路鏢師,這些鏢師,人人裝備東路鳥銃,還擁有精良的戚刀,曾有匪徒或是流民,想要打劫他們這行人,一排鳥銃打過去,驚恐中,片刻就跑得沒影了。   「韓員外,過了易水,很快就可以到達易州,然後從紫荊關過去百多里,就可以到達宣府鎮控制的地方,那就安全了。」   望著前方的易水,孫商人過來對韓父說道。   「多謝孫掌櫃,一路過來,承蒙關照,韓某感激不盡。」   「韓員外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過易水時,上面有浮橋,過橋中,沿途還匯入頗多的流民,大多準備到達易州城下,然後西進紫荊關,入東路。   便是此時交通閉塞,長途跋涉也是危險重重,不過山脈外,靠近宣府鎮的地方,種種傳說,也傳到附近一些州縣,吃飽穿暖,生活安定,亂世中,有什麼比這吸引力更大的?   更重要的是,當年王斗營救的數十萬被擄民眾,很多是保定府,真定府人氏,他們在東路及塞外安定後,不免起了思鄉之心,當然,不是想回去,而是類似一種光宗耀祖的思想。   他們回去時,大包小包的,看他們紅光滿面的樣子,不免在鄉鄰引起轟動。   一傳十,十傳百,加上又是知根知底的鄉親,此後陸續的,保定、真定二府,不斷有活不下去的流民奔往東路,並帶動了周邊河間府,順德府一些人氏。   過橋時,韓父又遇到李先生一行人,並走在一起。   那李先生年在三十多,相貌清苑,帶著妻子,還有一子一女,一行人,是在滿城時相遇的,這李先生平時在人群沉默不語,少有與旁人交談,二人也是略略交談幾句。   聽聞他是慶都人氏,讀過一些書,平時作些經營,算一小商人,前往宣府鎮,是去投奔故友的。   他的故友,在保安州擔任一書吏,平日書信中,有勸說李先生前來東路,經慎重考慮,他決定帶著家人,前往宣府鎮生活。   易州城高大,城牆厚實,不過長年沒有修繕,顯得有些破敗。   因為流民不斷前來,在這裡歇腳,然後前往東路,所以南門與西門外,頗為熱鬧,還有幾處人市,一些富戶及管家樣子的人,在其中挑選,多要些樣貌端正的孩童。   對許多流民與乞丐來說,便是宣府鎮已經不遠,出於對前途的未知,若自家子女被買走,就算為奴為婢,只要有一口吃的,在這亂世年頭,也算一條活路。   看那些賣身的人,個個骨瘦如柴,還有城外流民的淒慘,因為見得多了,韓父韓母等人都是習以為常,只有孫姓商人,不知覺的搖了搖頭。   雖然他的目標,是一直北上,暫時到京師去,然後西過居庸關,回往東路,不過送佛送到西,他準備將韓父韓母,還同行的流民人等,一起送入紫荊關內。   主要是怕一些守軍刁難,特別進紫荊關時,還要交過路費,往日,每個大人需要一人二十文,孩童也要一人十文錢。   因為過往流民甚多,當時守軍守將,收錢收到手軟,清苦的紫荊關,竟成一肥缺之地,引起一些人的眼紅與爭奪,紫荊關參將,已經不駐易州,而是常年駐於關內。   後來東路與他們交涉,又夾著一些威脅之類。   雖然,沿著宣府鎮外圍,各地官府兵將,都接到各方類似封鎖的暗令,他們卻沒有膽子與東路交惡,這過路費,也少了不少,改為大人每人五文錢,小孩每人二、三文,長久下來,當地官將,仍然收入豐厚。   眾人在易州城下略略歇息,孫商人出了錢,為這幾百人,買了一些餅粥之類的食物,雖然不多,堪堪暖下肚子,不過足以讓眾人感激涕零了。   一路上,這樣的照顧已然多次,很多流民都打定主意,今後安定後,定要在家裡,供奉這孫掌櫃的長生牌位。   第二日,眾人到達易州城西數十里,紫荊嶺的紫荊關外。   這紫荊關城,東為萬仞山,西為犀牛山,北為拒馬河,南為黃土嶺,依坡傍水、兩山相夾,與居庸關,倒馬關一起,號稱「內三關」,為華北大平原,進入宣府鎮要道之一,有「一夫當關,萬夫莫前」之險。   紫荊關城由五座小城組成,有守兵數千,眼下參將駐內,兵備則駐易州城中,守關的兵將,也是懶洋洋的,別的不管,每人的入關費不能少。   孫商人眼神銳利的掃過,除了這些衣甲破爛,站沒站像,坐沒坐像的兵丁,關城上方,有一些舉止明顯彪悍的兵員站著,他們很多人,都是宣府鎮的情報司人員。   一些人,甚至是軍中的靖邊軍戰士,經各種渠道,紛紛成為這些守將的家丁,不但是紫荊關,居庸關,倒馬關同樣如此,飽經情報司的滲透。   流民絡繹交錢進入城內,輪到韓父韓母這幫人,孫商人上前,彈出幾枚銀圓銅圓,淡淡道:「周千總,我身後這些人,他們的過路費,孫某代他們交了。」   守門的,是一個千總,彼此認識,他見是孫姓商人,又看到手中的銀圓,大喜過望,不知覺的拿起一個吹了吹,眉歡眼笑道:「原來是孫掌櫃的,從外間回來了?」   孫姓商人嗯了一聲,指著身旁韓父道:「這位是韓員外,他的兒子,便是靖邊軍中一員隊官,千總大人不可怠慢了。」   那周千總驚訝的哦了一聲,不知覺站直了身子,神情恭敬一些,雖然他是一員千總,然這千總,就算對上靖邊軍中的隊官與甲長,感覺還是矮了一頭,產生強大的壓力。   韓父韓母,幾個姐姐、姐夫,看到這軍將的神情,都不由心中產生自豪之意,寶寶真的長大了,威風都傳到外間了。   回過身來,孫姓商人微笑道:「韓員外,孫某就送到這了,入了紫荊關,再走幾十里,就到趙各寨。」   「那方,我宣鎮建有流民收容之所,外人進入,可能會待個一、二日,檢查是否有疫病之類。然後沿途北上,經河南寨,馬水口,謝家堡等地,衣食供給都不是問題,孫某祝韓員外一路順暢。」   早在崇禎十一年,王斗就在河南窪與趙各莊建立城寨據點,馬水口守備楚欽孟,他的女兒楚小娘子,嫁給謝一科為妻,與東路的關係,早已親密無間,而且趙各寨,還吸收來自涿州、淶水方向的流民。   韓父再次感激道:「多謝孫掌櫃了。」   拜別孫商人,此後眾人進入關城,雖然關城雄偉,不過眾人都沒心思觀看,他們也沒有後世人的閒情逸致,個個只想快點通過。   通過關城,行走在山道上,蜿蜒起伏,很多地方,順著河水邊行走,雖然坑窪難行,通行車輛卻不是問題。   最大的障礙已經去了,眾人都是興致勃勃,滿懷希望,便是沿途的黃土路,起伏的丘陵山地,在眾人眼中,也變得可愛起來,那李先生一家人,也現出激動的神情,終於要到東路了。   而慢慢的,官道兩旁,茶肆飯鋪也漸漸多起來,大多是紫荊關、或是馬水口,當地的軍戶家屬開設,雖然流民大多貧苦,不過某些人,還是有錢的,需要吃飯歇息,這積少成多,養家餬口不是問題。   第二日上午,差不多巳時,忽然眼前,一個龐大的城寨,聳立在眾人眼前。   這城寨跨越拒馬河兩岸,站在嶺上道路看去,隱隱可以看到,寨牆後方,沿著河水兩岸,還有山邊,房屋連綿不斷,一排一排的,不知有多少間。   似乎,開有兩個寨門,面朝紫荊關這方一個,朝東拒馬河那方,也有一個,不過北向不設寨牆。   城寨上空,一桿鮮紅的日月浪濤旗飄揚。 第653章 所見   日月浪濤旗,終於到了,所有人都激動起來,個個加快步伐。   很快的,他們就到達寨牆寨樓之下,寨牆上,一些頭戴帽兒盔,穿著深紅長身罩甲的士兵正在看著他們。   這些士兵,個個強壯彪悍,眼神銳利,充滿了壓迫力,比起外界的官兵,似乎不用武器,也能一個打好多個。   他們大多持著鳥銃,這種鳥銃,韓父等人曾在孫掌櫃的商隊鏢師中見過,兇猛難言,沿途匪徒如遇鬼魅,不由多看幾眼。   寨牆上方,一群士兵旁,一個穿罩甲與腿裙的軍官,手上個拿著長長圓圓,可以伸縮的東西,對著這方的路眺望,還與旁邊一人低聲交流什麼,他的身旁,還停著一隻兇猛的獵犬。   那東西韓父曾經見過,好像是一種叫窺筒的東西,也有人叫千里鏡的,這東西極為難見,想不到,這方一個普通軍官,卻能擁有。   進入寨門,見門的兩旁,還站著兩排手持鳥銃的士兵,他們個個臉色嚴整,目不斜視,從他們身上,可以感覺一種難以形容的銳氣,流民們有種進入不同世界的感覺。   眾人都不敢多看,好在這裡不收什麼入城費,也沒人盤問,他們匆匆經過寨門寨牆,入了裡面。   然後眼前一亮,就見寨牆後方,是一個極大的平場,容納萬人沒有問題。   此時平場上,或站或立,黑壓壓的滿是操各種口音的流民,各人身旁,什麼行李裝備都有,當然,大體以破爛難看為主,平場邊端上,有一些在韓父等看來,強壯足以擔任家丁的,頭戴狐帽,身穿沒有內襯甲葉,沒有泡釘的短身罩身,腰間紮著布帶,戴著紅肩巾的人。   他們手上拿著短棍,似乎是幫役什麼,防止有人打鬧喧嘩,維持秩序,聽他們說話口音,可能是馬水口,紫荊關這一帶的軍戶。   見又有一波的流民到來,一個幫役叫道:「午時正點開飯,還有一刻鐘的時間……不必擔心,本所粥飯全部免費。」   「免費施粥?」   便是韓父聽了,都是精神一振,他們看去,就見平場左側,有一個巨大的飯鋪,怕可以容納數千人吃飯,如這樣的飯鋪,好像不止一個。   平場上嗡嗡的聲音響起,都是興奮的交談。   「娘親,那軍爺說,吃飯不要錢。」   枯黃瘦弱的小女孩丫丫,在自己娘親懷裡高興地說道。   「丫丫乖,等會丫丫就可以吃飽飯了。」   婦人對自己女兒說道,同時感覺飢火難言,盼望著立時吃飯喝粥。   娘倆身旁,一個男子咬了咬下唇,心下難過,一路過來,一家人飢寒交迫,聽說宣府鎮內,人人有活幹,人人有飯吃,他希望,日後憑借自己雙手,能讓家人不要挨餓。   「噹噹噹。」   聽得鐘聲響起,然後平場上人群喧鬧起來,一個幫役叫道:「開飯時間到,全部排隊,有秩序進入甲號飯鋪,額滿,進入乙號飯鋪。」   「隨身大件物什,放處原地,本所負責看管,不會遺失……」   又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幫役,持著短棍,上了前來,不客氣的,對想要擠到最前頭的一些流民青壯,劈頭就打,打得他們不敢再擠為止。   眾人排隊,進入左旁那個龐大的飯鋪,韓父一行人,李先生一行人,還有丫丫那一戶人家,跟著人群,進入飯鋪之內,堪堪再入二十幾人,一幫役叫道:「本鋪額滿,後方人等,往乙號飯鋪……」   「現在每月進入流民不少。」   說話的是,是原牛角窪火路墩甲長羅德富,這個原來的小旗官,現在成了趙各寨的高級管理人員。   望著流民不斷進入各個飯鋪,他背著手,若有所思說道。   原墩軍江鍾岷,站在他身旁,他一樣,成為了所內一個頭目,不但是他,原來幾名墩軍,同樣如此。   他說道:「可不是,我們這趙各寨流民收容所,東面的山道,還有涿州一向的流民流入,每日來的人都不少。小的還聽說了,現在從蔚州,廣昌那向,每日進來的流民同樣不少……」   韓父等人進入飯鋪,眼前飯鋪,龐大,寬敞,明亮,一條條長桌,長凳擺著,放眼看去,往兩邊一直蔓延過去,可能不會少於二百張。   此時每張桌旁,都坐滿了人,大體按戶聚集,密密麻麻都是衣衫襤褸的人頭。   突然進入這種乾淨整潔的環境,眾人都有些倉促不安,個個坐著不敢亂動。   「人人坐好,不得亂走亂動,粥食小菜,會一一抬來分好,不必擔憂分不到……」   飯鋪內,又有幫役在來回喊著,同時的,還有一群一群的幫役,抬著大桶大桶的米粥,碗筷,小菜等,一桌桌分來,聞到粥菜的香味,很多流民更是坐立不安,丫丫等一家人,擠在一張桌邊,更是把頭,極力往那方探去。   終於,輪到他們了,兩個抬碗筷的幫役,點了點他們人數,這一桌一共八口人,一個個大海碗,擺上了他們桌面,還有筷子,連丫丫,一樣分到一個與大人一樣大小的海碗。   還有一個臉盤大子的盤子,擺在桌子中間。   隨後,抬粥的人中,一個大勺子,舀著熱乎乎的濃稠米粥,倒入一個個海碗內,一大勺的小菜,也倒入那個臉盤似的碗內。   「你們餓得久了,不可吃得太急。」   分粥幫役們,留下一句話,又繼續下一桌。   「丫丫,吃慢點。」   婦人滿面笑容對自己女兒道,她心中喜悅,同時又難過,自家孩子,多久沒這樣美美的吃了?   飯鋪內稀里嘩啦的喝粥聲音,流民們餓得久了,多半狼吞虎嚥的,好在只是喝粥,又只是一大海碗,若是吃飯,很多人可能會腹漲而死。   「米粥濃稠而不倒,還有清香小菜,每日如此,該寨每年要耗費多少錢糧?宣鎮富足,名不虛傳。」   韓父喝著米粥,不由歎息。   「不要錢,趕緊的,多喝點,可惜只有一碗。」   韓母笑瞇瞇的,招呼自己幾個女兒女婿,看這粥啊,都是上好的白米熬成,韓家在真定雖說是地主,也不可能天天用白米熬粥。   李先生一家,坐在韓父等身旁不遠,他默默喝著,臉上帶著微笑,窺一斑可見全豹,區區一個流民收容之所都是如此,可見,自己一家大小,前來宣府鎮的選擇不錯。   而且,這裡更有讓他心動的地方,便是秩序。   不患貧而患不安,他在老家,雖勉強可以活下去,但是,總有如坐針氈的感覺,害怕哪一日,自己的家,就被餓暈頭的饑民與匪徒給搶了,那種危險時時伴隨,讓他日夜不安。   亂世的根源之一,便是失去了秩序,無政府主義橫行,流寇就是典型代表。   而堪堪進入宣府鎮外圍,那種安心的感覺,就籠罩過來,想必,那裡會是一處安全安生之所。   喝完粥,人人臉上都帶上笑容,精神都好了很多,久違的力量,也出現在自己身上,他們出了飯鋪,平場上,各人各家的物什,還是原地不動,翻都沒人翻一下。   「喝完粥的父老,全部跟我走,前往乙號區,登記,檢查是否懷有疫病。」   幾個大嗓門的幫役喊著,黑壓壓的人流,隨著他們往前方而去。   很快,就見正前方的平場盡頭,立著一排的柵欄,開有很多口,柵欄的旁邊,有著一個個小屋,內中有案桌,一些衫上有日月浪濤繡案的書吏,坐在內中,一些柵欄前,還豎著甲乙丙丁等牌子。   「鎮內有書信往來,有擔保的,到這方來,有讀書識字的,到這方來,餘者人等,到這方來……」   很快流民又分為數波,排隊一一登記。   「鄙人韓賢偉,真定府邢台人氏,這是我妻何氏,這是我女韓盼男、韓望男、韓若男,我女婿……」   韓父這排人,多是讀書識字樣子的人,李先生一家人,也在其內,輪到他時,他代表韓家上前,坐在案桌前一椅上,拿出自己人等戶貼,對面前書吏說著。   在書吏翻看他們戶帖時,又拿出自己珍藏的,與兒子韓鎧徽的書信,說道:「吾子韓鎧徽,在東路從軍,現為靖邊軍麾下一隊官。」   「哦。」   那書吏看了看書信,臉上神情鄭重了些,旁邊也有一個書吏,說道:「不會有錯,韓校尉,還有趙左校尉一行人,昨日便到了趙各寨丙號區,說是來迎接他的父母雙親的。」   那書吏將戶貼書信等交回,微笑道:「韓員外一路辛苦,歡迎來到宣鎮,這裡就是你的家。」   小屋旁邊,看守柵門的一個幫役上來,拱手道:「韓員外,這邊請。」   很快的,韓父一行人,便進入了乙號區內,排在後方的李先生一家人,連忙上前。   「學生李祥卿……這是我與友人書信,他是保安州城一員書吏……」   ……   「……鄭興祥,保定府唐縣人氏,家有八口,本人六十二歲……」   面前的書吏,看了眼前這個頭髮雜亂全白的老者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後幾口大小,特別在一個婦人懷中的小女孩丫丫身上掃了掃,他翻了翻各人戶帖,又與旁邊之人互視一眼,點了點頭。   他溫言說道:「看鄭老漢你等,也都是老實本份之人,入了境後,可否願意前往屯堡屯田?」   他說道:「眼下永寧侯爺,最重視的,便是各堡的屯民,到了屯堡,肯定吃飽穿好,若老實肯幹,三個月內,就會給你們頒下綠本,也就是入了歸化籍。再加把勁,若入漢籍,介時分田分地,過太平安生的日子,也是等閒。」   流民入境,能耐辛苦的鄉野老實之人,向來是民政司與歸化司主要收羅目標,收羅越多,這些收容所的書吏,獎勵越多,當然,若是為了好處,魚目混珠,將一些油滑之人送入,他們也會得到懲罰。   「願意,願意,小人等願意。」   鄭興祥鄭老漢人等,早打聽清楚了,在宣府鎮討生活,最重要,就是要拿到綠本,這樣才可長久在宣府鎮生活,拿著藍本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家老小就被趕走了。   而在老家,他們一輩子都是耕田,若入屯堡,可以吃飽穿暖不說,還可以繼續耕田,最好不過。或許不久後,還可以拿到紅本本,分田分地,太平安生的過日子。   「好,你等入了乙號區,洗澡,換衣,修發,觀測,靜待一二日,期間,會給你們發下暫時居住的藍色,然後有專人專車送你們到屯堡去。」   鄭興祥千恩萬謝,一家老小,都是歡喜無比,拿著一張特別的通條,在一幫役的指引下,從一柵門內,進入乙號區內。 第654章 希望(上)   「手上有紅條的,全部往這邊走,洗澡,換衣,男左女右……各進各的澡堂……」   鄭興祥一家老小,歡喜無比的進入乙號區內,面前又是一個大平場,右方靠近河水邊的,有幾個熱氣騰騰的大房子,似乎是大澡堂。   他們這些拿著特別通條的人,在幫役的指引下,進入其中一片地方,柵欄之內,又是黑壓壓聚滿人,大多看上去比較老實,一家老少聚齊的。   而在這裡,一些臉上蒙了一塊白棉布,用兩根細繩子掛在頭上的郎中醫士,在旁仔細打量他們。   一些臉上同樣蒙了白錦布的幫役,在檢查他們的衣衫被褥,旁邊還有案桌,後方一個似倉庫似的庫房內,堆滿了大小不一樣的男女衣衫,還有毛毯,由不同男女管事發放。   「細軟到那方自己收好,可放入小逃難包之內,餘者衣衫被褥,檢查!」   檢查衣衫被褥前,鄭興祥等戶主,被發下了一個小包,這個小包,有油布外襯,還可蓋上,內有水壺、皂角、面巾、牙刷、火石、小包食鹽等物,包有帶子,可以背在身上,還可伸長縮短,與普通包裹有些不同,倒像軍士的銃藥袋。   好背包啊,只是,為啥叫逃難包呢?   鄭興祥也看到,前方不遠,有一個掛著布簾的小屋,很多人扛著大包小包進入,然後背著小包出來。   一家人中,丫丫的父親,二兒子鄭天民比較細心穩重,也練過一陣拳腳,家中細軟都由他保管,連忙說了一聲,讓他帶著小逃難包,還有細軟包,到那屋去,將家內辛苦積攢的一些碎銀銅錢,還有首飾等,裝入包內。   「這些,不要了,這些,也不要了。」   眾流民細軟裝好後,一個個包裹與被褥,被翻開,一堆堆衣裳被褥,稍一檢查後,除少量乾淨的衣裳,還有身上一套穿的,眾流民大部分的衣衫被褥,都如垃圾似的,被那些臉上蒙了白錦布的幫役收走。   一堆堆的放入推車內,然後推過橋去,眾人就見那方一處黑煙滾滾,似乎在焚燒這些衣衫被褥。   很多人都心疼地看著,只是他們大多數人,衣裳實在破爛髒兮,很多人穿的衣裳,縫補破爛也像百衲衣似,黑乎乎,看不出原本顏色。   他們的被褥,雖然破洞處處,但髒得卻連內中棉絮都飛不起來,裡面怕是跳蚤滿被,自然要收走焚燒。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鄭興祥也這樣安慰自己,同時也是心疼無比,內中一件衣裳,已經傳了好幾代了。   好在,接著,便發下新的衣裳。   「都前來領取衣物,大人一套,小孩二套,毛毯一床,明天,你們將前往張家口,在興和與沙城(後世張北縣)一帶新設屯堡屯田,到屯堡後,會發下冬衣,冬被,還有一些生活用物。」   鄭興祥老妻早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鄭天良,妻子田氏,生有一子一女,二兒子鄭天民,妻子錢氏,生有女兒丫丫,他們分男女,到兩張桌前領取衣物。   隔了不遠的兩張桌,一男一女兩個管事,看著他們,男管事喊道:「大號男裝衣衫四套,內裳齊備。」   女管事喊道:「大號女裝衣衫三套,小號二套,內裳齊備。」   一套套棉麻衣裳,男子青色,女子紅色,遞給他們,白色內衣內裳齊備,女人同樣如此,看著有些羞人,田氏、錢氏等,趕緊抱在懷中,鄭天良的小女兒鄭嬌娘,快十八了,一樣頗有羞意,只是她滿臉泥污,卻看不出神情。   只有丫丫興奮的拿著衣衫,左看右看,好漂亮的大紅衣裳,以往只有過年才有新衣穿,這下就來了兩套,好高興呀。   還有一床毛毯,裝入一個大逃難包內,由戶主背上。   「快快,全部去洗澡換衣,男左女右,各進各的澡堂,換下的衣裳,全部收走燒了……」   龐大的澡堂內,分男女不同堂,全部剝個赤條條,入池洗澡,那池子以青石砌成,一方進水,一方可以出水,只要把塞子拔了就成。   池水滿滿,燙乎乎,眾人進入,個個齜牙咧嘴,卻又痛快無比。   「呀呀,呀呀,呀呀。」   丫丫興奮的拍打著水,她的娘親,在她身後,含著笑容,用皂角給她用力擦洗,慢慢的,露出丫丫那張清秀的小臉,旁邊的鄭嬌娘,也是舒服洗著,她洗乾淨後,同樣容色頗為俏麗。   最後,洗過澡,換過新衣的男女流民們出來,又一家家聚在一起,他們背著大小逃難包,乾乾淨淨的,在幫役們指引下,又往前去。   前方又有平場,擺著一條條長凳子,旁邊,有些理髮匠正在忙活,早在漢時,便有理髮師,明時更為普遍,剪髮、修剪鬍鬚等,想不到這流民收容之地,還有專門為流民們修剪頭髮的。   此時凳子上,已經坐了不少人,不時交談,他們曬著太陽,旁上還有大桶熱水,可以喝水等待,等著自己的修發刮面,還有女匠,為女子們梳理頭髮等。   理髮匠忙活著,一個個男子修發刮面,修剪了鬍鬚,挽了髮髻,女人們,同樣挽了髮髻,梳好頭髮,不論男女,一個個容光煥發起來。   ……   「呼,舒坦。」   韓父韓賢偉,一身泡在木桶中,燙乎乎的水,讓他深深的呼了口氣。   他痛快的洗著澡,這一路過來,滿身酸臭,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當然,他們這些人,多少愛乾淨,除了身上穿的,包裹內,幾乎很少會有衣裳被褥被收走焚燒,自然,類似鄭興祥一家那樣的新衣裳,也不會發給他們,不過也分到一個小逃難包。   他們一家人,進入乙號區後,就被引到一個類似客棧的地方,也有醫士觀察他們,當然,他們的環境好太多了,可以一家族人,分幾個房間居住休息,吃的,住的,都很不錯。   引路的幫役言,住在這個地方,需要花費的,不過韓校尉已經付過錢了,韓員外一家人,只管安心。   「這小子,細心了許多。」   想起兒子,韓父眼眶些濕潤,是啊,以往對兒子寵得太過,攏得太死,是該,讓他自己闖闖了。   想起兒子,從小,就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韓盼男、韓望男、韓若男三個女兒的名字,便可看出韓家,對韓鎧徽這個兒子的期盼與緊張,所以從小到大,就看得很死。   只是兒子有些叛逆,總想自己做一番事業,不按家人安排的走,最後,更是自己離家出走了。   當時,自己與他母親,是多麼的擔憂,特別消息傳來,兒子可能遇到韃子,他的母親,更是日夜以淚洗面。   就這樣擔憂了幾年,突然書信傳來,兒子在東路從了軍,還出征了遼東,立了大功,現在更成為靖邊軍一管隊官,還將要娶京師符府的千金,在兒子勸說下,更舉家前往東路,唉,想想,有如在夢中一樣。   「呀,這裡有個水井,趕緊的,盼男、望男、若男,快快出來,趁著有水,將換下的衣裳……還有包裹裡的衣裳被子,全部拿來洗了,還有那馬兒,也趕緊牽來刷刷……」   韓家出發時,本來有三輛馬車,只是一路過來,馬吃得太多,為了節省口糧,兩輛車馬賣了,只載婦孺,連韓父一路都是步行,餘下的那匹馬,日日趕路,早已是髒黑瘦弱。   此時韓父,正在想著,自己路過水房時,那方燒水,似乎都用煤球,上面還有一個個孔,不知為了什麼,卻聽到自家妻子的大呼小叫,不由搖頭:「這個婆娘,從嫁給自己,到哪都是大大咧咧,又愛貪便宜,幾十年了,還是一點不變……」   「相公,那裡有口水井。」   李先生李祥卿一家人,分到一個小逃難包。   他家一床被褥,還有幾件衣裳,被收去燒了,餘者留下,一家人分男女,在一個大澡堂洗了澡,換了自己包裹的乾淨衣裳,又有人免費修發刮面梳頭,更是神清氣爽。   在幫役指引下,一家人又分到自己房間,一排排房屋中的一個大通鋪,好多戶人擠在一起,不過他們已經心滿意足。   這排房間後方不遠處,有一個龐大茅房,分男女兩端,幫役們,給每戶人家分了幾疊紙,說是給他們擦屁股的,這麼好的紙,怎麼能用來擦屁股?很多人又偷偷藏起來。   安置後,各人靜待藍本下來,還有收容所的觀察結果,若無事,明日或是後日,就可出所而去了。   此時天色還早,李祥卿的妻子楊氏,發現了右方不遠有一口水井,還有一排排的洗衣台等,再離得不遠,拒馬河水也可以洗衣。   於是的,她趕緊將換下的衣裳拿來洗了,還有包裹中的被褥,一樣攤開來曬,與她一樣,收容所房間各人,同樣如此。   當日無事,晚上,眾人還是喝粥,卻是在乙號區的飯鋪,夜晚,眾人都睡得非常香甜,感覺這是逃難這麼多時,最安心的一日。 第655章 希望(下)   第二日中午,卻開始吃飯,還可見到油葷肉片。   這日仍然無事,只有午後,管事集中各人,宣講進入宣府鎮各項事宜,第三日上午,一早喝過粥後,約在辰時,各房外又騷動起來,卻是每戶,都發下了藍本,一家老小的信息,都集中在這。   這是眾人在宣府鎮通行憑據,不可遺失,還有,每兩個月,需要到民政司報備續繳,只有綠本,兩年才需報備一次。   拿著藍本,很多人激動不已,終於,可以宣府鎮生活了。   巳時,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一個醫官樣子的人,對一個管事頭目點了點頭,示意這些人中,都沒有疫病。   「放行。」   那管事揮了揮手,柵欄打開,黑壓壓的人群魚貫以出,經過長長的通道,眾人眼前一亮,感覺陽光耀眼,通道盡頭,竟類一個繁華的市鎮,觸目間,是遍地的人流,各色喧嘩的聲音。   「逃難包,逃難包,趙氏背包廠出產的逃難包,美觀又大方,經濟又實惠,不買也過來看一看啊。」   「炊餅,炊餅,武大郎炊餅,元年崇禎通寶,一文錢一個,一個就吃飽。」   「永寧城肥肉面,一銅圓可吃兩大碗,有菜又有肉,侯爺吃了都說好。」   「賴滿成車馬行,宣府鎮無處不到達……」   「招工了,招工了,快過來看看……」   看著眼前人來人往,繁華又富有生氣的場面,很多出關之人都是呆呆站著,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李祥卿同樣呆呆看著,這一瞬間,內心衝擊非常巨大,他的妻子楊氏,還有一子一女,緊抓著他的衣袖,以後,就要在宣府鎮謀生了,一家人,可以在這個地方存活嗎?   看左方,似乎人流密集,還有噹噹的銅鑼敲響,很多人群也往那方湧去,李先生記起收容所裡,管事曾有說的招工介紹所,他謹慎說道:「去哪邊看看。」   越過一根高大的木柱,上面掛著一大木牌,上面龍飛鳳舞書著幾個大字:「職業介紹所。」   下方題名,又是兩個字:「王鬥。」   然後前方是一個平場,地面堅實平整,鋪著細沙,不遠處,一排又一排的大棚立著,以一個個小房間隔開,每個房間前,都擺著大木板,上面貼著大大的紅紙,以醒目的字體,書寫什麼,還有些大嗓門的夥計,使勁吶喊。   「嘿,鄭氏農行廣招耕田隊,放牧隊,採礦隊人員,管衣食,包吃住,工錢豐厚,二年之內,綠本在手。」   「揚威鏢局廣招鏢師劍士,本鏢局實力雄厚,所行保安州致太原路線,無一失手,出色完成多次委託護送,廣受各商家掌櫃好評信賴。現鏢局有劍士級鏢師一百五十人,內有大量退伍軍人加入,因鏢局擴大,現招鏢師若干,身強力壯,有軍伍,護院,鏢局經歷者優先,會言官話者優先。應募要求,舉石鎖二十氣不喘,對招田鏢師五招而不落敗……」   李祥卿帶著家人,與眾人擠在一起,依次從各房前經過,發現招募信息非常豐富。   「龐家堡鐵礦廠,誠招礦工三百人,管衣食,包吃住,工錢豐厚,二年之內,綠本在手。應募要求,身強力壯,吃苦耐勞,會言官話者優先。本礦鄭重承諾,傷殘,定有撫恤。」   「劉氏縫衣廠,本廠常年承接軍隊,各屯堡衣甲縫製,訂單穩定,規模龐大,現有技藝嫻熟之縫衣娘越千人,因規模持續擴大,常年招聘縫衣娘。要求,年齡十四到六十歲,需紡織,裁縫,刺繡等方技藝出眾,會言官話者優先。待遇,底俸月米三斗,按件計算,多勞多得,本廠鄭重承諾,酉時正點歇息,晚上不加班。」   該條信息,下面還有一行的小字:「本廠實力雄厚,東主楊夫人,為楊右都尉遺孀,與永寧侯爺一火路墩舊識,若老實肯幹,一年半時日,便可獲得綠本。」   「一年半就可獲綠本。」   李祥卿的妻子楊氏,眼前一亮,她也讀過書,識得上面所寫字體。   男耕女織,大明很多女子,都織得一手好布,楊氏同樣如此,在裁縫技藝上,也有很深的造詣,看上面待遇不錯,底俸就有月米三斗,還多勞多得,可大大補貼家用。   在收容所內,眾人都打聽過了,在宣府鎮要獲得綠本,一般需要二年左右時間,這一年半就可獲得綠本,讓人心動。   繼續看。   「龐氏菜園招募菜工,經英明仁德永寧侯爺,王大將軍治理,宣府鎮日見繁華,各城各堡各類菜蔬需求不斷擴大,急軍民所急,想百姓所想,龐氏菜園持續擴大規模,現有菜地五百畝,各類菜蔬齊全,今招菜工若干,有種菜經歷者優先,會言官話者優先。」   「美峪所大畜場招工,本畜場每年穩定為各臘肉廠,肉瓷罐廠提供肉食供給,因擴大規模需要,現畜場招工,牛倌羊倌優先,獸醫優先,會言官話者優先。」   又有各色採石隊招工,鐵釘廠招工,打井隊招工,水車廠招工,蜂窩煤廠招工,棉田招工,紡織廠招工,讓人感慨宣府鎮廠坊之多,而這麼多工廠,需要多少人手?外方傳言,宣府鎮內,人人有活幹,果然不假。   各色信息,一一在木板的大紅紙上醒目寫著,考慮流民多不識字,還有眾多大嗓門的夥計喊叫。   忽然李祥卿眼睛一亮:「賴氏莊園,長年招募書記賬房,一經錄用,待遇從優。要求,有漢籍擔保,可嫻熟書寫,熟知三腳賬記法,秀才優先,舉人免試。」   「鄭氏農行,廣招書記賬房,一經錄用,待遇從優。要求,有漢籍擔保,可嫻熟書寫,熟知三腳賬記法,秀才優先,舉人免試……」   從這二處開始,一排排的房屋,都是招募書記賬房的,基本上要求有漢籍擔保,這對自己沒有問題,自己在保安州的友人,便是個漢籍,他定然會為自己擔保。   李祥卿心中那塊石頭終於落了下去,終於,自己有本錢在宣府鎮生存下來了。   其實,他想幹的是,在宣府鎮做點買賣,繼續經商,只是,不入歸化籍,沒拿到綠本,是沒有在宣府鎮開店設廠等經商權力的,做個貨郎擔雖然可以,這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的妻子,也在旁笑靨如花,二人互視一眼,都是眉歡眼笑。   李祥卿微笑道:「走,去銀錢司那邊兌點銀圓銅圓。」   收容所管事都說了,在宣府鎮,除了銀圓銅圓,還有元年崇禎通寶,餘者禁止流通,當然,還有糧票可以用,在銀錢司,可以兌換銀圓,也可以兌換糧票。   只是對李祥卿等外來人說,基本上,對糧票等一張紙片都懷有疑惑,畢竟大明寶鈔的教訓是深刻的,他們不假思索的,都是想換銀圓銅圓。   銀錢司趙各寨分店,在右方地帶,一棟二層小樓樣式,靠著河水,邊上有幾棵大槐樹,環境會清幽些,一家人還未走到門口,便聽後方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賢弟。」   李祥卿驚喜地轉過身去:「周世兄。」   一愣,就見眼前一個中年人,衣飾華貴,挺著一個小肚子,叼著煙斗,邁著八字步,與記憶中那個乾瘦的,憔悴的,曩中羞澀的周厚仁周大哥相比,可謂形象大變,身後還跟著一個幫閒。   二人拱手見禮後,李祥卿仍是期期艾艾:「周世兄,你……」   周厚仁爽朗的大笑:「哥哥變了不少吧,沒辦法,經常要應酬,不免發福。」   他看向李祥卿的妻子楊氏:「這位是弟妹吧?常聽賢弟提起你。」   楊氏忙襝衽萬福,說道:「見過叔叔。」   又見了李祥卿一子一女,長子十二歲,小女十歲,周厚仁愛憐道:「好好。」   伸了伸手,從身旁幫閒的手中,拿過兩個逃難包,做工精緻,比收容所發的好看多了,然後送給了李祥卿一子一女,卻見每個逃難包,內中都有糖果糕點,蜜餞什麼的,又有女孩喜歡的綢巾,男孩喜歡的解首刀等禮物。   李祥卿一子一女卻頗有教養,看著父親,是否可以收下。   看子女渴望的樣子,李祥卿只能示意他們收下,然後又再拱手:「勞煩周世兄破費了。」   周厚仁不以為然:「你我兄弟,什麼交情,又談這些小事?」   看他兒子愛不釋手的玩弄解首刀,又哈哈大笑:「就知道,只要是小傢伙,沒幾個不喜歡刀槍的。」   看看眼前的銀錢司分店,詢問李祥卿:「賢弟是否要兌換銀圓?」   李祥卿道:「正是。」   周厚仁笑了笑:「不急,到保安州再說。」   一邊說話,一邊帶他們夫妻到賴滿成車馬行分鋪,一個管事迎出來,叫道:「周典吏,每次見到你,都越來越有富態了,這不,剛開蜂窩煤廠,又開鐵釘廠,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哪。」   周厚仁哈哈大笑:「都靠侯爺賞的飯吃。」   說話中,已經快速安排好馬車,他拍了一疊似乎是糧票的鈔紙出去,李祥卿也沒看清面額多少,同時心中一動間,周厚仁已對那車伕拋下一句吩咐:「一路吃好睡好,你來安排,有多的賞你。」   然後李祥卿一家人,與周厚仁坐上馬車,車輛緩緩開動,看著窗外景色,聽著周世兄滔滔不絕的介紹,李祥卿心馳神往,對未來有些忐忑,同時,又充滿希望。   「上車,全部上車。」   鄭興祥鄭老漢人等大群穿著新衣,背著大小逃難包,前往各屯堡屯田的流民,在同一時間,也出了通道,他們出關的區域有所不同,而在外間平場,也黑壓壓的停滿車輛,果然是專車迎送,儘是雙馬平板大車,一車可坐多人。   「車隊取向河南寨、馬水口、謝家堡、孫莊堡、懷來城、雞鳴驛、宣府鎮城、張家口等地,數日間,便可到達屯堡所在。」   馬車咕嚕咕嚕而行,看著車的兩旁景色,眾人心中,對未來有些忐忑,同時,又充滿希望。   「啊呀呀,寶寶。」   韓父韓母等人一出關,就見不遠處,停著幾匹健馬,馬的旁邊,站著一些頭戴三山帽,身穿錦衣,別著腰刀的年輕男子,個個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旁邊經過的人,皆以羨慕敬畏的眼神看著他們。   韓母眼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兒子,雖然兒子成熟俊朗不少,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自己兒子。   她張開雙臂,急步上前,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哭得個稀里嘩啦。   她剛哭完,三個姐姐又上前,一樣個個哭得如梨花帶雨,抱著韓鎧徽,「寶寶,寶貝」的叫個不停。   三個姐姐剛離開,三個姐夫又上前,他們皆是胖子,平日裡,一樣非常疼愛韓鎧徽,也隨自己娘子叫韓鎧徽為寶寶。   旁邊的趙榮晟等人,見韓母一行人,一口一個寶貝,都有些忍俊不禁,又不好意思笑出來。   韓鎧徽有些尷尬,不過還是默默的與家人擁抱,然後韓父上前,看著兒子,欣慰一笑,說道:「吾兒很好。」   終於,眾人上了馬車,韓鎧徽早在賴滿成車馬行雇了幾輛大車,眾人一一坐定,上車前,韓母還嘖嘖的稱讚幾句:「這車馬就是氣派,就不知貴了還是便宜了。」   她硬拉了兒子坐在身旁,一路不停口的詢問。   「什麼,那個趙……趙什麼,是你的上官?啊呀,瞧為娘這失禮的,怠慢上官可不好,寶寶啊,一定要與上司處好關係……不行,下車後,為娘得備份禮才是。」   「啊呀,在永寧城買了宅院,花了多少銀兩,貴了還是便宜了?」   「想不到,我兒能娶總兵府的千金,我韓家祖墳冒青煙了……不過,這算我們家高攀了,千金大小姐的,她們以後會不會欺負婆家?這媳婦啊,為娘可得好好看看才是。」   而在後方車輛中,一輛車傳出大姐夫的聲音:「到宣府了,一定要大施拳腳……」   車馬慢慢的遠去,直到轉過山腳不見。 第656章 革、左五營   崇禎十五年,四月下,河南,汝寧府。   很快將到大端午,然此時羅山縣城東面的小黃河東岸,如風雨驟至,數不清的甲兵精驍,奔騰而來。   「轟轟……」   馬隊無邊,馬上騎卒,個個彪悍,打的旗號,多為「馬」、「賀」、「劉」、「藺」、「羅」、「張」等字,他們很多人戴了氈帽,身穿齊腰甲或短身罩甲,或是裹著頭巾,身穿褡護,個個馬術嫻熟,甚至有人騎了雙馬。   龐大的馬隊洪流,從光山、光州一帶平原蔓延過來,激起大地震動不休,煙塵濤天。   「嘩嘩嘩嘩。」   面對眼前的小黃河,萬馬直接衝入,河水為之不流,只到了河水中間時,馬上的騎士,個個翹足馬背,或抱著馬頭,就那樣過河而去。   與此同時,淮河北岸,闖字大旗密佈,同樣密密的騎兵南渡。   雖然淮水寬闊,但這些馬隊騎士,數十隻的,每隻連成一線,或抱馬頭,或牽馬尾,就那樣呼風而渡,同樣淮河水似乎斷流了,一匹匹馬到了對岸,馬蹄上儘是淤泥。   數萬騎兵過河,景色極為壯觀,對闖軍來說,水惟憚黃河,若淮、泗、涇、渭,皆萬眾翹足馬背,抱鬣緣尾而過。   「稟報馬爺、賀爺、劉爺、藺爺,還有曹爺,孫爺,小尉遲眾位當家,我大軍已將朝廷京營總兵孫應元,團團圍在羅山,插翅難飛……」   小黃河東岸數里一座丘陵上,前方哨騎,對著策馬而立的一些人稟報什麼,這些人,卻是左革五營老回回馬守應、革裡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等五營頭領。   還有早在去年,便與左革五營匯合的羅汝才部,張獻忠部餘孽,孫可望與李定國部。   因張獻忠死,根據此時風俗,張定國,張可旺等義子皆改姓歸宗,將本姓改回,張定國復本名李定國,張可旺復本名孫可旺,同時他又將「旺」字改成「望」,定名孫可望,不知何意。   「朝廷督師丁啟睿,現在在哪?」   「所部盡在襄陽、隨州、應山一帶,聞我師勢大,猶豫不敢救,諸省官兵,也儘是畏懼不敢來。」   「哈哈哈哈,好,現黃闖子黃得功在鳳陽,救援不及,闖王大軍,又離信陽不遠,他們早在南陽殺了朝廷一位總兵猛如虎,現在看來,我們也可殺朝廷一員總兵,漲我諸營氣勢。」   「不錯,現在形勢比人強,見勢不可違,那丁啟睿又想勸降招安我等,記得十三年時,監軍道楊卓然就跑來見我等,企圖以口舌之功誘使我等接受朝廷招安,記得當時我等是怎麼答的?」   「……吾等皆有絕世之才,朝廷無所用,余故皆因饑荒為盜。若國家處置得宜,焉知不可為忠義之士乎?且吾聞劉國能、李萬慶十餘營前後歸誠,為國家效死,戮力行間,顧余獨不能乎?但吾眾且十萬餘,置之何地?而主之何人?餉從何出?而以何等官爵待吾也?」   「那時都不降,現在還降?給朝廷做官,哪有現在舒坦?等殺孫應元,更將天下震動。」   「哈哈,也靠曹爺的妙計,才能誘敵深入,將孫應元圍困,孫、李二位當家,也出力不少。」   「看情形,這天下,總究是我們義軍的……」   丘陵上笑聲不斷,議論紛紛,儘是陝地口音,八大王張獻忠、闖將李自成、曹操羅汝才、亂世王、革裡眼賀一龍等人,都出自最剛開始三十六營,而三十六營頭領,大部分是陝西人。   而在淮河北岸,闖王李自成,看著麾下兵馬踏著濤濤淮河之水南下,又聽著哨騎回報,他臉上露出興奮之色:「好,左革五營,已將孫應元團團圍在羅山,為免其部突出,我師需遣大軍援助,可再殺朝廷一位總兵,作為兩軍相匯賀禮。」   牛金星在旁低語:「闖王,革、左五營兵馬甚眾,羅汝才等一樣智計謀略出眾,若能攏之,定令我義軍聲勢更眾……」   ……   崇禎十五年,五月初,河南府,嵩縣三塗山附近。   營地外傳來一陣銃聲與喊殺聲,待曹變蛟與王廷臣出了營外,襲擊的流賊,已經消失不見,只餘一些賊人與官兵的屍體,其中一個官兵,被剮得大腿及以下的肉,全部不見了,只餘白森森的骨頭。   而且,他的鼻子與耳朵,也全部被割去了,還有舌頭,也被截斷,他無神的雙目,只是看著不遠處木桿上掛著的幾個流賊,他們象雞似的被掛著,頭腳倒吊,被割斷了咽喉,卻是為了威赫流賊,而殘酷處死的。   顯然的,襲擊的流賊展開報復,抓住巡邏或是外出的官兵,虐殺之後,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拋到了營地外面,木桿底下,用來展示他們的決心。   看著這死得慘不忍睹的兄弟,營中將士,個個咬牙切齒,痛恨無比,同時有些茫然,這些賊子總是這樣騷擾,卻不正面迎戰,難道兄弟們,就要在這河南府一直耗下去?   曹變蛟與王廷臣領軍到了開封後,有陳永福照應,加上崇禎帝的嚴令,河南官府,對他們的糧餉供給,必須是最優先的,能吃飽喝足,二位伯爵麾下,自然展現出自己應有的精神氣。   而且他們的大軍,都是玉田,遵化附近的軍戶,曹變蛟與王廷臣倣傚當時舜鄉軍,招募良善青壯,每人分給田地,同時每月還有足額糧餉,傷殘者也有撫恤,比起普通明軍,戰力可以保證。   當然,也不可避免的私軍化,麾下將士,只對曹變蛟、王廷臣等各自主將忠誠,甚至如楊國柱的新軍一樣,軍中士兵們,還紛紛改名忠蛟,忠臣等頗有特色之名。   二人的正兵營,也多為百戰老軍,人人有馬,戰鬥力不用說。   休整後,在與河南巡撫高名衡等商議後,三月時候,曹變蛟、王廷臣、陳永福等,還有一些河南軍隊,約三萬兵力,浩浩蕩蕩逼向河南府。   陳永福,竭盡全力,也練了一營新軍,雖戰力不如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部下,但在河南官兵算來,頗為強悍,只是闖營也練了不少新軍,還規模更大,又是闖營名將劉芳亮鎮守。   往日陳永福守開封可以,主動進攻河南府,卻沒有這個能力,好在這次有曹變蛟、王廷臣二人加入,二部皆是邊鎮強軍,又是大名鼎鼎的伯爵,眾將士氣高漲,都想立個大功,重現崇禎十四年的輝煌。   他們逼向河南府時,此時剛升任陝西三邊總督的汪喬年,也認為是個夾剿良機,飛檄各邊調集兵馬,戴星治械措餉,積極籌備。   汪喬年自被提升後,朝廷幾次三番,令他火速準備,東出潼關,眼下正是提兵入豫之時。   不過發兵之前,汪喬年認為李自成羽翼已成,氣候大非尋常,於是便想出一條妙計,密令米脂縣知縣邊大綬把李自成的祖墳掘毀,破其風水,更欣喜地在墳中抓到一條小蛇。   汪喬年與幕僚都認為,墓中捉到的這條小蛇,便為李家即將化龍之靈物,斬之,可破賊事,極盡渲染鋪張後,汪喬年在西安登壇誓師,斬蛇以徇,率領總兵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張國欽、張應貴等兵馬共三萬,出了潼關。   官兵聲勢浩大,東西逼入,河南府一片風聲鶴唳,闖營大將劉芳亮,仔細分析敵情後,又採用誘敵深入之略,西路的陝西軍,張國欽、張應貴等部先頭部隊,東路河南軍的一隻先鋒,皆儘先勝後敗。   好在曹變蛟、王廷臣、陳永福等救援及時,雙方在洛陽城下展開大戰,邊軍戰力,遠遠高於腹地官兵,況且,雖沒有紅夷大炮,但二位伯爵營中,裝備了大量的東路鳥銃,一戰之後,劉芳亮敗陣,立時放棄洛陽,逃入汝州山地。   河南府各城闖軍,一樣紛紛放棄城池,逃入山中,眾賊化整為零,散入山野,展開了游擊戰。   河南府本來就山地眾多,他們又常年流竄,干回老本行,可謂如魚得水。   而且,因為是保衛自己家園,官兵在河南府等地,遭受很大敵視,入山剿賊,經常連個嚮導都找不到。   官兵對賊眾,賊屬的處置,也引起更多的仇恨。   洛陽之戰後,李自成在政策上,有了相應的變化,在河南府開始「守土不流」,設置官將鎮守,留下一部分軍隊駐守與屯田,同時派設地方官員,又分田分地,極得河南府當地民心。   與往日將士家屬全數隨軍行動不同,河南府各地,也留下一部分闖軍家屬,他們是官府清算的對象,紛紛以各種手段折磨而死。   官兵光復城池,逃到外地的河南府當地地主豪紳,也紛紛帶著鄉勇回歸,他們毫不客氣的,接收了當地百姓分到的田地,還有他們新開墾的土地,更協助官府反攻倒算,斬殺闖軍頭目官吏,協助剿匪等。   他們手段血腥,也讓更多人加入游擊隊伍,不時騷擾,讓官兵們煩不勝煩。   開始還好,只是天天在山上山下鑽來鑽去,慢慢的,曹變蛟、王廷臣等營中將士,也不由起了厭倦與思鄉之心。   還有,因為二位伯爵麾下,他們糧草供給待遇都是最優先的,在這糧草供給困難的時候,這種區別待遇,引起陝西與河南等地官兵很大不滿,便是陳永福營中,都頗有怨言。   「小曹將軍,難道我等,就一直待在這河南府?」   看著部下慘狀,王廷臣暴跳如雷,同時又無可奈何,他叫道:「這是打個什麼窩囊仗,天天鑽山溝,鑽來跑去,賊影都看不到一個,當時的百姓,也仇恨我等,連個嚮導都找不到,這叫什麼事?」   曹變蛟也是皺著眉頭:「不患賊聚,只患賊散,河南府的賊人逃入深山,想要剿滅,卻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他歎了口氣:「不過,剛剛消息傳來,孫應元孫大帥戰死了,闖賊已與曹賊,左革五營匯合,兵馬數十萬,又說百萬,逼向了開封。王兄弟,我等可能要撤軍了,回往開封。」 第657章 「封地」   崇禎十五年,五月中。   每年農曆五月,差不多是大明各處夏糧收穫的季節,明季田賦分夏稅與秋糧,夏稅無過八月,秋糧無過明年二月,不過大明今年仍是災荒處處,便是江南的湖州府,一樣蝗災大作,民削樹皮木屑雜糠秕食之,或掘山中白泥為食,名曰觀音粉。   蘇州府吳縣,米價貴至每石銀三兩三錢,麥石二兩二錢,城鄉房舍半空傾倒,死屍枕藉。   從隆慶年起,一直到崇禎末年,海外流入的白銀高達幾億兩,然江南一帶,卻經常饑荒,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主要原因,是有著「蘇杭熟,天下足」美稱的蘇杭等地,田地中的作物,被生絲、原棉等物取代。   曾有明人筆記言:「蘇州,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農而改業為工商者三倍於前矣。昔日原無游手之人,今去農而游手趁食又十之二三矣。大抵以十分百姓言之,已六七分去農矣。」   商業的誘惑,讓當地百姓,紛紛改種經濟作物,依靠出售生絲、棉紗、棉布等來購買糧食,在這種交通運輸比較落後的時代,跨區域購買糧食,很容易造成糧食危機,特別因天災造成糧食短缺時,便是富裕的江南地區,一樣遭受極為嚴重的打擊。   朱元璋時期,大米一石價格為兩錢五分白銀,折銅錢二百五十文,明中期漲到五錢,這個價格維持百年左右,直到萬曆末年才漲到七錢,天啟元年之前,大明朝的米價,除非遇到特大災害,從未超過每石一兩。   從崇禎十二年起,蘇杭等地,米價一直徘徊在二、三兩之間,依古時這種米價,若一兩銀能買到二、三石米,便為太平盛年,一兩銀買一石米,為正常年景,略略緊張,一石米若超過一兩銀子,往往便有饑荒了。   所以這個米價,便是對江南百姓來說,也是無法承受的,幾年中,大批人餓死,許多豪宅低價出售而無人問津,江南一帶,商業越是繁華,市面越顯蕭條,顯得極為怪異。   在宣府鎮,夏糧一樣開始收穫,宣府鎮全鎮,原官方見額屯田約有四萬七千多頃,不過,不計到鎮城後,新開墾的新屯堡土地,王斗名下,約有土地二百幾十萬畝,除了四十多萬畝是保安州田地,餘者大多是營田地。   當然,雖採取種種措施,不過屯民耕種營田地,積極性顯然不如分田到戶,而且從崇禎十二年帶回的數十萬災民,也在東路內外居住多年,對幕府極有認同感,所以從今年開始,這些營田,將全部分給舊屯堡的屯民們,他們也盡數成為漢籍。   現在形勢對王斗而言,塞外已經沒有威脅,或威脅很少,他也懶得跟鎮內官將士紳,爭奪那麼一點點田地,所以他的計劃,便是吸引宣大,或是山西無地軍戶民戶,或是流民等等,在塞外沙城,興和,陰寧,東陽流,哈流土河等地,開墾設堡。   這一片的土地,包括後世的沽源縣、康保縣、張北縣、興和縣等處地帶,可耕種土地,就有六、七百萬畝,草場林地,同樣也有七、百萬畝,還有豐富的煤、鉛、鐵等各色礦產,可操作空間,非常的龐大。   更不說,越過這些地方,往北,往西,還有廣袤無邊的地盤,對王斗來說,土地可謂無窮無盡,完全不是問題。   他的計劃,就是幾年時間內,吸引流民五十到一百萬,在這些地方,密集的開設屯堡,廣設營田。   以馬耕為手段,廣泛種植□麥、小麥、胡麻、甜菜、棉花等農作物,再開設畜牧場,蓄養雞鴨、馬、牛、騾、羊,再以糧食肉類為原料,形成一系系的手工業與工業。   「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都不如穀物與絲麻……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饑之於食,不待甘旨。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   幕府會議上,王鬥著重強調農桑之重要,繁華的商業,挽救不了大明,江南商事再發達,北方農業一崩潰,還是將整個國家拖入滅亡的浪潮。   再則,沒有農業革命,也談不上工業革命,所以對王斗而言,今後幾年中,將重點發展農業與畜牧業,除軍工等外,餘者行業,順其自然,不打壓,也不重點扶持。   為了多多產糧,以三晉商行為引,王斗還將鼓勵宣大商人出外商屯,開中法後,商屯曾經大興,特別山西商人,在九邊大力屯田,時人曾稱,弘治以前的邊疆軍倉豐滿,兵餉足用,主要原因就在商屯的興盛。   當然,現在已經衰敗了,王斗還是決定鼓勵,讓商人爭出財力,募民墾田,耕種的田地,主要便是將士分賞兌換下去的功勳田。   從年初起,一批批的,靖邊軍將士,便相繼用功勳值兌換他們的草場林地,數額還不少,特別一些高級軍官兌換的更多,全軍將士,總數已超過百萬畝,不過王斗不以為意,因為分賞的,都是塞外的土地,何樂而不為?   以後世張北縣來說,一縣之地,便有耕地一百六十萬畝,林地面積一百萬畝,草地面積一百六十萬畝,便是此時的氣候環境,不可能有這麼多,仍然非常可觀,區區一縣,便可將所有將士功勳兌換完畢。   便是以後將士繼續兌換,仍然有無窮無盡的土地等著王鬥,就算附近田地不足,大不了攻佔後世的內蒙外蒙,甚至西伯利亞好了,這些地方,又可劃分多少個縣?   當然,王斗不可能將開墾經營好的田地草場分給將士,都是圈一塊土,估算上面有可開墾上等田地,中等田地,下等田地多少,優質草場林地多少等等,讓他們自己去經營,擁有世世代代所有權,類似普魯士的容克。   他們的「封地」,可有一段時間的免稅期,此後,經營總額的若干需要上繳,總體而言,他們經營所獲越多,財政司收的錢糧越多。   當然,兌換到土地後,一部分將士,也不可避免產生解甲歸田念頭,王斗不以為意,若為了區區幾百畝土地,就產生了小富即安,退役歸鄉的念頭,這些人的成就,也就到此為止了。   王斗不會介意他們的離去,他的軍隊,各項制度已經非常完善,走了一個軍官,有十個等待填補,走了一個老兵,有二十個新兵等待填補,他們走了也好,空出位子,利於新人加入,上下流動,更有利於軍隊新血的更換,活力的保持。   當然,作為為國征戰的彌補,他們解甲歸田後,可安心在自己「封地」,做個農場主,莊園主,富家翁,畢竟王斗答應過全體將士,便是一個普通的士兵,退役後,都可以做個富裕的地主,安享榮華富貴。   總體而言,便是兌換了土地後,大部分將士,還是安心留在軍伍中,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百畝土地,便想有千畝土地,有了千畝土地,便想有萬畝土地。   甚至在想,日後等自己真的戰不動了,到時退役,擁有一個縣大小的土地,那些地方,都是自己的,該是多美妙的事?   當然,將士的待遇雖然優厚,但商人與普通民眾,就沒有這樣的好事,他們到塞外,勢力安全範圍內,其實都是租地,畢竟他們要獲功勳,不是容易的事。   雖然,他們也可私自在塞外一些地方屯田,經營草場等,王斗難以阻止,不過草原上數不勝數的匪盜,大小部落,也讓他們生存困難。   他們也不在軍隊的保護之內,遇到事情,想商請附近屯堡屯民出兵,都需要交納沉重的「出兵費」,退而求其次,他們租種將士的功勳田,便成為雙贏的事情,類似賴氏莊園,鄭氏農行的誕生,便是基於此項。   五月二十日,宣府鎮城,總兵府邸。   「大將軍,軍伍整編早已完成,也訓練也不錯,是否出塞砍殺,或是出去燒荒了?」   議事大堂內,高史銀看著王鬥,睜著牛眼,躍躍欲試,興致勃勃。   在王斗與參謀司規劃中,中軍與騎步四大營,擴充為五軍,約有五萬餘人,仍以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等為號,抽取各屯堡屯民為乙等營士兵,一部分忠義營將士,經過考驗,也選拔了一部分,進入靖邊軍內。   現在,每營的甲等營,還很大部分,裝備了燧發火銃,各營還有一部,試驗使用銃劍。   對於燒荒,從正統十四年開始,大明就有令,令每歲七月,九邊各鎮,都要遣官軍往虜人出沒之地,三五百里外乘風縱火,焚燒野草,以絕胡馬,名曰燒荒,事畢,將撥過官軍,燒過地方,造冊奏繳。   宣府鎮往年,每年也有燒荒,只是越燒越近罷了,從正統十四年離邊牆三、五百里,到現在三、五十里,各鎮大多如此。   高史銀是個閒不住的人,也對出塞殺人放火,充滿興趣。   看著牆上巨大地圖,眼前沙盤,良久,王斗說道:「不止是燒荒,是到了絕禁邊塞威脅,攻佔歸化城的時候了!」   他說道:「不過還要等等,待八、九月,秋高氣爽,草長馬肥的時候,大軍盡出,好好出去搶一把,徹底解決塞外各部,為我邊塞的經營,打下良好的環境基礎。」   他沉吟道:「還要與朱巡撫商議,最好上個奏疏,取得朝廷的支持。」 第658章 朱仙鎮之序幕   「欲攻佔歸化城,此時確是良機。」   參謀司大使,上都尉溫方亮看著地圖說道:「依哨探回報,現歸化城內外,僅餘區區三千餘丁,還是分屬古祿格、托博克、杭高三個頭目,阿勒坦汗的六世孫俄木布,也早被東奴貶為庶人,現閒存歸化城內。」   土默特分東西二部,西稱歸化城土默特,東又分土默特左右二翼旗,而歸化城土默特,從阿勒坦汗到三娘子死去的三十年時間內,一直處在長期內耗之中,到卜失兔之子俄木布歸附後金時,更僅剩壯丁數千。   崇禎十一年,還發生廢爵之事,俄木布構陷被廢,所以事實上,歸化城土默特,以後一直由左翼扎薩克古祿格,右翼扎薩克杭高,三等甲喇托博克管理軍政大事。   錦州大戰,歸化城土默特派了三百個兵略表心意,皆盡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戰後,欲不告而別,回去投王斗的東土默特左右二旗扎薩克,俄木布楚虎爾,善巴,被多爾袞當著滿蒙各大臣的面下令處死,任命了新的左右二旗扎薩克,不過也使這二旗,對清國更加離心離德。   退兵後,多爾袞奉行韜光養晦政策,在塞外,與王斗勢力範圍接近的外藩蒙古各部,皆盡後退數百里,重新劃分草場,盡量避免與靖邊軍發生衝突,所以清國,與歸化城土默特的聯繫,時斷時續的。   不但如此,外札薩克蒙古,土謝圖汗部、賽音諾顏部、車臣汗部等,都開始與清國若即若離,什麼青海等處的蒙古各部,更不用說,錦州之戰後清國的損失,影響是深遠的。   特別眼下,歸化城土默特,基本上屬於半農半牧、農牧並舉的經濟體系,就算他們逃跑,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正好將城池佔了。   而且歸化城算是當地部落聖地,畢竟這是模仿元大都建的城池,內有銀佛寺等出名建築,當地蒙古人,也捨不得放棄。   「如無意外,歸化城將一鼓而下,不過,要防止可能的韃虜援兵,還有,草原不比腹地,戰前哨探,也需得細緻……」   韓朝看著地圖緩緩說道。   目前來說,外藩蒙古喀喇沁、科爾沁這些大部落,離滿套兒等地頗遠,察哈爾部,在林丹汗時,倒是駐牧宣化、張家口外間,不過崇禎五年時,皇太極戰敗了林丹汗,其子額哲被俘投降後,所部被安置到潢河與大凌河流域,夾在喀喇沁、科爾沁二部之間,一樣離得遠。   特別喀喇沁某些駐地,還被靖邊軍掃蕩過,餘者北面或東面一些小部落,靖邊軍出動後,跑都來不及,更不用說支援了。   外札薩克蒙古那些汗王,也不可能跨過沙漠來支援,只看多爾袞,會不會千里來援了,這個可能性很小。   只是,草原沙漠的危險不只是人,最重要,還是自然環境,狼群什麼就不說,遇到大股軍隊,只能是送肉送皮的貨,馬賊也不必談,不過,什麼水源,沼澤,流沙,還是讓人頭痛無比。   不比當初塞外東征,環境相對濕潤,河谷眾多,從宣府鎮西北向歸化城,旱地與草場居多,還有一部分沙漠,路途,也達到七、八百里,一路行軍,還是有危險的。   「那些新附軍,不能光吃飯不幹活,該讓他們動動了,就讓他們打前鋒。」   高史銀囔囔道。   沈士奇用力一點頭:「這完全沒有問題,眼下新附營各部,七七八八,雜七雜八算起來,人口也有二萬多,青壯數千,他們都是草原部落,熟知草原情形,讓他們打前鋒,最好不過。」   新附營,便是為那些歸順蒙古人設的營伍,與忠義營一樣,仍歸沈士奇管理,他很賣力,也管得不錯。   這些歸順的塞外部落,安置在滿套兒東面及北面的以遜河一帶,除了向王斗納貢外,便是使用牛羊馬,氈毯皮毛等物,向屯堡的百姓,換取糧食鍋碗等,他們毛織物品豐富,也頗有市場。   甚至一些部落頭人,開始學習漢民商人,養起雞鴨來。   草原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平日裡,黑災與白災盛行,若是冬季少雪或無雪,往往便牲畜缺水,疫病流行,造成母畜流產,甚至大批牲畜死亡的現象,這便是黑災,若是風雪過大,牲畜容易被凍死,這便是白災。   黑災與白災一來,往往不知不覺,一個小部落就消失了。   然這些蒙古人驚訝地發現,就算到了冬日,那些漢人的畜牧,一樣可以生存得很好,他們想來想去,最後發現,這是定居飼養的功勞。   而且,他們的畜場,大部分不養牛羊,而是養雞養鴨,依漢人的介紹,在草原上放養禽類,可謂省心省力,這草原上,多的是各種蟲子、草籽、嫩葉、灌木籽,基本上,只要趕出去,都可以讓家禽吃飽,便有時要餵養糧食,也頗為少量,可謂本小利厚啊。   民政司的宣傳,不像牛羊需逐水草而居,雞鴨不但不會破壞草原,拉出來的糞便,還可以肥草啊,可長年累月定居,大大避免遷移之苦。   而且,家禽可在光照足,雨量集中的年份飼養與生長,避免牛羊等畜牧,春瘦、夏肥、冬掉膘的現象,所以在草原上養雞養鴨,是很划算的。   大批肉瓷罐廠,鹹蛋廠的設立,也可讓雞鴨肉與蛋及時賣出,加上腹地的需求蓬勃,總之養雞養鴨很賺錢。   各部落頭人看後紛紛心動,向各屯堡聘請獸醫技師後,也個個忙著養雞養鴨去了,他們的部民,則紛紛進來各廠內打工,他們的手藝,還是受歡迎的,特別在一些制氈廠,皮毛廠內。   當然,此時的羊毛,並不適合制呢絨,草原上毛紡廠,多以各類織物,還有羊毛繩索為主。   總之,不需要搶掠,就可以吃飽飯,這些依附的部落,對目前生活還是滿意的。   而對進入漢人生活區的蒙古人等,對他們貫徹的,是暫住,夷籍,歸化籍,漢籍四等戶籍制。   「以那些新附軍打頭陣,當然好,不過情報司與尖哨營,也需哨探好各個河谷及水源之地,為我大軍出行,探知準確情報。」   溫方亮贊同,他說道:「為防東奴可能的援兵,介時滿套兒之地,至少需駐一軍,警戒東面,攔截敵援之用。末將還建議,聯絡定興伯共同舉兵,如此,出塞大軍可分二路,我靖邊軍,以萬全左衛處出口,定興伯的大同軍,由玉林衛處出口,東西夾擊,一戰而下歸化城。」   韓朝說道:「末將並不擔憂歸化城不下,關鍵的一點,是打下這些地方後,以後如何守住,要知道,歷朝歷代,漢軍都有控制漠南,然日後都慢慢放棄,大明也是如此。」   高史銀叫道:「不用守,一直往外打就行了,再不濟,多分田地。」   他心中一動,看來大將軍分賞功勳田地,頗有深意。   溫達興這時出口道:「防守並不難,只需控制水源要道,再且,往日大明曾設大寧都司,在塞外多設衛所,在舊址上復設屯堡便可,如此,東到滿套兒,北到河套,皆盡在我靖邊軍掌握之下。」   眾人都興奮起來,此次靖邊軍的功勳分賞田地,呈現一個弧形大圈,從滿套兒外圍,一直蔓延到大同鎮外的貓兒莊,土城等地,大部分還處於各屯堡外圍,有著未來護衛口內的意思。   此次若進兵歸化城,佔據之後,只需在關鍵地方設立一些屯堡,等於將沙漠之南的範圍全部包含進去,未來自己做個莊園主,也放心安全了許多,當然,看靖邊軍態勢,便是佔據漠南,又會望向漠北,這叫得隴望蜀。   高史銀叫道:「不錯,大寧都司22個衛,並不需要全部復建,佔了歸化城後,沿草原到沙漠一線,設些屯堡便可,當然,必須以歸化城池為基點,好好掃蕩周邊一番再說。」   議事大堂內討論熱烈起來,眾人七嘴八舌,紛紛發表意見,便連趙瑄這個炮癡,也難得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王斗手指輕敲案桌:「具體用兵之策,參謀司定個方案上來,本將觀後,再作打算。」   「大將軍,兵部發來公文,又要求我宣府鎮供應鳥銃與子藥,給還是不給?」   攻略歸化城之事議後,後勤司大使齊天良,卻提起一事。   高史銀一拍案:「媽的,張口就要一萬桿鳥銃,幾十萬子藥,還一文不給,當我宣鎮軍民,都是散財童子?」   沈士奇也罵道:「貪得無厭,不知羞恥,我們的錢糧,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夏糧開始收穫,戶部要求宣府鎮盡快繳上夏稅,還都要銀圓,不過因為李自成大軍,浩浩蕩蕩逼向開封,朝廷急令曹變蛟、王廷臣、陳永福回軍,只留陝西三邊總督的汪喬年,繼續在河南府剿滅流賊,防守洛陽等城池。   又鑒於流賊勢大,開封的重要,又急令督師丁啟睿、保定總督楊文岳,還有總兵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等人,率領大批軍隊去援,又令唐通準備南下。   靖邊軍鳥銃的犀利,在河南府曹變蛟與王廷臣,對劉芳亮的戰鬥中,又得到深刻的展現,所以兵部希望,王斗能支援一批鳥銃,就以將要上繳的夏稅抵沖,如此一來,等於朝廷什麼都沒花費,硬得王斗一批火器。   溫方亮神色深沉:「現在擺明了,朝廷對大將軍,對我靖邊軍猜疑,便是局勢惡化,流賊大興,猛帥與孫帥先後戰死,也依然死死壓制,不讓大將軍出戰,搏取立功機會。」   他冷笑一聲:「可笑的是,要糧要物,卻毫不手軟。」   高史銀越想越火,罵道:「一群飯桶,十萬桿鳥銃送他們也沒用……當然,曹帥、王帥、虎帥還是不錯的……」   自王斗崛起後,對國朝居功甚大,然錦州大勝歸來,卻飽受猜疑,特別一些士紳官員橫加指責,莫須有的罪名不斷扣上,將士們心下都是忿忿不平,也對朝廷越發冷淡,只維持一個表面的關係罷了。   很多心腹將士,更是紛紛開罵了。   王斗不語,他手指輕敲,心下沉吟,猛如虎與孫應元戰死後,朝廷都有了追封,自己聞聽後,也有上表致哀,不料卻遭來一些言官的風言風語,讓他也頗為惱怒,大明為何如此?真是癌症末期了嗎?   而看情形,朱仙鎮大戰,比歷史上晚了一些時候,不過,最終還是到來,只是,結果會是如何?   想起當初,自己在襄陽,與猛如虎及孫應元相見情形,他歎了口氣,說道:「讓後勤司送去吧。」 第659章 大寧都司都指揮使   兩日後,宣府鎮巡撫衙門大堂。   「什麼,上書請復大寧都司,奪回從現邊牆一直到北海的大明領土?」   宣府鎮巡撫朱之馮,看著王鬥,睜大眼睛:「請復大寧都司這是好事,不過本撫記得,大寧都司最盛時,也不過佔據漠南,什麼時候,到北海了?」   朱之馮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分明記得,明初中設立的大寧都司,最北,也只到陰山一線,被王斗一說,生生擴大好多倍,領土可以這樣擴張的,讓朱之馮感覺很驚奇。   「北海屬於我漢家土地,這是不可分辯的事實。」   王斗一本正經道:「本侯記得,漢時的蘇武,就曾經在北海邊放過羊,驃騎將軍霍去病,封狼居胥,兵鋒也到達北海邊上。」   「大唐時設立安北都護府,還有國初幾大征,同樣打到北海,鐵的事實證明了,從漢時起,北海,還有一直往南,都是我漢家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   「就算那些地方,現在不在國朝手中,也是漢時起,被歷代胡人竊居或暫住罷了,王師出征後,自然需要一一跟他們清算。」   「這,這個。」   朱之馮仍然在震驚中。   他有點跟不上王斗的思路,還有,不是說大寧都司嗎?怎麼轉到漢唐去了?   他期期艾艾地道:「永……永寧侯,暫且不說這個,漠南還好,漠北,現我大明,有能力佔據嗎?」   王斗說道:「有沒有能力佔據,這個不急,先定下調子,再慢慢一步一步光復舊土。有能力占的,現在可以佔了,沒有能力占的,可以留待日後有能力再說。」   朱之馮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才是。   最近他頗為忙碌,不過全身充滿激情,看看鎮內一天天變好,心下,有種很大的滿足感,對王斗的好感,也一日日加深,當然,原則性的東西他還是堅持的。   靖邊軍擴軍到五萬,他是知道的,如此一股龐大,強悍的軍隊戰力放置鎮內,這是一種浪費,現朝廷意思,他略知一二,短期內,想讓王斗領軍出征流賊或是東虜,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若王鬥將注意力轉移出國內,領兵出塞,與塞外胡人,拚個你死我活,他們卻樂意看到。   而歷朝歷代,除了大宋先天不足,漢家的皇朝,在初朝,都有佔領過漠南,大明同樣如此。   塞外情形,只需佔據陰山一線,沙漠與草原的分界線,便可勞勞護住農耕核心,只是,若皇朝一衰敗,防線就不得不內撤,再好的邊塞方略,也挽不回頹勢。   大明幾百年來,都是邊患嚴重,滿清崛起前,塞外的蒙古人,幾百年中,幾乎每隔幾年,十幾年都有入寇一次,特別在嘉靖年間,更是邊患極重,每次入寇,都不會少於十萬人。   往日在朱之馮觀念中,邊牆外都是荒土,取之無用,但現在慢慢轉變了觀念,邊牆外確是荒土,但要看掌握在誰的手中,現邊牆外的屯田地,各類畜牧廠,朝氣蓬勃,解決了多少百姓的生計?   特別在錦州之戰後,宣大邊牆外的北虜勢力薄弱,正是出兵良機,若能驅之,滅之,至少宣大三鎮,數十年內邊事無憂,百姓安寧,以後國朝,還可以專心對付東虜,這是利於國家,利於子孫後世的好事。   而且光復舊地,也可振奮人心,自己這個巡撫,更可青史留名,對文人來說,這種吸引力難以想像的大。   他當機立斷,有了決定。   不過又沉吟:「依本撫看,朝廷定會同意復設大寧都司,只是出兵的費用,還有這糧餉方面,朝廷怕是……且,上書後,恐又有言官彈劾擅起邊畔,擔憂虜人報復等等……」   王斗說道:「出兵的糧餉,還是要盡力爭取,至於言官的彈劾,不必理會他們……虜人報復,笑話,他們有能力報復嗎?」   朱之馮對靖邊軍的戰力,也是充滿信心,他說道:「事不宜遲,永寧侯,吾等馬上去尋杜監軍,還有上書紀總督。」   二人匆匆來到鎮守太監杜勳的府邸時,杜勳正坐在大廳內數錢,幾箱白花花的銀圓擺在身旁,杜勳正一枚枚數著,不時傾聽各銀圓相撞時的悅耳聲音。   這是杜勳心煩意亂時的排憂方法,他曾對手下太監說:「自到宣府鎮後,苦悶甚多,咱家每日只有數著銀錢,才能找回內心的寧靜。」   王鬥將得罪人的事,一古腦兒全交給杜勳,現鎮城的官將士紳,已經將怨恨的目標轉到杜勳頭上,暗裡,整天對他抱怨竊罵,杜勳的祖宗八代,家族所有女性,都被問候完畢。   他們還發動京中各種力量,對這個死太監進行各種攻擊,全靠杜勳關係雄厚,人脈深廣,才一直挺了下來。   崇禎帝也認為,杜勳辦事還是得力的,有人彈劾攻擊他,這是好事,證明杜勳有在做事,若全是一片讚譽聲音,反而有了問題,所以杜勳宣府鎮鎮守監軍的位子,還是坐得很穩。   看王斗進來,杜勳眼中現出惱怒的神情,又看到朱之馮,更是惱怒,這兩個傢伙,一個陰險,一個頑固,沒有一個好東西。   特別那王鬥,仗勢欺人,自己在宣府鎮成了夜壺的角色,往往一件麻煩事剛擺平,另一件又來了,真真讓人心力交瘁。   他曾對王斗言:「好累,咱家不幹了,那銀子,咱家也不要了。」   卻不料王斗匹夫立時翻臉:「拿了我的銀子,說不干就不幹,那是不可能的。」   杜勳沒方法,只好繼續扮演夜壺的角色。   看二人進來,他淡淡的瞟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數錢,口中懶洋洋道:「永寧侯又有什麼事?咱家想清靜一會都不成?」   在王斗二人說明來意,他眼前一亮,哦了一聲。   ……   很快的,永寧侯王鬥,定興伯王樸,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鎮巡撫朱之馮,鎮守太監杜勳,大同巡撫衛景瑗等人的聯名奏疏送到京師,請復大寧都司。   此時崇禎帝等正忙著醞釀開封大戰,王斗擴軍到五萬,朝廷也有耳聞,從皇帝到閣臣,個個更覺心慌忌憚,正巧這個時候,王斗申請領兵出征塞外,這是好事,就讓他強悍的大軍折騰去吧。   成功了,大明宣大三鎮更加安全,又復增舊土,失敗了,折損的,也是王斗、王樸的兵力。   而且塞外出征,哪有那麼容易?從漢唐到大明,勞師動眾多少次,都不能清剿塞外胡人勢力,更多的,是深陷泥潭之中,王斗的結果,基本上也是焦頭爛額,吃不了兜著走。   趁這個機會,朝廷可以調兵遣將,將河南的流賊剿滅,日後待強軍一部部編練出來,做任何事,都可以從容不迫了。   因此,朝廷以最快的速度,答覆了王斗等復設大寧都司的請求,還給了王鬥一個大寧都司都指揮使的頭銜。   當然,出兵的糧餉什麼,需要宣大當地自籌,朝廷除了精神上大力支持外,物資上,是無能為力的,而且,若有韃虜可能的報復,需要王斗等自己負擔全責。   奏疏送到京師,不是沒有言官風聞而動,彈劾王斗等擅自挑起邊畔,例舉重重可能的危險,盡被崇禎帝留中不報。   大明現在做任何事,都談不上保密,有若漏風的篩子一樣,就算王斗等人奏疏,沒有抄出在邸報上,很快還是在京師各處,傳得街知巷聞,沸沸揚揚的。   「永寧侯要領軍出征塞外了。」   這個消息,連京中很多孩童都知道。   朱之馮非常擔憂,走漏了消息,讓北虜起了防患之心,王斗不以為意,他言道:「不患虜聚只患虜散,他們防範更好,正好將他們集中殲滅了。」   ……   在京師,最近時日,除了醞釀中原大戰,戶部尚書倪元璐,則是厲行打擊私錢,為新錢的鑄造,錢法的通行,打下基礎。   因為皇帝大力支持,法令甚嚴,各搗錢石臼旁,戶部與都察院官員,每日搗碎的私錢甚多,九門御史,也抓捕了不少私錢販子,還有身上夾帶私錢的小民,充軍的充軍,砍頭的砍頭。   約一個多月後,自覺送來私錢的百姓漸少,抓捕的私錢販子也不多了,然而,朝廷的嚴令,是這些搗錢官,必須一日收集私錢三、四千文,甚至五、六千文,監督嚴格。   所以,各搗錢石臼旁的戶部與都察院官員,不得不自己購買私錢以搗之,辰出午飯,必使班役持錢於臼杵之間,為人觀看,每天下來,他們都要花費白銀二、三兩,抱怨聲四起,對倪元璐的攻擊更多起來。   堅持到五月份,搗錢的戶部與都察院官員不約而同道:「京師私錢,盡數收繳完畢!」   得報後倪元璐非常高興,若禁了私錢,就可發行優良官錢,也不枉皇上對自己的信任,不過上報皇帝之前,謹慎起見,倪元璐還是決定到街市間,去微服私訪一番。   他帶幾個隨從,到了崇文街一帶,這兒幾里的街道,錢衢甚多,珠玉寶器更是列立,向是京中兌換銅錢與白銀重點之處。   到了幾處錢鋪之外,更是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隨意踱進一家鋪內,這裡,正有幾個小商人,與錢鋪主人兌換銅錢,忽然,倪元璐心中一緊,他清楚的看到了,一個商人,用十兩的白銀,竟換了二萬四千文銅錢。   不是其價限定,一兩白銀,只能換六百文銅錢嗎?除了那六千文銅錢,餘下的一萬八千文錢,難道儘是私錢?或是,這二萬四千文銅錢,儘是私錢?   又朝廷打擊私錢,反讓其漲價了,漲到一兩白銀,可買私錢二千四百文?   倪元璐匆匆出了錢鋪,又走到余家,越走心越冷,一家家都是這樣。   賣錢諸處,皆是對面現付,一兩白銀,可買銅錢二千四百文,二千五百文,其下的一千八、九百文,或是公然交來,或是於桌下私授,又或少轉來取,朝廷厲行打擊私錢,竟是這個結果?   然為何上報的,與自己所見的,完全不同?   到了一個市集,倪元璐看到,這裡站著幾個錦衣衛,然旁邊,私錢交易,卻是如火如荼。   「不是說,京中私錢,盡數收繳完畢嗎?」   身旁隨從目瞪口呆。   呆呆地看著那方,倪元璐的心臟,艱難的跳動著,此時夕陽在天邊瀰漫如血,然倪元璐的全身,卻是冰涼無比。   「大明啊……」   倪元璐輕輕說道,聲音無盡悲涼。 第660章 檄文   幾天後,失落難言,又取得崇禎帝諒解的戶部尚書,再次苦心孤詣,想出了紙鈔之策,這也是從王斗糧票那得來的靈感,況且,明初起,也有大明寶鈔。   部議時,倪元璐細數鈔之十便、十妙。   「一造之之費省,一行之之途廣,一用之也輕,一藏之也簡,一無成色之好醜,一無稱兌之輕重,一革銀匠之奸偷,一杜盜賊之窺伺,一錢不用而用鈔,其銅可鑄軍器,一銀不用而用鈔,其銀可入內帑。」   奏疏上後,崇禎帝大喜,即令造鈔,立發儀制司,限日搭廠,選匠計工,如有阻其事者,法同十罪。   大明解入之朱卷,宗師優劣科歲之試卷,素為鈔質之資本,此為紙,工部又查二祖時典故,造鈔需工料紙六皮四,皮者,樺皮也,多產於遼東,今有紙而無皮,無從下手,乃令工部召商。   對工部的召商令,京中很多商人還是有興趣的,只是隨後,眾人如被潑一桶冷水,因入不敷出,庫房缺銀,所需費用,大部暫需賒賬,而且有消息傳出,工部造鈔後,初步的兌算,是一貫寶鈔,兌銀九錢七分。   物議嘩然,宣府鎮的糧票,一石面額,就兌換一石米,還有很多人心懷猶豫,區區一張鈔紙,就想當白銀九錢七分?   許多百姓都是惶恐,惟恐官府欺詐,京中商人,也皆是大奸棍,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精,眼看好事無著,又恐朝廷強行攤派,紛紛捲起鋪蓋逃出京師,讓興致勃勃準備大干的戶部與工部官員目瞪口呆。   倪元璐的鈔紙之議,再次流產,時人歎息,浙人也難挽回財政惡局啊。   王斗聞聽後,歎了口氣:「鈔票,關鍵在於朝廷的信用,只是信用,毀滅容易,想建立,難。」   ……   「我靖邊軍仁義之師,出塞征戰,自然需師出有名,發個檄文征討。」   得到朝廷授意許可後,王斗這樣對部下說道,他請自己岳父,還有朱巡撫,杜太監,還有幕府教化司等,寫幾個檄文上來,自己擇優選擇,看哪一個好。   這可是名留青史的好事,紀世維,朱之馮等人,接到王斗商請後,皆盡義不容辭,竭盡心力的思索。   便是鎮內民間,聞聽後,同樣熱議此事,個個自告奮勇,各茶樓酒肆間,一個個民間史學與文學大師產生。   很快的,一篇篇風格各異的檄文,就給王斗發了過來。   不過王斗看後,大多不滿意,太囉嗦,篇幅太長了,大部分比明太祖朱元璋奉天討元檄文還長數倍,而且文氣十足,塞外基本上純文盲的蒙古人看得懂嗎?   最重要的是,不夠霸氣,不能表現出靖邊軍的威風,還有遠征塞外的深遠影響與深刻意義。   杜勳也親手寫了一篇檄文,倒是簡單明瞭,可惜太白,上不得台盤。   最後王斗決定,融合諸篇檄文的精華,親自修改摘取。   他操刀的時候,靖邊軍各將都圍在旁邊觀看,還有王斗好友,教化司大使符名啟,也在旁邊拈著鬍子微笑。   王斗與符名啟相識多年,雖然符名啟現在成了王斗下屬,不過二人仍然算是知已好友,保持著良好私交。   能與自己平等交流的人不多,所以王斗也挺珍惜二人之間的友情,而且符名啟這個人,博學多才,沒有平常文人的酸氣,同時也對國家,充滿了深刻的熱愛,很多事情上,可以與王斗談到一處去。   現各屯堡中,華夷之辯,大中國英雄志等課本,便是符名啟與王斗交流後,得出的靈感思路所編,王斗觀後非常欣賞。   眼下,教化司正在彙編《中國之武士之道》,《士之諸戒》等題材,用於宣府鎮軍事學院,民事學院等教習。   王斗翻看著各篇檄文,不時抄上一句兩句,眾將在旁大聲叫好。   「好字啊。」   高史銀激動地道:「字體遒勁有力,真有攬天摘月的氣勢,末將自歎弗如啊。」   沈士奇在旁連連點頭,同意高史銀的看法:「確實,大將軍這字,遒勁有力,極有大家風範。」   謝一科道:「龍飛鳳舞啊,真是太有氣勢了。」   溫方亮深思道:「字體渾厚,又有幾分靈氣在中,可見大將軍在書法上的造詣與功力。」   眾人叫好中,趙瑄左看右看,探頭探腦,不明白:「這字好在哪裡,末將怎麼看不出?」   此言一出,立時迎接了眾人一大幫鄙視的目光,連忙縮了縮頭,不敢言語。   終於,王斗放下筆,融合諸篇檄文的精華出爐,如下:「蕞爾胡兒,竊取吾土,率獸食人,肆虐為惡……今有靖邊將士奉天討伐,誅其胡虜,逐其膻腥,歸我者安之中國,背我者自取滅亡。檄文一致,彼需開城立降,並奉良馬萬匹謝罪,牛羊十萬,若有不從,天兵一致,玉石俱焚。奴隸人口,財帛牛馬,吾自取之!」   看著這篇檄文,王斗還是滿意的,此文有理有據,還突出中心,點出重點,特別內中蕩漾著一股豪氣,很附合現在靖邊軍的現狀。   「好,霸氣!」   「豪邁難言。」   「深得檄文內中三味。」   「此文深合吾之心。」   「大將軍大材,末將等甘拜下風。」   眾將又是大讚,紛紛點評。   只有符名啟心疼,他洋洋灑灑寫了數千字,只被選了率獸食人,肆虐為惡八個字。   不過看著這篇檄文,他承認,這篇不到兩百字的檄文,全文洋溢著一種豪邁與氣勢,還有難以想像的霸氣,比原先的那些檄文,威風了許多。   很快的,這篇檄文發往歸化城,並限其在七月之前,作出答覆。   ……   半個月後,使者歸來,歸化城的古祿格,杭高人等,雖然對使者好吃好喝的招待,顯然的,他們懷著僥倖心理,沒有答應王斗的投降要求。   如此,戰爭不可避免,塞內塞外,氣氛緊張起來。   在這其間,宣鎮時報上,也全文刊登了幕府的討伐檄文,還有朱巡撫,紀總督等人寫的檄文,也列於其上,他們辛辛苦苦寫了幾千字,最後只入選幾個字,這也是安撫他們。   雖說檄文沒選上,不能名留青史,不過刊登在報紙上,至少可以名垂野史,因為時人筆記,多從邸報上摘錄資料。   宣鎮時報,也刊登了杜勳的文章,這個太監開始還很高興,後來後悔了,以後他寫的任何文章,都堅決不上報紙。   五月二十三日,宣府鎮新聞司。   三月間設立的,皇明宣府鎮新聞時事報社,就在新聞司的旁邊,座落在北門附近,西順城街之上。   此街原本遺屋塌毀,殘垣斷壁處處,素為乞丐與頑皮小兒的遊園之所,然經過幾個月的市容大建設,此街連同附近,已成為青綠處處,小橋流水,榆柳遍地,類似公園的所在。   許多鎮民,閒時都喜歡到這來踏青玩樂,也帶動附近的房價,連連上漲,各類茶館,密集設立。   附近很多老市民感慨:「自從永寧侯到後,西順城街變化太大了。」   不但西順城街,眼下整個鎮城都是如此,乾淨,又亮麗,已經不輸東路的永寧城與保安州城。   因為嚴格執行不得隨地便溺,還有過往畜車的牛糞馬尿,不得隨意撒在街上的規定,眼下鎮城各街道,再也見不到往日那污穢的情景,過往的馬騾,也盡在屁股上套一個馬糞袋,拉下就接住。   當然,街道乾淨,主要還是巡捕司罰款的功勞,說得再好,再感人動聽,也沒有罰款來得有效,初步統計,幾個月來,鎮城外來人口,還有本地人口,有過半的人,都有被罰過款。   這大大充裕巡捕司經費,增添他們工作積極性,特別小部分選入的舊衙役,舊保甲,舊軍等巡捕的積極性,也讓鎮民,成功地形成了講究衛生的良好習慣。   加上大量人口湧入,商賈充斥,城內舊軍,又盡數移到城外,只餘一些靖邊軍鎮守,宣府鎮城,已成為大明又一座新型城市,繁華又富有生氣,氣氛活潑又向上。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鎮城的變化,他們都看在眼裡,加上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他們不約而同的,異口同聲的,對永寧侯王斗大加稱讚,完全忘記了杜勳杜公公的努力與辛苦。   這也是王鬥將得罪人的事,一古腦的,全部甩給杜勳,自己不做事的好處。   人就是這樣,只要做事,就算做得再好,也有人看不順眼,挑三揀四,橫鼻子豎挑眼的,而且越是不做事的人,他們的怒罵聲反越發的理直氣壯與響亮。   宣府鎮新聞時事報社,內中寬敞,前院辦公,後院印刷,有博士、校稿、主撰、編稿、採訪、印刷等多類人員。   入選者,有各屯堡吏員,有教化司人員,有情報司人員,有鎮撫司人員,有原民間抄報人,鎮城部分思想先進文人,還有一些靖邊軍退役軍將。   靖邊軍是高學識軍隊,現軍中很多軍將,讀書寫稿不是問題,很多人,甚至不輸秀才。   報社人員稱呼,借鑒一部分翰林院與國子監的稱呼,又有自己的特色,成員無一例外,個個博學多才,特別「靠得住」,也就是後世說的政治上合格。   時事報,分時事要聞,雜評,宣府新聞,宣大新聞,大明新聞,海外新聞等欄,間中還夾著廣告,與大明邸報相比,算是內容非常豐富,讓人耳目一新。   這也是王斗最終拍板的結果,當然,這也讓時事報社的經費投入,大大增加。 第661章 魅力   目前來說,新聞司,與情報司、教化司有著密切的關係,因為新聞司大使,便是原情報司內務科主事劉本深,報社博士,相當後世的總編輯,卻是原教化司成員,往日保安州儒學訓導江宏生。   劉本深被調到新聞司,眾說紛紜,此人算是情報司大使溫達興的得力干將,不過隱隱的,似乎威脅到溫達興的地位,特別現在他失去右臂,精力大不如前的時候。   大將軍是念舊情的人,把劉本深調到新聞司,也避免二虎相爭,同時劉本深算高昇一步,也沒有話說。   而劉本深的位子,則由情報司下,原保安衛城,前守備李貽安的兒子李守勤替代,同樣一個深沉的中年人。   原來另一個訓導黃日光,任了雜評版主撰,此時他拿著一份稿子,看著眼前的江宏生,驚訝地道:「江兄,這個……這個什麼『最愛金瓶梅』是什麼來頭?總有他的稿子,還必須刊登?」   由不得他不奇怪,三月間報紙設立不久,就有一個筆名叫『日出東方』的人,時時投稿……不叫投稿,叫拿來,聽說他的稿子,皆由新聞司大使劉本深,親手交給江宏生,讓他刊登的。   約半個月後,『最愛金瓶梅』也來了,享受同樣待遇。   奇也怪也,要知道,此時大明的筆名,多半是些問竹軒主人,平江不孝生,芳草屋主人,梅花軒居士等等比較有意境的,那個『日出東方』雖然有點怪,但是還好,筆名也頗為意境,細思之,也有豪邁在內。   而且他寫的點評稿子,積極向上,弘揚正氣,緊扣主旋律,自報紙發行後,在宣府鎮民間,軍中,都有大批的擁躉。   這個『最愛金瓶梅』……   筆名就不說了,上不得台盤,而且評論尖銳辛辣,雖然大部分在唱讚歌,不過隱含著建議,批評,甚至經常與『日出東方』打嘴仗,引起爭議,要不是不知這『最愛金瓶梅』是誰,可能已經被某些人毆打。   或許,整個新聞司,只有大使劉本深,知道這『最愛金瓶梅』是誰,不過他高深莫測,絲毫不透露口風。   面對外界詢問,新聞司發言官也趁機言:「曾有叵測之徒言宣府鎮排除異己,虐待士紳學士,封殺言論,『最愛金瓶梅』存在,以鐵的事實,證明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他慷慨激昂,最後道:「歡迎到宣府鎮來,這裡,士民工商,皆是樂土。」   黃日光也奇怪『最愛金瓶梅』是誰,稿子不審就可以過,難道有什麼深厚的後台?   不過他承認,『最愛金瓶梅』寫的時論雜評,引起爭議同時,也大大提高報社的投稿量,各階層人員,踴躍投稿,稿費是一,有名有利,何樂而不為?當然,他們必須過校稿官的關口。   面對黃日光詢問,江宏生苦笑一聲:「黃兄就不要多問了。」   他又拿過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幾個筆名:「還有,以後這幾人的稿子,也享受相同待遇,不得增刪,孫校稿那邊,不會過問。」   黃日光一看,紙條上寫著:騎鶴下揚州、花開堪折直須折、天下無處不漢風、曾是一個兵、老甲長、拳打南山腳踢北海,等筆名。   那個騎鶴下揚州、花開堪折直須折沒聽說過,天下無處不漢風、曾是一個兵,曾在報社設在宣府鎮教場的軍報上時有見到,老甲長、拳打南山腳踢北海等筆名,在軍報上偶爾閃現。   現在,他們也轉戰時事報了?   從『日出東方』到『拳打南山腳踢北海』,筆名皆是亂七八糟,這些人是誰?黃日光心下疑惑。   二十四日一大早,報社後院大門廣場,密密的送報車停著,這些送報車,皆是高頭大馬,可以將報紙,快速的送達宣府鎮各路各處。   「駕,駕。」   散發油墨香味的送報車,分批出發,有的,就往鎮城各售報屋,有的,前往宣府鎮各路,最主要的,還是沿著新修官道,馬不停蹄的送往東路,畢竟那邊,識字率太高了,也是報紙購買的主要人群。   宣鎮時報,每六天發行一次,每份報紙,是銅圓一個,或糧票五合,畢竟在宣府鎮,糧票的購買力,比銀圓銅圓高。   對這個定價,購買人群,沒什麼異議,畢竟大明書籍向來昂貴,而一份宣鎮時報,分好多版,內中有多少字啊,太值了。   「排隊,漢籍優先。」   不比後世的報紙,眼下宣府鎮的售賣人員,可是充滿優越感的,在鎮城昌平街、鼓樓東西大街,按院街等處,都設有售報屋,購買的人群,需要排隊,而且漢籍優先,各茶樓酒肆老闆優先。   看著前方人員趾高氣揚的優先購買,後方的歸化籍,暫住者,都是擔憂地看著,惟恐輪到自己,報紙就沒了。   這些人中,甚至很多是大同鎮,山西鎮,還有宣大外派來的駐地人員,眼下,他們在宣府鎮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買報紙,報紙一買到,立時運用各種手段,快速送達主人手中。   幾個月來,報紙的魅力,已經吸收了越來越多人的注意,在群眾強烈要求下,也是宣鎮時報印刷量越大的原因之一。   眼見報紙之利,鎮內已有多人申請開辦報紙,京師之中,也有人在醞釀,上個月,三晉商報,隆重誕生。   「老爺,老爺,報紙買來了。」   一個隨從,歡喜的奔進巡撫府邸內,對堂內焦急踱步的朱巡撫叫道。   看他樣子,朱之馮瞪了他一眼:「毛毛燥燥。」   又迫不及待道:「快快拿來。」   接過報紙,聞著上面隱隱油墨香味,朱之馮精神一振。   手中報紙,版式頗如後世,印刷字體,使用銅活字,中國的活字印刷術,最早在宋人沈括的《夢溪筆談》一書,比西方,約早四百年,此後又有「泥活字板」、「磁板」、「木活字版」、「銅活字版」、「鉛活字版」、「錫活字版」等樣式。   而銅活字,明時弘治年間,在江蘇的無錫、蘇州、常熟、南京等地比較流行,不少富豪巨商,都在製造銅活字印書,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無錫的華家與安家。   不過到天啟、崇禎時期,因經濟能力下降,感覺銅活字印刷成本太大,世人多使用木活字,這種較為成本價廉的印刷方式,邸報對外發行,更採用手抄方式,養活多少京師抄報人。   只是木活字印刷,印刷質量不佳,字體歪斜、墨色漫漶,所以王鬥,還是覺得使用銅活字印刷為好,他設立報紙,首先考慮的,並不是成本。   拿著報紙,朱巡撫愜意的躺到椅上,戴上自己的眼鏡,這個大明曾稱靉靆的東西,原本是用細繩綁在耳朵上,不過某日王斗無聊,吩咐工匠如後世樣式,打造了鏡腳,重命名眼鏡。   很快流行開了,相關的眼鏡廠更是設立,畢竟大明,有錢又近視,或是老花眼的傢伙不少。   對此,朱巡撫曾罵王斗荒拋正業,堂堂一個侯爵,竟整奇技淫巧的東西,渾然忘了,他眼下的方便,都是王斗的功勞。   咳嗽一聲,吩咐下人泡上香茗,朱巡撫激動地展開報紙,果然,自己的檄文登上了。   朱巡撫心中那塊石頭終於落了下去,這才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的細細觀看內容。   頭版頭條,當然是被王斗融合過的檄文內容,朱巡撫不發表評論。   然後接著下方,是王斗岳父,宣大總督紀世維的檄文:「嗚呼,聖人有雲,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也……」   不可否認,王斗岳父是有才氣的,只是洋洋灑灑數千字,前面兩千,久久不入主題,王斗只好放棄他的檄文。   不過朱巡撫看得搖頭晃腦,讚歎道:「紀公此文大妙,可以酌酒也。」   然後接下來,是朱巡撫自己的檄文:「嗟夫……」   又是數千字。   越欣賞自己的文章,朱巡撫越覺滿意,他久久的自我欣賞,同時心下惱怒,自己苦心竭力,寫的檄文何等精妙?卻只被王斗入選「奉天討伐」四個字,還趕不上符名啟。   他哼了一聲:「這個王鬥,不像話。」   再接下來,是大同巡撫衛景瑗的檄文:「惟我太祖高皇帝膺天眷命,奄有萬方,以西、北密爾胡戎,乃設陝西行都司於甘州,山西行都司於大同,萬全都司於宣府,又於口外設大寧都司,遼東遼陽設遼東都司……」   「雖比老夫略差,也足見才氣。」   朱巡撫點評。   再又是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的檄文。   「說與歸化城眾韃子知道,我大明天朝要發兵了也,你們快快投降哩。教手下韃子眾管事,把那戶口文簿統計一下,讓我們好接受勘合也。城內城外雞鴨牛羊馬也要統計了,不能漏了一頭哩。天兵來了你們躲避不了的,投降了就天下太平也……」   若說白話文先驅,明太祖算一個的話,杜太監,一樣深得內中三味,不過看著這檄文,朱巡撫嗤的一聲笑,不屑一顧:「粗鄙不文,不學無術。」   時報內容很豐富,不過朱巡撫很快轉到評論版,眼前一亮,上面刊登了「最愛金瓶梅」一篇文章,朱巡撫如獲至寶,正了正眼鏡,細細觀看起來,一邊不時拍腿叫好。   起初,他對「最愛金瓶梅」這個筆名排斥,不過他寫的評論內容,很快吸引了他,最後更是迷進去。   朱巡撫時時感慨,不知道這「最愛金瓶梅」是誰,否則自己定要與其把酒言歡,促膝長談。   ……   京師,王德化歡呼雀躍進來:「皇上,皇上,這期的宣鎮時報到了。」   崇禎帝歡喜道:「快拿來讓朕看看。」 第662章 潛在威脅   崇禎帝是在四月的時候,迷上宣府鎮時報的,說來羞憤,他感覺現在耳目越發閉塞,對外界消息越發不瞭解,不論督撫官將,太監,都是稟報自己想聽的東西,往往與事實上不一樣。   宣鎮時報,內容新穎,讓他耳目一新的同時,也讓崇禎帝忽然發現,自己可以從這份報紙上,瞭解更多的,豐富的外界實情。   而且,崇禎帝也頗為喜歡時報的雜評,上面雖有爭議,卻往往是良性的,有益國家的,每每讓他頗有啟發,還特別愛看「最愛金瓶梅」的評論文章,喜歡看他與『日出東方』的鬥嘴。   當然,明面上,他是不好意思與外人言道,說自己愛看「最愛金瓶梅」評論文章的,畢竟這個筆名也太……   只是心中暗想,此人見解深到,頗有大材,應該受朝廷重用才是,怎麼能遺失鄉野,在報紙上寫稿呢?   他私下讓廠衛在宣府鎮打探「最愛金瓶梅」是誰,還有那個『日出東方』,此人言論,雖然緊密團結在王斗周圍,也未必不可爭取。   只是,時報的筆名是受保護的,除非自己透落出來,否則外人難知真人姓名,加上宣府鎮情報司實在厲害,就算他們有意放水,廠衛也不敢在宣府鎮活動過火。   迫不及待從王德化手中接過報紙,崇禎帝每每有新穎的感覺,手中的報紙,使用銅活字印刷,墨色均勻,字體整齊明白,頗為精美大氣,每每觀之,總有賞心悅目所感,朝廷的邸報,完全不能與之相比。   這讓崇禎帝心下不是滋味,到底誰是朝廷?   而且,那個字體,遇句遇段,還用一種符號頓開,聽說,這是王鬥命名標點符號的東西,已在鎮內屯堡學堂推行,倒是便利。   與歷代一樣,大明的字段很少符號頓開,最多在旁點一下罷了。   雖然每每養活一大堆考究狂,到底聖人是言「民可由之,不可知之」,還是「民可,由之,不可,知之」?可以爭論個數千年,其實不方便之處,還是明顯的。   這王鬥,每每奇思怪想不絕啊。   強迫自己按下複雜的情緒,崇禎帝戴上依宣府鎮眼鏡廠樣式,又讓銀作局打造出來的一副眼鏡,細細觀看起來。   頭版頭條,就是署名王斗的那篇檄文:「蕞爾胡兒,竊取吾土,率獸食人,肆虐為惡……今有靖邊將士奉天討伐,誅其胡虜,逐其膻腥,歸我者安之中國,背我者自取滅亡。檄文一致,彼需開城立降,並奉良馬萬匹謝罪,牛羊十萬,若有不從,天兵一致,玉石俱焚。奴隸人口,財帛牛馬,吾自取之!」   「……檄文一致,彼需開城立降,並奉良馬萬匹謝罪,牛羊十萬……」   「……奴隸人口,財帛牛馬,吾自取之!」   崇禎帝停了下來,死死看著這兩句,猛然,一股悲涼湧上心頭。   手上攥著報紙,他走到閣前,今日天氣頗佳,不冷,也不熱,清爽宜人,綠柳映水,只是他心中,卻越發黯然,即位來,不是韃虜就是流寇,總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且,何時,自己又曾如此豪氣的對他們宣示過?   自己沒做到,一個地方軍閥卻做到了。   「何時,朕能如此?」   看著前方的假山池水,崇禎帝喃喃道:「想朕入繼祖宗大統來,夙夜祗懼,圖惟治理,然國家每況愈下……」   他緩緩閉上雙眼,流下淚來:「列祖列宗在上,兒孫不孝啊。」   「啊……」   王德化在旁一看,連忙跪下,大哭道:「奴婢無能,不能為皇上分憂,請皇上治罪。」   閣內外眾太監,宮女等一樣跪下,個個大哭,皆是道:「請皇上保重龍體。」   王承恩此時也在,他緩緩跪下,咚咚叩頭,頭破血流,鮮血淋漓的,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面,他哽咽道:「皇上乃聖明之君,定能中興大明。」   閣內哭聲遠遠傳揚開去,附近的侍衛宮女,都是面面相覷,驚懼不安,不知發生什麼事。   ……   與宣府鎮一樣,現京師各大茶樓酒肆,新增一項娛樂活動,便是唱報。   這時的說書先生不簡單,他們可用群眾喜聞樂見的方式,將一篇文章唱得有若戲曲一般,因為現在宣府鎮是大明上下關注的焦點,所以報紙發行後,很快流入京師。   又快速的,成為各茶館招攬客戶的重要財源之一,因為每次一讀報唱報,自家茶館的茶客,總是增加一大截,所以,他們也成了宣鎮時報的客戶之一,積極的訂閱購買。   當然,眼下宣鎮時報,並沒有對鎮外發行,所以,他們都使用曲線迂迴的方式。   便是京中有財力有勢力的報販子,在每期宣鎮時報出來後,盡可能的搞到報量,最快的送到京師,然後,批發給京中各茶樓酒肆,當然,這價格就不是一個銅圓一份,而是翻了幾番了。   不過茶館老闆們認為值得,其實到通政司每抄一次邸報,價格也不便宜,特別外地州縣,每年需要抄報銀上百兩,而且大明邸報,每期字數不過五千到一萬字,哪有宣鎮時報字多,內容豐富?   邸報內容還控制嚴格,不要說自行采寫新聞,評論的權利都沒有,哪如宣鎮時報,某些違禁的東西,可以公然看到?   普通百姓,更是很難看到邸報,聽也沒資格,粗劣的民間小報,也與他們無關,所以新鮮,正規化的宣鎮時報,廣受歡迎,也就可以理解了。   當然,也有不高興的人,便是那些通政司的官員,感覺自己權力受到損害。   只是不高興又如何,王斗會理會他們嗎?更過份的事都幹了,辦一份報紙,還要跟通政司申請?   反倒這些通政司的官員,不得不從報販子手中,購買一份報紙,抄的工作量實在太大,還不如買。   棋盤街一家茶樓內,此時已是爆滿,角落中,還坐著幾個紅夷與黃皮膚外國人,因為這期的宣鎮時報送到了。   驚尺啪啪作響,說書先生在台上抑揚頓挫的朗誦,他們一般是先讀報,再唱報,會連續幾天,將一份報紙,最大價值的利用化。   讀完署名王斗的那篇檄文,台下爆出哄堂叫好聲,很多人叫:「爽快!」   「真是豪氣逼人!」   「永寧侯好樣的。」   「對塞外的韃子,就是要這樣。」   當然,也有一些士子打扮的人,撇了撇嘴:「猖狂。」   「有失我天朝風度。」   「不施仁義。」   「若是戰敗,看王斗有何面目再觀此文。」   說書先生擁有充分的場面掌控能力,待眾情慢慢休戚下來,又讀朱巡撫等人文章,滿章之乎者也,聽得下面很多文盲,半文盲暈暈糊糊,似懂非懂,但因為花了錢的,又不得不仔細聽。   只有那些學子,書生,官員等打扮之人,搖頭晃腦,大加讚賞,不時隨之喝茶,表示自己的感受。   讀到鎮守太監杜勳的檄文時,他們哄堂大罵:「粗鄙不文,這寫的是什麼?」   「確實,真真是有辱斯文。」   「閹人皆是不學無術。」   「哼,邸報……報紙,本是宣揚教化之所,怎容如此齷齪之物?吾,滿腹經綸,為何發去稿子,卻登不上報紙?天道不公也!」   「可恨的死太監!」   「俚語,素為坊肆之用,豈可登之大雅之堂?」   眾情鼎沸時。   「燻肉、臘肉、醃肉雖然好,可歎存放時辰不長了,肉質變壞了,宣府鎮舜鄉堡牌肉瓷罐,存長久久,歷夏季蚊蠅而不爬,經三伏而不變質……」   「宣府鎮小白陽堡蜂窩煤廠,長年生產蜂窩煤,易點火,無毒氣,無濃煙,取用便利,更可比常煤多燒水十六斤……」   「沒有魯班大師的技藝?不要緊。沒有坊間大工匠鉚榫、燕尾槽等技藝?不用慌。宣府鎮深井堡牌鐵釘,房梁木架,常人尋婦,一釘就釘勞……」   原來是說書先生宣讀到報紙上的廣告了,眾人安靜下來,對他們來說,各鋪前牌子見多了,不過這種廣告方式,還是新穎的。   不比後世看報紙,看電視,一見廣告就換台,館內眾人,儘是興致勃勃聽著,還相互議論紛紛,互相探聽,對上面宣講的商品,都頗有興趣,個個留意上心。   各類新聞一一讀來,聽得下方各人眉飛色舞,然後再讀到雜評版文章,館中立時喧嘩起來。   場中各人,有人喜歡『日出東方』評論,有人喜歡「最愛金瓶梅」評論,或是喜歡別的人,相互爭個口沬橫飛。   還有人暗中交流,金瓶梅你收集了幾版了?我有最早期,萬曆年間的刻本。   腳步聲響,樓上踱步而下一中年人,臉上頗有傲氣,背著手,身後跟著一些幫閒隨從,旁邊所見之人,紛紛討好招呼。   「董爺……」   「喲,時辰還早,董爺這就要回府了?」   「董爺您慢走……」   便是方才對王斗與杜勳不屑一顧的士子們,見到這傲氣中年人,也是紛紛換上恭敬的笑容,忙不迭地拱手作揖。   此人卻是內閣首輔周延儒心腹,門下客董廷獻。   周延儒,也是好財貨之人,礙於清名,自己不方便出手,便縱使董廷獻招權納賄,凡求總兵巡撫之職,必先通賄於董廷獻,然後得之,在京師名氣極大。   面對眾人親熱招呼,董廷獻只是淡淡點著頭,愛理不理的樣子,不過一回到御賜的首輔府邸,立時換了臉色,便如先前人等巴結他的神情一樣。   在後院裡,周延儒將手上的這期宣鎮時報放下,看他進來,歎道:「老夫越發覺得,王斗辦這份報紙,不簡單哪。」   他說道:「此仍軍國利器也。」   他心中隱隱有種擔憂,隨著宣鎮時報影響的擴大,似乎,會挑戰到千年來,文人們根深蒂固的話語權。   甚至,以後王斗要抹黑一個人,都是件容易的事。 第663章 朱仙鎮之醞釀   六月,山西,潞安府,澤州。   蔡懋德感覺睡不著,翻來覆去,又念了一會佛經,和衣才躺下朦朧一陣,公雞打鳴的啼叫,就將他叫醒了。   一看窗外,天差不多亮了,蔡懋德起床梳洗,吃了早點。   間中,又將這期宣鎮時報中『日出東方』的評論看了一遍,相比大明許多文人官吏喜歡看「最愛金瓶梅」的評論文章,他倒更喜歡日出東方,感覺充滿昂揚之氣。   心滿意足的放下報紙,日前這種閒暇的時間可不多,帶了幾個幕僚親衛,他匆匆出來,天色更亮。   外面,斑駁的石土路面與兩側的灰牆黛瓦交相輝映,雜著各種人聲,澤州的街道,此時已佈滿運糧的車馬,來來往往的,還有眾多的民夫推著獨輪車,往南而行,一些穿著號衣的鄉勇差役押運。   河南戰事,一觸即發,為保證軍需,朝廷下令各處運糧,特別相鄰河南的山西,承受了很大的糧餉份量,平陽府,潞安府,日夜協解米豆,催逼嚴急。   作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的蔡懋德,更是從太原來到潞安府澤州,親自督促。   澤州城池頗具規模,蔡懋德登上南面城樓,遠處的平原盡頭,展開一副萬山重疊的景象。   澤州城雖處盆地,不過東南、西南不遠就是太行、王屋二山,素為山西交通河南之門戶,有「中原屏翰,冀南雄鎮」之美譽,大丹河與小丹河蜿蜒南下,在河南懷慶府注入沁水,再匯入黃河之內。   蔡懋德看了一會,近月來,進入群山的南下道路,不論是水路還是陸路,從早到晚,皆是人聲鼎沸。   他轉過頭來,城池上,還列著一些甲士,這些人個個頭戴明盔,身穿長身罩甲,特別一些鳥銃手,還穿內有甲葉的全套綿甲。   比起地方上,那些頭戴紅纓氈帽,鴛鴦戰襖上外罩裲襠,或齊腰甲,或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守軍,精銳了許多,卻是山西總兵周遇吉的正兵營士兵。   周遇吉接替山西總兵後,到任來,淘汰老弱殘兵,修繕兵器,在蔡懋德支持下,一個正兵營,生生被他操練出來,這還是李雲曙將一部分正兵營戰士帶走的情況下。   回到山西後,李雲曙任了副總兵,骨幹就是原來正兵營的士兵,他們經歷過錦州血戰,戰鬥力經得起考驗,而且,參與王斗的行動後,他們分到不少錢糧,平時糧草與裝備可以保證,是現在山西鎮有名的強軍。   因為對面的河南府,就是闖賊重地,所以他的奇兵營,駐守在平陽府之內。   而周遇吉,眼下正兵營有士卒三千多人,騎兵約有千多人,骨幹,就是他帶來的那幾百個家丁。   腳步聲響起,一員大將,帶著幾個親衛,從城池下走了上來,他戴著雲翅銅盔,下方是齊腰明甲與甲裙,□帶上掛著弓箭與佩劍,走動時,甲葉鏘鏘的響著,卻是周遇吉。   澤州是山西糧草通運河南要地,蔡懋德親自趕來督促,周遇吉也奉命從寧武關趕來。   畢竟此地不容有失,對面就是河南,境內懷慶府與衛輝府,現都有不少賊寇橫行,有些,甚至還是闖軍,僅靠澤州本地的官將,怕是護衛不了糧草安全。   周遇吉神色尊敬,躬身拱手,對蔡懋德道:「見過大人。」   「周將軍不必多禮。」   蔡懋德含笑道,親手去攙扶他,不過周遇吉還是堅持施了禮。   對山西巡撫蔡懋德,周遇吉是出自內心的恭敬,蔡懋德好佛學,節儉自律,謙謙君子,待人和藹,周遇吉讀書不多,所以平日對讀書人,最是敬重,特別蔡懋德這類有真品格的讀書人,更是視為良師益友。   二人看著城下說話。   「崇禎三年時,陝賊便寇掠山西,有三十六營,眾號二十萬,朝廷竭盡全力,將之驅之出晉。眼下闖賊在河南大興,山西與河南,不過一河之隔,特別冬日黃河冰封,賊乘堅冰隨時可渡,隨地可渡,黃河防務,不簡單哪。」   蔡懋德歎息道:「防河即所以防全晉,防晉即所以衛神京,關係安危最所大,可歎賊勢飄忽無常,擊潰易,剿盡難。以靖南伯,寧南伯之勇,仍不能將之圍剿殆盡。更可慮者,芳亮劉賊,闖賊心腹,若汪公不得定河南府事,彼間一瑕可乘,闖賊立可渡河北上,晉中無可依恃,立有地崩瓦解之勢。」   周遇吉也神情凝重,西南處對面的河南府,是闖賊操練新軍之所,還分田分地的,頗有割據之勢,曹變蛟等雖將劉芳亮擊潰,不過他們很快竄入山中,主力不失。   若官兵退走,又復舊觀,就會對山西防務,構成嚴重的壓力。   特別在冬日時節,黃河冰封,往日就有小股闖賊,偷偷越過黃河,進入山西境內,倏來忽去,官兵難防,沿黃河一線,山西貧民甚多,鬻子賣妻,人心洶洶,很有從賊基礎。   他慨然道:「某從小少讀詩書,不過為國盡忠的道理是知道的,只要有某在,定然保境安民,使鄉梓父老,免受盜匪的騷擾。」   蔡懋德很高興周遇吉的態度,他說道:「最關鍵的,欲除晉之盜賊,唯先撫之晉之貧民,只是,難……」   他沉吟道:「三晉商行,現大肆收羅三鎮流民,或許,可減少晉地賊寇隱患……」   周遇吉佩服道:「永寧侯爺,很了不起。」   他從京師隨軍南下,又從湖廣北上,親眼目睹災民的種種慘狀,若他們可人人吃飽穿暖,又有誰願意從賊造反?當然,被裹脅的不算,只是,這樣流寇的基礎,就大大減少。   蔡懋德道:「確實,若大明多幾個永寧侯,國事,便不會如此。」   對王斗的看法,蔡懋德保持公正的態度,也認為很多官將士紳,對王斗的指責,是不公平的。   他換了話題,說道:「聽聞周將軍有意向宣鎮購買鳥銃與子藥?」   周遇吉道:「是的,他們的鳥銃與子藥確實好,某造不出來。」   他說道:「前幾個月,永寧侯爺贈送了某一千桿鳥銃,三萬發子藥,不過軍中將士,還想再多些,只得買了。」   蔡懋德拈鬚思慮一番,大明的糧餉供給,一般是軍餉發下去後,正常情況下,大部武器裝備,馬匹訓練等,由將官自決,當然,自己造的還是少,一般是向武庫購買。   蔡懋德任巡撫後,因為王斗抄沒各奸商的實物中,經過爭取,留在山西不少,而且,經過王斗清掃,政事障礙,也少了許多,所以他集中工匠,也想打造一部分犀利的鳥銃,還有威勁子藥。   只是產品,怎麼也不能與宣府鎮相比。   蔡懋德當然沒有制度化、標準化的意識,事實上,現在大明官員,很少有這樣的意識,而且王斗使用明初,明太祖時規定的度量衡標準,也是個機密,從舜鄉堡時代起,就沒有對外透露。   對大明的官員來說,幾百年來,習慣了各種惡劣的大斗小鬥,大尺小尺,標準不一等惡習的熏陶,突然想改正觀念,這思想一時就轉不過來。   不剋扣費用,已經極為不錯了,對他們而言,武器打造出來,差不多就好,卻不知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所以就算山西境內工匠不少,打出來的鳥銃,也是規格不一,質量有好有壞,看看這樣的產品,再看看靖邊軍的鳥銃,造不如買的呼聲,已經成為主流,山西鎮新設的軍工廠,轉眼便舉步維艱起來。   再說了,眼下永寧侯對大同鎮與山西鎮態度友善,一桿鳥銃價格,不過七到十兩間,還配十發威勁子藥,銀子,糧食,礦產,土物產諸物,都可以付帳。   有時自己認為一文不值的東西,在宣府鎮那邊,卻可以頂帳,只有傻瓜才自己造。   蔡懋德隱隱覺得不對,又不知不對在哪,只好響應官將的呼聲,向宣府鎮購買武器,用來裝備鎮內的軍士。   速度還要快,畢竟宣府鎮武器名揚,許多人都想購買,產品供不應求,怕晚了就沒了。   二人討論起購買武器的問題來。   周遇吉聽說,現王斗軍中,開始裝備自生火銃,他也想買點,可惜,他們暫時不賣,還有靖邊軍的火炮,可惜,也不對外出售。   ……   進入六月來,到達開封的援兵越來越多,旌旗遍佈,密密麻麻的營帳,將黃河一帶的地面都佔滿了。   當然,這些來援的軍隊,大多頭戴紅纓氈帽,鴛鴦戰襖上,套著裲襠或是齊腰甲,打著行縢,穿著麻鞋。   有明盔明甲,或明盔暗甲的人很少,也證明騎兵不多,畢竟在大明,一般只有騎兵才有盔甲,也就是銅鐵盔與長身罩甲,更精銳的士兵還有臂手。   而越來越多的軍隊,也對糧草供應,提出了嚴峻的問題,畢竟若有十萬人之上,那大軍一天要消耗多少糧食?多少草料?配發的民夫要多少?配發的牲畜,車輛,又該多少?   這麼多的人力物力,現河南本地是難以承受的,所以從陝西調糧,從山西調糧,還有漕糧,都源源不斷運來,黃河之上,整日糧隊雲集,搬糧伕役不絕。   這日,保定總督楊文岳,率領總兵虎大威,還有頗為出名的保定車營,又有歸他節制的通州副總兵姜名武,已經到達黃河北岸,就要渡過河來。   不過督師丁啟睿,率總兵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等幾鎮軍隊,由南北上,還遠遠沒有到達開封城外。 第664章 調虎離山(上)   早在李自成、革、左五營等攻打羅山時,丁啟睿等人,就聚集在襄陽、隨州、應山等處,眼睜睜看著孫應元孤軍無援戰死。   丁啟睿畢竟肩負朝廷托付之重任,曾要求明軍主動出擊,以解孫應元之圍,不過兵力最強的總兵左良玉,卻主張堅守,不要出戰,他言:「賊鋒銳,未可擊也。」   他都這樣說了,別的明軍將領也不願出戰,免得自己被圍點打援了,一直到孫應元戰死,闖賊等領軍北上,才集體的鬆了口氣。   李自成等聯軍一路北上,沿途將汝寧府州縣攻佔個遍,也嘗試攻打了府城汝陽,然沒攻下,便領軍退走,丁啟睿等大軍,一樣眼睜睜地看著,無可奈何。   再三確認證實,李闖、革、左五營諸軍,離開了汝寧府,有逼向開封的意圖,又在聖旨嚴令下,丁啟睿等人,才匆匆忙忙由襄陽北上,經南陽府等處,前往開封府。   不過依路程,他們至少要在六月中,才能到達開封城外。   ……   保定軍到達黃河北岸的時候,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正在操練兵馬。   二人從河南府回歸後,駐地便是開封城東南,離陳留縣不遠的一片地方,睢水邊上。   這些地方皆是平原,原本是附郭市鎮密集之所,然經流寇往復掃蕩,一個個市鎮,皆成廢墟,瓦礫成堆,荒草滿地,偶爾一些人在內中流蕩,有如鬼城。   不過二位伯爵在此紮營後,因為嚴厲打擊匪盜,剿滅周邊一些小股流賊匪賊,營地四周,也開始聚了一處處窩鋪,或做買賣的,或種菜的,或趁機種點糧的,比往日熱鬧了不少。   雖倣傚靖邊軍,曹變蛟、王廷臣二人力圖嚴明紀律,盡量不去騷憂百姓,然聚在軍營附近,很多百姓,心下多少有些惴惴,畢竟官兵的名聲太壞了。   只是再壞的秩序,也比沒有秩序好,離開軍隊的保護,若不居於大城中,或沒有能力結寨自保者,現地方上多如牛毛的桿子,匪盜,就會將他們連皮帶骨的吞到肚中去。   這些打著「劫富濟貧」、「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貨,不但燒殺搶劫大戶,對窮苦人家一樣不放過,雞鴨牛羊盡數搶走不說,僅餘的雜糧一樣搶光。   各戶有姿色的小娘子,一樣搶去糟蹋了,敢於反抗者,立時殺了,沒有反抗者,莫名其妙也殺了,加上他們互相搶奪撕殺,想安心耕種生活,只是枉想。   因為流賊來回掃蕩,官府勢力越弱,現河南很多地方,已提早進入,許多小說主角喜歡的,弱肉強食、講究叢林黑暗法則、無政府主義盛行的時代。   只是,人之所以不是野獸,便是存在秩序,擁有一定的道德底線,若真的講弱肉強食,往往已經到了皇朝末世,百姓生活最淒慘,丁口十不存一的時代,這並不是美好經歷。   看二位伯爵的軍隊與眾不同,周邊窩鋪之人,甚至建議他們收點費用,這樣,他們便是受大軍保護之人,可以有效躲避開封城內,差役,兵丁,青皮惡棍們的騷擾。   營地內。   「射擊!」   幾排鳥銃兵扣動板機,啪啪聲不絕,火光煙霧大作,前方靶子木屑橫飛。   「好!」   王廷臣高聲叫好,叫部下拿來靶子,看上面破開的一個個大洞,哈哈大笑:「閻王銃就是閻王銃,這打在人身上,哪還有活命?」   曹變蛟點頭:「東路鳥銃,確是犀利,只是王兄弟,如此訓練,是否會消耗子藥太多了?要知我等並不生產,這子藥用一發少一發。地方上雖有銃藥,威力小不說,子藥銃彈,往往還不合式樣,還是要省一點。」   王廷臣說道:「不要緊,庫中鳥銃與子藥還多……且,當初我等與永寧侯遼東作戰,他也不是說了嗎?鳥銃兵,最重要的,便是平日訓練,訓練得好了,打仗的時候,就顯得犀利。他也說了,參戰時,他的鳥銃兵,每每打個二、三發,一場仗就結束了。」   王廷臣道:「當然,不得坐吃山空,好在你我二人糧餉供給不錯,最近剿匪,也獲得一些錢糧。聽說三晉商行,在山西平陽府,潞安府,設立了幾個叫什麼『辦事處』的地方,專門賣銃賣藥,離開封這地方不遠,趕緊的,再去買一些子藥回來。」   王斗的經歷,現廣泛傳揚,他初發家時剿匪起家的經過,也被許多有心人關注,所以的,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沒事,也遣軍馬到處剿匪,清明地方同時,還可收穫一些錢糧。   不要小看那些匪寨,現河南各處,能結寨之人,不是豪強大紳,就是悍匪,往往擁有田地數百頃,還有眾多牛羊,李自成當年在商洛山,就是靠攻寨存活,往往攻破一個寨子,就能讓大軍吃喝好久。   官兵經過時,也經常向各大小寨子「借糧」。   王廷臣這樣說,曹變蛟多少放下心來,現二人軍中,鳥銃兵是決對戰力,所以對威勁子藥的依賴性,也越來越大。   「射擊!」   又一波的鳥銃,向前方噴射出大股的煙霧與火光。   二人在營中巡視,此時營內,號角不斷,殺聲震天,官兵們,正在進行訓練,初升的霞光,映在眾人身上,閃閃發光。   這些官兵,神情彪悍,不過顯然的,他們人數,比初南下時少了一些,依靖邊軍編制訓練,就是補充人數不容易。   而且,二人的軍伍,一般只是早上操練一會,一是天氣熱起來了,二是要長久操練,對軍中伙食,是個嚴峻考驗,沒有或少肉食供應,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特別是消耗體力甚大的長槍兵與刀盾兵。   只有鳥銃兵,只需有子藥,訓練時間,卻可以比別的兵種長久。   正看著,忽有哨探來報,保定總督楊文岳,率總兵虎大威等人,渡過黃河而來。   王廷臣大笑:「虎帥也來了,必須前去迎接。」   ……   第二日,又聞有工部與兵部的使者,從潞安府過來,隨行押運大批的東路精良鳥銃與子藥,他們取道山西這條路,卻是從這邊走,更加的安全。   隨行的,還有個叫什麼「宣府鎮軍事觀察團」的隊伍,由一些靖邊軍贊畫,書吏,鎮撫,武官等組成,還有一隊靖邊軍鳥銃兵隨同護衛,領頭人物之一,便是擁有左校尉勳階的贊畫溫士彥,卻是來觀察河南戰事的。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王斗送了兵部一萬桿鳥銃,眾多火藥,對他這個古怪的要求,朝廷只有捏著鼻子認了。   不過他們也提出要求,該團只有觀察權,別的權力,一率沒有。   ……   六月十四日,太康。   太康離開封城東南約四百多里,北面有渦水流過,此時城池早被李自成等攻下,沿著渦水兩岸,似乎是無窮無盡的營寨。   一大早,李自成就帶著部下將領巡視營地,還有士兵操練情況,他們聯軍,在此停留也有幾日了,主要是眾人聞聽官兵大部增援,特別內有眾多強軍強將在,所產生的疑惑與憂慮。   對五營將士,李自成的操練是抓得很緊的,這是在商洛山時,就養成的習慣,當然,限於給養,他們的操練時間也不能長久。   對於步隊,主要是操練長矛,明軍中,一般通行楊家槍法,列陣作戰,來來去去,也就是那麼幾招,闖軍同樣如此,對他們要求,不可能太多,能往前刺,能列好陣就不錯了,當然,數萬人練習槍陣,頗為壯觀。   更精銳的士兵,則是練習刀盾,還有弓箭等。   「義軍的隊伍,越來越大了。」   聽戰馬嘶鳴,殺聲吶喊,身旁的眾闖將,都是興奮,只有李自成歎了口氣:「就是糧草難支啊。」   李自成此言一出,眾人同樣感慨,確實,糧草難為,闖軍在河南府分田分地,五年不納糧,一顆米也收不到,不能成為助力,只能不斷的攻掠城池,然後又增添人馬,更增糧草困難,不斷循環下去。   李自成,曾不止一次感歎糧草供給之苦,歷史上侯恂也曾言李闖此等情況。   「……臣鄉自賊中來者皆言百萬,今且以人五十萬、馬十萬計,人日食一升,馬日食三升,則是所至之處日得八千鍾粟也,中原赤地千里,望絕人煙,自茲以往,安所致此哉……」   為了供養他龐大的「大軍」,李自成只得不斷的流竄,席捲。   各處看過,已近午時,各部當家,已經邀請到了。   「走吧,是不是北上,逼向開封,今日該做個決意了。」   老營駐地,城西南一處廟宇內。   「早聞闖王過得節儉,與將士同甘共苦,吃的是粗糧野菜,喝的是粗釀米酒,果然如此啊。」   「是啊,怎麼說麾下也是幾十萬兵馬,闖王何必這樣虧待自己?」   大殿內,擺了幾大席,革左五營眾當家,老回回馬守應、革裡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治世王劉希堯、爭世王藺養成,還有曹營的羅汝才,原獻營的孫可望,李定國等人列席而坐。   各人麾下將領,則由各闖將陪伴,猜枚划拳,相互對飲。   看席中,酒菜粗劣,幾隻雞,還是為招待各當家臨時殺的,有人讚歎,有人心下不以為然,造反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過好日子?過這樣的苦日子,還不如不要造反。   特別羅汝才,享受慣了,再艱難,收羅的幾百個妻妾舞姬什麼,也從來不會放棄,粗茶淡飯,感覺實在難以下嚥,不過他為人圓滑,自然不會表現出來。   當然,此次前來議事,吃喝只是小事,匆匆忙忙吃過午飯,眾人坐定商議。   「官兵勢大,特別內有不少精銳邊軍,真要硬碰硬,勝負難料。」   摸著自己兩撇鼠鬚,有若富商似的羅汝才歎息。 第665章 調虎離山(下)   他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雖從崇禎八年起,各地流寇,戰鬥力就發生了質的變化。   洪承疇也曾說過:「先時賊避兵逃竄,今則迎兵對敵,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則剿殺之難也。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官兵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也。」   不過,這指的只是腹地的官兵,陝西兵,河南兵,湖廣兵等等,對戰精銳的邊軍,遠的如當年的關寧騎兵,近的如當時的王鬥,再近則是河南府之戰的王廷臣、曹變蛟二人,闖軍等,無不大敗。   現開封府有王廷臣、曹變蛟二人精銳鎮軍,還有虎大威來援,也是當時邊鎮宿將,而闖軍等兵馬雖多,很大部分是裹脅的饑民,如真開戰,勝負尤在兩兩之間。   「聽說?曹變蛟、王廷臣二人軍中,有不少的閻王銃?」   說話的,是革左五營眾當家中的老回回馬守應,他是陝西綏德人,因是回回,營下頗多夷漢降丁,也擅長飄忽不定的戰術。   與馬守應一樣,革左五營,例來採用的是「兵多則竄,少則迎敵,官兵未至,旋即奔逸」等戰術,很少與圍剿官兵硬對硬的打仗。   去年時,在六安一帶,馬守應這一隻萬人,攻打附近某個城寨,正眾騎奔騰,咆哮恐嚇時,忽然城頭上一陣辟里啪啦的爆響,濃密的白煙大作。   己方鐵騎遠遠的,就倒下數十個,嚇得這萬人一哄而散,連馬守應都制止不了。   事後,馬守應等人才知道,當地的守將,從某個渠道中,購買了二百桿精良的宣府鎮東路鳥銃,被稱之為閻王銃,果然犀利非常,隔著百步,己方被打中者,不是死,就是殘。   這也是革左五營,第一次感受東路火器的威力,個個心有餘悸,以後攻掠攻城,都事前細作打探,擁有東路火器的,能避開的,就盡量避開。   進入河南境內後,關於閻王銃等消息,也是越聽越多,不免表示憂慮。   「不錯。」   關於這點,李自成自然不能隱瞞。   而且,三月時,官兵進攻河南府時,他的部將劉芳亮,率領數萬精心訓練,朝氣蓬勃的新軍,與曹、王、陳聯軍對戰時,就被他們的銃兵,一片片的打死在陣前。   一戰而敗,不得不放棄洛陽,逃入山地,眼下陝西三邊總督汪喬年,正率賀人龍等在河南府各處圍剿,甚是危急。   李自成說道:「依哨探估計,現曹、王二人軍中,共計銃兵約有三千,人人裝備宣鎮鳥銃。陳永福軍中,也有銃兵不少,又有來援的虎大威,與王斗交好,同樣也有不少的閻王銃。」   眾人吸了一口冷氣,革裡眼賀一龍,摸摸自己疤痕縱橫的臉頰,罵了聲:「驢球子。」   一直沉默少語的孫可望與李定國,也現出凝重的神情,均想起襄陽之戰的情形,當時舜鄉軍火器的犀利,可謂刻骨銘心,讓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   「闖王,官兵勢大,我等真要硬對硬?」   「是啊,自高闖王起,我義軍便是以走制敵,將官兵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然後回頭一擊,官兵每每大敗。這兩軍對壘,你砍我,我砍你,硬碰硬,是否為時過早?」   「他們是以逸待勞,我等是疲師遠征,這是兵法大忌啊。」   眾當家紛紛道,皆認為眼下逼向開封,不是時候。   「諸位,諸位。」   牛金星不得不站出來,為自己主子說明辯護。   他說道:「開封,是肯定要打的……」   他搖頭晃腦道:「不言開封富庶,便以兵法言之,所謂汴城不守無河南,河南不保無中原,中原不保河北咽喉斷……開封府城,系河南樞紐之腹心,南北之咽喉也,若能取之,明廷便咽喉被扼,腹心內潰,有若癱瘓一樣,以後我義軍,就掌握了主動……」   他滔滔不絕,不過眾當家皆是不以為然,他們只是流賊,哪管什麼河南不保無中原,中原不保河北咽喉斷?官兵勢大難纏,卻是擺明眼前的事。   不過接下來,牛金星的話,讓眾人心中一動:「……官兵勢頭雖大,不過能打的,只是幾部,像左良玉等鼠輩……再說了,雖說曹、王等有閻王銃,不過我義軍也有火炮……」   「諜報很清楚,曹、王等軍中,雖閻王銃不少,不過沒有隨行王斗軍那樣的紅夷炮,保定總督楊文岳前來開封,雖隨行一個車營,不過戰車運載,多是滅虜炮那樣的小炮,反觀我義軍,攻掠攻城,軍中大小火炮,收羅不下數百……」   眾當家遲疑起來,牛軍師的話,很有道理。   若能滅了開封的援兵,以後這大明天下,就任由他們縱橫馳騁,不必象趕孫子似的,被趕來趕去了。   「其實,開封可以去,不過不必急於一時。」   一直昂然端坐,沉默細想,充滿英武之氣的李定國此時開口說話。   他說道:「朝廷的援軍,源源不斷聚於開封,內中強軍不少,若與他們對戰,便是勝了,也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得不償失。必須將他們內中強軍,吸引一部出來。」   眾當家都非常感興趣,紛紛道:「鴻遠有什麼妙計,不妨說出來聽聽。」   李自成也是看向李定國。   李定國斷然道:「某之計策,便是攻其所必救,使之勞師遠救,疲於奔命,喪師喪氣。」   他眼中閃動智慧的神情:「一,義軍可再次南下,攻打汝寧府,汝陽城內,有崇王朱由樻在內,藩王所在,明軍救是不救?不救,便是坐視藩王淪陷,救,正好中了我義軍計策。」   他說道:「督師丁啟睿,現麾下有明總兵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等幾鎮軍隊,若他們來救,義軍正好設伏,或是圍點打援,以逸待勞,將他們擊敗。」   「若王廷臣、曹變蛟二人,或其一來援,一則他們長途跋涉,糧草不繼又易斷,二則兵馬少,正好圍攻,就算一時不能擊敗他們,長久下來,定然起思畏戰厭戰之心……」   「他們又是客兵,兵馬補充不易,死一個少一個,而我義軍則不同……」   眾人都是點頭,羅汝才沉吟道:「話雖這樣說,只是現汝寧的兵馬還很多,不可輕視……攻下羅山後,我等也曾圍攻汝陽,久久難以攻下,又且……」   他摸了摸自己的鼠鬚:「若他們坐視不理,不中我計,又怎麼辦?」   李定國道:「如此,我義軍便東面攻向歸德府!」   他說道:「歸德為關陝喉衿,江淮要衝,古稱重地,相比開封府,歸德府商丘、寧陵、鹿邑等處富庶,在這裡,因為黃河水患頻繁,加之連連乾旱,義軍在此,同樣頗有基礎。」   他道:「雖萬曆年時,去除藩王之國,不過若攻下歸德府,只需渡過黃河,北岸,就是山東,北直隸。歸德府東去,便為徐州,附近,又是漕運重地,如此,開封眾將,救,還是不救?」   眾人恍然大悟,個個道:「妙啊妙,李將軍不愧人稱小尉遲,就是高啊。」   賀一龍摸著自己鬍子,讚道:「李二當家飽讀兵書,果然,就是比我等粗人高明甚多。」   羅汝才點頭:「眼下在山東之地,李青山正在大鬧,朝廷焦頭爛額,聽說山東的劉澤清等人,本來接到南下命令,卻被山東義軍拖住,不能南下,若我師再阻斷漕運,明廷定然大震。」   李自成,也是用喜愛的目光,看著李定國,若能讓其為將,自己定然如虎添翼。   與後世不同,此時黃河早已奪淮入海,並非在山東一線入海,從歸德府,或是徐州越過黃河北上,便是北直隸的大名府,山東的袞州府,若一股軍隊攻入山東,甚至是北直隸,明廷定然大驚,急令援軍急救。   若斷了漕運,更是不得不救,這樣,自己就可以圍點打援,而曹、王等人,必然疲於奔命,自己就有機可乘。   如此,一隻隻強軍引來引去,最後肯定疲憊不堪,損兵折將,到時大戰,就有了勝算。   若開封大戰勝利,日後據得河南,或南攻湖廣,或北攻山東,河北,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就算他們堅持不救,義軍也可從容一一清除開封外圍,使開封府城,成為一塊孤地。   孫可望靜靜坐著,張獻忠死後,他深沉成熟了不少,不過聽眾人稱讚李定國,他的眉眼,還是不可抑止跳動幾下。   ……   宣府鎮,大教場。   背靠莽莽群山,有「宣府教場天下聞」這個鎮城教場,此時基本成了靖邊軍的操練之所,每日,這裡都是銃炮震天,不要錢似的銃彈炮藥,朝著靶場喧洩。   鎮城所聞之人,個個都是心疼無比,每日打出去的,是多少火藥啊,便是銃管炮管,也有壽命啊,這都是錢糧。   不過王斗不以為意,他軍隊的戰鬥力,便是實彈操練出來的。   因為每兵訓練,都能打個數十發,上百發,所以每每在戰鬥中,他的銃兵,才能平均打個一、兩發,就勝利結束了戰鬥,算起來,這是非常划算的。   「大將軍,現我宣府鎮軍工廠,水力充沛時,最多可月產鳥銃六千桿!」   後勤司大使齊天良,曾這樣自豪的向王斗匯報。   因為廣泛使用水力鑽床,而且技術越來越嫻熟,同時又擁有好幾個軍工廠,所以靖邊軍現火器的生產能力,是非常驚人的。   「嗯,留下一個廠,繼續生產李氏火銃(火繩槍),餘者的,全部生產賴氏自生火銃。」   此時,王斗正在觀看青龍軍戰士操練。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一波接一波,滾滾的白煙瀰漫。   「預備……」   教場上列陣的,最後兩排火銃兵齊吼一聲,密密麻麻的燧發槍翻下,對準前方。   他們的站位,便是前後排錯開,使得後一排的戰士,可以將鳥銃從空隙中探出,兩排一齊射擊。   軍中廣泛裝備燧發槍後,沒了礙手礙腳的火繩,戰士的排列可以更緊密,形成更強悍的火力,也使王斗早想實現的兩排齊射,成為現實,他們的打擊,也是震撼性的,因為這殺傷力,將是數倍的往上提升。   當然,兩排兩排一齊射擊,這種新型戰術,需要訓練。   還有,與前方幾層的火銃兵不同,這最後兩排的火銃兵,個個鳥銃上,皆套著烏黑厚實的銃劍,四稜樣式,有若莫辛那干四稜刺,擁有結構強大,不易折斷等優點。   不說對上無甲的士兵,便是披甲敵軍,也是一刺一個洞,當然,對上幾層重甲,還有狼牙棒與重錘等兵器,那就沒方法了。   裝備銃劍的戰士,皆是各軍中的甲等銃兵,雖是兩排齊射,不過靖邊軍中,仍是使用四層戰術,前三層為乙等軍,一般情況下,他們一輪或是二輪齊射,就可以將敵打得潰敗。   若是敵人較為悍勇,還繼續衝上來,距離銃陣數步,甚至逼到眼皮底下,便是這些裝備銃劍的戰士,對著面前敵人,最近距離,最有效射程,一陣齊射,那種殺傷力……   若他們還不退,繼續衝上來,裝備銃劍的戰士,就可以暫時拒敵了。   畢竟,往日使用火繩槍,若想近距離射擊,又想銃兵列陣迎敵,那是不可能的,一般是陷入混戰,銃兵們拔出腰刀,與敵搏鬥,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肉搏兵,通常會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當然,就算現在裝備了銃劍,他們的作用,也是最大火力殺傷,臨時阻敵,保持陣列不亂,為長槍兵的上前,贏得時間,銃劍兵,不要想與專業的長槍兵相比。   目前來說,還是各軍甲等銃兵,裝備了部分的銃劍。   一是銃劍數量,不足以裝備全軍,二是各官各將,對銃劍的使用,還懷有疑惑,便如當時的自生火銃一樣,必須先實戰試驗,證明價值了,再大規模裝備。   所以,火銃射擊嫻熟,閒著沒事,也練過刀槍的甲等銃兵們,就是最好的試驗對象,畢竟對新編修出來的銃劍訓練大綱,他們上手很快,也有這個心理素質,作為銃陣的堅強屏障。   長槍兵的編制,則保持不變。   「射擊!」   隨著軍官的喝令之聲,閃著寒光的密密銃劍下,兩排鳥銃一陣齊射。   大片大片的硝煙騰出,爆豆般的鳥銃聲鳴響不停。 第666章 不可回頭   看了這最後兩排銃劍兵的開火情況,場中各人,都露出振奮的神情,太猛烈了,火力太猛烈了,一般情況下,面前的敵人,面對此等打擊,基本上都會崩潰。   面對慌亂茫然的敵人,銃劍兵還可以趁機戳死幾個,加速他們的崩潰速度。   當然,這等戰術,戰士們需要擁有精良的火器,否則一不小心炸膛,倒霉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了。   這等戰術,還很考驗心理素質,畢竟板機就在耳邊扣響,火光在旁邊冒起,刺鼻的硝煙味道近在咫尺,除了甲等軍戰士,新入伍不久的乙等兵們,怕是不能勝任。   所以兩排兩排訓練射擊,暫時只是甲等銃劍兵。   「轟轟轟。」   蹄聲如雷,各軍騎步兵在操練,中軍的騎兵營同樣在訓練,如今的操場,已擴大到原來的數倍,各類兵種,都可操練。   火紅的馬鬃飛揚,騎兵營與各軍騎步兵的區別,就是馬鬃,還有各騎士左臂上的圓盾,都染成統一的紅色。   王斗舉起千里鏡,場地那方煙塵滾滾,此時,正有一排排手持馬槊的騎士列陣衝擊,威勢驚人,又有一排排手持馬刀的騎士,正在努力訓練陣列。   擴軍後,中軍騎兵營,擴為了二營,騎兵左營,騎兵右營,左營為甲等營,右營為乙等營。   他們的兵源,一部分從各營抽調外,大部分新丁來源,便是沈士奇的忠義營,練兵司平日訓練的種子,進入宣府鎮的大明刀客,少量的新附營蒙古人等。   原本,李光衡想從各營抽調騎馬步兵的,不過各營將官皆是呱呱叫,擴軍後,營下的甲等軍本就供不應求,還要抽調到騎兵營去?   經爭論協商,最後,便從沈士奇的忠義營調兵,因為他的營中,基本上,都是原各舊將家丁,騎術倒是出眾。   沈士奇當然也呱呱叫,不過,從宣府鎮各路選拔的舊軍,又源源不斷進入忠義營中,讓他叫嚷的聲音低了一點,不過想想這些人,以後很大部分,還是要選入靖邊軍各營之內,他不由感慨:「某就是奶媽的命啊。」   騎兵二營,左營為馬槊騎兵,右營為馬刀騎兵,一色精良的戰馬,餘者各軍的甲等營,雖然也要人人裝備馬匹,不過靖邊軍擴軍,原本富餘的馬匹緊張起來,有馬就不錯了,戰馬就別想了。   王斗給了各軍的甲等營,那些騎馬步兵,一個響亮的稱號:「羽騎兵。」   不過這些正牌的騎士,對上那些「羽騎兵」,還是充滿優越感。   看那些馬槊騎兵,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向前衝鋒,李光衡自豪地道:「大將軍,不是末將吹牛,放眼大明各處,能與我左營相比的騎軍,已然找不到一隻,便是韃虜下馬列陣而戰,我左營將士,也可將之破開!」   李光衡說話時,餘者各將,都是又羨又妒地看著那些騎士。   聞言高史銀撇了撇嘴:「什麼年代了,還用騎兵破陣?我靖邊軍中,火炮最是犀利,遠遠轟擊也安全,便是用火銃轟擊也好啊,轟開了口子,騎兵隨後衝上不是好?」   「就是。」   趙瑄也流著口水看那些騎士的戰馬,他的炮營,雖然人人裝備馬匹,不過除軍官外,騎的儘是騾馬,他說道:「李上都尉的騎兵多金貴?便是損失一個,也不是好事,還是跟在後面吧。」   看著眾人的神情,李光衡哈哈大笑:「某明白,你們是在嫉妒。」   他心情快美無比,當初自己入舜鄉軍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擁有這麼多彪悍的騎士。   ……   第二天,王斗等人巡視的,卻是火炮的訓練場所。   這火炮訓練場地,在教場的東南邊上,這片地方地形複雜,有平川,有山地,也有丘陵。東南再離場地幾里,便是新設的鎮城火炮鑄造廠,離賈家營軍工廠,不是很遠,除了永寧城那個炮廠,這是靖邊軍第二個炮廠。   遼東之戰,韃虜使用十斤以上的重炮,讓靖邊軍各將集體震動,所以,回到東路之後,鑄造重炮之議,便提上了王斗的案頭。   對靖邊軍來說,他們戰力之所以出眾,火炮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往往遠遠的,就將敵人轟得潰敗,最短的時間內,將最多的炮彈砸到敵人頭上,射程之內,盡在掌握。   不過遼東之戰,他們卻飽受漢八旗重炮打擊之苦,雖說這些漢旗都覆滅了,誰知道會不會又有這樣的敵人?就算防患於未然,這個重炮,也必須得鑄。   否則,又出來這樣一個強敵,不是列陣挨打嗎?這不附合靖邊軍暴強火力欺凌對手的風格。   鎮城鑄炮廠,主要鑄造的,便是紅夷重炮,還有臼炮。   永寧城鑄炮廠,則是鑄造打三、五斤炮子的紅夷中小炮,還有開始鑄造佛郎機炮,百子銃等。   「通,通。」   沉悶的炮響中,眼前二十門打十斤炮子的臼炮,噴出了大股的濃煙,然後一顆顆毒煙彈,就飛出炮口,往目標所在而去。   眾人都是看著,就見二十顆炮子,有些射到半空中,就自己爆炸了,有些繼續飛去,不過能實際命中的很少,遠遠比不上現軍中的紅夷大炮。   打得慢,命中率低,這就是臼炮的現狀。   畢竟曲線炮彈,涉及到複雜的數學計算,引信特別是個問題。   看眾人表情,特別王斗的表情,趙瑄連忙說道:「大將軍,經軍工廠研製,已將引信加以改進,實際上,我軍中臼炮發射速度,還有準確度,都比別的軍伍,提高了不少,假以時日,還可更高。」   他對新式武器,始終充滿熱情,也對臼炮抱以很大的期望,害怕王斗不滿意,就削減臼炮的研究鑄造,連忙說明。   王斗點頭道:「如自生火銃一樣,臼炮雖有各種弊端,然顯而易見的,日後定然成為炮營一大利器。」   趙瑄放下心來,喜滋滋地道:「大將軍英明,這臼炮確實不錯,末將覺得,應該多裝備些。」   擴軍後,他的炮營,也擴大不少,還設立專業的護衛戰士,不過沒分左右營,還是一個大營,而且,營中擁有火炮越多。   因為有鐵模法,四季可以鑄炮,從崇禎十四年四月起,炮廠又鑄了不少火炮出來,特別鎮城鑄炮廠開設,眼下王斗已擁有紅夷大炮一百四十門,內打十斤以上炮子的重炮五門,又有臼炮三十門。   不過暫時的,裝備營中的,只有紅夷大炮一百門,臼炮二十門,餘者作為庫存,五門重炮也沒有裝備。   收集宣府鎮一些佛郎機,加上原有營中佛郎機火炮,又有五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裝備營中。   此外,除自造外,還想辦法從各處獲得佛郎機炮。   畢竟大明各處,雖紅夷大炮不多,佛郎機炮卻不少,嘉靖三年到現在,大明仿製成功第一批佛朗機後,鑄造的各類佛郎機炮,怕不下萬門,有時一個邊鎮城堡,就達到數百門之多。   所以趙瑄的炮營,非常的龐大,火力凶悍。   原本打算,還要各軍各營,都裝備一部分火炮,不過趙瑄力排眾議,堅持火炮集中使用,他認為,各軍各營都裝備火炮,這會大大分攤炮火威力,雖有一定利處,然而弊大於利,得不償失。   餘者各將,當然希望自己軍中裝備火炮,他們與趙瑄展開長達一個月的爭論,最後王斗記起,似乎歷史上,拿破侖、威靈頓和查理大公都曾經嘗試過將一些火炮直接配給團,甚至團以下單位。   但是,由於此種辦法自由度太大,很不利於集中炮兵火力,最後還是改回原狀。   穿越者的優勢,便是可以借鑒,少走彎路,眼下軍中使用的紅夷大炮,佛郎機等,畢竟威力還是小了,不集中使用,難以體現出火炮威力的,最後,王斗同意了趙瑄之議。   折中之議,便是視情況,若某軍某營出征,或戰場情形,炮營派遣一部或是一總的火炮支援,內備專門的護衛隊,如此,集中了火炮,又靈活的照顧到各軍情況,為各將所廣泛接受。   「不錯,臼炮引信如能解決,就可大量裝備軍中,眼下我靖邊軍有紅夷炮一百多門,還是少了,要大大鑄造,二百門,三百門,五百門,最終,炮營要擁有火炮達到千門!」   王鬥一番話,說得眾將個個豪情大發。   看著眼前金戈交鳴,人喊馬嘶的訓練情形,溫方亮意氣風發道:「以正治軍,堂堂列陣,萬眾如一,火力爆強,天下無有軍伍,是我靖邊軍對手!」   「便敵手為舉世名將,我統將為一員庸將,然以我士卒之強,堂堂列戰,也早立於不敗之地。」   「名將?」   高史銀叫道:「老子打的就是名將!」   他叫道:「當年征討流賊,那劉芳亮,便是闖營的名將,數萬兵馬圍困,反被老子打得潰敗!」   「兵不強,將強有個屁用?」   眾人大笑。   王斗也是微笑點頭,說實在,雖外界對靖邊軍非常關注,也常常點評靖邊軍各將之優劣,不過王斗知道,自己麾下,並沒有驚天動地的人才,個個不過中人之姿。   不過標準化,制度化,加上強悍的火力,足以碾壓一切對手,橫掃一切歷史名將。   「這就是我真正的本錢,真正的實力啊!」   看著火熱的操練情況,王鬥心馳神往,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本錢,只是,未來該走向何方?   人都是這樣,心境,隨著能力與環境的改變而改變,沒有人,是天生的英雄豪傑,曹孟德,最初的願望,不過是做一個小官,和朋友遊山玩水的過一輩子。   明太祖朱元璋,最初的願望,不過是吃頓飽飯,讓兄弟家人,不要餓死。   自己最初,也是為了生存苦苦掙扎,走到這一步,是當時自己不可想像的。   「有時,心中總有遺憾,想念後世的父母雙親,妻子與女兒,想念那條憨厚的大土狗……」   「有時,也羨慕記憶中的王鬥,那種沒心沒肺,沒有壓力,更沒有煩惱與負擔……」   「有時,也想念靖邊墩與靖邊堡的生活……」   然王斗知道,自己,已然不可回頭。 第667章 烏倫珠日格   一直到六月下,唐通的密雲軍都沒有南下,還有遼東鎮、薊鎮,一樣嚴守設防。   卻是哨騎有聞,清國滿洲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鑲紅旗旗主杜度,率本旗兵馬,還有蒙古鑲藍旗、鑲紅旗,共約一萬多騎,從遼東西來,逼到了紅崖子山下(後世的赤峰地帶)。   這些清國兵馬,不知是否應歸化城蒙古人之請,還是為了響應流寇的中原戰略,或是有別的意圖。   這麼多兵馬逼來,明軍也摸不清他們動靜,他們有可能攻打遼東鎮,有可能攻打薊鎮,也有可能攻打滿套兒,或是繼續西去,到達歸化城之地。   陸續的,還不斷有附近的外藩蒙古各部,匯合到他們營地中,這不由讓遼東、薊鎮二地風聲鶴唳,氣氛緊張,連帶京師附近,都是一日數驚。   七月初,王斗還得到情報,歸化城西向與北向,都不斷有蒙古各部人馬前來,甚至還有外扎薩克蒙古車臣汗部、土謝圖汗部、扎薩克圖汗部的兵馬。   這讓王斗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些蒙古人還團結起來了,共同的危機下,反擰成了一根繩。   還有多爾袞,在遼東之戰後,顧不上舔傷口,休養生息,在自己將要征伐歸化城的蒙古人時,派出了一萬多騎援兵,看來,他們不甘心放棄塞外啊。   時限已到,歸化城的古祿格等人仍然不降,還四處求援,出征塞外,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只有鐵與血,才能讓他們明白,什麼叫後悔莫及。   大量的情報司與尖哨營戰士出塞哨探,眾多糧米,運到塞邊各屯堡儲存,作為軍糧。   宣鎮時報,也開動力量大加宣傳,靖邊軍的戰爭機器,快速發動起來,似乎一股強大的威勢,籠罩塞內外,讓世人明白,此次怕要血流成河。   因為嘗到上次征討塞外的甜頭,宣大許多商人,同樣請求隨軍,實在的利益是一,還有出征,可獲得寶貴的功勳值。   唯有功勳值,才可獲得土地草場,世世代代傳家,否則皆是租用,讓人感覺像是佃戶。   雖然他們的功勳值計算,不如正規的靖邊軍,不過上次,還是頗有人獲得功勳,可以分賞土地,讓很多人興奮。   要知道,這可類似世襲封邑,皇朝歷代來,此類實封,已經很罕見,一般都是遙領,便是大明的藩王,說是封地多少多少,其實不過是按標準享受錢糧罷了。   而靖邊軍的功勳土地,可是實土,還世世代代世襲,雖說也要納稅什麼的,然對各商人來說,還是擁有難以想像的吸引力。   七月初五日,順聖川西城。   本城屬宣府鎮分守道南路路城,所屬聖順川西城、東城、深井堡、蔚州城、廣昌城五守備,現任參將熊廷瑞,崇禎十二年從東路調任過來,平日算是與王斗有幾分交情。   他雖然娶了賴天祿的女兒,不過當時賴家之事,他沒有參與。   王斗在分守道南路設立屯堡時,他也積極配合,所以,在火拚後,宣府上西路、宣府北路、宣府分巡道中路等地,參將換的換,死的死,他仍然穩坐泰山,安穩的任他的參將。   幾年過去,熊廷瑞還是那樣的富態,或者說,更富態了。   本路不比東路,臨近塞外,頗為危險,算是一個太平之地,熊廷瑞也屬沒什麼野心之人,不勞心也不勞力,自然越保養越好了。   此時參將府邸內,熊廷瑞對自己親將熊賢賓道:「美金啊,我從援兵營內,盡量挑了馬騾六百匹,家丁精騎四百人給你,有此資本,想必入了忠義營,沈參將……哦,沈左都尉,也會對你高看一眼……對你安排,只能如此了。」   那親將熊賢賓年在三十多,長得五大三粗,不過對熊廷瑞忠心耿耿,他眼圈一紅,叫道:「大人……」   他知道,本路在宣府鎮腹裡之地,又阻山帶河的,其險足恃,往日就算有韃虜入寇,也看不上這個地方,所以本路兵馬甚少,多個城堡,也不過官兵四千多人。   路城的援兵營,更只有官兵一千二百人,馬騾一千餘匹。   現在自家大人,一口氣就給了自己馬騾六百匹,家丁精騎四百人,幾乎是路城的強悍力量,一掃而空……   為了自己的前程,這真是恩情如山啊。   熊廷瑞擺擺手:「別的話不說,只盼你立點軍功,在靖邊軍內,混出點名堂,這樣,我們也搭上永寧侯這條路……」   熊賢賓咚咚的叩頭:「多謝大人栽培,末將就是粉身碎骨,也會報答大人恩德。」   熊廷瑞點點頭,想起王鬥到了鎮城後,當時的自己,與宣府鎮各將還懷著心眼,想防止王斗吞併自己的兵馬,不料,王斗理都懶得理睬他們,似乎一個都看不上眼,又不免失落。   所以,在忠義營又開始招軍後,宣府鎮的舊將們,靜默一陣後,爭先恐後的,讓自己的子侄親將加入,特別副總兵張國威,更是走在了最前列。   畢竟,有例子在前,原東路各舊將入了忠義營後,他們的未來前途,也可以明顯看出,想搭上王斗的船,這是唯一道路。   可恨那沈左都尉還挑肥揀瘦,非家丁不要,非精騎不要,連普通的營兵,都看不上眼。   「真是世事難料啊。」   看著熊賢賓,熊廷瑞心下歎息,想起崇禎十二年時,自己在東路與王斗交接的情形。   當時的自己,沒想到王斗會走到這一步吧。   再想想自家兒子,也入了宣鎮軍事學院學習,情形如此,想要在宣府鎮混下去,唯有與王斗同氣連枝。   初八日,滿套兒。   後世已是八月的草原,水草肥美,特別滿套兒地區,河流眾多,群山綿亙,草灘茫茫,一片一片的白樺林,水草豐美之處遍地,除了交通略有些不便,便是得天獨厚之所。   新永寧城。   比起去年,城池及附近,又繁華了許多,城外一處又一處的屯田地,更多的是,是一個個畜場牧場,放眼看去,山上山下,很多地方,是一片片的牧草,大部分是豆科牧草,被譽為「牧草之王」的紫花苜蓿。   「漢人種了牧草後,畜牧可以吃飽,長得也快,果然就是比遊牧遷移好。」   烏倫珠日格一邊忙著清除雜草,一邊心裡想著。   紫花苜蓿等牧草,一年可以收割幾次,不過幼苗期時,雜草生長很快,是讓人頭疼的事,需要大量的人手清理。   她此時站在一個山坡上,眼前碧草連天,黃花點點,山坡下,有一個畜場,東主姓孫,聽說在宣府鎮內,原來是開當鋪的,如這樣的畜場,眼前所見,還有很多個,然後幾個畜場中,有一個肉瓷罐廠,皮毛廠等。   有時各畜場的部落姐妹也會來往,比較各東家的好壞,在眾人口中,烏倫珠日格感覺這個孫東家刻薄了點,不過他雖然刻薄,然現在的日子,還是比往年在部落中好了很多。   起碼可以吃飽飯,冬日部落受災時,也不會陷入朝不保夕,甚至活活餓死的地步。   對目前的生活,烏倫珠日格還是滿意的,不過她也有野望,幾個月前,她拿到一個本本,說自己算什麼暫住籍,如果拿到夷籍,自己就可以到廠內做工,憑自己的手藝,工錢應該還不錯。   有了夷籍,自己還算自由身,甚至可入傳說中的宣府鎮內去,欠孫東主的贖身費,也可以還得很快。   哼,當時孫東主將自己買來,污蔑她們是破爛小達子,破爛小娘子,事實證明,她們是物有所值的,自己照顧的牧草,長勢都很好。   她還想起,失散了,又聯絡到的,眼下在灤河邊放牧的部落家人,什麼時候,也能進入滿套兒來,這是這事頗為難辦,要辦個什麼票照,才能通過關口,只是票照不好辦,一般只有各部落頭人才有。   口信中,部落中的家人,都很希望入關口來,在他們眼中,新永寧城算是繁華大城,不但對部落許多青年男女,產生很大的吸引力,便是老者,同樣心生嚮往。   在他們口中,自己被買了來,反而是好事了?   又或是,想個辦法,嫁給一個漢籍為妾?   那自己,立馬成夷籍,很快還成歸化籍,生下子女,更是漢籍。   只是,自己忘不了塔布囊哥哥。   「幹活了,幹活了,個個東張西望的……你們這些達子家的小娘子,就知道偷懶,某將你們買來,是干吃飯不幹活的?」   皮鞭的嘩嘩聲,還有夾著尖利的咆哮。   烏倫珠日格一聽,就知道孫東家,又帶著管事巡視了。   聽他一邊罵罵咧咧,還自言自語:「哼,算你們命好,永寧侯有規定,每人都要給吃飽飯,一年還要給一個銀圓的工錢……某你們買來,真是虧大了……什麼狗屎的人人吃飽飯,人人有衣穿……」   烏倫珠日格撇了撇嘴:「孫東主又來了,真的虧嗎,怕是賺大了,聽說,他又新開一個畜場了。」   曾開當鋪的孫東家,皺著眉頭在場地巡視,看到烏倫珠日格時,他容色稍霽,說道:「那個叫什麼,烏倫的……」   烏倫珠日格忙走過去,她漢語說得越發流利,恭敬道:「老爺,我不是叫烏倫的,是烏倫珠日格,漢話,就是彩雲的意思。」   孫東家擺擺手:「隨便了。」   他說道:「你有個哥哥,叫嘎……嘎什麼?」   身旁一個管事道:「嘎勒德。」   「嗯,嘎勒德,他來到畜場,說要見你。」   遠遠的,烏倫珠日格就看到自己哥哥嘎勒德,還有情郎塔布囊,她如歡快的小鳥般,向他們跑去。   「族內挑選青壯,我與塔布囊,都入了新附營,所以辦了票照,可以過來看你……如果能立下軍功,得了功勳,不但可以獲賞土地草場,還可以用功勳,將阿瓦、額吉,還有阿督你,全部換成夷籍。」   看著妹妹,強壯的嘎勒德充滿期盼道,還有烏倫珠日格的情郎塔布囊,也是用力點頭。   眼下部落,雖然駐牧在滿套兒外圍,其實土地草場仍是租用。   不過只要有功勳,不說部落頭人,便是普通族人,都可以封賞安全範圍內草場,世世代代擁有,雖說,他們的功勳獲得,比起靖邊軍來,份量計算,要少得多,不過很多人還是充滿期待。   習慣了定居,很多人,也不想再遊牧了,一塊安全,又固定的草場,就變得重要起來。   嘎勒德,與自己妹妹說了很多,最後,看著他們策馬遠去,烏倫珠日格跪倒地上,虔誠地祈禱:「佛爺啊,請保佑阿哈他們吧。」 第668章 這片土地   崇禎十五年七月中,宣府分巡道北路,獨石城。   此城為宣府鎮長城最北端之關口,也是長城最為險要的關隘之一,看城南里許的白河中,有一平地凸起,巍然孤立有若一塊奇石,城北數里外的北柵口,則兩山夾峙,只容單騎經過。   雄關巍峨,看連綿的長城,在各處山嶺蔓延,煙墩一個接著一個,只是,長城各處,許多地方已然殘破,山嶺也是光溜溜的,不說樹木,雜草都少,虜馬可以輕鬆地從各處山岡,山坡,入了口來。   此時眾將都聚在王斗身邊,在一處山嶺上眺望,指著一處,贊畫秦軼,以滄桑的口氣道:「宣鎮三面皆邊,獨石尤為全鎮之咽喉,其地挺出山後,孤懸絕塞,京師之肩背在宣鎮,宣鎮之肩背在獨石。」   他道:「雄峙邊境,易守難攻,此為兵家必爭之地,永樂二十年,成祖第三次親征漠北,大軍便由此越過獨石口,挺進開平,阿魯台不敢戰,盡棄輜重,逃往北面。」   他歎道:「可惜,宣德五年時,大明失大寧,廢興和,開平孤懸塞外,陽武侯薛祿多次奏請,大明遂棄地三百餘里,失灤河龍崗之險,此後北虜,便多次從獨石口入寇。」   王斗說道:「便若守江必守淮,欲守獨石,必守開平。眼下,我師已佔平定堡(後世沽源),設立各類屯所草場,日後,可順著灤河而行,再復開平舊衛,然後,再北占應昌,控制附近的草場與沙漠。」   七月十六日,王斗再領護衛營,靖邊軍各將,從萬全右衛城,經野狐嶺,巡視塞外興和所,沙城等處。   塞外溫差很大,甚至再過段時間,就要打霜,而且紫外線很強,所以眾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秋冬衣,騎著健馬。   野狐嶺山勢高峻,風力猛烈,雁飛過此,遇風輒墮,是後世萬全縣與張北縣的交界處,也是壩上與壩下的分界點,更是農耕與遊牧的分界線,因林高草茂,古時野狐成群,所以被稱之為野狐嶺。   眾人上野狐嶺,高史銀策馬感慨:「不見野狐,只見黃羊也,打一頭,烤來吃。」   中午,眾人大快朵頤,皆食高史銀射來的黃羊,指著面前諸峰,秦軼歎道:「此嶺,盡見中國之興廢,成吉思汗伐金時,金兵號四十萬,列陣野狐嶺北,大敗,精銳盡喪。」   「國朝滅大元,元順帝攜文武后妃棄城而逃,過野狐嶺,奔元上都。洪武三年,征虜左副將軍李文忠公,以十萬人出野狐嶺,大敗殘元,擒國公帖裡密赤以下六十人。永樂年間,成祖數次御駕親征漠北,便從野狐嶺往返。」   他歎道:「宣德縮邊後,宣德五年至嘉靖三十八年,北虜大規模入寇,就有三十八次,從此北顧,寒煙衰草,中原之風自此隔絕矣。」   高史銀哈哈大笑:「雖然我也是讀書人,不過卻沒有秦贊畫如此多愁善感,這進進退退很正常,這不,我漢軍不又出塞了?」   眾騎在山谷山道上穿行,不時可見野獸出沒,出了山口,眼前一亮。   疏林、柳叢、草地,還有河水蜿蜒,湖泊處處,一片片的樺樹,楓樹,很多樹葉,已然慢慢呈現金黃,內中攜著火紅,金葉交輝,疊翠流金!   感覺,就像看到油畫。   這裡,氣溫也低了點,似乎平均溫度,降低不少,雖還未入秋,猶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幕府,在這裡設立屯堡與草場,主要,就是圍繞原興和所城,沙城,還有沙城西北的海子設立。   眾多的流民移來這裡,種植小麥、大豆、甜菜等物,且這裡草原廣闊,水草豐美,還有眾多畜場設立,皮毛、肉食等加工廠,也一個個設立。   沿途過去,密集的屯民正在幹活,這些新屯堡,主要是採取營田制,類似一個個大農場,屯民們,就像雇工,每月獲得口糧衣食,工錢鹽茶等。   不過,擁有自己的田地,是中國之民千百年的期盼,目前營田制,都屬於過度階段,最終,還是會分田到戶。   當然,日後他們部分官方組織也不變,畢竟,單人獨戶,可能有興修水利,對抗災害的能力嗎?   目前來說,因為有規定,幹活認真者,可優先獲得歸化籍與漢籍,優先分得田地,各屯堡實行營田還是有效的,也有利於開荒種田,推廣馬耕等。   這些屯堡,不但屯田,周邊,還有屬於他們的畜場,雞鴨場,菜園等,不要小看他們的物力,此次出征塞外,滿套兒等一些老屯堡,就可支援前線眾多的糧食,還有豬牛肉、蔬菜、木料、棺木、擔架、水果等等。   大大減少,從口內運送物資的力度。   「大將軍,各屯堡設立初來看,營田制,恢復農產,屯田開墾,是非常有效的,只是人心如此,最終按戶分田,此為必然。」   民政司大使張貴,此時也隨在王斗身旁,他感慨地說道。   秦軼也道:「確實,國朝初,便設營田司,數年之內,糧米滿倉,養百萬軍不費民一粒。」   「只是,這些墾軍,營田所獲全部入官,不比屯軍,交納一定數額糧米,餘者全歸自己所有。日久下來,地無實畝,軍無實籍,征無實租,弱者賠累,強者侵奪,甚至將墾軍月糧扣充租稅,致使軍伍缺額,兵農兩失。最終,還是按軍戶分田,交納一部子粒,當然,現在衛所也衰敗了。」   王斗歎了口氣:「是啊,總沒有十全十美之物,任何事物,日積月累,總有弊端。」   他想起後世的建設兵團,初期也是朝氣蓬勃,貢獻極大,然慢慢的,一樣經營不善,虧損嚴重,甚至減員厲害,有的師,甚至缺員達三分之一以上,建制嚴重不全。   就算日後各屯堡分田到戶後,一樣的,人有懶有勤,有經營不善,稅糧難以交納之人,放眼古今中外,世界各國,就沒有可以解決此種之良方。   雞犬相聞,馬匹嘶鳴,眼前各堡景色,朝氣蓬勃。   圍在各屯堡周邊,還有一些小村寨,或幾戶,或十幾戶,幾十戶的聚在一起,這些村寨,來源複雜,有退伍軍士功勳田與草場,也有商民設的屯田畜場等。   他們的建築,也充分發揚廣大人民群眾的智慧,有傳統的木柵圍牆型,更多的,是那種大門往內,屋牆朝外,多戶聚在一片,類似四合院那種建築群。   當然,有所不同,因為屋牆上,開有一個個射孔,一個個小窗,居民們,可以用鳥銃從此對外射擊。   這樣的建築,居住與防禦一體,都不用建圍牆,保險點,可在牆下挖一圈壕溝,幾十個婦孺在內,持著鳥銃,都可以將幾百個塞外馬賊,還有一些來犯部落等,打得狼狽回逃。   畢竟,他們沒有火炮,在塞外居住的商民,都辦有持銃證,個個購買了犀利的鳥銃,還有威勁子藥,來犯敵人的弓箭,哪是他們鳥銃的對手?   大門,也是在兩棟房屋之間,光這處,就有五個火力點,兩個,還是側擊,如果賊寇破了大門的話。   更別說,各村寨間,都相互支援,馬賊等一來,軍堡屯堡也會出兵。   更乾脆的,還看到類似客家人土樓樣式的建築,更是防禦強大,也越來越受到塞外商民的歡迎。   沙城西北不遠,有一海子,後世稱安固裡淖湖,此時卻叫昂昆鬧兒海。   觀望此海,鴽、鵝、鴻、雁之類滿其中,遠望如人,立者、坐者、行者,白者如雪,黑者如墨,或馳騎逐之即飛起,人去旋下,翩躚迴翔於水次。   再往西北去,又有一海子,當地人稱插漢腦兒海,明初時,曾設察罕腦兒衛,不明白該海子,後來怎麼變成插漢腦兒,有種詛咒漢人的意思,所以王斗統統改名,昂昆鬧兒海稱滅胡海,插漢腦兒海稱靖胡海。   秦軼道:「開平,曾為元之上都,沙城,元之中都,聞觀史書,此處最宜牧馬,今日觀此,方知塞外風景,往日讀書但紙上見,未若今日親見爾。」   兩個海子邊,已皆建軍堡,設立地方守備,護衛南面範圍的各大小屯堡,以靖邊軍乙等營輪流駐守。   眼下的靖邊軍中,好戰風氣非常濃厚,人人都想出戰野戰,若讓他們長期駐守,失去立功的機會,不免令軍士不滿,所以流輪駐守,是最好不過。   而這些部隊,就算在地方,平日除了操練,就是操練,並不參與屯田等各方事務。   如有戰事,當地守備,也可調動轄下屯堡村寨等兵力。   站在湖邊,看這裡天鵝、大雁、野兔、□子、狐狸等飛禽走獸無數,王鬥心旌搖曳,塞外景色,自有不同。   指向西面,王斗道:「此去西邊,有集寧海子,可復設官山衛,若又佔歸化城,控制陰山一線,再設開平衛,漠南一線,各據點相連,便形成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這片土地,又復歸我漢家所有。」   高史銀搖頭晃腦道:「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哈哈……」   眾將都是振奮,控制漠南,宣大北疆再無威脅,源源不斷的移民,就可以湧到這裡。   溫方亮皺眉道:「陰山之北,寒冷乾燥,荒漠處處,漢民難以施展耕稼長技。聞聽陰山西端,外間也是連綿沙漠戈壁,一直延伸到西域,不宜農耕,也不便放牧。中原歷代,北陲也是到達陰山適可就止,難道我靖邊軍,也只佔據陰山便止?」   韓朝道:「以軍務來看,陰山北去,人煙斷絕,沙漠戈壁荒涼不毛,佔據漠南,漢兵南以北上,胡兒同樣不便南下牧馬。」   王斗微笑道:「不然,北地之價,貴比黃金,以後你們就會明白。」 第669章 大軍出塞(上)   崇禎十五年七月二十日。   鍾素素醒了過來,看看天色還早,身旁的李雲蘿,八爪魚般將自己抱得緊緊的,二人都是赤身裸體,事實上,二人都是成年女性,晚上歇息時,不免有些親熱的,假鳳虛凰的動作。   這是難免的,畢竟二人都是成熟的女子,也有這個生理慾望,不過她們懂得不多,淺嘗輒止。   搬開李雲蘿雪白的大腿,來到銅鏡前,看看鏡中自己,鍾素素心下感慨下,取來布帶,繞著紮了幾圈,立時她高聳飽滿的胸脯扁了下去,然後又穿好內裳,這時李雲蘿醒了過來,也過來幫助服侍她。   「素素姐,天色還早,為何不再歇息一會?每日都是如此,小心壞了身子。」   李雲蘿一邊幫她梳理頭髮,一邊心疼地說道。   鍾素素歎道:「大將軍將東路交我鎮守,又豈能不放在心上?」   二人說話,李雲蘿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歎道:「其實,妾身覺得,素素姐男扮女裝之事,恐軍中很多將士早已知曉……特別永寧侯,怕更是心知肚明……素素姐,不說我靖邊軍,便是大明各處,也不避諱女將,何必又如此下去?行事多有不便。」   鍾素素歎了口氣,轉移話題道:「今日,我要前往鎮城……對,事前,還是要去大將軍府,給老夫人她們請安。」   鍾素素鎮守東路,生活比較固定,民政的事,不歸她管,軍事上,暫時也沒什麼事,所以她每天的行程,便是路城轉轉,軍營轉轉,然後隔個二、三天,便向老夫人請安一次,隔個五到十天,找借口到鎮城向王斗匯報工作。   她辦事的地方,還是原來的大將軍府,所以向老夫人請安還是方便的,看她如此,王斗母親鍾氏,也頗為喜歡她,只是那個紀君嬌,每次見了她,都是掩嘴而笑,笑得鍾素素有些心虛。   除了練兵,鍾素素的喜好,就是打銃,別的什麼當地商人士紳宴請,什麼兵備道馬國璽噓寒問暖,旁敲側擊,她盡數的沒興趣,搞得當地想巴結她的人,摸門不著。   因為她常跑鎮城,在靖邊軍各將中,已經有個「跑得勤」外號,當然這次,她前往鎮城,是名正言順,因為昨日,王斗已經發到公文,到鎮城議事。   整理好衣裳,戴好圍巾,鍾素素穿的,是靖邊軍軍官的禮服冬裝,頭上三山帽,下面是曳撒樣式的錦衣,有著佩劍,還有一個斗篷披風,英姿勃勃的。   作為副將軍職,上都尉勳階,鍾素素的軍部,擁有護衛一總,當然,他們保護的,是整個軍部,並非單獨個人,平時各軍官調用的人數,也是有權限規定的。   巳時,鍾素素領軍部一些官將,還有三甲的護衛,乘坐舒適又堅固的馬車,往鎮城而去,此時鎮城到永寧城的道路,已經修整過,頗為好走。   看著沿途安定又繁華的景色,鍾素素心下喜悅,當年自己到靖邊堡時,不說整個東路,便是保安州,也是殘破無比,眼下一切都變了,這都是大將軍的功勞,鍾素素心情激盪……   沿途便在各驛站歇息,在東路之內,如這樣接到公文的,才可以按規格免費吃住,往日鍾素素奔跑鎮城,都是自掏腰包的,若帶護衛,還花費不少。   對此,各驛站,與旁邊眾客棧酒樓,表示歡迎。   第二日,她到了鎮城,就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人流,感覺鎮城,每日都是不同。   且與大明別處城池不同,現宣府鎮各城,都不收各類入城費用,也不檢查,畢竟各人要入宣府鎮,各關口早檢查過了,各攜帶武器者,若無持劍證等,也會被巡捕抓去,這自然助長進城人流的增加。   到了總兵府邸,看著眼前宏偉威嚴的建築,鍾素素心想:「大將軍住的地方,越來越大了。」   她與軍中幾個官將進去,護衛等人,自有專門人員招待。   坐在偏廳中,她胡思亂想的,終於,她得進入大堂內,就見王斗拿著煙斗,正準備點火,鍾素素連忙拿出火摺子,上前給王斗點上。   王斗噴了一口煙,指著旁邊椅子:「顯才,坐。」   看看手中的煙斗,他歎道:「煙斗還是沒有捲煙好,可惜技術力量不行啊,捲煙技術含量不小。」   煙草,最近幾年,也有在東路載種,不過對他們徵稅較重,有如江南的棉紡絲綢一樣,種煙利潤頗高,崇禎帝曾連下多道殺頭旨意都不能禁。   若是放開,百姓不免忽視田畝,本末倒置,畢竟這東西不能吃喝,特別在這種糧米缺乏的時代,所以目前宣鎮,獲得種煙許可的,只有一些大商人。   鍾素素道:「煙絲還可以用卷的?……若大將軍喜歡,末將立時讓人去捲。」   看王鬥嘴上短髭似乎長了些,心想:「大將軍鬍子長了,該修修了。」   王斗擺擺手:「顯才有心了。」   說道:「說說東路的事吧。」   王斗聽鍾素素說話,不時點頭,偶爾點評幾句,他說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他道:「你在府內歇息,下午,我靖邊軍各將,會聚集議事,商討出塞討虜之事,要準時到來。」   鍾素素站起身來,說道:「是。」   她走了幾步,咬了咬下唇,猛地回過頭來,看著王斗道:「大將軍,末將……末將想說,不知您對白虎,有何看法?」   說完緊張無比,期盼王斗的回答。   王斗驚訝,他看著鍾素素:「白虎?……哦……是這個白虎……沒想到顯才,還對這個感興趣。」   他正色說道:「其實,這只是女子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世間有種種荒謬說法,皆是無稽之談……顯才,事實上,白虎,才是女人中的極品啊。」   鍾素素說道:「是啊,大將軍說得是。」   她轉過身,喜笑顏開,大步走了出去,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把糧票,塞到經過的人手中:「賞你的。」   眾人看著她的背影,皆是一愣,鍾上都尉今日怎麼了?   ……   下午未時,靖邊軍各將,堂堂聚於總兵府邸參謀司作戰科議事大廳內,廳中,擺著沙盤,牆上,掛著巨大的地圖,來來往往的,還有眾多的參謀贊畫等。   此次議事,不但各軍主將,便是營級的官將,鎮撫,撫慰等,一樣聚於內中,可謂精英雲集,眾星滿堂。   看到鍾素素,高史銀大笑:「喲,跑……來了。」   他差點「跑得勤」三字脫口而出,若在平日,鍾素素定跟高史銀急,不過今日她心情好,就懶得理高史銀了。   溫方亮,韓朝,孫三傑等人,則含笑跟鍾素素招呼:「鍾兄弟來了?」   溫達興微笑地看了鍾素素一眼,平日活躍的謝一科,看到鍾素素後,則在沉吟什麼。   很快的,王鬥到了,略一寒暄,直入主題,眾人靜聽情報司大使溫達興款款而談,溫達興斷了一臂後,繼續管理情報司事務,在文案上,下了很大功夫,舉止也更為深沉。   對著眼前繪製精細的山川河流沙盤,他說道:「……根據情報所知,外扎薩克蒙古,河套等處蒙古,各部彙集在歸化城內外的部落兵,已然超過兩萬……」   「東奴濟爾哈朗、杜度等滿蒙兵馬,彙集周邊各部,人馬一樣超過二萬。如此,東奴北虜兵力,就不會少於四萬!」   指著沙盤一處,溫達興狠狠道:「濟爾哈朗等奴兵,眼下仍在紅崖子山處按兵不動,攻擊意圖不明。」   「不過末將以為,只需我大軍一出塞,他們就會隨之而動,或是側擊我軍,抄我後路,或是直接攻擊滿套兒,甚至從宣鎮北端,塞外各屯堡逼入,從獨石口,張家口等處破口!」   溫方亮也道:「根據斥候打探的情報,溫大使所言,極有可能。」   尖哨營屬參謀司直轄,平日情報,都彙集到參謀司內,作為大使,自然由溫方亮出言說話。   他說道:「所以,宣鎮的東面,北面,至少需留一軍戒備,然後,一或二軍坐鎮興和所,防範宣鎮北面,或作為東西援兵之用。」   韓朝道:「參謀司的方略謀算,純以攻掠而言,便是歸化城有北虜二萬,我靖邊軍一軍足以橫掃,然塞外作戰,防止的,卻不是韃虜與我對戰,而是他們的逃竄,密密騷擾,截我糧道。」   王斗點頭,歷代與塞外韃虜對戰,從來不怕雙方決戰,怕的是他們逃竄,便如明成祖,分別在永樂八年、永樂十二年、永樂二十年、永樂二十一年、永樂二十二年進行了五次北征。   然除了前三次大勝,後兩次,一個人都沒有找到,阿魯台始終避戰遠走,明軍均因尋戰不成而撤軍,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明成祖更在回師途中,病逝於榆木川。   元狩四年,衛青、霍去病各率騎兵五萬出擊塞外,霍去病率軍奔了兩千多里,深入漠北,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才找到匈奴主力,最後殲敵七萬多,俘虜匈奴屯頭王、韓王等頭領八十餘人。   可見漢軍出塞,只需找到人,都不怕與敵對戰。   還有,若見勢不妙,古祿格等人,斷然放棄歸化城,採取騷擾斷糧之策,也是個問題,畢竟從宣府鎮到歸化城,路途可不短,很多地方,也山高木密的。   這方面的歷史教訓不少,唐末時,黨項人就是一路不動,數萬唐軍,一路推到統萬城下,忽然被斷了糧道,然後大敗。   大宋打西夏,每次開始都是捷報頻傳,然後皆因補給被斷,缺糧少水,凍餓交加而敗。   所以,這種情況不可不防。 第670章 大軍出塞(中)   針對韓朝之言,趙瑄忽然說道:「往日我靖邊軍出動,不是都隨軍攜帶部分糧草?以我之防守嚴密,韃子哪有可能劫獲我軍糧草,又怕什麼他們截斷我的糧道?」   這個技術宅難得發言,王斗笑了笑。   韓朝說道:「趙兄弟,塞外作戰,不比中原。確實,往日我靖邊軍作戰,都有攜帶部分糧草,然而到達目標之後,多有補給,再不濟的,運用各種手段,也可獲得糧米物資,畢竟中原城池密集。」   「只是塞外,往往千里無人煙,草原茫茫,沙漠戈壁,又上哪去尋找糧草?」   「若找不到韃子部落,沒有牛羊等補充,隨軍的糧草,一般只能支持半個月,一個月,總會吃完,怎麼辦,唯有靠關內源源不斷運送,若糧草接濟不上,那後果不堪設想。」   趙瑄不服氣:「哼,以我靖邊軍戰力,在糧草吃完之前,早攻下歸化城了。」   韓朝搖頭:「韃子最擅長的,就是逃竄,別的不說,若我是歸化城韃子,面對靖邊軍大軍逼來,定然斷然放棄城池,並將城池所有輜重帶走,隱逃某處,如此,就算我軍佔了歸化城,只是初步。」   「且,為了維持駐軍糧草,更需糧道供給,這已不是隨軍攜帶部分糧草問題,反觀韃子,則可以不斷騷擾糧路,這招他們最擅長,歷代漢軍出塞,經常就敗在這招上。」   「他們會放棄歸化城嗎?」   趙瑄疑惑,依情報所知,歸化城的土默特人,已經半游半牧,早在嘉靖年間,俺答汗就招徠,或是掠奪漢人前來放墾,周邊有田萬頃,連村數百,歸化城周邊,多有丁、雲、榮、康等姓者。   而且對歸化城土默特來說,此城算是他們的聖城,就算林丹汗與皇太極反覆在此折騰,又燒又毀的,仍然捨不得放棄。   「難說,要考慮有這個可能,畢竟當年元順帝,連大都放棄了,韃子骨子裡,就會逃竄!」   趙瑄無話可說,作沉思狀。   鍾素素忽然道:「不光如此,塞外作戰,除了糧草,還要考慮到大軍飲水!」   她說道:「密密大軍出塞,人馬需要的飲水是多少,後勤不但要運送糧草,還要運送水箱皮袋,這更增加供給的困難。」   眾人都是動容,確實,塞外不比中原,中原,很容易可以找到河流,就算乾涸了,附近總有地下水,然草原上,河流湖泊都少,往往還相隔很長距離。   這人馬,可以幾天不吃東西,然不能一天不喝水,當年土木堡之敗,就是敗於無水。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指出種種問題。   歷代漢軍出塞,經常有兩眼一摸黑者,對塞外種種,不瞭解,地勢不明,情報難知,出塞後,經常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很快迷路,或陷入茫茫草原,或乾脆跑到沙漠中去,那更是九死一生。   所以歷代,除了皇朝初期,多半對塞外作戰畏之如虎,也不敢跑得太遠。   此次出塞作戰,靖邊軍已算頗有優勢,對附近草原頗為瞭解,然謀算下來,還有種種困難。   「參謀司有何方略?」   看著眼前的沙盤,王斗淡淡道。   「……參謀司已有幾個方略,最主要的,便是倣傚成祖第一次征伐漠北方略,攻打歸化城之軍,以羽騎兵、蒙古新附軍等先行,攜帶部分糧草,乙等步軍跟上,與輜重營,一起運送糧米飲水,依路程情況,每隔數日路程,便建築一個城寨。」   「此些城寨,不但儲藏糧草,還存有水源,若前行大軍缺水缺糧,便可派人回到後方城寨取用糧水,當然,這些城寨,均需留置一部軍隊守衛,就算不利,大軍也可沿原路回師。」   溫方亮對著沙盤解釋,他說道:「大軍出塞,自是從野狐嶺出,相距歸化城,有一千多里,依參謀司謀算,每一百多,或是二百里,需立一城寨。」   「好在靠近宣鎮邊塞,已有沙城等屯堡,此為我靖邊軍優勢,所以大軍西去,在原興和守禦千戶所範圍(後世尚義縣,興和縣地界),立二寨便可,此個地方,有大青河、二龍河、東陽河等河流,足以立寨。」   「再往西去,有集寧海子,可立一寨,再往西去,又有下水海(後世岱海),可立一寨,最後在小黑河邊(後世卓資縣界),再立一寨,如此五寨,足可控制糧道,保我征虜大軍不敗!」   王斗點頭,以後世公路情況,從萬全或是張家口出關,到歸化城路途不到千里。   當然,這個時候,道路情況,不能與後世相比。   別的不說,通過各山嶺時,就沒有後世的隧道,也沒有高速公路什麼,這路程立馬就多起來,所以,零零碎碎算起來,從萬全到歸化城,達到了千多里路程,也難走得多。   參謀司提出的方略,也是可行的,不料勝,先料敗,種種措施,足讓征塞大軍,先立於不敗之地。   「參謀司本有意在大黑河邊,再立一寨,不過此地,北面是大青山,南面,同樣是連綿山地,植被多,草甸多,韃虜可藏於山中,密集騷擾,立寨不易!」   「當然,以後大軍若渡過大黑河,便可在離歸化城不遠的,舊日豐州地界,立一城寨!」   溫方亮繼續說道。   這些城寨的設立,參謀司意圖,除了保護糧道外,也有誘使韃虜攻擊,讓他們在寨下流盡鮮血的意思。   靖邊軍擴軍後,各軍乙等營基本上是新兵,雖往日在屯堡操練長久,進入軍營後,也集中操練,不過沒見血,就還是新兵,讓一部分人,感受一下戰爭氣氛也好,進行幾場低烈度戰事,有利於他們的成長。   守寨戰,是最好的鍛煉方式,只恐韃虜不會上當。   而且此次出塞,在參謀司謀劃中,兵力是非常充足的。   目前來說,韓朝的玄武軍,一軍就有三營兵力,鍾顯才的白虎軍也是三營,不過高史銀與溫方亮的朱雀軍與青龍軍,目前還是二營。   中軍中,孫三傑的輜重營已經擴為二營,謝一科的尖哨營,也湊滿了千人,王斗的護衛營,擴為千人,加上騎兵營有兩營,炮軍營一大營,又有忠義營與新附營,王斗的總兵力,差不多有六萬人。   這也是他養兵最大能力限額,多了就不行了。   參謀司的計劃,攻打歸化城西線之戰,出動靖邊軍一軍便可,有隨之蒙古新附軍一營,內約三千騎,還有炮軍營一部分,內有紅夷大炮四十門。   攻打一個歸化城,就算加上沿途城寨設防,四十門紅夷大炮足夠了,而草原上,除非雙方決戰,否則火炮作用不大。   此為靖邊軍兵力,此外還有大同軍隨同,王樸已經與王斗溝通過,他會派遣六千大軍出戰,雙方在集寧海子匯合。   東線,自然還需一個軍,此外靖邊軍還余三個軍,可以從容安排佈置,當然,各線派遣何人出戰,這需要主帥王斗決定。   看了沙盤良久,一切都清楚了,眾人下意識站直身體。   此種議事,也清楚明白,讓各軍大將,有個全盤的感覺,也盡量得到大局觀的鍛煉。   不像明軍有些軍伍,故弄玄虛,主帥主將謀劃後,只管吩咐下去,很多人,只能知道自己該當如何,別的就模糊不清,感覺整場仗,稀里糊塗的,這也是靖邊軍優勝的地方。   王斗沉吟良久,最終還是命令道:「此次大軍出征,西線之歸化城戰事,以玄武軍韓上都尉負責,新附軍隨行,軍中之乙等營,盡可以駐守沿途城寨,防衛糧道。」   韓朝眼中閃過喜色,抱拳大聲道:「末將領命!」   「東線,以鍾上都尉負責,你之白虎軍,可留一營乙等軍在東路,餘者,聚於新永寧城等處,防範東虜。」   鍾素素也大聲喝令,深感肩上責任重大。   王斗對鍾素素點了點頭,濟爾哈朗等人雖然意圖不明,不過王斗並不擔憂東線。   滿套兒等地山地縱橫,並不利於騎兵活動,很多屯堡,也卡在交通要道上,濟爾哈朗等人要攻入內地,只有一一拔除,硬對硬攻打各處城寨屯堡,怕要碰個頭破血流。   靖邊軍的城堡,可不比大明別處城堡,濟爾哈朗與杜度,都是老而彌辣的人物,不會看不到這點。   況且,以自己騎兵的速度,前往援救,並不需要很長時間,若他們正在攻打城池,靖邊軍大軍,從後方奔來,背後側後一擊,甚至抄了後路輜重,那就萬事休也。   「高上都尉,還有溫上都尉,各留一營乙等軍在鎮城,餘下二軍之羽騎兵,忠義營,還有中軍騎兵營,炮軍營一部,盡隨本將聚在沙城,伺機而動。」   「中軍孫上都尉之輜重營,負責運送各處大軍糧草,尖哨營,各處哨探!」   眾將皆是大聲領命,又各個興奮起來,終於方略定了,各人職事定了,要打仗了。   溫方亮心下略有遺憾,自己一營兵馬放置鎮城,此戰得不到鍛煉啊,高史銀也羨慕地看了韓朝一眼,裂了裂嘴。   二人身後各營將,特別乙等營的主將,也是瞬時間哭喪了臉。   此次,轟轟烈烈的出塞征戰,輪不到他們了,倒霉啊,只是,靖邊軍軍紀森嚴,特別王斗一言九鼎,決定下來的事,容不得推翻,只得等待下次機會了。   征塞之事,大體方略便是如此了。   眾人議事時,參謀司的幾個書記官,一直在旁記錄,他們遞交上後,參謀司會再加以細化,完善,最後王斗蓋印簽名,以公文的形式,下達各軍,一場戰役的謀劃,最終成形。   此後堂內氣氛輕鬆,高史銀高叫道:「哈哈,我大軍出塞,如此威勢,韃虜定然望風而逃!」   得到出征歸化城的重任,韓朝心情極好,不過他性格本就沉靜,位居高位後,更顯穩重,他含笑道:「高兄弟,韃虜望風而逃,這可不是好事,最好他們不逃,與我大軍硬碰硬!」   溫方亮很快平復了心情。   他知道,在大將軍心中,自己還是不如韓朝,二人本在仲伯之間,又有舊情誼在內,自然對韓朝更為照顧,不過自己又是參謀司大使,看來大將軍是玩弄平衡的高手。   他輕鬆地靠在椅子上,說道:「不出意外,西線各類戰事,便是在這些城寨地帶展開,畢竟此些寨子,為糧路儲存重地,又控制周邊水源,不拔除,韃虜也談不上斷我糧道!」   「當然,他們不會願意與我大軍主力對戰,只會密密騷擾,所以,如何找到他們主力,是最要緊之事!」   韓朝點頭,溫方亮的見識,他是佩服的,畢竟他是軍官家族出身,自己出身寒微,雖然入舜鄉軍來,自己長進不少,不過不代表溫方亮就會退步。   二人間,經常你超過我,我超過你,暗裡竟爭激烈。   眼下裡,自己負責西線戰事,這是大將軍對自己的器重,自然不能出事。   他胸有成竹地說道:「草原,是韃虜的主場,這些北虜韃子,最擅長的,便是奔襲騷擾。不過只需被我大軍偵知,找到他們老巢,他們就死定了。」   神出鬼沒,長途奔襲等戰術,是塞外蒙古人等,遊牧民的天性本能。   他們多以奶酪、肉鬆、乾糧等物充飢,一般一人多馬,胯下馬匹,一樣吃苦耐勞,所以對後勤給養要求比較少,戰術的靈活性,大大超過滿洲等漁獵民族。   所以遊牧騎兵活動的範圍非常大,雖然眼下的蒙古人,早沒有當年鐵木真軍隊的彪悍,若是騷擾起來,也不可小視。   當然,這不代表他們就不需要後勤糧草了。   事實上,騎兵比起步兵,需要的輜重更為龐大,還需要大量的飲水,趕著牛羊的,更必須聚集在某處河流湖泊附近,草場豐富之所。   他們的大本營,大批的牛羊,往往一聚,就是多少萬頭,行動緩慢,所以,以騎兵的機動性,詭異性,雖說出征塞外的漢軍,很難判斷痕跡,找到他們的大本營,然只要找到,他們就活不成了。   霍去病奔了幾千里,終於找到匈奴人的老巢,為了確保族中婦孺,牛羊輜重的安全,匈奴人不想與漢軍決戰,也要決戰,最後死傷慘重,欲哭無淚。   明成祖前三次北征,也是找到殘元的老巢,阿魯台等人,不得不與明軍對決,否則,依明軍一出塞,他們就遠遠逃跑的風格,能不打,就不打,待明軍退後,他們又回來。   總有跡可尋,可以透過游騎騷擾的方位,活動的範圍,出動的人數,攜帶的糧草數量等,判斷他們大部所在,輜重聚集地點。   便如王斗騎兵,若奔襲多少百里,多少個日夜,出現在滿套兒,開平衛等處,情報得力者,經驗豐富者,還是可以慢慢判斷出來,王斗的大本營,是在沙城,興和所城一帶。   糧草輜重,也聚在這,想方設法,給以打擊。   這也是騎兵,只能決定戰術,不能決定戰略的根本原因。   明太祖以步打騎,還是將蒙古人趕出中原,就算草原是韃子的主場,他們也活動廣泛,也棄歸化城而走,然只要騷擾活動,總可以找出他們隱藏的大部地點。   那王斗聚在沙城的近兩萬騎兵及羽騎兵,將會直搗黃龍,將他們連根拔起!   「此次出塞……」   看著麾下各將,王斗緩緩說道:「定要打出我靖邊軍的威風。」   他猛然一喝,右臂用力一揮:「誓要一掃胡塵,靖我北土!」   「一掃胡塵,靖我北土!」   下面又是一片轟然喝應,金戈鐵馬昂然之氣,直衝雲霄。 第671章 大軍出塞(下)   二十一日議事後,靖邊軍進入最後的出征準備,各樣物資源源不斷彙集。   其中,韓朝的玄武軍,出征的三個營,孫三傑的輜重營,有西線運糧的,又有鍾顯才的白虎軍,有出塞的兩個營,軍中火銃兵,盡數更換了自生火銃。   靖邊軍的軍工生產能力雖強,但燧發槍的製造,會比火繩槍複雜些。   特別那塊蓄能銅片,技術含量不小,所以目前王斗的靖邊軍,沒有能盡數裝備燧發槍,依後勤司的估計,全軍裝備自生火銃,需要等到明年初。   所以優先的,上面幾隻部隊,先行全營裝備了燧發槍。   各類公文往來,王斗頻頻與王樸溝通,與大同巡撫溝通,與岳父紀世維溝通,與朱之馮,杜勳等人溝通,讓他們,也想方設法出一部分糧草。   靖邊軍出戰,是為了宣大三鎮百姓福祗著想,一掃胡塵之後,再沒有韃虜入寇威脅,百姓可以安心生活,自然也需人人出力,更鼓勵富戶捐糧捐物。   回報的,他們可以得到功勳值,還有各類級別的善人、各界賢達、擁軍模範等稱號,不但有名,也有實際的利處在內。   便如鄭經綸與賴滿成,因為屬於甲等擁軍模範,不但被許可佩劍,還被獎勵功勳,兌換了土地後,賴滿成竟發現了金礦,可謂轟傳四野啊。   不但如此,他們還可以時常親近永寧侯爺,共進個午餐、晚餐什麼的,各類緊俏賺錢行業,也可以優先參與。   往日裡,東路或宣府鎮各界,要提高幕府的親近度,一般是向,慈母謝秀娘管理的善人堂捐錢捐物。   這善人堂的宗旨,撫慰鰥寡孤獨篤疾,經常看望鰥寡老人,孤兒營孩子,看望各收容所的流民,或是去各個屯堡學堂看望學童,午餐時,給他們發個雞蛋什麼的。   往日裡,大明此類的功能,便是設立預備倉,以備饑荒所用,平時米糧等,也是靠民間捐助,還有專門褒獎條文,如民間納谷者,或獎敕他們為義民,可以見官不拜,或給於冠帶散官,或充為吏員等等。   只是到了明末,哪還有人捐助?各城預備倉空空如也,粥鋪,也越來越少人開了。   幕府設立的孤兒營、收容所等,很大部分經費,也來源於善人堂的捐助,所以謝秀娘在東路,現在的宣府鎮,通常是以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形象出現,比起王斗的評價兩極分化,倒是一片倒的讚譽。   便是敵對陣營,表面上也不敢多說,惟恐出門,被人指著鼻子罵。   因為錢糧是捐給善人堂,各捐贈者也沒有邀買人心的恐懼嫌疑,又可獲得各類理想稱號,有名又有利,何樂而不為?   很多人到達宣府後感慨,宣鎮行善者眾,頗有聖賢古風。   當然,待遇最厚者,是靖邊軍出戰時,捐贈軍糧等物,可以擁有各等擁軍模範稱號,還可獲得功勳。   不過此等機會不多,還需要糧米一百石起捐,只是相比未來收穫的,精明的捐贈們,這筆賬還是算得出的,所以,以三晉商行為首,各商賈富戶,踴躍捐款捐物。   與此同時,幕府新聞司,與名下的宣鎮時報,也更為緊密的宣傳起來。   「……宣德起,北虜相繼入寇掠邊,邊民慘烈,飽受荼毒,肝腦塗地,父子夫妻不能相保……」   「……嘉靖二年三月乙巳,虜大舉,二萬騎寇大同。」   「嘉靖七年十月辛丑,虜五萬騎,由大白陽邊寇宣府……」   「嘉靖二十年正月乙未,虜三萬騎,由大同平虜入井坪,攻蓮花峪……八月甲子,俺答七、八萬騎,入犯山西石嶺關、太原、平定、壽陽、孟縣、真定、紫荊、井陘。」   「……嘉靖二十四年閏正月己丑,虜數萬騎,寇大同前衛,九月丙戌,數萬騎犯大同中路……」   「嘉靖三十一年正月初四日,俺答先向貢馬四十匹,易馬四百匹,至夜竟率眾奪回所易馬匹,進犯大同,大肆搶劫人畜財物……二月初九日,再次入寇大同,劫掠大用、威虜諸堡……」   「嘉靖三十三年八月乙亥,虜十餘萬騎,再分道入掠大同平虜衛等處……隆慶元年九月乙卯,俺答北虜,數萬騎入寇大同井坪,山西偏頭關、老營堡、驢皮窖諸處……」   「……此侵掠種種,天地神人所共憤,永寧侯麾下之靖邊軍,義無反顧,當集兵弭群凶事,杜絕諸夷,以靖邊疆!」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孤兒營孩童在各城各堡的合唱,直入人的心靈,讓人內心震顫。   宣府鎮各處,特別是東路各城街道,出現很多舞劍高歌者,凌雲社溫景和、鐘鼎等,泣淚寫下血書,一群群少年,仗劍街頭。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周厚仁臉喝得通紅,舉著杯,劍鞘用力拍打桌面,保安州城這家酒樓內,上下幾層,密密麻麻,皆如他一般之人。   李祥卿已在州城尋到一個賬房職事,看周世兄今日,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座酒樓,也是一片狂熱,他有點恐懼,也有點興奮。   聽人再唱,合著響亮整齊的,劍鞘刀鞘拍打聲音:「……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最後整個酒樓,一片的吼叫合唱。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   「他們還是我大明國人嗎?」   很多外來派駐宣府之人暗暗心驚,便是鎮內錦衣衛暗諜一樣內心驚恐,人說胡兒強悍,婦孺老幼人人可戰,然他們的凶悍之氣,比起這些宣府鎮人,卻大大低了幾個檔次。   每當看到他們,就想起暴秦,聞戰而喜,一手提著人頭,一手拿著刀劍,上面滴著鮮血,功勳,就是他們追逐的目標。   「這就是永寧侯說的開啟民智?要的結果?」   孫傳庭看著樓下沸騰的人群,刀劍的寒光,耀花他的眼目,比起很多地方百姓的麻木不仁,這裡總是沸騰激昂的,這裡讀書人密度,也是大明最高,年輕學士,更佔了大部分。   特別在東路,每城每池,每個屯堡,都有學堂,所有適齡孩童,均需入學。   他們免除學費,還供給服飾與餐食,他們學習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還有華夷之辯,各類知識等,所以外人看來,宣府鎮人,總有一種特別的氣質,自信又昂揚。   不過孫傳庭覺得,類似宣府鎮民眾出現在大明別地城池,國朝是難以統治的,官府是難以治理的。   別的不說,眼前一群群帶著刀劍的人流,個個還學過技擊之術,各地衙役鄉勇,哪是他們對手?隨便出點事,雙方對決,只有狼狽而逃的結果。   不過在這裡,不說駐城軍隊,便是巡捕司,力量也是強大的,每個巡捕,除了腰刀鐵尺,還攜有鳥銃手銃,鎮壓力量上,佔了決對上風,加之東路百姓紀律觀極強,所以不見出什麼事。   只是,辦理持銃證的人越多,或許日後整個宣府鎮,大部分人家都會擁有鳥銃,那巡捕怎麼辦,攜帶戰車,鷹揚炮,百子銃?佛郎機,紅夷大炮?孫傳庭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永寧侯耗費重金,開啟民智,雖說聖人言有教無類,卻不知是好還是壞。」   一個幕僚道。   「同是漢人,他們已經不一樣了。」   孫傳庭心裡想著。   王斗也在關注各城,他感覺,宣府鎮,已經有一種思潮,一種樸素的民族主義思潮,放眼整個世界,或許此時只有西班牙,有一點點民族國家的雛形。   觀察歷史,只有民族國家,才有資格邁入近代與現代行列,東方,什麼時候會出現民族國家?   ……   「赫赫上帝,眷我皇明,大命既集,本固支榮。厥本伊何,育德春宮,厥支伊何,藩邦以寧。慶延百世,澤被群生,千秋萬歲,永觀厥成。」   數十萬人的大合唱,響徹雲霄,崇禎十五年八月一日,天高氣爽,微有寒意,宣府鎮城大教場,黑壓壓佈滿人頭,一個又一個方陣,似乎蔓延到天邊。   天眷皇明之曲中,迎風飛舞的日月浪濤旗,緩緩升上天空,所有人盡數施禮,一個個拔劍舉在胸前,密密寒光閃耀,王斗同樣持劍行禮,舉劍高歌。   上帝,昊天上帝,萬物之始,眾神之主,無盡的神秘、無盡的威嚴。天子,君權神授,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稟承上天的意願,昊天上帝的任命,統治大地。   慎重思考,王斗還是決定,將《天眷皇明之曲》,定為宣府鎮的鎮歌。   大明在洪武三年定下各類樂章曲目,因出眾曲樂太多,《天眷皇明之曲》只作為宴饗時的樂章,不過王斗認為,這首歌,夠以當作大明的國歌。   「萬勝萬勝萬勝……」   浩大的閱兵在舉行,一個個方陣整齊行進,軍靴的踏步聲,獵獵浪濤旗幟,有若洶湧大海。   「皇明御極兮,遠紹虞唐。河清海晏兮,物阜民康……」   宏大的炎精開運曲樂章中,一個個方陣經過演武台,每次經過台下,他們就拔出自己的佩刀致敬,台上王斗等,也不時舉起手中刀劍回敬。   台上紀世維,朱之馮,杜勳等人大開眼界,各人,又為眼前闊大場景所懾。   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卻是軍校生方陣走來,按年齡分為三個陣,走在最前的,卻是王斗兒子王爭,親手舉著一桿日月旗,旗幟飛舞就像火紅波濤。   陣中,眾將領之子,韓厚、韓思、高得祥等,個個緊繃小臉,整齊踏步而行,此次出塞,他們也將隨軍觀摹。   軍事學院的學生,給人感覺一向神秘,特別內還有少將軍,各位大將子侄現身,民眾,都不吝嗇他們的歡呼,伴隨著他們的軍靴腳步,吼叫聲如同山呼海嘯,拚命擁擠呼喊。   王斗一身戎裝,策馬行進,他經過面前一個個方陣,黑壓壓人海,無數眼睛,隨他的馬匹移動而移動。   「向大將軍致敬!」   「萬勝!」   「致敬!」   「萬勝!」   「向大將軍致敬!」   「萬勝!萬勝!萬勝!」   教場上的靖邊軍,還有無數民眾,狂熱的呼喊,向著王斗方向,密密舉起自己刀劍。   歡呼有若海嘯,狂熱就像病毒蔓延,無數人如醉如癡,王斗只是冷靜看著這一切,策馬行進。   所有靖邊軍方陣,整齊向前移進,越教場,直接開赴塞外。   是日,大軍開拔征虜,兵甲車馬旌旗之盛,耀於川陸。 第672章 新附軍   滾滾的金屬洪流,蔓延了從宣府鎮城到萬全右衛的官道,無數身著黑色包邊甲衣的戰士,持著武器,在日月旗幟指引下,向著前方整齊行進,馬蹄與軍靴的腳步,激起大片煙塵。   靠近官道一座丘陵上,一陣風捲來,吹得大旗獵獵聲響,大旗冠上的玄武銀雕,在陽光下銀光耀眼,令人不敢逼視,站在丘陵上的眾軍官,只是肅目看著下方。   就見密密的帽兒盔晃動,層層疊疊的長槍與燧發槍有節奏閃耀光芒,頭盔與武器的光輝,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上都尉,明日我玄武軍,就可到達興和所城。」   「嗯,今日羽騎兵,就可越過野狐嶺了。」   ……   站在坡上,摸著鼻子,杜勳看著那條衣甲的河流,盔上一個個紅纓,蔓延向遠方,日月旗冠上,玄武銅雕、鐵雕,歷歷在目,最多的,當然是鐵雕。   銅雕旗,只有營將才能擁有,銀雕,更是軍部大旗。   「去他媽的王鬥,老是有錢亂糟蹋。」   杜勳在心裡想著,看下面寒光耀眼,不知多少甲兵大步而行,同時,還有無數的車輛,運送輜重物資,出征塞外,一場仗打下來,耗費物資不知要多少。   靖邊軍的精銳,杜勳不驚畏也要驚畏,不過他想的不是這個,從口中緩緩吐出一句話:「塞外打一場仗,運了這麼多糧米輜重去,什麼時候能回本?怪不得人人都說,出塞打韃子,幹的就是賠本買賣,永寧侯猛浪了。」   身旁一個心腹太監道:「是啊,以軍日食一升來說,一萬軍,一個月,需要糧米多少石?二、三萬軍,又要多少石?還有眾多的戰馬騾馬,需要的乾草、豆料也是海量,一路運轉,還要損耗,更有別的輜重,這仗若打了幾個月下去……」   他嘖嘖了一聲:「當年成祖第一次征漠北,可是動用武剛車三萬輛,運糧二十五萬石。」   一個太監忽然道:「為何不就食於敵?」   此言一出,就見眾人皆以看白癡的眼神看他。   杜公公更是歡喜大罵,挺著圓滾滾的身軀賣弄道。   「你個驢腦子,誰不知道就食於敵?但要有地方就食啊。草原茫茫,除了部落,就是草皮,如果部落都跑了,只留下草皮,怎麼個就食法,吃草啊?」   那太監被罵得摸門不著,只得連聲道:「是是,公公說得是。」   看他這樣子,杜勳反覺這傢伙頗為順眼,又看著下方,除了靖邊軍輜重營的馬車,還有很多僱傭的民夫,推著獨輪車,在官道上用力推拽。   那些車輛上,除了米面外,還有眾多的乾草,豆料,肉瓷罐,甚至蜂窩煤、鐵釘等載在上面,又有許多商隊,運著菜蔬、趕著雞鴨豬羊等物前行。   杜勳再大哼了一聲,王斗不是征發,而是僱傭民夫,也讓他心下誹謗,有錢是這樣用的嗎?揮霍錢糧!   他心下有句話沒說出口:「如果這些錢,全部給自己多好?」   王鬥將他當夜壺,好事自己留著,壞事統統交給自己,讓他贏得鎮城「奸軍」名,也讓杜勳惱怒非常,陰險,狡詐,吝嗇……等等標籤,杜勳私下裡,不要錢的給王斗貼上。   不過杜勳又不得不承認,這些民夫幹勁很大,因為他們得到的口糧與工錢,比做工得到的還多,自然踴躍。   還有,此次大規模出塞,可謂國朝百年未有之盛舉,鎮城很多人都有跟隨,趁機露個臉也好,還可做點生意。   多少萬大軍聚在塞外,也不知要打多久,需要的各類物資海量,牛羊雞鴨瓜果蔬菜只是等閒,類似蜂窩煤、鐵釘等物,都需要不少,就在塞外就近開辦廠礦,供應及時,也節省了成本。   作為宣府鎮監軍,杜勳代表著朝廷,也有向崇禎帝稟報此戰前因後果密任,分到一個隨軍紀功,督運糧草的職事。   開始還很歡喜,自己可以大大撈一把了,隨後發現,自己只是空架子,靖邊軍內的事務,根本插手不進,只能搞點邊角料,不由心中惱火,再次暗罵:「去他媽的王鬥,老杜我倒了八輩子的大霉,遇到這個掃把星!」   ……   韓朝的玄武軍,作為前鋒先行,從鎮城出發後,一路過萬全左衛城,右衛城,新開口堡,野狐嶺等處。   大明的邊鎮處,一般是十或二十里,便設一個驛站暖鋪,王鬥到鎮城後,令宣府鎮各路,皆如東路處理,在周邊劃出一部分區域,歸屬驛站名下。   這部分的土地,可以驛兵或家屬經營,也可以出租,租給商人辦理客棧,茶肆,酒樓,倉庫,民信局什麼的。   交通出行,是百姓的硬需求,出行時的吃住,郵寄信件、物品等等,更是硬需求,掌握了交通,就掌握了財富。   所以雖說驛站收入一部分要上繳,不過僅僅留存的那部分,這讓這些驛卒,與東路的驛卒一樣,成為先富起來的一部分,宣府鎮各處驛站,越來越成為納稅大戶。   當然,這也是王斗規範壓縮各驛站「遞送使客」這一結果,否則,各驛站收入再多,也不夠沿途來往官員吃喝的。   驛站是交通樞紐,不過飛報軍務、傳遞文報、轉運物資等軍事用途更多,現在宣府鎮的驛卒們,或是只收租,或讓老婆孩子經營商事,自己專心軍郵事務,否則差事沒了,一切的收入也就沒了。   王鬥到任後,從宣府鎮城到萬全右衛、還有塞外興和所這條道,不但各驛站大變樣,官道也通過整改,平整好走,現在各驛路的倉庫內,都囤積了大量的輜重糧米,運送時,也是一站一站的接力。   靖邊軍軍律,是每行軍十里休息一刻鐘,按行軍速度,正好一部分士兵,可以到達一個驛站,在附近休息,飲用熱水,吃幾個熱騰騰的包子補充體力。   從現在開始,沿途各個驛站,也是日以繼夜的做包子,篜饅頭,烙大餅,煮肉湯等。   玄武軍中營羽騎兵,在八月一日,就越過野狐嶺,到達興和所,二日,玄武軍左、右兩個乙等營,也越過野狐嶺,三個營,萬餘將士,全軍到達興和所、沙城一帶。   此時算是後世陽曆的九月,頗有肅殺之意,雖說天高雲淡,風清氣爽,青草也長得茂盛挺拔,不過一些山地平川的草地,還是略顯枯黃,白樺樹與落葉松,也變換了葉子的顏色,甚至一些變為金黃。   一些沒見過塞外風光的玄武軍戰士,不由大聲讚歎,感覺塞外景色,與中原頗有不同。   韓朝到時,興和所,沙城,滅胡海等地已是大變樣,無處的輜重彙集到這,來來往往的民夫與商隊聚集,各屯堡與商民村寨,都擠滿了人,這塊塞外之地,熱鬧得像鎮城。   不過民夫與商隊,只將各樣物資運到這裡,餘者繼續西行,要靠輜重營,還有玄武軍戰士運送。   下午申時,軍部的大纛旗,在哈流土河邊高高飄揚,旗冠,是巨大的白銀玄武雕塑,旗的上端,兩個玄武圖案,下方,是浪濤日月紋飾,代表玄武軍標記。   這種大纛旗,只有軍將與營將才能擁有,也在紮營時才有使用。   餘者行軍時的方旗,較為輕便,而且除了旗冠各軍雕塑,旗內只有日月浪濤,沒有朱雀、玄武等圖案。   大軍到後,三營將士,皆駐紮在哈流土河邊上,野花似的帳篷密佈草原,一甲人一個帳篷,因為這片地方,屬於絕對安全地帶,所以沒有制木牆,挖壕溝,只在營地周邊,撒上鐵蒺藜,安排巡邏人員。   在這日下午,駐牧灤河一帶的新附軍蒙古人約三千騎,經滿套兒西北,還有平定堡等地,也西行到了沙城一線。   他們新附營將官,便是此時千總軍職,都尉勳階的曾就義,沈士奇統管忠義營與新附營,曾就義分管新附營營事,內也有靖邊軍一總,設鎮撫、撫慰等官。   二人都是屬於殘暴不仁的人物,不論忠義營,或是新附營人等,對他們都是敬畏有加。   後勤司大使齊天良,輜重營將官孫三傑,早到達沙城地帶,對玄武軍、新附軍的到來表示歡迎,供應了大量熱水,還有眾多的豬羊,款待韓朝等部將士。   長途行軍,若紮營後有條件用熱水洗個腳,第二天都可以走得更遠,也不容易生病,有熱飯熱菜吃就更理想了。   ……   高大魁梧,滿臉橫肉,長得與沈士奇一樣兇惡的曾就義領這些蒙古人到來,雖營內有三千騎,不過卻是分屬多個部落,很多還是丁口不多的小部落。   最大一個部落,不過才出了五百兵,有些小的部落,只能夠征出幾十個兵丁,這些歸順部落兵,滿五百人,給他們一桿靖邊軍千總旗,滿兩百人,給他們一桿把總旗。   他們屬於中軍直轄,所以旗幟金色包邊,旗冠上,也是日月浪濤的鐵雕,不過他們每總每部,還舉著掛著狼皮的蘇魯錠,形狀各異,代表他們自己部落的風格。   對他們管理,目前幕府參於不多,只在駐牧地,設了民政司、歸化司等一些官員,指導他們養雞養鴨,還有辦理票照什麼。   不過有一點,是早就整改的,便是服飾改回原式。   皇太極登位後,便嚴令境內漢、蒙等,辮發衣衫皆如滿式,違令者斬,所以慢慢的蒙古各部,穿著打扮,也如滿洲樣式起來,箭袖,歪歪斜斜的紐扣式衣衫。   在幕府命令整改下,他們又改回了原蒙古人打扮,右衽袍服。   此次出征,他們繳了一部分牛羊雞鴨給後勤司作為軍糧,各部兵丁,還帶了一些奶酪、硬肉,乾糧等物,不過他們糧草供應,很大部分,還是由靖邊軍統一供給。   畢竟這些蒙古部落攜帶糧食作戰,有若古時的日本武士,還有中世紀歐洲騎士一樣,弊端明顯,攜帶的食物五花八門,有好有差不說,多寡也不相同。   打仗一段時間後,有的部落還有一月補給,有的只餘五、六天了。   這顯然不利戰事,統一供給是用必要的。   他們在玄武軍左向紮營,由於自帶帳篷,每人有一頂小帳篷,款式五花八門。   韓朝很仔細看了他們營地,他觀史書,蒙元時期,蒙古軍隊的營地是很警密的,必擇高地不說,主將駐帳,還必向東南,置有邏騎,帳之左右,各營有序,哨騎四布,防務周全。   此外營地還有各類秘匿手段,往往日落之前,位於一地,日沒之後,又入另一宿營地,還有偽工事、偽露營、偽燈火等等辦法,所以鼎盛時期的蒙古軍,劫營偷襲等等,是很困難的。   不過這些優點,顯然各地蒙古人慢慢忘了,剛紮下的營地,有若難民與流民集中營,東一處西一處,還是曾就義喝呼咆哮,才各部前後左右的圍繞他的帳篷就位。   當然,就算如此,此戰這些蒙古人作用還是很大的,他們熟知草原情形,裝備也不錯,每人至少一馬,或是二、三馬。   他們紮營後,後勤司也供應了他們熱水,豬羊肉食等物,這些蒙古人前來盡數騎馬,也沒有洗腳的習慣,對熱水泡腳不以為然,不過對供應熱茶表示歡迎,草原上的遊牧民,都是一日不喝茶不行。   還有大桶油旺旺的紅燒肉,米飯,蛋湯,蔬菜等抬來後,則是人人歡呼雀躍了。   就像中原的農民種田,種來的糧食,不一定自己吃一樣,草原牧民的生活,不是想像的那樣舒服,雖然養著牛羊,也不代表他們可以經常吃到肉。   事實上,他們的生活,非常的忙碌、艱苦,整天就是放牧、擠奶、制酪、剪毛、鞣皮、制氈,還要收集畜糞作為燃料,到了秋季,還要割牧草儲草過冬。   除此外,還要狩獵、採集,甚至從事農作等,忙忙碌碌,卻很難吃飽肚子,一遇黑災與白災,更是難度災日。   所以經常要用牛羊皮氈等,向中原百姓,交換糧食,諸如布匹,茶葉,鹽巴,鐵鍋等生活物資,也是他們缺乏不了的,當然,以他們習慣,能搶就搶,只是搶不到……   很多窮牧民,便經常靠打獺子過冬,只是獺肉吃多了,容易染上鼠疫,十四世紀的時候,歐洲鼠疫大流行,被稱為「黑死病」,猖獗數個世紀,奪去近三千萬人生命,便是蒙古軍隊帶去的,獺子吃多的結果。   所以,很多中原百姓,嚮往塞外生活,不過草原上的遊牧民,卻又往往羨慕定居的漢民。   對駐牧灤河邊的新附蒙古人來說,遊牧生涯,並不美妙,一般兩周就要搬家,免得過分踐踏附近的草皮,顛沛流離,居無定所。   而且,廣大的草原,要養活眾多牛羊並不容易,一般而言,在一些較貧瘠的地方,要二十畝草地,才能養一隻羊,至少要三、四百頭羊,才能供養一個五口之家,因此一個牧民家庭,至少需要六千到八千畝草地。   所以說,遊牧的生產力,非常非常的低下,遠低於農業生產,各部的頭人,現在都嘗到了定點養牛羊,特別是養雞養鴨的甜頭,雖也有弊端,不過比遊牧放養牛羊好多了。   他們已經不願意脫離現在的生活方式,也不可能離開靖邊軍的勢力範圍。   若是離開,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不說,他們的雞鴨賣給誰?附近的遊牧部落嗎?   而要過現在的生活,就無法拒絕王斗的命令,只有出兵,證明自己的忠誠後,才能成為夷籍,真正賞下土地草場,過定居的生活,否則,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被驅逐了。 第673章 鴉兵撒星陣(上)   「漢人真是富庶,特別是這靖邊軍。」   矮壯的嘎勒德與塔布囊,狼吞虎嚥的吃著紅燒羊肉,肉食的香味瀰漫開來,讓二人一邊吃,一邊狂嚥口水的感慨。   好肥的羊,還是紅燒,平日草原上,哪吃過這麼優質的食物?就算那達慕盛會,也不過烤頭羊般了,味道是談不上的,平日更以奶茶、奶製品、麥面、炒米等為主食,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   世人印象,草原民族,動不動就是烤全羊,其實殺羊食用,那是大事。   就像中原百姓節日殺豬,都有季節要求,需在羊最肥的時候殺,否則就是殺雞取卵,再多的羊,也不夠吃啊,沒了羊,在草原上,又靠什麼生活?   便是部落頭人,也不可能經常吃牛羊,若中原地主,不可能天天吃白面一樣。   「哈哈哈哈……」   嘰裡咕嚕的胡語不斷,在嘎勒德與塔布囊身旁,儘是留著「呼和勒」髮式的蒙古人,眾人歡聲笑語,一邊吃肉吃飯,一邊大口大口的喝著鹹奶茶。   雖說茶葉不佳,不過是青磚茶或黑磚茶煮成,不過這些蒙古人,已經滿足了。   茶,就是草原民族的生命,一天不喝茶不行。   還有那大桶的蔬菜,也讓這些蒙古人歡喜。   為什麼他們寧可一天一頓飯,也要一日三次茶?就是因為草原上,缺乏蔬菜,而蔬菜,在草原上是昂貴的,平日裡,也只有大部落的頭人才能享受到。   「嘎勒德,這次我一定要砍下幾個土默特蠻子的腦袋,立下軍功。」   塔布囊咕嚕咕嚕的喝著奶茶,一邊對嘎勒德道。   「嗯,功要立,不過刀箭無眼,要小心,我可不想阿督日後沒了男人。」   嘎勒德性子會沉穩些,鄭重說道。   塔布囊在部落裡,是出眾的勇士,從小與自己妹妹一起長大,用漢人的話說,就是青梅竹馬,對二人在一起,嘎勒德是贊成的。   他自己也有打算,希望立下軍功,成為夷籍,分下草場,那日後一家人生活就有了保障。   他默默拿出武器擦拭,他的裝備,便是一副祖傳的柳葉甲,一把彎月刀,一張角弓,一桿長矛,上面配有撓鉤,可以將對方騎兵拉下馬來,還有兩匹馬,一匹主騎,一匹載運一些輜重。   塔布囊也差不多,甲卻是一副羅圈甲,與柳葉甲一樣,皆以熟牛皮所製,表面綴有鐵片,上面有著斑駁歲月痕跡,似乎的,隱隱還有一股臭味,畢竟,皮甲都是用大糞鞣制而成。   這些皮甲厚實,還外綴鐵片,對弓箭與刀劍劈砍有著較好的防護力,當然,若是遇上刀劍長矛等刺擊,那就作用不大。   塔布囊除了角弓,馬戰武器,卻是斧子與錘子,他身強力壯,喜歡使用這些重兵器。   放眼這一片的蒙古人,有嘎勒德、塔布囊裝備的較少,偶爾才看到一副柳葉甲或是羅圈甲,畢竟,他們這兩百多人,並不屬於什麼大部落,不過昭烏達盟奈曼旗下一個蘇木罷了。   整個奈曼部,十二個扎蘭(參領),五十個蘇木(佐領),頭人袞楚克,崇德元年封多羅達爾漢郡王,為扎薩克,在潢河、老哈河合流之南岸,擁有廣九十五里,袤二百二十里的牧地。   不過去年靖邊軍出塞,奈曼部受到打擊,蘇木章京魯博羅,趁機脫離,領部民投向王鬥,因為吸納離散的奈曼部牧民,現在魯博羅這個部落,人口多了不少。   不過按靖邊軍標準,他們只能拉出二百騎人馬,有甲的,不到五十,很多人,不過皮袍內綴一些鐵片,有若棉甲一般,棉甲使用,最早卻是蒙古人。   窺一斑可見全豹,草原蒙古人衰敗了,不復當年雄風,蒙元時代的蒙古人,不說盔甲,可是以重騎兵聞名。   騎士皆有厚厚的皮甲、鐵甲、鎖子甲等,便是馬匹都披掛有鐵甲,盾牌也裹著金屬,戰士的頭上,還有著銅鐵盔。   正因為良好的防護,歐洲人亂箭如雨,盔甲上箭支如團,也不會讓他們受到重傷。   不過目前來說,就算裝備簡陋,嘎勒德等蒙古人,為爭取更好的生活,還是很願意戰鬥,希望能立下軍功。   ……   「來來來,韓兄弟,哥哥祝你此行順利,旗開得勝。」   大帳內,韓朝,還有玄武軍中軍,兼中營將官雷仙賓,左營將官謝上表,右營將官田啟明,後勤司大使齊天良,輜重營將官孫三傑,新附營將官曾就義等人就座。   外間微有寒意,帳內卻是溫暖,案桌上,擺了滿滿的酒肉,眾人都吃得舒坦。   不過肉雖然多,酒卻少,這是因為要出征,軍律不可大飲,便如雷仙賓、謝上表、曾就義這樣好酒之人,都只得意思意思。   齊天良與韓朝算是老相識了,當年與王鬥一個火路墩出來,此時說話,非常的真摯關切。   「承蒙齊老哥吉言。」   韓朝一飲而盡,此次西線戰事,算是他一力獨撐,以他的沉穩,也是心中微微興奮。   多年過去,齊天良還是那樣乾瘦,不過居移氣,養移體,氣度也培養出來了。   放下酒杯,他摸著自己鬍子,看著韓朝緩緩道:「西線之戰,大將軍看在眼裡,宣大的百姓,也看在眼裡,若打勝了,以後韓兄弟在大將軍心中份量……所以這仗,一定要打好,要打出玄武軍的威風。」   韓朝點頭,他知道,現在靖邊軍各將,在大將軍心中,能真正獨當一面的,怕只有溫方亮一個,不過他會用事實證明自己。   右營將官田啟明,原是田昌國家丁,這麼多年,他已經完全融入靖邊軍體系,不過還保持著精明圓滑的個性。   他笑道:「齊大使這話,真讓末將等銘感五內,不過某等相信,只需糧草不斷,玄武軍在上都尉的帶領下,一定打出威風,打出氣勢。」   齊天良哈哈而笑,其實,他與田啟明這類人反更談得來,他鄭重道:「放心吧,不說軍律擺在這……便以私交來說,老齊我肯定也是鼎力支持韓兄弟,糧草的供給,完全不必擔憂。」   田啟明連忙道:「有齊大使這話,末將等就放心了。」   韓朝離案而起,走到帳邊掛著的巨大地圖,看了上面良久,緩緩道:「依參謀司方略,只需沿途五寨一立,我西線大軍,就等於勝了大半。虜騎便是騷擾,也改變不了大勢,唯有與我決戰一途,一戰,可定漠南事!」   雷仙賓與以前的黃玉金,很早就是韓朝部下,隱隱猜測主將內心潛藏的擔憂,他揉著自己臉道:「大軍出塞,就算有所波折,勝利是必然的,只恐韃子見勢不妙,逃往漠北。」   「……那就算佔據歸化城,也恐重演中原歷代事,強盛時,韃子避讓王師,甚至西遷北遷,衰敗時,再度回來南下,與中原打個幾十,上百年仗。」   謝上表性格粗豪,平日就算說話,也如吼叫一樣,他說道:「不可能逃竄,歸化城等地韃子,若要逃竄漠北,早在檄文發送後,他們就逃竄了……他們捨不得漠南這塊花花地帶啊。」   他說道:「再說了,我靖邊軍佔據了歸化城,控制漠南一線,韃子逃往漠北又如何?跨越沙漠,追過去打,將他們盡數打死……以後再控制漠北,敢進來的韃子盡數打死。」   韓朝微微點頭,雷仙賓、謝上表也鍛煉出來了,二人皆粗中有細,頗有戰略大局觀念。   草原之事,就是這樣,若中原一直強盛,那草原上的胡人,從來不是問題,可惜,沒有不衰敗的皇朝,中原勢力內縮,被趕走的胡人又回來了,歷朝歷代,從匈奴,五胡,突厥,蒙古等等,一波一波不停。   不過平日與王斗閒談,韓朝隱隱有種感覺,當今世界格局已經不一樣,如果這次胡人被消滅,或是趕走,他們就回不來了。   他說道:「不談這個。」   與齊天良、孫三傑談起輜重之事,齊天良道:「韓兄弟,依事前方略,此次輜重運送,除孫兄弟一部分輜重車馬外,你玄武軍兩個乙等營,也要一起運送,一甲一輛獨輪車,一隊一輛平板大車,除載運糧草,還有皮囊水罐……」   「這塞外不比內地,經常走個幾十里、上百里,不見一滴水的,人畜不喝水可不行……」   ……   八月三日,韓朝看著下面大軍,旗幟鮮明,槍銃森嚴,軍容鼎盛。   每個士兵,此時也盡數穿上冬裝,這草原的溫度,就是比口內低,還有大將軍說的紫外線什麼,穿得單薄可不行,還有密密的輜重車馬聚集。   韓朝大喝道:「我玄武軍。」   「威武!」   「我玄武軍。」   「威武!」   下方的將士,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   「出發!」   依情報司的塞外刺探總結,參謀司,已制定了詳細的行軍路線,在情報司人員領路下,西征大軍,以新附營為前鋒,兩個乙等營為中軍,韓朝攜中營羽騎兵殿後。   這天西行數十里,一路但見荒山野草,點綴一些灌木與樺樹,一片塞外荒涼景色,因地勢起伏不大,隨軍車輛,還是容易推行。   不過因沿途水源少,這日消耗隨軍飲水不少,特別軍中馬騾,更是喝水大戶。   四日,大軍開始在一些淺山與谷地中穿行,大片密密草甸,深及馬腹,一片片的楊樹、樺樹、落葉松,在谷山層層疊疊。   此時野草衰黃,道路黃葉堆積,甚多鼠穴,馬行其上輒踣,車輛更是難推。   不過山中多瑰麗彩色,有時可見泉水溪澗冒出,可為大軍補充飲水。   韓朝很謹慎,這些地帶,都是可藏人馬之處,軍中哨騎,盡量擴大搜索範圍。   將士們前行也是警惕四顧,尖哨營的夜不收,已經傳來情報,大青山與東陽河一帶,出現了韃子騎兵的活動身影。 第674章 鴉兵撒星陣(下)   五日,飛沙走石,人馬難行,大軍只得歇息。   六日,行數十里,地勢慢慢下降,草甸甚多,內中小溪在中,慢慢匯成河流,往西南而流,原先疏緩丘陵,波狀地形,也漸漸變成低山丘陵,山峰谷地,有時感覺還零零碎碎的。   此時大軍順著河水,進入一片狹長寬闊的河谷地帶,卻是源洋河谷,這裡從北往西,是壩緣山地,一直往南,則是大青山,後世為尚義縣與興和縣繁茂所在,此時卻是原大明興和守禦千戶所地界。   河谷寬闊,很多溪水,從兩端山地匯入源洋河中,後世這裡田地密佈,此時盡多草甸,各樣針葉林、樺樹林、灌木叢,□、兔、山雞等不時出沒。   大軍到達這裡,都是精神一振,以這裡的地貌,自然是遊牧部落的天堂,甚至鮮卑時的首領檀石槐,都將牙帳立於這一帶。   原來的,這一帶也有一些部落放牧,現在都逃得遠遠的,人影全無,部落搬遷,便類似中原的堅壁清野了。   馬蹄聲響,一隊騎兵旋風一樣衝上一座高坡,然後紛紛勒住馬韁,韓朝策在馬上眺望,河谷蜿蜒西南而去,平坦寬闊,寬者有數十里,窄者也有十數里,一片綠意。   遠望大青山,黛綠參天,還有一片一片火紅金黃顏色,卻山中多沙棘與山丹花。   「上都尉,再走二十里,估計在下午申時,就可到達預定立寨之地。立寨之後,再有一百多里,也可再立一寨,只是看樣子,韃子不會讓我等輕鬆好過啊。」   一個軍部贊畫高聲說道。   此戰一部分尖哨營夜不收協同出戰,他們探知,大青山與這河谷兩端,不時出現韃子騎兵的身影,為了得到更多情報,玄武軍一些羽騎兵,還有隨軍部分蒙古人,都有參與哨探。   情報的彙集結果,源洋河這片區域,可能潛藏的韃子騎兵不下三千,事實上,今日一早時,他們就三三兩兩,出現在大軍的眼前。   他們行動極為迅速,似乎憑空出現一般,而且活動範圍廣泛,有時從兩邊冒出,有時從前方顯現,有時還出現在大軍的後方,讓西征大軍,感覺前沿後方概念完全失效。   似乎任何一個方向,都有可能面臨敵人的襲擊。   不過這些韃子,舉止頗為謹慎,只在靖邊軍火力範圍之外跟隨,並未發起突襲什麼,但韓朝等人都有預感,他們很快就會行動了。   靖邊軍夜不收的任務,就是收集打探情報、並且安全帶回,不是在戰場上跟敵人拚命,他們雖然跟韃子單挑完全不落下風,不過沒有這個必要。   而且,比起滿洲韃子很多是騎馬步兵,到戰場後下馬而戰,這些北虜,機動性非常的靈活,一般都有二、三馬,有些人甚至擁有四、五匹馬,靖邊軍夜不收衝上去時,他們立馬就跑,幾馬換乘,一溜煙就不見了。   夜不收人少,若追得過猛,陷入敵騎圍攻有所損失,反得不償失。   韓朝的羽騎兵,其實是騎馬步兵,至目的後下馬步戰,如騎兵般移動但如步兵般戰鬥,便如大宋的禁軍龍騎一樣,「號有馬步人,見陣即步斗」,機動性不錯,但若與真正騎兵部隊交戰,還是不利的。   隨軍蒙古人,也不可能撒出去開戰,畢竟還要行軍,此行玄武軍是打歸化城,不是在某地跟韃子僵持。   所以那些韃子,就像牛皮糖一樣,甩也甩不了,他們地形熟悉,鑽入山林河谷,什麼時候,又出現在另一個方位,總在大軍附近跟隨,要實現戰場情報遮蔽,顯而易見不容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韃子要戰,放馬過來便是。」   韓朝眼中閃過寒光,冷冷說道。   ……   未時,作為前鋒的新附營,終於與一股按捺不住的土默特人交戰,這股騷擾的韃子不多,在寬闊的正面,以疏散隊形分為兩翼,弧形陣勢攻擊。   曾就義列陣,並派千騎新附營蒙古人出戰,以相對密集陣形衝擊,雙方衝撞一起,拚殺慘烈……   「死!」   塔布囊猙獰著臉,藉著錯馬機會,手中的大錘,狠狠砸在一個土默特人的右胸之上,瞬間這人胸脯棉甲處,都凹陷了一大塊,他濃稠的血液從口中噴出,那滿是血腥味的溫熱液體,似乎都要濺到塔布囊臉上。   他極力搖晃一陣,還是載到馬下,看看四周,塔布囊跳下了馬,並抽出自己斧頭。   就看這人,還有一口氣在,他無力的躺在草地,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恐懼中帶著哀求,他心中忽然有種莫名情緒,他也是蒙古人,成吉思汗的子孫啊。   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提著斧頭,塔布囊狠狠砍下,活生生將他腦袋砍下,血淋淋的掛在自己腰間。   又抓住他的馬匹,心中喜悅,軍功到手。   短暫交戰,這幫土默特人敗走,只留下十幾具傷員屍體,還有一些失去主人的馬匹。   塔布囊看嘎勒德,也有了成果,卻是用長矛上的撓鉤,將一個土默特人拉下馬來,然後用彎月刀,將他劈死,此時他慢條斯理的割著此人腦袋,然後別在自己腰上。   兩人目光相遇,都看到對方眼中歡喜之色。   「好!」   看那幫土默特人狼狽而逃,曾就義哈哈大笑,陣中眾歸附蒙古人也是歡呼。   曾就義正想喝令追擊,身旁一個留老虎鬍子,臉帶草原紅的中年蒙古人,用生硬的漢語忙道:「曾都尉,不能追,那些土默特蠻子,可能是誘敵假敗。剛才他們的戰術,很像草原上的拉瓦戰術……」   他解釋一句:「類似漢人的口袋戰,如果追去,可能中了他們的埋伏。」   「拉瓦戰術?」   曾就義心中一凜,他任職之前,入軍事學院進修了一段時間,知道了很多戰術戰例,特別草原上蒙古人的。   這草原上的遊牧胡人,最擅長就是誘敵伏擊,稱為拉瓦戰術,初用先遣隊兩翼誘敵,誘到他們主力集結地後,正面猛攻,再兩翼或後方包抄,每每大勝。   曾有戰例,蒙古人西征時,在迦勒迦河會戰,速不台以少量部隊誘敵,連續退卻九天九夜,期間更遺棄不少金銀財物,最後將敵誘到迦勒迦河畔設下的拉瓦陣內,以三萬蒙古軍,全殲對手八萬人。   這個戰例,是大將軍說的,雖說曾就義不明白,他怎麼知道遙遠西方之事,不過大將軍這樣說,肯定不會假。   而這時,有夜不收發來手銃信號,顯示那方一片河谷樹林中,曾設有大量伏兵,不過見這方不動,他們陸續走了,曾就義罵了一句:「這些蠻子,敗的跟真的一樣。」   看了這臉帶草原紅的中年蒙古人一眼,這人卻是喀喇沁部下一個管旗副章京,此次出兵五百,超過一半擁有盔甲,算投奔蒙古人中人口最多,勢力最大一個部落。   曾就義心想:「草原之事,果然這些韃子更瞭解。」   部下檢查這些死去蒙古人的屍體與馬匹,他們都有一個皮袋,用牛皮裹以樹枝,很多軍械軍糧都藏於內中,搜查的結果,各人皮袋內,奶酪、肉鬆、肉粉之類乾糧不少,不過乾草與豆料頗少。   曾就義道:「勒篾格千總,你怎麼看,這些騷擾的韃子,大本營是否在附近?看他們馬料不多啊。」   勒篾格撫胸道:「曾尉都……不,曾都尉,依繳獲的蠻子輜重看,不能肯定他們的營地就在附近。看他們帶的肉乾奶酪,至少都可以吃十天、半個月,甚至一個月。」   「他們馬匹也多,這奔襲的範圍,要判斷起來,就太大了……」   「這些蠻子馬料是不多,不過我們蒙古人,一人多馬輪著換,靠用換馬,就可解決戰馬的馬力問題。」   他說道:「加上這裡水草豐美,就算長不了膘,馬兒吃的草料,卻很充足……當然,他們騷擾過後,各部的馬匹損失是肯定的,餘下的馬,也要育肥很長一段時間。」   曾就義揉揉自己臉,目前情況,連夜不收都難以判斷,不過隨著戰事進行,他們總會露出馬腳。   ……   似乎這波土默特人的攻擊,拉開了襲擊的序幕,一波波的外藩蒙古騎兵,出現在玄武軍的行軍陣列之外,離得幾里,十幾里的,虎視眈眈的跟隨,有若群狼環視。   偶爾有游騎奔上前來,遇到夜不收等明軍哨探上來攔截,就遠遠的避了開去,玄武軍有行軍任務,不可能與他們糾纏。   從這些人旗號,他們舉的各色掛著狼皮的蘇魯錠看,週遭蒙古騎兵來源複雜,有歸化城土默特人,有河套的蒙古部落,也有外扎薩克蒙古部落的一些兵卒。   他們這些外藩蒙古兵,不比蒙八旗的蒙古人制服整齊,盔甲服飾打扮各異,或戴碗帽皮袍,上面立領盤扣,一身滿式裝扮,或有柳葉甲、羅圈甲,頭戴帽兒盔等。   或是傳統的蒙古人皮帽皮袍,帽上有纓,嘉靖年時,就稱他們為紅纓韃子,或穿戴一些滿洲式的棉甲。   韓朝得到情報,大軍後方十幾里外,河水左岸的群山丘陵,也奔來了一股股韃子兵,他們或是從水淺地方直接過河,或是使用「渾脫」,卻是一種特製皮筏,渡過河來。   大軍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敵騎出現,韓朝下令結陣行軍,銃炮在前,歸附蒙古人在右翼,羽騎兵保護輜重在後,左翼是河水,以一些獨輪車推行掩護。   蒙古騎兵越聚越多,怪異的嘯聲此起彼伏,他們並不密密聚集,而是三三兩兩,或遠或近的奔馳,怪異的口哨聲不時響起。   有時明軍騎兵衝向某處,他們立時如鳥獸四散而走,然後不知什麼時候,又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韓朝知道,這是蒙古人擅長的一種戰術,稱為鴉兵撒星陣。   他們人數,絕對沒有西征大軍多,不過縱深與活動範圍非常廣,隱隱有百騎環繞可裹萬眾,千騎分張可盈百里的氣勢。 第675章 兩截   玄武軍如此又行軍數里,到了一平坦寬闊之地,週遭細密草地,偶爾一些灌木樹叢,起伏丘陵。   到了這裡,源洋河水流平緩,河水淺淺,快馬容易渡過。   靠河的草地,也地面鬆軟,重載的車輪,似乎要陷下去一樣,特別那些紅夷大炮,更要牲畜與人力用勁拖拽,才能繼續前進,一路留下長長的痕跡。   有鑒於此,輜重車輛都離岸遠些,行駛堅實草地之上。   此時草原騎兵,圍得更緊,怪叫聲越來越大,很多游騎,已經進入一、二里,看他們勢頭,將要展開攻擊,韓朝下令停止行軍,擺開迎戰陣列。   他讓全軍結為方陣,以獨輪輜重車、木板車圍在外間,車的外沿密插拒槍,有如刺蝟叢林豎起,不但輜重車馬,連歸附蒙古人,還有羽騎兵,都縮入陣內。   也就在這時……   「秀!」   鳴鏑的聲音,如若流星從天幕劃過。   「阿拉……」   「吼吼吼吼……」   外間的蒙古人,猛然怪異齊聲吼叫,成群結隊,開始向方陣衝來,並繞著奔跑威嚇。   隨著這響箭,也似乎得到信號,尖利的鳴鏑聲一陣接一陣,怪叫聲音不斷,更多的蒙古人馬,從遠方奔來。   丘陵後,河谷中,樹林內,都鑽出他們人馬,甚至河水對岸,都有一股一股騎兵奔來,馬蹄踏在河水中,嘩嘩作響,聲勢頗大。   人喊馬嘶,很快玄武軍方陣,不但正面,兩側,甚至後方,都有不少蒙古騎士奔馳,他們一邊馳騁,一邊還大聲怪叫,試圖給陣內的玄武軍等造成壓力。   韓朝等軍部人員,站在一個丘陵上,眺望四野,他們都是身經百戰,這些蒙古人所謂壓力威嚇,對他們不值一提。   不過仗打多了,單純的草原戰法還未見過,所以玄武軍結成方陣,觀察同時,也有吸引敵騎攻擊,以靖邊軍最擅長的銃炮戰術,給他們最大打擊的意思。   只是,看這些韃子,個個精得跟鬼似的,怕是不見利不進。   他們並不直接衝擊,只以小群來回奔騰,作出要攻擊的態勢,有時射出一箭,企圖吸引靖邊軍開火,或使陣內緊張疲勞,然後他們有機可乘。   當年蒙古大軍,便以此戰術,破了多少堅固大陣,屢試不爽。   就算靖邊軍緊縮不動,也打不進去,然只要延緩他們行軍腳步,也可以達到自己意願。   看陣外蒙騎越多,遠處也頗有塵土,似乎有更多的蒙古人趕來,怪叫聲鋪天蓋地一樣,田啟明皺眉道:「難道此次騷擾,歸化城眾韃子,出動萬騎不成?」   若是如此,在這裡展開一場決戰,重創敵人後,那以後行軍,就順利多了。   玄武軍中營將官雷仙賓,左營將官謝上表,右營將官田啟明,新附營將官曾就義,還有他營下蒙古將領勒篾格等,此時都聚在韓朝身旁,卻是不久前那場戰事,勒篾格進言有功,受到曾就義與韓朝的重視。   雷仙賓舉著千里鏡細細觀察,搖頭道:「應該沒這麼多,看樣子,是韃子的疑兵之計。」   勒篾格趁機再言:「不錯,這是我們蒙古人戰術一種,那方的蠻子,肯定有一些人拖著樹枝亂跑……」   他道:「而且騎馬的人,也不一定都是男丁,肯定有婦女、小孩馬上,甚至立一些草人,造成人多勢眾的假象……奴才敢肯定,周圍的蠻子青壯,總數不會超過五千……」   韓朝舉著千里鏡的手紋絲不動,良久,他放下千里鏡,傳令道:「全軍繼續不動,特別銃兵,沒有軍令不得作戰。每營每部,若小股韃虜衝近,可令散兵神射先期射殺,虜若大眾衝陣,再以銃兵迎戰。」   ……   外面韃子奔騰咆哮,而一輛輛側立獨輪車之後,密密玄武軍士兵肅立,他們個個頭戴帽兒盔,身穿搭護似的青色冬衣,這是一種半袖服飾,保暖同時,不會讓袖袍影響作戰。   前排的銃兵,都將自己的燧發槍,穩穩架在挨牌之上。   看外間韃子奔騰,凶神惡煞,很多人臉上,不免露出緊張之色。   此時圍繞各車防守的,都是玄武軍左營與右營的士兵,他們都是乙等軍士,除軍官外,普通士兵,儘是各屯堡的屯丁屯民,雖平日都有操練,然真刀真槍見陣,此時是第一次。   他們還算新兵,韃子兇惡,傳聞多了,內心總有影響。   況且,外間那些來回怪叫的韃子,確實粗魯野蠻,眼中的暴戾凶殘之意,讓人一見心驚,更有種種匪夷所思的馬術動作,所以眾乙等軍緊張是免不了的。   不過平日的訓練發揮了作用,又有甲等營羽騎兵在後,更加之靖邊軍戰績威望,眾士兵的心,也安穩下來。   特別以經驗豐富老兵充任基層軍官,發揮巨大作用,看隊中的甲長,隊官等鎮定自若,眼中甚至帶些輕蔑,下面士兵,自然隨之內心平穩。   「沒有軍令,不得枉動!」   已成為隊官的陳晟沉聲說道,觀望外間,眾韃子有時大股,有時小股,他們時分時合的聚散。   分時,視軍官馬鞭之所向,合時,以姑詭聲音為號,分合動作非常靈活,種種戰術,有若深入骨髓,每個人的騎術,也非常精悍。   一些游騎在獨輪車前奔馳,他們張弓撘箭,有時射出一箭,只是引誘陣內大軍開火,他們後方,有一些弓騎,再後,是持著長矛、大斧、環刀等兵器的甲兵。   這些人,很多臂上套著圓盾,身上也是步弓、角弓具備。   陳晟心想:「北虜韃子,還是與滿洲韃子有所不同。」   在陳晟感覺中,這些大部分穿皮袍的蒙古韃子,看來騎射與箭矢,是他們第一戰法,短兵相接肉搏,只是最後,或迫不得已手段。   軍部傳來旗號,各營陸續呼應,營部與千總部的神射手,也持著自己的魯密銃,或是九頭鳥與鷹揚炮,來到車輛之後,個個佔據有利位置,看到這些神射手,不免激起陳晟往日追憶,當初,自己也是他們中一員。   外間奔騰的蒙古游騎,感覺有些不好,自己已經奔跑良久了,有些人,還換過一次馬,射出的箭,也經常插到他們挨牌之上,或落到各車輛之後。   然那方的明軍,卻一點表示都沒有,唯有黑洞洞的銃口,瞄著他們。   靖邊軍如此沉得住氣,讓人感覺惶恐,也讓很多游騎覺得,自己有若小丑,雖賣力表演,然觀眾卻沒有反應。   一波游騎,決定靠得更近些。   起初繞車陣奔騰的這些蒙古人,大部分都在百步外奔走,畢竟靖邊軍火器的犀利,便是很多土默特人,沒有見識過,也聽多了,自然謹慎。   眼下的情況,唯有沖得更近,才能讓那方的明軍,受點刺激。   這波游騎剛衝入五十步,也就在這時,轟的一聲巨響,一輛獨輪車後,爆起一團濃重的白煙。   戰馬的嘶鳴,兩個蒙古游騎,嚎叫著從馬上摔下,滿地打滾,他們的馬匹,也是身上儘是血孔,慘嘶著竄逃。   卻是一桿九頭鳥,衝他們打了一發霰彈,雖然這些游騎撒得很開,還是有兩個人遭了殃。   再又一聲巨響,一團火光冒出,又有一個游騎中了一發鷹揚炮子,身軀血肉模糊,差點人被打得兩截。   銃聲此起彼落,車陣後的靖邊軍神射手,不斷扣動魯密銃,或是九頭鳥與鷹揚炮的板機,一團團白煙往上空騰起,慘叫聲不斷,很多蒙古游騎,便是百步外,也有不時中彈者。   不過銃聲,似乎引燃陣外蒙古騎兵的攻擊序幕,朝著陳晟這個方向,猛然一桿狼旗高高舉起。   咆哮聲四起,很多蒙古人,舉起手中環刀、長矛,不約而同大吼,週遭也一股股蒙古人奔來,彙集到這桿狼旗的周邊,隱隱結成一個魚鱗陣勢。   「阿拉……」   很快,陣中左翼一部數百蒙騎,他們發出極有震懾力的吼叫,義無反顧的發動衝鋒,很快衝入百步,個個角弓在手,然後更為加速,就要在四、五十步外,藉著馬速拋射。   然而這時,一聲天鵝聲音響起,這個方向獨輪車後,至少數百支燧發槍,一次猛烈齊射,排銃的聲音,還有密集騰起的煙霧中,慘叫一片,很多蒙古人摔下馬來,還有馬匹的慘嘶。   整齊的靖邊軍火銃齊射,加上啞火率小,威力是難以想像的,這些蒙古人還未騎射攻擊,就張弓未捷身先死。   這部蒙古騎兵七零八落從陣前橫過,不過隨後,又有蒙古騎兵衝上,似乎就認這一塊了。   韓朝放下千里鏡,心想:「騎隊圍突之術?」   看一隊隊蒙古騎兵,策馬狂衝陣中那部,配合怪異吼叫,聲勢不小,連軍陣很多人注意力,都被那方吸引過去。   然韓朝卻知道,這是蒙古人一種戰術,他們攻擊一角,雖然攻得猛,聲勢大,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往往在兩翼與後方。   果然,韓朝看到,很多蒙古騎兵,已經偷偷往左右包抄過去,連河的那方,都有不少騎兵聚集。   他喝道:「傳令各將,注意各自防線。」   又是一陣排銃聲音,陳晟隊中銃兵,隨同左右部中戰士,又發動一陣齊射,更多蒙古人馬慘叫著摔倒,不過這些騎射的蒙古騎兵,也一波波射來箭矢,一些銃兵中箭。   但他們有良好的盔甲防護,最多受傷,對面蒙古人,若被銃彈擊中,一般情況難以活命。   而扣動板機之後,這些乙等兵們,也快速成長起來,越打越順手。   看己方傷亡頗重,狼旗那方似乎也頗為著急,不過他們認為,明軍的注意力,應該都被吸引到這邊了,猛然陣外,姑詭一聲,四面八方的,各種怪異的口哨聲四起。   眾蒙古騎兵大吼,對方陣正面與兩翼,同時發動攻擊,喊殺震天,聲勢猛烈。   方陣四周,銃聲一陣接一陣爆響,煙霧瀰漫,戰事頓然激烈。   然讓眾蒙古人失望的是,靖邊軍軍陣嚴密,先前的戰術,好像對他們絲毫不起作用,聽他們排銃一波接一波,很多勇士,慘叫著就倒在他們鳥銃之下。   為什麼這樣,當年成吉思汗,用這個戰法,攻破多少軍陣啊?   方陣靠河那方,突然一連串爆響聲音,一些從河水那邊過來的蒙騎,被排銃打翻在河水之中,無助的呻吟,靖邊軍猛烈的銃火,敲擊著這些蒙騎的心靈,他們攻擊陣線混亂不堪。   很多人離開鳥銃射程,在方陣外不知所措的打轉。   方陣右翼,一波蒙騎趁著鳥銃方歇,紛紛下馬,他們臂膀上掛著團牌,個個取著自己步弓在手,一個軍官抽出長箭,卻是一隻響箭,他八字腳的站著,步闊而腰蹲,猛然拉弓射出。   「秀……」   鳴鏑的尖利聲音,這只響箭,射穿了一個靖邊軍銃兵的咽喉,他踉蹌向後摔倒出去。   「呼……」   箭矢密集如雨,這些下馬的蒙古人,隨之整齊向鳴鏑方向射箭,他們射速極快,一波接一波,還是同個範圍,猛烈的箭雨下,這方很多銃兵,紛紛被射翻在地。   這些重箭穿透力很強,中箭銃兵,紛紛受傷,有些人甚至陣亡。   不過軍官組織下,他們還是快速反應過來,集中火力,打了一輪鳥銃,濃重的白煙之中,獨輪車後火光似乎連成一片,同時一門紅夷大炮推來,發出震耳欲聾的炮響。   無數血霧騰起,草地上眾多碎屑飛揚,霰彈與鉛彈的噴射,讓這方地帶,慘叫聲驚天動地,聚在這裡的步射蒙古人,不是血肉模糊的翻滾地上,就是連滾帶爬的嚎叫逃開……   勒篾格等蒙古人聚在陣內,個個不知臉上什麼神情,如果不是畏於靖邊軍銃炮之犀利,他們也不會歸順王鬥,不過每見靖邊軍銃陣一次,他們還是震撼一次。   ……   蒙騎攻擊騷擾,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一聲呼嘯下,潮水般的散走。   草原上的遊牧民,佔不到便宜情況下,一般都不會硬攻,特別各種攻擊戰術用盡情況下。   眼前的方陣,擺明是硬骨頭,他們才沒興趣再填上人命。   韓朝站在丘陵之上,看著四面死傷的蒙騎人馬,臉上神情不動。   他舉著千里鏡,眺望良久,傳令說道:「集中火炮,對準那方轟擊。」   ……   狼旗又再捲偃,不過這處附近,哨騎來來往往,他們不斷奉命,與後方某處聯繫,交流戰情。   周邊,還有一些蒙騎聚集,方纔的攻擊,讓他們疲憊,他們很多人坐在地上,喝水休息,吃點乾糧,一邊以仇恨的目光,看著二里外的軍陣。   幾個頭目正在激烈爭論,是否立刻退去,或是繼續留在這一帶騷擾。   最後,一人意見佔了上風:「……他們結陣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他們列陣我們沒有辦法……但他們能一直這樣下去嗎?肯定要動,只要不結陣,總有辦法對付他們……」   「以後就這樣,他們列陣,我們不動,他們不列陣,我們再動,他們騎兵不如我們靈活,鳥銃也打不到,遠遠隔著,能拿我等如何?……哼,可恨的烏龜軍……」   他坐在地上,一邊大聲說著,一邊取出皮囊咕嚕咕嚕喝水。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炮響,眾人一驚,這人也不覺看去,就見一顆炮彈,在空中帶著煙霧軌跡,往自己當頭而來。   他睜大了眼睛,猛然,口中發出聲嘶力竭的嚎叫。   轟的一聲巨響,殘肢碎肉與盔甲碎片四散,這人一半身體,被五斤炮子活活帶走,只餘下半身坐在地上。 第676章 立寨   「啊!」   看這頭目被炮彈打成兩截,額上青筋暴起,荷荷叫著在地上爬動,花花綠綠的腸子不斷從斷截處流了出來,這方餘下的蒙古人,都如受驚般的小兔跳起,個個恐懼的尖叫。   沒想到離得軍陣兩里地,都可以被靖邊軍炮彈打到,他們那不帶火繩的火銃本就兇猛非常,加上這火炮,還讓不讓人活了?   迅速的,本來坐在地上,或喝水或吃乾糧的蒙騎,個個跳上馬匹,快馬加鞭的,就要逃離此處,不過炮聲隆隆,炮彈呼嘯,很多炮子帶著尖利的嘯聲,已經劈頭蓋臉砸來。   人的慘叫,馬的慘嘶,斷肢夾著血霧,還有兵器盔甲的碎片飛揚,很多倒霉的,動作慢的蒙古騎士,被連人帶馬打成碎肉。   餘下的人驚魂未定,個個逃離火炮射程之外,有些人馬,甚至跑到三、四里,更或五、六里外。   還未站定,見陣內的明騎,有追出來的趨勢,幾陣詭異的呼哨後,原本密密困陣的眾多騎兵,立時四散而走,或散入丘陵,或散入樹林山地,轉眼不見。   他們原本有一系列計劃,然恐懼靖邊軍的火炮,卻立時擱置了。   蒙騎挫敗時,韓朝有令騎兵追擊,不過草原騎兵的戰術,「勝則尾敵襲殺,不容逋逸。敗則四散迸走,追之不及」,他們個個馬匹眾多,熟知地形,追擊一陣後,卻斬獲不多。   很快的,這方地帶,又恢復了平靜,若不是戰場留下的痕跡,便似乎那些騷擾的蒙騎從未出現一樣,頗有來無影,卻無蹤之感。   此戰,擊殺蒙騎二百多,俘獲良好馬匹一百六十餘,玄武軍有五十多人傷亡,因為有良好的盔甲防護,大部分受了一些輕傷,只有幾人受傷較重,幾人陣亡。   短暫戰鬥,也讓玄武軍初步見識草原騎兵的戰術,不過面對靖邊軍軍陣吃了大虧,他們以後會更加的謹慎,想取得如眼前這種勝利,或許不容易。   當日,大軍到達預定立寨之地,因為蒙騎阻擋,本預計在下午申時到達,卻在酉時方到。   情報司選中的這片地方,河谷寬闊,地勢平坦,只有時一些丘陵起伏。河水這邊,東北面不遠有山地,還有大片眾林,密佈白揚,針葉林、樺木,樹葉金黃火紅,不時可見黃羊、□、兔等物出沒。   看河水對岸,一樣大片的平川草甸,視野開闊。   韓朝等很滿意,趁大軍安營紮寨,與軍中眾軍將,還有輜重營軍官,在週遭轉了一圈。   「上都尉,此處得天獨厚,周邊可耕之地眾多,還有大片的草場林地,如能設一城堡,周邊百里,盡在控制之中。」   謝上表叫嚷嚷地說道,人說塞外苦寒,現在看來,肥美的地方也不少。   「修建城池,只能留待日後,眼下只能立個木寨。」   隨軍一個輜重營軍官卻是搖頭:「築堡,耗費時日太久,夯牆,採石,燒磚,都不是一日之功,而且,軍中也沒有糯米漿……」   他搖著頭,築城,需要專業的工匠,不光是木料,最重要的,是石料。   還有青磚什麼的,這耗費的工夫就大了,軍中也沒有這些工匠。再說了,沒有糯米漿填入磚頭、石塊,還有其它建築材料之間縫隙中,城池,就不會牢固。沒有鋼筋,這個時代水泥硬度也很一般,遠遠不如雜了蛋清、糯米漿的夯牆,而且現在水泥還沒有生產。   他只是搖頭:「當下情形,唯一可取只有立寨,建築城堡,時日久,耗費大,眼下不是時候。」   築城是大事,當年盧象修繕宣大長城,通融計算,每丈便須銀三十兩,修繕三百里長城,計銀需一百六十萬兩。萬曆年清河守備王惟屏修建孤山新堡,週二裡,城高連垛口三丈五尺,俱用磚石包砌,守堡官住宅並軍士營房一百七十三間,共用銀七百七十兩,用糧六百一十石,這還是那時的物價,現在花費更多了。   韓朝也覺遺憾,不過立個木寨,是當下唯一能做的。   此時天色快晚,輜重營有專業人才,他們連夜勘測,整出一系列方案,第二天,全軍一起動手,伐木的伐木,搭屋的搭屋,打井的打井,幹得熱火朝天。   建立軍寨,最主要的,便是糧倉、草料場、武庫、馬廄、營房等建築。還有水井也頗為重要,雖然寨子離河不遠,顯然的,出於重重考慮,城寨之內,幾口水井是必要的。   建寨之前,這片預定的場地,還點起火把,燒去高深的草叢,灌木什麼,防止疫病蟲害等等,事實上,焚燒時,從草叢灌木中,就鑽出頗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因為有專業的規劃,加上人數眾多,寨子建設很快,眾多軍士四出,進入叢林砍伐樹木,源源不斷運來後,或成圓木,或劈成木板,還有大群的人沿著規劃地,密集豎起木柵欄。   柵欄豎立為稜形,每隔百步一突出,沿著柵欄外間,挖了深深的壕溝,總體而言,寨子為長方形,南北長,東西短,設南北兩個寨門,留有通行道路,設有吊橋。   在兩個寨門前方百步,還各有一處三角形的柵欄,前方尖角與兩邊,同樣挖掘壕溝,道路斜斜從三角柵欄邊經過。   軍寨西面靠水,而東面,可能是敵人重點攻擊之處,不過這邊有一些丘陵,這方的柵欄豎立時,有意沿著丘陵邊紮下,在丘陵之上,則建了幾個長形的木屋。   木屋二層,都開有窗戶射孔,與柵欄一起,形成三層火力,敵若攻之,便有若面對長嶺山防線的恐懼,不但如此,寨子四角、寨門兩側,還建有高大哨樓。   隨軍蒙古人,都有參與建寨,感覺這種外形彎彎曲曲的寨子,給人一種說不清楚的味道,好像很利害的樣子,但哪裡厲害,他們又說不出來。   勒篾格也皺著眉頭,他心下尋思,就算此寨五百人防守,自己領軍五千,甚至一萬人攻打,或許都要碰個頭破血流,想到這裡,他心生寒意,這靖邊軍真是越來越古怪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層出不窮。   建寨時,韓朝很注意按城池規劃,以後若建城堡,肯定是依著此形擴大,又考慮到北地冬日酷寒,各營房下面都鋪上木板,且距離地面有一些距離。   事實上,整個寨子的建築,全部以木料製成。牆壁是粗糙圓木,屋頂是木板,地板樓面,也全是木板,好在現在有了鐵釘,建築的修建,還是容易快速的。   人多力量大,第二天上午,這個命名「源洋寨」的軍寨便大功告成,這裡有人多勢眾的好處,也有靖邊軍將士服從紀律,吃苦耐勞優點在內。   看著這個寨子,汗流浹背的全軍將士,都湧起自豪之意,一天多時間,一個寨子就完成了。寨子雖然不大,也粗糙了點,但勝在堅固結實,一人多高的粗壯原木,深深插入土中,緊密相連,形成密集的柵欄。   這種連綿、高大、結實的木柵欄,韃子的弓箭射來,最多淺淺插在上面罷了。而柵欄上,開有密集的口子,外間敵人看不清虛實,內中守軍,卻可以從容向外射擊,防守得力。   更不說,一些丘陵或是高地上,還留有供火炮射擊之處,可謂固若金湯。   此寨一成,後方就可以源源不斷將糧草運來,放到這邊儲存,這也是五個預定寨子之一,若五寨皆立,出征大軍,再沒有後顧之憂。   當然,因為匆匆忙忙,「源洋寨」也有許多不完善的地方,比如內中沒有鋪上沙石道路,也沒有駐守軍士的食堂,澡堂等,不過眼下寨中砍伐的木料堆積如山,守軍可以自己慢慢完善。   建寨時,韓朝還注意到大軍遠處,有一些韃子哨騎窺探,他們遭到夜不收們的驅逐,又或許那日戰事讓他們心有餘悸,他們並不敢窺探過甚。   午後,全軍吃過午飯,韓朝留下一部近千人的乙等軍士防守,還有部分糧草輜重,五門的紅夷大炮,集合隊伍,準備出發。   此時是農曆八月八日,離中秋不遠,中原腹地天氣恰當,草原上卻頗有涼意,一陣風吹來,一面面黑色包邊的日月浪濤旗獵獵聲響,周邊的野草與樹林,也隨之搖曳生姿。   看著密密集結的隊伍,韓朝神情嚴肅的環視一圈,舉起了手,大喝一聲:「我玄武軍。」   「威武!」   將士大聲的吶喊,迴盪在草原上空。   韓朝再一揮手:「出發!」   「轟轟轟轟!」   大地震顫。   軍中羽騎兵,還有歸化營的蒙古騎兵,當前而出,有若洪流衝擊過長滿野草野花的草原曠野,隨後,才是大群的乙等營軍士,輜重營戰士,趕著密集的馬車,推著浩浩蕩蕩的獨輪車,板車等隨行。   那日戰後,依軍中贊畫分析,此後若是遇敵,怕多也是騎兵戰等。   歸化城的韃子,肯定不會再攻打防守嚴密,火力凶悍的玄武軍軍陣,但牛皮糖似的纏著,那是肯定的。征西的玄武軍將士,自然不能任由他們騷擾糾纏,拖慢行程,雙方必然有一場場騎兵大戰。   見識過草原騎兵的戰術,韓朝有信心,雙方在騎兵對決中,己方不會落於下風,徹底免除他們對步軍的企圖。   而且出塞前,靖邊軍與大同軍有過約定,雙方在集寧海子邊匯合,此戰王樸出兵六千,正兵營三千多是騎兵,介時聯軍便有騎兵近萬,機動力量充足,就可以抽調部分出來護衛糧道。   城寨戰略,沒有騎兵作為野戰機動兵力,那是萬萬不行,最大教訓便是關寧防線,城堡修得再堅固,然沒有野戰力量,只能困守孤城,坐視清騎在野外馳騁,再堅固城池,也成為個個孤獨死地。   特別草原之上,己方是客兵,敵人地勢熟悉,又一人多馬,來無影去無蹤,單靠步兵,是不能保證糧道通暢的。   隨軍尖哨營的夜不收,已經哨探得很遠,甚至與出塞的大同軍取得聯繫,此時大軍後面,又新建了一個基地,人人都心安了許多。   浩浩蕩蕩大軍,只往前方逼去,一面面日月浪濤旗幟,迎風招展。 第677章 王樸的惱怒   玄武軍再次行軍逼來時,此時出塞的大同軍,情況卻不是很好。   他們出塞,比靖邊軍還早,大軍從大同城北出發時,百姓歡送,學子吟詩,還有浩浩蕩蕩的輜重隊伍跟著,頗為熱鬧。從大同北上,附近有五個頗為重要的邊牆堡壘,鎮邊堡、鎮川堡、鎮羌堡、鎮河堡、宏賜堡。   這些城堡位置都相當重要,特別鎮羌堡與宏賜堡,直接關係到大同鎮城的安危,歷代北虜南下,都必須先攻下這些城堡,然後才逼到大同城下。   大同鎮軍雄赳赳氣昂昂的出動,沿途經孤店堡、宏賜堡、鎮羌堡,到達了長城邊上,他們出了邊牆第一站,就是到達已經廢棄的豐鎮城,建立後勤大營。   作為北虜南下之地,大同鎮的北大門,大明在豐鎮前後共建立三道長城,最初一道於洪武十九年修築,沿山嶺,逾險峰,跨深澗,氣勢磅礡,後來放棄了。   第二道長城位於豐鎮南端,離豐鎮城不遠,築於嘉靖年間,便是此時的拒牆堡,鎮羌堡一線,由東向西走向,城牆順山坡丘陵起伏蜿蜒,很大部分,位於平川地帶。   第三道長城,同樣修築於嘉靖年間,沿陽和口,鎮川堡西來,對接在鎮羌堡長城,使之形如偃月,大同城段現防守的邊牆,便這二、三道長城。   因為年久失修,加上風雨侵蝕,其實很多長城段毀壞嚴重,一些青磚護面,坍塌成土隴狀,很多城磚,其實也是人為毀壞,被當地居民拆去蓋房,沒有公德心,破壞公物,是古今一直流傳的積弊。   大軍沿著御河邊上行進,御河北來,加上支流,在大同城附近,還有鎮川堡附近,形成一個個沖積平原,遠遠看去,廣闊的平川大地,點綴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木,不說官道,便是充滿淺草的黃土地面,也頗為好走。   當然,因為大多地方是黃土地,很多還赤裸裸的,景色不免有些蕭瑟,但是大同軍個個氣勢高昂,一路唱著軍歌,經過一個個軍堡民堡,還有數不勝數的邊墩,火路墩等。   所見大多殘破,露出內中的黃土夯牆,很快,他們出了鎮羌堡,眼前那片丘陵平原,就是古豐鎮之地。   這裡仍然黃土茫茫,淺草密佈,夾著一些揚樹,槐樹等。曾經,這裡一部分歸興和守禦千戶所地界,一部分歸宣德衛所,一部分歸陽和衛所,不過正統年後,大部分歸蒙古人遊牧之地。   往常,也有一些蒙古人在御河邊放牧,然此時,他們都逃之夭夭了。   大同軍順利的,在豐鎮舊址建了一個寨子,由於周邊樹木不多,然黃土多多,所以寨牆多用黃土夯築,加上一些碎石壘成。王樸將此寨命名揚威堡,與後方不遠的鎮羌堡相呼應。   他粗粗將寨子建成,率大軍離開後,後方陸續有不少衛所官兵,還有民夫等前來修築,繼續將此城完善。   王樸出征塞外,是大同軍民的榮光,加上王家在大同越發勢大,所以出征之舉,得到上下的鼎力支持,大同巡撫衛景瑗,親自駐於揚威堡內,負責供應大軍糧草,加固城池等。   大同鎮軍又浩浩蕩蕩離開揚威堡,第一天,他們步騎沿著御河邊一口氣走了五十里,先行的正兵營,與一股蒙古騎兵遭遇,大戰之後,斬首八級,全軍上下,士氣更為高昂。   王樸興高采烈,美滋滋的盤算,未知此次出塞,歷史會對自己什麼評價,衛青再現,霍去病第二?   不過到了第二天,王樸就笑不出來了。   此時所過之處,河水蜿蜒,丘陵眾多,山地起伏,大軍不時遭到小股蒙騎的伏擊,這些韃子,神出鬼沒,往往從側翼或是後方襲擊,突然出現,迅速又走,搞得大同軍頭疼不已。   軍中騎兵,嘗試追擊,不是中伏,就是有去無回,最後只好作罷,因韃騎騷擾太多,到了後來,王樸更只能下令結陣而軍,這樣一天只能走個十幾里,甚至幾里路。   他們雖然出塞比靖邊軍還早,不過出了邊牆後,到集寧海子匯合地這二百多里地,好多天才走了一半路不到,好在大軍攜帶糧草多多,也順著河道行軍,糧草與飲水沒有問題。   只是被韃子這樣纏著,一天到晚精神緊張,大同軍上下卻感煩累非常。   八月五日時,較為高大的山地在後方慢慢不見,面前儘是平緩的丘陵與草地,還有一叢叢的樹林,近午,大同軍遭遇了數千蒙騎的圍攻,他們使用擅長的鴉兵撒星陣,讓王樸感覺惱怒之極。   韃子這種戰術非常靈活,三三、五五的小隊,互為掩護,敵分立分,敵合立合,斷不會讓敵人包圍殲滅,而且他們騎射嫻熟,馬上馬下都可以來。   王樸斷然下令正兵營出戰,只是他們雖然都是騎兵,其實騎射功夫,是不如草原騎兵的,馬術的嫻熟,也不能與之相比,也沒多大講究騎兵戰陣,下馬射箭,更射不過他們,所以一戰之下,落了下風。   王樸看了心疼,趕緊下令騎兵營回歸,聚於步陣內靠步兵掩護,靜待韃子的退走。   這也是此時中原騎兵的現狀,一般來說,明軍騎兵遇到蒙古騎兵或是清國騎兵,都是躲避於步軍車陣之內,曠野中四面結陣,步兵作戰勝利後,才衝出來追殺,很少有能力與之硬對硬。   如步兵在中,騎兵護在兩翼的戰術,明中葉後已經越來越少,能這樣打的騎兵,都是有名的強軍,大同軍雖然步兵戰力提高,然騎兵的戰鬥力,卻沒有提高上去。   關寧騎兵等雖有這個能力,主將卻捨不得下此本錢。   當日,大同軍受挫,雖然傷亡沒多少,然行軍能力,已經受到抑止。   六日,七日,大同軍都遭遇大股蒙騎圍攻,八日,又有大群蒙騎聚於四野,虎視眈眈,人數怕有四、五千之多,王樸不甘心這樣被纏,下令正兵營出戰,只是……   「可恨的韃子,可恨的鴉兵撒星陣!」   王樸高聲叫罵。   眼前情形,讓他惱火非常,就見一股股韃騎,從己方騎兵身旁掠過,他們成群結隊奔馳,每次弓弦響動,都是雨點般的箭矢射來,間中夾著一些飛斧,鐵骨朵等武器。   這些韃子騎術精湛,馬上種種動作匪夷所思,顛簸的馬背上,也個個準頭奇好,論騎射能力,大同軍騎兵哪如這些草原騎兵?己方的騎兵不斷中箭,射中對方人馬卻少。   可能跟滿洲韃子學習,他們的箭矢,也越來越多使用那種破甲與放血能力極強的箭支,箭頭個個大而沉,開有三稜似的血槽,好在正兵營將士盔甲精良,有效的減少了傷亡。   雙方打著打著,還很多人下馬作戰,互相射箭,或拚殺一起。   地面射箭,己方同樣不如這些韃子精準狠辣,唯有肉搏在一起還好,只是這種機會不多,雙方騎兵對戰,總體看來,己方雖然不是一邊倒被打,不過處於下風是明顯的。   王樸心急火燎,雖然這些年他對步兵的重視越高,不過骨子裡,正兵營的騎兵,才是他的心頭寶貝,眼看著損失越多,怎能不心疼?   他下令步兵支援,只是步兵一動,韃騎快速從兩翼衝來,甚至繞到後背去,王樸只能下令步兵停止,原地結陣防守,最後,更無奈的鳴金收兵,讓騎兵營回來,讓步兵四面保護。   王樸這奮起勇氣的一戰,顯而易見又失敗了,此戰騎兵傷亡二百多,損失戰馬一百多匹,讓他內心疼楚難言,再損耗個幾次,自己的騎兵不就完了?他是萬萬不肯再讓正兵營出戰。   大同軍結陣四面嚴守,全軍龜縮陣內,內中除了騎兵,還有眾多運送輜重的民夫心驚膽戰站著,他們從初時的興高采烈,到現在的內心惶恐,心境的變化,只是短短數日之間。   唉,韃子果然凶悍啊,看來這出塞就是個錯誤。   大同軍結陣後,數千蒙騎沒再進攻,他們也知道面前的明軍今非昔比,個個手上有犀利的宣鎮鳥銃,百步可破重甲,當然不會冒然衝上送死。   不過依事前的計劃,將大同軍,靖邊軍等纏在路上就是勝利,最好他們一個月的路程走上一年半載,這樣他們還沒走到歸化城,自己就退兵了。   最好他們走到一大半路時,糧草匱乏,無以為續,或許可令其全軍覆沒。   此後雙方隔著軍陣大眼瞪小眼,彼此沒有再戰,不過不代表四面的韃子就靜止不動。   還是有一些小股的蒙騎繞著軍陣奔馳,一邊怪叫,有時衝上來射上幾箭,給陣內大同軍壓力同時,試圖吸引他們開銃,而大群的騎兵,則在後方虎視眈眈,隨時而動。   夾著勝利餘威,這些韃騎張牙舞爪的樣子,還是很嚇人的,被他們惡毒的,沒有人性的眼神看上,似乎都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大同軍新兵營已經鍛煉出來,特別他們中很多人經過錦州血戰,心理素質很好,除了少數經不起引誘者開了幾銃,大部分銃兵都是持銃嚴陣以待,讓四面的韃子無機可乘。   似乎感覺這路明軍與眾不同,雙方僵持半個時辰後,呼哨聲四聲,吼吼的聲音中,困陣的數千蒙騎,四散而走,轉眼間,就沒入丘陵樹叢不見。   看韃子退走,王樸恢復了神采,不過他臉色很不好,心情很差勁,招集各營官將就是一陣大罵:「一群飯桶,一幫吃齋的廢物,你們是怎麼搞的嘛……想我王樸縱橫南北,南征北戰,出生入死,更在女兒河邊令韃虜聞風喪膽,怎麼現在仗打成這樣?……我大同軍的威名,都被你們丟光了!」   眾將垂著頭,面對王樸的口水,一聲都不敢響,他們知道,將軍心情不好,往日在大同軍中,王樸總是笑嘻嘻和善的樣子,眼下雷霆大怒,顯然是氣惱非常。   他們不敢出聲,不代表王樸放過他們,他的目光,就投到親將王徵臉上,喝道:「上校,你就沒話說嗎?」 第678章 沒有懸念了   王徵暗叫倒霉,自己已經盡量縮著頭了,怎麼將軍還注意到自己?   只是正兵營屬他管轄,王樸又對自己一向器重,仗打得這樣,他也感覺顏面無光,只得跪下告罪:「末將無能,請將軍治罪。」   眾將一樣跪下來:「請將軍治罪。」   「治個屁啊!」   一直很注意形象,總保持風度翩翩的王總鎮又暴了句粗口,他心煩意亂的揮了揮手:「眼下不是治罪的時候,你等說說,該如何應對那些韃子騎兵?」   眾人目光都投到王徵身上,王徵心中叫罵,就知道讓某出頭,情況就是這樣,讓某想辦法,某又如何知道?   不過面對王樸不善的目光,卻不得不說,他心念電轉,最後說道:「將軍,這些蒙古韃子戰法與滿洲韃子不同,滿洲韃子戰法比較呆,總是硬打硬的攻陣,他們則比較活,有好處就衝上來,沒好處則在遠處窺探,陰魂不散的跟著……」   「……草原我們又是客地,地形不熟,他們還騎術嫻熟,馬匹眾多,如今之計,只得以不變應萬變,不貪一時之功,謹慎行進,寧可一天走五里路,也不要給那些韃子窺到漏洞……我們不是與靖邊軍約定在海子邊匯合嗎?如今離集寧海子已經不遠,只要走到海邊,與靖邊軍匯合,我軍就是勝利……」   身旁眾將紛紛道:「王上校高見啊,真乃金玉良言也,我等也是這樣想的……大軍還是謹慎行進為好,要忍住一時誘惑,不要貪功,不冒進,韃子的腦袋,就暫時寄存在他們脖子上好了。」   王樸再看向身旁一些贊畫參謀,倣傚王鬥,他也搞了一個參謀司,收羅頗多的文官武將作為贊畫,還搞了一些沙盤,雖然不如靖邊軍精細,不過比起別的明軍,卻好了很多。   看向其中參謀長,他威嚴地道:「田參謀長,你的看法呢?」   那田參謀長四十餘歲,留著山羊鬍須,身穿褡護似半袖大衣,內著青衫,腰佩寶劍,頭戴轐頭,典型的靖邊軍贊畫風格,事實上,現大同軍中,很多都是靖邊軍的山寨版。   田參謀長自詡足智多謀,號稱賽諸葛,聽聞主將之言後,他矜持地道:「把沙盤車推來。」   自從有了沙盤後,田參謀長覺得自己出謀劃策,沒有看著沙盤說話,總覺得缺乏什麼,最後更有離了沙盤,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的感覺,在軍中被人戲稱為「田沙盤」。   很快的,一輛在王斗眼中粗糙,在王樸眼中精細的沙盤車推來。   看著眼前沙盤地勢,田參謀長撫鬚良久,最後歎道:「王上校之言是對的,對於草原塞北,我們畢竟不熟,韃虜可伏擊的地方太多了,而且他們的弓馬戰術……將軍,看來我們要修改計劃了,原定在集寧海子邊與靖邊軍匯合後,我軍西南而進,沿下水海一線攻向歸化,如今看來,還是不要分兵為好,就與靖邊軍一路攻去……」   他摸著自己的山羊鬍子:「現今我處之地,離集寧海子約有百里,昨日接到夜不收的哨報,玄武軍韓上都尉,已經離興和不遠,所以為今之計,還是穩紮穩打,萬萬不可輕敵冒進,只要與靖邊軍匯合,軍功,就少不了……」   王樸心中歎了口氣,各將都講不可輕進,意思就是慢慢走,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果然出塞,就是與中原不同。   歷代一講到出征塞外,都是臉上大變,很多人大談兵凶戰危等等,盡量避免出塞征討,確實草原韃子的打法,讓人感覺不適應,完全沒有前方、後方的概念,特別那種騷擾讓人頭痛。   自己才出邊牆這麼點路,已經被折騰得受不了,再走個幾百里,不是筋疲力盡?   特別一出塞外,韃子的老巢難找,糧草難繼,怪不得歷代征塞,經常幾萬人,十幾萬人全軍覆沒的,若不是到時會有靖邊軍隨行,此次自己出塞,也一樣要全軍覆沒?   想到這裡,他摸摸自己新留的小鬍子,又取出一面小銅鏡照了照,整整自己的頭盔,威嚴地道:「就依眾將之見,大軍穩妥行進,有機會的話,盡量擺下軍陣,吸引韃子來攻,讓他們知道,我們的火銃不是吃素的!」   眾將鬆了口氣,齊聲讚道:「大將軍英明!」   ……   八月九日,上午,巳時初,東陽河邊。   此地已是原大明興和守禦千戶所地界,東面,便是連綿起伏的大青山,當然,此大青山與歸化城的大青山不是一座山,源洋河水蜿蜒西來,與東來的東陽河相匯,一路的南下。   沿途,不斷的東面的山地,還有西面的山地,一條條的河流,匯入東陽河水中,形成大片大片的平原,盡多草甸灌木。   從源洋寨到這裡,盡數是水草豐美之地,特別東面的大青山,更是叢林密佈,黛綠中夾著金黃。   「嘩嘩嘩……」   水花四濺,大股騎兵,踏過一條細小的河流,嚇跑附近若干的大小動物。   騎兵的洪流,滾滾進行草原之上,踏壞了無數美麗的花朵。   「停!」   一桿有玄武銀雕的日月大旗之下,傳出一個冷然的聲音,立時數千騎兵盡數停下,只餘層層疊疊的帽兒盔在陽光下閃耀,還有包有黑邊的旗幟獵獵拂動。   喝令停止後,韓朝從腰間取出自己的千里鏡,將其抽長,往前方看去,卻見東面那方,已經有哨騎發出信號,還有些騎兵往回奔來,卻是玄武軍的哨騎。   靖邊軍中,除了專業的尖哨營夜不收外,各軍甲等營與乙等營,都有培養騎術出眾者,參與偵察哨探,獲取更多的情報。   韓朝仔細眺望,特別大青山那方,半晌,他冷笑了一聲:「看來韃子死性不改,還想在此與我軍作戰一場,只不過今日沒有步軍,只有騎兵了!」   昨天下午,韓朝便領玄武軍甲等中營,曾就義的新附營先行出發,雖然他們馬匹不如騎兵營的戰馬,不過百里之地,昨日下午出發,今日上午九點多便盡數到達了,天黑時還有休息。   不過步兵卻沒那麼快,除了步行原因,很多地方還要搭橋,供馬車等經過,頗不便利。   曾就義一樣舉著千里鏡細看,看一股股蒙騎,從山地上,丘陵樹林中出現,他獰笑道:「今日,就給那些韃子一個綵頭。」   看著前方,與那日一樣,又是鳴鏑聲不斷,夾著怪異的吼叫,一股股韃騎,從各處鑽出,以大青山那方出來最多,他們咆哮著策馬奔來,沿途不斷有蒙騎匯入,就見各樣的狼旗與蘇魯錠雲集。   似乎見這邊是騎兵,他們倒不敢四面包圍,而是形成扇面,隱隱呈三麵包夾態勢,一邊轟轟奔來。   蹄聲響動間,怪叫而來的蒙古騎兵越來越多,韓朝凝神細看,估計他們有四千多騎青壯。   不過這些人馬匹太多,再依那日經驗,可能有不少婦女、小孩冒充騎士,所以總量看起來,竟有五、六千人,規模與己方持平,甲等中營與新附營,人數也就是六千多。   靖邊軍這方列陣後,並不動彈,看敵騎還遠,便全數下馬,趁機休養一下馬力,在己方的安排中,韓朝卻是讓新附營在前,甲等中營在後,他站在一個丘陵上,想先看看,雙方騎兵對戰,情形是如何的。   當先的,一些韃子哨騎奔來,仔細觀看後,確認這方沒有火炮,然後大隊人馬,放心的在一里多外結陣,靖邊軍鳥銃再犀利,也打不到一里之地。   當然,他們還有一些輜重馬匹,會離得更遠些,草原騎兵馬匹再多,也不可能帶著幾匹馬對陣,一般都是留在後方,專門置一些人看守空馬,然後不時更換。   雙方臨戰前張望,只餘一些哨探奔來奔去,因為有千里鏡,靖邊軍這邊佔了不少便宜,安全的距離,卻可以看得更清楚。   其實,在蒙騎這邊,他們心下還是詫異的,沒想到靖邊軍獨以騎兵而來,沒有使用步軍火炮掩護。   他們承認,靖邊軍的步兵及銃炮很強,不過卻認定,他們騎兵不如自己。   而且不久前,他們還得到圍攻大同軍那方蒙騎的消息,明軍的騎兵,被他們打得龜縮不敢動,更堅定了這個信念。   雖說哨騎回報,除了那些蒙奸騎兵外,靖邊軍有一些騎兵背著沒有火繩的鳥銃,然他們不以為意,馬上射箭還好,馬上開銃,可以打中人嗎?銃彈會飛向何方?   再說了,就算瞎貓碰上死耗子,他們想像不出,開銃後,那些靖邊軍如何在馬上再次裝填彈藥,這樣對上自己的弓箭,他們就是良好的靶子啊。   再如果,這些騎馬火銃兵下馬結陣,當他們是步兵,不理他們便是。   如此,只餘下那些蒙奸,他們更是心下冷笑,一幫小部落出身的人,弓馬嫻熟,戰力強悍,比得上自己嗎?   看來此戰沒有懸念了,雖然騎兵打跨容易消滅難,不過只需擊敗眼前的明騎,讓他們心中畏懼,以後只能靠步兵的掩護,那自己人等的目地,便理想的達到了。   這也是歸化城眾韃子商議的結果,掃除可能的機動力量,盡量讓西征的靖邊軍等結陣行軍,面對騷擾的騎兵威脅,整日緊張不已,日久下來疲憊難言,這樣靖邊軍陣再犀利,最終也有機可乘。   他們之戰術,用漢語來說便是:「敵或森戟外列拒馬絕其奔突,則環騎疏哨,時發一矢,使敵勞動,相持稍久,敵必絕食或乏薪水,不容不動,則進兵相逼。或敵陣已動,故不遽擊,待其疲睏然後衝入。」   頻繁騷擾,加上騎兵盯死步陣戰術,也是當年蒙古軍屢試不爽的絕招,雖然這對馬匹的損耗較大,只有馬多的草原騎兵玩得起,不過只要得勝,一切都是值得的。   別的不說,靖邊軍等盔甲火器輜重等繳獲,足以讓他們大大發財了。   陣陣得意的大笑從這方爆出:「打敗眼前的明騎,以後就可讓他們如大同兵一樣,一天走個五里、十里,走個三個月半年的,再到大板升吧。」 第679章 直搗   巳時中刻,太陽高高昇起,彼此軍陣的盔甲武器,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草原上那股涼意,已經慢慢散去,低沉的號角聲響起,就見對面結成魚鱗陣的蒙軍左翼,已經緩緩奔出約五百騎的人馬,向己方的左翼持續衝來,韓朝放下千里鏡,淡淡道:「全體上馬,準備作戰!」   「準備作戰!」   中軍官雷仙賓,迅速將他命令傳達下去,軍部的號手吹響了喇叭,尖利的號聲中,「嘩嘩」甲葉鏘鏘聲音不斷,玄武軍戰士們,不斷跨上了馬匹。   他們中的長槍兵,上馬前還檢查自己馬鞍得勝鉤上的破甲長錐槍,腰間的厚背馬刀,還有兩桿燧發手銃。   火銃兵們,檢查了自己的長桿燧發鳥銃,銃藥,火石等情況,這玩意確實比火繩銃好,很便利,結陣時排列緊密,可以打出更猛烈的銃火,士兵們個個愛不釋手。   然後各人抽出腰間的四稜銃劍套上,圓滾滾的尖刺,反射出了寒光,軍陣中一片一片的光芒冒起。   火銃兵套上銃劍,將火銃用銃帶背在身上,銃帶頗緊,使得長銃策馬時不會顛簸,他們同樣還檢查馬鞍上的兩桿燧發手銃,還有自己的厚背馬刀,裝備不少。   考慮到靖邊軍羽騎兵,面對的大多是胡人騎兵,不是自己想下馬作戰就可以下馬作戰的,這需要敵人的配合,所以馬上作戰能力需要擁有,這燧發手銃自然免不了,還有厚背馬刀。   因為是甲等軍,中營戰士,個個馬下作戰能力突出,所以平日訓練,多是陣形,馬上開銃,使用馬刀等技能,不過因為騎槍難練,甲營戰士們,不論長槍兵還是火銃兵,盡數使用厚背馬刀。   當然,他們大部分本事,還是下馬列陣而戰,不能與專業的騎兵營相比,畢竟馬匹不如,各類騎兵陣列,也不是短時間就可以操練成功的,但基本的騎兵陣列,馬上搏殺等,操練後,還是頗有心得。   對靖邊軍的號令,前陣新附營蒙古人還有些似懂非懂,聽著喇叭聲音,他們大多呆呆站著。   不過曾就義吼叫著傳下命令,營中鎮撫,也開始巡視,對這些殘暴不仁的傢伙,營中蒙古人個個敬畏有加,忙依令個個上馬,並檢查自己的兵器。   又因為他們大多一人雙馬,三馬等,分耐力足,爆發力強等不同馬匹,所以行軍一般騎耐力足的馬兒,對陣時,則換上相應的戰馬,明顯的,他們跨上馬匹後,身下的戰馬,都比平常騎的高大了許多。   曾就義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依他內心的想法,就該把這些韃子的馬匹全部搶光,分給靖邊軍的甲營戰士才是,不過靖邊軍有軍律,不得搶掠友軍的財物,而且這些部落,每年都有向大將軍交納貢馬,更不能動手。   全體上馬後,再在看到軍部那邊傳來旗號,曾就義喝令前部騎兵出戰。   那部千總,他部落出動的兵力僅次勒篾格千總,兵力有著四百,不但自己是千總,部落兒郎還佔了兩個把總名額,餘下才是各部落丁壯混合,接到迎戰命令,他心下大喜,急欲在主子面前表現,忙率自己部中騎兵出動。   他們這些新附營蒙古人,雖然各部落人數出兵不一,不過在營中編制上,也是前後左右分為四部,每八百騎一部,二百騎一總,每部可能聚了不少各部落青壯在內,曾就義的二百靖邊軍,則作為中軍。   「阿拉!」   這千總率八百騎奔騰而出,該部蒙古人一邊跑,還一邊策馬大吼,他們口中吼叫的,便是漢語中殺的意思。   看他們氣壯山河的出動,陣中各蒙古人,都是怪叫著敲打自己盾牌為他們助威,只有勒篾格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那日新附營雖然得勝,斬首十幾級,卻是因為幾千人打幾百人的緣故,眼下人數相當,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   蹄聲如雷,草屑飛揚,兩股蒙古人在草原上越衝越近,千里鏡中,曾就義看到他們都使用拉瓦戰術,形成很寬闊的正面,然後兩翼弧形散得很開,張得很大。   不過弧形的中央,都集中了至少三成的甲兵,持著配鉤長矛,重斧、重錘等兵器。   雙方奔馳中,都嘗試著想將對方包裹進去。   不過明顯可以看出,對面的蒙騎,戰術更為嫻熟,百騎就有可裹萬眾的氣勢,己方雖有八百人,對方不過五百,然很快卻被他們包了進去,看他們狼旗,也不知是外扎薩克蒙古哪個汗王的部下。   曾就義眉頭一皺,後方的韓朝也是看在眼裡,不過他持著千里鏡的手,仍然紋絲不動。   雙方很快的接近,日月浪濤旗與各色掛狼皮的蘇魯錠瞬間混合,弓弦的響動,兵器的交擊,戰士臨死的慘叫,馬匹的嘶鳴,似乎這方都能聽到。   他們彼此使用拉瓦戰術,兩翼的騎兵,隔著數步,十數步,都朝對方射箭,不時有人馬中箭。   射人先射馬,相對馬匹,上面騎的人目標小不說,還經常閃避,扭來扭去的,或使用臂盾隔擋,相對之下,馬就蠢笨多了,射中較為容易,而且騎士從高速運動的馬背上摔落,不死也得褪層皮。   雙方接戰不久,很明顯的,己方落了下風,騎手中箭,馬匹中箭者,比對方多了許多。   拉瓦陣弧形的中央,很快也接戰在一起,長矛與刀斧等閃耀金屬的寒光,不過蒙騎這種戰術,彼此空隙很大,顛簸馬背上雙方交錯,經常沒有砍刺到人的,搏鬥看似激烈,卻傷亡很小,倒是殺得難分難解。   不過隨著兩翼己方落了下風,越多的蒙騎過來支援,出戰的這部蒙古騎軍,左支右絀起來。   「八百騎打五百騎都打不過,再加八百騎!」   曾就義惱怒的喝道。   ……   曾就義不斷派出援兵,最後他領自己那總靖邊軍甲等兵,率領最後勒篾格那部蒙古騎兵,親自衝殺,結果新附營蒙古人,一營人馬,全部陷入蒙騎的包圍中。   靖邊軍這邊不斷派出援兵,蒙騎那邊同樣如此,他們時分時合,有時集中兵力突擊,有時以小隊散開射箭,靈活非常,曾就義等與他們殺了幾個回合,不知不覺,就被他們的鴉兵撒星陣包裹了。   怪叫連天,滾滾蒙騎,一波一波,潮水般的繞著這個圈子騎射,他們人數只有兩千多,但給人的感覺,似乎超過萬騎一樣,而且後方還有二千餘騎青壯未動,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大陣略後,一群頭領樣子的人中,又傳出得意的笑聲:「就說了,一幫小部落出身的蠻子,如何與我大軍對戰?」   他們戲謔的目光,看向那方丘陵上的玄武銀雕大旗,只待那些正牌的靖邊軍出動,打敗他們後,己方的目的就達到了。   而在靖邊軍這邊,還余玄武軍的甲營未動,看戰場那邊的情形,很多人都是神情凝重,新附營蒙古人三千多騎,被二千多韃子打得這樣,是很多人意料不到的。   韓朝放下千里鏡,皺眉深思,看來普通的戰術戰陣,確實不能與草原韃子對決,該當如何應待?   在他身旁,中營將官雷仙賓,心下暗暗著急,看戰陣上己方人馬,已經下馬結陣,韃騎團團圍攻,必須立時救援,韃子囂張猖狂的怪嘯,也讓他惱怒。   不過他作戰多年,血戰連場,早已養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城府,並沒有亂了方寸,只是看向韓朝,輕聲道:「上都尉?」   韓朝似乎下定了決定,他猛然指向敵方某處,說道:「老雷,看到那裡了嗎?」   雷仙賓當然看得清楚,那裡是韃子大量的馱運乾肉,水壺等輜重騾馬,還有戰馬等聚集之處,密密麻麻的馬兒,不知有多少匹,更只有少量的守軍,可能一些高級頭目之類的人存在,不時有戰馬疲憊了的韃子兵,前往那處換馬。   他飽經戰陣,立時明白韓朝之意,說道:「上都尉的意思是?」   韓朝重重點了下頭,雷仙賓不由吸了一口冷氣,不得不說,這個計劃非常大膽,然可行性很高,看來韓上都尉雖然沉穩,然骨子裡,也有銳氣瘋狂的一面。   隨後,他又沉吟說道:「只是,要直搗那處,需經過混亂的戰陣,且韃虜還有數千騎,定然不會袖手旁觀,沿途困陣之虜,也會糾纏,我營雖稱騎兵,然這馬,眾將士的騎術……」   他頗為擔憂,以甲營的騎戰能力,能不能衝到那邊?還是半路就陷於韃騎之內,便如新附營蒙古人一樣?   韓朝說道:「不必擔憂,某觀虜之戰陣,頗為稀疏,以騎射,小隊散兵為主,我甲營之羽騎兵,平日訓練之戰陣,定能一路破開橫掃,直達目的之地。」   雷仙賓想起營中這些甲等兵,平日騎馬訓練,要求最嚴格的,便是騎隊的嚴整密集,雖然嚴密不如正規的騎兵營,不過眼前韃子的鴉兵撒星陣,東一堆西一堆,稀稀拉拉,面對如牆而進的騎兵,顯而易見會被撞爛。   就算他們迅速匯合,不過陣列相比己方,還是稀疏很多,完全可以劈頭蓋臉撞過去,撞開一條通道,一直奔到目的地。   不過他想起一個隱患:「只恐韃虜回醒過來,避開正面,從我師兩翼攻來,攔腰一擊。」   韓朝微微一笑:「甲營中,別的不多,就是自生手銃多……」 第680章 羽騎兵萬勝   戰機稍縱即逝,作了決定,就要立刻執行。   快速的,韓朝招集甲營千總級別的軍官,宣佈自己的決定,引起熱烈的反響。   說實在,眼下羽騎兵軍官戰士,個個頗為惱火,他們皆是甲等兵士,身經百戰,最不怕就是戰鬥,只是眼下韃子的戰術,讓人騎馬不是,下馬作戰沒機會,這個騎馬步兵搞得不倫不類的。   此次,就是證明自己馬戰的時候了。   他們都是多年戰士,服從紀律,早已深入骨髓,也知道如何完美執行任務,韓朝一宣佈,他們就知道該如何做到最好,這些中低層軍官,也是靖邊軍百戰百勝的保證。   不過直衝敵陣,卻也不是人人可去。   甲營中,一部分戰士,是遼東大戰後一些乙等兵補充進來,他們在地上的戰鬥能力不用說,不過他們的騎術,卻不可保證陣列嚴整,畢竟操練馬術,不是一時半會之事,想就可以的。   所以約有兩總的兵力留下來,還有軍部營部什麼醫士、贊畫,軍需官、書記官等等,明顯不適應跟隨衝陣,一同留下,也保護留在這邊的一些馬匹輜重等。   當然,這些留下的戰士,雖然馬術不行,但在地上戰力強悍,定能完美保護後方輜重。   韓朝領軍親自衝陣,並處第一列,雷仙賓也勸不了他,韓上都尉頑固起來,也是倔牛,好在軍部護衛總,隨之一起出戰,讓雷仙賓安心些,他則在最後一列斷後。   佈置中,出戰將士三千餘騎,以一總二百騎為一列,共分十五列。   其實依騎兵營訓練,每列人數多些,前後排列數少些為好,只是若一列人數過多,就難以控制隊列整齊,畢竟他們不是正規的騎兵營戰士。   眾人的兵器,基本是厚背馬刀,他們作戰時,也是持刀衝鋒,不過每列左右各二十騎,會使用燧發手銃,以掩護側翼,防止韃子可能的側翼騷擾。   為保證他們的火力,各總的燧發手銃,多多集中在他們身上,使每人馬鞍皮套上,至少有著五桿的燧發手銃,介時陣列衝擊,也會略形雁陣,便於他們開火。   為保證戰陣突擊力量,前三列左右騎士,不使用燧發手銃,畢竟依羽騎兵的騎術,他們可沒有正規騎兵或夜不收左手打銃,右手持刀,純以腰臀控馬的本事。   甲營都是精銳的戰士,上官吩咐下來,短時間內,便一一準備完畢,他們熟練的列陣,在草原上排成緊密的隊列,各部千總,各總把總,還不時高呼:「密些,再密些,人挨人,馬挨馬。」   一列列戰陣排成,一把把豎立的馬刀閃閃銀光,似乎感受到臨戰氣氛,很多馬匹開始刨起地來,一些戰馬打起響鼻。   韓朝策在自己馬上,身下馬匹不安的躁動,看看身旁,都是護衛總的戰士,連旗手與號手,形成長長一列,人數二百多些,他回過頭去,身後一排排戰士,帽兒盔下,儘是張張堅毅的臉容。   他握了握手中的鉤鐮槍,突然想起當年與大將軍夜襲殺奴之事,不由浮起往事如煙的感覺。   身旁的號手吹響進行的號令音調:「萬眾一心兮……」   從韓朝往下,所有的出戰將士,都高吟一聲:「……群山可撼!」   與步軍一樣,騎兵的前進號令,也是戚繼光的凱歌,佩服那些吹喇叭的,可以吹出各種豐富的音節。   隨著號令,各列中的旗幟,斜斜向前探出,號音剛停,韓朝猛地舉起自己的鉤鐮槍,高呼道:「羽騎兵萬勝!」   戰陣沸騰,一片片的歡呼:「羽騎兵萬勝!」   「萬勝!」   「萬勝!」   「羽騎兵,前進!」   一列列的騎兵齊頭並進,開始緩緩奔馳。   「諸君,讓我們肩並肩戰鬥!」   韓朝高呼。   一個個軍官也高聲吶喊:「排列緊密,不要鬆開,壓死韃子,擠爆他們!」   他們排列更加緊密,就算後來放馬奔馳,也始終團結緊密,一排排的馬刀只往前斜指。   聽到轟轟的聲響,再看前方一排排不帶鐐的鐵浮屠如牆而來,圍攻新附營蒙古人的蒙古人驚呆了,後方的蒙古人也驚呆了,曾就義大喜,勒篾格等新附營蒙古人也是大喜。   此時,很多蒙騎正在團團圍攻,曾就義指揮新附營蒙古軍,列成圓陣防守,長矛弓箭,他一總的靖邊軍,不時支持。   其一百火銃兵,每桿鳥銃上,都套上了四稜銃劍,不時對外射擊,長槍兵,則在後面掩護。   「發射!」   外間一大群韃子,此時下馬步射,勢如驟雨,這邊防守的一些新附營蒙古人,被射翻不少,形勢危急,曾就義指揮四甲的銃兵,趕了過去,他們使用兩排齊射之術,前後排錯開,後排套了銃劍的鳥銃從空隙探出。   四十桿鳥銃齊射,爆響連成一片,銃焰火光耀人眼目,這火力前所未有的強,那些蒙古人哪見視過?   濃重的硝煙中,就見數十個蒙古弓手淒慘的被打翻在地,他們一片淒厲的嚎叫,捂著傷口翻滾,很快滿身的血,似乎遠在這邊,都可聞到他們傳揚的厚重血腥味。   「啊!」   這附近的蒙古人,趕緊逃竄一空,又開始遠遠打圈騎射。   曾就義心中一動,突然有個想法,以後對戰韃子,或許可以用騎馬步兵直衝敵陣,讓他們團團圍住攻打,以己方的防守能力,強悍的火器,定然可以取得不小的戰果。   如眼下這樣馬對馬騎戰,讓曾就義很不習慣,或許他還是典型的步兵思維吧,習慣了清軍那類敵人主動進攻的戰法。   蹄聲轟響,韓朝等三千多羽騎兵,如一堵堵高牆般壓來,轉眼間攻到近前,他們密集的馬刀探出,讓人見之心寒,眼見這個情形,這方的蒙騎驚呆的同時,紛紛慌忙控馬跑開。   餘下一些不開眼的,轉瞬間被淹沒在騎牆之中,最後人仰馬翻的躺到地上。   因為騎陣從右翼攻來,圍攻曾就義等人的蒙騎,特別右翼這向的韃子兵,狼奔豕突的散走,眼見困圍立解,己方羽騎兵勢不可擋,直衝敵陣的樣子,曾就義熱血沸騰。   他咆哮喝道:「新附營跟隨前進,注意驅散騷擾韃騎,護衛羽騎兵後方兩翼!」   隨著羽騎兵如牆而進,沿途蒙騎潮水般的閃避,那種威勢,無人敢當其鋒芒,不過回醒之後,他們迅速散往兩翼,開始運用他們怪用的各種戰術騷擾,準備阻擋大軍前進,或使他們陣列潰散。   他們結隊奔馳,順著兩翼不遠處掠過,雨點般射出箭矢。   只是,這些蒙古兵的算盤打錯了。   羽騎兵雖然沒有騎射能力,不過他們有火器,除了前三列,每列兩翼,各有二十騎使用燧發手銃,略為弧形的雁陣,也方便了他們的開銃。   一波蒙騎剛衝來,還未入二十步,各韃子張弓撘箭,還在瞄準醞釀,一陣令人心寒的火器爆響,近距離幾列騎軍邊上,一把把手銃冒出催命的火光。   快速向後飛騰的煙霧中,一些韃子不可相信的摔倒馬下,或是身下馬匹中彈慘嘶,暴怒的跳起將他們掀翻。   銃聲不斷響起,人叫馬嘶,很多騷擾的韃子中彈慘叫,靖邊軍的手銃為了增加威力,口徑搞得大大,二、三十步都可以破開重甲,很多蒙古兵,不說鐵甲棉甲,便是皮甲都少,被鉛彈打中,哪有命在?   而兩翼的羽騎兵,別的不多,就是馬上手銃多,一桿射後,一扔,又是一桿在手,一波波的手銃,似乎便是不斷冒著火煙,打得騷擾的韃子苦不堪言,大感失策。   當然,也有一些羽騎兵人馬被他們射中,靖邊軍精良的衣甲,有效保護了自己,被騎弓箭矢射中,基本輕傷都不會有。   而且蒙古兵習慣騎射,大多只在馬上射箭,扔飛斧,鐵骨朵等現象比滿洲人少,威脅更小。   不過也有兩翼一些羽騎兵馬匹中箭,他們的馬兒痛楚之下,暴怒起來,將一些戰士掀翻馬下,滾落煙塵。   隨著羽騎兵所過之處,兩翼越多的韃子人馬倒下,慢慢的,很多人不敢再緊纏騷擾,靖邊軍的火器,太嚇了人,以為他們馬上沒辦法,沒想到那種短銃,也如此的可怕。   更隨後曾就義率新附營蒙古人追上,保護羽騎兵的後方及兩翼,韃子兵的騷擾,就更困難了。   也有一些不識好歹的韃子兵兒,見靖邊軍甲營大部騎兵出戰,只留少量人看守輜重馬匹,飛速奔去,想撿個便宜,遭到守留戰士的迎頭痛擊。   這些戰士馬術不行,別的卻是好手,他們結成方陣,火銃兵兩排兩排齊射,這類比火繩銃排列更緊密,火力更凶悍的打法,讓那些起撿便宜心思的蒙古兵,有如當頭一棒。   他們除留下一些人馬屍體外,就帶著滿腔後悔心思,跑得遠遠的,不敢再逼近上來。   ……   蹄聲越發急促,匯成一片的轟響,羽騎兵的斷然出擊,還是這種陣列,讓那些未出戰的蒙古人大愣特愣。   眼見明騎氣勢如虹,一路從頭到尾撞來,沿途無人敢擋不說,屢試不爽的騷擾也不見效果,快速就要逼到己方面前。   他們不敢猶豫,也不敢怠慢,餘下的兩千餘騎,盡數出擊!   只是……   看著對面如牆般的明騎,他們排得太密了,幾乎是人挨人,馬挨馬,這要怎麼打,難道要雙方對撞?這不符合他們蒙古人的戰術與風格啊。   加上羽騎兵奔騰而來,似乎夾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很多蒙騎第一次色變,很多人面色有若死灰,先前的得意,消失怠盡,一些人甚至調轉馬匹想要閃避。   潮水般的騎兵湧過大地,馬蹄踏地聲有如奔雷,很多羽騎兵胯下的馬匹,打起密集的響鼻,如背上的戰士一樣,它們已經進入最高狀態,或許今日之後,一些馬匹可以進入烈馬之列。   眼見雙方就要衝撞,韓朝挺起自己的鉤鐮槍,高聲咆哮:「殺!」   「殺!」   身旁與身後的羽騎兵戰士,同樣聲嘶力竭的怒吼,一片的馬刀寒光耀眼。 第681章 勝利   密如驟雨的蹄聲中,大地上兩股騎兵的洪流,終於對撞一起,「灰灰……」,馬匹的慘嘶,沉悶的撞擊聲音,還有雙方戰士淒厲的嚎聲交織一片。   就聽讓人牙酸的骨折聲音不斷,一些折斷的兵器在眼前飛舞,紅色血霧瀰漫,更有一些血肉碎片騰起。   被撞翻的馬匹翻滾嘶鳴,一些落地的騎士轉眼被踏成肉泥。   第一列的護衛總戰士,一些人姿勢各異的飛出,韓朝身旁不遠,就有一位騎士與前方蒙騎撞在一起,巨響與血光中,兩匹戰馬不約而同的骨折稀爛,二者口噴鮮血,往空中翻騰。   轟轟!   雙方騎陣對撞,都是一陣人仰馬翻,各色聲音響起。   不過騎兵洪流殘酷對撞,卻是羽騎兵這邊大佔便宜。   雖然他們騎術不如韃子,然他們陣列密集,且蒙騎不習慣這種戰術,未戰先怯,馬力、氣勢、隊列都未放開,面對氣勢升騰最高,撞擊上極有優勢的羽騎兵,哪是對手?   一些蒙騎,看到騎牆衝來,還驚恐猶豫著閃避,結果不言而喻。   震天殺聲中,第一列如牆過去的羽騎兵,就像巨大鐮刀割去田地野草,撞翻一大片韃子兵不說,還使之透過的蒙騎更加稀拉,然後,他們要面對後方十四列的如牆騎陣。   羽騎兵如牆而進的戰術顯示出了威力。   其實對韃騎來說,他們並不願意與羽騎兵對撞,他們的優勢是騎射,不是碰碰車。   只是羽騎兵陣列太密集了,幾乎馬挨馬,雖說馬間也有間隔,但快速運動中,這瞬間要巧巧穿過去,非有頂級騎術,非常敏銳的預判力不可。   就算馬匹有自己尋找空隙的本能,多數情況下,不撞也得撞。   而蒙騎稀拉的陣列,面對這種騎牆,明顯吃虧,然他們不知如何應待,蒙古軍隊的重騎兵時代已經一去不回,餘下的,大多是散兵騎射等經驗。   就算他們陣中有人裝備長矛重斧,也組織不起這樣的密集陣列。   「死!」   馬匹慘嘶中,韓朝極為暴力的,活生生將迎面而來一韃騎撞飛,對方慘叫同時,韓朝只覺眼前血紅,也不知什麼東西撒落身上。   在雙馬呼嘯交錯間,手上鉤鐮槍又在一個韃子恐懼眼神中,瞬間將其咽喉刺中,令其滾落塵埃。   虎口微微一麻,不過他鉤鐮槍桿是槊桿材料,彈性極好,刺中敵人後,瞬間將他們屍體彈走,不會發生鉤鐮槍脫手的事情。   人影再閃,韓朝鉤鐮槍一抽,又一個韃子發著慘叫,脖間噴出血霧,他下意識控馬而過,便宜後列的羽騎兵戰士。   軍旗所在,還有韓朝身上顯眼的大將甲冑,不免被一些韃子注意上,他們奔跑的方向,下意識朝向韓朝這邊,斬將奪旗,不論古今都是榮譽的體現,他們立功心切不奇怪。   不過作為一軍主將,韓朝胯下戰馬優良,乃靖邊軍馬場精心培育的,驃肥馬壯的烈馬,猛撞過去,接連撞翻若幹不知死活韃子不說,更將一些滾落之人踏死。   加上他騎術嫻熟,馬上使用騎槍,得心應手,短時間內連刺多人。   面對騰騰奔來的嚴密騎牆,這些想斬將奪旗的韃子,也不可避免產生猶豫慌亂的情緒,只是放開馬力後,雙方轉瞬接近,不容多想,首先一些人被密集陣列撞飛。   某些韃子,藉著精良的馬術,想從空隙中穿過,迎接他們的,卻是左右的馬刀。   就算這一列沒有砍到,還有隨之後一列戰士的劈砍,雖說高速運動中砍人不容易,然砍的人多了,總可以砍到,密集的陣列,完全彌補了羽騎兵騎術的不足。   就有一個粗壯的韃子兵過來,藉著不錯的馬術,堪堪衝入空隙,舞著重斧,想要劈砍韓朝右方的旗手,不過他只注意一邊,未料旁邊一戰士手疾眼快,給了他一刀,讓其不甘心的摔落馬下。   短短時間內,保持密集陣列的羽騎兵,有若巨錘呼嘯,接連撞開多層蒙騎隊列,將他們一片片撞翻在地,韃子的稀落陣列,根本無法抵擋羽騎兵的衝鋒。   又一輪的人仰馬翻,在深深刺入一個韃子的胸腹後,韓朝的鉤鐮槍被該人帶走,他閃過舞來的一個重錘,精鋼佩劍一揮,劈在一個著甲的韃子脖子上,讓他翻落馬下。   馬上騎戰,若敵有著甲,最好後劈而不是前劈,防止兵器卡住。   他眼角一掃,身旁護衛又少了一些人,不過身旁強壯的旗手,仍然高聲大喊,舉著玄武軍的銀雕大旗,再看前方韃子,已經明顯大亂,他們越來越多的人,眼中現出猶豫與恐慌。   「保持隊列,最後的衝擊!」   韓朝高聲吶喊。   「保持隊列,人挨人,馬挨馬。」   「羽騎兵萬勝!」   衝鋒的騎士們,疲憊而亢奮的大喊,快了,韃子快擋不住了。   他們相互靠近,縱馬補上死傷兄弟的空隙空位,他們排得越來越密,甚至比最初時還密,似乎肩膀都要抵著肩膀,他們是生死兄弟,並肩而戰。   他們再次探出整齊的馬刀。   「如牆而進!」   「羽騎兵,向前!」   沉重的馬蹄叩擊草原大地,「呼嚕嚕……」,舉著明晃晃馬刀的戰士,他們身下馬匹的響鼻聲音已經連成一片,很多馬匹身上,也已經冒出了騰騰熱氣。   「殺光韃子!」   更緊密的,潮水般的騎牆湧來,前方的蒙騎越發驚恐,這幫明軍瘋了。   他們再不願意與羽騎兵對陣對沖,眾多人馬尖叫著向兩側逃去,或是叫囔著胡亂躲避,躲閃不及者,又紛紛被撞倒擊倒在地,發出淒厲難言的垂死絕望聲音。   從羽騎兵出擊到現在,可謂一路勢如破竹,他們從頭撞到尾,騎牆戰術,取得非常顯赫的戰績。   終於,韓朝眼前一亮,面前空蕩蕩的,再沒有韃騎的身影,敵陣已被他們破開。   而在前方不遠,一片起伏的丘陵,核心為陵上一些疏林,有如拴馬柱似的,上面繫著密密麻麻的馬匹,上面大包小包,不知馱著什麼東西。   陵上站著一些韃子,此時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列列如牆而來的明騎,看那些高舉的馬刀,在陽光下閃耀森寒光芒,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靖邊軍就突破己方人馬,跑到後方來了?   起初,在新附營蒙古人被困時,他們還在高興,勝利就在眼前,看靖邊軍騎兵出動,他們也滿是戲謔與不屑的神情,結果卻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這真是……   顧不上了,眼下靖邊軍騎兵氣勢洶洶奔來,是戰是走,必須立刻決定。   只是若打,此處只有數百人,加上一些婦女與小孩,靖邊軍騎兵能突破己方軍陣攔截,這些騎兵戰鬥力,立時被他們提高到最高層次,打,顯然不好打。   然若不打,短短時間內,收拾所有物什跑路又來不及,這方都是出戰各部存放輜重馬匹重地,容不得有失,還是留下堅守,等待那邊援兵過來?   他們激烈爭論,相互呼喝咆哮,彼此埋怨。   戰場雖有青壯四千多,卻是多個部落合成,不是人人都有戰心,特別一些人其心己懼,堅持先行避開,輜重什麼,可待己方騎兵追來,再次奪回。   相比輜重馬匹,在他們心中,自己小命當然更加重要,靖邊軍能突破軍陣,顯然對付後方這些人馬輕而易舉,再猶豫下去,就被他們一鍋端了。   轟轟轟,沉重的馬蹄聲越近,長滿野花野草的草地上,那些靖邊軍騎兵越近,他們高舉馬刀,鐵蹄擊打地面,發出有節奏的沉悶聲響,看他們冰冷的殺氣瀰漫開來,很多人色變,恐懼蔓延心頭。   丘陵上的大小韃子還看到,那些靖邊軍騎兵的兩翼與後方,很多蒙奸也策馬追來了,人馬怕足有四、五千之多,己方怕擋不了一個回合啊。   沒有遲疑了,丘陵上大小韃子紛紛奔走,貪生怕死的,立刻上馬就走,不敢再做任何停留。   心態穩的,再順手牽個一、二匹馬,不過,隨著一匹戰馬衝上丘陵,轉眼間,潮水般的羽騎兵淹沒這方地帶,跑得慢的傢伙,很快成為刀下亡魂。   「萬勝!」   密集的羽騎兵駐馬丘陵上下,他們盡情的高呼,用力舉著自己的馬刀揮舞,歡聲大叫。   他們很多人身上,還鮮血淋漓,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他們神情也頗為疲憊,胯下的馬匹,同樣濕漉漉流淌汗水,很多馬兒,還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不過雖然疲憊,卻是人人歡暢,胯下的馬匹,也是陣陣嘶鳴,似乎同樣在歡慶勝利。   從出塞以來,遇到韃子騎兵,就似乎一直被壓著打,從軍以來,眾將士哪受過這種窩囊氣?   現在,玄武軍羽騎兵以他們的勇氣,平日的訓練,證明了自己的馬戰能力,他們馬下是精銳的戰士,騎上馬兒,同樣是優秀的戰士。   這還是胯下馬匹不怎麼樣的結果,若擁有更好的戰馬,他們可以取得更加優勝的戰果。   提到馬,這一片密密麻麻都是馬,繳獲怕有五、六千匹吧,以後眾人可以鳥槍換炮,甚至一人雙馬了。   看著這些繳獲,從韓朝往下,個個都是激動喜悅,他們最需要什麼,好馬啊。   「上都尉,我們成功了!」   雷仙賓策馬過來,激動地對韓朝大叫。   他神情佩服,初時韓朝提出直搗核心,並使用羽騎兵的騎牆戰術,他還有些猶豫,戰後證明這種戰術是對的,他們成功了,以後西征之路,也有了殺手鑭,不會再畏懼韃子的騎戰。   韓朝歡暢大笑:「是的老雷,事實證明了,我們羽騎兵是能戰的。」   各軍官一樣喜悅大笑,雷仙賓看向那方滾滾奔來的蒙騎,眼中閃過寒光:「我等奪了他們輜重,怕韃子不會善罷甘休。」   韓朝冷哼一聲:「就怕他們善罷甘休。」   他喝令:「全體下馬,銃陣迎戰!」 第682章 銃劍,刺   軍部號手還在,立時他吹響喇叭,依著音節令調,羽騎兵快速結陣,依著丘陵,結下團團圓陣。   羽騎兵是甲等軍士,其實最擅長步戰,特別是防守。   此次奪了韃子後方的輜重馬匹,他們攜帶的乾糧,帳篷,一些兵器等等,都放置在這些馬騾之上,沒了隨身的乾糧,看這幾千韃子兵,以後怎麼騷擾?   此時新附營的蒙古人,在曾就義的率領下,也陸續奔入丘陵之內,他們有的人馬背上,還馱運著一些落馬的羽騎兵戰士,屍體,或是傷者。   羽騎兵騎牆衝陣,一路也有損失,約少了近百人,很大部分,是前三列的戰士,還有兩翼戰士,他們有的人當場身死,或是受了輕、重傷不等。   他們一部分被新附營救援起來,有部分落馬戰士,則陷入大股敵騎包圍中,力戰而死。   羽騎兵破陣到達目的地,主力不失,結陣命令下達後,立刻銃兵在前,槍兵在後,在草地上結成陣列,他們隊形,便是四排銃兵,四排槍兵,火銃上的銃劍尖銳冰寒,讓人觀之心驚。   作為甲等軍,訓練出眾,所以他們將使用兩層兩層齊射戰術,每兩排錯位前後齊射,定能給韃虜最強的火力打擊。   眾戰士持著心愛的鳥銃,緊緊靠在一起,燧發火銃就是這點好,沒有那礙手礙腳的火繩,戰士的排列,可以更加緊密,更增強火力的凶悍。   很多戰士都很遺憾,若早點使用自生火銃就好了,不過當時技術不成熟,也不可能。   新附營的蒙古人,他們中的強弓手,也被挑了出來,列於槍兵之後,增強火力,餘者養精蓄銳,休養馬力,等待出擊的命令,曾就義那總的戰士,則作為機動支援隊。   他們主力也在,全營約傷亡有百餘人,先前看似打得激烈,其實這種騎戰,雙方撕殺,損失都不會很大,傷亡最大時,便是在崩潰被追殺的時候,如果馬力不足的話。   韓朝站在丘陵之上,身後是一片的楓樹,很多樹葉已經紅了,有的甚至若烈火般嬌艷,看似浸了鮮血一般,他舉著千里鏡,看向陣地那方,大群的蒙騎已經奔騰而來。   看來輜重馬匹被奪,後方被端,韃子們已經瘋狂了,誓要奪回自己的財物。   不過他們人數比初時少了一些,羽騎兵一路過來,沿途撞翻他們數百人馬,加上兩翼手銃射擊,與新附營蒙古人戰鬥等各類損失,蒙騎兵力上,已經大不如初。   不過因為匯合丘陵上先前逃竄的大小韃子,倒也聲勢浩大,密密麻麻的騎兵,如潰堤般的洪水滾滾奔來,最後更將整座丘陵,團團的圍住。   他們甚至迫不及待,只是稍稍休息,休養一下馬力,便施展騎隊圍突之術,一隊一隊的,結成魚鱗陣列,最後一聲蒼涼的號角中,滾滾騎兵,朝靖邊軍中一點,猛衝而來。   蹄聲劇烈,密集的草屑不斷拋向空中,前方的草原地面,似乎都在鐵蹄的擊打下顫抖,看見這種威勢,這方槍兵後的蒙古人都是臉上變色,看來這些蠻子只要捨得本錢衝陣,還是很有威勢的。   不過看前方靖邊軍,他們銃手還是嚴陣以待,他們已經拉下面具,看不到臉上神情,不過各人握著鳥銃的手,仍然紋絲不動。   他們前兩排銃兵,靜靜的蹲在地上,後兩排的銃兵,則是舉銃瞄準滾滾奔來的蒙騎,上了銃劍的火銃瞄準比以前略有不便,不過也無大礙。   除此正當敵騎的銃兵,還有圓陣這方兩翼銃手,一樣斜斜舉著上有銃劍的火銃瞄銃,意圖從側面射擊。   前鋒數百蒙騎直奔而來,多是這些蒙古人的甲兵,舉著長矛,重斧等兵器,後方還有一波一波的蒙騎,又有一些散騎護住兩翼,防止可能的明騎側翼攻擊。   這些前鋒,知道靖邊軍作戰意志堅定,也不再使用什麼騎射引誘之術,只純以騎兵衝突,在他們看來,眼前明軍沒有拒馬,也沒有戰車,只有幾層薄薄兵力,己方集中兵力,一陣一陣直衝一點,還是有很大機會突破的。   蹄聲越發激烈,敲打地面的聲音,似乎震得人的心臟都在劇烈跳動,塔布囊的臉已經漲紅了,他站在弓陣之中,幾乎要叫嚷起來,近距離面對騎兵衝鋒,才能感受那股壓力。   他看策馬而來的蠻子,很多人神情猙獰,他們舞著兵器,張大嘴巴,露出口中的黃牙,稍稍意志不堅者,面對這種騎兵衝擊,怕已經潰敗,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放箭了。   看蠻子精騎已經衝入百步,前方的銃兵還是一動不動,軍官也沒有下達命令,他情緒複雜,說不清是佩服,還是別的什麼。   已經有軍官下達命令,塔布囊顧不上多想,與身旁看似鎮定,其實內心也是緊張的嘎勒德拉開了弓箭。   五十步。   塔布囊似乎聽到一個靖邊軍軍官命令什麼,然後就是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   塔布囊以佛爺或是長生天的名義起誓,他從來沒有近距離感受過如此響亮,如此密集的銃聲,辟里啪啦就像爆豆似的,前方的銃焰,似乎都連成一片火光。   眼角餘光,看左右好像也爆出一片火紅,然後就是濃重的白煙騰起。   一片的非人慘叫,還有很多馬匹的淒厲嘶鳴,一個個蒙古騎士慘叫著掉下馬來,還有中彈的馬匹,狂奔亂跳。   連上這邊與兩翼能射的,這波的火銃齊射約有三百多桿,五十步的距離,加上很多是側翼射擊,這波蒙騎遭受極為猛烈的打擊,至少有近百人馬中彈,而他們這一陣騎兵,也不過三、四百騎。   這些人就算身上有甲,又哪擋得住靖邊軍的火器?中了鉛彈者,人馬身上就一股股血箭噴出,個個慘絕人寰的嚎叫。   聽到他們的叫聲,以塔布囊的悍勇,都有心驚膽戰之感,還好,自己是屬於靖邊軍這一方的。   同時他顧不得多想,因為軍官已經傳下命令,嗖的一聲,射出自己的箭矢,同時身旁弓弦響動的聲音不斷,飛蝗般的箭支往前射去,他們這些增強火力的蒙古弓手,皆使用漫射戰術,第一波又一波,只管往前射出。   前方蒙騎又是一陣人仰馬翻,一般步弓手,前三、四箭射速極快,而且力量很大,這方的弓箭手,有數百之多,箭矢密集,就算那些蒙騎個個有著臂盾,然遮擋不及,還是很多人中箭。   那些箭矢勢大力沉,有些人就那樣被射翻馬下,中箭的馬匹,雖然不會一下子就倒,但卻痛楚與爆怒,同樣將馬上一些騎士掀下馬來。   前方已經頗為混亂,不過藉著馬的慣性,餘下的蒙古騎兵,還是狂衝而來。   一二排的銃兵,已經站了起來,他們前後相錯,兩排有著銃劍的火銃密密探出,對準越來越近的蒙古騎兵,後方三、四排的銃兵戰士,迅速裝填自己的定裝紙筒彈藥,一片唰唰清膛與通條聲音。   戰馬的速度極快,很快,他們就將衝到靖邊軍銃陣前方,前方一些蒙古騎士,已經吼叫著挺起自己長矛,準備最後的衝鋒。   這些騎兵也看到,前方靖邊軍銃兵,似乎銃管上都有塞著銃劍,使得他們的長銃變得有若兩列長矛。   一些蒙古兵有著記憶,明軍一些邊鎮,有種叫四子銃一銃劍的,可以將火銃變成長矛,不過他們那種銃劍,只是塞在銃管上,哪能如此,塞的同時還能射的?   不過不重要,就算他們火銃可當長矛,還是要撞過去,衝破他們的軍陣,就算自己胯下馬匹,眼中也閃過驚恐與猶豫,還是要撞。   餘下的蒙騎滾滾而來,他們猙獰嗜血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了,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塔布囊已經忘了射箭,呆呆的想,那些靖邊軍怎麼還不開銃,他們真的不怕死?   十步。   又是震耳欲聾的火銃爆響,前方騰起一片火光,滾滾煙霧騰空,還有兩片火光同樣從兩翼圓陣冒起,嗆人煙霧與硝煙味道,再次撲鼻而來。   銃陣一、二排的銃兵戰士,幾乎是對著眼皮底下的蒙古騎兵開火,他們兩排齊射,密集的火焰,從銃劍下方噴出。   如此大的目標,如此近的距離,兩排銃兵一齊開火,這些蒙古騎兵傷亡慘重,幾乎一大半從馬上摔下,或是馬匹中彈,特別前方幾排人馬,更是一掃而光。   由於距離太近,甚至一些馬匹中彈後失蹄,翻滾衝撞過來。   對著它們的銃兵戰士大喊一聲,齊齊刺出,凶悍的四稜銃劍刺入肉體的聲音不斷,這些戰馬被刺得鮮血狂飆,不過由於力道太強,一個銃兵甚至銃劍折斷,自己被撞得吐血後退。   如此強悍的火力打擊,僥倖餘下的蒙古騎兵個個頭腦空白,被震懾得無以復加。   而且前方,還豎起森寒的銃劍叢林,他們的馬匹,就算藉著慣性再衝上去,也仍然驚得被止住腳步,一匹匹嘶鳴著前蹄騰空,一些驚呆的騎士被甩下馬來。   「銃劍,刺!」   看一些韃子昏頭轉向爬起來,想抽出兵刃搏擊,後兩排銃兵還沒完畢,一個雄壯的聲音果斷喝道。   「殺!」   森嚴的,密密的銃劍叢林,對著面前腳步不穩的韃子就刺,對還有騎馬的人,下刺馬,上刺人,就聽慘嚎聲,鐵器刺入肉體的滲人聲音接連響起,一股股血霧噴出,射了很多銃兵戰士滿身滿臉。   鮮血狂飆,混合著硝煙,形成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銃劍兵的刺擊術,跟長槍兵差不多,當然,略有區別,不過左右夾擊,後排配合戰術卻是相同的。   一個摔到幾個銃兵腳下,粗壯的韃子兵,他掙扎爬起,揮舞自己的大刀,然卻擋不住左、右、後三把銃劍。   他格了幾下,突然摔了個狗吃屎,剛想爬起,就被三把銃劍同時刺中,他痛不欲生的嚎叫,死死抓著幾桿刺入體內的銃劍,那種被四稜銃劍刺入身體,滋味斷然不會比破甲長錐槍好受。   淒涼的嚎叫聲此起彼伏,一個個面前韃子被刺死,而這時,三、排的銃兵已經快速填好彈藥,對著餘下團團轉的,失去馬速的,慌亂無比的韃子扣動板機……   這方的銃陣前方,蒙騎人馬屍體橫七豎八,傷員臨死的哭嚎聲驚天動地,鮮血,滋潤著草原大地,可以想像,明年這裡的野花野草,可以長得更茂盛。 第683章 空城   後方的蒙騎,完全驚呆了,他們的騎隊圍突之術,分為多隊,每隊隔著一些距離,跟在這隊前鋒後方距離約一百五十步,還有數百騎兵,也頗為精銳。   然此時他們個個目光凝固,下意識放慢了腳步,前方那隊精騎,短時間內,已然幾乎全軍覆沒了,只餘寥寥一些騎兵,嚎叫著奔逃回來,還個個哆嗦得像秋風中的枯葉。   為什麼這樣?他們個個喉結不停的上下滾動,只覺口乾舌燥,心下惶恐難言。   「以騎隊徑突敵陣,一衝才動,則不論眾寡長驅直入,敵雖十萬亦不能支。不動則前隊橫過,次隊再撞,再不能入,則後隊如之。」   這是老祖宗傳下的戰術,雖然不是百戰百勝,然只要捨得下本錢,還是無往而不利的,只是方纔的戰鬥……   燭花也會爆個輕響,怎麼一點水花都沒有飄起,那幾百精騎就完了?   他們非常的不明白,就算知道靖邊軍火器犀利,然犀利到這個地步,還是讓眾人難以置信,看仍然森嚴的靖邊軍陣列,還要繼續進攻嗎?他們心下猶豫了。   塔布囊等新附營蒙古人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敬畏,太強悍了,這些靖邊軍的火器太強悍了,還有他們使用那種銃劍,似乎如虎添翼啊。   這方銃兵們仍然嚴陣以待,不過從他們眼中都看到喜悅,很多人下意識撫摸自己的銃劍,他們後方的槍兵則面面相覷,這些銃兵兄弟不厚道,把自己的活都干了。   韓朝點了點頭,銃劍的作用,比他想像的還要大。   有了銃劍,軍中火銃兵,才敢在如此近的距離開銃,火銃的殺傷力,幾乎是倍數的往上提升,對敵震懾難以想像,以後該如何對待銃劍兵,看來必須好好思量了。   雷仙賓等人也是抓耳撓腮,似乎發現一個新天地,只與身旁眾軍官大聲議論。   韓朝再舉起千里鏡看去,似乎看到這方情形,後續進攻的虜騎都猶豫了,後方一些狼旗那邊,也是陣陣騷亂。   並沒有等待多久,那方似乎有了決定,號角聲響起,潮水般的蒙騎退走,這次他們沒有四散而去,而是跨過東陽河,直往下水海子那方退走,轉眼間,就在草原上留下黑點,隨後消失不見,只餘這處戰場的痕跡。   韃子退走,人人歡呼,特別有了對付韃子的殺手鑭,又繳獲多多,都是人人歡喜。   韓朝下令打掃戰場,招場地那方留守人員匯合,知道戰鬥結果,他們一樣喜不自勝。   統計後,此戰共計斬首韃虜三百餘級,不過韓朝等人都認為韃子傷亡應在千人以上,只不過一些傷者及屍體都被他們帶走了。   別的不說,羽騎兵一路過來,撞翻擊殺韃子不少,不過忙著衝陣,自然不能停下去砍他們腦袋。   所以能獲得首級的,唯有這邊打死打傷的韃子兵,留守戰士被攻時獲得的首級,少量韃虜圍攻新附營蒙古人時獲得的首級,總算下來這些。   不過靖邊軍的軍功計算,不是單純的首級,所以軍中將士,並沒有多少遺憾。   還有前次「源洋寨」附近的戰鬥,也有擊殺蒙騎二百多,總計西征後,斬首五百餘級。   不過隨後韓朝等人眉頭皺起,己方軍中,一樣有傷亡,西征以來,大的戰事有兩場,前場為乙等軍作戰,他們陣亡三人,重傷五人,輕傷不算。   這次傷亡卻更大些,新附營傷亡一百三十多人,陣亡有五十多人,羽騎兵傷亡九十五人,陣亡卻有四十多人,還有二十多人重傷,打掃戰場後,還發現一些陣亡軍士,他們腦袋被砍走了,讓人看後怒火中燒。   還是騎術不精啊,羽騎兵衝陣時,雖佔有種種優勢,不過雙方對撞時,往往一些人也隨之摔落馬下,然後性命由不得自己。   雖說傷亡人數,在上位者看來就是一些數字,然每個數字後面,都代表一條性命,還有他們的家族,親人,特別這些甲等兵戰士,往往擁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的陣亡,就更是大事。   受王斗珍惜部下生命的影響,如今靖邊軍中的韓朝等人,都很重視部下傷亡情況,而且靖邊軍中的袍澤情誼,相互間感情的濃烈,是外軍無法想像的,每次有將士傷亡,都讓人悲痛。   只是,仗,還要繼續打的,韓朝吩咐收殮將士遺體,為受傷人等醫治等,這方面的規則條例,已經非常成熟,不要韓朝多說。   戰場上,散落了不少或死或傷的馬匹,己方的,倣傚戚家軍,都必須依戰士的禮儀安葬,然後還要享受香火,非特殊情況下,食用己方戰馬,那是大罪。   死傷的韃子馬匹,則統統剝皮吃肉,西征供應物資不易,能利用的,就最大限度的利用。   清點物質繳獲,除了一些兵器帳篷等物,最大的收穫,便是那些馬匹了,上次戰事,已經繳獲馬匹一百六十餘,此次更有五千五百多匹,大部分可為戰馬,看得人人喜笑顏開,羽騎兵的戰馬問題解決了。   一大群軍官跟著韓朝,都是圍著細看,一軍官歎道:「我軍也大辦馬場,然出產的戰馬,卻遠遠不足需求,人言邊塞苦寒,卻源源不斷出產好馬,它們吃的只是普通草料,為何戰馬眾多?」   軍部一讚畫道:「曾有言說,兵耐粗食,馬耐粗飼,某觀一書,關於胡人養馬,上面這樣講:胡中之養馬,罕有菽粟之喂。每以馳騁為事,俯身轉膝,惟意所適,暫有卸鞍之暇,則脫妁而放之。欄內不避風雪寒暑,放牧於野,必一人驅十馬。養飼調習,不過如此。而上下山阪、飢渴不困者,實由於順適畜性也。」   他道:「書又言:我國養馬異於是,寒冽則厚被之,雨雪則必避之,日夜羈縻,長在櫪下,馳騁不過三四百步。菽粟之秣,昏晝無闕,是以暫有飢渴,不堪馳步,少遇險仄,無不顛蹶。且不作騸,風逸嚙,不順鞭策,尤不合戰陣也。」   他說道:「難道中原養馬,戰馬不若胡地之多,是因為照顧得太好?驕慣了?」   曾就義也隨在韓朝身旁,聞言瞪起眼睛,大聲喝斥:「胡言亂語,我靖邊軍養出的戰馬,便是驃肥馬壯,胡馬不如。這馬匹瘦弱,純屬那些馬場,馬戶剋扣豆料,照顧不周,與粗食耐饑什麼關係?」   「漢時征討匈奴,一次便出兵十萬騎,哪裡輸過胡人了?」   雖然與高史銀、沈士奇一樣凶暴,但曾就義對中原一切充滿自豪,自然不容這贊畫這樣說,雖然他是軍部贊畫。   他一邊喝斥,一邊打開一匹馬上的包裹,裡面存放了一些肉乾、肉粉、奶酪什麼,作為該蒙騎在外的乾糧,拿起一塊肉乾咬了一口,曾就義深深皺眉,呸的吐了出來:「什麼東西,老子的牙都差點咬掉了,給那些蒙古人吃吧。」   「胡人養馬,便若他們頭人首領繼承一樣,養蠱式放養,塞外草場多,馬群大,長久下來,自然戰馬眾多。」   韓朝以前只是個夜不收,然多年下來,經過各種學習,他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將領,能文能武,懂得分析敵我彼此優劣。   他道:「其實胡人劣馬一樣眾多,中原之圈養,只需飼養得力,不剋扣馬料,一樣驃肥精壯,可產好馬,看看我靖邊軍騎兵營的戰馬,明顯就高大許多,馬力比胡馬更為優勝。」   眾人都是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曾就義更是高聲大讚。   韓朝道:「當然,日後攻下歸化城,佔據漠南一線,有了更多草場,我軍便可擁有更多戰馬,畢竟放養,耗費的錢糧較少……」   他眺望遠方,想像到時萬馬奔騰的景色,不由心潮起伏。   當日,韓朝書寫戰報,連同此次羽騎兵的作戰心得,經驗教訓等等,送往後方的王鬥。   韓朝認為,以後與胡騎作戰,各軍的羽騎兵營,可以發揮重要的作用。   ……   八月十日上午,乙等營與輜重營到達東陽河邊立寨之地,昨日那場戰事,他們當日便已知曉,全軍沸騰,繳獲的五千多匹馬兒,更成為眾人熱議之對象。   與「源洋寨」一樣,全軍一齊動手,又在東陽河邊新立一寨,韓朝命名「東陽寨」。   當日下午,韓朝便率全體更換馬匹的羽騎兵,還有新附營蒙古人急進西行,眼下軍中騎士,已不懼與胡騎作戰,他們將開路清掃,為步兵與輜重的通行打開道路,並主動尋找大股蒙騎作戰。   十二日,韓朝大軍,與數千蒙古騎兵遭遇,便是「源洋寨」、「東陽寨」附近那波的蒙古人。   他們已經補充了給養,不過馬匹沒有補充,依哨騎所得,韓朝知道有數千蒙騎正在騷擾大同軍,使他們行軍龜速,看樣子,這幫人與那幫蒙古人取得了呼應。   雙方遭遇,正當韓朝準備戰鬥時,這幫蒙古人忽然一個動作,全體直接跑了,不打了。   八月十三日,韓朝在集寧海子邊,與那幫騷擾大同軍的蒙古人相遇,雙方擺開陣勢,韓朝主動領羽騎兵衝鋒,並以新附營蒙古人掩護兩翼。   似乎從先前那些蒙古人口中得知情報,又見羽騎兵衝鋒威勢,這波蒙騎頗為謹慎,面對韓朝騎牆衝陣,他們下馬列陣而戰,長矛強弓,嚴陣以待。   韓朝立時變陣,同樣下馬而戰,以上了銃劍的火銃齊射,打得那幫只有弓箭的蒙古人大亂一片,然後長槍兵結陣衝殺,短時間內,將這些蒙古人殺得潰敗,並斬首二百餘級,繳獲上好馬匹三百多……   十四日,韓朝與終於趕到海子邊的大同軍匯合,聽聞羽騎兵的戰績後,王樸目瞪口呆,他旁敲側擊打探致勝秘訣。   韓朝也不隱瞞,王樸聽後如獲至寶,現在他對新軍營的戰鬥力比較自信,可惜他們機動力是短版,步對騎,乾瞪眼,若給他們配上馬匹,上馬可騎戰,下馬可步戰,如靖邊軍的羽騎兵一樣,何樂而不為?   當然,雖然性質與羽騎兵一樣,但王樸覺得要有自己的名號特色,在與親將王徵等人商議後,他摸著自己的小鬍子,若有所思道:「宋時有禁軍龍騎,號有馬步人,見陣即步鬥,我看,以後就叫龍騎兵吧。」   此後時日,除余一些哨騎窺探外,玄武軍與大同聯軍,未遇蒙騎騷擾,集寧寨,下水海寨,甚至小黑河寨,都一一順利建立,草原上的蒙古人,似乎憑空消失一樣。   八月下,韓朝與王樸,率玄武軍羽騎兵,曾就義的新附營蒙古人,還有大同軍正兵營近萬騎兵,浩浩蕩蕩向歸化城進發。   不過韓朝得到消息,歸化城的蒙古人已經走之一空,只餘空城。 第684章 淒涼   六月中旬,原本以為要逼向開封的李闖聯軍卻在太康停了下來,不但如此,他們一部分軍隊還回師汝寧府,攻打甚急。   開封城內外大亂,汝陽城內有崇王朱由樻在內,藩王所在,若是失陷,眾人其罪甚大。   此時督師丁啟睿領四鎮援兵方到許州,慢吞吞的,還沒趕到開封。   不過消息傳到時,他們反離汝陽城最近,在丁啟睿責令開封將官援救時,保定總督楊文岳、河南巡撫高名衡百般推脫,他們暗示丁啟睿,救援汝寧府,應該近的去救,而不是遠的跑去。   丁啟睿沒辦法,只得與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等人商議,此時武人跋扈,左良玉等更難以指揮,他們都覺不應回返汝寧,免得中了賊人奸計。   丁啟睿書生出身,沒什麼軍事才能,處事更為優柔寡斷,一時覺麾下說得有道理,一時又覺親藩重地,不可不救。   這樣左搖右擺的十餘日,一直到了七月初,因汝寧府軍情非常緊急,才定下決心,率軍往救。   他麾下當然平賊鎮戰力最強,不過左良玉桀驁不馴不說,麾下更是軍紀極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方國安也是反覆無常之輩,屬於那種油滑之人,不見兔子不撒鷹。   楊德政人稱有謀略,當年全國大練兵,就是他的提議,他上書朝廷,認為流賊之所以難平,是因為他們出沒無常,流動不居,要想滅賊,關鍵在於加強地方武裝。   他建議地方實行「裁練」,府,裁去通判,設練備一職,品級相當於守備,州裁去判官,縣裁主簿,皆設練總一職,品級相當於把總。   練備、練總,都隸屬於知府、知州、知縣,專門負責訓練鄉兵,職責便是捍衛鄉土,不得調往他處。   數額上,每府練鄉兵一千、州七百、縣五百。   他的上書,得到朝廷的欣賞,特別當時楊嗣昌的欣賞,提議先在畿輔、山東、河南、山西實行,然後推廣到其他地方,楊德政更因此由副總兵陞遷為總兵官。   然此議實行效果很差,各地方無非虛報一個練兵數字,然後借「練餉」之名拚命搜括,給本已危急的國勢添上一把火,總體言之,楊德政屬於紙上談兵之輩,看不到實際情況。   而且他們中原腹地官將,馬步不多,機動力很差,經常跟在流寇後面吃灰,作戰主力更為家丁,個個都非常珍惜,回兵往救後,看似與流賊打得難解難分,其實都是打和戰。   或砍些流民百姓腦袋,就急報大捷,吵著要軍功賞銀。   楊德政、方國安更被流賊伏擊了數次,麾下兵馬散去不少,不過一路他們也收降了不少脅裹之流民饑兵,搞到最後,營中聚的不知是兵或是賊。   又因軍紀變得更壞,糧草供應,也時斷時續,所以大部分時候,他們都靠搶掠獲得軍糧,賊也搶,兵也搶,加上散亂的潰兵,流寇到處流竄,沿途遭受兵災,賊災的百姓欲哭無淚。   楊德政、方國安等雖報大捷連連,其實沒有取得什麼大的戰果,流賊仍然攻打汝寧府甚急。   楊德政更又在西平慘遭伏擊一次,這次楊德政極慘,麾下只餘百十騎逃脫,就算日後收羅潰兵,也沒收回多少,只得收集一些流民充為營兵。   左良玉倒在上蔡大敗伏擊的數萬流賊,雖然他們馬兵大多跑了,不過打敗這麼多步卒,也足以讓他得意自豪了,而且他獲得降兵數萬,聲勢更張,使得丁啟睿更依為器重。   汝寧府戰情解圍,丁啟睿麾下數鎮損兵折將,只成全了一個左良玉。   藩王無憂,麾下大捷,丁啟睿得意洋洋,不過眼前局勢,流賊戰略,丁啟睿也覺迷霧重重,摸之不透,大股流賊南下不久,又聞報有數十萬賊騎逼向歸德,甚至是徐州。   歸德為江淮要衝,東面的徐州,更離漕運不遠,而且從歸德,徐州渡過黃河北上,直接就進入山東,北直隸地界,不容有失,丁啟睿大驚之下,急令保定總督楊文岳、河南巡撫高名衡等救援。   此時他身在汝寧府,距離頗遠,麾下又與流賊連場大戰,將士疲憊不堪,自然理直氣壯,只令開封附近的官將救援,更不說,開封附近,還有曹變蛟、王廷臣、虎大威等強軍。   ……   「宣府鎮軍事觀察團」到達開封時,上下都對這個觀察團充滿好奇,該團大使,便是擁有左校尉勳階的贊畫溫士彥。   靖邊軍參謀司以溫方亮為大使,韓朝、鍾顯才、鍾調陽、高史銀、孫三傑、李光衡、趙瑄等為副使,下有作戰科、軍研科、軍教等諸科,溫士彥,便是隸屬參謀司軍研科下,此時更是一科的主事。   溫士彥屬於有城府,又風度翩翩,擅長交遊的人物,文者,與河南巡撫高名衡,保定總督楊文岳等,都可以從容應對,宴遊玩樂,武者,與總兵陳永福,虎大威等,也可以款款而談。   一時成為開封城風雲人物,很多人對他的學識與風度心折不已,爭先結以為榮,甚至有人私下歎息,感其明珠暗投,甘為武人賣命,沒的埋沒自己名聲。   靖邊軍的贊畫參謀,都頗有儒將風采,氣質上不用說,很多人將溫士彥誤以為文人出身,就可以理解。   溫士彥也不點破自己原武人身份,只是笑著言說,永寧侯有大才,能為之效命,是吾之福份,再言,他現在也不算武人,而是勳貴,身份尊榮,凌駕文武之上,值得效力。   私下裡,曹變蛟、王廷臣、虎大威都有拜訪觀察團,對當前戰事,團內眾贊畫分析後,認為流賊勢大,行蹤詭異,不該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應該以靜制動,以逸待勞,看準時機,直搗黃龍。   只是,他們在開封只有觀察權,不說決策權,連建議權都沒有,城內眾官員看似客氣,然彼此吟風弄月,指點山河可以,一談具體軍略,皆左顧而言他,頗有敬而遠之的味道。   溫士彥的做法,是通過曹變蛟、王廷臣二人影響方略決策。   二者與王斗親善,也對彼軍中參謀制度頗為看好,再其他們是伯爵,身份尊貴,位在丁啟睿、楊文岳、高名衡等人之上,就算軍事上他們受丁啟睿等節制,仍然擁有很大的話語權。   開封的大軍,不前往汝寧府,就是他們影響的結果,當然,這個決策,也附合此時開封官將的利益。   不過流賊大軍逼向歸德府後,朝廷坐不住了,楊文岳、高名衡等人也坐不住了,歸德與徐州的重要,明眼人都看得出,朝廷也決對不許漕運被斷,甚或流賊湧入山東與北直隸地界。   就算曹變蛟、王廷臣壓住楊文岳人等,然崇禎帝親自下旨,他們卻不得不聽,況乎「以逸待勞,看準時機,直搗黃龍」這個策略,也有實際困難在內。   眼下李自成聯合了羅汝才,孫可望,革、左五營等部,眾號七十萬,馬兵近十萬,就算抹去虛頭,兵馬仍然浩大,直搗黃龍,有那麼好搗嗎?畢竟現在流賊的戰鬥力,不比初興的時候了。   七月的時候,李闖軍隊在歸德府一帶肆虐,就算府城高深,一時難以攻下,然周邊睢州、寧陵、鹿邑、柘城、永城等地,卻先後攻陷,闖軍滾滾馬隊,甚至直奔徐州。   與歸德府一樣,這些地帶,同樣黃河水患頻繁,百姓苦不堪言,隨便數百馬隊到達,都可以脅裹出上萬饑民,他們攻掠攻城,在闖軍大部還未到達,就事先攻下了一些城池。   闖軍的馬隊,甚至奔到運河邊,燒燬了部分漕船,朝廷上下皆驚。   七月中,在朝廷嚴令下,經過扯皮商議,曹變蛟、王廷臣領自己馬步大軍東進,虎大威等人,則留在開封府,視戰情情況相機支援。   一路行進,滿目荒涼,四野蕭條,鄉間所處,皆是十室九空,道路邊上,不時可見倒伏的餓殍。   長時間的旱災,兵禍,流賊的洗劫,河南處處,慘不忍睹。   不過曹變蛟、王廷臣都有些麻木,一路南下進入河南,這類慘狀,看得太多了。   知道糧草的重要,所以此次出戰,他們在軍中多帶糧草,只是他們沒有靖邊軍的輜重營,運力不足,軍中一般數日,最多十數日的糧草,餘下的,大部要靠當地官府支持了。   河南巡撫高名衡,也答應曹、王二人,會盡最大的力量,源源不斷將糧草供應上。   此時的路途,開封到歸德府城,約有四、五百里,離開開封後,走到陳留,沿途便有不少流寇流民出現,這些餓紅眼的人群,還想打劫他們的糧隊,在軍中鳴響鳥銃後,便一哄而散。   約走到杞縣,離歸德府地界不遠,周圍便有不少闖軍馬兵出現,不時奔來迎往,密切關注這支大軍情況,若對情報的重視,不論張獻忠或是李自成等,都不會差於王鬥,差別在於各自哨探能力罷了。   曹、王二人軍中哨騎,不斷的驅趕這些流賊馬隊,然他們騎兵雖然戰力比流賊馬兵強,不過窺探之賊太多,出現折損後,他們也捨不得更多的放出拚殺。   大軍進入歸德府睢州地界,更是一隊隊馬兵前來騷擾,甚至奔到後方去,騷擾後續的押運隊伍。   為了掩護糧道,曹、王大軍,行進更為緩慢,軍中糧草,急速消耗下去,後方的補充,卻時斷時續。   而進入睢州地界後,不但流賊馬隊,便是他們的步隊,裹脅之饑民,皆頻繁出現,從睢州、寧陵、柘城幾個方向撲來,有時甚至一日數戰。   他們馬隊非常靈活,往往見勢不妙,立時逃脫,餘下裹脅之饑民,殺了,內心過不去,且現今朝廷言官御史,對於武人伯侯,盯得非常緊,一有過錯,往往十倍,百倍的擴大,群起而攻之。   放了,這些饑民轉身又成為流賊,被老賊招攬後,轉眼又是禍害一方,甚至去打劫他們的糧隊。   曹變蛟、王廷臣有種陷入泥潭的感覺,只覺處處皆是賊,頻繁的戰事又一天接一天,將士都有種心力疲憊的感覺。   而且現今闖軍馬隊眾多,反哨騎戰頗為得力,二人只覺眼前重重迷霧,難以得知賊敵老營所在,他們計劃方略等等。   特別流賊頻繁騷擾糧隊,軍中糧草,越來越難以供應,所經州縣,很多又成為廢墟,無以為助。   一些結寨自保的村鎮,更對東來大軍抱以敵視,不供應糧草,也不提供情報,讓二人有銀子沒處買糧,個別寨子有提供一些糧食,也是杯水車薪。   在這情況下,軍中將士,已經開始出現搶掠鄉間之事,以獲得軍糧。   對此,曹變蛟、王廷臣二人不約而同沉默,只一日王廷臣對曹變蛟歎道:「小曹將軍,某有些後悔南下討賊,某希望,盡快回到北地去,最好調到遼東鎮,打韃子。」   曹變蛟長長歎息:「是啊,王兄弟,我也是這樣想的。」   這日大軍紮營,曹變蛟、王廷臣無心坐於營內,帶著親衛,四下巡視。   此時已是八月,進入歸德府地界後,九成九是曠野平原,然舉目間四野一片焦黃,很多河渠都斷流了,前方不遠,似乎有一個村落,看似屬於沒有能力結寨的小村子。   二人奔了過去,見這村落,一間間四面漏風的茅草土坯房,東倒西歪,一些泥笆牆也是破洞處處。   村莊四面,有一些開闢的麥田,上面稀疏種下一些冬小麥,然而觀看田地,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就算一切順利,到了明年,也收不了多少麥子。   村中有些人,以老弱居多,個個衣衫襤褸,面色枯黃,他們或麻木坐著站著,有若行屍走肉,或嗚嗚低泣,見曹變蛟等人過來,或以仇恨,或是畏懼的目光看著他們。   一座破屋之前,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雙目發直,坐在石階上喃喃說著什麼,他的身旁,瘸腿的兒子,兀自瑟瑟發抖,臉上一個明顯的掌印,他縮在老者身旁,嗚嗚的痛哭。   曹變蛟與王廷臣下了馬,曹變蛟走到老者身旁,試探道:「老丈,老丈?」   那老者仍然雙目發直,曹變蛟歎了口氣,身旁的王廷臣大聲道:「喂,老頭,跟你說話呢?我跟你說,這位是……某是……」   那老者仍然不應,王廷臣道:「聾的。」   那老者忽然說句什麼,王廷臣大聲道:「嗯,你說什麼?」   老者聲音清楚了些,帶著顫巍巍的地方土音,他說道:「老漢不明白。」   曹變蛟溫言道:「老丈,你要說什麼?」   那老者道:「老漢不明白,老漢這一輩子,循規蹈矩,遵循王法,皇糧國稅,從來不敢拖欠……為什麼,我清清白白做人,最終卻遭了報應?我的老婆子,被兵痞殺了,兒子,也被他們打壞了腿。前些時日,我的兒媳,被流賊搶去了,今日,家中最後餘下的糧米,也被搶走了,就是你們那個營地的官兵……」   他指的,正是曹變蛟、王廷臣的營地,他顫巍巍的站立,放聲大哭:「曹帥,王帥,我知道你們,你們在遼東跟永寧侯打韃子,是英雄好漢。但為什麼,你們要搶走我家最後的活命米糧?為什麼,還要打傷我的兒子?」   「流賊糟蹋百姓,曹帥,王帥,你等編練軍隊,也是為了糟蹋老百姓的嗎?」   他號啕大哭,帶動周邊一片嗚咽,曹變蛟與王廷臣呆呆站著,曹變蛟張了張嘴,他有千百個理由,然而面對老者,這些村民,卻說不出話來。   身旁的王廷臣,也是一樣避開目光。   最終,曹變蛟歎息道:「留下一些銀子吧,每戶都留下一些。」   策上馬匹,眾人離開村子,曹變蛟忍不住回頭看去,見那老者仍在痛哭,身影頗為淒涼。 第685章 糜爛   八月初一日,歸德府城。   此地便是後世的商丘市,人傑地靈,千年來,湧現出大批帝王將相,名人豪傑。   孔子祖籍在此,劉邦在這裡斬蛇起事,張巡在此力抗安祿山十萬大軍,趙匡胤曾在這裡發跡,司馬相如、范仲淹、蘇軾等,都在此處留下痕跡。   不過這座城池,也是兵禍天災頻發之處,此時在城北拱辰門之上,歸德知府李振珽,正心情沉重地看著外間,數不盡的流賊,黑壓壓似乎將大地都鋪滿了。   舉目望去,不但鄉野的平原,便是外城,也被他們的兵馬佔據。   歸德府城的佈局,便是非常獨特的外圓內方樣式,城牆、城湖、城郭三位一體,猶如一枚巨大的「古銅錢幣」,弘治年建城時,便取象天法地、順天應地、取法自然之意。   嘉靖年又建城郭,兼為護城大堤之用,外城圓形,內城方形,最終形成外圓內方的獨特格局。   因有護城大堤,兼城池有巧妙的排水系統,就算黃河不定期的漫、溢、決口,也無法對歸德府城造成大的威脅。   不過城郭雖然寬厚,畢竟只是防水之用,大堤太長,高度也不夠,如需防守,城內兵力一樣不足,只得放棄,盡守內城,只餘城南的雎陽古城南門。   好在府城城牆高厚,四面是護城河,南面更是寬闊,寬達一里多,長近三里。   雖是護城河,稱之湖泊更恰當,河水下面,淹沒著春秋宋國時都城、秦漢與隋唐時的睢陽城、宋朝時的應天府南京城、元時的歸德府城等六座古城。   所以雖然流賊日夜猛攻,府城還是防守到現在,不過最後能不能守住,李振珽心中沒底,東門,西門,北門,幾座城門處,河水都相對狹窄,而且長年乾旱,護城河水位枯竭不少。   流寇別的不多,就是人力多,他們日夜的推泥填河,慢慢護城河許多地段,快要被他們填上了。   「城池可以守住嗎?」   李振珽心中喃喃說道。   流賊攻城已經多日了,用盡了各種方法,護城河兩岸,儘是各種殘破的器械,人馬的屍體,特別城南外城古城牆外間,那片狹窄的地方,城牆下端,堆滿了流賊的屍體,流淌出的鮮血,甚至凝固成紅褐色。   流賊甚至動用船隻,四面護城河中,頗留著一些破損的小船,還有內中的屍體。   正想著,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形壯實,頭頂輝纓,身罩戰袍的將軍來到李振珽身旁,卻是歸德府的楊參將。   此時他臉上帶著濃濃的疲憊之意,說道:「府尊,流賊攻城多日,然援兵遲遲沒有消息,末將擔憂……」   李振珽略心中一顫,這也是他擔心的。   眼下歸德府局勢,到處都是流寇,兵馬恐有數十萬之多,如此多的賊子,四面的官兵,個個心驚膽戰,能守住自己防地就不錯了,又談何前來救援?   依李振珽知道的,黃河對岸的山東地界,那些山東兵馬,只是隔河嚴守,對李振珽的請援,置之不理。   東面臨近的南直隸鳳陽府,鳳陽總督馬士英,也是嚴守防線,甚至將在廬州的總兵黃得功,調到中都,對歸德府的戰事,一樣不理,他當然振振有詞,他是鳳陽總督,河南之事,不歸他管轄。   他現在最擔憂的,反是流賊源源不斷進入徐州,若漕運阻斷,他這個鳳陽總督,也有責任,更是顧不上別人。   所以看來看去,四面竟無援兵,督師丁啟睿,領左良玉等人,在汝寧府磨磨蹭蹭,開封城的官將,也不知打著什麼主意,援救兵馬遲遲未來,現在更內外消息斷絕,不知外界之情。   歸德府城內,眼下唯有楊參將的營兵二千多,怪不得他心事重重,擔憂守不住城池。   沉默良久,回轉身來,眺望城南的張巡祠,李振珽最終慨然道:「不管有沒有援兵,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吾等身為地方父母,又豈能懼賊怕事?眼下百姓盡入保,內外城無隙地,吾等護衛鄉梓,義不容辭!昔年張中丞守睢陽,千古佳話,振珽不才,願效仿一二,便是死,也讓流賊知道,我大明並非無人。」   看李振珽決然神情,他已然鬚髮皆白,舉止有若老頭,然楊參將知道的,李知府不過四十餘,與自己年紀相當,觀其外貌,已若自己父親一般。   想想李知府平日做的一切,他心中熱浪湧起,他是耿直之人,大聲說道:「為國征戰,吾等本份,願執鞭墜鐙,跟隨府尊左右。」   李振珽深深施禮:「護土有責,拜託將軍了。」   一番話,反讓二人放下一切,最多,便是殉城戰死罷了。   他們更加仔細商議軍務,單純依靠官兵,兵力單薄,長久下去,是難以守住城池的,必須多建社兵鄉勇。   歸德府本地中,軍戶出身的地方望族眾多,這些擁有世襲特權的軍事權貴們,很多人都擁有私人武裝,這些人的後代,甚至由科舉入仕,在歸德府等地,形成一個個頗有勢力的世家大族。   雖說因此鄉宦豪強勢力惡性膨脹,造成歸德府當地各類矛盾異常尖銳,平日,這些宗族豪強也對官府政令陽奉陰違,李振珽的白頭髮,很大部分是由這些人造成的。   不過他們宗族凝聚力強,也與流賊勢不兩立。   他們知道,流賊破城後,決對不會放過他們,畢竟他們都是大戶,守城意志,頗為堅決,這些人名下力量,可以納入守城之中,便若當年洛陽守城戰的社兵一樣。   當地的士子,也堅決站在官府這一邊,此時侯方域、吳伯裔、吳伯胤、賈開宗、徐作霖、張渭等人,在府城組建雪苑社,時稱雪苑六子,他們就來往奔走,勸說城內鄉宦豪強,同心協力,共抗流賊。   若有這些士紳相助,城內守軍力量,估計可以達到五千,府城可以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特別城內官兵中,很大部分還擁有精良的宣府鎮鳥銃,在守城戰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這是李振珽依靠與王斗的關係,從宣府鎮買來的,王斗是念舊之人,不但給其價格上優惠,而且在鳥銃出售供不應求的形勢下,份額名單,優先向李振珽傾斜,贈送的子藥,也比常人多得多。   往日裡,李振珽因此飽受當地士子攻擊,不過眼下,皆成彼高瞻遠矚之舉,受到府城上下稱讚。   購買來的鳥銃,他也以優惠的價格賣給楊參將,這也是二人交情良好的原因之一。   「援兵不知何日方到,子藥需節省使用。」   二人細細商議。   「庫存之火藥,雖威力不如宣鎮犀利,也可使用,鉛子不合式的,可令人個個挑選……」   ……   八月初三日,流賊攻打甚急,正當李振珽與楊參將皆上城咆哮指揮作戰的時候,忽然他們陣中鳴金收兵,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李振珽與楊參將大喜,站在城頭看去,見眾賊拔營,賊馬飛奔,揚塵蔽日,往東南而走,二人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喜悅,難道援兵來了不成?   果然在下午,便有哨騎奔來,卻是靖南伯曹變蛟,寧南伯王廷臣的麾下,言二位伯爵大軍,已離歸德府城不遠。   府城上下聞聽,都是一片雀躍,援兵果然來了,還是邊鎮有名的強軍,這下歸德府無憂了。   果然初四日,曹變蛟與王廷臣,便各率正兵營先至,滾滾鐵騎,看得李振珽等人更是信心大增,初五日,二人的步兵營也至府城之下,合起來便有馬步官兵近萬人。   往日裡,各州縣、衛所、府城,對官兵過境,向來報著恐懼排斥的心理,不過此時歸德府上下,對曹變蛟、王廷臣的到來,都非常的歡迎。   官兵雖會有騷擾百姓之舉,然總比流賊破城要好,況且二位伯爵麾下,軍紀相對嚴明。   這些兵馬也精銳無比,怪不得可以嚇跑城外鋪天蓋地的賊子,以李振珽的眼光來看,他們雖然不如靖邊軍,然也是大明有數的強軍,楊參將等本地兵將,更是驚若天人。   雖然吃力,李振珽盡量供應前來的近萬兵馬糧草,當然,他們也希望境內流賊可以盡早剿滅,畢竟以殘破之一府之力,想要供應糧草,還是困難了些。   曹變蛟與王廷臣在府城暫留數日,休養兵力,二人分析敵情。   他們兵馬到達後,大股流賊,似乎往南直隸的徐州,鳳陽府流動。   不過境內睢州、寧陵、柘城、鹿邑、夏邑、還有鄰近的南直隸豪州等處,都殘留了不少大小股的流賊兵馬,這些流賊,可以先行剿滅,清靖歸德府地方。   而且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成功逼退歸德府下流賊大軍,消息傳到開封與汝寧府,那方的督師丁啟睿,總兵左良玉等人都是心動,也想領兵前來剿賊。   流賊方略已變,不再逼向開封,己方自然不能長久停留原地。   甚至此時任丁啟睿副手的保定總督楊文岳,在丁啟睿傳檄下,也想率虎大威,副總兵,標下中軍都督僉事姜名武等,逼來歸德府,只有河南巡撫高名衡還在猶豫,留陳永福在開封城不動。   鳳陽總督馬士英鳳則是大怒,上書彈劾曹變蛟、王廷臣,劾二人驅趕流賊進入南直隸各府,糜爛國事。   各方蠢蠢欲動,十數萬兵馬,似乎都被流賊調動起來,卻不知基本依著當時李定國謀獻的方略行事。 第686章 重圍   眼下歸德府到處都是流賊,他們大部流向何方,老營何在,曹變蛟、王廷臣也難以判斷確定。   流賊馬兵眾多,哨騎難以偵知他們具體動靜,他們大股步騎,似乎往南直隸的徐州,鳳陽府湧去,然有一些哨騎回報,他們大股兵馬,又似乎仍停留在歸德府境內。   這些可以先不管,具體探知的睢州、柘城、寧陵等處之賊,倒可以先行剿滅。   曹變蛟、王廷臣對自己部下戰鬥力都很有信心,當然,他們也有擔憂之處,便是懼怕流賊會不會擁有火炮,畢竟密集的銃陣槍陣,最怕的,就是敵虜火炮轟擊。   二人都有情報,闖賊每到一處,都很注意收羅火炮,傳說是被永寧侯王斗打出的教訓,一路東來歸德府,他們有遇到流賊使用部分火銃,三眼銃,鳥銃等,不過未見軍中攜帶火炮。   曹變蛟仔細詢問李振珽,李振珽言闖賊攻打府城大半月,未見他們使用火炮轟擊,倒是己方炮矢,轟斃不少流賊人馬。   二人放下心來,初八日起,他們就開始清剿歸德府各地之賊,雷霆橫掃……   初十日,柘城。   「啊,官兵來了,是曹、王兩位伯爺的騎軍……」   平坦的曠野上,煙塵四起,三萬多的流賊步軍,皆面無人色的看著前方大地上,潮水般席捲而來的鐵騎,火紅的盔甲,有若一片紅色的汪洋。   看那排山倒海地的氣勢,很多流賊都是倒吸冷氣,雙腳哆嗦。   再看他們後方與兩翼的馬隊,雖觀官兵騎軍直撲正面步陣,然盡已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   「放箭,放箭。」   列陣的流賊,只一些人,射出稀稀拉拉的箭矢,或是一些人打了三眼銃與鳥銃,然見鐵騎衝陣的威勢,恐懼瞬間在各人心頭蔓延,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在平原結陣面對騎兵衝擊的。   「啊。」   他們遠遠的,就射箭與放銃了,也不管打到沒打到。   再看騎兵滾滾,如驚濤駭浪般衝來,他們瞬間就崩潰了,嚎叫著往回奔逃,將後方結為長矛陣的步軍衝亂,然後整個步陣一片混亂。   「轟。」   潮水般的騎兵轟然撞衝入陣,將這些流賊的步陣,踏成一片片血肉模糊的胡同,再看那些賊人馬隊,已經遠遠的跑了……   十一日,鹿邑。   「啊,曹變蛟,曹變蛟……」   「是王廷臣……」   曹變蛟與王廷臣二人,率領營下騎兵,短短時日間,就撲滅了歸德府境內多股流賊,他們麾下步兵,還有府城當地官兵,鄉勇社兵們,只來得及跟在後面收羅勝利的果實。   形勢一片大好,在連續掃平府西與府西南眾多賊寇後,二人都認為,可以朝歸德府東面,還有東南面流賊比較密集之處進發了。   十六日。   曹變蛟與王廷臣率麾下大軍,朝夏邑進發,他們仍是騎兵開道,步兵跟隨,聚集該處的,流賊步卒反少,馬兵為多,不過二人合騎兵一起,達到五千餘騎,很輕鬆,就擊潰了流賊的馬隊。   崇禎十五年八月十七日,他們進入永城地界。   傳聞這裡是漢興之地,秦末時漢高祖劉邦義釋刑徒,斬蛇起事,以芒碭山為據,開創了大漢朝四百年的帝業,永城縣城北面不遠,就是有名的芒碭山。   此處聚集的賊騎更多,二人打散一股股的敵騎,又追擊十數里後,忽然曹變蛟眉頭一皺,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眼前情形,與當年的寧州之戰何等相似?那一年,自己叔父曹文詔,就是陷入李自成的伏兵重圍,力戰而死。   看看周邊形勢,流賊馬兵,不但是前方,甚至是兩翼與後方都出現不少,他們一路衝殺,卻未知,前後左右皆是賊騎了。   「停!」   曹變蛟猛然大喝一聲,立時滾滾騎兵,停了下來,一些馬匹,仍然不時打著響鼻。   王廷臣道:「小曹將軍,怎麼了?」   二人身旁的騎士,都是看著他們。   身為正兵營的騎士,他們個個有甲,身穿深紅色的長身罩甲,頭戴雲翅盔,由於罩甲內中鑲嵌甲葉,所以甲面上,還有密密的銅釘甲泡,各騎士兩臂間,還有著臂手。   這些騎士,個個舉止彪悍,因隨曹變蛟等轉戰大同,陝西,遼東各地,他們來源複雜,有遼東人氏,有大同人氏,也有陝西、河南人氏,不過跟隨日久,個個忠心耿耿。   他們分為殺手隊與火器隊,殺手隊除弓刀手外,各類冷兵器匯合。   火器隊則一色的三眼銃,外面包裹鐵釘尖頭,成為一個個三眼狼牙棒,燃放後,可以舉起敲擊敵頭,當然,馬上用三眼銃,命中率甚差,往往虛發,甚難討准。   不過比起鳥銃,這些馬上騎士用三眼銃已經習慣了,很多人馬上放銃時,準頭也不錯。   曹變蛟眺望前方四周,凝重道:「王兄弟,我們不能再前行了……我們,可能已經中伏了。」   王廷臣疑惑地看看四周:「中伏,某沒有發現伏兵啊,況且,這平原大地,哪藏得下伏兵?」   曹變蛟搖頭:「是中伏了,他們的伏擊,怕是以縣為距離範圍,流賊狡詐啊,下了好大的本錢。」   王廷臣再看四周,驚疑不定。   果然不久後,他們軍中哨騎奔回,從永城縣城那方,奔來數不盡的流賊馬兵,馬兵後方,是望不到盡頭的步卒與饑兵。   不但如此,從碭山縣界,芒碭山一帶,甚至是豪州地界,都奔來如雲般的馬隊與步兵,直插大軍的後方,或許今日就可合圍,看他們樣子,是要將大軍圍困在夏邑與永城這一片平原上。   二人臉色難看起來,看來自己進入流賊主力圈子了,何去何從?   如果要選擇一個最佳的方案,當然是騎兵立時回轉歸德府城,流賊的包圍圈,前前後後,路途日程不一,還沒有嚴密到騎兵跑不出去的那個程度。   只是騎兵跑得了,步兵怎麼辦?   從永城回到歸德府城,路途二百多里,步兵沒跑多遠,就會被流賊的馬隊追上,再且,步兵一潰敗,再強的戰力,怕也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二人麾下新兵營,又凝聚了他們多少心血,豈能就這樣放棄?   可要隨同步兵回歸,行進緩慢,不免最後,會被流賊團團包圍。   流賊可是眾號七十萬。 第687章 方向   曹變蛟極目四顧,莽莽平原,樹木都少,偶爾一些疏林,河水時干時枯。   村落不少,點綴著一些槐樹之類的雜樹,然大多毀去,餘下僥倖未毀的村子,還有結寨自保的大莊子,好像隨時會淹沒於流寇的狂瀾之中。   雖未深秋,眼前景色,已頗有肅殺之意,一陣風捲來,草叢樹梢瑟瑟,黃塵拂面。   似乎四面地平線深處,都有大股煙塵騰起,鋪天蓋地一般……   看眾人眼巴巴看著自己,曹變蛟猛然決定:「先行回轉,與步營匯合。」   帶著一些忐忑,五千餘騎正兵營戰士,拔馬回去,順著來路奔回,周邊原來窺探的流賊馬隊,立時跟隨,不過他們只遠遠跟著,沒有攻擊。   一路回去,後方路上,無數的蹄印,很多小股的流賊馬兵,正竄來竄去,他們行動靈活,分佈於騎兵與步營之間的地帶,見大股明軍騎兵奔回,一哄而散。   這些流賊的馬兵,騎術個個頗為精湛,他們一些人拿著弓箭,或是三眼銃,大部分則是腰刀馬刀之類兵器,也有人拿著長矛大斧什麼,那是精兵了。   由於馬兵的靈活性,擊潰他們容易,想要殲滅,難!   事實上,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進入歸德府後,擊殺的流寇步卒饑兵不少,然斬殺他們的馬兵頗少,就是因為他們靈活,很多人騎術,還不會差於騎兵營的戰士。   騎兵距後方步營約有一、二十里,以騎兵的速度,並沒有奔馳多久,加上流賊馬隊沒有攔截,很順利的,曹變蛟等人,就與二鎮的步營匯合。   未到之前,曹、王還在擔憂,己方步營,會不會遭受流寇大部攻擊,眼見太平無事,都是鬆了口氣。   不過二人看到步營已經在結陣了,身穿紅色棉甲的銃兵在外,穿著青色齊腰甲的槍兵在內,團團四面布成方陣防守,距離他們一、二里處,外間同樣有許多流賊馬隊圍著,而且越聚越多。   所以二營將官都感覺不妙,雖然流賊沒有進攻,然若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一樣,眾人總預感會有大事發生,曹、王來臨時,他們正在激烈爭議什麼,見騎兵大部回來,才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時間不多,大部匯合後,曹、王二人立時招集部將議事,千總級別都有到達。   他們兩個的軍鎮,都各有一個正兵營,一個新軍營,兩個中軍官,兩個營將,每營二、三個千總,除此還有鎮撫,撫慰等軍官,又有軍營中的一些贊畫。   倣傚靖邊軍,曹變蛟等人雖沒有王樸細緻,然贊畫的好處,曹變蛟、王廷臣、楊國柱等人,都可以深切感受到。   一人技短眾人技長,出來打仗,方方面面要考慮的東西太多,有時少出一點錯誤,可能不知不覺就贏得了勝利。   他們經常還可以提出一些預案,主將最終決定便可。   不需要自己勞心勞力不說,因為來自眾人的謀劃,失算的地方也少,所以日久下來,曹變蛟等與王斗親善的總兵大將,都越來越器重贊畫的作用。   眾人聚集,河流邊,一顆大槐樹下,圍著一張大馬扎議事,上面鋪著簡陋的歸德府地圖。   從主將口中得知可能中伏的消息,眾軍官一片喧鬧,不過他們驚而不亂,畢竟眾人出生入死,什麼惡戰沒見過?便是二鎮新軍營的戰士,經歷了遼東血戰,也個個脫胎換骨。   突圍!   奔回歸德府城,這是眾人第一反應。   不過也有軍官與贊畫認為,可以原地固守,步陣以凶悍的火力不斷打擊敵人,騎兵則伺機出戰。   原本二鎮南下時,共有步騎一萬多的兵力,只是一路南下,還有各場戰事,死傷的死傷,軍士逃亡的逃亡,各營已經不滿額,步騎不到一萬人。   不過就算如此,二鎮兵馬近萬,仍是非常強悍的戰力,流賊兵馬再多,只要他們圍攻時死傷慘重,或許最終他們就會退卻,以靜止動,戰鬥的途中,也許還可能等來援兵。   不過此議,立時遭到七嘴八舌的反對,這方案太保守了,怎麼看,都是等死。   「不能原地固守!」   此時已是玉田鎮新軍營主將的楊少凡也出口反對:「不言此地四面皆是平原,連林木都少,不利防守,便是我隨軍糧草不多,也堅持不了多久,賊若四面合圍,我軍只能坐以待斃,此為下下之策。」   楊少凡已是副將,年仍不到三十歲,他沉穩地坐在一張小馬扎上,與旁人或是歪歪斜斜的靠著,或形象全無的坐在地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大敵就要來臨,他仍然保持著一定的禮儀風姿,說話的時候,也是深思熟慮。   最終,曹變蛟也否決了這個議案,蟻多咬死象,被數十萬流賊團團圍住,後果不堪設想。   流賊最擅使用流民攻勢,用饑兵海潮消耗守軍的體力與子藥,殉國的猛如虎,孫應元等人,都是被流賊的人海戰術活活耗死的。   況且從歸德府前來時,二鎮大軍,隨軍並沒有多少糧草,眼下只能食用數日,只在後方的夏邑縣城,囤了一些糧草,一些府城民夫運糧,留守數百兵力罷了。   雖然流賊要圍困大軍,數十萬兵馬,需要的糧草也是海量,有可能他們在圍困途中,自己糧草先食用殆盡,不過這只是猜測,曹變蛟不敢將希望寄托在這上面。   讓曹變蛟擔心的,恐怕流賊還會使用火炮,他們布下了這麼大的一個局,連攻打歸德府城,都忍住了不使用火炮,恐怕專門就是為了等著自己。   依曹變蛟知道,闖賊攻城略地,收羅的大小佛郎機火炮不少,很多投降的明軍炮手,也好吃好喝的供養起來,若在平原之地,流賊以大炮密集轟擊,己方的軍陣,怕下場與戚家軍差不多。   至於援兵,曹變蛟心中不無悲涼之意,他知道,不可能有了。   汝寧府的左良玉等人,有沒有這個想法不說,也絕對不敢救援。   開封城的虎大威與陳永福,就算有救援之心,然見闖賊勢大,數十萬兵馬雲集,也會猶豫考慮一二,最後就算他們兵馬到達,也不知己方人等,性命還在不在。   「小曹將軍,必須立刻走!」   王廷臣為將多年,也一眼看出固守待援的下場肯定不好,只有死中求活,殺開一條血路。   流賊雖說圍困,但他們不是精銳的軍隊,部隊戰力有好有差,相互配合間肯定漏洞百出。   而且他們的包圍圈也太大了,目前得到的情報,他們從永城、碭山、豪州三處地界圍來,合圍需要時間,眼下可供突圍的地盤很多,近萬邊軍對著一點猛突,有很大機會可以突出重圍。   他們步兵根本趕不上,也攔不住,一個方向的馬兵,也不會太多。   以流賊的組織能力,附近兵馬趕來阻攔救援,也需要時間與協調。   「那便突圍!」   軍情緊急,容不得多爭,突出重圍,很快成為二鎮所有將官共識。   只是往哪個方向突,眾贊畫軍官,又起了爭議。   眼下的敵勢,從哨騎哨探來的情報知道,從碭山、豪州兩個方向過來的,很大部分是賊寇的馬兵,他們動作極快,若當機立斷,曹、王二人將步兵拋棄,騎兵可以跑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只是帶上步兵,很有可能後路被他們的馬兵截斷。   就算沒截斷,騎兵也可能被他們馬兵纏上。   騎兵一被纏上,等於步兵也被纏上了,所以,有贊畫提議,反其道而行之,朝著永城西南突圍,直奔入南直隸鳳陽府去,定然讓賊人大出意料,措手不及。   這個提議,讓眾將一陣心動,隨後眾人又是搖頭。   經過這些日的征戰,歸德府他們好歹熟悉些,一些地勢地形可以利用,也知道這些地方賊人情況,而永城的東面與南面,誰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   敵情不明,地勢不明,冒然前往,前途難測,若突圍途中糧草用盡,更是災難。   兩害相權取其輕,很快,曹變蛟與王廷臣,決定下來,朝後方夏邑突圍,然後再從夏邑奔回歸德府城去。   「好,趁大部流賊馬兵未致,王兄弟,你立時率你正兵營將士,往夏邑城池突去,鞏固城池,護衛糧草,隨時接應,某率餘下馬步大軍,立時趕來。」   「好。」   王廷臣知道這不是客氣的時候,在後方佔據一個據點,非常重要。   夏邑城雖然殘破,不是防守的好地方,然離歸德府城只有百里(當然,若有鐵路,高速公路,路途可以縮短到五、六十里),歸德府往那方支援容易。   若有個萬一,大軍被流賊困住,再破的夏邑城池,防守起來,也比平川之地要好。   更不說,內中還有大軍一部分糧草在內。   計議已定,他率自己正兵營,立時行動起來,二千六百餘騎戰士,破釜沉舟,只攜帶少量糧草,輜重什麼,全部留下,決定以最快的速度,驅散附近流賊馬兵,趕到夏邑城池。   曹變蛟二千八百餘騎正兵營戰士,則護住二鎮的步營,還有軍中運糧的車輛,還有騾馬什麼,內還有帳篷,拒馬,鐵蒺藜等輜重。   正兵營都是精銳的戰士,很快王廷臣麾下便準備完畢,一匹匹戰馬,列好陣列,王廷臣更排在突擊的第一列。   他邁開步伐,正要上馬,頓了頓,卻又回過頭,他大步過來,一把將曹變蛟抱住,在他後背用力拍著,高聲道:「小曹將軍,你答應我,一定不要有事。」   曹變蛟心情一陣激盪,隨後大笑,安慰王廷臣道:「放心吧,某定然安然無事,二鎮將士,也全會安然無恙……王兄弟自己要小心。」   王廷臣裂開大嘴大笑:「小曹將軍就放心好了。」   兩位有著深厚戰友情誼的大明總兵伯爵相互擁抱,上馬的騎士,一樣大笑,與身後的馬步大軍告別,後行一步的馬步官兵們,同樣舉著自己兵器大囔,為先行的將士祝福。   一片歡呼中,王廷臣跨上馬匹,他舉起自己的兵器,吼叫道:「出發!」   「出發!」   眾騎士一齊揮舞兵器大吼。   他們矛尖、刀尖指向前方,滾滾騎兵,只往前方衝擊,陽光照來,映得各人馬轡上的銅飾閃閃發亮,還有如林兵器,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屬的光芒。 第688章 野心   這是一片平緩的丘陵,陵邊長著一些槐樹,樺樹,或是別的雜樹,下邊樹木掩蓋著一個小小的莊子。   莊子是北地常見的村落,土坯的院牆,頂上鋪著厚厚的茅草,偶爾可見幾座有著瓦片的殘屋,此時已經毀去,只餘斷垣殘壁,流寇所過,看起來像大戶的人家,向來是他們主要搶掠對象。   李自成策馬立在丘陵上,極目向遠方看去,就見陵東一條土路,從莊邊分叉經過,蜿蜒到前方一條由北向南的小河邊,然後由一道石橋再過河,往東北方向繼續而去。   轟轟。   此時莊子東面,潮水般的馬兵,正往前湧去,他們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奔行在莊東的土路上,激起漫天的塵土。   因為道路兩旁,還有乾涸的河道附近,都是大片大片的拋荒地,地勢平坦,所以浩蕩無盡的馬隊,在地面上縱橫多路,只管往前奔馳,並不一定只走土路。   事實上,平原大地,加上河流乾涸,可供馬兵行走之地太多了,便是一些莊子附近種了一些麥苗,也被闖軍騎隊不客氣的踐踏一空。   而在騎隊旁邊的,又是如潮般行進的步卒與流民隊伍,趕著數不勝數的騾子、驢子、壯牛等畜生,運送著糧秣輜重,當然,更多的,是肩挑人抗,或推運板車,獨輪車等。   他們緊張的運送著糧草,人畜的腳步踏在路面上,轟然不絕的震響。   一陣風捲來,乾燥的黃土塵泥,撒了李自成一身,河南、河北原本就乾燥,眼下連連乾旱,每當颳風時,捲起的灰塵就更多了。   不過他毫不在意,只是滿意看著浩瀚的隊伍,看他們浩浩蕩蕩,一直蔓延到天邊,特別軍中馬兵,讓李自成滿意。   「臨陣,列馬三萬,名三堵牆,前者返顧,後者殺之!」   這種騎兵戰術,在歷史上的崇禎十六年大成,此時雖有不如,也頗具規模,特別開始分中、左、右、前、後五營軍制來,畢竟李自成雖然戰略上短視,然戰術上傑出,在將士操練上,也抓得很緊。   特別軍中馬兵,享受的待遇是最好的,長年累月的戰事,饑民,步卒,馬兵幾等待遇與選拔制度,也讓闖軍中的戰鬥力,越來越集中到騎兵身上。   那些呼嘯而去的馬兵,旗號一陣白,又一陣紅,再一陣黑不等,個個舉止控馬間,皆有彪悍之意。   當然,雖然李自成耗費心力,想為大軍供應軍服棉甲,統一制服,然供養兵馬實在太難,便是麾下嫡系五營將士,穿的仍是雜亂,很多人頭戴氈帽,裹著頭巾,身穿齊腰甲或短身罩甲。   也有很大部分人,還穿著裲襠,便若後世的防彈背心。   好在這種棉布背心,輕便,靈活,也可以防護住胸腹要害,在中原這種騎射,馬上銃射不佔主流的地方,如此防護,目前來說還是足用的。   踏踏馬蹄聲一陣接一陣,看著在塵土中飛馳的人馬,身後的高一功,田見秀等人,都露出喜悅的神情。   高一功為全軍總管,田見秀為老營主將,所以在闖軍大將劉宗敏、李過、郝搖旗、袁宗第等人急率騎兵合圍時,他們仍然留在李自成身邊,他們丘陵後方,是一陣接一陣的老營將士。   還有牛金星頭戴四方平定巾,策馬李自成身旁,撫著自己的長鬚,作運籌帷幄狀,宋獻策坐在輪椅上,掐指卜算什麼,慢慢醜陋的臉上露出笑容。   李自成注意到宋獻策的動作,最後一絲不安的心,也放了下來,他歎道:「如此多謀劃,如此多佈局,總算將曹、王二人引入重圍,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最終結果了。」   牛金星哈哈一笑,說道:「闖王不必憂心,曹、王皆入我觳中矣,大軍合圍,他們插翅難飛,當年曹文詔身死,今日他的侄兒,也將步之後塵!」   「這二者可是伯爵,若能除之,明廷定然大震,開封官兵,也再無戰心。」   李自成微笑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邊軍戰力強悍,重創其部可以,想滅之,難啊!」   他神情陷入回憶,當年他率二十萬兵馬進攻鳳翔,大小曹率三千馬步自寧州進軍,途中曹變蛟獲勝追擊,留曹文詔率步兵在後,自己數萬人馬伏兵圍攻,雖然事後殺死了曹文詔,但其部還有很大部分突出重圍。   眼下,欲圍的二鎮大軍人馬近萬,論起戰力,怕比當年的曹文詔強悍得多,消滅他們?李自成是很想,但他知道,很難,所以他的方略中,最佳的結果,也是重創他們,使以後的開封之戰,他們形不成助力便好。   當然,此戰自己也有優勢,一是人馬眾多,二是那時馬兵沒有此時多,戰力也遠遠不如現在。   對於這一點,牛金星當然知道,雖說闖兵對陣中原官兵無往而不利,但對上邊軍,還是吃力的,好在騎兵只要拖住他們,只要纏住數日,後方的火炮運送上來,曹、王二人血肉之軀,又如果抵擋炮彈?   而眼下聯軍,合起來有馬兵六、七萬,將那些邊軍纏住是可以的,只要纏住了,數十萬步卒與饑民合圍過來,他們便有三頭六臂,也是力戰而死的下場。   他搖頭晃腦說道:「我義軍兩翼騎卒大部,總哨劉爺自碭山出,闖王親率餘下闖營馬兵自豪州出,還有革、左五營與曹爺、孫爺他們自永城出,以騎卒馬力快速,今日便可合圍……」   「曹、王步營確是犀利,有大量的東路火器,然騎兵強悍有限,我師以眾擊寡,勝算明顯。只需重創他們騎師,他們步營,便如甕中之鱉爾。」   李自成喜悅地點了點頭,這便是他的打算,幾萬馬兵,對戰邊軍幾千騎軍,勝算是明顯的,所以合圍時,聯軍的馬兵先行出發,不求多大戰果,只求纏住他們騎兵,為步兵跟上,大軍的合圍,贏得時間。   而為了這場仗,自己從曹、王開封東來時便開始佈局了,伏擊之處,便選夏邑或是永城,為此,自己主動撤離歸德府城,還製造出望風而逃的架式,眼見大軍方略得行,又豈能不喜?   想想這方略的達成,李自成不由道:「李定國有勇有謀,若能收之我營,定然如虎添翼。」   身旁各將也是盛讚,牛金星眼中閃過嫉妒的神情,老實說,他不怕闖營各人有勇,就怕他們有謀,若闖王麾下武人都有謀略,要他們這些文人幕僚幹嘛?   面上他卻笑道:「少年英傑,不可小視。」   這時高一功忽然擔憂地說了一句:「雖然義軍布下了方略,兩翼大部馬兵約定時日,齊攻合圍,然怕我等到後,總哨劉爺那方沒有及時趕到。」   雖事前有佈局,也定時間地點,然此時沒有電報電話,全靠哨騎聯絡,想得心應手的指揮佈局,太難了。   李自成也擔心這一點,各方不能及時趕到,不過面上他還是道:「相信劉爺,不會誤了時辰。」   ……   此時,永城附近。   眼前這個結寨自保的莊子已然廢墟一片,不過李定國與孫可望看在眼裡,皆是神情不變。   他們從小被張獻忠收養,參與各類戰事,張獻忠性格暴虐嗜殺,殺人屠城無所不為,毀滅村落莊子,裹脅民眾,更是家常便飯,李定國等人作為親近義子,領著麾下兵馬,從小跟隨作戰,這些事情,又豈能不參與?   所以流民兵馬所過,一片的殘垣斷壁,李定國與孫可望等人,早看得習以為常。   二人此時站在莊北的關帝廟台階前,只是看著浩浩蕩蕩的馬兵隊伍經過,那些兵馬都是革、左五營的人馬,舉的旗號不是「馬」,就是「賀」,或是「劉」。   而孫可望與羅汝才等人,特別孫可望等張獻忠殘部,他們在襄陽城慘遭王斗打擊,所以這馬兵到了現在,與羅汝才合起來,也不過數千騎,當然當不得合圍主力。   他們與營下步卒主力,主要是監督與押解饑兵之用,此時,隨在馬兵身後,似乎鋪滿原野的饑民流潮,只往永城西面湧去,他們中一些人,還是歸德府當地人,闖軍等來後,皆被裹脅了。   如當時的六娘等人一樣,他們神情中帶著疲憊,帶著惶恐,帶著茫然,只是無意識的隨在人潮之中。   這些人員,到時除了炮灰外,還被安排了各種事情。   比如,沿著永城西面一直到豪州之地,在李自成等安排下,就要挖掘數道深深的壕溝,防止邊軍人馬,從這方竄入南直隸鳳陽府。   不但如此,他們幾乎往腹地每行一、二十里,便要挖掘壕溝數道,一直將那些邊軍團團圍住,然後在他們周邊,挖掘數不勝數的壕溝,作為圍困手段。   看著潮水般的行進人馬,孫可望眼中閃過精光,讚道:「真壯觀啊,很快的,這片地方,就要展開一場場血戰,屍體纍纍……只是,歷年後,誰又記得那些屍體與鮮血呢?屍骨留下,鮮血浸入,肥沃了田地,到時長滿野花與野草,或成小兒之樂園啊。」   李定國驚訝地看了孫可望一眼,不過沉默不語。   孫可望再笑了笑,甩動自己的馬鞭,低語道:「數十萬兵馬彙集作戰,好大氣勢,只是未來這場豪戰,成全的不過是李闖名聲,我等執鞭墜鐙,只在後默默無聞,又得了什麼,二弟,難道你就甘心?」   他說道:「當然,你獻歸德府方略,日後在闖營中定然聲名鵲起……」   李定國急道:「哥哥……」   孫可望擺擺手:「二弟,這是好事,對我等日後招攬兵馬,也是大利,哥哥我又豈會嫉賢妒能,說道我的兄弟?」   他說道:「只是依靠李闖,二弟你認為可以報了義父的大仇嗎?」   李定國沉吟良義,說道:「王賊雖甘為朝廷鷹犬,然觀其作派,依靠闖王……」   他緩緩搖頭。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襄陽之戰後,他與孫可望二人,都很注意收集王斗情報,甚至連宣府時報,都有收集,越觀之越是心寒,闖王看似勢大,然與王斗相比,還是相形見絀。   依靠他報仇,顯然的,遙遙無期。   孫可望親熱的把住李定國手臂,低語道:「要報大仇,便需有自己的勢力,現觀河南,那是李闖的地盤,所以某認為,日後我們不能留在這,某以為,南下,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第689章 讓我們奮戰吧   戰馬的鐵蹄震撼天空,王廷臣的麾下騎兵,排列成整齊的攻擊陣式,有若奔騰的鐵流向前衝過。   看他們這種衝擊威勢,外間那些窺探的流賊馬隊色變,很多人忙不迭讓開,也有不知死活之輩意圖上來攔截。   「殺!」   眼見雙方距離越近,騎兵組成的狂濤,很快距離那些流賊二、三十步,雙方可以彼此看到各人臉上或興奮或猙獰的神情,王廷臣一聲咆哮,前排的戰士,整齊舉起自己的三眼銃。   轟轟!   火摺子點燃引藥的滋滋聲音,一門門銃口噴出濃密的火煙,有若短炮鳴放時的爆響,火花四射中,流賊紛紛中彈,慘叫著摔落馬下。   三眼銃的轟鳴有若響雷,鳴放時,那聲音比鳥銃響了數倍,聲勢頗為驚人。   而且近距離威力不小,就算身著棉甲,也難以擋住三眼銃彈的轟擊。   一陣陣人仰馬翻,在王廷臣麾下騎兵潮水般席捲下,那些窺探攔截的流賊馬兵大亂,特別在三眼銃彈射擊下,更是慘嚎聲響成一片。   轟轟!   持著三眼銃的騎兵不斷策馬轟擊,他們衝擊同時,不時轉動自己銃管,點燃火門上的引藥,或是引信,沖流賊瞄準射擊,打得攔路的賊兵慘叫不已。   不可否認,三眼銃在馬上準頭不高,不過九邊,特別遼東等鎮,馬上騎士,還是喜歡使用三眼銃。   就算在教場中打靶,鳥銃命中十倍於快槍或是三眼銃,五倍於弓矢,鳥銃還可以在八十步外擊破二層濕毯被子,五十步外擊破三至四層濕毯被子,三眼銃的有效殺傷力不過二三十步,然北地騎兵的裝備三眼銃,仍然非常普遍。   原因就是使用鳥銃操作繁瑣,北兵不耐煩劇,三眼銃就便利多了。   而且三眼銃一桿三管銃,每銃可入鉛子二三個,三、四個,射擊時,可直接使用引藥,又或是引線,視戰場情況,是三條引線並在一起,三管齊發,還是每管先後連射,非常靈活。   如此,每管轟擊時,數彈而出,或是三管齊射,十幾個鉛子爆出,就算馬上準頭不高,一個鉛子打不到敵人,十幾個鉛子,總有打中人馬的。   加上三眼銃啞火率不高,射擊完後,還可以執銃當作悶棍或是狼牙棒,因此飽受北地騎士的歡迎就可以理解。   百年下來,對三眼銃的使用,北地將士早發展出一系列戰術,很多老兵戰士,已經懂得什麼時機,什麼時間點燃引藥,或是引信最佳,有些人甚至使用五眼銃。   當然,五眼銃較重,非身強力壯者不可為。   轟轟轟轟!   王廷臣麾下騎兵戰士,一排一排的衝過,他們銃兵在前,奇兵在後,銃聲中,周邊流賊馬兵亂成一團。   流賊馬兵雖有馬匹,卻沒有幾人有馬上騎射,或是銃射的能力,刀槍相擊範圍之外,只能光挨打不能還手,這也是當年關寧騎兵一出現,流賊恐懼非常的原因之一。   雖不若遼東鎮,不論馬步,普遍裝備三眼銃,他鎮內的正兵營戰士,除了奇兵精習騎射,可堵可伏外,餘者也皆持三眼銃,火器手人數眾多,火力充足。   王廷臣更是使用三眼銃的高手,煙塵滾滾中,他領家丁衝在最前,此時使用的,卻是大號五眼銃,他騎在奔馳的馬背上,雖然馬匹顛簸,但他持銃的手,卻是穩如泰山。   他銃柄夾在右腋下,左手托著銃身,右手持著火摺子,純以雙腿控馬。   每遇前方有著流賊馬兵,一瞄,火摺子往三眼銃一孔火門一點,轟的一聲巨響,濃密的火煙閃動,該管數彈飛出,立時便有流賊馬兵嚎叫著被打落馬下,或是馬匹中彈。   銃身一轉,火摺子再一點,巨響中,又有流賊馬兵中彈,五個銃管打完,單單他一人,就打中了四個流賊,這還是在奔馳的馬匹上,可謂銃射技術傑出,高手中的高手。   五眼銃打完後,他揮舞咆哮著,左敲右擊,將沿途許多馬背上的流賊腦殼活生生敲碎,腦漿飛濺,非常的血腥暴力。   與王廷臣一樣,身旁的騎士在打完三眼銃彈後,不能立時裝填,他們同樣揮舞三眼銃,當作狼牙棒使用,一路敲得意圖攔截的流賊馬兵筋斷骨折,馬吐鮮血。   外圍流賊馬兵看起來稀疏,其實圍得眾多,而且越聚越多,不過在王廷臣三眼銃騎的兇猛衝擊下,很快被撞得橫七豎八,有如奶酪遇到烙鐵。   不但如此,明軍騎兵們,還使用輪番更打戰術,以隊總為單位,前方射完,後方的三眼銃兵,驅馬趕到前方射擊,讓三眼排銃聲音一波接一波,擊打不絕。   很快的,王廷臣又一聲暴喝,手中沉重的五眼銃,重重砸在一個流賊的胸膛上,滲人的骨折聲中,他鑲鐵的棉甲連著胸骨陷進去一大片,口中狂噴鮮血落於馬下,眼看活不成。   眼前一亮,前方廣闊的平原上,已經找不到半個敵人。   「突出來了!」   身旁騎士興奮的高聲大叫,與王廷臣一樣,他們人人滿身的鮮血與腦漿,殺氣騰騰,膽小者不敢目視。   「好!」   王廷臣大喝一聲,抹了抹臉上一片紅白粘稠的東西,吼道:「馬不停蹄,立時朝夏邑出發,越快鞏固城池,大軍突出重圍,就越多了幾分把握。」   眾騎士又往前方奔了十數里,忽然,眾人紛紛勒住馬匹。   就覺地面顫動,且抖動越來越厲害,往後看去,鋪天蓋地的煙塵,似乎要將後方大地籠罩,煙塵中,若隱若現海一般的旗幟,還有數不盡的馬隊,從後方左右奔來,意圖匯合。   流賊馬軍主力到達了,看他們瘋狂奔湧,黑壓壓無邊無沿的樣子,內中有多少萬馬兵?   放眼身旁戰士,個個緊咬下唇,臉色鐵青,流賊步卒饑兵雖然未到,然這麼多賊騎到達,後方的兄弟不被纏住是不可能了,若到時數十萬流賊步騎圍攏,他們凶多吉少。   王廷臣深深眺望了一眼後方,見後方賊騎,似乎要分出一些人馬追來,他欲言又止,最終,喉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走,依原定方略,繼續前往夏邑,不要顧惜馬力,越快越好……」   ……   悶雷似蹄聲中,流賊馬兵黑壓壓湧來,潮水般似乎漫無邊際,曠野平原都被他們鋪滿了。   曹變蛟就見騎兵的洪流,浪潮似從前方兩翼湧來,他們前邊有若潮水,後邊不見尾巴。   初,只是流賊的先頭馬隊到達,匯合原先周邊窺探的流賊馬兵,畢竟闖賊雖有合圍計劃,也約定地點,然戰局隨時在變化,被圍之人地點也隨時在變化。   要精確知道被圍之人之地,需要不時聯絡搜索,否則到達某地,人卻走了,就有撲空的可能,這個時代,可沒有後世的偵察手段,差之毫釐,繆之千里。   不過二鎮大軍畢竟難以實現戰場遮蔽,餘下人馬眾多,一樣目標浩大醒目,尋找便利,很快的,相互聯絡接應下,後續流賊騎軍明確地點,滾滾到達大軍附近,他們越來越多,成千成萬。   歡呼中,他們不斷匯合,彼此激動的叫喊聲音,似乎要將天空都震破了,騎陣中,更一桿桿將旗舉起。   此時曹變蛟領餘下馬步大軍,在王廷臣先行後,他率二鎮軍隊,急行跟來。   只是步兵機動性畢竟不能與騎兵相比,曹營中的騎兵,要掩護二鎮步營,還有軍中輜重,一樣走得很慢,走不了多遠,終於被流賊騎兵追上了。   看賊騎大部奔來,更在大軍周邊合圍,曹變蛟立時下令停止行軍,結陣下營。   賊騎比想像中來得快,而且看起來頗為精銳,很多將官臉色都不好看,就算闖賊騎軍還未全至,然就眼前所聚人馬,已經夠二鎮大軍喝一壺了,更不說他們全軍到達,只是時間問題。   形勢嚴峻,左右將士神情或堅毅或惶恐,曹變蛟神情不變,只策在馬上細細觀望。   流賊這麼快馬兵就到達了,還精騎甚多,看他們主力馬隊,似乎從碭山方向過來者,打了「劉、李」等旗號,豪州過來者,打了「袁、郝」等旗號,後方永城方向過來者,看旗號,是革、左五營的人馬。   或許奔得急的緣故,他們許多馬匹噴著鼻息,打著響鼻,遠遠看去,戰馬噴出的白氣似乎匯成一片,各色旗幟蔓延天邊盡頭。   粗粗估計,此時到達的闖賊馬隊,已然有二、三萬人。聽蹄聲不斷,仍有一波波的賊騎到來,且越是後來者,人馬越是精銳,黑壓壓的,後方還越多人馬奔來。   楊少凡也策馬曹變蛟身旁,他眺望四方,前方與兩翼不遠,所到闖騎已經匯合,圍著大軍周邊,密密匝匝不知圍了多少重。   再看永城那方,雖然圍上來的馬兵略少,但那肯定是流賊的陷阱,若往後去,不說與先前方略不合,更會主動陷入流賊步卒浪潮中,後果不堪設想。   他端詳良久,咬著牙道:「嘗聞流賊選兵練兵,有若養蠱,從饑民到步卒,從步卒到馬軍,從馬軍到老營驍騎,歷經戰火淘汰,能活下來的,都非等閒之輩。特別其主力精騎,個個老卒,一兵倅馬三四匹,以人腹為槽飼馬,久之,馬性暴烈,臨陣見敵,鋸牙思噬有若虎豹,將士乘之,如虎添翼。」   再看周邊很多賊騎,舉止頗顯彪悍之意,與往日頗有不同,他眉頭一皺,續道:「見番見陣,皆是賊普通饑民步卒,或是部分馬兵,現賊騎數萬圍來,內中頗多精銳,闖賊下本錢了,到時怕有一番苦戰。」   眾將都聚在曹變蛟身旁,王廷臣新軍營也托付給曹變蛟,主將是一員副將,姓孫,身材魁梧,身上黑毛甚多,殺豬屠夫出身,不過征戰多年,滿是疤痕的臉上儘是風霜之色。   與王廷臣一樣,孫副將性子頗烈,脾氣暴躁,倒甚合王廷臣胃口。   他喝道:「苦戰也得戰,現流賊只是部分馬隊到達,圍困之處破綻甚多,立時突圍還有生路,若待他們馬兵全至,步隊圍上,那數十萬人纏著,真正拼光老底,有死無生了。」   他性子頗直,說話時就沒考慮自己語氣,曹變蛟當然不會怪他,楊少凡神色不動,拱了拱手,只看向曹變蛟。   「大帥。」   「大帥……」   眾將也是焦急地看著曹變蛟,等待他的決定。   「男兒到死心如鐵。」   曹變蛟緩緩低吟,他掃看四周,這個大明伯爵雖然殺意沖天,然聲音仍然低沉而威嚴,他說道:「依原定方略,趁流賊立足未穩,大軍立向前方猛攻,步騎交替,輪番更打,有進無退!」   他說道:「哪怕是戰死,吾等身為朝廷官軍,又豈會怕了流賊?」   「諸君,讓我們奮戰吧!」   曹變蛟定下方略,輪番更打,步騎交替,且戰且行,眼前情形,前方開闊地賊騎太多,若以騎兵突擊,恐怕會陷入流賊馬兵海洋,騎卒消耗殆盡,這是闖賊希望的。   為了纏住二鎮大軍,等待步卒饑民到來,那些賊兵恐怕也會拚命。   眼前這些賊騎雖比己方戰力略差,然數量太多,蟻多咬死象。   所以曹變蛟決定以步營攻擊,最大發揮火器的威力,後方夾著騎營,在步兵勝利時追擊,用來擴大戰果,適當的時候,也可以騎營在前,步兵緊隨而上。   不過為防止賊騎從後方突來,大軍後方,也需佈置一營人馬,兩個步營輪流掩護或攻擊。   曹變蛟想過純以二營步卒攻擊,以騎兵掩護後方,不過單單只是步兵攻擊追擊的話,難以擴大戰果,所以步騎交替,最為合適,當然適當時候也可如此。   孫副將自告奮勇,想要率營充當先鋒的攻擊部隊,曹變蛟拒絕了,王廷臣將步營托付自己,自己豈能有著消耗其部下的心思?畢竟這波的攻擊,顯而易見不容易。   只以自己鎮內楊少凡率領新軍營先頭攻擊,步營後,自己正兵營緊隨。   曹變蛟軍伍森嚴,方略一決,掌號一聲,立時鎮內步營各挨隊伍肅定,騎營士卒上馬,再喇叭號令一聲,立時步騎大軍各照隊伍前行,行在最前的,便是曹變蛟新軍營戰士。   他們一色雲翅盔,火銃兵著紅色棉甲,長槍兵皆著青色齊腰甲,他們如牆而行,長槍火銃如林。   最後孫副將的新軍營,同樣訓練有素,依令而為,保護大軍後方,還有輜重。   見明軍啟行,附近流賊沒有輕舉妄動,只在周邊跟隨窺探,前方賊騎,甚至一波波的讓開道路。   邊軍威名素著,很多流賊潛意識內心害怕,曹變蛟又下令結陣而行,氣勢森嚴,一看就不好惹,周邊闖騎豈敢輕動?   這古時作戰,騎兵遇到步兵,也素有列陣不戰之說,典型的便是遼軍遇到宋軍,宋軍只要一結陣,遼軍便靜靜不動,否則一攻陣,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當然,騎兵也有優勢,步兵這結陣而行,周邊群敵窺探,不免精神緊張,久之,必出毗漏,介時就有機可乘。   密密麻麻的闖騎隨在軍陣周邊而動,空中俯瞰,寬廣的平原一望無際,樹木、村落、河流散落其間,大地上,佈滿黑濛濛的馬潮,盡隨著中間一窩人影湧動,且馬潮周邊遠處,有更多的馬潮湧來。   如此快速行了數里,慢慢的,周邊賊騎有些燥動起來,因為再往前去,前方一些地帶,有著較為密集的村落,溝壑,林木等,不怎麼適合騎兵作戰。   這騎兵作戰,一樣需要地形,而且要求比步陣還高,平原上一道突然出現的溝壕,就有可能讓氣勢如虹的騎兵衝鋒成為笑談。   若讓明軍到了那方,又有可能讓他們往夏邑方向,輕鬆的多走十幾里。   號鼓聲響個不停,前方與兩翼的闖騎不斷匯合,開始列陣,對逼來的明軍步營,將要發動試探性的攻擊,後方革、左五營的人馬,也逼得更近一些。   「前進!」   楊少凡領新軍營戰士,仍然前行,看賊騎呈扇形緩緩抄來,慢慢離得不遠,他一聲喝令,立時摔響鈸一聲,步鼓停止,在掌號喇叭中,各隊快速擺列齊備,執銃持槍,作好戰鬥準備。   這些新軍營戰士,個個訓練有素,他們更經歷遼東血戰,面對過兇惡的韃子,雖然流賊勢眾,並不慌亂,舉止有條不紊。   黑壓壓的賊騎越逼越近,漸漸的,他們加速了,成千上萬的馬兵衝鋒,蹄聲越來越密集,大地不停的震動。   這些人的氣勢,果然比以前的饑民步卒馬隊凶厲多了,他們一些人馬,甚至擁有騎射與投擲能力。   雙方越來越近,地面的震動越來越清晰,騎兵的衝鋒,不論馬兵騎兵檔次,總是讓人感覺心驚肉跳的,不過楊少凡的新軍營戰士,還是肅然列陣,人人不動。   轉眼間,潮水般的闖騎,進入一百五十步。   「舉銃!」   軍官們大聲咆哮喝令。   身著紅色棉甲的所有銃兵齊聲大喝,前排密密麻麻的火銃翻下,對準前方逼來的賊騎。   他們神色堅定,沒有害怕,他們盔上的紅纓,在秋風中拂起飄揚。 第690章 紅顏   離九月不遠,滿套兒正是最美的時候,廣闊的闊葉林與針葉林,寬廣的草場,宛若一副副色彩絢爛的油畫。   雖然中原打成一鍋粥,大軍也在征討歸化城蒙古人,滿洲韃子,更在紅崖子山屯兵超過二萬,不過新永寧城附近,仍然一片祥和的氣氛,商民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對他們來說,這裡就是樂土。   往新永寧城東北而行,此時隨著蜿蜒的山道,經灤河、以馬兔河等地,在以遜河邊上,後世的圍場地界,有著一個最前沿的堡壘,離紅崖子山不過二百多里,該寨建立後,鍾素素取名為鎮胡寨。   「踏踏踏……」   沉重的馬蹄聲音。   在新永寧通往鎮胡寨的山道上,一行騎兵正在奔行,他們舉著旗,盔甲上有著白虎軍的標誌,個個策在馬上,腰桿筆直,神情冷肅,帶著一股征戰沙場,硬朗英武的氣質,自信昂揚,極為吸引人。   靖邊軍已是職業化的軍隊,軍中講究軍人儀態,不論兵將,個個走出來,都顯得英氣蓬勃,又似乎擁有鋼鐵般的意志,與普通明軍大不相同。   秋風颯爽,山道兩旁的紅楓林颯颯聲響,落葉紛紛,灑落身上,頗有一種幽寂空遠的味道。   鍾素素策馬最前,前幾日,她回新永寧城辦點事,不過掛念前線之事,事情辦完後,立時又奔回鎮胡寨去。   此時她騎在馬上,打了披風,鐵尖盔下,是一雙閃亮的眼睛,顧盼間自有威嚴,作為統領一軍的人物,不知不覺,已然擁有一種氣質,一種自內而外散發的氣質。   事實上,在宣府鎮內,就有一些無知少女或少婦,對鍾素素懷有莫名的憧憬。   不過她似乎懷有心事,眉頭微蹙,一聲不響,不知想著什麼。   戰馬神駿,踏行如飛,一行人只是策馬奔馳,有時在林中穿行,有時奔出山林,淺草沒了馬蹄。   灤河、以馬兔河這一帶,是歸附蒙古人駐牧之地,不過也有一座座屯堡,卡在交通要道上,可以看到,很多蒙古人在各草場上放牧,一些水源邊,星星點點的蒙古包,一些蒙古人甚至開始建屋定居。   不過觀其居所,總有貧窮與雜亂的感覺,建設上,塞外胡人是短板,當年東京城為天下一等一的繁華之所,結果女真人占後,沒幾年搞得像豬欄一樣,無當年百分之一的神韻。   這也是許多牧民嚮往新永寧城等地生活的原因,不過相對以前,如今他們生活好了很多,許多人都面帶喜悅。   此時韓朝西征大軍多次大捷消息傳來,各部落之人都是歡喜,草原上民族觀念淡漠,並不以同族撕殺為意,只慶幸跟對人,自己部落選擇的正確。   同時白虎軍在以遜河邊建立鎮胡寨,紅崖子山的清騎不得南下,保護了灤河等處部落安危,讓他們心中感激,也證明靖邊軍確實有能力保護他們,讓在西線的新附營蒙騎安心征戰。   看到鍾素素等人奔來,一行精銳的騎兵,中間一桿高大的白虎銀雕大旗,很多人牧民遠遠就恭敬的跪下叩頭。   鍾素素神情一動,曾聞大將軍言說,塞外蠻夷,畏威而不懷德,此時他們神情卻是真心畏服,邊塞復見漢官之威儀,此為強軍之故。   又想起自己煩惱時,「妻子」李雲蘿對自己說,自己身份,大將軍怕早已知曉,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自己心思,妹妹她也明白,不過她言說,姐姐該如何定位?   她曾問:「刺繡女紅姐姐會嗎?」   自己答:「早忘了,舞刀弄槍還可以。」   她問:「琴棋書畫姐姐會嗎?」   自己答:「也不行了,兵書韜略倒可以款談一二。」   她道:「就算如此,這樣的女子,侯爺他會稀罕嗎?不言他府上有蕙質蘭心絕色佳人,便以他現在地位威望,想要什麼美人兒沒有?收羅府上,不過賞玩一二,又如何讓他另眼相看,記憶於心?」   當時自己苦惱,是啊,以大將軍現在的身份,只需招招手,各類美人兒就可從永寧城排隊到宣府鎮城,泯然眾人,自己也不想啊。   見自己苦惱,李雲蘿道:「其實有一種女子,對男人的吸引是致命的,姐姐正巧有這個優勢,不必捨近求遠。」   自己追問:「是什麼?」   燈光下,李雲蘿眼神溫柔,她抿嘴一笑,說道:「那便是慷慨激昂的戰爭紅顏啊。」   她說道:「不依附男兒,有自己真性情,若男兒一樣去征戰,在屍山血海中建立自己的功業,你似乎屬於他,又不屬於他,有自己獨立的尊嚴與靈魂。軍務上,二人相須若左右,便有所分歧,也據理力爭,表現出自己的價值,讓他依重你,離不開你,靜處時,你是他的知己,傾聽他的話語,聽他不能說給妻子的煩惱,心靈相依。」   她示意觀看鏡中,現出自己那滿是紅暈的臉,繼續說道:「從此,你了無脂粉氣息,舉止瀟灑,為人慷慨,在這亂世中,你率領重兵,威望素著,為追隨心中的男子而平定天下,介時世人傳唱,將帥相知,紅顏相惜,那便是史書歌頌的奇女子啊,就算心中火熱,如許娘子那般生個孩子,又何嘗不幸福?」   是啊,當時鐘素素覺得自己開竅了,果然家有賢妻很重要啊,她感慨言,若有朝一日,好事終成,自己定不會忘了雲蘿妹妹,定會分她一杯羹。   李雲蘿聽著,先是一怔,隨後玉臉一紅,燈光下,眼神水波一般,神情誘人,鍾素素見之,不免與其假鳳虛凰一番,沒辦法,內心總有一種騷動,特別被李雲蘿說得心口火熱的時候。   此時策在馬上,見那些胡人恭順崇敬的神情,鍾素素一震,更有一種拔開雲霧見晴天的感覺。   曾聞大將軍言說,此生最樂見漢軍威武,雄風遍佈天下,就讓自己做個如雲蘿妹妹所說,隨心中男人征戰天下,讓他掛懷,慷慨激昂的戰爭紅顏吧。   決定完畢後,鍾素素感覺自己似乎不同了,成長了,更有了自己目標與前行道路,或許,靦腆,只是她的表相,內心中,也有自己的火熱與激情啊。   懷著這個心思,鍾素素覺得許多煩惱消失了,餘下的,對如今的自己,也不是問題。   她策馬如風而過,多年下來,鍾素素的騎術已經頗為精良,一行人行在山野草場河流之中,蹄聲如點鼓一般密集,到達以遜河邊時,就見河水邊上,聳立著一座城寨。   附近山邊平原地,同樣有許多營盤,上面無數白虎旗獵獵聲響,金戈鐵馬之氣,鋪天蓋地而來,帶著一股肅殺。   白虎主殺伐,以猛銳聞名,整個白虎軍,也充滿讓人窒息的銳氣。   鍾素素心中自豪,這就是她統領的大軍啊。   這座鎮胡寨,其實由二寨合成,兩岸各一寨,一座浮橋跨越兩岸,將二寨聯為一體,便如襄陽城與樊城格局。   寨成後,鍾素素領軍駐之,防範紅崖子山的東奴騎兵,數千大軍,需要糧草輜重眾多,每日後方各類物資運送不絕,很多由滿套兒各個屯堡提供。   此時各營盤操練聲驚天動地,號鼓震天,便是鍾素素不在,大軍也一樣操練,靖邊軍發展到現在,各項體系成熟,各官各將各司其職,主將一時不在,也可以正常運轉,鍾素素這個白虎軍大將,其實過得很輕鬆。   一矯健騎士從營盤方向朝鍾素素奔來,帽兒盔上,有一面青白的小旗,上面寫著一個令字,卻是軍部的傳令兵。   靖邊軍設五軍前,原本各護衛除保護軍營部外,還要兼旗鼓手護衛,兼當傳令兵,此時傳令兵已單獨設出,他們的裝扮,便是沒有纓須,盔上改插一面小旗。   又因為主要職能,便是需跑得快,所以個個只著青色齊腰甲,內中還未嵌甲葉,輕便靈活。   快到農曆九月了,鎮胡寨這個地方,不說夜晚頗寒,便是白日,一樣頗有寒意,再過一段時間,可能還要下雪,所以他們一樣穿上褡護似冬衣。   又依白虎軍特色,不說鑲邊,便是領上皮毛,一樣染成白色。   這傳令兵到了近前,一護衛將他帶到鍾素素面前,他在馬上拱手,大聲稟報道:「回稟鍾上都尉,職依將令,已傳各營將官,在白虎堂議事。」   這傳令兵胸前有一塊精美的銅製紋章,卻是一個上士,有著勳階,依新定軍律,不論面見何等上官,皆可以只揖不跪。   而且為提高將士尊嚴,定五軍後,王斗規定,拋棄軍中小的、屬下、卑職等稱呼,右都尉勳階,游擊軍職者或上,面見上官時,稱末將,餘者稱職。   平級之人,在公共場合,也需互稱軍職或勳階,上官稱呼下官,同樣如此。   鍾素素回了一個禮,看著他道:「嗯,本將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吧。」   「是!」   傳令兵又再施禮,偷偷看了鍾素素一眼,感覺上都尉今日好像有所不同,他顧不上多想,夾緊馬腹,回奔營盤中去。   很快,鍾素素奔回營地,她的大營位於南山之中,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山窩邊長著一片響鈴樹,還有潺潺山泉,大營周邊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崗哨森嚴。   她的白虎議事大堂,同樣寬闊,威嚴,主座前,一尊大案桌,上面有著令箭,大印,砂筆等物,象徵主將的威嚴權勢,兩邊是一個個座位,一面牆上,掛著巨大的地圖,後方案桌壁上,則掛著巨大的白虎旗。   此時,兩邊座位上,已經坐滿了頂盔披甲,身著披風斗篷的軍官,中軍將官,左營將官,右營將官,還有軍營部的鎮撫官、撫慰官、贊畫官等,各營千總級別的軍官,濟濟一堂。   他們昂然端坐,個個胸前綴著自己的紋章勳級,在位上一動不動,散發著厚重的氣場。   「見過上都尉!」   鍾素素進入大堂時,眾將轟然而起,一齊躬身拱手大吼,鐵甲鏘鏘,聲若驚雷。   鍾素素在自己位中坐定,沉聲說道:「眾將免禮!」   眾將大吼:「謝上都尉!」   轟然落座,又是一片甲葉鏘鏘。   鍾素素舒服的坐著,她的雙手,放在椅子兩邊扶手上,雖征戰多年,她的雙手仍然白皙,悠長的手,似乎掌握了強大的力量,那是所統無敵軍伍權勢威望,自信昂揚帶給她的力量。   眾將心中一動,往日上都尉面對眾人時,總有一種倉促不安的感覺,眼下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說話雖說一樣輕緩溫柔,卻比往日有力道,有氣度,便若有了自己道一般,也平添了許多魅力。   鍾素素掃視各人,白虎軍三營主將中,後營將官田志覺留在東路,中軍將官陰宜進,左營將官楊國棟,右營將官高貴在場。   高貴人如其名,富態,氣質出眾,三絡鬍鬚修剪精緻,觀之有若貴族子弟,世家大族出身。   其實往日不過街邊賣豆腐的,不過不要小看他,也不要被他正直的外表所蒙蔽,其人作戰勇猛不說,還狡猾若狐,詭計多端,深刻展示什麼叫人不可貌相。   楊國棟作為盧象升麾下,投奔王斗後,多年下來,也成為一個合格成熟的靖邊軍軍官,此時更率領白虎軍左營之羽騎兵。   陰宜進作為百戰老軍,陞遷到現在這個地位,可謂一步一個腳印,作為中軍官,他地位是出眾的,平日協助主將安排軍務,鍾素素若不在,還可向全軍發號施令。   營將與軍部各官後排,則是各營千總及營部各官,盡肅然坐於自己主將後面。   「情報傳來,紅崖子山奴騎蠢蠢欲動,看來韓上都尉攻佔歸化城後,他們忍不住了。」   鍾素素緩緩說話,她看向楊國棟:「楊右都尉,羽騎兵操練如何?」   楊國棟起身拱手:「末將相信,我白虎軍之羽騎兵,不會輸於玄武軍之羽騎兵,同等軍力下,我營與奴騎騎戰,定然不會落於下風,若下馬步戰……昔漢軍一可當胡兵五,我師同樣可以如此。」   他眼中閃著寒光,當年巨鹿之戰,督標營損失慘重,盧督臣更身死殉國,自己日思夜想,就是多殺韃子,為軍中袍澤報仇,又想當年一千總,此時手握天下有名強軍羽騎兵,人生際遇之奇,未過於此。   鍾素素很高興,在案上一拍,歡笑道:「好。」   雖然她敬佩韓朝,當時玄武軍羽騎兵大捷消息傳來,鍾素素私下感慨:「韓大哥太厲害了。」   同時高興,靖邊軍中,往日騎兵是短板,不過現在羽騎兵有了殺手鑭,整個靖邊軍,等若有強悍騎兵二萬,全方位的完善了自己體系,身處這個集團之人,豈能不興奮?   當日時韓朝書寫戰報,毫不保留,將羽騎兵成功的作戰心得,經驗教訓等等,送給後方的王鬥。   王鬥得之,非常重視,立時將戰報下發全軍,各軍主將,各營羽騎兵,皆要精習,白虎軍同樣如此。   靖邊軍的優勢,就是善於學習總結,又因為體系化的練兵,成功經驗容易推廣,所以不論遇到何等敵人,他們是什麼風格戰術,很快便有應對之法。   當然,鍾素素同樣有爭強好勝之心,友軍成功,她又豈能安坐?她白虎軍之羽騎兵,一樣想取得此等成功。   往日就有訓練,再集中突擊一段時間的騎牆戰術後,白虎軍羽騎兵上下,都是信心滿滿。   此時楊國棟再這樣說,鍾素素高興,眾將同樣高興,玄武軍羽騎兵打出威風,自家白虎軍,也要威風。   楊國棟稟完,並不落座,只對鍾素素大聲請戰,希望主動進攻紅崖子山的清騎,大軍在此,豈能任由韃子威脅家門?正好他們要動,便好好痛擊一場。   鍾素素話到嘴邊又嚥下,想起大將軍曾言,身為主將,要多聽部下的意見,多聽則明,自己要做的,便是握好決策權,如何決斷,什麼時候決斷。   駐紮在紅崖子山的濟爾哈朗,杜度等二萬滿蒙大軍,已在那方停留多日,平了除了小股騎兵,大部只是不動,不攻打滿套兒,也不前去歸化城救援,不知打著什麼主意。   當然,他們也曾有數千騎,攻打滿套兒數個屯堡,皆被屯丁所擋,不比別處,想攻下靖邊軍一個屯堡,可不容易,更害怕白虎軍救援,所以一攻不下,立時退走,此後不敢輕動,更不敢繞道深入。   說起來,屯堡周邊,並不是無路可走,但攻打的清騎,就是害怕,這後方城堡未下,自己深入,突然被斷了後路怎麼辦,輜重所獲又怎麼辦?所以說,城堡的意義就在於此。   論堅固,其實王斗麾下之屯堡,遠遠不如大明各邊修建的軍堡,然有個優勢是他們沒有的,便是擁有強悍的野戰力量,不敢野戰,沒有援兵,堡壘修得再堅固,也是一個個孤獨死地,最終淪陷的下場。   遼東鎮,薊鎮,還有大明許多邊鎮,慘遭清騎攻掠攻城多次,便是如此,兵臨城下,守軍只能各自為戰,被敵一一擊破,所以說,堡壘戰術,是有前提的。   面對滿套兒多個屯堡,富饒之地,清騎只能眼巴巴看著,不知心中什麼味道,歸化城蒙古人打生打死,他們也遲遲未去救援,顯然擔憂軍伍從原開平衛西去後,被在興和所,沙城等處的靖邊軍主力攔腰一擊。   因為前往歸化,最方便的,就是這條路,避開靖邊軍,繞道漠北?那對後勤的考驗就大了。   二萬步騎,人吃馬嚼,可不是簡單的事,清國出兵,同樣要考慮後勤,特別沒有油水可撈的戰事。   所以東線這邊,大體平靜,只餘雙方一些哨騎戰,小打小鬧,眼見敵虜就在不遠處,白虎軍上下,都是心癢難撓,恨不得痛痛快快打一場。   「濟爾哈朗等賊奴,皆是老奸巨猾之輩,所以末將以為,還是靜觀默察為好,奴不動,我不動,東線這場仗,比拚的是耐心,他們出征在外,疲師遠征,我們則是主場,論耗,他們耗不過我們。」   陰宜進戰場經驗豐富,為人也謹慎穩重,他認為,還是靜觀其變為好,看看韃子,打什麼主意。   他的意見,得到高貴的贊同,他以為,韃子舉動詭異,必須看清楚他們的打算。   不過坐於第二排的各營部官將,他們大部分人,倒傾向楊國棟的意見,認為可以主動出擊,為西征大軍,掃清威脅。   白虎堂議事,他們同樣有發言機會,作為基層軍官,他們一樣有著真知灼見。   鍾素素的手指輕敲扶手,聽著各將發言,情感上,她很想率軍與韃騎狠狠幹上一場,真的開打,此時白虎軍雖說只有二營,但她並不畏懼,不過理智上,告訴她應該謹慎。   軍議後,東線這塊地方,她有便宜行事的權力,然自己必須謹慎運用這個權力,為大將軍守好手上這份基業本錢,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   而且當時軍議時,各將認為,濟爾哈朗等奴兵意圖,應該是隨我而動,所以該當反其道而行之,細觀敵之破綻。   情報傳來,紅崖子山奴騎蠢蠢欲動,他們忍不住了,自己更不該輕舉妄動。   想到這裡,鍾素素揚聲道:「不急,我們再等一等,等韃子動,看清他們動靜,若他們西去救援歸化城……」   她一掌重重拍在案桌上,轟然一聲巨響,惡狠狠道:「找準機會,重重從屁股後面給他們來一下!」   眾將一愣,隨之哄堂大笑,鍾上都尉雖然威望漸著,不過總給人斯文羞赧的感覺,此時暴了粗口,眾將反覺親切,似乎彼此距離拉近了許多。   陰宜進更高聲笑道:「好,好一個從屁股後面給他們來一下,果真如此,韃子便要痛不欲生了。」   話一出口,鍾素素也是臉色微紅,先前自己的話,是不是粗俗了一些,往日自己可不是這樣。   不過隨後一想,如雲蘿妹妹所言,自己要做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眾兄弟面前,說個粗話又有什麼?   她一樣大笑起來,堂內洋溢了一片豪情,陽光照進來,灑在鍾素素身上,朦朦朧朧的,讓她似乎罩上了一層光芒。 第691章 在哪裡?   天氣慢慢轉涼,宣府鎮的百姓,都相繼換上了秋冬衣裳。   從宣府鎮城到萬全右衛新開口堡官道上,此時走著二百多輛各式的獨輪車與板車等,推車的,都是各色年紀的民夫,一個小吏,協同兩個後勤司的官兵押運。   路面新修平整,雖然車輛上滿載各類沉重的輜重物資等,但民夫們推車走路卻不覺吃力,傍晚時分,車隊便到達目的地,新開口堡附近一個暖鋪。   因為處於運送前線輜重要地,此處已經變得極為熱鬧,暖鋪周邊,還聚集了眾多的騾馬車隊,從新開口堡北上,需要翻越野狐嶺,人力難行,唯有使用騾馬車輛。   押運的小吏名叫劉可第,原是保安州五堡一個攢典,王斗任東路參將後,路內掀起一股投奔幕府的潮流,劉可第也與堡內幾個小吏隨了大流,因為他頗通算術,所以不久後調到後勤司任事,此後一直干了下來。   雖然相比以前,貪污的機會大大減少,但不剋扣月糧,幹得好有獎金,各項福利眾多,對要求不高的劉可第來說,對目前的生活,他還是滿意的。   而且王斗也不禁止幕府官將家屬經商,吃著穩定的公家飯,人人高看一眼同時,還有各類的進項,典型的便是保安州城典吏周厚仁,開了蜂窩煤廠,又開鐵釘廠,財源滾滾,在吏員圈內聞名遐邇。   劉可第雖遠遠不如周厚仁,但也有在幾個廠坊內投股分紅,進入富裕的生活行列,對眼前的生活,就更珍惜了。   該批輜重押送到,他不敢怠慢,立時到庫房交割,戰爭起後,沿途一些驛站暖鋪紛紛擴建倉庫,並由後勤司統一調度,並在各驛站增派吏員。   此時該暖鋪倉房負責的卻是一個名叫林光官的司吏,與劉可第一樣,同樣出身五堡,當年同批進入靖邊軍體系,二人交情良好。   看到劉可第,他臉上露出笑容,拱手起身:「賢弟來了,一路辛勞,還請稍待,待你我交割完這批軍資,為兄再為賢弟接風洗塵,把酒言歡。」   「好。」   劉可第含笑還禮,軍資交割,非同小可,幕府做事,一向責任明確到人,出了事,倒霉的是自己,二人交情再好,林光官也不可能為之搭上他的飯碗,謹慎是必然。   二人對照貨物貨單細細清點交接,隨同倉庫一些吏員,好一陣子忙碌,最終林光官確認無誤,簽了回執,二人才鬆了口氣。   而那些站在一旁的民夫則興奮起來,要發錢發糧了。   因為輜重營主要支援塞外西線戰事,所以鎮內後方輜重運送,王斗決定發動民眾。   根據宣府鎮參戰支差條例,凡宣府鎮民眾者,年十六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身無殘疾之男子,均可參與出差,他們的待遇供給,包食宿,每人每日還有米一升,銅圓一個,或一合之糧票。   對民夫隨身牲畜的供給,規定,驢每日每頭草八斤,料米一斤四兩,牛每日每頭草十五斤,料米二斤,騾馬每日每頭草十五斤,料米二斤,每日計工,可完成任務後立時支給。   也可屢計支給,出多少差,發給多少工票,以資憑證,定期算賬,視差夫自己需要,連續支差兩個月者,還獎勵鞋子一雙。   這個條例,極大鼓舞了民眾熱情,參與支差之人絡繹不絕,王斗還特別強調,對君子喻於義,對小民,則要喻於利,給錢要痛快,為避免舞弊,支錢時,皆有鎮撫司官吏坐鎮。   「發錢糧了!」   他們高興說著,個個手上拿著一種竹籤,這是他們任務完成的憑證,驗收完就給,也有人竹籤有所不同。   每人待遇供給,這有明確規定,當然,建立在各人運貨量達到一定程度的基礎上,否則空車跑一趟,也要支錢?   不過有拚命之人,相同的獨輪車,載的貨物超額的,所以就可多拿半倍,或一倍的工錢口糧。   他們排隊領取,支錢給糧,倉庫有專門的吏員負責,錢箱上儘是閃亮的銅圓銀圓,還有花花綠綠的糧票,旁邊又有糧桶,裝米的斗也是標準份額,不是那種做了手腳的斗量。   一邊有一個鎮撫司官員淡淡坐著喝茶,他雖然只看著不說話,但也給一幹吏員極大壓力,不敢動什麼花樣。   眾民夫高興的領取自己工錢,起初他們還擔憂官家說的好聽,最後卻不能兌現,但在第一次支差後,一切的疑惑,都煙消雲散了,很多人跑了一趟又一趟。   當然,雖有屢計支給形式,對很多民夫來說,感覺不靠譜,還是每日支取,落袋為安為妙。   大部分人,也是選擇米與銅圓,很少人拿糧票,這也是這些人多是外來人員,非漢籍的緣故。   宣府鎮漢籍一樣廣泛發動起來,顯然他們看不上這種人力推運,小打小鬧賺些苦力錢的方式,他們組建的是騾馬車隊,或以商行等形式進行,那運力才叫一個大。   終於事情辦完,有專門人員將這些民夫領下去食宿休息,暖鋪旁雖然各類飯館客棧雲集,但他們哪捨得花錢?只有那些漢籍人員,才住客棧,不睡那種大通鋪。   劉可第、林光官等人也輕鬆下來,今日事情算完了,又過了一天,都悠閒坐著說笑,他們年歲大了,也不指望陞遷,能保持現在的生活,就心滿意足了。   大明吏之四等,攢典、司吏、典吏、令吏,然就算到了令吏,仍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且陞遷極難,就算在幕府體系內,因為竟爭激烈,陞遷同樣不容易,他們更不想爭,安安穩穩過日子就算了。   他們代表靖邊軍體系內保守的,不思進取的一個群體,但就算這些人,在外人看來也是極為難得,曾有遊歷士子感慨言道:「余入宣鎮來,但見役吏嚴整肅然,人人恭儉敦敬,忠信盡職,宛若古之良吏也。」   ……   小小宣府鎮,可以支持龐大的塞外征戰,讓世人驚疑。   國大而虛,難以調集民力物力,是此時通病,然整個宣府鎮卻似乎隨之而動,這種有效運轉的體系力量,在外人看來難以理解。   龐大軍需出入供給,牽涉到複雜的數學運用,然後勤司卻管得井井有條,宣府出良吏,成為許多人共識。   也因為發動民眾,出塞大軍,西征大軍,糧草物資才能源源不斷供給,畢竟數萬人軍隊,如果正常供應食物,每天吃的喝的都不是小數目,更不說還有別的種種類類輜重。   出征在外,因糧草問題失敗的軍隊不知有多少,為了糧草,各類隨營人員,運送輜重人員,有時他們數目甚至超過作戰軍隊總人數。   便如當年西班牙軍隊圍攻尼德蘭的貝亨奧普佐姆時,被圍城鎮中的一位卡爾文派牧師說道:「從沒見過這樣小的一個軀體卻拖著這麼長的一條尾巴……這麼小的軍隊卻帶著這麼多大車、行李馬、駑馬、隨軍小販、僕人、婦女、孩子和一批烏合之眾,他們的數目遠遠超過了軍隊本身。」   當然,這場戰爭,對許多商家富戶來說,也是一個發戰爭財的機會。   每日通往塞外的道路上,一輛輛車馬裝載物資,只是向興和所等處彙集,隊伍日夜不絕,塞外雲集的軍隊與商民,好像一個龐然大物,不斷吞噬自己需要的東西,蜂窩煤就是其中一項。   王斗早在提倡少砍樹木多用煤,不言整個宣鎮本身需求量大,就是出塞大軍與商隊,每日需要的蜂窩煤就是海量,很多精明的人就看到機會……   清晨,一輛馬車沿著鄉道,到達山邊一座蜂窩煤廠前停了下來。   「夫人,到了。」   穿著絲綢衣衫的楊管家掀開車簾,對車內之人說道。   「嗯。」   悅耳的聲音後,少夫人楚挽雲裊裊娜娜從車上下來,穿了深紅的褙子,仍然挽著鵝膽心髻,鬟發上插著步搖,兩個丫鬟連忙上前攙扶。   她站定後,似乎隨意觀看四周,但掩不住雙目銳利,眼神精明,與在王斗與紀君嬌面前大不相同,只是神情有一些疲倦。   眼前一個頗大的廠坊,圍了長長的圍牆,大門前一個平場,停了許多車馬,都在等待裝運蜂窩煤離開,廠坊邊上,沿著山地,同樣各類廠坊雲集,就聽丁丁噹噹的聲音傳來,似乎不遠處有一個鐵釘廠。   保安州許多廠子集中在這,這裡商業發達,建坊設廠之人眾多,然因民政司對耕地的使用嚴格,便是自己的地,也不能隨隨便便建廠,很多人便將廠坊設立此處。   畢竟這一片都是山地,涿鹿山與磨笄山連綿,水源也不缺,正是好地方。   管事忙不迭迎接出來,少夫人與他往廠子走去,一邊隨口詢問。   「……近期買煤的人越來越多,小的已令工人加班加點,當然,夫人體恤,他們工食,廠內定不會短了他們。」   「人心難足,給得少了,他們怨,給得多了,養了懶人,便若宣鎮這方,擬定一個底俸,讓他們多勞多得吧。」   「聽聞族內要擴大廠子,招募更多工人?小的總在擔憂,若仗打完了,產出的煤賣不出怎麼辦,眼下雖……」   「此事妾身自有計議,陳管事你不必多言,記住你的本份便是。」   「是是……」   陳管事滿頭是汗,他雖是李家族人,但在族中地位,卻遠遠不如少夫人,特別王斗血腥鎮壓晉商後,李家風光回到清源,老族長對少夫人更器重有加。   加之其幹練精明,眼光敏銳,果斷到宣府鎮開拓周邊產業,取得越來越多利潤,她在族中地位,已僅次於老族人。   前番言說之事,放到別的家族,都是要族人開會,商議了又商議,然對她而言,卻只是數言而決之事。   進入廠內,就見了一大片平場,擺放了一片又一片成形的蜂窩煤,一個個工人正在忙活著,和煤的,制煤的,曬煤的,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特別那些制煤的,用的一種模具般的東西,煤堆中腳一踩,桿一推,一個蜂窩煤就出來了。   聽聞這個東西還是永寧侯親自設計出來的,然後無私的貢獻出來,鎮內商民人人得以使用,不與民爭利,讓利於民,這點上,不得不讓少夫人佩服。   不過眼前遍地黑乎乎的,也讓她不由微微皺眉,對她這種生性受潔之人,這種骯髒的環境,實是難以忍受。   不過她沒說什麼,在管事招齊員工後,對著這些個個像非洲黑人似的人們,她倒和顏悅色,噓寒問暖。   本來眾員工見到這個優雅高貴的少婦,都有倉促不安的感覺,特別見平日趾高氣揚的陳管事,在她身旁低聲下氣,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更是敬畏有加。   此時卻不由生出親近之心,最後每人還得了個小紅包,更是歡喜萬分。   只有陳管事心下不是滋味,這個女人太工於心計了,壞人自己做,好人則都她去當。   很快的,在陳管事複雜的目光下,少夫人離開了蜂窩煤廠,李家產業眾多,從山西鎮,大同鎮,宣府鎮各處奔走,讓她頗為疲憊,然今日下午,還要到下一個地方去。   馬車上,少夫人若有所思,她說道:「楊叔,我是看好蜂窩煤前景的,就算到時不打仗了,此類民生之物,百姓總有需求……這不單是宣府鎮的事,日後大同鎮,山西鎮,甚至大明各處,都有需求,甚至還可賣到海外,還有鐵釘……所以,家族最好控制一些礦山為好。」   楊管家歎道:「是啊,雖說眼下蜂窩煤供不應求,然煤價,鐵價也漲了許多,有幾座礦山在手,心就不慌了……」   他沉吟道:「不若這樣,永寧侯征戰塞外這段時間,我們蜂窩煤廠,免費供應煤球給後勤司?想必定能大大增強侯爺對我們的好感。」   少夫人搖頭:「不妥,我們免費,別人又當如何?擋了他人財路,定然招來怨恨。在宣府鎮行善並不忌諱,我們可以拿出一筆銀子,捐給收容所,孤兒營等,取得善人稱號,獲取影響。再想方設法收羅一些糧草,捐給軍伍,便可取得擁軍模範稱號,以妾身與侯夫人,紀妹妹的交情,民政司不得不考慮一二,拿下一些礦山,就有把握多了。」   楊管家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宣府鎮這個地方,只有漢籍,還有各類稱號者,各類緊俏賺錢行業,才可以優先參與。   所以日久,各界向社會捐錢捐物,似乎變得理所當然起來,很多一毛不拔者,也慢慢轉變了思想。   最後少夫人道:「過些日子,三晉商行要舉辦一個勞軍活動,到塞外慰勞軍伍,妾身也打算過去。」   說到這裡,她抿嘴一笑,不知想著什麼。   ……   崇禎十五年八月二十八日,晚,沙城堡。   王斗靜靜站在城牆上,眺望夜空,群星璀璨,壯麗無比,與下方浩瀚的燈海相呼應,看群星閃耀,大自然鬼斧神工,王斗有時在想,自己來到大明,是神明的力量,還或是科技的力量?   當然,此時他顧不上想這些,只捏著一份情報皺眉細想,韓朝在數日前已經攻下歸化城,只是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歸化城蒙古人走之一空,不知去向,自己最討厭的事情發生了。   這些蒙軍主力,去了哪裡?隱藏何方?   還有,滿套兒的鍾顯才,也緊急傳來情報,濟爾哈朗與杜度動了,不過他們舉止詭異,濟爾哈朗親率數千滿洲精騎,雖然西來,然卻不走開平衛這條線,而是更往北走,跑到沙漠去了,不知打著什麼主意。   他們輕騎狂奔,白虎軍羽騎兵追之不及。   至於杜度,則率餘下滿蒙主力,突然東去,似乎去往錦州方向,又似乎逼去義州,難道他們覺得在宣府鎮附近沒有便宜可撿,要跑到遼西去搶一把?   看來這些韃子,在錦州之戰後更狡猾與謹慎了,自己還以為會歷史上的靜坐戰爭重演,沒想到來這一套。 第692章 痕跡   「韃子會在哪裡?末將以為,他們定然藏身在下水海一帶!」   「看看沙盤就知道,下水海的東面,南面,西北面,到處都是群山,內中一樣草場水源眾多,離歸化城也不遠,他們要跑路,優先的選擇,定然就是這一片。」   高史銀吼叫叫的說著,一邊揮舞拳頭,加強自己的聲勢力道。   溫方亮看著沙盤,他沒有否定高史銀的意見。   只是道:「高兄弟說的也有道理,不過玄武軍已經在下水海邊立寨,守軍並未在附近發現韃騎身影,這個寨子很關鍵,他們若在近邊,豈能忍住不騷擾?再說,尖哨營也哨探過周邊,也進入群山,至今未見韃騎。」   高史銀不以為然:「尖哨營未遇見,不代表韃子不在那邊,那一片大著呢,尖哨營又能搜索多少地盤?」   謝一科不滿意了,叫道:「老高,你是在懷疑我夜不收兄弟的能力?」   高史銀一愣,連忙搖手:「沒有沒有沒有,我決對沒有懷疑謝兄弟能力的意思,只是說那片地方太大,尖哨營畢竟兵馬不多,一時搜索不過來也可以理解。」   他臉上擠出笑容,對謝一科笑了笑,然他滿臉橫肉的樣子,要作出一副溫和的神情,怎麼看,讓人感覺都怪怪的。   看他樣子,眾人都笑了起來,謝一科也不是小氣之人,便不跟高史銀一般計效了。   此時大堂之內,伴在王斗身旁各大將,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趙瑄,鍾調陽,謝一科,溫達興,沈士奇,還有贊畫秦軼等人,正在為歸化城蒙古人跑到哪去而爭論。   眼下情況,原定五寨皆立,西征大軍也攻佔了歸化空城,此時大同新軍駐歸化城內,韓朝羽騎兵,曾就義新附營蒙騎,還有王樸的正兵營,到處搜索敵蹤,還有靖邊軍尖哨營哨等,也到處哨探。   對靖邊軍來說,歷代出征草原的悲劇,自然不可能在他們身上重演,不過若塞外戰事長久拖耗下去,卻也得不償失,以王斗部戰力,並不懼與韃虜決戰,所以只要找到他們老巢就是勝利。   不過那些蒙古人便若泡影般消失了,不知隱身草原何方。   眾將爭論時,王斗坐在位上,只是淡淡聽著,他寬厚的手掌放在扶手上,偶爾敲擊幾下,他的座位牆壁後面,則掛著一面巨大的日月浪濤旗幟。   座位旁一個小椅子,兒子王爭,乖巧的坐在父親身邊,很有興趣的聽著下方各將議論。   此次出塞,他們這些軍校生,同樣隨軍觀摹,他們的出行,得到全體軍官的贊同,軍校,不能光學理論,也要實踐。   當然,王斗不是讓他們來旅遊的,回去後,必須寫出自己的體會心得,考核入成績中,為培養兒子經驗,還經常讓他旁聽軍議,眾將也樂見少將軍盡快成長起來。   一陣秋風,從房屋的縫隙透了進來,天氣漸漸寒了,不過堂內仍然火熱,爭議聲不停。   「末將以為,韃虜大部,定然不會在五寨範圍之內,否則以我哨騎之利,豈能不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他們大部遷移,牛馬幾十萬,帳篷輜重眾多,若在五寨範圍,想避開我軍耳目,太難了。」   溫方亮堅持這一點,他說的話,讓高史銀都不好反駁,確實,韃子若在五寨附近,比如在下水海一片,哨探這麼久,哪能不發現一點蹤跡?   「那韃子在哪呢?」   高史銀苦惱的皺著眉頭,恨恨罵道:「膽小如鼠的韃子兵,就會跑,有本事真刀真槍的干仗啊。」   情緒化的罵娘沒有用處,最終結果,還是要分析敵情,趙瑄突然道:「他們會不會往西邊跑,跑到河套去了?」   眾將一愣,隨後搖頭,歸化到河套可不近,韃子大部遷移,可是帶著婦孺,帶著牛羊的,移動速度哪有那麼快,你去看看,那些牛羊,一天可以跑多少路?   真往那邊跑,早發現蹤跡了。   李光衡等閒不發表自己看法,此時說道:「末將覺得,韃虜會不會就藏身於大青山之中?歸化城北就是大青山,東西連綿上千里,潛藏大部容易,也可解釋他們為何行動快速。」   「再且,大青山北,就是高原,距離大漠不遠,見勢不妙,他們可跑到漠北去。鍾上都尉那方也傳來消息,奴酋濟爾哈朗,率精騎進入沙漠,可能去接應他們。」   趙瑄疑惑道:「跑到漠北去?要跑早跑了吧,早在檄文發表之後,看他們樣子,打定主意要留在漠南,現在再跑,又豈會甘心?」   他道:「再說了,漠北地方更為苦寒,水草肥美之處也不多,還都被那些汗王佔據,他們去了,或歸附大部落,被人吞併,或只能拚鬥爭奪,哪有漠南這片舒坦?」   李光衡道:「此一時彼一時,他們打不過我靖邊軍,只能跑了,等著看吧,若此後時間他們沒有騷擾五寨,困我糧道,那就是跑了。」   堂內都是沉吟,李光衡說得很有道理,尖哨營,西征大軍,雖也對大青山進行哨探,然這片地方,比下水海周邊還廣,掩身容易,哨探頗難。   韃虜若藏身大青山,還可對歸化城守軍,還有近旁數寨構成威脅,若從高原東去,也可對「源洋寨」、「東陽寨」構成威脅,見勢不妙,他們逃向漠北,也一樣容易。   堂內各人竊竊私語起來,總有蹤跡可尋,再聯想濟爾哈朗進入沙漠,看來韃子最終還是露了馬腳。   高史銀用力一拍大腿,叫道:「妙啊,韃子意圖,看來就是這樣了,老李,還是你有謀略啊。」   王斗微微搖頭,高史銀這張嘴,總不知不覺得罪人,他這話,說得別人就沒謀略似的。   他看向溫達興:「溫兄弟,情報司有什麼消息?」   溫達興欠身,恭敬地說道:「大將軍,韃子狠毒,情報司本在城內有一些細作,然韃子撤離時,為掩蓋蹤跡,將城內外漢人都殺光了,一些兄弟怕是遭了罪手。不過也有部分細作精通蒙語,有著蒙人身份,若他們倖存,很快會有消息傳來。」   王斗手指輕敲,雙目習慣的瞇起。   他沉吟良久,最終說道:「參謀司發一份軍令,令西線之韓朝部,集中一些力量,搜索歸化城北面的大青山,我軍之尖哨營,一樣集中所有夜不收戰士,全力搜索大青山各處,余軍待命,一旦找到韃虜老巢……」   他眼中閃過寒光:「雷霆霹靂,滅此朝食!」   眾將轟然起身,抱拳喝道:「末將領命!」   ……   王爭佩服地看著父親,他自認很有派頭,鍾宜源、韓厚、韓思、溫文韜、高得祥他們都聽自己的,不過父親這樣,才是真正的派頭啊,統領萬軍,一干桀驁不馴的大將也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更隻言片語間,就決定了一場大戰略。   小孩兒總是崇拜父親的,不過雖不刻意顯擺,也不嚴厲表現出來,王爭總覺父親身上有一股淡淡威嚴,雖是兒子,也不敢過於親近。   這讓他小小心思,不免有些遺憾,有時他甚至羨慕謝天帝,舅舅回到家,總跟他嬉皮笑臉的,二人玩成一片,好像哥們似的,自己跟父親就不行了。   好在這次隨軍出來,自己跟父親親近的時間多了,甚至帶在身邊教誨,不免心中竊喜。   眾將告退後,王斗看向兒子,笑道:「我兒,聽了叔伯們的軍議,你懂了什麼?」   王爭雖成熟了一些,不過在父親面前,還是小屁孩一個,有心顯擺一下,讓父親對自己刮目相看,不過期期艾艾了半天,還是搔著頭道:「孩兒慚愧,好像懂了什麼,又說不出來……」   迎著王斗目光,最終低下頭:「不懂。」   王斗笑道:「不懂沒關係,把你看到的,都記在心上,將來就慢慢懂了。」   他說道:「至於看來的,學來的東西,為父送你幾個字吧。」   護衛將筆墨紙硯取來,王斗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大字:「學以致用!」   王爭歡喜的接過,這是父親送給自己的禮物啊,他看這幾個字躍然紙上,頗有氣吞山河的氣勢,雖不懂欣賞,也覺寫得好,敬佩道:「父親的字寫得真好,是誰教的?」   王斗道:「以前的先生。」   「先生?」   王爭說道:「是說太爺爺嗎?」   他聽奶奶說,爺爺王威,在父親小的時候,就得病死了,父親一身的武技,是太爺爺教的,沒想到他還文武雙全。   對兒子的話,王斗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他看著自己兒子,看他歡喜的拿著字墨,翻來翻去,與幼年時的頑劣相比,這個時候的他,已顯出一些穩重,看來軍校的教育是有效的,不過他畢竟含著金鑰匙出生,沒有艱苦創業的經歷,需好生教導,免得成為紈褲子弟。   而且,作為父親,總希望兒子傳承自己意志與思想,現在正是時候,就讓自己,好好教導他吧。   看著王爭,王斗又想起自己幾個子女,還有許月娥,她也生了,一個兒子。   書信往來,她說為兒子取名王憶,王斗贊同了,同時心中有些歉疚,她生產的時候,自己沒在身邊,生了兒子,也沒看他長什麼樣子,虧欠了她們母子啊。 第693章 攻寨   第二天的時候,王斗領護衛營巡視口外這一片,王爭、鍾宜源、溫文韜、高得祥等人隨行,一群小孩騎在小馬上,個個興致勃勃。   對宣府鎮軍事學院,王斗是寄予厚望的,更親任院長,此時稱祭酒,整個學院,眼下也規模頗大,軍官子弟,基本在此入學,還有龐大的軍士子弟。   他們的學習,暫分校尉與都尉二類,內皆有步、騎、炮、輜等不同科目,一般來說,畢業後,優秀者,可授校尉勳階,普通者,授准校尉或上士勳階,未來成為主力基層軍官。   當然,他們畢業後,並不立刻擔任隊官、甲長等職,需要在軍中實習一段時間,明初時曾有試官一說,每個官員上任前,都需跟隨原主官習政一段時間,王斗也準備如此。   對於都尉類,則從軍中優秀的校尉中選拔,他們學習時間略短,以期來劃分,其實校尉類也有這種較短期的培訓,選拔優秀的上士或准校尉入學,學習合格後陞遷。   王斗還考慮未來軍校設將軍一級,不過眼下整個靖邊軍,只有他一個將軍,還早。   也只有這些上都尉們的兒子,才有資格隨在王斗身邊,餘者,都是各班教官領著,到不同軍中去觀摹。   此時王爭等離畢業還早,他們的級別,全部都是下士,穿了小號的靖邊軍禮服,戴著三山帽,因為年紀小,發育不全,所以個個頭上戴的都是軟帽。   他們左看右看,興高采烈,不過格守紀律,王斗沒讓他們說話,個個都不敢說話,王爭也不例外。   眾人此行目標卻是滅胡海邊一個屯堡,此時大軍雲集沙城堡周邊,營帳綿亙不絕,師徒甚盛,旗幟鮮明,王斗持著馬鞭笑道:「戈戟森列,鐵騎騰踔,此大軍孰敢嬰鋒,不過你等未經大陣,見此似覺甚多,見慣者自是未覺。」   沙城堡與海子邊屯堡牧場甚多,屯民不斷移來,加上商隊越集,熱鬧非常。   塞外風情,加之各小村寨的防禦建築,也讓眾孩兒大開眼界。   行十數里,過鳳凰山,山平曠而不甚高,草間有兩途若驛道,卻是黃羊、野馬所走之路,曾聞此山原名封王陀,永樂大帝征漠北時改名,過了此山,又度數山岡,就見西北的昂昆鬧兒海,王斗改名滅胡海。   登上山麓,眼望雲山,指著極北處連綿山脈,王斗說道:「那便是大伯顏山,西北有小伯顏山,過了山,盡多沙礫。」   指著東北方向:「由此可去開平。」   看著塞外風景,溫方亮兒子溫文韜歎道:「真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塞外原來是這樣。」   王斗讚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錯,未到塞外者,每言塞北事,都是想像爾,哪能如此真確?」   很快,一行人到了海子邊,這裡水域廣闊,水草豐美,到處可見鵝雁鴻類,如人般或坐或立,或到處翩躚迴翔,此情此景,讓王爭等人見了都哇哇大叫。   這時護衛營戰士抓到一頭野馬,王斗很有興趣的召眾人觀看,鍾調陽道:「野馬如馬,這是野騾,並非野馬。」   王斗對眾孩兒笑道:「今日進堡觀摩,人人都需書寫心得文報,誰寫得好,這頭野騾就賞給他。」   眾孩兒大喜,一時間摩拳擦掌。   海子周邊屯堡牧場眾多,眾人進入,卻是一個叫廣恩堡的地方。   位於海子北面十餘里處,西面、南面皆有山,堡牆不高,也就一丈,不過壕溝挖得很深,內有百多戶人家,實行典型的保甲制,也就是十戶一甲,十甲一保,十保一鄉。   便在王斗治下,也大體如此,畢竟裡甲制在大明早已廢馳,很多地方,實行的也是保甲制。   當然,鑒於各處地理、交通、經濟情況各異,實行時王斗也採取有彈性的辦法,大致甲之編制以十戶為原則,不得少於六戶,多於十五戶。   保之編制以十甲為原則,不得少於六甲,多於十五甲,鄉之劃分以十保為原則,不得少於六保,多於十五保。   與口外各小屯堡一樣,廣恩堡設防守、屯長、鎮撫三位主官,代表了軍政、民政、司法三司。   防守可以節制屯長、鎮撫,但不得干涉二人職權,平時事務,主要也是操練屯丁,保護屯堡。   其實大明最初設置都、布、按三司,分理地方軍政、民政、司法事務,三司平級鼎立,雖達到分權目的,但也帶來行政效力低下之弊,有時政事缺乏領導得不到處理,最後巡撫誕生了。   有鑒於此,一人為主,二人為副,實在必要,三人分屬不同體系,也可以起相互牽制作用,又有一個主頭人,臨事決斷,免得扯皮,此時靖邊軍以武為貴,自然防守為尊。   他們這些屯堡,一有戰事,也要受附近軍堡守備指揮,大體口外,一鄉範圍設一軍堡,那些乙等軍並不屯田,只管打仗,與屯丁這種預備役丙等軍大不相同。   廣恩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衙署,馬鋪,糧倉,草料場,都不缺乏,廟宇更少不了,學堂規模也很大,因為戰爭,店舖多了許多,商人往來,各樣口音匯雜。   本堡除了開闢屯田,還種了胡麻與甜菜,堡的東面,有一大片菜地,西面,則有數個畜場,再看屯民的精神狀態,王斗暗暗點頭,本堡的防守與屯長,還是有能力的。   王爭等人堡內堡外看個遍,還觀看了屯丁操練,他們也有衣甲,便是紅笠軍帽與青綿布長身罩甲,只是罩甲沒有內襯甲葉,外間沒有銅釘,也沒有□帶,只在腰間紮了布帶,帶了肩巾。   王斗治下屯堡每個成丁都是預備役,不時會集中操練一下,本堡有成丁一百四十餘口,分了三隊,大部分使用鳥銃,餘下的使用長矛與刀盾,每個成年婦女,同樣也有一桿長矛,可謂全民皆兵。   他們平日留專人執勤,餘者忙於屯務,他們的活,堡內則安排人替他們干了,輪流如此。   當日各小孩忙著調查,第二天各人報告出爐,各有優劣,王斗一一觀看。   看到兒子時,他微微點頭,眾人中,還是有幾份突出的,比如鍾宜源就比較穩健,堡內外情況,自己看到的,分析的,書寫頗有條理,不過筆墨略偏向民務。   韓思與溫文韜水平倒不相上下,二人都比較偏向堡內軍務,他們詳細描寫自己所見,甚至提出建議。   韓思認為堡內應該擁有騎兵,加強夜不收哨騎,溫文韜則覺得火力弱了點,應該增添一些火炮,加強屯堡整體力量。   韓厚不知是跑題了,還是對商事民政比較感興趣,以極大的筆墨,描寫了堡內商業情況,更詳列了堡內一家油行、一家豆行、五家雜貨店的交易情況,他還注意到,鐵釘很暢銷。   只有高史銀兒子高得祥,大大咧咧,批評了堡內軍務,言若自己帶兵,該當如何如何。   最後是王斗兒子王爭,報告最為詳盡,洋洋灑灑,軍政,民政,司法都有涉及,隱隱體現出一種大局。   王鬥將眾小孩文報遞給眾人傳閱後,鍾調陽等人對王爭文報都是欣賞,不過防守官看到高得祥的文報時,臉色有些不好看,這小屁孩將屯丁當成了甲等軍?也有點擔憂大將軍會如何看待自己。   眾小孩看後也沒話說,果然彼此間相差甚遠,最後,那頭野騾賞給了王爭。   ……   王斗感覺兒子在成長,他在軍校學習,加之他的老師是民政幹吏葉惜之,耳濡目染下,眼界能力,都在一天一天的開闊。   不過對這份文報,他還是不滿意的,內中有明顯的缺陷,特別他是自己兒子的情況下。   只是對孩子的教育,最好先誇讚,再委婉指出缺點,所以回到沙城堡後,王斗叫來兒子。   此時王爭正興致勃勃的盤算,日後如何將這野騾訓練成自己的坐騎,他們每人都有月例,手上的錢,需計劃著使用,想買匹馬,也不是簡簡單單的事。   站到父親面前時,他仍然興高采烈。   看著兒子,王斗微笑著,先誇獎了他一番,然後問道:「我兒,觀摩了廣恩堡,你有什麼體會?」   王爭想了半天,最後說道:「不容易,小小一個堡,卻事務眾多,軍、民、司,每日總有那麼多雜事,孩兒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頭暈目眩。」   王斗笑道:「只是一個屯堡,就感覺這麼難辦,若是幾個鄉,甚至一個路,那你又會如何?」   王爭慘叫道:「那孩兒要吐血三升了。」   王斗哈哈大笑起來,心想兒子總算認識到這一點了,他轉換話題,笑道:「那吾兒看為父閒嗎?」   王爭有些不滿地說道:「是啊,很閒,比我還閒。」   王斗道:「那我兒說說,為何為父管這麼大地盤,這麼多人事,還這麼閒呢?」   王爭睜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王斗笑道:「所以啊,很多事情,沒必要事事親力親為,放權給部下去幹,用好人就行了。」   他說道:「區區一個屯堡,就有這麼多事,若一路,一鎮,甚至一個國家呢?這也是古時為什麼會有丞相的原因。人說諸葛勤勉,其實這是不可取的,他就是活活累死的,人力有時而窮,你什麼事都要做,疲累不說,還不一定可以做好。」   他拿出王爭那份文報:「比如你這份調查,把自己當成了防守、屯長、鎮撫三官?什麼都要參與,什麼都想知道,果真如此,你忙得過來嗎?這還只是一個區區屯堡。」   王爭搔著頭:「父親的意思是說讓宜源哥去做屯長,韓思與文韜管軍,高得祥去做鎮撫,孩兒盯著就行?」   王斗哭笑不得,道:「差不多如此,你要掌握的是方向,具體的事,可以不同人負責,政務軍事,紛繁複雜,難道你要事無鉅細全都清楚?就算懂得一些,又哪比得過專門幹這事的人?」   他說道:「你是我兒子,看問題角度天性不能與別人相同,別人在做事,你則要學會管人,看人,讓可以做事的人,到他們該到的位置去,然後放權給他們,讓他們把事情做好,這樣政事順利進行,管人的人,也可以輕鬆。」   王爭眼睛雪亮:「父親教誨得是,看來就是要用好人才,孩兒決定,以後看到優秀的人才,就把他提拔上來。」   王斗搖頭:「不,凡事要循序漸進,人的陞遷提拔也是一樣,驟得高位,對別人不公平不說,也會讓人得意忘形,好事變成壞事,不若一個良好的選拔體系,讓有用的人才,都能得到提拔使用,一步一步上升,才不會拔苗助長。」   王爭搔著頭道:「好複雜啊。」   王斗笑道:「當然,你以為上位者有那麼容易?管人,看人,都不是簡單的事。而且,還需要決斷的勇氣與能力……」   他溫和道:「好了,為父就教導你到這,這份文報你拿回去,好好再修改一番……」   他揮揮手讓兒子出去,對進來的鍾調陽道:「什麼事?」   鍾調陽低聲道:「大將軍,韃虜有異動。」   ……   崇禎十五年九月初一日,「源洋寨」,上午,辰時。   一聲巨響,丘陵上一門紅夷六磅炮噴出濃密的火煙,悶雷似的炮響,震得前方的銃兵似乎耳朵嗡嗡作響,強大的後座力,還帶著沉重的炮身,往鋪著木板的地面猛然倒退。   炮彈砸出後,在地面帶起一團團草屑泥土同時,又衝撞而去,一架粗木捆紮的木盾被撞成碎片,一陣陣血霧騰起,木盾後方周邊,很多推盾的蒙古兵,被激起的碎片打在身上,個個口吐鮮血的翻滾。   更有人身上被橫飛的木刺扎中,捂著傷口,痛不欲生的嚎叫。   殺聲震天,潮水般的蒙騎,正對「源洋寨」猛攻,四面兵馬似乎看不到邊,似乎他們主力都在這了。   銃炮的聲音不斷,硝煙方消,又有新的濃煙冒出,整個「源洋寨」上空白煙滾滾,觸鼻所聞,儘是刺人的硝煙氣味。   滾滾蒙騎,一波接一波,沿著寨邊掠過,他們不斷射來箭矢,意圖對柵欄後的守軍形成壓制,以掩護木盾的行進,他們不斷傾瀉的箭雨,似乎讓柵欄前後都變成了刺蝟草地。   柵欄後還擊,他們銃聲一陣接一陣,便是遠遠騎射的蒙騎,都不時有人慘叫落馬。 第694章 頭破血流   對這些塞外蒙軍來說,他們並不願意讓騎兵赤裸裸暴露在守軍明兵火力之下,畢竟靖邊軍的火器兇猛是眾所周知的,他們中也有人親身見識過。   只是不用騎弓覆蓋壓制,那些木盾,怎麼順利推行前去?   此時他們大部雲集「源洋寨」外斷糧拔寨,時間卻很緊迫,要趕在靖邊軍援兵到達之前拔除,而且塞外胡人打造器械的能力很差,又時間匆匆,盾車什麼不用想,別的攻寨器械更不用說,只能砍些木頭,紮成粗糙的木盾抵擋火銃。   事實證明了,軍中皮盾、鐵盾什麼,都難以抵擋靖邊軍火器的轟擊,包裹鐵料極厚的盾牌雖然可以,但這麼重的盾牌,軍中又有誰可以舉動提起?   木盾還是可以的,火銃再猛,也難以打穿粗重的原木,當然,若銃彈擊在木盾薄弱處,還有兩根木料罅隙間,還是可以射中後方之人,只是這樣已經大大減少士兵們的傷亡。   寨子東面,東北面不遠,又都是山地,雖然木料被守軍砍伐不少,仍然大片眾林密密麻麻,原料眾多,所以攻寨蒙騎,緊急造了些木盾後,一部分下馬推來。   後方仍有多人,加緊打造更多木盾,砍來粗木,捆紮在一起。   他們攻寨的主要部位,便是軍寨的東面柵欄,與韓朝立寨時的設想一樣,畢竟客觀條件就擺在這,不攻此處,又攻何處?   喊聲震天,這方約有數千騎兵變成步兵,推著沉重的木盾拚命前行,一排一排,約有三百架之多,每架長有一丈,木盾後方,是大量的弓手甲兵。   此外前方還有如雲的騎兵用力騷擾,他們靈活的繞著寨子打圈,百步,數十步的箭矢壓制與引誘。   不考慮準頭與威力,只是覆蓋漫射的話,藉著馬力,騎弓還是可以射得很遠的。   對蒙騎的攻擊騎射,守軍大部分時間不於理會,畢竟他們騎兵不能衝破柵欄,也跨不過壕溝,他們騎射射來的箭矢,不過淺淺的插在柵欄上,往頭上落下時,也有上方的木棚擋著。   八月初立寨到現在,「源洋寨」已經越發完善,柵欄後新建的一些木棚就是其一,棚頂鋪就厚重的木板,有些傾斜,延伸到柵欄外,可以有效防護箭矢。   他們躲藏在柵欄後,沉默著,只有時韃騎沖得近了,在軍官指揮下,突然一陣整齊的排銃,將他們人馬一片的打翻在地。   一些蒙騎異想天開,還射來火箭,只是原木濕氣很重,箭頭帶的那點火星,根本燒之不動,守軍都懶得理會。   此時守寨是千總黃蔚,當年與田啟明一起打過石橋之戰,此時仍是田啟明營下將官。   他站在丘陵木屋二樓之上,舉著千里鏡,只是眺望寨外的敵軍。   下方殺聲,炮聲,騰騰傳入耳內,甚至還有硝煙的味道,在他身旁,千總部的軍官們,一樣對著窗外眺望,不過撫慰官去鼓動軍士,鎮撫官去監督巡視了。   「看來歸化城韃子的主力都集中在這了,他們忍了這麼久,終於忍不住了,小小一個寨子,外間聚集的兵馬至少兩萬,看來拔寨決心很大啊。」   身後一個贊畫看著寨外黑壓壓的敵軍,喃喃自語地說道。   「歷來塞外之戰,韃子最擅長的,便是斷糧截路,只是我靖邊軍的寨子不是那麼容易攻打的?源洋寨下這些韃子兵,定然要碰個頭破血流。最好他們在寨外一直拖延下去,待我大軍到達,將他們一網打盡!」   另一個贊畫接口說道,語氣中充滿自信,八月初立寨後,到了現在,不但寨子經營堅固,寨中糧草更堆積如山,為前方大軍提供良好保證。   這又是西征大軍第一個豎立的軍寨,不論象徵意義還是實在意義深重,怪不得韃騎主力冒著危險,第一個攻打的便是本寨。   只是他們要失算了,雖然他們人數有著兩萬,本寨守軍不過一部,一樣也要讓他們碰個頭破血流。   這也是黃蔚心中盤算,他並不懼怕韃子攻寨,如能將韃子拖住,那是最好不過,只是韃子狡猾,怕也注意到這一點,想必他們不會停留很久,最多一、兩日不下,就會離寨而去。   然隱忍這麼多日,突然出動奪糧拔寨,今日戰鬥怕是激烈。   觀察這方同時,他還在木屋各個窗旁走動,眺望軍寨四周敵情。   寨子附近,灌木、雜草早就砍光,燒光了,密密麻麻,聚集只是敵軍。   目前來說,攻打軍寨東面柵欄的韃子最多,豎立的木盾也是最多的,南北兩個寨門人數反少,各約有千人攻打,因寨西離河水不遠,更只有寥寥一些游騎奔走。   所以防守時,在寨東佈置的兵力也是最多的。   本樓的木屋之內,同樣有十數個銃兵舉銃從窗戶口瞄著敵人。   本部戰兵八百,銃兵四百,其中有兩百個銃兵,就佈置著防守寨子東面,他們百人列在柵欄之後,餘者,則集在幾座木屋之內,分佈在木屋的上下兩層。   他們離柵欄約有十餘步,一直沒有開銃射擊,準備在韃子離得更近時,給他們來個長嶺山似的上下三道火力齊射。   除此,部內長槍兵,這種守寨之戰,一時派不上用場,就當作投彈兵使用。   錦州之戰,靖邊軍的萬人敵取得極大成功,所以西征大軍,同樣載運大量的萬人敵,「源洋寨」內更是備了許多,它們一箱一箱的抬出來,準備敵近時猛烈投擲。   還有一些非戰鬥人員,如部內的輜重兵,火兵馭手等,也持著鳥銃,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黃蔚觀察同時,汪洋似的蒙軍對著軍寨圍攻,前方蒙騎,更不斷用騎弓覆蓋漫射。   只是他們陣陣瓢潑般的箭矢過去,不說射不穿柵欄,就是落在後面的木棚上面,也是朵朵聲響,卻對守軍毫無威脅,相反,被打來的火銃擊倒不少人馬。   注意到這一點,為免白白折損寶貴的騎兵力量,後方終於傳來海螺聲音,蒙騎退散,只餘前行木盾,黑壓壓一層一層拚命逼去。   軍寨丘陵上的五門紅夷大炮持續不斷轟擊,造成了滾滾濃煙,然後被秋風吹向東南方向,他們連續摧毀了多架的木盾,將那些捆紮木料擊得碎裂同時,還往空中拋起了不少殘肢斷臂。   眼下靖邊軍炮營使用絲綢藥包,打得快,還很久才需散熱,那威力不單是倍數計算,咆哮如雷的炮彈,攪起一片片腥風血雨,一路來,那些推著木盾前行的韃子就慘叫不絕。   不過他們還是頂著傷亡,一架架木盾,進了紅夷炮的射界死角。   「韃子下本錢了。」   火炮後的炮營隊官皺著眉頭,喃喃說道。   他的臉,已經被硝煙熏得黑一塊白一塊,前方的泥土上,雜草般插著落來的箭只,左臂上,還斜斜掛著一根仍然不知,只是摸著自己鬍子若有所思。   「人太多也是一點。」   身旁護衛甲長附合道。   現趙瑄炮營已擁有專門的護衛戰士,「源洋寨」留了五門紅夷大炮,有炮手、裝填手、彈藥手等五十人,同時有護衛一甲。   這護衛甲長,身上也掛著幾根要掉的箭矢,他並不為意,甚至懶得取下。   炮營隊官嗯了一聲,猛然放下手,瞪大眼睛:「把火炮推到柵欄邊炮孔去,打霰彈!」   也就在這時,千總部的傳令兵跑來,傳遞黃蔚命令,讓炮營的兄弟,將火炮推到柵欄邊去,霰彈轟擊虜之木盾。   炮營隊官哈哈大笑,說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威風凜凜一揮手:「清膛、添藥、裝霰彈!」   步戰蒙軍層層疊疊的推著木盾,終於前行到柵欄前百步,這方已經殘留著先前騎射人馬一些屍體,一些血肉粘稠如漿,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傳入鼻中,還有一些很怪的硝煙味道傳揚。   前方守軍沒有絲毫動靜,盾牌後蒙軍,也看不到寨中情形,只覺一人多高的木柵間,一些黑沉沉的鳥銃從射孔中探出,讓人見之心寒,再抬頭看去,柵欄後丘陵上的木屋中,同樣有一些鳥銃瞄著他們。   很多人心中打鼓,這時卻不是猶豫的時候,後方的大鼓已經敲響,推盾的蒙軍齊聲吶喊,拚命推著木盾,往前衝去。   進五十步了,明軍仍然不動,這時己方一聲號令,就聽弓弦的響動聲不絕,盾後的蒙軍箭手們,向著木柵方向,用力射出自己的箭只,隨著距離越近,射出的箭矢更多,真如瓢潑大雨一般。   朵朵朵響聲有如冰雹雨點,轉瞬間,這方的柵欄上,木棚上,就如刺蝟般插滿箭矢。   守軍仍然不動,盾後蒙軍也看不到箭矢成果,不過人人只是用力射箭,用來掩飾心中的恐懼。   更近了,三十步,蒙然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火銃齊射聲響起,很明顯的前後上下三道白煙騰空,就見前方木盾血霧騰騰飄起,不絕的驚叫與慘叫聲傳出,夾著肉體撲倒在地的聲音,甚至一些木盾傾倒。   兇猛的銃彈,擊穿了木盾罅隙薄弱處,給盾後的人,造成沉重的打擊,特別在木屋的銃兵們,他們居高臨下,躲藏盾後之人也可以打中,幾排木盾間一片混亂。   突然的打擊,將許多蒙古人都打蒙了,他們未經歷過長嶺山戰鬥,對這種頭上頭下的戰鬥極不適應,雖然齊射火器不過二百桿,卻讓他們產生極大的恐懼,躲在後幾排也被打中,這是什麼寨子?   還沒等他們回醒過來,柵欄處某些地方如窗戶似露出空間,幾門黑洞洞的炮口探出,然後它們爆響了,如驚雷似的炮聲,帶著大股濃密的白煙,最後是無數的霰彈咆哮而來。   木盾傾倒破碎的聲響不斷,夾著連綿不斷的骨折與肉體破裂聲音,無數的血霧向四方爆起,一門紅夷炮,至少可裝填鉛彈百顆,五門紅夷大炮轟射,就是幾百上千顆鉛彈騰射。   它們咆哮過來,一時間,各木盾後的蒙軍被打得死傷狼藉……   僥倖生存的蒙軍已經不知是什麼感覺,他們暈頭轉向的再往前方過去,卻聽柵欄後方,一片的漢語聲音叫著:「萬人敵。」   然後他們就驚恐地看到,頭上一片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往頭上落來…… 第695章 信念   前方戰事,後方的古祿格、杭高等人看在眼裡,個個面色鐵青,咬牙不語,特別杭高看了古祿格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憤懣。   崇禎十一年廢爵之事後,清廷任命古祿格為土默特左翼旗扎薩克,杭高為右翼旗扎薩克,他們的地界,大體以歸化城西邊為界,向東到集寧海子等處為土默特左翼旗,向西往黑山等地為土默特右翼旗。   事實上,在王斗發佈檄文後,杭高心中是傾向投降歸附的,在他認為,清國在遼東大戰後,已經元氣大傷,無力管轄歸化城這一片地方,近在咫尺的,則是新近崛起的靖邊軍勢力。   識時務者為俊傑,更換新主子免去刀兵災害,在杭高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草原民族生存的不二法則。   只是古祿格極力堅持為王斗為敵,還說服了河套蒙古,外扎薩克蒙古等許多部落一同出兵,力圖抵抗到底。   杭高知道,古祿格與滿洲關係非淺,於岳托更曾有姑表之親,所以一心一意,想為清廷賣命。   只是結果怎麼樣?己方損兵折將,濟爾哈朗、杜度等人擁兵數萬,卻一直在紅崖子山按兵不動,己方求援的信使一波接一波,皆盡無功而返,清國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死活。   從戰事初起,到了現在,各部落都折損不少,杭高認為靖邊軍勢大,不可力敵,還是速速遷走,西遷河套,北遷漠北都可以,日後之事,再徐徐圖之。   又是古祿格極力反對,力主斷糧截道,主力前來攻打「源洋寨」,果然這寨子不好打,前方戰士死傷慘重,杭高更怒,古祿格這是要幹什麼,要將土默特的家底都打光嗎?   二人身旁,那些外藩蒙古王公大臣臉色同樣不好看。   此時外藩蒙古基本以喀爾喀三汗,土謝圖汗、車臣汗、札薩克圖汗為主,奉土謝圖汗王袞布等令,這些扎薩克下協理台吉,塔布囊,管旗章京等,率領部落一些兵馬來援,與歸化城土默特一起,力抗王鬥。   古祿格說得好,唇亡齒寒,王斗攻佔漠南後,漠北眾多汗王們,未來跑得了嗎?   也是這番話,打動了袞布等人。   他們雖然對清國納貢稱臣,其實喀爾喀三部,每年只需進獻一匹白駝,八匹白馬,謂之九白之貢,自由度很大,也無所謂對清廷忠不忠誠,切身的利益,才是讓他們關心的。   所以他們決定支援,又有西套蒙古、甚至青海蒙古跑來捧場,所有蒙古人團結起來,力抗王鬥。   只是戰事起後,各人才覺靖邊軍能在遼東大敗清國不是沒道理的,己方跑來什麼目標都沒達成,只是白白折損兵馬,這讓他們神情悲痛,心如刀割。   對古祿格來說,他此時騎虎難下,若是退走,先前一切犧牲都是白費,日後算賬起來,自己定然犯了眾怒。   好在眼下敵寡我眾,只需攻下寨子,毀了靖邊軍糧草,己方仍有勝利的可能,畢竟歷朝歷代,漢軍先勝後敗的事例不勝枚舉。   古祿格頑固的堅持,餘下各蒙古人扎薩克,台吉們也認為此時退走,先前的勇士就白死了,連杭高都承認不得半途而廢,只能咬牙忍受了。   從上午開始攻寨,一直到下午的申時,蒙軍對「源洋寨」發動了數十次的進攻,然而守軍的抵抗非常頑強,彎彎曲曲的軍寨結構,也讓攻打方疲累非常。   這不單是前方的火力,更有左右的火力,總讓人感覺沒地方是安全的,躲在盾後也沒用。   特別攻打南、北兩處寨門的蒙軍,還要面對寨門前方百步那個三角形的柵欄,不拔除這個點,就有鳥銃與萬人敵從背後打來,令人苦不堪言,寨門與四角豎立的哨樓,不時打來銃火,也讓人防不勝防。   最難過的是攻打寨東的蒙軍,木屋與柵欄一起形成三層火力,頭上與頭下有鳥銃,左右兩邊也有鳥銃與萬人敵,加上火炮不時轟擊霰彈,攻打這面的蒙軍死傷慘重,個個疲憊不堪。   申時正點,「源洋寨」東、南、北三面,已經是屍痕纍纍,橫七豎八的蒙軍屍體將草地染得血紅,他們流出的鮮血,有如溪流似的,各色殘破的木盾兵器,更散得到處都是。   古祿格等人粗粗估計,己方至少戰死了一千多員勇士,還有兩百多匹戰馬。   這是個非常驚人的數字,雖然這方總兵力有兩萬多人,但對塞外各部族來說,這損失已經相當的慘重,畢竟他們丁口少,戰士的培養也非常不容易。   反觀軍寨那方,他們的損失才有多少?   柵欄堅固,己方弓箭對他們一展莫籌,他們躲在射孔之後從容不迫的射擊,要什麼樣的箭技,箭矢才能從射孔中穿過去?就算穿過去,他們都有著精良的盔甲,能對那些靖邊軍,造成傷害嗎?   若漫射,柵欄後有木棚,雖然雜草似的落了一片又一片,同樣能對守軍造成傷害嗎?   特別大軍在填壕時,連木盾的遮掩都不可能,那種傷亡率更是驚人,一個個勇士,就倒在他們火器之下,或被他們萬人敵炸死,被火炮霰彈轟死。   為了隱匿大部行蹤,古祿格等人已將歸化城內外漢人殺光了,填壕炮灰也找不到,不比中原腹地,草原也無漢人百姓可以裹脅,只得各部勇士親上。   最後,攻寨大軍,甚至動用了一些蒙人婦女或小孩扔土填壕,希望能引動守軍的惻隱之心,但是她們,都被火銃與火炮無情的打死壕溝之前,毫不憐憫。   未時時,攻打東面的蒙軍,曾一度填了壕溝,拔了十幾根的柵欄木料,當時蒙軍歡呼雀躍,大量持刀拿盾的甲兵向那方蜂擁而去,意圖破口,背後更有滾滾騎兵隨時準備衝擊。   然守軍不但火器犀利,槍兵同樣勇猛,他們勇敢的擋住突擊甲兵,密密的長槍讓他們不得寸進,同時還有雨點般的萬人敵拋來,往人堆中炸開一片一片血肉屍體,最終己方潰退……   部下疲憊不堪,古祿格等人同樣焦慮不安,軍寨的難攻,部下的傷亡,讓各頭領開始激烈的爭吵,相互埋怨,杭高再不掩飾對古祿格的憤恨,對他冷嘲熱諷,外藩蒙古眾王公大臣,對之同樣頗有怨言。   失魂落魄的古祿格終於承認這個寨子自己攻打不下,主力大軍更不能長久的聚在此處,今晚必須就走,否則靖邊軍西征騎兵過來,或是聚在沙城堡等處的主力到達,自己等人就走不了了。   臨行時,他騎在馬上,忍不住回頭眺望那個徐徐垂入夜幕的軍寨。   一日苦戰,兩萬多人圍攻一個小小寨子,結果卻是己方敗卻,損兵折將,傷亡慘重,他喃喃低語,「不是說三百年一輪迴嗎?中原已衰,為什麼還出強盛的漢軍?」   他心神不寧的走了,留下滿腔的憤恨與不明。   他們並不甘心,此後數日間,又閃電般的襲擊了別的幾個軍寨,不過前車之鑒,只是淺嘗輒止,一見難攻,丟下十幾,幾十具屍體後,立時便走,不肯再如「源洋寨」般這麼死力。   到了這時,古祿格終於萌生退意,喀爾喀三部這些外藩蒙古人,也熱情邀請他前往自己部落。   杭高知道此時投降,已經不可能,也決定與古祿格一起,前往投靠外藩蒙古土謝圖部。   他們醞釀前往漠北,關於蒙騎大軍的消息,則源源不斷的彙集到王斗這邊。   他們雖然行動快速,每攻一寨,停留時間不過一日,然還是留下了許多痕跡,依各方面的情報彙集,推斷出他們老巢所在,只是時間問題。   ……   崇禎十五年九月初四日,一行靖邊軍夜不收在官山山脈穿行,領頭的人物,卻是尖哨營夜不收隊官「戲子」,大名孔世爵便是。   錦州之戰後,尖哨營許多人都陞官了,孔世爵同樣如此,初二日時,他從集寧寨出發,奉命搜索韃虜大部,依著一些痕跡,已在官山內跋涉數日。   此處已屬大青山東麓支脈,越過山去,便是連綿不斷的丘陵高原。   山的南面北方,大明曾設立了官山、失寶赤、五花城、斡魯忽奴、燕只、甕吉剌等多個衛所千戶所,不過隨著蒙古勢力的逐漸南下,這些千戶所也很快消亡了。   此時「戲子」與身旁兄弟打扮一樣,都有若當地部落的牧民,羊皮大襖,破破爛爛,戴著皮帽。   不過他還是背著自己的燧發魯密銃,馬鞍上,還插著數桿的燧發手銃,別的兄弟則裝備各異,這行十人騎射力量出眾,有五人使用步弓馬弓,還有幾人使用踏張強弩,每人還至少擁有三匹戰馬。   他們策馬行走著,登岡高望,四野無人,悲風蕭瑟,此山經常地無寸木,多石壁,小石戴大石,層疊高低宛如人所為,與西行過來的山地頗不相同,卻是鄰近大漠荒礫常有景象。   每登高,大風陣陣北來,頗有寒意,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要下雪了。   「戲子」觀看山勢,盤算著不久後,就可以走出這方山地。   午後,一行人進入一處山谷,山重疊,頂皆石,山下有泉水一溝甚清,泉旁多豐草,鹿蛻角滿地,眾人下馬休息,飲馬泉邊,戲子察看一些痕跡,冷笑道:「有沒有看到,這是大部騎兵所過痕跡?」   他俊秀的臉上浮起寒意:「總算要找到韃子老窩了,到時看他們怎麼死!」   眾兄弟也皆是振奮,他們休息一刻鐘,繼續上馬北行,前行十數里,山轉深邃,又登高一看,卻是莽莽高原,還有一望無際的草場,「戲子」指點山下:「下了山地,順著痕跡,再轉向西北。」   一行夜不收再策馬而行,轉過一處山麓,就見下面有一處山谷,坡面頗緩,仍有泉水潺潺而流。   也就在這時,西北方向煙塵滾滾,夾著隱隱的呼喝叫罵,似乎有騎往這邊奔來。   「戲子」立刻下令隱蔽,他抽出千里鏡眺望動靜,良久後,他放下千里鏡:「是情報司的兄弟,五個韃子在追趕……他們往這邊來了……埋伏!」   立時一行人靜靜潛藏起來,個個或取強弓在手,或取出踏張強弩,從弩匣中取出毒箭,上了弦,一聲不響,只是觀看那方動靜。   踏踏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戲子」等人很輕易的看到,前方一騎在拚命奔跑,他緊緊的伏在馬上,似乎受了傷,後方則有五騎追趕著,一邊追,還不斷的彎弓搭箭,往前方那人射去。   越近了,這些人進了山谷了,待前方那人衝過,「戲子」猛地一喝:「射!」   嗖嗖幾聲,前方兩個韃子一聲慘叫,個個從馬上摔下,卻是被勁弩射中了身體。   後方那三人反應很快,立時要拔馬回轉,又是嗖嗖箭響,一片強勁的箭雨過來,又有二人叫著載落馬下,最後一人馬匹中箭,他敏捷的一躍而起,才奔兩步,一根利箭將他斜斜的射翻在地。   「戲子」等人到了下面,幾個韃子,大多在抽搐掙扎,兩人甚至掙扎著要站起來,兩個夜不收戰士,嗆啷一聲拔出腰刀,直直從他們心口中刺進去。   腳下一個韃子兵,胸口被強弩射了一箭,他渙散的眼神看著「戲子」,露出哀求的神情,「戲子」看著他,緩緩抽出自己的解首刀,猛地往他咽喉刺下,再一拔,一股血箭噴出,這韃子死得不能再死。   「戲子」神情不變,一個夜不收過來,低聲道:「孔爺,來這邊……」   孔世爵點點頭,來到一塊山石邊,先前那人已經被扶下馬匹,斜斜靠著只是喘氣。   再看他的傷勢,眾人都是暗暗心驚,不但後心被射了一箭,身上還有多處傷痕,失血過多,看來活不成了。   也不知什麼信念,讓他一直堅持著。   這人看著眾夜不收圍在身邊,看他們關切的神情,眼中淚水,流了下來。   他吃力的探入懷中,取出一顆臘丸交到孔世爵手中,斷斷續續說道:「情報司北虜科哨探軍士郭……郭復生,奉命潛伏哨探……這裡面有韃子老巢……一定,一定要……」   他猛地死死抓著孔世爵的手:「……一定要傳回……」   孔世爵眼眶一紅,用力握著他的手:「郭兄弟放心,我一定將情報傳遞回去。」   郭復生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看他快不行了,孔世爵試探說道:「郭兄弟……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郭復生聲音越低:「是啊,我有許多話要說……」   孔世爵靜靜等待著他說話,卻不知什麼時候,郭復生已經嚥了氣。 第696章 嚴峻   當日,「戲子」一行人帶上郭復生遺體,快馬加鞭,日夜不停,他們三馬輪換,急急奔回集寧寨,將情報傳了回去。   依靖邊軍緊急哨馬,這份情報司重要情報,很快也送到了主帥王斗手上。   「找到韃子老巢了?」   眾將無不振奮。   聽了當時情形,王斗默然一陣,溫達興在旁也是黯然。   郭復生還是他安排進歸化城的,作為細作潛伏也有兩年。   他精通蒙語,所以韃子對城內外漢人展開搜殺的時候得以倖免,他隱身韃子老窩,找到時機將情報傳遞出來,自己卻最終沒有撐過,情報司在北地損失頗大啊。   最後郭復生記了頭功,孔世爵等一干尖哨營夜不收接應傳遞有功,同樣記了大功。   得到這份情報,王斗立時召開全軍緊急會議,終於迎來了決戰,放眼李光衡、高史銀、沈士奇諸人,無不眉飛色舞,王斗也心情激動,是徹底解決漠南的時候了。   溫達興點出韃子老巢時,堂內一片嗡嗡的聲音,眾人都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韃子隱身此處啊。   王斗也看著大地圖那片地方,卻是大青山北麓,小黃河一帶,也就是後世的四子王旗地界。   情報所知,韃虜大部婦孺,數十萬牛羊,無數輜重帳篷,都彙集此處,在倉皇歸來古祿格等率領下,想往漠北方向逃去。   「想逃?」   王鬥心中冷笑:「逃得了嗎?」   歷代漢軍征塞情形一幕幕的掠過眼前,王鬥神情慢慢轉為堅定:「漠南之事,該作個了斷了,就讓自己率領靖邊軍,痛飲韃虜之血吧。」   初七日,王斗親率護衛營、中軍騎兵營、忠義營、部分尖哨營,還有溫方亮與高史銀之羽騎兵,近兩萬騎兵,麾下一色甲等軍,沿滅胡海、靖胡海西北直上高原,直撲小黃河一線。   趙瑄炮軍營暫時留守沙城堡一帶,孫三傑之輜重營,隨同留守,隨時準備運送糧秣。   同時急令西征之韓朝,率玄武軍羽騎兵,還有曾就義的新附蒙古營,協同王樸大同軍正兵營近萬騎,從歸化城直接北上,越大青山,直插敵後,務必拖住,不能讓虜跑了一個……   ……   秋風席捲而過,激起片片飛揚塵土,前方的地面顫抖,闖軍馬兵,越衝越近。   他們潮水般湧來,轉眼間,便衝入百步。   突然,前方一些闖騎拔馬,往兩邊掠去,這種突然的動作,往往引得不堅定的步軍開火射箭,只要銃彈射空,騎兵衝近,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但經歷過遼東大戰的新軍戰士,見慣韃子的散騎,大騎誘敵戰術,這只是笨拙的小把戲,他們戰陣不動,仍然瞄準。   更快,後方滾滾而來的闖騎進入八十步,他們馬速加到最快,各人臉上猙獰的神情,看得越發清楚,一些人,已經準備射箭,一些人,準備投擲標槍等物。   大部分人,則舉起自己長矛,或舞起大刀,吼叫著準備拚殺。   就在這時,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響起,向外噴吐的白色硝煙,從略呈扇形的前排銃兵前密密騰空,銃口噴出的火焰連成一線,似乎大片的火光閃動。   人叫馬嘶,一片慘叫。   數百桿火銃齊射,精良的火器,大威力的銃彈,良好的訓練,使得這波的排銃轟擊,威力難以想像的大。   就見闖兵一個個人馬中彈,他們從饑民到步卒,從步卒到馬軍,辛辛苦苦選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然就算精於騎射馬術的馬軍,在廉價的銃彈面前,卻是這麼不值錢。   他們嚎叫著摔落馬下,隨後被後方衝來的人馬踏成肉泥。   還有一些馬匹驚嘶起來,整齊響亮的火銃聲音,將它們嚇到了。   不畏火炮,不畏火銃巨響的合格戰馬,或許除了老營,闖軍馬隊中,能擁有的人數還是少,很多馬兵騎的是騾馬,或是略差的劣馬,很容易就受了驚。   新軍戰士的戰鬥不會停止,前方銃兵急急退回陣中,見闖騎仍然滾滾而來,軍官們再次聲嘶力竭的吼叫:「放!」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更多的闖騎人馬中彈,特別一些浴血發狂的馬匹,造成了很大的混亂。   不過馬匹上的闖兵,也紛紛射來箭矢或是投來標槍,一些新軍戰士被射中或是投中。   同時軍中傳來號令,槍陣前行,槍兵準備作戰。   楊少凡遲遲沒有下令第三層火銃射擊,他面無表情,只是看著已經頗為混亂的闖騎繼續前來,他們洶湧著,越近了,更近了,就快要逼近銃兵戰士,面對騎兵時的最低限度安全距離。   越來越多的銃兵也被投來的標槍貫穿身體,痛苦的倒在地上扭動,身旁的中軍焦急萬分,卻只能等待楊少凡的命令。   二十步,最後一層的火銃齊鳴,呈著扇形的滾滾硝煙,再次向前方騰起。   中彈的闖軍人馬摔滿一地,最後一排的命中率,差點就達到五成,前方那些精良的馬匹,悍勇的戰士,幾乎被一掃而空,強烈的血腥味,撲向各人口鼻。   第三排銃兵射完,他們顧不上觀看成果,立時向後方逃去,同時槍兵一排排長槍豎起。   他們分為六排,第一排斜舉,槍尾杵在地上,後兩排戰士,則將長槍架在前方戰友肩上,最後三排,長槍一樣斜舉,形成了刺蝟般的槍陣叢林。   馬匹的嘶鳴聲不絕,已經混亂不堪的闖騎後續到了陣前,所有馬匹皆前蹄騰空,在陣前驚嘶著止住腳步。   新軍戰士三層火銃齊射,將闖騎氣勢都打空了,很多悍勇之人被打死打落,餘下這些馬匹,也少有烈馬,哪敢就此衝上前去?就算少量馬兒撞來,也如串糖葫蘆般的被穿透槍陣之中。   只有寥寥幾匹戰馬,撞斷了幾根槍桿,撞翻了幾個槍兵戰士。   混亂一片的闖騎在槍陣前止住,前三排槍兵在軍官喝令下,也很快更換了戰術,變成了第一排平舉,第二排略向上,第三排斜向上,這三種角度,可近刺,也可遠刺,遠遠就將騎士挑下馬來。   他們在軍官指揮下,喊著號子,不斷刺擊,很多騎士轉眼就被幾根長槍刺中,身上好幾個血窟窿,鮮血狂飆噴射。   一些失去主人的馬匹,也被長槍不斷攢刺,哀鳴著翻倒在地。   長槍刺擊的聲音不絕,夾著馬兵臨死前的哭叫,騎兵失去馬速,就是被屠殺的對象,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喊叫中,很多闖騎不斷從馬上被挑下來,然後多桿長槍,對著地上的他們狠刺。   前方混亂一片,各排槍兵且戰且行,打得那些闖騎節節後退,他們中很多人下馬步戰,然沒有隊列,哪是嚴整槍陣的對手?   此時銃兵也裝填好了子藥,不斷跑到前方去轟擊,更是那些馬兵的災難,他們相互配合,遠戰近攻,越來越多的馬隊拔馬回逃,最後明騎出動,闖騎們……   後方的劉宗敏、郝搖旗、袁宗第等人面色鐵青,沒想到粗粗的一次試探,竟折損如此慘重。   短暫的戰事,己方馬兵傷亡人數高達數百,這可不是那些裹脅的饑民,也不是經歷幾場戰事的步卒,而是騎卒馬隊,死上十個,百個,都讓人心疼不已,更別說數百了。   事實證明了,面對邊軍的軍陣,強攻硬打,不是辦法,唯有拖纏住,以饑民消耗了。   這些闖軍老將飽經戰陣,也很快找到應對之法。   在明軍趁機到達前方那個廢棄村落,略為休整,吃了午飯,再次前行時,他們將圍困馬軍分為若干隊,前後左右的騷擾,頻繁出擊,有點類似草原的疲勞戰術。   萬變不離其宗,不論草原還是中原,中國還是外國,其實騎兵戰術都是相通的,闖騎使用這種戰術後,果然慢慢取得了成果。   步兵的巨大威力,就是因為結成嚴整軍陣,沒有陣勢,就是烏合之眾。   騎兵敗時,還可以三三兩兩的逃跑,只要馬跑得快,還可以逃出生天,步兵若敗,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有馬快,他們被騎兵追上,就是一場悲劇。   就算步對騎勝利,他們追擊時,同樣需要列陣行進,不能三三兩兩,否則騎兵反馬殺回,一樣是悲劇。   便若先前那場戰事,曹變蛟正兵營雖然追擊,卻不敢追得太遠,害怕被大股敵騎纏上,讓軍中騎士拚個精光,步兵也不敢脫離騎兵掩護,否則側翼無人保護,這也是步兵對騎兵,或少量騎兵對大股騎兵的劣勢。   但若保持陣列行軍,就會有前行緩慢的缺點,事實上,很多地形,也不能全軍列陣而行。   而且,在群敵的壓迫下,長時間列陣而行,對精神的損耗太大了,戰士們也容易疲憊,造成各種情況。   或許,這是闖騎希望的,讓明軍慢慢走,等他們馬兵主力到達,甚至饑民主力到達,那自己就達到目標了。   曹變蛟當然不能讓自己軍伍緩慢行走,若糧草充足,還可以停下與敵相持,但如此緩慢而行,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斷糧的危險,所以只能盡量結陣急行。   這不免讓敵有機可乘,密密分散在四周的闖騎來回奔騰騷擾,一波方去,一波又來,龐大的馬軍數量,輪流替換,也讓他們保持充足馬力,旺盛精力。   他們在射程外引誘,又或作出要逼近的態勢,如此一次兩次還好,多次了,銃兵們不免精神緊張,就有右翼一總的銃兵按捺不住,向前方一波好像要衝上來的流賊馬隊射擊,引發了一大片的火銃聲音。   後方流賊趁機衝上來,被軍中槍兵與騎兵拚命反擊回去。   雖然這只是個例,但長年軍伍經驗告訴曹變蛟,大軍該停下來整頓了,最好停軍與敵相持,恢復士卒精力。   而且雖新軍訓練精良,此時將士也有一股血勇,然其實南下這麼久,大軍客地作戰,洛陽等處經歷,各種疲憊,已讓將士的弦崩到最緊,到時若是全部爆發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自己能停下來嗎?   列陣行軍,還有漏洞,就是兩翼,還有後方。   每當闖騎逼近後方或是側翼,不論是佯攻還是真打,都不得不停下來相迎,拖累了整體大軍的行進速度,畢竟後方與前行大軍不能離得太遠,否則失去聯繫,或掩護意義。   下午未時,劉宗敏又組織了一次進攻,他們四面包圍,看似主攻正面步陣,其實是攻打兩翼的騎兵,最後明軍雖然取得勝利,但曹變蛟麾下騎兵,又少了一些。   此後劉宗敏又發動數場針對騎兵的戰鬥,雖然每場都明軍勝利,但曹變蛟感覺,軍力就這樣一點一點被磨去。   畢竟敵騎太多了,他麾下騎兵雖比流賊馬兵強,然強得也有限,血肉之軀一刀一槍的拚殺,沒有火器那麼容易殺死人,這也是曹變蛟決定以步營攻擊的原因。   他甚至考慮,讓騎兵躲藏入步陣的保護之中,只是這樣一來,行軍速度更慢了。   形勢嚴峻起來,曹變蛟有個預感,闖賊快領馬軍主力到達了,等他們到後,步騎突圍速度將更加緩慢,若他們步卒饑民到達……   曹變蛟曾閃過讓各營分散突圍的念頭,這樣可以減少目標,也讓賊騎難以判斷哪一方才是主力,隨後,他打散了這個想法。   不比後世,因為武器的火力問題,可以使用各種散兵戰術,士卒大可一窩蜂的逃跑,這個時代,沒有什麼步軍面對大股騎兵突圍成功的,就是面對闖軍的馬隊也不行。   步對步突圍還好,士兵殺出重圍,拚命的跑,大多數可以跑出去,然步對騎,步卒跑得再快,也沒有馬匹快,就算殺散眼前的敵人,他們很快又可以重新跟上,再次纏攏合圍。   眼前一望無際的曠野,能有掩護之處都少,平原上步卒突圍更容易失去建制,果真如此……   「我不會放棄!」   曹變蛟對自己說,更熄滅扔下步營的念頭,無論如何,自己不會扔下士卒,拋棄自己的兄弟。 第697章 凹凸陣   曹變蛟竭思熟慮,如何擺脫眼前危機。   當下情形,大軍列陣行進,速度過慢,行動太緩,整個軍陣更僵硬不靈活,遇到某些不易通行的地段,往往造成混亂,週遭群敵環視的情況下,將士也疲睏非常。   不過大軍不列陣前行的話,轉眼之間,就會被流賊騎兵淹沒,平原之上沒了陣列,再悍勇的步兵,也不是騎兵的對手,就算眼前很多只是流賊的馬兵。   原地固守,是等死,如此而行,將士精神緊繃之下,大軍崩潰,也只是遲早的問題,若待闖賊主力到達,情況就更不妙了。   怎麼辦?   危急關頭,曹變蛟展示出自己最高水準。   他凝神細想,忽然想到錦州之戰時靖邊軍對戰東奴的軍陣,當時王斗擺出一種叫凹凸陣的大陣,每一總為獨立單位,各自結陣防守,然每陣之間,又可以相互喊話或塘馬傳令。   然後這些一個個小陣,匯合成了一個大陣,相互的配合也非常靈活。   當時王斗以此陣大破濟爾哈朗、豪格、阿濟格等數萬清騎,事後在各軍中普遍流傳,為眾將所津津樂道,曹變蛟私下也曾揣摩一二,記憶心頭。   當然,此陣勢前提是需要強悍的火器。   以往明軍在野外遇到騎兵,一般都是結成大方陣或大圓陣,密不透風的防守,嚴密的有如烏龜殼似的,敵騎也是耐心的扯開一個個口子,往往何處破口,就是大陣覆沒的時候。   雖然明軍中也有小而疏散的三才陣,不過若被敵騎重重包圍,也不得不列成密集的方陣。   無他,火器力量不足,威力不夠,一個個以隊、總為單位的小三才陣或鴛鴦陣,擋不住如潮敵騎的進攻,特別在大軍需要行進,需要移動的情況下。   不過此時軍中此條件卻是成熟,騎兵不說,都是打老仗的悍卒。   二營新軍,同樣訓練有素,飽經戰火,特別各軍士的火銃犀利,敵騎就算衝入各小陣間,也可以給他們以毀滅性的打擊,而不是一個個小陣被蠶食。   曹變蛟當機立斷,顧不上麾下沒有此凹凸陣的訓練或磨合,下令停止行軍,經短暫休整與眾將商議佈置,未時中(約下午兩點),曹營騎兵,與二鎮步營,快速列成了一個新陣。   整個軍陣有若一個凹凸不平的大鋸齒,二鎮新軍近五千人,以總為單位,列成了二十多個大致等量的小陣,因為倣傚靖邊軍,各陣都是長槍隊、火銃隊各二,基本戰兵二百。   佈置中,一百火銃兵分列四面,一百長槍兵居於後列掩護,軍官居中指揮,各小陣彼此相隔約一百步,各千總距離約一百五十步,全軍輜重糧草器械居於大陣最中,由曹變蛟親率餘下二千多名騎兵戰士掩護,同時還將對各方進行策應與支援。   佈置好的新軍陣廣闊靈活了許多,不將是局部帶動整體,而是各局部間擁有一定的自主權與靈活權,各小陣倒品字的擺列,也似乎幽暗深遠了許多,內中深藏殺機,望之充滿凌厲之氣。   雖新的軍陣沒有經歷過實戰的考驗,不過眾將士都對曹變蛟這個主帥報以極高的信任,眼前困境他們也看在眼裡,新的軍陣或許能擺脫眼前危機,他們快速佈陣,沉默而堅決的執行了主帥傳下的命令。   陣成後,曹變蛟感覺輕鬆了許多,雖大陣的陣容不如當時的靖邊軍,有些倉促雜亂,不過相對靈活又擁有強悍火力諸小陣匯成的大陣,戰鬥力倍增是肯定的,某處破口影響到整個軍陣潰敗的威脅也大大減低。   通過旗號或是塘馬傳令,還可從容進行整體的佈局,各處局部的有力支援。   不說曹變蛟,大軍開拔後,眾將士忐忑的心情也很快放了下來,新軍陣確實靈活,特別經過一些複雜地段的時候。   此處雖都是平原大地,不過也不是沒有河流與溝壑,田壟與村落,早時經過這些地方,都是全軍精神高度緊張,人馬體力消耗非常大的時候,因為闖賊馬兵黑壓壓的圍在四邊,他們遠遠的綴著,非常有耐心的等待,一有機會,就大舉撲上。   就算平常,也是三三兩兩,三五成群的梭巡繞圈,就是不衝上來戰鬥,但給人的壓力是非常大的,因為你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真的衝上來了。   早時經過這些地方,都是所謂半渡而擊的良機,闖騎從不放棄趁機騷擾或是攻擊,時時刻刻,給行進的軍陣造成緊張,磨耗掉二鎮將士的力氣與鬥志。   等到換成凹凸陣行軍後,陣中所有將士感覺這種緊張感大大減少,經過這些地帶,就算敵騎騷擾,以相應某個小陣或是數個小陣應之便可,不必整體軍陣陪著受累,更不用擔心該處破口後,影響到全局的戰事。   而且,該處地帶就算有所滯停,中軍的騎兵,也很快可以出動,將他們接應回歸。   雖對曹帥信任,但畢竟關係到自身的存亡,每個人的心情都不輕鬆,然新軍陣起行不久,二鎮將士們,對前途又開始充滿信心,很多人行進過程中還忍不住歡呼起來。   ……   「官兵這搞的什麼把戲?」   曹變蛟停下來變陣時,外圍闖營的劉宗敏、郝搖旗、袁宗第等人都是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曹變蛟整什麼花樣,不過他們目的只是拖延,官兵停下來最好,所以闖騎也不動,只一些游騎上來窺探。   他們看著明軍那人叫馬嘶,排兵佈陣,最後搞出一個奇怪的軍陣,與當時濟爾哈朗等人一樣,看著前方鋪滿曠野的一個個小方塊,闖營與革、左五營等人都是莫名其妙。   「這是什麼陣?」   「曹伯爺是不是糊塗了?」   看著曹變蛟擺出的新陣列,流賊各將或摸耳或掏腮或皺眉或深思,每個人都不明白曹變蛟搞什麼名堂。   眾人印象中,步兵在曠野遇到騎兵,不列成嚴密的陣列防守,不是送上門的菜麼?如此疏陣,一個個小陣擺著,還相隔甚遠,馬兵直接衝進去,一衝就破怎麼辦?   時機不可錯過,郝搖旗力主集合馬軍立時進攻,不必等到全軍到達。   劉宗敏也是心動,袁宗第則堅決反對,李過有些猶豫,不過還是支持袁宗第的意見。   人的影樹的皮,曹變蛟畢竟是大明名將,擺下這個陣列不是沒道理,況且,眼前軍陣戰術總給李過一種熟悉的感覺,雖然只是東施版,但對那只軍隊,他有時夢中都會驚醒,可謂刻骨銘心。   保險起見,還是待闖王與主力到達再說,當年與靖邊軍一系列戰事,將李過這個年輕的闖軍將領,也打成熟了。   革、左五營更不用說,能存活並壯大的流賊頭領,個個都精通望氣之術,所遇官兵戰力強不強,他們一眼就可看出,往日遇到戰力強的官兵,他們都不願戰鬥,不是逃,就是留下買路錢活命。   革、左五營的戰鬥史中,更以狡橫避戰聞名,遇官兵多則竄伏,少才迎敵,搜山清野則突出郊關,及列陣平原又負險深箐,喜用土人、星卜市販之流為間,經常用間諜破城。   硬骨頭,他們是不願意啃的,要不是義軍勢大,形勢比人強,他們不可能隨之圍困曹變蛟如此強悍一隻大軍,所以,郝搖旗之言,只得到革、左五營中賀一龍的贊同,謹慎的馬守應搖頭不語,賀錦、劉希堯、藺養成一樣反對。   他們都是望氣高手,曹變蛟擺出的新軍陣雖各人理解不了,不過觀之肅殺之氣反更加濃烈,找死才去進攻,若折了麾下兵馬,如何保住自己地位與實力?   所以,郝搖旗的提議沒有成功,眾人都覺得靜觀其變就好,反正曹變蛟就算變陣,仍然處於己方圍困之下。   眾人更關心的是,曹變蛟會不會扔下步兵,就這樣帶著自己騎兵跑了?自家馬兵雖說重重圍困,但因為配合、組織、戰力等方面原因,曹變蛟就算現在帶著騎兵跑,他們怕也攔不住。   好在曹變蛟似乎沒這個意思,雖明軍新軍這種不拋棄的精神讓人感覺不同,但不跑就好。   平原之上,在明軍糧草不足的情況下,就算闖騎包圍得再漏洞百出,再不嚴密,對行進的步兵來說,也是銅牆鐵壁,畢竟人腿不能與馬腿相比。   在這種心思下,闖營與革、左五營各將任由曹變蛟新陣勢起行,看他們在廣袤原野上不斷行軍。   只是慢慢的,眾人神情凝重起來,太快了,曹變蛟的新陣列跑得太快了,是以前的數倍之多,按這個速度,怕今日就能到達夏邑城。   劉宗敏的臉色慢慢轉為青色,喝道:「不能讓他們這樣下去!」   ……   闖騎等又開始頻繁的騷擾,匯合革、左五營,他們彙集此處的馬兵已達四萬之多,可驅使的力量非常充足。   若糧草足夠,曹變蛟肯定找個地形與他們決戰,至少也是相持,雖馬步大軍不如流賊多,但曹變蛟有信心將他們打得大敗,可惜糧草不足。   況且果真如此,賊騎肯定離得遠遠的,不與接觸,己方想打也打不著,這便是步對騎的劣勢,戰術上,沒有優先權。 第698章 過河   數百騎一股的流賊在闖營各將授意下,不斷一股股前來,擺出騷擾攻擊的態勢,重點就在明軍軍陣的後方及兩翼。   每當他們逼近過來,兩翼相應一些小方陣,在軍官喝令下,陣中長矛就密集豎起,他們腳步不停時,便若一個個移動的刺蝟叢林。   各小陣外側的火銃兵,在敵騎接近五十步時,便不斷的射擊,他們訓練有素,能夠做到一邊前行,一邊裝填彈藥,就算稍顯混亂,但在流賊看來,已然精銳非常。   軍陣兩翼不時爆出陣陣火銃轟擊的猛烈聲音,股股白煙騰上天空,一些奔騰上來的流騎被擊倒,然後他們大股就驚慌不敢逼近,使用東路火器的新軍們,他們火銃的犀利,已經給許多賊騎造成濃厚的心理陰影。   特別革、左五營的馬兵們,他們戰鬥意志不足,往往幾百騎死傷幾個,就果斷大部離得遠遠的。   其實新軍陣雖然靈活,但最外圍的火力不可避免削減許多,因為很多小陣處於內部,接敵的,只能是大陣外圍一些凸出小陣,總體算來沒多少個。   而這些小陣,一陣二百戰兵,火銃兵只有一百,還要圍成四面,一面只有二十五桿鳥銃,一面還要分成數排,或許偶爾還有啞火的,最外面射擊的,也只有幾桿銃了。   不過因為各小陣把總,指揮幾個小陣的千總有相對指揮權,所以各人能力發揮到極致。   很多人視情況,果斷的調遣陣內火銃兵,比如將餘者三面火銃兵移到接敵那面,使小方陣成為一個狹長的條形陣列,小陣內調動,移動非常快速。   他們還不約而同使用類似神機營的火銃傳遞戰術,最外排射擊的那二十五人,大多是總內射術比較高明之人,餘者三排銃兵戰士,則負責裝填彈藥,然後傳遞,作為輔兵存在。   這樣,增強火力不說,銃手也不必前進後退——此情形為更加不便的右進左進,避免了造成混亂,生死存亡關頭,每個人的智慧,都最大程度體現出來。   中軍的騎兵戰士,一樣頻繁出動,他們有好幾百騎佈置大陣後方,作為斷後,騷擾之敵若少,他們果斷迎敵,若多,他們又躲藏入大陣之內,然後敵退時衝出來反殺。   軍陣兩翼,也視情況佈置一些騎士,攔截小股的流騎。   明軍應對得法,加上新軍陣的靈活,雖說賊騎騷擾頻繁,並沒有延緩大陣行進腳步,在劉宗敏等人越發鐵青的臉色中,仍不斷向夏邑方向進發。   「不能讓他們這樣下去!」   劉宗敏再次厲聲咆哮。   騷擾無用,必須再與明軍大戰一場了,不過比起曹變蛟剛擺出這個軍陣的時候,流賊各將卻都謹慎了許多,他們已經粗粗見識到這個軍陣的威力。   就在不久前,一股驍勇的闖營騎士直衝陣內,結果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眾人眼睜睜看著內中銃聲大作,煙霧瀰漫,三百多騎一個都沒跑出來。   這個怪異的軍陣竟如此威力?便若當中埋伏千軍萬馬似的,往常馬兵攻擊步陣,見勢不妙至少可以逃跑,這次卻一個都跑不了,想必到時大戰,難度頗大。   加之流賊各將明白自己能力,雖說己方有四萬騎,明軍馬步不過七千,但大戰下來,鹿死誰手,不得而知。   只是遲疑不得了。   哨騎得知,闖王率最後主力,還在急行之中,到達需要時間,不言曹變蛟這種行軍速度,便是先前突圍走的王廷臣若在夏邑站住腳,再回過身來接應,介時圍困難度更大,必須拖住他們腳步。   經過短暫又激烈的爭論,最後闖營各將與革、左五營達成協議,各方分派五千騎作為駐隊與戒備部隊,餘者約三萬騎,分為三個波次,猛烈向曹營進攻,務必達到拖住他們目的。   眾賊也算豁出去了,特別對革、左五營眾人來說,從沒投入過如此大的本錢。   他們雖稱善戰者不止數萬,《新蔡縣志》言其部過蔡城北時,甲兵精驍,自卯至酉,行營未盡,不過馬兵數大約只在一萬五千人,當中還含了很多水份,一些人只粗通馬術,並沒有多少馬上搏戰能力,也算騎兵的一份。   三家聯合,他們馬兵數約六萬多,羅汝才,李定國等計三、四千騎不說,實力最雄厚當是闖營,馬兵有四萬餘,此時兩萬數千騎聚於此處,餘下一萬數千騎由李自成親自率領,急行過來。   他所率倒精銳得多,內中很多人是老營戰士,相當一部分,可與清國的巴牙喇相比。   ……   申時初(下午三點),因為使用新軍陣,就算群敵環視,曹變蛟也順利領軍到達一個叫曹廟莊的地方。   此村落早已成為廢墟,村的東面,點綴幾顆孤零零的大樹,四野茫然寂靜,並無百姓居民,似乎整片天地都已死去。   一條河流從村西旁不遠流過,水量早已縮水不少,似乎只到人的大腿根部,露出大量乾涸的河床地帶,離河的兩岸不遠,散落有一些零落或是拋荒的田地,內中早已長滿荒草,看了看,有一座木橋通往對岸,不過中間部分已經毀去。   曹變蛟下令大軍停止行進,圍繞村的西側,各將士停下用些飲水與乾糧,各馬騾一樣用水與吃些豆料草料,補充體力。   他還讓部下到村落中搜索了一下,卻搜不到什麼好東西,整個村子除了殘屋斷牆,連門框門板都沒有,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兵匪流民反覆掃蕩。   當下情形,大軍到夏邑,約走了快一半的路程,永城到夏邑兩地一百多里(沒有後世高速公路的情況下),若只是單純行軍,沒有群敵環視,急行下,其實就算步行,一天走百里是可以的。   只是眼前情況,拋去步營未到永城的那二十里,如此列陣行軍,還走了近三十里,已稱快速,曹變蛟盤算最多明日,大軍便可到達夏邑城池。   他策馬來到河岸邊,向對岸眺望,此時河邊密密麻麻休息的二鎮將士,不分玉田鎮或遵化鎮,看到他的大旗,都發出雷鳴般的歡呼,他們狂熱的向他吶喊:「曹帥、曹帥……」   再危難的關頭,大帥也不放棄自家兄弟,此舉贏得無數將士的心。   加上新陣形得力,眾人雖然疲憊,然心氣卻達到最高,舊日異地作戰,背井離鄉的疲累厭戰情懷,蕩然無存,這一刻,全軍將士的心,都緊密團結在一起。   歡呼中,王廷臣新軍營孫副將,還有楊少凡等將領聚在曹變蛟身旁,個個都與有榮焉,他們高昂著頭,神情自豪,身旁的帥旗旗手,更將手中大旗舉得更高。   看著將士們真情流露,曹變蛟有種鼻酸的感覺,他神情越發堅定,決不拋棄一個兄弟。   他看向對岸,此時一股股流賊正從各方聚集,人馬越聚越多,看樣子,他們想在對岸來場大戰,攔截自己前進,同時有對己方半渡而擊,最好斷成首尾不能相連兩截的意圖。   從永城出發後,自己就是沿著經永城與夏邑兩地,當地人稱為響河的河水邊行走,保證飲水同時,也有用河流作為屏障的意思。   這條河水,沿途不斷有支流匯入,大多河小水淺,兩岸平緩,將士跨越得輕鬆,眼前這條河水,算是境內響河最大支流了。   這條河,必須跨越,否則到夏邑城,就要多走許多彎路,流賊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在對岸集結,打了這麼多年仗,闖營各人戰術水準還是很高的,陣地選擇得不錯。   「曹帥,某願率將士,先期攻過岸去,為大軍立住陣腳……」   王廷臣新軍營主將,遵化鎮孫副將策於馬上,大聲吼叫向曹變蛟請戰,身旁楊少凡眉眼動了動,行軍時,他的一營新軍,與孫副將的新軍交替掩護,按時辰與路段列於陣前或陣後。   先期孫副將新軍營便是墊後,如此敵前行軍,危險重重不說,走在後陣的士兵其實心理壓力非常大,因為總會有自己會否被大軍拋棄的擔憂。   而此時,相對的危險,又是搶佔對岸陣地,畢竟對岸流騎雲集,想立住陣腳,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遵化鎮眾好漢事事爭先,玉田鎮諸將士又豈能落於人後?   他正要說話,曹變蛟一擺手,下了決斷:「好,本帥就在此恭候孫將軍佳音!」   他快速安排佈置,先期派出一些騎兵過岸掃蕩,將在對岸窺探的眾多流賊探馬趕走,遵化鎮新軍過河時,敵若半渡而擊,則護住他們兩翼,防止敵騎側擊。   同時,中軍快速修復那座毀壞的木橋,以供軍中輜重車輛等通行,軍中架樑馬都有攜帶簡易梯子,上山架樹頗為方便,那座木橋只是中間斷毀,用梯子架上,再鋪上木板,還是可以供應車輛通行的。   他手中千里鏡往對岸張望,這條河水寬不過一百多步,兩岸除了乾裂的河床地,就是林立的半人高枯草,樹木都很少,河岸地大多平緩,河水也不深,騎兵與步兵過河不難。   不過離河約兩里,對岸流賊,已經黑壓壓的匯聚了好大片,一些流賊哨馬,甚至駐馬岸邊,向著這方窺探,己方如果過河上岸,肯定會遭到他們的衝擊。 第699章 半渡而擊   按戚繼光的兵法來說,凡大軍過河,先以架樑馬高處哨望,然後一哨一哨渡水,只是眼前情形,容不得自己一總一部從容渡河,那是添油戰術,至少需要一營人馬同時過去,還要頂住對方衝擊,立住陣腳。   再轉頭看去,身後已經沒多少流賊,只餘一些小股馬兵遊蕩,只需孫副將能立足,玉田鎮新軍再過岸去,除了必須的護衛步營的騎兵外,餘下的騎士,都可以作為掩護輜重渡河力量,還有作為大軍的總斷後。   很快,曹變蛟佈置完畢,決定一刻鐘後,就發起攻擊。   軍號響起,在玉田鎮官兵如潮的歡呼與祝福聲中,遵化鎮新軍們昂首闊步的來到河岸邊一處地方整隊。   曹變蛟營中贊畫們,早已選定這一方地帶,河坡地平緩,對岸同樣如此,或許除了河水中的淤泥,不會有任何東西對過河的兄弟造成障礙。   鼓點聲聲,旗號飛揚,遵化鎮新軍一個個小陣飛快匯成大陣,因為需要密集進攻與防守,他們又恢復了那種四排銃兵,四排槍兵的陣列,如此,方能集中更為強悍的火力。   當然,若是立住陣腳,再次行軍,又會演變成那種靈活多變的凹凸陣。   新軍們行動快速,變陣動作之快,為普通明軍所不能比。   這些軍士,皆訓練有素,而且他們待遇優良,如果不是靖邊軍有功勳制,每次出戰也繳獲良多,論待遇,其實比不上曹變蛟與王廷臣的麾下新軍,畢竟他們也有分田分地,而且還有軍餉,靖邊軍就沒有軍餉。   受靖邊軍影響,二帥麾下新軍,還誕生了朦朧的,為誰而戰的思潮萌芽,遠非大明麻木不仁的舊式軍隊可比,若非王斗在,他們就是大明最強的軍隊。   當然,與靖邊軍相比不公平,畢竟他們是一系列先進制度的結晶,可謂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現能如此,已然頗為難得。   孫副將自豪地看著自己部下,玉田鎮的軍官們,同時注目,二鎮將士,在戰火中結下深厚友情同時,也不免暗中比較,誰優誰劣,結論是二者不相上下。   將士列陣完畢,旌旗獵獵,他們前方不遠,約四百騎的騎士也集結完畢。   孫副將猛地看向曹變蛟,曹變蛟重重點頭。   孫副將濃眉一豎,他的手一揮,馬鞭用力指向前方,咆哮大喝:「過河!」   整齊的踏步聲,遵化鎮新軍們緊靠一起,他們身穿紅色棉甲的銃兵在前,身穿青色齊腰甲的槍兵在後,他們各人將自己的火銃與長槍持在手上,斜斜前指,順著前方堅定行走,整齊邁步。   他們幾乎所有人都臉容憔悴,衣甲襤褸,但個個目光堅定,神情堅毅,在他們隊總左側,各軍官也始終將手中戰刀前指。   軍陣在鼓聲中從容前行,鼓點短促,有力,他們腳步也充滿力量,大軍順著坡地列陣行進,一直走下河床,河灘風大,使得他們紅旗越發招展,他們整齊的兵器寒光,也似乎順著地勢不斷扭曲。   大軍似乎有若山嶽前行,一直進入河水中,對岸邊的流賊哨騎不斷奔跑,或有人準備攻擊,射箭或是放銃,不過曹變蛟麾下,那四百騎騎士,已經先期過河,與那些流騎纏鬥,殺在一起。   因為流賊馬兵眾多,曹變蛟麾下哨騎早期已經施展不開,所以連一河之隔的對岸邊都被闖騎們佔領,不過他們氣勢如虹過去,岸邊流賊哨騎不是對手,紛紛後退。   只有這些騎兵過河時,因為河水滯礙緣故,被據於岸上的闖騎射死或射傷一些人馬。   對岸流騎反應非常快,在己方哨騎剛後退,甚至在明軍開始過河時,他們雲集的馬兵軍陣中,就分出大股馬兵,不會少於五千騎,往河岸邊急速奔來,意圖對還未立足的新軍進行衝擊,後面還有若干股等待。   「快速過河!」   孫副將大吼道,一邊用力鞭打自己水中的坐騎,搶先上岸,觀望敵情。   他的護衛及旗手們,氣喘吁吁的跟上,他的中軍旗手,一到達岸邊,就用力將大旗舉起,一邊拚命的搖晃。   餘下的遵化鎮新軍戰士,也拚命的在河水中奮力前行,此時他們的隊列不免有些歪歪扭扭,不過只要上岸,整頓陣列,就不怕流寇的馬兵衝擊。   曹變蛟神情凝重,關鍵時候到了,他看到早期上岸的騎士,已經紛紛散往左翼,他們可能注意到了,前方過來的闖騎戰士,有部分向左翼外側移動的企圖。   曹變蛟決定,再次增派五百騎過岸,以免賊騎衝擊上岸新軍右翼,新軍雖然戰力出眾,然兩翼是弱點。   同時,中軍加緊搶修木橋,使得兩岸交通恢復,楊少凡率領的鎮內新軍,同樣列陣,隨時準備過河。   遠處蹄聲轟隆,半渡而擊的流賊馬兵來得飛快,轉眼離渡河新軍不是很遠,好在遵化鎮新軍同樣快速,很快的,在孫副將焦急目光中,他們紛紛上岸,顧不上腳上褲上的淤泥,立時整隊。   他們停留在離河岸約三十多步的地方,這裡大片大片都是拋荒的麥田地,田地乾硬中夾著雜草,算得上空曠與平整,新軍上岸後聚於此處,依他們良好的素質,在流騎離得更近時,各人基本準備完畢。   就算如此,敵騎此時離戰線也不過二百多步,瞬間便到。   這也是線形戰陣的便捷之處,若是普通的軍陣,前後龐大,上岸後整隊不可能這麼快速,敵方如此半渡而擊,真是非常危險,步陣不整齊,面對騎兵,後果不堪設想。   看著密集的馬兵潮水般而來,孫副將反放下心來,終於過河了。   「呼……」   一名銃兵將火銃上的火繩吹了吹,讓它燃得更亮,早在對面時,各人火銃上的火繩就已點燃。   似乎到了這邊,吹來的風塵更大,好在眾人使用的都是東路火器,上有自動開閉的火門裝置,火繩落下一瞬間,蓋子閃開,除了極個別的倒霉蛋,引藥很難被風吹走,這也是趙士禎軒轅銃陰陽機的道理。   當然這個裝置技術含量不小,陰啟門,陽發火,二者同時配合不說,還需配合無間,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造出來的。   火繩槍機約六、七個主要零件中,若沒這種自動閉鎖裝置,打造確實很容易,當然啞火率就高了,畢竟北地風沙大。   這種裝置,也是打造燧發槍所必須的。   流騎離得更近,孫副將喝道:「準備作戰!」   「嘿!」   這名銃兵隨眾兄弟大吼一聲,將手中火銃放下,瞄準前方的敵人。   隨他一起的,還有前排三百五十多桿火銃,各人身後的紅旗,則在寒風中極力鼓動。   「放!」   前排的銃兵發動一次齊射,洶湧的火焰噴射不停,隨後化為濃密的白煙,覆蓋了前方地帶。   猛烈的齊射,打得奔騰來的闖騎馬兵慘叫一片,這樣的齊射,是很難有軍隊抵擋得了的,本來見官兵如此快速過河,特別迅速集結成陣,這些準備半渡而擊的馬兵們,心中都有所猶豫。   只是變化太快,奔馳中情況不明,特別心懷僥倖,讓他們繼續衝來,然一輪齊射後,就將他們打蒙了。   就在這新軍戰陣前七十步,三百五十多桿火銃齊射,至少打死打傷流賊馬兵們二百餘人馬,打得他們哀嚎一片,馬匹慘嘶聲音更是密集大作。   若說中彈了是什麼感覺?以肩膀處為例,就像突然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瞬間便覺得整個肩膀都找不到了,這半邊沒有感覺了,然後是突然的疼,鑽心的疼。   這還是後世的子彈,穿透力強,換成此時的鉛彈,被打中身體的人,便如五臟六腑瞬間被扔入攪拌機內,十分之一秒內瘋狂的被打成肉末,那疼痛似乎要深入靈魂。   這也是柔軟鉛彈遇到阻力的結果,在身體和內臟中翻滾變形,將內中一切搞得亂七八糟……   「放!」   第二排的銃兵緊接著又發動一次齊射,巨大的轟鳴聲連珠般爆響,銃焰再次連成一片……   ……   遵化鎮新軍銃兵連射三層,第四層還未開火,半渡而擊的闖騎已經崩潰,衝在最前方僥倖還生的馬兵們,更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很多人瘋狂的叫喊逃奔,個個神情驚魂未定。   騎兵衝陣,沖得越近,前方傷亡越大,當然,給列陣步軍壓力也越大,就看誰先頂不住。   顯然的,闖軍首先支持不住,三輪齊射後,凶悍的火力,五千多闖軍馬兵,人馬傷亡至少在五、六百,以流賊的戰鬥意志,死傷這麼多,不可能還有毅力戰鬥下去。   事實上,在後方沒有精銳押陣或是嚴令的情況下,就算清騎也沒有這個戰鬥勇氣,他們的傷亡承受率正常是在百分之六。   靖邊軍每臨戰事,常常有前排銃兵齊射一輪,就一次性解決戰鬥的事情,畢竟半熱兵器時代,齊射威力太大了,很少有軍隊可以忍受。   闖營馬兵比起饑兵、步營,雖戰力強上不少,但因為硬骨頭多是饑民與步兵上前啃的緣故,眾騎的戰鬥意志,或許比瘋狂的饑民們還低。   特別流營兵制,馬兵與老營驍騎多在後方撿便宜,少打硬仗,有便宜他們佔,見勢不妙,卻可以第一個逃跑,眾騎心中更多存有保留實力的心思。   勝時一擁而上,敗時一潰千里,對他們來說,一樣是普遍現象,所以這些半渡而擊的闖騎們恐懼的逃了。   三輪齊射,半渡而擊的數千闖營馬兵潰敗,後方人馬紛紛拔馬逃跑。   一些攻擊兩翼的闖騎馬兵,原本正與曹變蛟的騎兵殺成一團,見此情況,也一樣撒丫子回逃,數千馬軍狼奔豕突,流營半渡而擊的設想,化為泡影。 第700章 豈曰無衣   看著前方戰事,闖營的劉宗敏、郝搖旗、袁宗第、李過等人都是臉色難看,革、左五營諸人一樣心中打鼓,悍勇如革裡眼,也不敢說自己率軍衝陣,就能衝破明軍的戰陣。   更別說,革、左各營馬兵的戰力,還不能與闖營相比,至少闖營打過一些硬仗,革、左五營就算馬兵,也通常以流竄為主,放在後世,就是典型的盲流集中營。   前方明軍齊射時的猛烈火力,就算遠在這處,賀一龍等觀之也皆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好在此次半渡而擊是闖營兵馬,若是自家人馬,恐怕下場更加不妙。   劉宗敏算是闖營中資歷最老,打仗最為勇猛的將領,人稱總哨劉爺,此時卻鬚髮戟張,豹眼圓睜,臉上還青一陣,白一陣。   他喃喃說道:「為什麼,朝廷新軍如此之勇?他們已經疲憊不堪,為什麼還要打下去,他們為何如此堅韌?」   劉宗敏不明白,也摸不著頭腦,敵寡我眾,糧草不足,一路還被攻擊騷擾,換成別的明軍,早就潰散了,為何曹變蛟麾下,還有如此勇力?如此意志?   此次半渡而擊,也算是流營各人精心謀劃,畢竟相對以前小河,這條河水,相對不容易渡過。   己方仗著馬速迅捷,各處彙集人馬,先期一步到達陣地,還在對方剛一渡河,就立時攻擊,結果對方過河後,臨戰佈陣竟如此之快,還瞬間兇猛的火力,就擊潰了己方半渡而擊的人馬。   看著潰敗回來的人馬,劉宗敏非常的想不通,就算還準備了若干股後續兵馬,但看前方狼狽不堪的馬兵們,這個打算已然流產,繼續上去,只是添油戰術,一股股被明軍擊潰。   李過則臉色複雜,此時他在流營中,「一隻虎」威名已經傳得很開,特別在他越發成熟的情況下。   他眺望河岸那方,喃喃說道:「這便是新軍的戰力吧,現在朝廷很多將帥,都倣傚王賊的舜鄉軍編練……現在是靖邊軍了,畢竟與尋常明軍不同啊。」   袁宗第也說道:「戚帥的兵書上曾有說……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便是眼前這種吧,堂堂之陣,確實與烏合之眾不同!」   看著立住陣腳,還有後方源源不斷過河的明軍,眾賊眉頭皺起,人人皆感棘手。   舊日他們對上明軍,在崇禎十三年後,基本上打得很輕鬆。   那些根本談不上軍隊,吃空餉,喝兵血,數量不足,後勤不濟,戰力薄弱,弊端重重。   好不容易到了陣地,列的陣亂七八糟不說,還往往在一里外就驚恐不安,遠遠放銃放炮,等騎士馬兵衝到近前,總共也沒打死幾個人馬,當然一衝就散。   就算對上戰力強些的明軍,如猛如虎,孫應元等人,就算不用饑民耗死他們,數萬馬兵圍上,也不可能打得這麼艱難,義軍戰力的快速提高,與初時動輒數萬數十萬人,卻經常被數千明軍擊潰的慘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此時對上軍陣嚴整,令行禁止的新軍,可謂頭疼無比,連拖延腳步都辦不到。   郝搖旗非常不忿,他最喜歡的,便是親自領軍衝陣,手舉大旗鼓舞將士衝鋒,這種敢打敢拚的作風,也讓他取得很多次成功,郝搖旗自己也常引以為傲。   在他看來,朝廷新軍陣地也沒什麼衝不開的,關鍵是要敢打敢拚,不怕死。   他狠狠道:「我義軍數萬騎,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過河?他們現在才一營人馬……」   「劉爺,賀老掌家,不若我們再衝一衝,集中幾波的人馬,一波衝不開,就多沖幾波,總能將他們趕下河去,好過在這裡窩囊干看!……驢球子,某願意作為前鋒,親自領軍!」   革、左五營中,革裡眼賀一龍有些意動,老回回馬守應乾笑,亂世王藺養成勸道:「大勇兄弟,不要輕舉妄動,免得平白折損自家兄弟,各營的兵馬都跟隨咱們多年,這折了,可就不好找了。」   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也道需要謹慎,他們作為各營的掌盤子,老掌家,得為手下兄弟著想,況且,新軍戰陣犀利,火力強悍是明擺著的事,強攻是沒有益處的。   此時農民軍各股各營,各頭目之間稱呼並不一樣,有的稱掌盤子,下設總管、掌家或管隊,有的分成若干哨,設大領哨、領哨、大哨頭和哨總等職,還有稱呼老管隊的,下分小管隊與管隊。   很大部分營頭,頭目則稱老掌家,下分大掌家與小掌家,革、左五營便是如此。   他們說要謹慎,郝搖旗也沒辦法,此時各營相對獨立,各頭目間相互並不節制,也無領導關係,革、左五營雖以闖營為尊,但並不是說,闖營各人,就可以命令革、左諸人了。   各營時分時合,各自為戰,就是聯合,相互關係也非常鬆散,有事皆以協商為主,眼下戰場有騎四萬多,革、左五營佔了好大部分,革、左五營各人不同意,郝搖旗就乾瞪眼。   闖營各將中,也沒多少人贊同郝搖旗的意見,畢竟新軍戰力明擺著,還是這種威力強勁的火銃戰陣。   當年之舜鄉軍,就是以這種銃炮戰陣起家,新軍編練後,學得最成功的,便是這種陣列,最易集中東路火器的威力,義軍先期也攻打過數次,每次都翦羽而歸,各人恐懼心頭。   劉宗敏只皺眉看著明軍那邊,因商洛山之事,他對郝搖旗其實頗有心結,就算郝搖旗極力證明自己對闖營的忠誠,也很難改變其心中印象。   郝搖旗的話,劉宗敏並不怎麼理會,他眺望河邊,明軍一營人馬擊潰己方人馬後,列成八列在岸邊嚴守,那種氣勢,讓他暗暗心悸,很顯然的,就算採納郝搖旗的意見,己方也討不了好去。   他說道:「讓官兵過河吧,這種火器之陣,若攻,只白白折損自家兄弟,不過他們畢竟還要行軍,過會肯定會再列那種疏陣,到時便按先前方略,集中三萬騎猛攻!」   事實證明對上新軍大方陣,還有火銃戰陣己方討不了好,不過曹變蛟的疏陣,劉宗敏等人並沒有見識過威力,不試探下,豈能甘心?   他們數萬人馬,若連拖延官兵行軍腳步都做不到,到時又如何面對闖王?   劉宗敏之言,得到革、左五營大力支持,眾人決定,還是按先前協議,待官兵展開疏陣後,集中兵力,分幾個波次的猛烈進攻,務必拖住官兵腳步,等待到己方主力的到達。   眾人的決定讓郝搖旗惱怒,他暗暗心想:「硬仗不敢打,又怎麼攔住小曹?疏陣,就那麼好打?」   ……   孫副將率領新軍在對岸立住陣腳,曹變蛟抓住機會,立時下令剩餘的玉田鎮新軍過河。   同時中軍也快速修復那座毀壞的木橋,將軍中架樑馬攜帶的簡易梯子搭在兩頭,再砍伐下一些樹木,還有一些木板鋪上,甚至軍中某些拒馬也拆下派上用場,如此小心一些,通行軍中輜重騾馬不是問題。   源源不斷的大軍過河而去,將對岸陣地控制得更加穩固,曹變蛟率領餘下的騎兵在後押陣,同時在大軍渡河後,負責回收那些梯子木板,以備下次使用。   軍中傷兵也與輜重從橋上通過,他們相扶攙扶,蹣跚而行,便是見慣生死,看到這些傷兵,曹變蛟也不免黯然。   當初二鎮南下,共有步騎一萬多,除了初時逃離的,眼下更已經死傷不少。   受傷的還好,或許還有機會回到家鄉,那些陣亡的,一些屍體都找不到,能找到的,也無力運屍回家,只得就地掩埋,將衣冠遺物收羅,回去建個衣冠塚。   「都是忠勇將士,不能讓他們曝屍荒野,如有可能,日後還須將將士屍骨尋回,享受香火供奉。」   曹變蛟內心暗暗想著。   此時入土為安觀念嚴重,便是敵方,若能收斂對方屍骨,不論何人,也要讚一聲仁義之師。   惡毒的舉止,便是挫骨揚灰,惡毒的詛咒,就是咒罵對方屍骨無存。   曹變蛟曾聽說,永寧侯王鬥,到現在,已經將在外陣亡士兵的屍骨盡數尋回,埋在舜鄉堡的釜山之上,山下便是褒忠祠,每日祭拜之人如雲,將士英靈日日享受香火祭祀,這也是靖邊軍強悍戰力的保證之一。   自己做得還不夠多啊。   曹變蛟感慨,越是學習,他越發感覺自己不足。   而且,他發現新軍補充並不容易,也不知道王斗是怎麼兵力越打越多的。   同時兵力越打越多的還有闖賊,每次被官兵剿得只剩數騎逃跑,結果席捲回來聲勢更加浩大,動不動就是賊眾幾十萬,上百萬,大明這是怎麼了?   風小了一陣,逐漸又大了起來,曹變蛟策馬立在一顆枯樹旁,枯葉從四面八方搖落而下,然後被風吹得到處飛舞。   看這些枯葉在風中獵獵作響,曹變蛟突然心中一動,覺得自己便若這些枯葉,飄搖、無定,不知要戰鬥到什麼時候,自己與這只軍隊命運又會如何。   四周冷肅荒涼,曹變蛟忽然有一種孤單淒涼的感覺,但他心中立時一個聲音湧現,雖千萬人,吾往矣!我不會放棄!   他策動駿馬,衝入河水,進入對岸陣地,他的親衛及旗手,高舉曹字帥旗,緊緊跟隨。   「萬勝!」   「萬勝!」   曹變蛟的大旗到達對岸,引起士兵們如潮的歡呼,慶賀又一個勝利,同時向引領他們勝利的人致意,曹變蛟舉起自己的馬槊,回應士兵們致敬,他大喝道:「大明萬歲!」   士兵們更熱烈的響應,他們歡呼著,將密林般的槍銃旌旗層層舉起。   激情的軍歌匯成海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中,遵化鎮孫副將大聲向曹變蛟稟報,渡河之戰,殺死殺傷數百流賊人馬,死傷馬匹留作軍糧,孫副將詢問,一些受傷未死賊軍怎麼處理。   曹變蛟看著這方陣地,橫七豎八都是死傷的流賊馬兵,一些中彈的人被鉛彈打中,痛苦的躺在地上呻吟,一些人更一直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曹變蛟神情一冷:「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盡數殺了!」   很快陣地上或低低的呻吟,或撕心裂肺的叫聲都不見了,在仍然激昂的歌聲中,曹變蛟下令變陣,以凹凸陣行軍。   他冷眼看去,前方數里,密集的賊騎已然雲集,除了周邊小股游騎,怕圍困自己的數萬馬賊盡數彙集在那,等會怕有一場大戰,然自己何懼之有?   軍歌中,軍陣再次前行,數十小方陣連接成的戰線,就像海浪,向前方連綿不絕湧去。   此戰,由楊少凡領新軍營在前,孫副將在後,除了中間的騎兵與輜重,還有塘馬不斷奔騰在各小陣之間,凹凸陣給了局部靈活權力,但旗號也傳遞不了很多複雜的戰情,曹變蛟下令用塘馬傳令。   眾軍行進,他們腳步有力,整齊,伴隨鼓樂聲音。   新軍鼓樂,鼓點重重,激昂鋩鑼隨之,間中篳篥(管樂一種,兼笛簫之利)悠揚輕快,使人行軍有熱血澎湃之感,而且富有節奏,讓人走得更有力氣。   這是跟靖邊軍學的,明軍中的陣列,很多都是戰鼓敲一下,陣列行走十步,靖邊軍與各鎮新軍則是腳步不停。   整齊的陣列腳步,充滿力量,也讓士兵們覺得身旁都是袍澤兄弟,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們有依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雙方不斷接近,接近。   流營這邊,看著前方不斷逼來的明軍軍陣,眾人神情各異。   劉宗敏以手遮額,擋住午後的陽光,他看向那個已經有些熟悉的戰陣,他們兵器的反光,恍若晃動的波鱗光芒,他們的陣型,堅定,嚴整,確實是勁敵。   還有那奇怪的疏陣。   先前騷擾,雖有小股進入試探,然不能查出這種陣形的特點,眼下就要大舉攻擊,又會如何?   然,沒得選擇了。   環顧左右,儘是密密層層的馬兵騎士,各類旗號望不到盡頭。   流營各人互視一眼,都是點頭。   劉宗敏猛然拔出自己兵器,厲聲喝道:「此戰,有進無退,前者返顧,後者殺之……」 第701章 果然犀利   申時中(約下午四點),在河水對面,一塊叫朱家溝的地方,曹變蛟率領玉田鎮大軍,還有遵化鎮的新軍營戰士,與劉宗敏等四萬馬賊展開大戰。   曹廟莊對岸地勢乾燥平坦,有利於騎兵的大股進攻,但因為左有響河,右有剛渡過的支流虯龍河,這片區域,騎兵也不能大規模迂迴,雙方基本只能硬對硬對戰。   在曹變蛟列陣行軍不久,流營陣地就響起蒼涼的號角聲,第一波次約一萬人的馬兵,在闖將袁宗第率領下出陣,他們先緩緩而行,慢慢加快速度,最後有如決堤般的洪水奔湧。   明軍仍然往前,直到雙方距離只有一里,才在一聲喇叭後,集體大呼一聲「威武」,停了下來。   曹變蛟下令準備作戰,各小陣點鼓中一個又一個擺列整齊,肅立平野,最後摔響鈸一聲鼓止,他們每陣相隔一百多步,各陣皆排為四面,以長槍兵火銃兵分守,軍官與旗鼓手居在中間,中軍位置,則是騎兵居之,保護中軍與輜重。   曹變蛟策馬立在一個略略突起的坡地上,手中千里鏡舉著,靜靜眺望,賊騎已經遍野而來,看樣子是闖兵,他們馬兵多戴氈帽,革、左五營則多裹紅巾。   他看著前方,雖然不如東虜,但賊騎衝鋒一樣氣勢不小,人過一萬,無邊無沿,超過萬人的步兵衝陣都聲威赫赫,更不說馬兵了,他們散得更開,造成威勢更大。   曹變蛟聽到身旁各人呼吸有些沉重,他其實心下也有些緊張。   畢竟這種凹凸陣沒有經過大規模實戰考驗,況且臨戰時,主動權很多是掌握在各小陣的把總,千總手中,到底能不能勝利,曹變蛟一樣心中沒底。   不過戰鬥開始,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馬兵的速度非常快,就算流賊的馬不如東奴,但衝到陣前,一樣不需要花費多長時間。   似乎就是轉眼間,黑壓壓的馬頭,就湧到陣前,然後湧入各個小陣之間,此起彼伏的銃聲大作,戰鬥瞬間開始……   潮水般的闖騎將明軍陣地淹沒,作為跟隨李自成多年的部將,袁宗第富有膽氣與勇氣不說,本身作戰也沉穩非常,深得李自成信任,歷史上就任大順軍右營制將軍,被封為「綿侯」,崇禎十四年攻打洛陽時,還擔任過主帥。   臨戰前,他也仔細琢磨過曹變蛟這種疏陣,他猜測曹變蛟的意圖,是要發揮己方火器的威力,同時改變大方陣過於笨重,密集隊形移動時的不便。   確實,這種疏陣靈活了許多,逼得己方不得不大戰一場,用來拖延他們的行軍腳步,不過袁宗第並不認為這種疏陣就沒有缺陷,火力分攤不說,還各自為戰,容易被各個擊破。   探馬很早就告知情況,明軍各小陣兵力不過一總,還長槍兵火銃兵居半,這樣一小陣算下來火銃兵只有一百,還分成四面,一面更只有二十五人了。   每面又分數層,就算只分為三層,一面一次能發射的鳥銃不過八桿,別的不說,集中數百人,甚至上千人,衝擊一小陣,沒有衝不開的道理。   當然,明軍那邊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們外圍的一些小陣,不單只是一總,基本由二總合為一陣,就算如此,他們每面也只有五十桿銃,再分數層,每面每次能發射的鳥銃不過十五、六桿。   袁宗第覺得,只需己方以優勢兵力啃了曹變蛟幾個小陣,蠶食後便可鯨吞,曹變蛟這種疏陣,也不是破不了。   只是隨後而來的,給了袁宗第一次難忘的記憶。   ……   袁宗第率領的一萬馬軍,衝陣也分為數個梯次,這是騎兵的基本戰術,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滔滔不絕,給步陣強大的壓力,他則領了一些精騎行在最後。   他的攻擊,也是面對義軍陣地這面,雙方都可稱為正面。   畢竟與大方陣一樣,曹變蛟這種疏陣也沒什麼前方後方,左翼右翼,只需敵騎進攻,任何一面都是正面,都是四四方方的大陣地,就算由許多小陣合成,本質是一樣的。   袁宗第的打算,是讓部下頂著火器的威力,對著各小陣直衝過去,將各陣一一衝破,直覺告訴他,若陷進曹變蛟的疏陣之間,情況不是很妙。   只是想法很好,事實卻由不得他,袁宗第驚訝地發現,他前方的馬兵,一衝,就直接衝進陣之間去了。   他這才驚醒地發現,什麼時候,明軍的小陣佈置有點變化了?   各面還是槍兵銃兵各為三、四層,前層銃兵不變,但原本在後方的槍兵中,卻有兩層跑到銃兵前面去,然後蹲在地上,將手中的長槍豎起,如刺蝟一般,嚇得衝陣闖營的馬匹不敢靠近。   畢竟他們的馬匹多不是烈馬,馬兒對明晃尖銳的東西本能畏懼,除了少量性烈戰馬,餘下馬匹不待騎士控制,就自己繞開,往各小陣之間的間隔衝進。   如此變故,造成潮水般的闖騎只得湧入各陣之間,然後被各小陣分割得支離破碎,威勢不在,接著,更是他們噩夢的開始。   迎接這些闖騎的,是明軍猛烈的齊射,他們多對著進入的人馬側面猛射,措手不及下,不斷有人驚叫摔落,這種不知所措,伴隨著他們從進入到離開。   對凹凸陣的不瞭解,闖營馬兵仍然本能的,無意識的,源源不斷的湧入。   隨著他們進入陣間,一個個小陣相繼開火,排銃聲音一陣緊接一陣,各火銃噴湧而出的猛烈硝煙,很快覆蓋了一個個方陣,隨後快速的籠罩整個陣地,戰場上,儘是刺鼻的煙霧。   瀰漫的硝煙中,身邊人一個個中彈落馬,進入的闖騎也終於回醒過來,他們很多人驚恐大叫,從未有過的經歷讓他們惶恐不安,他們第一次覺得,戰場上沒有地方是安全的。   他們覺得,在這個明軍的陣地上,根本就沒有前方後方的區別,前後左右似乎都有銃彈射來,這讓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   面對四面八方射來的銃彈,很多人像沒頭蒼蠅一般亂轉,想為自己找個安全所在,或是拚命控制胯下同樣驚恐不安的馬匹,努力不讓自己摔掉在地。   很多營隊頭目也驚慌地發現,自己找不到士兵了,他們一奔入陣中,就本能的順著空隔奔馳,這樣七繞八繞,最後繞得兵找不著將,將找不著兵,真是混亂一片,很多哨隊都失去了組織。   劉宗敏下令攻擊部隊需奮勇當先,前者返顧,後者殺之,眼下許多哨隊連組織都失去了,這點就不用談了。   還有,明軍的火銃不停,陣陣排銃射來,也加劇了闖軍混亂。   各陣間,很多闖騎無意識的喊叫著,各類吵雜聲一片,還不斷有闖營人馬被無情打倒在地,各鉛彈帶著強大的動能,射中他們身體,在他們體內翻滾,帶給他們巨大痛苦,更有受驚馬匹渾身浴血,發狂跳躍衝撞。   不知覺,越多的闖騎倒下,很多人死不瞑目,表情中帶著無比的驚恐與慌亂。   他們屍身上流出的汨汨鮮血,也很快將乾硬的土地泡得鬆軟,血液四處流淌,最後似乎匯成一條條河流,硝煙匯合血液的怪味,到處飄揚……   「不!」   袁宗第進入陣內後,看到的,就是這種混亂淒慘的場面,看著義軍辛苦收羅的馬兵接連倒下,驍勇騎士如無頭蒼蠅般亂竄喊叫,他不由不甘的厲聲嘶吼。   瞬間,那種憤懣、沮喪、頹然湧上心頭,種種思緒讓袁宗第臉色變得通紅,騎在馬上的身體更微微發顫,他胸口憋悶的難受,最終,他神色猙獰,口中發出無比怨毒的怒吼:「為什麼這樣?」   ……   「好!」   曹變蛟緊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凹凸陣對戰騎兵,果然犀利。   他看著陣中,雖然無數闖騎圍著各小陣轉圈,自己中軍陣地前也圍了不少,但他們營伍混亂,也沒有應對這種陣列的經驗,只是無意義的亂竄罷了,對己方形不成什麼威脅。   再看自己軍陣,雖然硝煙遮掩視線,但可以知道,各陣皆在從容不迫的開銃,然後每次開銃,都打得不少流賊人馬翻倒,喊叫聲變成哀嚎,他們人馬太密了,少有打不中的。   當然曹變蛟也不是沒有看到,一些悍勇的闖騎,意圖控制自己馬匹衝陣,然各陣前蹲著的兩列槍兵,大多嚇阻了那些馬匹的靠近,然後銃兵趁機開銃。   他們每個小陣,四邊都各有兩排槍兵蹲在地上,對著前方奔過的闖騎,努力的將長槍挺起,對流賊的馬匹進行嚇阻。   後面的銃兵們,則第一排負責射擊,後幾排負責裝填定裝紙筒彈藥,使用神機營的火器傳遞戰術,如此,己方可戰可守,果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事實使用這種戰術,也是到了虯龍河邊,曹變蛟與眾將商議後才決定的。   最初使用凹凸陣時,闖騎頻繁騷擾,他們一些騷擾馬兵就有衝入陣內,然後一些戰馬直愣愣向各小陣衝去,馬匹害怕尖銳東西,但並不知火器的厲害,就給各陣造成了威脅。   如此以凹凸陣迎敵,曹變蛟就擔憂這一點,流賊集中兵力猛攻各陣怎麼辦,畢竟各小陣人數太少,火力太弱,每次發射只有幾桿銃,怕是擋不住流賊猛攻。   還是親將楊少凡提出建議,除了一些陣列增加人數,便是銃兵前佈置槍兵,便如刀盾兵掩護長槍兵一樣,為免影響銃兵射擊,臨敵時槍兵蹲下,但他們手中長槍,仍然可給流賊馬匹造成威赫。   果然,此議可行。 第702章 狼奔豕突   流營大陣這邊,劉宗敏、郝搖旗、李過、還有革裡眼等人,也密切關注戰情,極力眺望那方情形。   探馬並說不清楚情況,再看那方,硝煙似乎將整塊地帶都籠罩了,隱隱見人馬奔騰,各色的喊叫聲與銃聲略有耳聞,戰情似乎非常激烈的樣子。   「看來打得很緊,雙方僵持不下。」   劉宗敏揉搓自己臉頰,沉吟說道。   「嗯,曹變蛟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搞出這種奇怪的陣,還能在我義軍馬兵衝擊下堅持這麼久,不愧為朝廷名將……不過這只是我義軍第一波衝擊,多沖幾下,他就忍耐不住了。」   改世王劉希堯哈哈笑道。   袁宗第似乎帶人跟曹變蛟在那打了很久了,往日義軍對上曹變蛟的火銃戰陣,戰鬥的勝負往往只在短時間,比如不久前的半渡而擊,然此次卻比以往打這麼久,看來曹變蛟這種疏陣還是好對付的。   他與左金王賀錦,還有亂世王藺養成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熱切,官兵那麼盡多好東西,不說盔甲輜重什麼,便是擊敗曹變蛟後,能繳獲一些東路火器的話,那自家營伍,可就發大財了。   想到這裡,劉希堯等革、左五營各當家的,恨不得袁宗第趕緊退下,讓他們上去。   眾賊都看到了勝利的希望,意氣風發的談笑風生,只有李過與老回回馬守應皺眉深思,對那方看了又看。   ……   「殺光流賊!」   「放!」   排銃的聲音,瀰漫的白煙中,十數騎闖兵一陣嚎叫,幾匹中彈的馬匹淒厲地嘶鳴著,一個個闖騎則慘叫掉下馬來,然後一些人被陣間奔騰的馬兵踏成肉泥。   「注意右翼。」   「注意後方……」   外間的喊聲震天,銃聲一陣緊接一陣,此起彼落的,還有股股刺鼻的硝煙味,不斷的往鼻孔中穿,混著血腥的味道,難聞不說,還對視線造成影響。   一些箭矢從身邊飛過,還有一桿標槍,就投在身旁不遠的地方,勞勞的插在地面,入土頗深。   不過這些都不能讓楊少凡神情變化,他靜靜策在馬上,平靜中似乎有些冷淡地看著這一切。   此時楊少凡位於的,是中軍前方一處方陣,此陣算是二總合一,共有銃兵二百,每面五十人,又各分三層,每層十五人,餘下二十個銃兵,作為各面同袍倒下後的替補。   槍兵也是如此,每面各兩排槍兵居於前方,蹲在地上,作為拒馬,最後一排,則在銃兵後方保護,還有二十個槍兵與先前銃兵一樣,替補同時,有作為預備隊的意思。   不過楊少凡這個小陣人數會多一些,畢竟有營部親衛在,還有營部軍官什麼的。   作為軍陣指揮的,是楊少凡的中軍官,先前他還聲嘶力竭的叫嚷指揮,現在神情已經恢復,只是叫嚷的聲音仍然那麼響亮。   畢竟第一次使用這種戰陣,面對大眾敵騎,由不得各人不緊張,不過事實的成績出來,各小陣中不論軍官或是士兵,個個都鬆了口氣,然後打得興致勃勃,熱火朝天。   此時很多方陣仍然還是排銃轟擊,而不是自由射擊,這也證明戰局的良好。   他們在各面軍官指揮下,最前排的銃兵瞄準敵人,扣動板機,向前方噴射出大股硝煙,然後聽到的,便是流賊的驚叫,還有看到他們狼狽的身影。   隨後,這些銃兵將打空彈藥的空銃以左手遞到後面,右手則從後方接過了裝填好定裝紙筒彈藥的實銃,然後再次射擊,連番輪轉,保持火力不歇,這也是神機營使用百年的戰術。   緊張的戰鬥中,很多銃兵不知覺已經打了好幾輪,不過火銃還在射擊,鳥銃仍然安然無恙,這也是他們繼續戰鬥的信心保障之一。   戚繼光曾有言:「鳥銃照定施放,中敵極準。按定班次一上一下,雖三放銃熱不可再放,若每人以布數尺用水打濕,三放之後以布濕銃,可以常放不歇。」   也就是說,明軍許多鳥銃,只打三發,就熱得不可再放,除非用濕布裹銃,否則便會有炸膛等危險,但在北方,不是說有水就有水的,特別一些突發戰,遭遇戰等,條件實在有限。   火器質量不佳,確實是大問題,只打三發就要歇歇,如何作戰?   侯一麟在《龍門集》也曾有說:「或問:舊日之銃,三發之後,或藥下自燃,或致迸炸。近日聞放至十銃,猶然可用,何也?」   「曰:銃膛光與不光,火藥精與不精使然爾。舊日之銃不知鑽碾,膛內坑坑坎坎,藥又不精,火經再發,藥渣盡掛膛內坑坎之處,急裝後藥,前火未滅,自然舉發迸炸。銃膛有坑坎又不知刷洗,即刷洗坑坎,藥渣未必去淨,一經潮濕,筒必蝕壞,坑坎之處,日深一日,漸至透漏,安得不炸?」   有了精良的東路火器,加上成功的戰術,相比陣間流賊的狼狽不堪,各陣內的新軍戰士,卻有象打靶的感覺。   不過他們不是沒有危險,闖營的馬兵,畢竟是從饑民,步軍中步步淘汰上來的,雖不如老營驍騎,但許多人,一樣頗有戰鬥技能,就算各陣間闖騎混亂一片,很多人只憑本能活動,但一些精銳些的騎士,仍然奮勇搏戰。   被硝煙覆蓋的陰影中,群馬掠過的流騎大潮中,不時會射來一隻箭矢,扔來一桿標槍,還有匕首什麼的,或是愣頭愣腦一些闖騎直撞上來,甚至還有火銃打來。   前排一個銃兵右手剛接過一桿裝填好彈藥的火銃,忽然他身子一晃,一聲不響栽倒地上,他捂著胸口,鮮血不斷從指間湧出,對面,一個闖騎轉過頭去,混在馬潮中,轉眼不知去向。   他手上握著一個武器,看樣子是手銃,應該是火繩類的。   闖軍披靡中原,五花八門的武器繳獲不少,火器只是其中之一。   還有該陣四面前兩排蹲著的槍兵旁,也躺著幾具屍體,還有傷者在痛苦的呻吟,作為拒馬角色,他們需要忍耐常人不能忍耐的恐懼,擁有常人不能擁有的勇氣。   長槍兵說好練好練,說難練也非常難練,關鍵看能不能形成嚴格的紀律,有沒有承受傷亡的勇氣。   必竟身旁戰友不斷受傷,甚至死亡,鮮血殘肢飛到自己臉上,身上的時候,往往要干挺著不能動,否則一動,長槍陣就費了,確實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當年明軍對戰倭寇,可說很大部分是長槍兵,洪武年的規定,每百戶人,銃手一十名,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餘下都是長槍兵,然遇上浪人與倭刀的精兵前突,很快那些槍陣就崩潰了,直到換成戚家軍。   面對騎兵衝擊毫不畏懼,面對重大傷亡決不後退,沒有命令決不移動,沒有這些素質,就不能說是長槍兵,不能說長槍陣練成了。   那些拒馬們,默默為後方的火銃兵作著掩護,在他們死傷後,陣內預備兵也默默上前,填補他們位置,沒人抱怨什麼,新軍南下戰事不斷,很多人已經習慣了生死。   「放!」   再次排槍的巨響。   楊少凡回過頭去,看向中軍那方,他感覺,流賊快要敗退了,各陣間形成的死亡陷阱,橫七豎八儘是闖賊的人馬屍體,他們快要承受不了了。   能堅持到現在,更大部分,楊少凡覺得是他們不知所措罷了。   看著中軍那裡,雖然聚在四周的闖賊更多,無數馬兵繞著打圈,不過相對防守卻更加容易。   他們有車輛,有部分拒馬拒槍作為防守器械,正兵營騎兵冷兵器手還有盾牌,在他們掩護下,內中的三眼銃手,還有弓箭手們,不斷對外射箭放銃。   白煙瀰漫,箭矢橫空,不時有流賊慘叫倒下,加上這種凹凸陣,那些流賊還要擔心別的方向攻擊,往往從背後或是側面射來一顆銃彈,讓他們叫苦不迭。   以楊少凡對曹大帥的瞭解,很快,中軍就會出動騎兵突出反攻,到時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繼續射擊,陣內所有弓箭手,對著右翼方向!」   楊少凡神情一冷,大聲喝令,一陣風吹來,鼓起了他的披風大氅。   「放!」   四面第一排六十個火銃兵,再次對外齊射,洶湧的硝煙再次噴射而出,外間一片哭喊尖叫,然後他們的叫聲,被淹沒在一個個方陣的火銃齊鳴中。   ……   流營大陣這邊,忽然劉希堯眼前一亮,笑道:「好,袁爺回來了,兄弟們,都隨咱老子上!」   不待袁宗第回到陣中,就與左金王賀錦、亂世王藺養成領軍迫不及待走了。   劉宗敏眉頭一皺,就算先前計議,義軍攻勢,一波緊接一波不停,不給曹變蛟喘息的機會,怎麼說也得待袁宗第回到陣中,敘說對方情形才是,如此迫不及待,輕敵貪功,打的是什麼仗?   老回回馬守應、革裡眼賀一龍留守,見劉宗敏不悅,賀一龍哈哈笑道:「劉爺息怒,三位掌家,也是立功心切罷了。」   劉宗敏哼了一聲,也只好作罷,革左五營不是他的部下,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呼喝斥責的,不過心下已經有些不滿,再看李過等闖營將領,同樣不平。   劉希堯等呼嘯而去,連途中袁宗第遣人向他們緊急喊話也不理,他們萬騎奔騰,轉眼間,直衝曹變蛟陣內去了。   很快,劉宗敏等人又集體皺眉,袁宗第回師的模樣不對,不像是力戰倦歸樣子,再待滿臉血污,回陣後袁宗第的稟說,劉宗敏久久不語,臉色難看到極點。   馬守應滿臉苦澀,賀一龍焦慮非常,對劉宗敏道:「劉爺,必須馬上接應劉掌家他們!」   劉宗敏越發覺得心火直上,五臟六腑跟油似的,那股憤怒似要將自己燒成焦炭,他本是脾氣暴烈之人,正要發作,忽然李過叫道:「他們回來了!」   果然,劉希堯等人回來了,他們似乎只從曹變蛟陣前奔到陣後,在陣中穿梭一遍就回來了。   他們跑得飛快,個個馬鞭用力抽打,狼奔豕突同時,還一邊大呼小叫:「敗了、敗了!敗了、敗了!……」   劉宗敏臉色越發陰沉,他再也忍不住,怒罵道:「驢球子,日你媽媽的毛!」 第703章 到了   面對曹變蛟的凹凸陣,最後當袁宗第苦澀的報出估算的傷亡人數時,劉宗敏幾乎要暈過去。   粗粗統計,此戰闖營死傷人數竟達二千多騎,加上攔截以來一系列的戰鬥,闖營馬兵傷亡已近三千,這個結果讓闖營各將不可思議同時,又覺痛入骨髓,個個騎在馬上身體發顫。   革、左五營還好,總共傷亡人數不會超過五百騎,不過也足以讓他們呱呱叫了。   這還不算,還要加上失落的軍心影響,某些成為驚弓之鳥的馬兵已經被打得膽寒,那些失魂落魄的人沒什麼戰鬥力。   反觀曹變蛟的部隊,被圍困來,就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困境中越戰越勇,陸續的,他們還得到大量死馬傷馬作為軍糧,這一路去,想要圍困拖延他們更困難了。   劉宗敏心中又苦又澀,他再次喃喃道:「為什麼,朝廷新軍如此之勇?」   「怎麼辦?」   不論闖營將領,還是革、左五營各人,都覺茫然無計,只覺什麼手段,都擋不了曹變蛟前進的步伐。   郝搖旗神情焦慮,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閉上嘴巴,本來按原先計劃,他與李過率一萬騎,作為第三波攻擊隊伍,這個計劃在袁宗第與劉希堯等人敗歸後,緊急叫停了。   郝搖旗滿心不甘,內心深處,又覺這才是明智決定。   面對朝廷新軍,似乎以前的經驗完全派不上用場,匹夫之勇,沒有任何用處,按自己以前的打法,怕也只是繼續給曹變蛟送去首級與死馬軍糧的事。   流營這邊死氣沉沉,將帥憂慮,眾人心思焦灼,明軍那方,則又再次鼓樂鳴響,伴隨一陣又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   聽著那宏亮的「萬勝」聲音,流營各人又氣又恨,個個又覺臉上熱辣辣,似乎明軍在那邊嘲笑自己。   不過再聽到他們的鼓樂聲音,各人心理卻產生奇怪的變化。   早前看他們行軍還吹著曲,奏著樂的,均想當這是大戲院嗎?或是唱著歌送死?   此時聽之,刺耳同時又覺悅耳,似乎那種鼓樂聲音,充滿一種一往無前,視死如歸的氣勢,很是振奮人心。   明軍再次浩浩蕩蕩起程行軍,仍是疏陣展開,不過流營這邊卻不敢輕舉妄動了,看他們列陣行軍,一直行到響水邊,劉宗敏只是焦急道:「怎麼闖王還不到?」   他不斷派出塘馬,終於,在近酉時中(快下午六點),要近黃昏時,在接到一騎回報後,劉宗敏哈哈大笑:「闖王率老營到了,還有數萬的步軍!」   ……   酉時中,在豪州方向,奔來了如潮的馬軍,飄舞一片的闖字大旗,其中一些人,舉止比普通的馬軍更加矯健,更為彪悍,卻是闖營的數千老營驍騎。   遠遠綴在這些馬軍後面的,是更加浩大的步卒,又離得更遠的,是浪潮般的饑兵。   李自成領軍到了,與高一功、田見秀等人一起,率領闖營餘下的一萬數千騎趕到,然後,至少數萬步卒也很快會到,再各股步卒饑民陸續彙集,比如說羅汝才他們。   畢竟是專心趕路,後勤還有饑民等運送,相對曹變蛟明軍的列陣而行,走走停停,間中大仗小仗還打了不少,極大拖延行程,緊跟馬兵的闖營步軍,還有一些饑兵青壯,則走得很快。   此時之人耐力遠比後世為高,一個五、六十的老大爺,挑著百十斤的重擔,一天走個百十里也很正常,當然,許多饑民隊伍,婦孺流民什麼,因要推車運貨,趕著騾子、牛羊什麼的,就動作慢了。   主力到達,讓劉宗敏等人喜出望外,聽他們吞吞吐吐,將前方的戰情一一告知,田見秀等吃驚,李自成神情卻沒什麼變化。   他來到前方,眺望曹變蛟的軍陣,久久不語。   良久,他說道:「此陣,不可用騎,只可用步,或步騎相合,可破。」   眾人陪在他身旁,連革、左五營各當家的都恭敬許多,畢竟闖營越發勢大,雖是聯盟,眾賊中,也隱隱以李自成馬首是瞻。   牛金星整整自己的長鬚及衣冠,一路顛簸趕路,他覺得自己骨頭都要散去了,還好終於趕到地方,只有宋獻策那個坐輪椅的,遠遠還在後方。   先前劉宗敏等人訴說他也聽在耳裡,他撫鬚哈哈一笑,卻覺嗓子眼像被什麼堵住似的,急忙咳嗽一聲。   他說道:「闖王高見,曹變蛟雖勇,然聽劉總哨所說,眼下他們新軍不到五千,就算他五千人,鳥銃居半,不過二千五百桿。以大陣推之,臨戰四面,每面五、六百桿,又分數層,每層不過一百餘桿。再以這個疏陣而論,每小陣更只有數桿,十數桿,我師以步卒為攻,盾牌車輛,就算他們有精良的東路火銃,一氣可打十五發,又待如何?」   他森寒一笑:「這便是不義之師的結果,我義軍等貴賤,均貧富,不當差,不納糧,以大義討不義,振臂一呼,從者如雲!他們則是死一個少一個,新軍再強悍,慢慢耗,也可耗死他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為無道朝廷賣命,最終不會有好下場。」   他語中的森寒刻骨之意,任誰聽了,都要不寒而慄。   闖營雖陸續收羅幕僚謀士,不過多是底層失意文人,他們加入闖營原因各種各樣,但大多有一個共同點:恨!   如牛金星,天啟七年舉人,「通天官風角諸書,亦頗講孫吳兵法」,曾做過塾師,因兒媳之死,與姻翁王士俊反目興訟,被官紳合謀誣陷,逮進大牢,革去功名。   還有宋獻策、李巖、後來的顧君恩等,都曾遭受過官府迫害,或科舉落第,具有失意後強烈報復社會的想法,對朝廷痛恨,對繼續效忠官方的人更恨之入骨,也掩飾他們從賊後的失落。   畢竟在古時大義當頭,賊對上兵,總沒什麼心理優勢,需要為自己心理輔導。   牛金星的話,讓眾人聽了很舒服,心想軍師果然是軍師,就是會說話,只需將語氣略略轉變一下,比如說將殺官造反說成替天行道,將打家劫舍說成劫富濟貧,給人的感官就完全不一樣。   義軍在這些破落文人加入後,確實起了很大改善,特別在他們提出「等貴賤,均田免糧」等口號建議後,真是從者如雲,當然,這裡面很大部分是被裹脅的,這點大伙心神領會便可,不必說出。   李自成一笑,他雖然起用一些下層失意文人,也採納「五年不征」、「不當差,不納糧」、「等貴賤」等口號,但他號召群眾時,其實說得最多的,還是「從我可富貴,無為交手死」等話語。   跟著他造反才可以得到「大富大貴」,冒著殺頭危險造反為什麼?除了活不下去的,很多還不是為做人上人,來日過上富貴的生活?如能將以往畏懼的,仰望的踩在腳下,就更痛快了。   像羅汝才那樣妻妾數十,帳下女樂數部,被服紈綺,未必不是各人內心真正渴望。   就算打江山的時候不能玩物喪志,造反成功後,肯定必須要好好享受一下。   劉宗敏也一樣大笑:「軍師高見,小曹已被我軍拖纏在此,再以步卒攻擊,官兵必敗!」   什麼以大義討不義這類哲學上的問題,劉宗敏是沒興趣的,不過對牛金星與李巖等人編傳的歌謠,如「吃他娘,穿他娘」,劉宗敏就拍手叫好了,這歌謠太合他的口胃了,太切合自己的抱負了。   羅汝才說得好啊:「官府一直罵我們是賊,愚民也罵我們是賊,賊就賊,做賊有什麼不好?想我老羅貧寒的時候,連個媳婦都討不上。現在看看,官家的大小姐,富貴家的女子,什麼樣的姿色沒有?往常她們正眼也不看我一下,現在呢,哪個不順著我,求著我?做賊好啊,我就喜歡做賊!」   當然,劉宗敏不知道,也是因為這類歌謠思想,讓闖軍背上沉重的負擔,「吃他娘、穿他娘」說得輕鬆,但誰會將好吃好喝乖乖送到嘴邊?除了搶沒有別的辦法,這也是歷史上李自成到了北京仍然還要搶的原因。   李自成定下了計議,接下來戰事,以步對步,以騎對騎,步若陷陣,騎則輒登,不能讓曹變蛟再走一步了。   早期馬兵的傷亡也讓李自成暗暗皺眉,近三千騎啊。   不過近年他越發喜怒不形於色,面上沒絲毫表露,也不好為此懲罰老兄弟。   畢竟劉宗敏等最早跟隨他,水裡來火裡去,多年不離不棄,特別崇禎十三年被困魚復山時,很多部將都投降了,唯有劉宗敏殺妻明志,以誓追隨,言道:「吾死從君矣!」   潸然淚下的場面感染了一大批將士一同殺妻……   再說,劉宗敏鍛工出身,脾氣暴燥,受不得委曲,如果因為一點小事就導致兄弟反目,不免眾將心寒,他能堅持到主力到達,還是有功的,算了,幾千士卒,死就死吧。   同時暗暗心驚,曹變蛟麾下如此強悍,若不是他們大眾為步軍,己方擁有數萬馬兵,佔了極大優勢,還真拖他不住。   劉宗敏私下稟報了革、左五營之事,李自成面上沒說什麼,但暗暗卻有了心結,心中還想:「革、左盡多精驍甲兵,若能收攏營下,號令統一,闖營聲勢將更為浩大!」   「還有李定國他們……」 第704章 死戰便是   因為士卒疲憊,加上天色快晚,李自成下令暫停進攻,只在響水左岸密密紮營,他料定了,在己方大軍雲集,步騎集結的情況下,曹變蛟今日也不敢再次行軍。   浩浩蕩蕩的闖軍佈滿田野,他們在各處分部下營,旌旗黑壓壓有若烏雲一般,陸續的,各條道路,各處平坦的原野上,還有源源不斷的步卒與饑兵趕來,喧嘩聲音始終不斷。   李自成的大帳設在蔡莊,為了防止明軍攻擊,在步營紮好營窩之前,數萬馬兵仍然嚴陣以待,防止明軍異動。   那些步卒趕了一天的路,個個疲累,但在老營的嚴令下,卻不得立刻休息,個個拚命的挖溝立營,揮汗如雨的,不過他們的工作,在越來越多的饑兵到達後,也轉移給他們。   望著眼前熱火朝天的場面,李自成躊躇滿志,大方略已定,大軍終於合圍了。   不容易啊,為了這場仗,自己從靖南伯、寧南伯二位朝廷伯爵東來便開始佈局,也終於,在這離夏邑城幾十里地方,將曹變蛟的騎營,還有二鎮的新軍步營拖纏此處,然後大軍圍上。   只需在此大敗曹變蛟,河南之地,今後就是自己的天下!   與李自成一樣,闖營及革、左各人個個興奮,熱切看著眾步卒挖溝立營。   與革、左一樣,闖軍中的帳篷並不多,除了馬兵,很大部分步卒都是居住地窩子,饑兵更用說,放眼看去,似乎一片的乞丐營地,但這種簡陋的條件,眾人都看習慣了。   袁宗第建議在步卒到達後,立時在曹變蛟身前不遠處挖掘壕溝,不過被李自成否決,怕會引來曹變蛟的狂爆反應。   再說,步卒饑兵長途跋涉下個個勞累,此時若強迫他們,適得其反,此前馬兵連戰連敗,個個膽寒下,一樣需要休整,就算要挖掘壕溝攔截,至少也要等到明天。   當然,為防守曹變蛟連夜突圍,他也採取了許多預防措施,這些措施,還防止著王廷臣那方兵馬。   「到凌晨,步卒至少可以到達五萬,曹變蛟插翅難飛!」   看著眼前場面,性情較為穩重的高一功心情激盪之下,忍不住放了一句豪言。   確實,相比曹變蛟明軍,此時李自成等兵力雄厚。   三家聯軍中,闖營就有馬軍四萬多,步卒十萬,革、左五營也有馬軍一萬五千,步卒五萬,羅汝才,孫可望,李定國等少些,也有馬軍四千多,步卒三、四萬。   三家合起來,就有馬兵六萬,步卒二十萬,脅從之眾更不計其數,數量多少,連李自成等人都不知,但想來數十萬總是有的。   流營兵力崛起就是如此之速,崇禎十四年初,李自成被舜鄉軍打得逃往山中,然不過一年,聲勢又大大超過以前,而且,此次步營兵力更為精銳。   畢竟李自成大敗傅宗龍後,川、陝數萬軍伍,盡歸李闖,他在崇禎十四年底連破許州、通許、尉氏等十餘處城池,每下一城,官兵也盡數投降,又殺猛如虎,孫應元等名將,又收羅了一些他們部下。   歷史的痕跡也略略有些變動,因與革、左等更早聯合,聲勢更大,絲毫不差,甚至超過歷史上三攻開封時,李自成「步賊十萬、馬賊三萬,脅從之眾近百萬」的兵力。   而且,李自成最大優勢,就是傷亡戰損後,兵力可以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別看李自成到達前,闖營馬兵傷亡近三千,但只需收羅了馬騾,就可以從步卒中抬一些馬兵上來,步兵死後,也可以不斷的從饑兵中收羅。   他的步營中,雖不少是以前的官兵,但戰力還普遍比以前為高。   此時闖營實行的是平均主義,官兵基本上一視同仁,雖然部分人待遇享受沒以前高,但也沒了往日吃空餉,喝兵血之事,大家一樣苦,士兵就心理平衡了。   加上李自成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對士氣的提高,可以想像。   眾賊大笑中,田見秀也神情嚮往,他說道:「聞聽他們新軍長槍犀利,不知我之槍陣對上,會是如何?」   李過開口道:「同等數量下,義軍怕是不如……但他們畢竟人少,敵寡我眾,只需這個量上上去,耗也耗死他們……」   李自成點點頭,對自己侄兒的成熟頗為欣慰,他也是這個打算。   歷史上,長槍陣也是闖軍中的招牌之一,就有步卒長槍三萬,擊刺如飛的說法,平時他們的訓練,主要也是由負責後勤與練兵的田見秀來負責。   但他這個長槍陣,除了有注意要長兵短用,當然不能跟新軍槍陣相比。   李自成看中長槍,也是因為士卒手執長槍,縱然練得不熟,也可以臨敵對陣,但若手執短兵,用得不熟,就跟徒手相搏差不多。   所以他在步營中,對那些較精銳的,戰力較高的士卒,就讓他們練習刀盾,火器,弓箭,對戰力普通的,入步營不久的人,就讓他們練習槍陣。   依靠緊密的隊形,給這些素質較差的士兵以安全感,被動的提高士氣,而且,隊列中的槍兵只要持槍刺就好了,就一個動作,訓練相對容易。   在後勤水平,士兵素質都不高的情況下,長槍性價比確實很高,至於饑民們,所用兵器,就五花八門了。   看著己方兵馬源源不斷到達,李自成心旌搖曳,他看向曹變蛟那方,心中卻在想著,如何用饑兵步卒,耗死他們。   他只有一個遺憾,被王廷臣先跑出去了。   ……   事態急轉直下,先前一場場勝利的喜悅消耗殆盡,也讓曹變蛟等人意識到,自己還處於流賊的重重圍困之中。   看著闖賊兵馬源源不斷到達,曹變蛟的心,就像在冰窖浸過一般,冰涼冰涼,那上面的闖字旗號,更是如此的刺眼。   他咬著牙,心中交纏著難以形容的憤恨,身旁各將,也都默然無語,他們緊握著拳頭,或是緊咬下唇,很多人嘴唇都咬出了血,有人憤恨,也有人畏懼,間中有人低語幾聲。   點兵計數,只是為將者基本技能,不需要對方排著隊讓自己數,曹變蛟一眼可以看出,除了新來不會少於萬騎的闖賊外,眼前也至少有不少於三萬的步卒到達,然後遠處還有越來越多的人馬到來。   他們也絲毫不遮擋自己的行蹤,讓明軍這方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觀看軍容列隊等方面,那些步卒的戰力遠遠不如己方,但蟻多咬死象……   看著那邊,曹變蛟久久不語。   「曹帥,怎麼辦?」   身旁各將都是著急詢問,闖賊主力到了,便是一向從容的親將楊少凡,臉上都現出一些焦慮。   眾人也在爭吵,孫副將建議趁闖賊步營剛到,長途跋涉,疲憊勞累下,立時向他們發起攻擊,或有戰果。   雖然一天下來,將士們也疲憊不堪,但還可以戰鬥。   但顯然,這條建議行不通,因為流賊馬兵在嚴陣以待,若對他們步營發動進攻,他們同樣可以對己方發起攻擊,又纏鬥在一起,加上天也要黑了,怎麼戰鬥?   曹變蛟最終下令紮營,不管怎麼說,養精蓄銳是最重要的,在群敵環視下一天下來,很多將士精神高度緊張,也需要鬆弛。   營地紮起來了,闖賊的死馬傷馬也拿來吃喝,總算給疲憊的將士帶去一些安慰。   不過軍官們不得休息,千總級別的軍將都集中到曹變蛟的大帳議事。   「襲營吧。」   有軍官與贊畫提出夜襲。   此時軍中騎兵與新軍犯有夜盲症的人還是少,加上組織力量相對提高,為夜戰提供了條件。   闖賊的營地,他們也看到,雖然周邊都深挖壕溝,圍了些土壘柵欄,但在他們眼光看來,還是簡陋,只需摸到營前,不論是攻進去,還是舉火鳴鑼恐嚇,都有一番作為。   但也有人反對,顯然闖賊是有備而來,雖然天剛剛黑下來,但可以看出,他們各營各地,皆是燈火通明,各處哨樁哨馬不斷,想神不知,鬼不覺摸去襲擊,是不可能的。   曹變蛟也緩緩搖頭,他清楚的看到,流賊一個個營地前都豎起木樁,上或用油脂淋上,燃上便若一個個巨大火把,將營前的空地照得明亮無比,便是饑兵營地也是如此,還夜巡哨隊一幫接一幫,怎麼夜襲?   油脂可不便宜,顯然闖賊下了極大本錢,又或許吸取了當時在洛陽被舜鄉軍夜襲的教訓。   還有人提出連夜而走,眼下到夏邑不過五、六十里,急行之下,或許明早就會到達。   但此議也遭到反對,反對者認為,流賊對己方動靜非常關注,且哨騎密佈,在外頭一圈圈的巡視,哪會眼睜睜地看著明軍逃跑?   就有己方哨馬探知,流賊在離自己營地不遠的朝夏邑方向,至少紮營二萬的流營馬兵,人馬還不解甲,只要他們一得知動靜,就可以將自己纏住。   他們步卒不說,餘下的馬兵同樣會纏上來,雙方在黑夜中搏殺,就算對方會亂,己方同樣會一片混亂,甚至步卒可能一哄而散,這個結果更加可怕。   數千兵馬動靜何等之大?想靜悄悄走是不可能的,所以夜行不行。   也還是那句話,就算到現在,騎兵跑得了,步兵不能。   看眾將吵成一鍋粥,一條條建議提出,又被眾人駁了,曹變蛟的內心反平靜下來,不論流賊到了多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直打下去,死戰便是!   今晚,就養精蓄銳! 第705章 淹沒   同時曹變蛟還在想,不知王廷臣那邊怎麼樣了,應該到夏邑了。   步兵一般每天走三十到五十里,當然,這是常行軍,若急行軍與強行軍,一天也可在百里之上,就看什麼軍隊,高粱河之戰,宋軍便每日行軍百里,連續十日,到達目標後還連續攻城十三天。   明末軍隊,當然不能與宋初軍隊相比,曹變蛟這種情況,在群敵環視攻擊下行軍,一天就是走五里、十里也正常,有這種速度,已經是超常發揮,因為是新軍的緣故。   但騎兵就不一樣,普通行軍百里也很正常,急行軍速度可達二百里,遼軍騎兵便是每天二百里,連續奔了六天,行軍一千二百里,急急趕到幽州與宋軍交戰。   王廷臣當然是急行軍,應該很快到達夏邑,不過要設防夏邑,休整工事,還要與歸德等地方取得聯繫,並向開封等處求援,應該會略略拖延一下。   又想,會不會有別的援兵到來?   ……   第二日,崇禎十五年八月十八日,這是很多地方的齋日,曹變蛟早早睡來,昨晚闖營鬧了一夜,似乎不斷有兵馬到來,但曹變蛟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就算和衣而臥,仍然睡得香甜。   他的營地,一樣是燈火通明,將士輪班守哨,防止流賊襲營,但卻沒事。   可以看到,經過昨晚的休整,還有大塊的馬肉吃下去,將士們精神好多了,果然養精蓄銳很重要。   早餐之時,仍然有大塊的馬肉,香味瀰漫開來,將士們吃得興高采烈同時,流營那方則忿忿不平,吃的都是他們的馬。   火兵們還忙個不停,把一塊塊熟馬肉切成小塊,讓士兵每人都攜帶一些,這樣餓了,可以吃上一口,隨時補充體力,就是死,也可以做個飽死鬼。   卯時中刻,響水兩岸忽然安靜下來,紛紛擾擾的雙方探馬不再彼此糾纏,但臨戰前緊張氣氛,卻讓人覺得空氣像要凝固似的,雙方皆已紛紛出營,各自安排。   卯時末,曹變蛟的軍陣行進,順著響水邊上行走,他已經變回了大方陣,凹凸陣應付騎兵得力,但對上步兵,顯然的先天不足。   永城到夏邑這片地方太平坦了,就是麥田,也是一望無際那種,前後左右沒有任何遮掩保護,非常有利騎兵攻擊,曠野對騎,四面結營,以大方陣緩慢行軍成為必然,況乎流賊還到了大股的步兵。   不過曹變蛟還是順著響水邊行走,雖然河水低淺,但有些河岸地段,還是不利跋涉上岸,靠岸行軍,也可以稍稍掩護一下左翼。   流賊開始沒什麼大動靜,只在明軍行進時,有大股大股的馬兵順著左岸推進監視,其中幾桿大旗,下方似乎一些流賊將領,默默在觀察己方軍陣特點。   但在辰時初,他們也開始動作,一股一股的步卒涉水而過,從響水上游與下游分別上岸,特別是他們下游,黑壓壓一片又一片,層層疊疊好若蝗蟲。   曹變蛟就見響水變得混濁無比,還持續一陣一陣斷流,可見上游經過人馬雖然不如下游,但也非常之多,他們行進時發出的腳步,就算遠遠聽去,也似乎轟響不停。   他舉起千里鏡眺望,看來流賊的打算,便是攻擊己方後翼,將自己死死拖住,同時前方與右翼也會進攻,只有靠河的左翼,對岸遍佈賊騎,似乎監視,但若有便宜可佔,他們也會發動雷霆進攻。   同時他們也越來越多的馬兵過河,遠遠窺探軍陣三面,為防止流騎逼臨後翼,曹變蛟正兵營的騎兵,分出了近千人斷後,餘者居於正中,隨時支援各面。   不過他知道,這種平靜不會持續很久,戰鬥爆發就在眼前。   「曹變蛟確實是名將!」   響水的左岸,李自成凝神注視著自己的大軍,他看著無數的步騎過河而去,緩慢的,但明顯的,漸漸將明軍的軍陣包含內中,沉重的腳步聲、鼓點聲,匯成一種讓人窒息又沸騰的感覺。   而他關注的明軍軍陣,並沒有出現劉宗敏等人所說的疏陣,而是眼前這種傳統的方營,顯然曹變蛟採取了應變,而且軍陣森嚴,想要破陣,顯而易見不容易。   他默默盤算,要攻破這個軍陣,要死多少人,再回首看去,身旁各人也是出神,聞聽李自成的話,李過似乎若有所思,李自成問道:「錦兒,在想什麼呢?」   李過道:「闖王,俺在想,雖以步營攻打,可以消耗小曹的兵力銃藥,但純以步營攔截,只憑眼前兵力,怕擋他們不住。」   此時流營步卒約到了五萬多人,不過有二萬多是革、左五營的麾下,不說戰力,各家協調就是個問題,以這時流營的混亂組織,當陣步卒敗後,別處步兵顯然救援難度很高。   雖昨晚還到了約三萬人的饑民,但顯然是不夠的,餘者步卒饑兵若全部彙集,怕也要二、三日,特別那些饑民,很大部分是由永城方向過來的革、左步營,還有羅汝才他們押解。   他們走得很慢,因為押解龐大人員,還要一直沿著永城到豪州的地界挖掘壕溝,所以雖說明軍一路打打停停,他們追在屁股後面,卻始終不能很快跟上。   闖營佈置在豪州方向的火炮,也不知什麼時候會押到,這樣不斷添油,就算各處步卒與饑兵源源不斷到達,然能否攔住曹變蛟,還真是難說。   其實他內中一些話語沒有說出,但李自成卻心知肚明,闖營、革左、曹營三家雖是聯合,但硬仗惡仗總是闖營在打,餘者二家總有撿便宜的嫌疑。   就說此仗,饑民全部彙集之前,主攻的步卒肯定是闖營人馬,這讓許多闖將憤憤不平。   李自成內心號令一統的心思更為強烈,不過面上他卻是笑道:「無妨,此戰我馬軍二萬佈置於響水上方,用來防備明軍前突,還有王廷臣他們。餘下近四萬騎步騎相合,每次步軍若敗,馬兵便可上前拖纏,然後步卒再彙集,再攻打,曹變蛟捨不得扔下五千新軍,注定他要毀滅這河水之邊。」   劉宗敏等人都是大笑,老實說他們不理解曹變蛟的做法,換成他們,早就拋下步兵跑了,只要馬兵在,步卒要多少有多少,更不說饑民了,隨便一裹脅就是上百萬。   牛金星看著那方前行的明軍軍陣,臉上露出解氣又複雜的神情,最後說道:「這便是不義之師的下場。」   ……   辰時中,明軍行到一個叫丁樓莊的地方,此時流賊逼得更近,除了眾多馬賊在左岸監視,餘者三面,皆已不到二里,特別在軍陣後翼,大股賊騎逼來,作出要攻擊的態勢。   明軍不得不停了下來,準備作戰。   此時戰場情況,正面前方,是革左的步營,約有兩萬步卒,同時還有一萬的饑民,軍陣後方,還有約三萬的闖營步卒,二萬饑民。   除此,約三萬騎各家馬兵,也團團的聚在前、右、後三方,攏於步卒後方督戰,同時在步卒潰敗時,上前纏住明軍,餘下約萬騎人馬,則聚在響水的左岸,密切窺探。   浩瀚的人海,似乎要將這片地帶淹沒,人潮中的軍陣,便若浪濤中的礁石,隨時會被浪潮吞沒。   似乎要在闖營面前表現一番,革左的人馬,首先進攻。   他們先驅動的,便是那一萬的饑民。   這些饑民,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但為了一口飯吃,自願或不自願的,充當了作戰的炮灰。   他們表情狂熱,拿著五花八門的兵器,很多人,只是拿根棍棒罷了,他們被分為三波,每波攻勢三、四千人,在一聲戰鼓後,立時瘋狂的叫喊,向明軍的軍陣衝去。   許多人更癲狂的脫去上衣,雙手各拿兵器,或菜刀或斧頭,拚命吼叫,希望激起不多的體力,給自己勇氣。   他們潮水般的湧到軍陣百步之內,然而他們的瘋狂,在一次猛烈的齊射後就被擊得粉碎。   雖是方陣,但曹變蛟從各面或抽或減,視戰情靈活的安排兵力火力,對著革左這面,便有近八百桿銃,分為三層,每層二百五十多,這些火器的齊射,打得二百多饑民翻滾在地,然後痛不欲生的嚎叫。   轉眼之間,第一波三千多饑民的勇氣就不見了,他們哭喊著往回逃去,軍陣中也立時追出數百騎,加劇他們的慌亂。   明軍銃兵不動,前層射擊後,迅速將空銃後遞,然後接過內有火藥的火銃,這樣一直傳到最後,最後一排的銃兵們,則是快速麻利的裝填,一片唰唰的清膛與裝填子藥聲音……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便是響水對岸的李自成等人聽了都是一驚,明軍的火器之猛,果然身臨其境才能感受。   他們策在馬上,看革左那邊的饑民們,他們第一波只是挨了一次齊射就崩潰了,第二波,第三波也好不到哪去,最勇的是第三波,堪堪擋住兩次排銃才逃走。   看那方轟鳴有若驚雷,排銃射出的耀眼凌厲火焰,便是遠遠觀之,也讓人有心驚肉跳之感。   李自成歎道:「這便是東路火器啊。」   他雖然也繳獲了明軍不少火器,但大多是三眼銃,便是內有鳥銃,許多也不堪使用。   特別內中沒有火門裝置,起風天氣,動輒啞火,與王斗作戰後,他雖也起了組建火器營心思,但技術力量,總是不夠。 第706章 慘烈惡戰   田見秀道:「他們的兵也不錯。」   他有些疑惑:「同樣是官兵,為何這些人戰力如此之強?便若那王斗一般。」   高一功忽然道:「是他們精氣神足吧。」   他眺望那方,明軍軍陣仍然嚴整,革左那方饑民一波波衝擊,很快都被他們擊得粉碎,他們射打也井然有序,一聲喇叭,便排銃一聲,再擊,又是一聲,三排火銃更番裝打不絕,有若霹靂雷霆。   他們步騎也配合得很好,每次饑民潰敗,陣內騎兵都會衝出追殺,若不是他們身後有大片步卒,還有馬兵雲集,那些饑民在如此殘酷的戰事中,早就一哄而散了。   不過饒是如此,在死者傷者躺滿一地,遍地是都屍體及鮮血後,革左那方的饑民已無戰意,他們個個驚恐難言,便是刀砍斧劈強迫他們也不行。   又想:「怪不得新軍火藥如此耐用,打一發銃藥,就擊退一波敵人,便是身上只裝三十發銃藥,也可以打很久了。」   區區一萬饑民,對明軍新軍作用實在有限,一般流賊運用饑民,都是二十萬,五十萬的單位。   一聲鼓點後,那些饑兵後退,革左的步營上前,饑民們如遇大赦,慌亂退走,他們中一些人,幸運的,將成為步軍,革左的兵士選拔,其實與闖營大同小異。   饑民退後,革左步營進攻。   這些人裝備會好些,走在最前面的是刀盾兵,後面還有一些弓箭兵與火器兵,最後是長槍兵,比起闖營,他們營伍較為雜亂,有的人多,有的人少,服飾更是各異,兵種劃分也較為混亂。   他們的瘋狂程度也不如饑民,個個硬著頭皮的樣子,為了遮蔽銃矢,許多人還抬上了門板,舉著鍋蓋什麼的……   革左步營出動,與此同時,明軍軍陣的後翼與右翼,闖軍也同時發動攻擊,戰場指揮的是闖將袁宗第,他的戰術運用,便是李自成見了都暗暗點頭。   他同樣使用饑民,卻不像革左那樣讓饑民單獨進攻,或後面只跟少量押陣步軍或馬軍,而是在饑民後方,聚集了大量的弓箭手,火銃手,最後還跟著大批的刀盾兵。   卻是以饑民為人肉盾牌,但混合了遠程火力,用漫射來打擊明軍的有生力量,那些刀盾兵,可以起很好的押陣與督促作用,有機可乘時,還可以用來突陣。   二萬饑民,被他分為了五波,每波四千餘人,每波後面跟著的弓箭兵與火銃兵,約有千人左右,又有千人的刀盾兵,如此,一波的攻勢,就在六千人。   而明軍四面結營,一面的兵力,也沒有六千人。   流賊的人海戰術,確實讓人畏懼,人力,對他們來說,便似無窮無盡。   負責方陣後翼與右翼的指揮官是楊少凡,他策立馬上不動,只是冷眼看著不斷逼近的流賊,他身旁各軍官神情凝重,楊少凡中軍官孫玉田恨恨罵道:「你媽的頭,養漢老婆的,袁宗第昨日被爆打一頓,打開竅了?」   他怒聲罵著,卻發覺自己語氣是如此的苦澀。   策馬在他右方的撫慰官蕭鳴鳳歎道:「流賊多年來一直在打仗,軍中名將備出,也不能小窺。」   他看看軍陣,前方正打得激烈,玉田鎮負責的後、右二面也將陷入苦戰。   而本營兵力不過二千五百多,火銃更只有一千三百桿,一面一層也只有二百桿,好在陣中還有正兵營的騎兵,他們殺手隊有不少弓箭,可以作為預備。   火器隊雖說也有一千多桿三眼銃,但三眼銃藥容易打光,不到緊急關頭,騎兵們的三眼銃隊不會上前。   兵力對比下,確實敵眾我寡。   看他們饑民黑壓壓逼迫上來,往日只是尋常良善百姓,但此時個個神情猙獰,面目扭曲,不類人種,哪還有往日常人樣子?心下不由又歎息一聲。   「殺官兵!」   猛然一聲鼓點,逼近後翼二百步的第一波饑民同聲吶喊,舉起手中各樣兵器,瘋狂的衝了上來。   明軍這邊仍然嚴陣以待,各銃兵層層舉著自己的火器,他們緊咬著牙,等待號令,很多人因為握銃過緊,手上儘是青筋暴露。   他們只是看著,他們知道,前方很多流賊是被裹脅的,或許不久前,他們只是嚮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與未參軍前的自己一樣,普通的人,為了活下去而掙扎,但現在,他們是賊,自己是兵,殺之無愧。   密密麻麻的饑民衝近,轉眼間,他們衝入百步。   楊少凡猛的一揚手,身旁的金手用力吹響喇叭,尖利的天鵝聲響遏行雲。   火銃齊射的聲音響起,後翼第一層二百銃兵一齊開火,就算風塵揚起,但精良的東路火器,也讓他們擊發率超過九成五,前方的饑民,一個個身上激射出血霧,超過一百六十個流賊如倒栽蔥般的滾倒在地。   「啊!」   身旁夥伴轉眼間倒下一大片,帶著腥味的血點飛濺自己臉上,就算這波有四千多饑民,但與革左那邊一樣,他們的勇氣,也瞬間消失不見了。   他們雖然瘋狂,容易被激起血氣,但這種血氣也來得快,去得快,特別衝在最前方的饑民們,更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所以,他們瘋狂叫著,扔下兵器,往後方拚命逃去,也帶動後面的人跟著潰敗。   不過,與革左那邊不一樣的是,押陣的闖軍們,立時抽出兵器,將逃跑的人一一殺死,轉眼間,就將一百多人砍倒在地,淒厲的哭叫聲中,哀求聲一片。   一個約只有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剛失魂落魄的扔下手中的棍棒,轉身幾步,一把腰刀,就已然刺入他的小腹,隨後抽出,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花花綠綠的腸子流出來,然後扯心肺的哀號起來。   他手忙腳亂的想將腸子塞入肚中,卻越流越多,他滾倒地上拚命嚎哭,最後痛不欲生的叫著自己娘親死去。   還有一個青年想要逃跑,被身後一個監督的三眼銃手惡狠狠的砸在頭上,他暈頭暈腦的摔倒在地,還不忘在地上爬行,想讓自己離危險遠一些。   那個三眼銃手罵罵咧咧的追上前去,又用力幾下,鐵製的,沉重的三眼銃頭接連砸在他頭上,一直將他腦袋砸成一坨稀爛的東西方止。   看著身旁饑民畏懼的樣子,他臉上露出一絲得意,隨後面容猙獰地吼道:「敢後退的,就是死!」   在監督闖兵的鎮壓下,饑民們繼續前行,不過明軍排銃聲音不斷,還有齊刷刷的傳遞與清膛之聲。   一層層饑民被打翻在陣前五十步之前,卻始終不得越雷池一步,他們流出的血,似乎匯成小溪,硝煙與血腥味中人嘔吐。   還有許多未死者,躺在血泊中掙扎,或在地上不斷爬動,一邊發出大聲哭叫與哀求聲,拚命向人群伸出求援的手,卻沒有一個人看他們一眼。   此情此景,有若地獄。   跟在饑民後方的闖軍弓箭手,也不斷對著前方綿綿拋射,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每次行進,就是蝗蟲般的箭矢射來,依靠前方的饑民為盾牌,他們連續漫射多輪。   雖然準頭不高,明軍銃兵也都穿著火紅棉甲,有較好的防護箭矢能力,但箭矢太密集了,射來箭矢速度也非常快,仍然有一些銃兵悶哼中箭倒下。   饑民後方,還有一隊一隊的闖軍三眼銃手,或是鳥銃兵,閃現出來,對著軍陣這方連連開銃。   就算他們火器不行,訓練也不過關,但銃彈亂飛,仍然不時有銃兵受到傷害,甚至倒霉的,銃陣後方的長槍兵,也被打倒一些。   軍陣後翼,就有一個千總,正在呼喝指揮,忽然見前方賊軍中銃聲大作,在那方冒起的白煙中,就感覺自己的頭盔忽然摔落了,身旁一個護衛連忙撿起,就見頭盔上方,一個明顯的彈眼。   這千總不由一陣後怕,還好自己戴的是鐵笠帽,若是鳳翅盔,怕自己就當場報銷了。   「表娘養的。」   這千總越想越出了一身冷汗,他接過護衛遞來的頭盔,忍不住用自己家的土語罵了一句。   那護衛笑嘻嘻道:「連金兒,你真夠命大的,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   猛然他載倒在地,卻是一顆銃彈,好死不死射中他的咽喉,他雙目圓睜,口中大股大股的血塊湧出,他掙扎著,最後緩緩吐出一個字:「……福……」   「三兒……」   這千總大吼一聲,這護衛是他的族親,跟著他出生入死,多少次死裡逃生,沒想到這一關卻過不去,他狠狠咬著自己下唇,身體顫抖,鮮血淋漓的仍不自知。   ……   楊少凡冷著臉,流賊果然有人才,比起攻打正面的革左五營,他們戰術運用得當,戰鬥力也明顯高了一層,在他們組織下,第一波衝陣的饑民竟然傷亡六、七百,挨了四層火銃轟擊才退。   他們在饑民後面夾帶弓箭手,火器兵的戰法,也給自己部下帶來不小麻煩。   就算殺傷力不夠,但弓箭射速太快了,自家打一銃,他們可以射好幾箭,他們的三眼銃與鳥銃就算射得雜亂,沒有準頭,火器質量不行,也仍然不時帶來傷害,己方不斷有人倒下。   特別殘酷的是他們的波次攻擊,一波方止,一波又來,給己方造成強大壓力,第三波時,他們還放了不知哪來的火箭,對整個軍陣進行覆蓋射擊。   一般火箭在百步範圍威力更為強勁,措手不及下,己方銃兵與槍兵,被他們射翻一片……   陣前屍體積得更高,戰事持續進行,傷者躺滿一地,流出的鮮血到處都是,但後翼剛打退流賊第三波攻擊,他們第四波又開始了。   這波的饑民,堅持了兩排的射擊傷亡,在後督陣闖軍正要強迫他們繼續時,楊少凡命令槍兵出戰。   「殺賊!」   「虎!」   後翼槍兵齊呼一聲,鼓點聲中,他們排眾而出,在一陣緊勝一陣的鼓點中,他們挺槍小跑前進,他們的雲翅盔,紅色鴛鴦裡服,青色的齊腰甲,在有些涼意的陽光下,發著醒目的光芒。   他們排著密集隊形,層層疊疊的衝殺行進,對面流賊見明軍主動衝出,顯得有些慌亂,一些饑民轉身就逃,一些想拚命,還有一些闖營步卒衝出,用弓箭或是火銃向這些槍兵射擊。   曹變蛟財力比不上王鬥,每個小兵都可以裝備長身罩甲與臂手,他鎮內長槍兵防護顯得有些不足,一些人手臂中箭受傷,或是中彈倒下,但餘下的槍兵們,仍然毫不猶豫上前。   更多的流賊驚恐逃跑,就算明軍火器犀利,但遠程的轟擊傷害,與近距離肉搏那種壓力是完全不同的,很多軍隊在遠程對射中可以打得有聲有色,承受很高的傷亡,但近距離搏鬥時,往往就望風而逃了。   因此,槍兵們逼上前去,這波流賊就散了一大半,怎麼鎮壓都鎮不住,餘下的或是逃跑不及,或是企圖負隅頑抗,但層層的槍刺,已經逼近他們眼前。   「殺!」   槍兵們群槍刺去,面前一片的慘叫,面前饑民一觸便潰,露出後面措手不及的闖營弓箭手及火銃手,隨後這些遠程兵在被刺死一些後,哇哇而叫,大聲奔逃。   一些闖營刀盾兵企圖抵抗,但面對群槍,悍勇軍士,又哪是對手?胡亂抵抗一陣,紛紛敗逃。   一個持著皮盾的闖軍仗著自己富有勇力,對著前面一排的長槍,還想搏戰,他貓著身,手上皮盾擋著自己要害,右手大刀一個橫掃,想要劈斷面前槍桿。   這一招是他的寶貴經驗,他也曾是明軍一員,一向看不起那些長槍兵,在他認為,只需近上前去,對手的長槍就是擺設,就算長兵短用,也沒幾個人可以用好,以為戚爺爺招數那麼好學?   他還有他的算盤,眾軍敗時,自己奮力搏戰,再砍一顆官兵首級回去,不說馬兵,便是老營也可以進去了,有了軍功,將來闖王打了天下,也好衣錦還鄉。   其實以自己的勇力,若不是不會騎馬,早去馬營了,還窩在這步營之內?   他盤算得很好,不料他的大刀剛一揮動,一桿長矛,就重重的刺在他的咽喉上,那種力道,還刺得他踉蹌後退幾步,似乎沒想到這個結果,該刀盾兵圓睜雙目,手中大刀下意識想要揮動。   他不甘心,他的軍功,他的衣錦還鄉呢?   噗哧!噗哧!   又是幾聲長槍刺入體內的聲音,又有兩桿長槍刺到,一刺他的胸口,一刺他的右目,曹變蛟新軍也是學習靖邊軍——其實都是學習戚家軍,作戰時相互配合,然後專刺人的咽喉,心口,雙目,下體等要害部位。   極度的不甘,令這刀盾兵還不死,他血流滿面,神色淒厲,搖搖晃晃一陣後,滾在地上,手上的大刀還要舞動。   再又噗哧幾聲,多桿長槍上來,對著他的身體亂刺,刺入又拔出,拔出又刺入,每刺一下,都帶出一股血雨,終於,這刀盾兵不動了,只偶爾身體抽搐幾下。   他左眼圓睜,卻是死不瞑目,右眼一個巨大的血窟窿,望之形象恐怖。   然後眾槍兵踏著他的屍體,繼續前進,這波流賊已經沒有人抵抗了,個個狂叫著跑得飛快,反正跑不過敵人不要緊,跑得過自己戰友就行了……   又一波的攻擊失敗,已經是第四波了,前方血流成河,似乎那股刺人的血腥味,遠遠在這裡都可以聞到,然後方的袁宗第神情卻沒什麼變化。   不說他,身旁各闖將也是神情自若,對他們來說,死些人,早已是家常便飯的事,個個心硬如鐵。   袁宗第輕輕一揮手:「再上。」   他手勢柔和,便若前方死的不是人,自己揮揮手,也只是揮走一片跳蚤。   他說道:「讓第五波上去,然後再從第一波開始,週而復始,進攻不停。」   ……   曹變蛟策馬軍陣中間,四下將兵如潮,硝煙與血腥味道撲鼻,不過不管流賊怎麼打,自己軍陣,始終都屹立平野,只是將士們不斷傷亡,任憑流賊這樣消耗下去,情景不妙。   他看向四周,正面前方,革左的步營好對付,難對付的,是或攻後翼,或攻右翼,或同時攻擊兩翼的闖賊,而且,響水對岸的賊騎,也需重視,雖有河水相隔,但若放鬆警惕,他們有可能衝過河來,攻擊己方左翼。   讓他心焦的是,這會兒工夫,似乎又有一些流賊步卒與饑民到達了,他們的兵力幾乎無窮無盡,就算給他們更多殺傷,他們仍然可以波波攻擊不止。   不管怎麼說,今日需將周邊步賊打得膽寒才能行軍,堅持吧,他對自己說。   ……   戰事從辰時一直打到巳時,臨近午時時,袁宗第專門出動長槍方陣。   他這方的饑民已經消耗得不能再消耗,任何的威脅,都不能讓他們動彈一步,他們情願就在眼前被闖兵殺死,也不願再去面對那些可怕的官兵。   他們想不通,大明竟有如此軍隊,他們更想不通,大明有如此軍隊,為何還流賊大興?   李自成也傳下命令,闖營這方的饑民,連同革左那邊的饑民,全部退出戰場,到響水上游去挖掘壕溝,戰場上炮灰的事,讓新來的饑民們接手。   不過他也認為,眼下到戰場的饑民還是少,運用饑兵戰術,還是待饑民至少到達十萬再說。   先前攻陣困難,有闖將異想天開,建議袁宗第組織專門的火器部隊,弓兵部隊,在刀盾兵的掩護下與明軍銃兵對射,為了提高將士的防護力,再讓一些刀盾兵舉上門板,樹木等紮成的盾牌前行作戰。   這個建議讓袁宗第很感興趣,立時收羅陣中步軍的三眼銃手,鳥銃手,弓箭手,火箭手等等,組成約三千人的火器大軍,又在一千刀盾兵的掩護下,浩浩蕩蕩前行,攻打明軍的軍陣右翼。   只是眾人想得很好,打起來才發覺不是那回事,他們行到明軍陣前八十步,還想前行時——依他們火器等威力,理想的作戰距離,應該是五十步甚至三十步,一直靜默的明軍銃兵動作了,他們三次齊射,就將己方打得潰敗。   其實這些人的勇氣與狂熱程度還不如饑民們,本因在一次齊射後就潰敗的,主要是被打蒙了,被打了三次齊射才反應過來,他們有些人曾在後方督陣,見饑民承受明軍火銃射擊時還不以為然,輪到自己,才知道箇中滋味與痛苦。   前方刀盾兵舉的盾牌,門板等等,也沒起什麼作用,遮擋視線不說,一樣承受不了東路火器的轟擊,被轟得碎裂同時,飛濺的尖刺,還給後方身邊的軍士,造成了二次傷害。   所以他們退了,袁宗第也不願讓他們再上前去。   這些都是軍中精銳,雖然近戰不行,但遠戰還是必須的,而且他們的不行,也是針對新軍而言,對上普通明軍,就算普通的弓箭手,也一樣可以拚殺一二。   所以袁宗第出動了長槍部隊。   不論明軍或是闖軍中,長槍兵都是便宜的,成本低廉的消耗部隊,在李自成等人心中,步營中的長槍兵,是僅次於饑兵的消耗兵種,隨便一訓練,就可以造就一大把。   聚集此處的闖軍步卒,他們長槍兵也很多,袁宗第隨便一統計,就超過二萬,他彙集了一萬五千人過來,分為五波,每波三千人,準備專攻明軍的右翼,這方更平坦些,有利槍陣行進。   袁宗第與身旁各人都認為,以一萬五千人的槍兵專攻一面,兵力足夠,畢竟明軍一面新軍只有一千多人,還銃兵、槍兵各一半,每波三千人,一波波押上,每波相隔不過幾十步,沒有打不翻他們的道理。   袁宗第知道曹變蛟還有一個正兵營作為駐隊,就算他抽調援兵,因為要防備義軍對他們別面進攻,也不可能抽調很多,這些老式軍卒袁宗第很瞭解,他們沒有騎上馬,並不比闖軍戰鬥力強多少。   袁宗第排兵佈陣,一個又一個的槍陣彙集,這次,袁宗第連遮掩的刀盾兵,也不想給這些槍兵安排了。   在他心中,刀盾兵,顯然比槍兵們重要。   號角一聲後,戰鼓響起,一個又一個的闖軍槍陣開始前行。   他們的長矛全部豎起,便若一片又一片的刺蝟叢林。 第707章 屍堆   一個又一個闖軍槍陣向明軍右翼逼來,雖然他們開始也稱整肅,但走了不久,就慢慢變得散亂,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隊列也開始歪歪斜斜,不得不時常停下來整隊,渾然沒有靖邊軍或明軍新軍那樣渾然一體,有若山嶽的氣勢。   但他們畢竟人多,黑壓壓一層又一層壓過來,長矛森林一片又一片,放眼望去,儘是密密麻麻的槍刺,給人的心理壓力非常大,隨著距離的接近,這種緊張感更為強烈。   明軍這邊一片刻意壓制的喘息聲,此時右翼由楊少凡營內新軍甲部與乙部負責,玉田鎮新軍先效仿當時舜鄉軍,後來又倣傚靖邊軍編練,編制上也都變得差不多,都是四總一部,四部一營,每部戰兵八百人。   甲部與乙部原有戰兵一千六百人,現今只餘一千三百人,這些人中,許多人身上還帶著傷,主要是南下那段時間逃亡甚多,與流寇交手後傷亡倒不多。   不過持續的戰鬥,也讓兩部不斷的減員,一些傷勢過重的,只能居於中軍位置不能作戰。   二部各自負責一段距離,皆是一總列為一塊,然後銃兵在前,槍兵在後,各總一塊塊拼接一起。   他們緊緊依靠,雖是二部連接,該面卻是渾然一體,這樣列陣,也便於各自軍官指揮負責,畢竟各人更熟悉自己總內部內之事,整體作戰時,同樣無妨,靖邊軍也同樣如此。   全部六百餘銃兵,已經分為了三排,因為槍兵後有不少的正兵營弓手,他們已經不設銃兵預備隊。   這些火銃兵們,靜靜等待上官的命令,個個緊咬著牙不語,或是看著手中火繩,防止火繩燒完或是熄滅,戰場上仍然殺聲震天,前方不時有銃聲傳來,這邊卻相對安靜。   陽光似乎溫暖了些,看流賊槍陣離得越近,已經逼近兩百步,居在右方甲部丙總一處銃兵隊列內,一個略帶破鑼的聲音低低傳出:「流賊難道要以槍陣硬挨我們的銃彈?他們的人命,也太不值錢了……」   身旁一火銃兵喉結不斷滾動,忍不住同樣低聲說道:「是啊,也太……」   「不要說話,小心鎮撫。」   站在第一排的,一個約二十三、四歲的壯實銃兵低喝一聲,一邊斜眼向旁後的位置掃了一眼,偷偷觀察巡邏鎮撫兵的蹤影。   與靖邊軍一樣,玉田新軍同樣軍紀森嚴,行軍打仗,都有一系列嚴格的規定,如遇作戰,有回頭者捆打!擅行動者捆打!見賊大聲喧嘩者,被傷高叫驚走者,都遵照臨陣退縮,軍法示眾!   此時營中鎮撫正領部下不斷巡視,一個不好,便有可能被他們依照臨戰軍律,當場砍殺了。   身後那破鑼嗓子一驚,也連忙斜眼向旁邊瞟了幾眼,他頭不動,只有眼球咕嚕嚕轉動,一會向左,一會向右,他們很多人,都練就了不需轉頭,就能窺到身旁軍官動靜能力,有些人甚至還能掃到身後。   見鎮撫還離得遠,軍官們也沒注意自己,只有一些戰友微微側頭,斜眼相睨,他鬆了口氣,又繼續興致勃勃道:「看那些流賊,就是吃銃子的命,養漢老婆的,這麼蠢,還出來做賊……」   「還說話!」   第一排那壯實銃兵又喝一聲,這人連忙閉嘴,窺他樣子,身旁幾個人,都輕笑了一聲。   他們這一片人,大多來自玉田鎮唐頭鄉的同鄉,第一排那銃兵名為唐廷萼,卻是一個甲長,還有唐廷機、唐延福幾個年輕人,都是本裡一同長大的夥伴。   後方那破鑼嗓子叫唐正經,卻是煤黑子出身,人長得黑壯不說,還極為能吃,因為曹變蛟當時招募軍士時,承諾每個人都可以吃飽飯,他義無反顧就參軍了,也因吃得太多,常常被甲長,隊官們責罵。   這些人算起來也都是良家子,大明軍隊中本多人渣惡棍,兵痞青皮什麼,但因為松山大戰勝利,又有靖邊軍榜樣在前,世人對軍人形象有所改變。   加上參加玉田新軍就有安家銀,有軍餉拿,更有田地可分,待遇良好,吸引了不少良家子從軍,唐廷萼等人也在那一次,一同加入了玉田新軍,更在松山之戰與奴在五道嶺血戰,唐廷萼也因功從小兵升為甲長。   曹變蛟苦心經營,雖軍隊做不到象靖邊軍那樣,留有一些弊端,比如軍餉發下去,軍官們會剋扣一些,但因為管得嚴,大部分還是可以到達士兵手中,比起別的明軍,士兵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也因為加入新軍,拿回軍餉,幾個弟妹多年來第一次吃飽飯,有時還可為她們扯幾尺花布,疲累的娘親臉上也露出笑容,又有田地可以耕傳,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所以唐廷萼越發死心塌地。   他曾聽裡中的先生說過:「職無大小,皆可效忠,人亦圖所以報國家利生民耳。」   又說:「人生當為忠臣義士,形軀有盡,性靈不朽。」   他認為說得很對,自己雖只是一個普通小兵,但也懂得忠義為先,當日聽到曹帥喊出大明萬歲的聲音時,就感到激動無比。   曹大帥也說得好,只需蕩平東虜,掃滅流賊,大伙就可過安心日子了。   他的背囊中,還藏有一顆萬人敵,卻是在松山之戰時,英雄惜英雄,與一些靖邊軍結下友情,他們送了自己一顆,他曾聽說,往日舜鄉軍中有一好漢叫李有德,身陷重圍後用萬人敵與敵同歸於盡。   玉田軍中也有好漢,果真如此,又豈能讓友軍專美與前?   只是想想家中已有身孕的妻子,一股柔情誕生同時,讓他更緊的握住自己手中火銃。   流賊槍陣越近,可以看到前方賊兵不安的神情,還有他們頗為僵硬的舉止,看他們的長矛從前方望不到後邊,一層層的寒光閃動,火銃兵們緩解緊張的呼氣聲不時傳來。   唐廷萼也輕輕吐了一口濁氣,身旁長了一顆大頭的唐廷福呼氣聲更重,似要將胸中那種緊張與恐懼感盡數呼出,他比唐廷萼短了兩歲,而樣貌清秀,作為槍兵,居於後方的唐延機,則還未滿二十歲。   終於,賊陣進入百步,部中千總的喝令聲傳來:「火銃兵準備。」   「準備開銃。」   各軍官此起彼伏的喝令聲響起。   唐廷萼大吼一聲:「威武!」   一片嘩嘩的聲響,與他一樣,右翼第一層的銃兵戰士,皆一手托住火銃中腰,用一隻眼看後照星對前照星,前照星對所打之人,瞄準自己的目標。   他們專心致志的瞄準著,等待命令。   一聲尖利的天鵝聲。   「放!」   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叫聲。   戰鬥猛然打響。   一連串轟鳴伴隨黑火藥燃燒的火光噴射而出,隨後化為濃密的白色硝煙,第一個闖軍槍兵方陣的前端,活生生被打薄一層,一股股血箭從中彈槍兵們身上噴射而出,然後他們的肉體沉重撲倒在地,還有長矛落到地面嘩嘩聲響。   一片驚叫,被打中的賊兵十分痛苦的在地上翻滾,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們大多沒穿什麼盔甲,最多身上穿一件裲襠,還有裹了頭巾,或有人戴了氈帽罷了,哪防得住火銃?其實就算穿了盔甲,比如清兵的雙層重甲,也防不住精良的火器。   就算沒有打穿他們的雙層重甲,但彈丸的強大衝擊力,只要打在身上,中彈的骨頭與內臟部位,還是會被震傷震碎,穿了盔甲,更多的,是一種心理安慰罷了。   「放!」   又是猛烈的齊射,大片硝煙噴射而出,慘叫聲不絕,前方流賊,再次滾倒一片,淒厲的哭叫聲密集入耳。   這些流賊,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見識東路火器的威力,中彈的感覺實在難以忍受。   唐廷萼就看到前方一個流賊口吐血塊,他一手捂著傷口,一手用長矛柱著身體,單膝跪倒,仰著頭用力嚎叫,似乎痛苦難言的樣子,他的身旁,還有許多人在地上亂滾。   唐廷萼不能確定那賊是不是自己打中的,眼前散著白霧,視線越發不清,如先前一樣,他顧不上多看,開完銃後,就將空銃後遞,然後右手上,後方唐正經用力塞來了一桿火銃,動作快速靈活。   煤黑子雖然能吃,但作戰能力還是不錯的,也因為這一片都是同鄉同族的,大家相互間配合默契,火器傳遞也有條不紊,空銃傳到最後,最後一排戰士,則快速裝填起來。   神機營的火器傳遞戰術優點很多,當然也有弊端,前後配合不好,或是前層的火銃兵傷亡,都會出現混亂,而且,對銃與藥的要求都頗高,若銃藥不合式,各配各的,怎麼裝?   唐廷萼聽說神機營的火器傳遞戰術已經失傳好久了,還是統一標準的東路火器出現後,此等戰法才又重現,還聽說靖邊軍那邊也頗流行這種戰法,但他們的兵招募後卻是打散的。   唐廷萼不明白,同鄉同族的聚在一起,不是更好嗎?不說別的,光言語這方就是便利。   北方的方言雖不如南方繁雜難懂,曾有民國時浙江商人與福建商人交談商事,最後不得不用英語交流的事,真要聽,也聽得懂,但匆忙之間聽錯是難免的,他們那樣打散,士卒訓練都不方便吧?   又或許內有什麼奧秘,不是自己所能瞭解的?   實銃一到手上,唐廷萼立時又瞄準前方,繼續等待命令。   前方流賊已經極為混亂,一些人大叫,一些人不知所措,一些人想要逃跑的樣子,他們軍官則拚命彈壓,還有他們腳下的傷者,個個在拚命的喊叫。   叭!   又一聲尖利的天鵝聲。   「放!」   唐廷萼不假思索,再次扣動板機,發動第三次齊射,煙霧籠罩,似乎要將唐廷萼等人吞沒下去。   ……   在不停響著的砰砰銃聲中,闖軍槍陣在陣前被一層層打翻,一個個槍陣被一片片削平,打扁,然後又上來,組織兵力的袁宗第毫不憐憫,或許,眼前的人命,只是他實驗的對象。   如此慘重的屠殺,看得一向沉靜的楊少凡都是動容,撫慰官蕭鳴鳳也喃喃道:「他們真拿人命來填?在賊將心中,他們一條人命,難道只值一顆銃彈?」   他自言自語說著,卻不知什麼時候,主帥曹變蛟已是上來,望著流賊那邊出神。   當然,闖軍士卒不是不知恐懼的機械人,在第三個方陣挨了明軍四次齊射崩潰後,後兩個方陣的長槍兵,已經懼怕非常,死活不願意再上來。   饒是如此,三個槍陣被打翻,這方的陣前,已留下近二千的賊兵傷員或屍體,鮮血滿地,哀嚎震天,望之滲人。   或許,對這些傷員來說,當場死去更好,這樣活著更痛苦,這個時代,沒有抗生素,銃彈傷害過的傷口也難以洗淨,稍稍一點殘留都足以致命,就算暫時不死,日後也將死得更為痛苦。   更別說,闖軍中的刀瘡藥什麼都很少,就算有,普通小兵也不用想。   聽著那些傷者撕心裂肺的大喊,很少有人不害怕的,拋去手中長矛,撒腿就跑才是必然。   袁宗第等人總結經驗,發現為了保持軍陣嚴整性,那樣慢騰騰走上去挨銃是罪魁禍首!   明軍每次二百桿火銃齊射,一個槍陣至少短時間內被轟個三、四次,一陣只有三千人,轉眼間死傷四、五百,甚至五、六百的,怎麼可能不崩潰?   那樣一陣一陣慢吞吞走上去,又怎麼能挨到短兵相接的時候?於是他決定,還是發動潮水般進攻,如饑民一樣,讓槍兵們一窩蜂衝上去比較好。   眾將商定,威逼利誘下,組織了一些較為悍勇的槍兵還有刀盾兵在前,讓那兩個沒挨過銃的方陣緊跟後面,然後那三個挨過銃的方陣槍兵們再跟在後面,袁宗第不相信,一萬五千人的衝鋒,會連明軍一面都衝不開。   鮮血與瘋狂再次上演,一聲大鼓後,無數的闖軍槍兵向右翼瘋狂衝來,看他們黑壓壓的人頭,密密麻麻的長矛叢林,饒是唐廷萼已成為堅強的戰士,也有手足冰涼之感,心中浮起一句話:「殺不盡的流賊。」   這些潮水般的闖軍步卒惡狠狠撲來,他們都瘋了,衝入百步之內後,就算一排排被打死在陣地之前,也仍然滿眼血紅,毫不退縮,層層疊疊的槍刺,只往銃兵們而來。   唐廷萼與身旁戰友們,只來得及射了二輪,六次齊射,就不得不後退,他們的瘋狂,連有些二愣子的唐正經都哆嗦,後退的時候,他驚叫說道:「養漢老婆的,這些做賊的,瘋了……」   唐廷萼一樣心有餘悸,第一次銃彈擋不住流賊,就像一句話,當人頭密度蓋過機槍子彈時,人海戰術就成功了。   「殺賊!」   右翼槍兵也瘋狂大叫著,越過銃兵們,向前直衝而去,唐廷萼只來得及看到唐延機的身影一閃,他就上去了,同鄉同族之中,已經陸續有人傷亡,他不希望年輕的唐延機有事。   唐廷福也叫道:「阿機,小心……」   右翼流賊的瘋狂,連指揮全局的曹變蛟都驚動了,雖然賊兵余面齊攻,用來策應右翼,連響水對岸的賊騎也發動佯攻,不過他還是組織了一些正兵營戰士,準備支援。   「殺!」   雙方瞬間衝擊在一起,無數的慘嚎聲響起,這種密集的人潮與槍叢中,幾乎沒什麼身法施展空間,除了向前刺還是刺,比的就是彼此的意志力與堅韌程度。   長槍入肉的聲音不絕,雙方前排的槍兵們,轉眼間就各自倒下一大片,雖然新軍注意配合,但闖軍槍兵太多了,而且還處於瘋狂狀態,好漢難敵四手,雙方互刺來去,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   冷兵器的作戰非常殘酷,被刺入體內的痛苦難以想像,當場死去還算幸運,若被刺破內臟什麼,那苦楚實不是常人可以忍受,若被刺中肺部,別算沒有別的傷害,因無法令肺部擴張而納入新鮮空氣,也會活生生窒息而死。   唐廷機沖在第一排,他們六百槍兵分為六排,轉眼間,身旁就空疏一大片,他當面遇到的幾個流賊看來是新手,刺死一賊時,一矛尖從他肋間劃擦而過,直接刺空,一矛從他的臉頰邊劃過,也不知是一塊皮或是一塊肉不見了,唐廷機都顧不上注意。   他抓住機會,長兵短用,用力刺在一賊心口上,因為此法只能握住槍桿中間,力道不強,長槍差點卡在對方體內無法抽出,再注意另一賊,都不知去哪了。   如他這樣僥倖的機會就不多了,雙方密密槍叢過來,密密槍刺過去,身旁戰友只能以肉體硬扛,腳下就有一唐姓同鄉被剌中腹部,他一邊用手緊握刺入體內的槍桿,一邊從口中咳出帶血的泡沫,雖然還在勉力呼吸,顯然沒救了。   還有隊內一個戰友,他被刺中胸腹間的內臟,滾在地上,整個人弓成一隻蝦米,他抽搐著,臉上五官扭曲,在隊內以硬漢著稱的他,顯然都忍受不了這種痛到極點的痛苦。   第一排空位很快被填補,新軍戰士們,拚命往前刺去,再死傷,再填上,流賊那邊也是一樣,雙方不斷有人倒下,哀嚎聲一片,很多未死之人在地上掙扎,鮮血踩在腳下滑膩無比,不時還會碰到傷者與屍體。   不過畢竟作戰空位就是就麼多,瘋狂的對刺中,流賊人再多,也只能焦急的等在後面,而這個時間內,他們瘋狂的情緒也慢慢冷卻,一些人開始出現猶豫與懼怕。   就算長槍兵殺死的人沒有火銃兵那麼多,但慘烈震懾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太慘了,太殘酷了,每當看到有人被刺中,就哆嗦跪倒在地的神情,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慄。   而且,因為新軍不斷填補空位,闖軍這邊則相對混亂,很多人訓練歸訓練,但臨陣配合,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經常前排死了,後面還在猶豫,新軍開始以槍林對付匹夫之勇,雙方的傷亡比,更是急速擴大。   如此此消彼長,從瘋狂狀態中回醒過來的闖軍槍兵們,越來越多的人面現驚恐,意圖將夥伴推上前去,如此他們戰線更為混亂,越來越沒有戰鬥的能力。   這也是一窩蜂的弊端,若一陣陣上,至少可以前陣退下,後陣再戰,眼前情形,顯然難以辦到這點,闖軍槍兵人再多,也一樣發揮不出人力優勢。   終於,有闖軍受不了,驚叫著回逃,便若瘟疫感染,帶動了更多的人,然後再引發更多的人潰退,新軍們開始追殺驅趕,陣內的正兵營戰士,也趁機追殺出來,更引得那些闖兵的大潰逃。   唐廷機身上鮮血淋漓,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感覺身上許多地方火辣辣的,都顧不上理會,他咬牙切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更多流賊,為同鄉及戰友報仇。   此時,他才有機會悲傷,種種難以形容的悲痛湧上心頭,自己許多兄弟,許多同袍都死了,回去後,他們家人會如何悲傷?他們許多人,都待自己象親人一樣。   「阿機……阿機……」   想起一同鄉臨死前向他伸出手,而自己只能注意不要踩到他身上。   他雙目通紅,猛地衝出。   「殺!」   他一槍刺入一賊的咽喉。   「殺!」   他從後心將一賊釘死在地。   「殺……」   唐廷機舉著長槍的手略一猶豫,眼前連滾帶爬一個賊兵回過頭來,露出一張驚恐的臉,他很稚氣,唇邊也只有淺淺絨毛,大約只有十六、七吧,比自己還年輕。   他哀求道:「不要殺我,我也是被逼的,我家裡還有娘親……」   「娘親。」   唐廷機更是一頓,也想起家中娘親,隨後死去同鄉的臉湧上心頭,他們也年輕,也有娘親。   他惡狠狠吼道:「死吧流賊!」   手中長槍,猛地刺入這賊兵腹中,這年輕賊兵大聲哭叫,大叫著:「娘,娘……」   唐廷機抽出長槍,他的鮮血瞬間噴了出來,然後從口中咳出帶血的沫塊。   看著他在掙扎,唐廷機忽然沒了追擊的慾望,看向眼前的血肉戰場,他感覺到茫然,又低頭看這年輕賊兵,他還在抽搐,口中喃喃說著什麼,唐廷機聽了一會,卻是:「娘親……小妹……」幾個字。   最後這賊兵死去,他雙目圓睜的屍體混在屍堆中毫不起眼,因為這類屍體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還向遠方蔓延過去。 第708章 淚水   李自成一直密切觀察戰場形式,開始他還抱著從容的神情,慢慢臉色變了。   連較為沉穩的田見秀與高一功一樣面色發白,己方傷亡太大了,新軍戰力太強了,特別袁宗第組織一萬五千人的槍兵潮水般進攻,結果反被新軍槍兵幾百人殺得潰敗的事實,讓他們原本必勝的信念受到不小的打擊。   只有劉宗敏左顧右盼,一副「知道我們早先為什麼打成那樣了吧」的事後諸葛亮模樣,作為總哨,先前帶兵打成那樣,他也臉上無光,眼下內心會平衡些。   李自成心中一陣陣發寒,一個上午的時間,己方與革左那邊共五萬步卒,盡被曹變蛟殺得膽寒,還不含那幾萬的饑民,他認為袁宗第等人佈置並沒有問題,那有問題,唯有在官兵那邊了。   看著那方,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轉動,自己也曾與小曹交過手,當時他的戰力,也沒有這麼強吧?   而這時,革裡眼賀一龍也急吼急吼趕來,叫道:「闖王,不能再打下去了,兒郎們傷亡太大了。」   他在革左中素稱敢戰,此時都這樣說,顯見眼前損失,已讓革左五營各當家的極為不滿,慫恿他這個帶頭的前來勸說。   李自成耐心說道:「賀老掌家,打到這個份上,怎能不繼續打下去?義軍傷亡是大了些,但幸好骨幹不失,但小曹那邊,死傷的可都是精銳,再加把勁,他們總有受不了的時候。」   他言下之意,便是騎虎難下,已經不能停,不然死的人就白費了,特別早前所有的佈局都付之東流。   而且,他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出來,流營中雖然死的人多,但大部分是不值錢的饑民,還有作為消耗品的步卒,只要有馬軍在,失去的一切,仍然會回來。   牛金星也勸道:「賀將軍,不可前功盡棄,我師雖有小挫,然援兵不斷,這不,至少又有數萬大軍已然到達,可讓他們上前搏戰,官兵只是困獸之鬥罷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賀一龍對李自成需要保持禮貌,牛金星只是他麾下一個幕僚,哪會客氣,他牛眼一瞪,喝道:「僵你媽個頭啊,驢球子,紙上談兵之輩,小曹那生龍活虎的樣子,是死而不僵嗎?」   牛金星臉色一下變得鐵青,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闖營中,連老將劉宗敏都對自己客客氣氣,賀一龍這匹夫,安敢如此?   他勉強一笑,還要保持文人的風度,只擺出一副不與計較的神情。   李自成眼中冷厲之色一閃而過,打狗還要看主人面,牛金星是闖營軍師,賀一龍如此對他大呼小叫,可有將自己放在眼裡?闖營各將也一下臉色變得難看,暴燥的劉宗敏差點跳將起來。   不過考慮到戰事大局,李自成還是忍住氣,制住麾下動作。   他看著賀一龍,微笑道:「賀老掌家,還要你勸說下各大掌家,我們不能停,如果讓曹變蛟跑了,我們從開封過來的心機都白費了。不過只要打敗曹變蛟,滅了他們新軍,開封城的官兵定然膽寒,義軍彙集,便可一鼓而滅之,朝廷再沒有能力對付我們。大明天下,就任由我們馳騁,想想那日,再想想往日我們東躲西藏的日子,這仗,必須得打下去!」   賀一龍看著李自成,總覺得他眼中有一些幽深的東西,他不自然的移開雙目,想想打到這個份上了,若不事後撈回點東西,各方都交待不過去,心中只在想:「他娘的,上了賊船了,早知道就在南直隸逍遙,不來與李闖匯合。」   又想李自成有一點說得有道理,眼下部下雖然傷亡大,但主力馬兵不失,後續士卒也源源不斷到來,咬咬牙,還是可以堅持。   最終他嘀咕了一聲:「就依闖王吧。」   李自成看著他,笑道:「好,賀兄弟果然是深明大義。」   ……   下午的時候,流營又組織了幾次進攻,但均被曹變蛟一一打退,眾賊包圍中,軍陣堅定的向前推行。   那五萬闖營與革左步卒已不願再戰,下午的戰事,皆是各家新到達的步卒與饑民們參與,但因為上午的慘烈戰事傳出,惹得這些人一陣陣心思不穩。   李自成等殺了不少人穩定軍心,牛金星又想出一個辦法,將後來到達的步卒饑民與先前的隔開,如此,後來到達的不明真相的炮灰們,才在馬兵的監督下,義無反顧的朝明軍軍陣撲去。   沿途屍體積得更高,鮮血源源不斷流入響水之內,似乎要將整條河流染紅。   面對攔截的流營步兵與饑民,曹變蛟殺散了他們一次次圍堵,趁他們四散而逃,軍陣快速前行。   不過李自成集中馬兵拖纏的戰術頗為成功,每當前方步卒饑民潰散,余處來不及救援時,由高一功統率這近四萬騎,便潮水般過來,逼得曹變蛟結陣自保,為他們步卒彙集,再次贏得時間。   只有幾次,正兵營騎兵出擊時,步陣快速跟上,擊殺了他們馬兵共超過千騎,但事後李自成注意到這點,佈置了更多人馬,拖纏他們的新軍步陣。   當日下午,流營的步卒與饑民到達更多,周邊平坦的大地,都被他們人潮鋪滿了。   宋獻策也到了,他提議打制改造更多器械,比如用饑民攜帶的板車,獨輪車製成簡易盾車,上豎硬厚木板,防護銃彈,甚至一些遮板上,還鋪上棉被等物,如此持續給明軍造成傷亡,讓曹變蛟心情焦灼。   不過也有好消息,早前突圍的王廷臣,領他二千六百餘騎兵,突然襲擊了李自成專門佈置的,用來防備王部與別部明軍的二萬馬兵,差點將這些人殺得潰敗,李自成讓李過親領二千老營趕去,才堪堪穩住局面。   此後王廷臣在外遊蕩,瘋狂的攻擊各處,申時中,他襲擊了一片饑民營地,使得這些人四散奔逃,總共也不知逃了多少萬。   李自成驚魂未定,下令李過更加防備,然後讓饑民在曹變蛟前行道路上挖掘壕溝,到處挖得坑坑窪窪的,使得明軍行軍困難。   八月十九日,流賊越多,而在這一天,李自成組織了數十次進攻,雙方殺得難分難解,傷亡越發擴大,響水岸邊的土地,幾乎被鮮血浸得發黑髮紫。   八月二十日近午,羅汝才、孫可望、李定國三人趕到,眼前慘烈的情景嚇了羅汝才一大跳,李定國眼中有些不忍,孫可望臉上倒是現出興奮的神情。   三家終於匯合,而此時,各人麾下步卒,還有裹脅的饑民基本到達,只有火炮未到。   羅汝才建議仿照攻城戰,打造盾車、轒轀車等堅固器械,應對明軍犀利的火器,得到李自成的極力讚許……   二十日,下午,未時。   當地一個叫胡橋的地方,離夏邑只有三十里。   火銃的射擊聲響徹雲霄,一排排火光噴吐中,前方的流賊盾車,遮板上被打得啪啪作響,棉被上的棉絮飛揚,推車的賊兵叫嚷著,亂哄哄的到處亂竄,意圖躲避那在他們看來可怕之極的銃彈。   「殺賊!」   又一波的長槍兵出動,這些勇敢的戰士吼叫著,冒著前方射來的箭矢,還有一些三眼銃彈,奮勇的朝盾車後衝去,地面有些坑窪,甚至什麼時候還會出現一道壕溝。   不過他們就算摔掉,也立時爬將起來,挺槍繼續衝擊。   盾車後的流賊一哄而散,個個拋棄兵器,嚎叫奔逃,長槍的洪流轉眼席捲而到,唐廷機手中長槍猛地刺出,一個見逃跑不了,困獸猶斗的流賊刀盾兵猛地用盾牌一擋,堪堪用圓盾抵住長槍。   不過強猛的力道,還是帶了他跌倒出去,這流賊也是老手,連忙在地上打滾,慌忙不迭的想要爬將起來。   還沒直起身子,唐廷機的長槍,帶著重重的風聲,狠狠刺在他的右眼上,血液連著白色的腦汁,一下子激射出來,這流賊一聲不響的倒在地上。   敢抵抗的流賊短時間內死傷殆盡,餘者更是恐慌的轉身而逃,然後被唐廷機等人從背後一一殺死。   慘叫聲,哀求聲,似乎歷史重演,又一個流賊回過頭來,又是一張年輕而驚恐的臉,還是那樣的稚氣。   但唐廷機的心早已硬如鋼鐵,他握著長槍的手毫不猶豫,狠狠刺在這年輕賊兵的咽喉上,長槍再抽出,然後不停留向前,留下這賊兵捂著傷口在地上拚命抽搐。   殺人、殺人、不斷殺人,唐廷機精神早已麻木,很多時候戰鬥只憑本能,只憑習慣。   他一次次揮手,一次次刺殺,連自己殺了多少人,他都記不清楚了,似乎年輕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有,很多夥伴也因為過度殺戮,情緒崩潰的不在少數。   如果眼前有鏡子,唐廷機就會發現,他的眼睛早已變得血紅,似乎成了殺戮機器,腦中沒了死亡與恐懼的念頭。   甚至他與很多長槍兵,在殺散那些步卒陣形後,對著前來攔截的流賊馬兵,仍然瘋狂的衝上去,讓他們恐懼奔逃,一邊口中大叫:「瘋子,瘋子,一幫瘋子……」   鳴金的聲音響起,唐廷機突覺全身力氣似乎失去,只覺全身上下無處不疼,與一樣疲憊的槍兵回到陣地,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很多人甚至就那樣躺著,渾然不顧地上的鮮血與屍體,甚至有人枕著死人的大腿當枕頭的。   軍陣一路前行,倒下的屍體太多了,多到收拾不過來的地步,很多時候,就那樣活人與死人混在一起。   「回來了?來,喝口水。」   疲憊坐下來的時候,一個椰瓢遞來,卻是自己當大哥看待的銃兵甲長唐廷萼,將他的水壺遞了過來。   唐廷機默默接過,往日覺得輕飄飄的椰瓢,此時卻似乎重若千鈞,雙臂上的肌肉,無時無刻不在散發酸痛,還有各處的傷口,似乎疼得麻木了。   唐廷機也不說話,咕隆咕隆幾口,壺水似乎有一股怪味,這是因為響水流入太多鮮血,混入太多屍體的緣故。   上官命令下來,不得喝生水,必須要煮熟燒開,但因為群敵環視,柴木難取,一壺水,也變得越來越珍貴。   喝了幾口後,手上的椰瓢被唐正經搶去了,煤黑子同樣咕隆咕隆幾口,然後珍而又珍的塞上壺塞,遞回給唐廷萼。   他親熱的摟住唐廷機的肩膀:「阿機,老子差點以為你回不來了,幸好你小子命大,一次一次都沒事……」   他端詳著唐廷機的臉:「就是破相了,日後怕不好找媳婦,聽說靖邊軍那有專門的軍媒,一參軍包管媳婦,真讓人羨慕啊。」   他沒心沒肺的笑了幾聲,不小心牽動傷口,隨後用力咳嗽起來。   他身上也受了好幾處傷,隨著戰事越發激烈,一天搏殺無數次,他們火銃兵,也經常化為了刀盾兵,近距離與賊短兵相接。   「天賦死了。」   沉默看著手中水壺的唐廷萼忽然說道,立時眾人啞口,唐廷機精神再麻木,也仍然覺得胸口堵得難受,眼中淚水差點下來,同鄉唐天賦又去了,當年一同參軍的十幾個同鄉,已經死傷一半,餘下的人,能活下去嗎?   他疲憊的靠著戰友的背看去,身旁所有人,都是疲倦到極點的樣子,許多人面色發灰髮青,軍陣也人更少了,所有人,包括正兵營戰士,都是傷痕屢屢,神情萎頓。   各種血腥、還有硝煙的辛辣氣味不時衝刺鼻腔,陣中橫七豎八的各類屍體,唐廷機看到陣中間的軍官們,一樣毫無形象的或坐或站,很多人沉默的抽著煙斗,只是不說話。   一桿曹字大旗還在飄揚,只是旗的旁邊有好幾十具的流賊屍體,唐廷機看到曹大帥,還有楊副將、遵化鎮的孫副將,三人聚在一起,就坐在屍堆上,各人雙腳踩著血泊,不知在交談什麼。   大軍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搖搖欲墜,不過別看休整的時候如此,只需一聲號令,眾軍仍是帶著傷痕與痛苦,邁著蹣跚的腳步,以流賊難以想像的頑強毅力,繼續往前行去。   只是,舉目看去,四周仍是流賊鋪滿,大軍真能脫險嗎?   一片沉默中,一個猶猶豫豫的聲音忽然響起:「你們說,真打不下去,曹帥他們,會不會丟下我們不管?」   眾人看去,卻是唐延福說話,這個憨厚的小伙子吞吞吐吐道:「不是說要怪曹帥他們……都打到這個份上,就算他們走了,俺也不會說什麼不是,但俺……就是想著俺娘……」   唐廷機內心更抽一下,自己掛念的,何嘗不是家中娘親?   爹爹死得早,就娘親一手將自己拉扯大,如果自己不在了,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眼下步軍中不是沒有傳言,擔憂騎兵會扔下步兵跑了,但因為曹變蛟等以實際行動證明,打消了眾人這個疑慮,但不管怎麼說,這個擔憂總是存在。   唐延福還要說話,卻接觸到唐廷萼那似欲噴火的雙目,嚇得不敢再說,只聽唐廷萼低喝道:「你這是動搖軍心!」   「啪!」   他抽了唐延福一記重重的耳光。   見平日非常照顧自己,比親大哥還親的廷萼哥就這樣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唐延福捂著臉委曲非常,旁邊各人也是緊閉嘴不說話。   唐廷萼盯著他,神情略略緩和,道:「你說的什麼渾話?曹帥真要走,早在流賊合圍之前就走了,還等到現在?想想在玉田,曹帥怎麼待我們的,為人當知忠義良心。」   唐延福低頭喃喃道:「俺知道說錯話,俺只是擔心……」   唐廷萼喝道:「還說?」   煤黑子在旁打圓場:「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啊喲,千總看過來了。」   眾人一驚,就在這時,軍陣似乎一陣騷動,然後歡呼聲響起,最後越來越響,一片片的士兵站起,向一面丈八大旗下的將軍歡呼,那將軍策馬在軍陣四面行走,他神情疲憊而堅毅,他道:「我們繼續前行,我曹變蛟,決不放棄一個兄弟!」   「曹帥、曹帥、曹帥……」   歡呼聲更響,軍陣中發出一陣陣雷鳴般的呼聲,與士兵們一樣,唐廷萼奮力揮舞自己的拳頭,漲紅了臉,唐延福手中火銃,也是用力舉起又放下,再用力舉起,他的內心,再無疑慮。   唐廷機手中長槍,奮力刺向天空,看著大旗下那個人,那火紅的披風在寒風中飛揚,他眼中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下來。   ……   八月二十一日。   巳時,密密匝匝的人潮,再次向明軍軍陣前行,一波又一波的饑民持著長矛,持著棍棒,帶著麻木或狂熱的情緒,只向目標行進,人海中,盡多轒轀車與尖頭轤等原本攻城器械,甚至還有一些投石機,被饑民們吃力的推行。   而一波波饑民前方,也盡多簡陋或是精良的盾車,蟻蟲般密集的饑民後,同樣是層層疊疊的步卒,持著刀盾,持著長矛,持著火器,大喝向前,一個個步陣後方,又是奔騰咆哮的數萬馬兵。   李自成等已經豁出去了,數日殘酷的戰事,各營一樣損傷極為嚴重,三家聯軍二十萬步卒,皆盡被曹變蛟的數千新軍打得膽寒,羅汝才親將楊繩祖,親領步軍攻擊回來後,羅汝才還以為死傷人數多算了一個零。   不可避免的,三家將領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革、左五營越來越沒有耐心打下去,還是李自成力排眾議,羅汝才等這點上也支持,所以昨晚他們也商定了,今日是最後一戰,集中所有兵力,真打不下,只好撤了。   作為各家頭領,李自成等居於後方,一個臨時大大搭起的高台上,看著四方人潮中仍然巍峨屹立的明軍軍陣,李定國不由歎息一聲。   孫可望微笑道:「二弟在想什麼?」   李定國道:「我在想,曹變蛟之勇,新軍之悍,我義軍不如也。」   孫可望道:「曹變蛟雖勇,新軍雖悍,然有一個弊端,這弊端,我義軍沒有,王斗也沒有。」   李定國沉吟道:「大哥說的是?」   孫可望點頭:「四個字,源源不斷。」   此時李自成下達了攻擊的命令,幾十萬人吶喊著,潮水般湧向前方,大地為之顫抖。   孫可望深深地吐了口氣:「這才是我想要的,大丈夫,當如是。」 第709章 炮轟   慘烈的搏戰猛然爆發,從巳時到午時,上午九點到中午一點,流賊對明軍軍陣發動了無數次進退,每次似乎都可以破陣,但最後卻被擊退下來,然後又發動進攻,又被擊退。   前,右、後三翼是流賊主要進攻之處,在這三個方向,流賊密密麻麻集中了盾車、轒轀車、木幔車、尖頭轤等大型器械,一架一架的投石機,也移動上來,曹變蛟集中所有的騎兵,先抓住流賊步卒聚於饑兵後方的機會,主動出擊,在他們措手不及下,就事先擊潰多股饑民,毀壞器械不計其數。   流賊再以步卒蟻附,每波饑民後跟隨大眾盾兵、弓兵與槍兵,明騎攻擊饑民,他們以密密箭矢攢射,不分敵我射翻一大片,然後槍陣列戰,刀盾混戰,曹變蛟損失頗大,騎兵後退。   此後三翼戰事陷入絞著,在盾車等掩護下,他們饑民步卒,層層疊疊圍上,銃兵對他們雖有殺傷,但越發的少,他們的弓箭與火器,給銃兵帶來更多傷亡。   三翼肉搏戰越多,槍兵與騎兵越發頻繁出戰,曹變蛟也採用了銃兵緊隨槍兵出戰的戰術,雖擴大戰果,但銃兵也往往陷入混戰,有違銃兵條例的不必要傷亡越多,他們畢竟是遠戰兵種。   曹變蛟軍陣陷入持續減員之中,他從永城回兵後,約有七千人隊伍,到此時傷亡已高達三成,餘下的人,一樣身上大小傷勢無數。   曹變蛟親領騎兵出戰時,左臂上,也不知被哪個流賊劈了一刀,雖有盔甲防身,事後仍感覺一陣陣疼痛,可能骨頭裂了,他的身上,還有眾多草叢似的密密箭矢。   新軍中,槍兵損失尤其大,傷亡已高達四成多,唯一讓人安慰的,便是銃藥還多。   曹變蛟、王廷臣南下時,收了王斗贈送的東路鳥銃五千桿,威勁子藥三十萬發,雖持續使用,所餘仍眾,但若冷兵器手傷亡殆盡,餘下火銃兵,一樣獨木難支。   近午時時,流賊在後翼推來一排投石機,不由分說,對著前方混戰的人群就是一陣石雨,新軍銃兵槍兵當場被砸死砸傷數十人,還有一大波流賊槍兵,刀盾兵,饑兵等,同樣被砸成血肉模糊的肉堆。   最後,這些投石的流賊,被敵我雙方同心協力消滅,惹了眾怒的他們,先被前方回頭的賊兵砍翻在地,隨後被潰退的人群踩成高高低低的一片肉泥。   而在左翼,此處緊鄰河水,這段河岸還有些高低不平,跋涉不易,但密集的,瘋狂的饑民們,仍然爭先恐後從河水對岸直撲過來,他們被承諾了,此戰過去,鳴金前不退者,盡數抬為步卒,他們被排槍一片一片打死在河水之中,河流中屍體層層疊疊,一個個血泡,從原本就鮮紅的河水中冒出。   最後這翼出動大股馬兵,還由闖營、革左、曹營幾家挑選頗多精騎,連羅汝才的外甥王龍,一樣親率精騎三千出戰,他們渡河襲擊,不過一樣被排銃一波波打死在河水之中,死馬傷馬倒了無數,渾身浴血的馬匹,在硝煙與巨響的刺激下,滿河的亂跳亂竄……   「難道這都打不下嗎?」   看著前方的戰事,後方高台上的李自成等人個個面色有若死人,明軍的堅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看著陷入人潮中的軍陣,每次他們似乎一陣風就要被吹倒,但舉目看去,曹字大旗,仍然在寒風中高高飄揚。   已經打得太久,己方傷亡太多,就算死的大部分,都是不值錢的饑民,但他們一樣是人,是人就有恐懼,狂熱過後,他們會害怕,會洩氣,到時畏懼明軍甚於畏懼己方刀槍時,就會彈壓不住,四散而逃。   他口中喃喃道:「朝廷的新軍,朝廷的新軍……七十萬人馬,連他們區區五千人都對付不了?」   他喃喃說話時,老回回馬守應也忍不住走上來,作為流賊眼中「多權譎」,官府眼中「反覆狙詐,怙惡不悛」的人物,馬守應也未見過眼前的這種血肉戰場。   流賊中,他也算個角色,高迎祥在時,他被奉為「謀主」,高迎祥死後,流營陷入低潮,他聯合羅汝才、張獻忠等人二十萬人馬,痛擊左良玉,耀威開封府,還被推舉為盟主、總掌盤子。   在農民軍中,他的地位很高,更足智多謀,能征慣戰,不過眼前的局勢,讓他迷惘了。   這種仗,他從來沒打過,他擅長的,是以弱勝強,誘敵深入,明降暗叛等戰術,左良玉算是凶悍狡猾的,他更狡猾,曾激得左良玉率軍深入,被他團團圍住,險些自殺未遂。   但這種硬對硬……   馬守應忍不住上來勸道:「闖王,還是不要打了,退兵吧。」   「是啊,退兵吧。」   左革五營中的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幾人也是七嘴八舌道,只有革裡眼賀一龍瞪著一雙牛眼不說話,但顯然也不想打下去。   羅汝才沉吟著,孫可望與李定國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自成再看去,還好,劉宗敏等人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支持自己的,但顯然死傷的部下一樣讓他們心寒,新軍戰鬥力太強了,己方損失太大了。   「驢球子,還是走人了……」   賀一龍終於說了一聲,用力揮下了手。   「再進攻!」   他話音剛落,李自成已是冷然喝道。   他道:「我們不能走,今日我們走了,日後大明,就沒有我們走的餘地!」   他指著明軍那邊用力喝道:「區區五千新軍,就讓我們七十萬人逃竄,算算朝廷新軍還有多少?陳永福,虎大威,唐通,楊國柱,王樸,最後還有王鬥!」   他說:「今日若是敗了,我們也別談打什麼開封了,日後遇到新軍,兄弟們也只有抱頭鼠竄的份!朝廷畢竟是朝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新軍,也會源源不斷練出來,他們也招安我們多次,有強軍在手,不會再有這樣的好事了,今日不戰,總有一日,我們逃脫不了千刀萬剮的那時刻!」   他斷然喝道:「只有打,今日在這裡滅了曹變蛟,滅了他們新軍,我義軍,才有越發火紅的時候!」   「繼續打!」   「打,把人全部派上去,前面死了,後面再上,他們也不是三頭六臂,總有支持不了的時候。」   打到這個份上,闖營各將也不得不支持主帥,紛紛出言力挺李自成。   牛金星撫著自己的長鬚,也緩緩說道:「夫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明師已是疲憊,只須我們加把勁,定能將他們軍陣攻下!」   終於,經過激烈爭吵後,眾賊穩下心思,也發起了更加瘋狂的進攻。   ……   曹變蛟策在馬上,四野人潮如海,流賊的攻擊越發瘋狂,他們以層層盾車諸器械為掩護,一波波神情扭曲的撲來,長矛,大刀,棍棒,似乎無窮無盡,爆雨似的箭矢落著,還有火箭鳴射的炸響。   軍陣上空,儘是火箭飛行的各類軌跡,火箭矢鳴射時的淒厲叫聲,一些流賊,還扔來火罐,便有著火的新軍,嚎叫著撲上去,與他們同歸於盡。   軍陣四面,已經多處破口,密密麻麻的流賊湧來,然後明軍不斷聚攏兵力,組織起來,將這些破口堵上,軍陣四面,倒下的屍體已經太多了,還有傷者被踐踏時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   流賊已經到了最後的瘋狂,己方也傷亡近半,他極力望向闖賊那處,他不是甘心坐以待斃之人,曾打算直撲流賊中軍大陣,擒賊先擒王,只是那邊流賊馬兵步卒太多了,他領騎兵沖了幾次,怎麼也衝不上去,反差點陷入他們重兵圍困之中。   官兵不是沒有陷入流賊重圍過,然與以往不一樣,此次賊兵馬軍太多了,若不是他們有數萬馬兵,便是數十萬饑民步卒圍困,曹變蛟也認為自己早突圍而去。   「轟!」   右翼又破了,狂熱的喊聲中,不知有多少賊兵湧進來,密密匝匝的長矛,對著陣內的明軍閃爍著金屬的寒光。   三眼銃的一片爆響,濃重的白煙與凌厲的火焰噴出,兩百多個正兵營的三眼銃手緊急湧上,對著眼前的流賊舉頭就射,他們的三眼銃中,每個銃管都裝鉛子三、四個,以引線將引藥全連在一起,數百人三管齊發,七、八百個鉛彈爆出,眼前無數的血霧騰起,防護簡陋的流賊齊刷刷倒下一大片。   近距離轟射,三眼銃彈威力頗大,鉛彈撞入他們體內,在肝臟腸子內胡亂翻滾,將裡面攪得亂七八糟後,體內的壓力,使得傷者的血液,再隨著傷口處噴射而出,形式各異的血箭,在各人眼中飄撒。   無數聲嘶力竭的嚎叫,滾翻的人群,就在眼前疊得更高,但後方密密的長矛叢林,依然湧入,他們中許多人,似乎還保持著因三眼銃獨有的雷鳴怒吼,而造成的近距離耳鳴狀態。   這些勇敢的正兵營三眼銃兵們,在射完銃彈後,揮舞著三眼銃,如鎯頭一般,將眼前的流賊,一個個砸翻在地,血液與腦漿飛舞,但三眼銃冷兵器作戰時,對上密集的槍叢先天不足,因為需要施展的空間太大,長矛只需向前刺便可。   這些原本是騎兵的三眼銃兵們,很多就被眼前密密長矛刺翻在地,不過他們以傷亡的代價,為後方正兵營殺手隊戰士們湧到爭取了時間,這方面的缺口處,又開始了慘烈的肉搏戰。   曹變蛟策在馬上,猛然取弓在手,一根利箭已是搭上。   「嗖!」   箭矢射出,一個看起來是小頭目的流賊摀住咽喉,跪倒地上拚命掙扎。   弓弦響動,曹變蛟閃電般又是一箭,又一個流賊哨總被箭矢透腦而出,他剛張開嘴巴,就被箭矢從口中直射而入。   曹變蛟猛地轉個方向,箭勢強勁,一個賊目連慘叫都來不及,利箭便從他的額頭射入,帶著他向後摔倒出去。   他左右開弓,轉眼間,就射殺多人。   隨後曹變蛟跳下馬,持著自己的馬槊,猛地朝流賊撲去,身邊越少的親衛們,也緊緊隨上。   他大喝一聲,發力一抖,槊身直震,他狠狠一掃,面前幾個流賊被他掃得吐血,一個賊兵在曹變蛟掃來時,還想以長矛硬架,但槊桿一彈,槊槍正打在他臉上,他捂著臉血肉模糊嚎叫。   曹變蛟手再一轉,槊槍直繃出去,「噗嗤」一聲,凶狠貫進一個流賊的眼內,直接從他腦後直穿出來,鮮血混合白色的腦漿噴濺出來,他的手又一抖,有如幾朵梅花,幾個流賊吃力的摀住自己咽喉……   空氣中充滿血腥味,大部分火銃兵,都是持著自己腰刀作戰,他們已經來不及形成銃陣,流賊進入最後的瘋狂,他們似乎不斷破口,然後被堵塞上,隨後又破口,又被堵上。   楊少凡若狼牙棒似的三眼銃發射後,就將三眼銃當狼牙棒使用,他已經不知敲碎了多少流賊的腦袋,他身上也受傷多處,沒了往日溫和沉靜的樣子,形象狠厲。   他的中軍官孫玉田在不遠處搏鬥,他持一把青龍偃月刀,一邊大呼搏戰,一邊哈哈大笑:「痛快痛快,養漢老婆的,真是痛快!」   他身上已經傷痕屢屢,仍然悍戰不停,忽然一桿長矛向他扔來,透體而出,孫玉田一愣,猛然一聲吼叫,持著自己的長刀,怒吼向前衝去,看準那個投他長矛的賊兵頭顱,狠狠劈下。   血雨沖天,那賊兵頭顱,帶著呆愣恐懼的神情,飛上了天空。   孫玉田咳著血笑道:「你媽的頭,敢投老子長矛,先死吧!」   他大笑著,搖搖晃晃,就那樣笑著倒地死去。   看著中軍官戰死,楊少凡悲憤同時,不知為何內心誕生了一絲恐懼,自己有滿腔的抱負,現在還不能死,我就是王斗第二,楊少凡怒吼一聲,手中狼牙三眼銃,狠狠砸下,眼前一個流賊腦袋,當場被他砸得爆裂……   面對官兵的激烈抵抗,團團圍攻的流賊慢慢從瘋狂回醒過來,他們猶豫了,他們害怕了,這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家到底死了多少人,多少同鄉,多少兄弟,多少同一府縣的人,最終都成了地上毫無意義的屍體。   眾人膽寒著,猶豫著,很多人開始步步後退,他們神情扭曲,似乎不願意再看眼前這一幕,那會讓他們從惡夢中驚醒。   而在後方,流營各人呆若木雞,李自成喃喃自語,不知在說著什麼,那語句雜亂沒有意義,或許,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劉宗敏重重的呼了口氣,他上前一步,說道:「闖王……」   也就在這時,眾人等待已久的消息傳入,高台上猛然爆出一陣狂笑。   ……   「看來流賊快退了。」   將士們歡呼大叫中,曹變蛟鬆了口氣,四周流賊雖然還密密圍著,但顯然已毫無戰心,今日之戰後,他們也再沒了鬥志,看來他們不久便會退走了。   只是,內心深處,曹變蛟總有一個隱憂徘徊不去。   忽然,大軍右翼那方賊兵爆出了一陣歡呼,曹變蛟一驚看去,第一次覺得手足冰冷,全身顫抖,他喃喃說道:「果然,流賊藏有火炮,他們運到了。」   再看四周將士,這些僥倖餘生的戰士們,也是個個面無人色,似乎支持他們的戰鬥意志全部不見了。   一波的打擊連著一波,流賊火炮的到達,也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多面對賊兵死戰不退的士兵們,都嗚嗚哭泣起來。   「廷萼哥,怎麼辦,怎麼辦?」   一個同鄉對唐廷萼哭道。   唐廷萼緊握拳頭的手青筋暴露,他咬牙切齒道:「會有辦法的,曹帥一定會有辦法的。」   效仿松山之戰時的防炮手法,曹變蛟緊急傳下命令,軍中立時用麻袋土袋盛土,掩護軍陣,只是,區區趕製出來的少量土袋,又怎麼掩護得了整個軍陣?   曹變蛟想過奪炮,但流賊炮陣邊後,皆有層層步卒馬軍防護,自己又損失嚴重,如何奪炮?   所有軍官一樣無計可施,眼睜睜地看著流賊一門一門火炮架起,隨便一數,竟超過百門,就算內中沒有紅夷大炮,但百門佛郎機大小炮,也是個致命的威脅。   終於,流賊開炮了,如同霹靂連響,一里開外他們的炮陣中騰起股股白霧,然後無數的大小炮彈呼嘯而來,淒厲的叫聲連連響起,就算他們火炮命中率不高,但數量蓋過一切,呼嘯奔騰的炮子,打在軍陣中,還是激起一片片的殘肢血肉,輜重,盔甲與兵器的殘片,也隨之血雨一起飛揚。   「啊!」   被炮子擊中帶過的士兵們聲嘶力竭的慘叫著,七十萬流賊打不跨他們,百戰餘生的戰士,個個都擁有堅強的意志,但卻擋不住炮彈的威力。   「轟!」   一門大佛郎機射出的炮彈彈跳躍入,幾斤的炮子一路過去,血霧團團湧起,還有支離破碎的兵器亂舞,在令人牙磣的骨折聲中,唐延福猛然摔倒在地,他看著自己,卻是整個右腿都被炮彈切斷了,慘白的骨頭露出來,上面還殘留一些肉絲。   他哭叫一聲:「廷萼哥……」   隨後劇烈的痛苦,讓他在地上翻滾,唐延機與幾個同鄉撲上去,死死按著他的傷口,只是鮮血如噴泉一般湧出,怎麼按也按不住,煤黑子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唐廷萼眼中含淚,用力抓住唐延福的衣領,說道:「阿福,挺住,不要忘了,你還有你娘。」   唐延福哭叫道:「廷萼哥,我不行了,如果你們活著回去,不要忘了照顧……」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轟響,穢物與內臟,落了眾人一身,卻是身旁一個銃兵,被一發炮彈打中了身體,如被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撞中一樣,他整個人,都四分五裂了,內臟腸子什麼散落一地,唯有腦袋連著胸膛部位會完整些。   唐廷萼大吼著,將身上一根腸子扔得遠遠的,然後拚命抹去唐延福臉上的穢物,發現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然死去。   「啊!」   唐廷萼仰天大叫,其聲痛苦無比。   ……   「好好好!」   相比明軍那方,流賊這邊卻是歡聲笑語,李自成等人已走下高台,就那樣策馬,在火炮後不遠看著,看那些闖營炮手,基本上都是以前投降的明軍炮兵,不斷的對著曹變蛟軍陣開炮。   這些投降的明軍炮手,平日在闖軍中好吃好喝,堪比老營待遇,特別此時各當家看著,更是拿出吃奶的力氣,看家的本領,拚命的轟射,打了一輪又一輪。   他們基本上是三人一組,一人瞄準點火,一人提出發射完的子銃,一人又填入新的子銃,如此循環不停,當然,有的佛郎機還有鐵扣,用來閉氣,只要注意火氣外洩事宜,佛郎機炮,打得確實比紅夷大炮快多了。   看著曹變蛟軍陣那方煙塵籠罩,大小炮彈不斷呼嘯過去,流營各人皆是哈哈大笑,看著官兵挨炮,就是爽快啊,早前的鬱悶,爭執,也全然一掃而空。   革、左各人,此時也變了嘴臉,革裡眼賀一龍大笑道:「多虧闖王堅持,義軍才有這時,老賀我慚愧啊。」   老回回馬守應道:「闖王能人所不能,心思堅毅,這個盟主,名副其實。」   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等人,也是連聲贊同。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也是各當家的同心協力,才有了此時的痛快!」   闖軍每次開炮,四面賊兵就如潮歡呼,各人精神氣,又回來了,看著那邊,李定國歎道:「幾十萬兵馬,最後,還是要靠火器。」   孫可望深有同感,說道:「是啊,火器。哥哥總覺得,這仗,越來越不同了,日後我們也要有火銃,更要有火炮。」   看著前方,李自成喜悅的同時,心中也重重鬆了口氣,早前的佈局,為最大程度麻痺曹變蛟等人,闖營將收羅的火炮,盡數集中在毫州,離此時戰場頗遠。   加之此時道路難行,便是比紅夷大炮輕許多的佛郎機炮也一樣行得緩慢,戰場又一路變動,這佛郎機炮,就走得更慢了。   畢竟道路難行之處,人腿馬腿可以從容而過,火炮就不行了,畢需依官路而行,隨便走叉一條路,都是巨大的麻煩,戰場上的形式,也容不得義軍輕鬆等待,若不是這幾日苦戰,最大程度拖住曹變蛟前行,或許他們早突出重圍跑了。   為今日之事,自己可謂苦心孤詣,火炮一路過來都有重兵保護不說,為防止先前突圍的王廷臣劫持火炮,更集中二萬馬兵對付他們,好在,這一切都有了結果,天意,還是站在自己這邊。   ……   「什麼聲音?」   王廷臣猛地勒住馬匹,仔細傾聽,慢慢的,他臉色變了:「不好,是炮聲,流賊的炮聲!」   他猛的環顧麾下疲憊的將士,喝道:「曹帥正被流賊炮轟,我們必須馬上去接應他們!」   十七日,王廷臣突出重圍後,當日就趕到夏邑,然後一邊鞏固城池,一邊派人到開封城求援,但此時官場效率,加上時間短暫,那邊還沒有任何反應。   只有歸德府知府李振珽,雖然得知此事非常吃驚,也立時答應了王廷臣的使者,願意派遣兵馬到馬牧集接應,再遠,他的部下就不敢走了,連二位伯爵都難當數十萬流賊兵鋒,他們區區一些當地守兵,哪敢深入重圍?   不過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頗為難得,王廷臣佈置完夏邑之事,掛念曹變蛟安危,還有自家的新軍營,顧不上多休整,十八日,就率自家的騎兵,一直在流營外窺探,意圖找到能接應被圍大軍的良機。   只是,闖賊顯然也有佈置,他們的二萬兵馬緊緊纏著自己,特別最後有二千老營加入,更是難纏,他雖然領軍四處襲擊,但卻總是戰果不大,幾天反覆的搏殺中,反而傷亡越多,特別馬匹折損嚴重。   此時,闖賊侄兒李過,就率那二萬兵馬在數里外虎視眈眈窺探自己,他年紀雖小,卻也狡猾非常,哨騎四處下,己方蹤跡,總是很快就被他發現。   王廷臣最擔憂的是闖賊火炮可能,他四處尋覓,卻在李過糾纏中,始終找不到蹤跡與摧毀機會。   此時,他最大的擔憂還是發生了,更是心急如焚。   聽到王廷臣的命令,麾下將士,都毫不猶豫答應,只有一個親將猶豫一下,勸說道:「大帥,不能去,曹帥已陷入重圍,我們過去無濟於事不說,也恐怕會……」   王廷臣大怒,馬鞭劈啪一聲抽在他的身上,那親將臉上也帶了一道,立時紅辣辣的,鮮血滲出,那親將只是倔強地看著他。   王廷臣怒氣慢慢消沉下來,歎道:「某與曹帥情同手足,親如兄弟,豈能見死不救?不去的兄弟我不怪他,敢去的,都隨老子來!」   他大喝一聲,快馬一鞭,當先而去,麾下騎士,緊隨而上,那被抽了一記的親將,一樣緊緊伴隨王廷臣身旁。   ……   呼嘯聲不斷,闖軍的炮彈,爆雨般打來,而且越打越準。   轟!又一發炮彈射在遵化鎮孫副將身旁,眼前幾個人影血肉橫飛,一個槍兵踉蹌著跌在腳下,他半邊肩膀都被打沒了,他嘶聲大叫,卻又一時未死,滾在孫副將身邊,血肉模糊只是哀嚎。   孫副將無助的看著這一切,他大聲哭道:「……老子的兵啊,老子的兵……」   曹變蛟頭皮發麻,只覺腦中一片空白,他眼睜睜地看著流賊發炮,僥倖餘生的將士,一個個淒慘的死去,自己卻沒有任何辦法,想到這裡,就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看著孫副將痛苦的神情,曹變蛟面色蒼白,王兄弟將他的新軍營交給自己,卻落得如此,自己如何向他交待?   他心一橫,斷然舉起自己的馬槊,喝道:「沖,向前衝!」   也就在這時,流賊陣地,響起了悠長的號角聲,隨後各方呼應,然後蹄聲滾滾有若奔雷。   卻是闖賊集中了所有馬兵,近四萬騎潮水般向軍陣湧來,然後馬兵後,又是無數的步卒,再是黑壓壓無邊無際的饑民,人馬潮水,如洪流般漫過大地。   只在轉眼間,流賊人馬,就淹沒了明軍軍陣,曹變蛟的方陣,再沒有抵抗能力。   「大帥,快走!」   一些部下,擁著曹變蛟上馬,四下的人潮中,曹變蛟回頭看去,麾下或拚命奔逃,或是原地苦戰,然後一個一個死去,他心中忽然湧起一句話:「慈不掌兵!」   早知如此結局,當日拋下新軍可好,或許可以保存更多兵馬。   只是,想讓自己放棄將士,何等困難。   何謂慈不掌兵,就是如此的血淋淋,如此的殘酷。   我沒有做錯,曹變蛟對自己道。   只是回過頭來,兩行血淚,從他雙目中流了下來。 第710章 自盡   流賊人馬像潮水般殺來,只在轉瞬間,新軍的軍陣就被衝散了,精疲力竭,傷亡慘重的他們,再也無法保持戰力。   一片混亂中,唐廷萼、唐延機、唐正經三人顧不上同鄉唐延福屍體,只匆忙拿了自己包裹,就與十幾個新軍混在一起,拚命向外突圍而去,眾人也難以辯明方向,只知道沖,拚命沖,希望能衝出流賊的包圍圈。   他們拚命衝殺,此時敵我交混,流賊組織力並不高,很多還是雜亂無章的饑民,雖然人多,但空缺之處也多,突出重圍可能性不是沒有,可怕的是他們馬兵。   歷史上闖軍便是「城將陷,步兵萬人環堞下,馬兵巡徼,無一人得免」做法,往往被圍城池的老百姓一個都跑不出去。   唐廷萼等看到營中兄弟,許多就算殺散眼前步賊,但一個個手持快刀弓箭的賊騎馳來,卻接連不斷的倒下,他們結陣無敵,但散亂奔逃,往往不是這些馬軍的對手。   這也是早前曹變蛟不敢讓步兵分散突圍的原因,平原之上步兵遇到騎兵,沒有陣列,那下場往往是非常可怕的,人腿也逃不過馬腿的追殺。   身邊人不斷失散,又遇到新的兄弟,然後又失散,唐廷萼三人奔到最後,身邊的一些新軍,已經不是最初那批人。   又在一波搏殺後,唐廷萼痛苦地發現,煤黑子唐正經也不見了。   噠噠噠……   催命般的馬蹄聲一直在響,遍野的賊騎,一直在追殺這些突圍的明軍們,還有他們的步卒與饑民,雖然東一片西一片,但黑壓壓的人潮,只需發現某處有突圍的官兵,便是成群結隊湧上,呼喊追來。   許多明軍無力突出,最後只得倒在地上,聽天由命,還有一些人,在四周叫喊的投降聲中,嗚咽的拋卻兵器,撲倒在地,潰圍的那一刻,很多人信念也失去了,只麻木等待自己命運。   或許唐廷萼等人奔逃的是朝毫州方向,攔截的賊兵賊騎,沒有朝夏邑那方那麼的密集,不知衝殺了多久,眼前的人流越來越稀疏,又逃了幾里,前方一片樹林,周邊高高的荒草,高過人腰,唐廷萼等人大喜,拚命脫離後方追趕的一波步賊,鑽進了樹林之中,幾個槍兵,還埋伏起來。   外面那波流賊趕到,大叫聲中,約有一百多個賊兵鑽了進來,幾個槍兵突然爆起,接連刺死幾人,嚇得這些賊大呼小叫,慌忙逃出樹林之外,餘下的人猶豫一陣,最終沒有追殺進來,只在外面放了把火,呼叫著,往別的方向明軍追去。   唐廷萼等人不敢多留,略略在林中潛藏一陣,又往外面奔逃,途中,又有人失散,偶爾一些明軍合入,他們不斷躲藏,河邊,草叢中,樹林內,都是他們潛藏的地方,流賊步兵越少,但躲藏時,他們死神般的馬蹄聲,仍時不時在耳邊響起,出了大眾步卒範圍,平野上,盡多流賊馬兵肆虐。   未時,他們潛藏在一片廢墟中,這裡原本是個村莊,但現在只剩殘屋斷牆,只在村口倒塌的牌坊上,隱約可看到大朱莊三個大字。   他們躲在村西北的龍王廟中,這裡一樣只餘殘垣斷瓦,看流賊蹄聲不斷,搜索隊一隊接一隊從莊附近奔過,各人都是暗暗心焦。   此時唐廷萼身邊約有七個人,連他一起三桿火銃,還有三把長槍,一把腰刀,那持腰刀是個火銃兵,但他什麼時候,手中的火銃都不見了。   七個人,也是分屬玉田鎮與遵化鎮,還屬不同的部總,不過軍職卻是唐廷萼這個甲長最高,眾人都下意識以他馬首是瞻。   此時每個人都是臉色蠟黃,各人身上眾多傷口,長時間的流血,讓他們身體越來越虛弱,唐延機左肩背上,被一個流賊狠狠劈了一刀,包紮的傷帶,已經被血浸得漉漉,剛才甚至昏迷了一陣,醒來只覺喉嚨十分乾渴。   但他默默不聲,一手緊握長槍,一手顫抖著摸出自己的椰瓢,卻怎麼也遞不到唇邊,還是唐廷萼幫助著,才喝了幾口水,又從懷中摸出乾硬的熟馬肉,用力咀嚼著。   身邊的人,也是默默吃著炒米馬肉,還是唐廷萼開口,卻覺自己聲音十分沙啞:「剛才我已經去摸過了……莊的西面不遠,有一條河,河水寬約百步……但這水很深,想涉過去不容易,但不過河,想遠離賊兵,就要繞很多路……」   身邊還是一片沉默,良久,那拿著腰刀的火銃兵說話,他聲音模糊,卻是失血太多太累緣故:「唐甲長怎麼說,就怎麼做……老實說,能活到現在,某已經賺了,就希望大帥能逃出去,好讓老爹也能拿到撫恤……」   唐廷萼檢查自己的火銃,又將火繩吹燃而起,說道:「好,那就過河……」   餘下兩個火銃兵也紛紛準備,潛藏時,他們都將火繩熄滅,但從潛藏地起身,危機四伏下,握著根空銃,沒有任何安全感,便是因此火光使賊看到,也顧不得了。   眾人正要行動,用力將口中馬肉吞下去的唐延機忽然道:「有賊來了!」   眾人一驚,又聽蹄聲響起,就見東面有十幾騎直往廢墟而來,其中一騎還停了下來,往地上摸了摸,他的聲音,便是遠遠這邊都能聽到:「……驢球子,有血跡,莊那邊肯定有官兵……」   又似乎有山西口音響起:「額們上,抓幾個活的,闖王見了,定是高興……」   他們紛紛抽出快刀,控騎往這方奔來,更可怕的是,這些賊騎後方不遠,還有一大股賊兵步卒奔來,怕不會少於三、四百人數。   「走,往河邊走!」   唐廷萼七人匆忙衝出破廟,急步往河水那邊衝去,後方流賊一片歡呼,那些步賊們,也紛紛加快腳步,趕了上來。   「踏踏踏……」   馬蹄擊打地面重鼓似的聲音,賊騎十幾匹快馬,已是圍了上來,唐廷萼猛地朝後,手中火銃一舉,轟的一聲大響,隨著銃口冒出的白煙,一個賊騎十分痛苦的摔落,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身旁唐延機也是猛的挺槍一刺,一把長刀從旁掠空,鮮血飛濺,一個流賊從旁被他刺下馬來。   還有兩聲的銃響,一火銃兵打中一流賊的胸膛,一人卻是打中一流賊的馬匹,那馬匹悲嘶一聲,加快速度遠遠奔逃出去。   破空的呼嘯聲,一桿標槍投來,打中那流賊胸膛的銃兵躲閃不及,被標槍當胸刺入,透體而出,另一銃兵旁掠過一賊騎快馬,那銃兵想舉起手中空銃格擋,但失血過多,早已是體虛無力,那流賊的馬刀劃過他的脖子,大片的鮮血噴湧。   不過雙方一接觸,十幾騎流賊就倒下四五個,就算明軍這邊只餘三、四人,他們也遠遠的不敢靠近,只取出弓箭,時不時射出一箭,或是投來一桿標槍什麼的。   後方的步賊,許多人也遲疑的放慢腳步,對這些新軍們,不論騎步,流營各人,實在是怕到了骨子裡。   他們只遠遠的呼降,不過在唐廷萼等奔逃時,又緊緊的追擊上來,餘下的賊騎們,或控馬若即若離追隨,或衝到步賊後方,呼喝在後督促。   腳步沉重有若千鈞,唐廷萼幾人跑得跌跌撞撞,已經有一個長槍兵撲倒在地,力竭而亡,看明軍只餘三個,後方呼降聲更為響亮。   「新軍兄弟們,投降吧,闖王不殺你們。」   「是啊,不殺你們。」   又有人大喊:「都是窮人家的子弟,何苦為無道官府賣命?」   那拿腰刀的火銃兵跟在唐廷萼後面,聽著,他眼中閃過神光,氣喘吁吁道:「投降?某家身為官兵,豈可投降流賊?」   他大喝一聲:「寧死不降賊!」   他不願再逃,舉起手中腰刀,猛然返身衝去,轉眼間,就淹沒在步賊人潮之中。   唐廷萼咬了咬下唇,他咬著牙,拉著唐延機只是跑,拚命的跑,他手中的火銃,先前幾賊追近,狠狠掃擋開去,雖然迫住他們腳步,火銃卻敲得散亂不能使用,只得丟棄。   他拉著唐延機的手,看到了,河水快到了,不過前方卻出現一道溝渠,渠那方地勢比這邊高多了,原本渠上有幾塊木板,此時早已斷裂不能通行,而這方雜草叢生,荊棘密佈,通向河水,只有這條路。   後方流賊呼喝更為惱怒急迫,特別是那些賊騎,原本還有些貓戲耗子心思,未想跑到這種地方,這種地形,人全部擁擠在一起,分散包抄都不行,眼見兩個新軍就要跑了,他們更是加快速度追上來。   「上去!」   唐廷萼狠狠一用力,將唐延機身體托到溝渠上邊,低低說道:「原諒哥哥沒照顧好你們。」   他一轉身,猛的扯出纏在腰間包裹,一個萬人敵出現在他的手中,這萬人敵採用靖邊軍新的火藥配方,威力猛勁,手中火摺子再一晃,往萬人敵一湊,立時滋滋的引藥點燃,火花四射。   堪堪衝到近前的大股賊兵立時頓步,他們個個面色雪白,一雙雙眼睛,只死死地盯著唐廷萼手中的萬人敵,很多人不由自主後退,或想藏到同伴的身體後面去。   唐廷萼靜靜看著眼前流賊,娘親,小妹,弟弟,還有懷孕的妻子,一幕一幕,掠過自己心頭,最後定格在先生的話語中,如洪鐘大呂一般迴盪:「形軀有盡,性靈不朽。」   唐廷萼大喝道:「大明萬歲!」   就那樣衝入人群中,萬人敵猛的炸開,血霧與白煙騰起。   「廷萼哥……」   唐延機哭叫道,他拚命的逃,忘了一切,摔倒了,又爬起來,後背又中了一箭,仍然繼續的沖,他吼叫著,跳入了河水之中……   很多年後,幾個明軍的故事,仍然在這一片傳揚,不知什麼時候起,河邊出現了一座廟宇,陸續有鄉民或是附近百姓過來上香,廟宇不大,有時香火旺些,有時淡些,但一直保持著香火不滅。   ……   廣闊的平野上,到處是層層疊疊的屍體,這些死屍有明軍的,有闖軍的,有革左等營內的,還有各類的死馬殘肢,破損的盾車器械,殘破斷裂的旌旗武器等,橫七豎八的一直浸在血漬中。   混合了泥土的鮮血變成暗紅色的小溪,就像蚯蚓那樣一直蜿蜒爬行,死者流出來的鮮血,湮沒了李自成等人腳下的戰靴,他們在戰場各地一直轉著,看著流營的戰士,在佈滿死屍的戰場上來回搜索著,收羅明軍傷員,還有武器彈藥等。   新軍強悍的戰鬥力,給李自成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各家各營,都希望收羅一些逃不了的新軍,便是傷員也搶著要。   為此,他們調來軍中珍貴的醫士郎中,為那些神情麻木的明軍傷兵首先救治,與營中馬兵老營享受同一待遇,至於各家的受傷步卒與饑民,就看運氣吧。   雖然這些傷員個個沉默,沒有說降,也沒有說不降,但李自成等人並不介意,雖然不理解他們心中忠義,但各人認為,仗打到這個份上,新軍已經盡了自己最大能力,活下去,轉換門戶,是理所當然的事。   況乎流營中,投降的官兵一樣不在少數,李自成自己的老營,骨幹也是邊軍叛卒降丁,往常高迎祥、馬守應的隊伍中,主力一樣是「夷漢降丁」,很多流營將領,本身就是官軍的一部分,所以李自成等人認為,這些傷兵們,最後還是會投降的。   還有新軍的火銃,也是眾人渴望的,往日闖營戰後上交的是馬騾第一,弓夭鉛銃者次之,幣帛又次之,珠玉為下,這次則是火銃第一,流賊遍野搜索,李自成更下了嚴令,敢私藏火銃與零件者,剮!   眾人轉著,戰場所到情形,都讓各人看了心寒。   左金王賀錦嘖嘖道:「老子也算看多了死人,但像這麼慘的仗,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說著,臉上卻是喜笑顏開的樣子。   此次從戰事爆起,一直到結束,雖各家傷亡不少,但好在死的大部分都是不值錢的饑民,還有一樣作為炮灰消耗的步兵,經過殘酷的淘汰後,大可從饑民中選入大量步卒,然後各處掠奪馬騾,同樣可以從步卒內選入大量馬兵,各營戰鬥力,還是恢復得很快的,更別說此戰結果豐盛。   牛金星看著,臉上帶著解恨的神情,他撫鬚道:「可惜,一直沒找到明廷靖南伯的屍體,曹變蛟可能跑了。」   革裡眼怒罵道:「都怪那個王廷臣,最後一刻衝了進來,曹變蛟可能被他接應走了。」   闖營各人微微皺眉,賀一龍這是怪李過在外堵塞不力?   李自成微笑道:「無妨,曹變蛟、王廷臣二鎮新軍覆滅,就算他們帶殘部逃走,也不足為慮。」   眾人走著,最後在一處地方停了下來,這處層層疊疊的屍體,屍體中間,一將持著大刀,怒目圓睜,身上傷口無數,卻仍然保持著屍身不落,一匹受傷的戰馬哀鳴著,用頭去挨擦那將屍體,這馬傷痕屢屢,打著哆嗦,眼見也活不了了。   闖營中有人認為這將屍體,說道:「是遵化鎮新軍營副將孫謝忠,沒想到死在這裡。」   流營各人歎道:「可惜一條好漢,不值啊。」   賀錦卻是盯著那馬匹,搖頭道:「可惜一匹好馬。」   突然間,屍堆中一個身體動了動,然後一個明軍緩緩爬起來,這人滿身滿臉的血,連一雙眼球一轉一轉都是紅色的,他先向旁邊看了幾眼,看到孫副將屍體時,大聲哀嚎幾聲,然後用力舉起手中腰刀。   他無比仇恨看著眼前人等,他唇邊溢著血,搖搖晃晃,又極力站穩,他口中呵呵有聲,卻吐不出一句完整句子,各人只依稀聽到內中有「殺賊……」幾個字。   李自成身邊一親衛上前,他大聲道:「兄弟,降了吧,跟著闖王,有的是前途。」   那明軍呵呵嘶吼,猛然向那親衛撲去,這親衛輕鬆的讓開,然後一刀劃過那明軍喉嚨,罵罵咧咧回來:「不識抬舉!」   流營各人評價:「傻,有活命的機會也不要。」   孫可望與身旁賀一龍大聲談笑指點,只有旁邊李定國重重呼了口氣,轉開了頭。   這時有塘馬奔來,大聲叫道:「稟報闖王,各當家的,李家樓那邊關帝廟內,兄弟們團團圍著,好像內中有一個大官。」   李自成等人起了興趣,說道:「去看看。」   ……   廟宇頗大,但破舊非常,到處通風漏口,連門匾都不見了,此莊處於夏邑與永城交通要口,原本繁盛非常,從莊內外共達七、八個大小廟就可以看出,沒有一定財力,是無法建造如此多的廟宇的。   但一切都化為泡影了,整個村莊成為殘垣斷壁,眼前的關帝廟,檁條也糟朽得快要倒塌。   「去你媽的,吃銃子的流賊。」   一個黑壯的銃兵剛開銃打死一個流賊,左旁牆壁窟窿處,似乎又有了什麼動靜。   這銃兵還是看著窗外,但眼球咕嚕嚕轉到極點,他猛地一掄火銃,沉重的銃托,重重擊打在那賊伸進來的腦袋上,各種頭顱的零件飛得到處都是,夾著外間痛到極點的悶哼慘嚎。   外間的流賊,再也不敢嘗試攻進,只是外面團團圍著,不斷呼降,間中夾著威脅:「再不投降,額們就放火了。」   「跟著闖王打天下,不要為無道官府賣命!」   「無道官府……」   玉田鎮新軍營撫慰蕭鳴鳳喃喃道:「官府無道,闖賊又很好嗎?」   他看著廟內,二十幾個傷兵,他們筋疲力盡躺著,能動彈的,沒有幾個,外間流賊投鼠忌器,沒有攻進來,但總有失去耐心的時候,真要攻,他們是不會在乎人命的,自己又豈能落於流賊之手?   看著廟中到處的柴草,他內心有了決意。   他看著廟內各人,緩緩說話,他受傷嚴重,連開口都是吃力,他極力道:「諸位戰到如今,個個皆無愧於心,蕭某不願降賊,也不願落於賊手,決意舉火焚廟,以盡忠義!當下是留是降,聽任諸君自決。」   廟內安靜了一會,有幾個明兵緩緩向外爬去,餘下的人,只是麻木的看著,那幾個人出去後,外間一片喧嘩與喜悅,呼降聲叫得更為響亮。   看著廟中餘下的人,蕭鳴鳳欣慰中又隱含悲痛,他看那黑壯的銃兵一拐一拐過來,老實不客氣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笑著拱手道:「還不知道兄弟高姓大名。」   那黑壯銃兵道:「老子叫唐正經,同鄉都叫我煤黑子。」   蕭鳴鳳道:「小兄弟不害怕嗎?」   唐正經道:「本來是怕的,但有這麼多人陪著,見了閻王爺,老子就不怕了。」   蕭鳴鳳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有眾忠勇將士相陪,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掏出自己火摺子,猛地一吹,扔在身下柴草堆中,立時乾燥的柴草,辟啪辟啪燃燒起來。   蕭鳴鳳哈哈笑著,高聲叫道:「大丈夫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放聲高歌:「皇明御極,遠紹虞唐。河清海晏,物阜民康。威加夷獠,德被戎羌……」   熊熊大火中,廟內各人皆隨著他高歌而唱,火勢越大,最後整座廟宇,都籠罩在煙火之中。   外間圍困的流賊,目瞪口呆地看得這一切,很多人幾乎把心都跳出來,他們看著那廟辟里啪啦燒著,一直到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也只是傻傻看著,不知移動一步……   事聞,贈蕭鳴鳳都指揮同知,賜祭葬,世蔭指揮僉事,詔曰:「忠臣烈士,當享祀廟以祭之,忠烈將士同附之。」   ……   李自成等人猛地頓住,才剛趕到,就見了這麼慘烈的一幕,李自成臉色鐵青,口中喃喃道:「新軍,朝廷的新軍……」   他厲聲喝道:「為什麼不降?」   賀一龍也是驚叫道:「瘋子,曹變蛟部下,盡多瘋子。」   馬守應臉色蒼白,喃喃道:「還好,已經將他們滅了,若他們在開封,這仗,也不用打了。」   李定國緊緊握住拳頭,第一次覺得自己當年隨義父起軍,這麼多年下來,也不知是對,還是錯。   流營各將駐馬立著,個個心寒,就在這時,又有塘馬過來,大聲稟報:「抓到玉田鎮新軍副將楊少凡了。」 第711章 火器營   八月二十二日,在李自成的大營中,流營各人,李自成、劉宗敏,賀一龍、馬守應,羅汝才,孫可望人等,都歡天喜地地看著眼前繳獲的火銃。   最終的統計,共繳獲完好東路火銃近三千桿,同時還有一部分的威勁子藥,王斗共贈送曹、王二人威勁子藥三十萬發,加上自有的,雖經過這些日的激戰,仍然留有一部分,這些子藥,被李自成下令妥善保存。   讓李自成等心疼的是,有些火銃打了太久,次數太多,銃管到了報廢的邊緣,還有些新軍臨死前,為了不讓自己武器被流賊繳獲,將這些火銃砸得碎裂,也不能用了。   不過這些火銃與零件,流營中人,都耐心細緻的收集起來,平野上一個細部都不放過,畢竟就算銃管不能用,但銃身啊,銃機啊,火繩啊,等等這些部位還是可以用的。   同時,收羅二營降者,傷兵約計七百多人,對這些人,李自成非常重視,交由新近投降的玉田鎮新軍副將楊少凡帶領。   當然,這些新軍是不是真心歸降,李自成沒有把握,因為這些人個個神情麻木,舉止沉默,而且很多人身上傷痕屢屢,可能最後還會有不少人死去。   不過就算如此,李自成等已經心滿意足了,達到事前方略不說,還繳獲良多。   此時,李自成就端詳著手中一桿火銃,這火銃,與平日見到的明軍火銃有些不一樣。   首先是銃托,李自成覺得就像天鵝的脖頸,他試著瞄了瞄,感覺非常有利握持與貼腮瞄準,而明軍許多銃,是不能抵在肩膀上的。   這種天鵝的脖頸式,似乎還有節儉工料,減輕銃枝重量的考慮,李自成聽說王斗是以打劫土匪起家的,可能精打細算慣了,為節儉錢糧搞出一套,不過確實有用。   然想想也不對,因為若節省工料,整個銃身與銃托,就不必用上好的核桃木了,這種硬木,一向是優良的傢俱用材,木紋理直,結構細勻,容易雕刻不說,上漆後更光澤良好,木料可不便宜。   更不說,槍托底板還用了黃銅,用著螺栓鎖上,被挨一銃托都不得了,想想一銃砸在自己臉上,李自成想想都牙疼。   再看銃口下部,可以看到有一銅箍束緊,中部也是如此,而通條頭兩端包了精鐵,上有鐵製螺栓鎖緊,明軍通條很多是木製,經常折斷,這些東路火銃,顯然沒有這個缺點。   銃的前後兩端,還有火銃背帶,上有金屬扣環,可以自由的伸長縮緊,很方便的背在身上行軍,眾賊嘖嘖不已,皆言王斗在這火器上下的功夫真不小。   引起李自成注意的是銃機上的火門裝置,他慢慢扣動板機,就見陰門慢慢開啟,陰陽二機同時聯動,配合之妙,擊銃時便有大風,也不怕吹散門藥,臨敵無有不發之患,還省了開火門一步。   看著上面的工序精良,每個部件都磨得光滑,整桿火銃觀之精美,作戰又非常犀利,李自成不由歎息一聲,比起軍中用的火銃,眼前這些火器,才是如王斗無意中說過,卻不知不覺在大明流傳開的詞,高端大氣上檔次。   田見秀管後勤,此時也忍不住拿起一桿火銃端詳,還學李自成樣子扣動板機,歎道:「別的都好說,就是這陰陽機不好造,陰啟門,陽發火,記得萬曆年間,便有趙中書研製軒轅銃,不懼風雨。但到了現在,官兵中很多火銃,也沒有這種陰陽機,一開火門,其風甚猛時,藥信便被吹走,臨戰經常不能打響,我義軍繳獲的,便多那種火銃。」   他眼中現出興奮之色,終於繳獲先進武器了,有了這些閻王銃,義軍更加如虎添翼。   也不怪他這樣說,陰陽機雖在萬曆年間便由趙士禎造出,但一直存有爭議,《兵錄》上便有言:「……近有制竹鳥嘴銃及自閉火門鳥銃,亦一時之奇,然終是費事……」   費事,難以大規模打造,是帶自閉火門鳥銃難以在北地普及原因,很多軍將更喜歡用三眼銃,每銃著鉛子二、三個,伺敵三、四十步點放,敵騎闖至則執此銃以代悶棍,簡單又方便。   用得好,三眼銃也不錯,但鳥銃,才是歷史發展趨勢,畢竟射程在這。   一桿桿火銃端詳良久,似乎每一桿火銃,都若孿生兄弟一般,流營各人,不斷的嘖嘖稱讚,流營中就算有工匠可以打造幾桿這樣火器,有些精美程度還不輸於此,然如此規模化,批量化,是誰也不能想像的。   特別那種標準化,給眾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子藥合一,拿進銃內便可使用,不像軍中或是明軍中,各人鉛子或大或小,常常難以通用,給後勤帶來嚴峻的考驗。   不過看來容易做來難,便如這口徑合一,真要做到,李自成便覺困難重重,不易辦到。   革、左五營各人也非常興奮,按事後的協議,繳獲的火銃中,闖營分取一千五百桿,餘下的,便是他們營伍與羅汝才等人分配,想想這些繳獲,便是早前死傷那些人,都是值得的。   李自成心滿意足的歎口氣,對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楊少凡微笑道:「新軍的火器,李某一向敬仰,不知楊兄弟,可否為兄弟們演示一二,讓我等開開眼界?」   流營各人,一樣斜眼相睨,對楊少凡,他們不知什麼情緒,鄙視倒沒有,各家營中,投降的官兵多了,將領也不在少數,他們自己一樣降而復叛,經常被招安。   對改換門庭,各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如楊少凡如此出眾,將他們打得這麼慘的,卻是頭一個。   不過流營中以實力為尊,慘烈之戰後,楊少凡一投降,立時在闖軍中贏得頗高地位,與袁宗第等人並列,便是革、左五營,曹營各部,各當家的,一樣對楊少凡抱以親近之意。   眾人神色投來,楊少凡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抱拳高聲道:「末將領命!」   他手一揮,約一百個新軍銃兵過來,他們個個沉默不語,在楊少凡安排下,分成了四排,每排二十五人,個個持了火銃在手,看他們列陣,一些流營將領有些警惕,各當家後面的親衛也戒備起來,唯有李自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注意到這些火銃,使用的火繩還有些不同,它們陰燃更緩慢,產生的火焰更少,還有新軍們的定裝紙筒,似乎可以在軍中推廣,畢竟這東西看來比較簡單,只是讓李自成想不明白的,王斗哪來那麼多火藥,還如此威猛?   除了繳獲官兵的,李自成等人,不是沒想過自己製造火藥,只是此時良硝缺少,要制好硝,需要用雞蛋清、蘿蔔,還有一系列東西等,才能吸附去內中雜質。   這些雞蛋清什麼,軍中吃的都不夠,還拿去吸附雜質?所以除少量火藥,大規模的黑火藥,流營中是不要想製造出來的。   問這個,楊少凡同樣不明白,在玉田,他還想大規模制火藥呢,威勁子藥的配方,各將也非常眼饞,然望眼大明,似乎只有王斗有這個能力,其中的秘方,他們軍工廠也是列為絕密,沒有任何細作可以探聽出來。   新軍開始演練火器,是一種層層射擊戰術,在楊少凡一聲令下後,前三排銃兵蹲下,後排持銃瞄準,楊少凡再一聲喝令,第四排銃兵齊射,一陣辟里啪啦的爆響,煙霧瀰漫中,前方數十步外作為標靶的木牌被擊得碎裂。   李自成神情凝重,田見秀擦著手,又喜又懼,賀一龍吐著舌頭,喃喃道:「好傢伙……」   只有近距離感受,才知東路火器那種可怕。   李定國握緊拳頭,顯又想起死在王斗手上的義父張獻忠,他們縱橫各處,耍得楊嗣昌團團轉,沒想到回到襄陽,就中了王斗的埋伏,這王賊手段層出不窮,有犀利火器在手,強悍軍隊在握,他本人更是詭異非常。   事後李定國思之,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乎那王斗會未卜先知一樣,除此一點,李定國解釋不清楚,王斗是怎麼在襄陽精確埋下伏兵的。   一陣一陣的爆響,刺鼻的硝煙瀰漫,在楊少凡喝令下,新軍們射了一次又一次,旁邊圍觀還有不少闖營士卒,他們看著演示的新軍銃兵,又看看那方的標靶,個個臉上,都浮起敬畏的神情,而身後觀看的李自成等人,已不知是什麼表情了。   終於,李自成喝了聲:「停!」   楊少凡下令停止射擊,流營各人,這才回過神來。   各人仍有驚魂未定的感覺,個個只覺心驚肉跳,這是非人力可以阻擋的力量。   李自成呼了口氣,他的感覺中,除了火銃的威力外,新軍們裝填子藥的速度,也讓他非常讚賞,平常明軍打一銃,他們可打好幾銃,當然,這內中有定裝紙筒彈藥的功勞。   李自成下定決心,一定要在軍中推廣這個,雖因各火銃口徑與銃管質量不一,到時肯定有許多困難,也必須堅決推行。   還有……   李自成接過一銃兵手上的火銃,剛才他們演示時,一口氣打了四五輪,但摸摸手中的銃,仍然可以開很多銃的樣子。   田見秀也注意到這點,他說道:「往日繳獲的鳥銃中,常有放三銃便熱不可再放,需以濕布裹銃,這些火器,便沒有這個毛病。」   他倒是知道原因:「這是銃膛不光之故。」   劉宗敏冷哼一聲:「官兵盡造些低劣的火器,讓我義軍怎麼用?」   李自成看向楊少凡,他想知道,王斗能大規模製造鳥銃,原因在哪,他現在軍中工匠越多,然左左右右,一個月也造不了多少銃,別的不說,光鑽膛,一個月都難鑽一根。   對這些東西,楊少凡知道的其實也是一知半解,他說道:「聽聞東路使用水車,十天半個月,便可鑽銃一根,特別他們的鑽頭刀具,鋼質硬,不須經常更換,所以鑽膛速度快。」   明軍工匠中,也有人力鑽床,比如京師中就很普遍,其實不是沒人想過水力鑽床,關鍵是鑽刀為低碳的墮子鋼,硬度不足,又沒有鑽管散熱方式,使用水力時,無法量產的刀具損耗率非常高,感覺得不償失,所以慢慢的,各方面又改回人工。   而且此時火器作戰,也不是說以銃為主,不需要那麼大規模打造,曹變蛟也曾在玉田試過,最後決定,還不如用老師傅慢慢造。   楊少凡道:「末將還覺得,東路這火銃,所用為卷合法,非為拼接法,然東路之銃,便是不易炸膛,箇中奧妙,實不為常人所知。」   一般拼接法比較精品,因為銃管打制時,需以幾根短管焊打為一根長管,不是這行十年以上的老工匠,是打造不出來的。   卷合法,便是戚繼光提倡的,以雙層熟鐵板直接卷合,優點是不必焊接,工匠水平也要求不高,缺點是搞個不好,銃身前後質地會有差異,容易炸膛,明軍中許多鳥銃,就是這樣。   但為何王斗也用此法,銃管卻相對均勻,厚實程度有所保障呢?   各人都覺頭疼,李定國忽然道:「敢問楊將軍,聽聞現王斗軍中使用雷霆銃,不需火繩便可發火?」   楊少凡看著他,流營中這個年輕將領很讓他注意,因為他覺得李定國身上總有一種不同氣質。   他說道:「是的,官兵中稱為自生火銃,崇禎八年,畢御史造火器,不需火繩,雨雪天便可使用。然內中彈簧鋼片不好造,再且,自閉火門未大量使用前,義軍中用自生火銃,還為時過早。」   他無意與眾人多說,他所知道的知識,以後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憑借,怎能輕易說出?   不過他覺得,畢懋康發明的自生火銃,總比靖邊軍所用的複雜得多,卻不知因為彈簧鋼片的問題,畢懋康設計的自生火銃,其實更類似轉輪打火槍。   燧發槍靠燧石點火擊發,燧發的火鐮同時又是火門的蓋,燧石擊打下來時,為保證點火成功,作彈簧的鋼片,需要很強的力度,這對鋼材的要求非同小可。   也因為擊錘簧不強力,畢懋康不得不在內加了許多零件,最後類似轉輪打火槍了,與靖邊軍的燧發槍還是有區別的。   李自成等人饒有興趣的聽李定國與楊少凡談話,不過這話題離他們太遠,那個什麼雷霆銃必須要有自閉火門,眼下軍中連自閉火門銃都少,用燧石的雷霆銃更遙不可及,只能以後再說。   李自成更在盤算,眼下軍中繳獲不少東路火器,還有精銳新軍加入,應該可以建個專門的火器營了。   自己必須收集更多的火藥,用來防止繳獲的威勁子藥用完,到時製作銃藥,就算威力不如東路火藥,然有精良鳥銃在手,便是用次一等的子藥,對付普通的官兵,還是綽綽有餘。   孫可望興致勃勃的擺弄手中火銃,盤算著分到手後,自己該當如何如何。   但他忽然警醒,自己人等引以寶貝的這些火器,只是王斗軍中很少很少部分,他還有火炮,有更犀利的雷霆銃,有自己不知道的各類武器,就算自己有部分火銃又如何?   他冷汗涔涔而下,又想,聽聞王斗在塞外與蒙古人作戰,未知現在如何了? 第712章 大青山之上   崇禎十五年九月初九日,大青山之上。   從歸化城北進約四、五十里,有一段秦漢時期修築的白道嶺長城,長城經風沙千百年的侵蝕,烽燧已變成尖尖或饅頭形狀,又有傳言說,這段長城,極有可能是趙武靈王時期修建的。   沿著這前後或秦始皇長城,或漢時長城,或金國女真人時留下的各類遺址烽燧,再往大青山北麓而去,便是什爾登口秦漢長城,此為南北必經之路,控制山前土默川與山後草原之交通要道。   此處兩山對峙,地勢險要,歷代漢軍控制大青山後,都有在此建築城堡,駐守戍卒,然與歷代長城一樣,這些城堡最後都荒廢了,只餘一片廢墟,幾截斷垣。   正是九月初九日重陽節,是踏秋出遊,登高遠眺的好時候,但在塞北已頗有寒意,山道殘留一些積雪,忽然蹄聲雜沓,有十數騎亡命奔來,這些騎士個個蒙古人打扮,一些人還不斷彎弓搭箭,往後方射去。   在他們後方緊追不捨的,是百餘個明軍打扮的人,不過他們當中也有一些草原牧民裝扮之人,手上只持著踏張硬弩,不斷往前方射去,這踏張硬弩有點類似宋時的神臂弓,雖然上弦不易,但弓力強勁,就見前方的蒙騎,不斷有人被射下馬來。   追趕的明軍中,還有一些舉著蘇魯錠的蒙騎戰士,這些人騎術更為嫻熟,眼見前方蒙古哨騎就要奔出什爾登口,一些人忽然跳上旁邊的空馬,轉眼間更換了馬匹,然後他們催動速度,斜斜奔上兩邊的山坡,就那樣超過了前方奔跑的蒙騎。   瞬間弓弦的響動聲不絕,奔上兩坡的明軍蒙騎一陣連珠般的箭雨,射得道上的蒙古哨騎一陣人仰馬翻,然後後面的明軍趕上,一陣刀砍箭射,十數騎亡命蒙騎無一倖免,個個死在這裡。   一個矮壯的明軍蒙古兵跳下馬來,一下抽出自己的彎刀,不顧眼前一蒙騎還在掙扎,就那樣砍下他的腦袋,血淋淋掛在腰間。   「塔布囊,你又立功了。」   一明軍蒙騎從後方追上來,歡喜大叫。   這人仰起兩塊高原紅的臉,說道:「嘎勒德,是的,我們成為夷籍已經沒問題,但這還不夠,我要功勳,將來兌換個大莊園,做大老爺,讓阿瓦、額吉都住進去!我還要兌換一個小莊園,送給阿督做嫁妝,雖然我已經砍了幾個土默特蠻子的腦袋,但還不夠,我要更多的軍功,更多的蠻子腦袋!」   嘎勒德叫道:「不用擔心烏倫珠日格,我已經有了功勳,來日兌換小莊園沒問題,她嫁給我,定能享受少奶奶的富足生活……」   兩個蒙古兵歡天喜地的交流,隨軍日久,靖邊軍中流行功勳值他們已經耳熟能詳。   只是聽起,就覺這功勳真是好東西,可以兌換錢糧,兌換武器,兌換馬匹,兌換土地,甚至連成品的莊園都能兌換,不需要自己建設,一進去,就有穩定的收入,年利潤率足以讓人心安,實在是懶人必備利器。   當然,成品的莊園兌換,需要的功勳值更多,不過許多將士不耐煩自己經營,還是紛紛選擇成品莊園,一兌換到手,就有穩定收入,比拿一大片荒地更好。   功勳這麼好?新附營的蒙古兵們,不是內心沒有疑惑,但見永寧侯嫡繫個個都這麼談,自然心中疑惑取消,人就是這樣,皆有從眾羊從心理。   而且,這皆是實打實的賞賜,不像原本部落中,便是隨軍搶劫中原,有搶到一些好東西,但回到草原後,部落頭人有的是辦法讓你繼續一貧如洗,所以此次塞外征戰,新附軍們個個踴躍,打起仗來象不要命似的,塔布囊與嘎勒德就是其中代表。   聽說二人已經引起營將曾就義的注意,有可能戰後會作為先進代表,受到大將軍王斗的接見。   與嘎勒德、塔布囊一樣,一大波歸化蒙古兵皆喜滋滋的撫摸著掛在腰間的腦袋,這波人中的忠義營明軍們,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征討塞外來,他們立的功勞,遠遠不如這些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   加入忠義營,原分守道南路參將熊廷瑞的親將熊賢賓,就對著自己部下怒吼:「丟人哪,出來打韃子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到現在,你們砍的腦袋,連新附營的一半都不到……你們出來時,各家大人都對你們抱以殷切期望,但想想現在,連一些歸化韃子兵都比不過,老熊我真是臉上無光,痛心徹肺啊……」   聽著他的怒吼,身旁一些部下,也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個個無語。   征塞作戰後,作為支援青龍營的後續,在韓朝到歸化城後,忠義營一部約千騎,也一樣到了歸化城池,但因為蒙騎特點,在戰場上他們並不是主力,多作為兩翼散兵,或是哨騎與搜索隊,捕殺隊出現。   這類的戰事,他們往往比不過新附營蒙古人,就拿這次呼應尖哨營夜不收的小戰來說,他們中參與的人,又一次落於下風,怎能讓各人臉上有光?   看著部下黯然無語,身旁蒙古兵卻個個洋洋得意,熊賢賓無奈搖頭,只希望到時與韃虜大部作戰,部下能有好表現了。   好在這一仗也有收穫,在夜不收緊急傳來情報後,他與勒篾格等正在前方搜索的部下立時出擊配合,他更親自帶了五十餘騎家丁,總算將這些窺探的蒙騎盡數消滅,防止他們向小黃河那邊的韃子大部傳去情報,也算是大功一件。   又仔細收拾一番,熊賢賓對一個部下道:「去,向上都尉傳去塘報,我師盡滅韃虜哨騎,大部行蹤不洩!」   那部下高喝一聲,立時拔馬回去,他順著山道奔行,穿過斑斕的淺草丘陵,穿過滿是積雪的巍峨高嶺,穿過蕭瑟的楓林,一路遇到哨騎不斷,在他們接應下,奔上了一處蒼翠的峰頂。   他往下看去,山道上正駿馬如潮,密密閃動的武器寒光,還有層層疊疊的日月浪濤旗與王字大旗,在有節奏的晃動,同時的,還有一股股新附營蒙騎跟在後面。   騎兵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密集的大明騎士,正飛快向大青山北麓趕去,密密槍林直指蒼穹上空。   眺望這漢家騎伍,這部下心中熱流湧動,他大喝一聲,策馬直衝下去。   「上都尉,王總鎮,這便是前方戰報!」   「嗯。」   韓朝回了個禮,淡淡道:「辛苦了,跟上隊伍吧。」   「卑職遵命!」   那騎士大喝一聲,跑回自己千總的隊伍去了。   身旁的王樸,摸摸自己小鬍子,冷哼一聲:「韃子想跑,那是決對跑不了的!」   他看著眼前的軍伍,讚歎道:「壯哉,我漢軍騎軍,壯哉,我……我……我們定能將小黃河邊上的韃子一網打盡,揚我軍威銳氣,當然,保險起見,還是拖到永寧侯主力到達為好。」   身旁韓朝說道:「王帥所言極是。」   看著旁邊密密經過的騎兵,他同樣心潮澎湃,早在當日「戲子」等人傳回情報後,他便決意出兵,途中更接到大將軍的命令後,更是毫不停留,決意將北遷的韃子,全部拖在沙漠的南邊,不能讓他們跑了一個。   聽著馬蹄踏在地面密鼓聲的聲音,他再喝了一聲:「加速行進!」   ……   小黃河邊上。   這裡位於大青山北麓外端,境內水草豐美,海子眾多,一直到三不敕川之下,皆可稱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回首眺望大青山,一片秀美的山川景色,從平坦的草地,到山上廣袤的針葉林,森林一直延伸到山端的雪山之上,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層層不同的迷人色彩。   「唉,就要失去這塊美麗的明珠了,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當年匈奴人這樣感慨,如今我土默特的部族,同樣要如此失去家園麼?」   前方密密的牛羊隊伍中,望著部落各人悲痛的樣子,古祿格猛然發出一聲哀歎,身旁人,同樣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古祿格、杭高等人,早回到部落潛藏地了,但幾天過去,卻沒有走出幾十里,牛羊車馬眾多,行止緩慢是一,畢竟人馬可以跑得飛快,但牛羊便是用鞭子抽,也快不了多少,依依不捨,捨不得離開漠南,更是大部行動遲緩的重要原因。   古祿格哀歎時,杭高沉默不語,他比以前似乎老了許多,往日他與古祿格不對付,但見古祿格如此,也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反過來安慰起古祿格:「走吧,不要傷心了,眼下我們是暫時離開,但世事難料,誰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又打回來了呢?」   古祿格看著他:「還可以回來?」   杭高神情陰冷:「草原上的事,誰又說得清楚?中原總是一盛一衰,盛時他們兵鋒綿延草原之上,但衰時,唯有退守長城腹地,幾千年來,不都這樣子嗎?」   他說道:「若中原一直強盛萬事休提,但有一直強盛的中國嗎?他們強時,我們避讓便是,漠南不能待了,我們去漠北,漠北不能待了,我們往西遊蕩。部落往西邊遊牧個百年,再往東遊牧個百年回來,中原往往已經衰落,又是我們草原勇士的天下,我們土默特會回來的,就算我們老了,看不到那一天,我們的子孫,也總有那日!」   古祿格歎氣,就怕土默特部走了,後來崛起部族趁中原衰落,趁機將土地草原佔了。   中原一盛一衰,草原還不同樣如此?可有一直統治的部落?匈奴後有鮮卑,鮮卑後有柔然,柔然後有突厥,突厥後有契丹,然後女真人,他們蒙古人,誰又能一直做強盛的主人?   想想這一切,都怪滿洲人讓他們出兵,最後惹來王斗的報復,他恨恨道:「都怪該死的黃台吉,他死了不要緊,卻連累了成吉思汗的子孫,我算看透這些傢伙了……還有,濟爾哈朗、杜度一直按兵不動,坐視我土默特存亡不顧,努爾哈赤的子孫,也一樣無膽了嗎?」   杭高看著他,無語地搖了搖頭,早前自己要歸附投降,是古祿格極力要與王斗為敵,現在卻不管岳托是他外甥,對大清國破口大罵,將責任全部推到他們頭上。   他說道:「也不能都怪大清,王斗主力彙集興和所等處,若是前來支援,濟爾哈朗他們將陷入重圍,他們是客軍,這千里迢迢的,有幾騎能回到遼東?再且,他們也到沙漠邊上接應了,定能將我部落安全接到漠北,或許,事後他們會在遼東劃塊地給我們……」   古祿格哼了一聲,還是滿心的怨恨不滿:「接應……接應個屁啊!」   就在他滿懷牢騷的時候,有哨騎滾滾而來,帶來了讓古祿格等人魂飛魄散的消息。   ……   數日後,披頭散髮的古祿格滿心不甘,對面以靖邊軍為首的聯軍又在列陣,雖然他們只有萬騎,己方有青壯騎兵近二萬,但所有頭人個個面如土色,不敢列陣作戰。   韓朝的羽騎兵太可怕了,三千多騎如一堵堵高牆壓來,草原上的好漢,無人可當其鋒芒。   而且,有王樸的正兵營騎兵,新附營蒙古兵護住兩翼,羽騎兵所有短板也補上了,這又如何作戰?   杭高心急如焚,這些天下來,他算看出韓朝的方略了,他並不打算現在消滅自己,但如鬣狗一樣緊咬己方不放,同時哨騎密佈,不斷在四周遊弋,截殺斥候,這是在等待大部隊的到達啊,王斗就要到了!   必須馬上拋棄所有部落,拋棄所有的牛羊,輕騎奔逃,古祿格再捨不得這些家當也必須放棄!   而且,在被韓朝追上後,有消息傳來,濟爾哈朗已經帶著幾千滿洲精騎跑了,直接往遼東跑回去了。   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是來救援,而是來事後撿便宜的,甚至有趁火打劫的念頭,在王斗崛起後,他們就放棄千里之外的土默特部了,黃台吉苦心經營的,從遼東蔓延到青海的半圓形對大明包圍圈,已經被順治帝多爾袞輕而易舉放棄了。   還有,河套蒙古人也早跑了,再也不理自己人等的重金酬謝保證,還有喀爾喀三部的外藩蒙古人,也現出猶豫的神情,或許,他們也萌生了退意,想揮師引退。   看古祿格瘋狂的樣子,仍然捨不得部落人口,牛羊輜重,杭高咬咬牙,心想最後勸說一次,若古祿格還不走,自己將帶土默特右翼旗自己走。   也就在這時,東方的地平線上,蹄聲滾滾有若驚雷,黑壓壓的、層層疊疊的騎兵有若蝗蟲奔湧,一片又一片的日月浪濤旗蔓延天邊,王斗果然率主力到了。   杭高面若死灰,喃喃道:「完了!」 第713章 踏燕然兮,逐胡兒   「萬勝,萬勝!」   鋪天蓋地的歡呼聲中,靖邊軍主力匯合。   在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三日這天,王斗親率護衛營、中軍騎兵營、溫方亮與高史銀青龍、朱雀羽騎兵,還有忠義營、尖哨營部分戰士,近二萬的騎兵,一色甲等軍,沿靖胡海越大青山東麓餘脈,經三不敕川,日夜兼程趕路,終於在這天近午,到達了小黃河邊上。   此時土默特部二旗,已經離荒涼不毛的沙漠戈壁邊緣不遠,韓朝率玄武軍羽騎兵,與曾就義的新附軍蒙古營,王樸的大同軍正兵營緊緊纏著他們,使他們唯一做法,就是馬上拋棄所有部落人口,馬匹牛羊輕騎逃跑。   顯然的,古祿格等人,捨不得放棄家當,為自己主力的到達,爭取到了時間。   戰機稍縱即逝,王斗顧不上與王樸,韓朝等人多寒暄,立時佈置作戰,他親率眾將奔上一座山岡,眺望形勢,發現蒙軍大隊困獸猶鬥,正團團聚著,意圖展開最後反擊。   他決定一鼓而擊之,立刻指揮大軍在平川上佈陣。   大陣以中軍騎兵營為銳陣核心,最前端的,更是左營三千五百的馬槊騎兵,緊接在後的,是後營一營的馬刀騎兵,在王樸的強烈要求下,他的正兵營馬兵,也跟在前方密集陣列之後。   而在兩翼,是溫方亮與高史銀的青龍軍、朱雀軍各一營羽騎兵,個個同樣使用馬刀,使大陣的衝擊,形成一個極為寬大的正面。   忠義營,新附營的戰士們,則作為股股散騎,或散兩翼,或散陣後,防止韃騎的鴉兵撒星陣,尖哨營同樣如此。   韓朝率領玄武軍羽騎兵聚於岡下,作為預備隊與第二波衝擊攻勢,不過王斗覺得,近兩萬騎雷霆前衝,還是密集的牆陣,古祿格等人的二萬蒙騎,是怎麼也無法阻擋的。   特別李光衡率的中軍騎兵營,更是靖邊軍最正規的騎軍戰士,他們有一營之人,個個所持的,皆是精良馬槊,所騎也儘是驃肥戰馬,在長途奔襲別營有馬匹疲憊或累病而死時,他們仍保持高昂戰力。   漢軍彙集,對面所聚虜騎,定能一鼓而滅之。   一聲馬匹的長聲嘶鳴,從連綿的漢軍軍陣中傳出,引得一片的戰馬嘶鳴叫聲,戰鬥啟動前的那種緊張氣氛,引起很多馬匹開始興奮的騷動起來。   看塞外土地蒼蒼莽莽,氣勢磅礡,遠處透迤綿亙,似乎峰外有峰,嶺中有嶺,感受朔風從身旁掠過,有些風團甚至打著轉,發出如狼嚎般的嗚咽聲。   李光衡緩緩呼了口氣,胯下馬匹,正不斷打著響鼻,不時還刨起草地,旁邊戰馬,一樣左右搖晃腦袋,它們口中噴出白氣,匯成一團團白霧長龍。   他舉目望去,身旁一個個戰士手執馬槊,片片鐵尖盔閃爍寒光,還有一面面的日月浪濤旗,在朔風中獵獵飛舞,鼓動到了極點,近午的太陽輝撒出來,一處處的軍陣,便若鐵流橫貫大地。   李光衡豪情壯志,心中猛然湧起李白的那幾句詩詞:「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這一切,不正是眼前所照?   感謝大將軍,是他給了自己統率強騎,馳騁塞北的機會,緩緩的,他豎起手中的馬槊。   「拔刀!」   陣中軍官的大聲吼叫。   「嘿!」   齊嘩嘩的聲音,綿延前陣後陣左右兩翼,一片片明亮的寒光閃動,一個個騎士,皆抽出自己厚背馬刀,遙指前方,最前方的馬槊騎兵,則刷的一聲,整齊豎起自己的馬槊,斜斜前指,各人槊槍上的紅纓,與鮮紅的馬鬃伴在一起,火紅飛揚。   一股肅殺之氣昂揚沖天,感受著這種氣氛,便是後陣王樸大同正兵營,兩翼的忠義營、新附營戰士,一樣個個熱血沸騰,很多人更是熱淚盈眶。   新附營眾蒙騎同樣與有榮焉,皆為能追隨這樣的強軍感到自豪。   塔布囊面目漲紅,他緊握自己的戰錘,他希望佛爺保佑自己,能再砍幾個土默特蠻子的頭,身旁嘎勒德一樣默默握著自己的彎月刀,呼哧呼哧的喘氣。   大同正兵營陣中,王樸親將王徵有種想哭的感覺,這感覺是以前沒有的,他喃喃道:「老子定當能青史留名。」   「轟!」   一聲凌厲的號炮聲響,數萬將士,盡舉目望向高岡。   凡喇叭吹長聲一聲,謂之天鵝聲,緊隨號炮之後,猛然一聲尖利的喇叭聲從高岡響起,列陣的數萬將士皆齊呼一聲:「虎!」   一通緊鼓,大軍開陣起行,騎兵的海洋,開始向前推進。   不久,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王徵等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氣,再高聲齊呼:「虎!」   聲震四野,鼓聲更緊,他們加快步伐,看著下方的羽林鐵甲,他們排成整齊的攻擊陣式,宛若奔騰的鐵流向前移動,王鬥出神地看著,騎兵的衝擊,素有讓人窒息與沸騰的感覺,可惜自己永遠沒有一騎絕塵,衝擊最前的機會了。   他看向身旁的鍾調陽,看他一樣出神,目光只是緊緊盯著前方移動的鐵流,他微微一笑,問道:「表兄在想什麼?」   鍾調陽忙回過頭來,他鄭重施禮,說道:「大將軍,末將在想,能追隨大將軍,是末將等的榮幸!」   王斗看著他,也是鄭重點頭:「有你們在,有靖邊軍將士在,同樣是我王斗的榮幸!」   「也是我的。」   出神看著下望,不時眉眼亂跳的王樸也連忙說道。   他看著岡下的騎陣,看他們在鼓聲中節奏又整齊的向前奔行,特別靖邊軍的中軍騎兵營,他們的羽騎兵們,前指的馬槊,閃亮的馬刀,飄搖的旌旗,便若滔天的巨浪,氣勢不可阻擋。   王樸從未想過千軍萬馬的騎兵衝鋒,竟有如此聲勢,比起眼前一幕,往日自己所見的騎兵戰鬥,便若幫派械鬥,看著眼前這一切,他的神情變幻不定,已經轉換幾十種了。   王斗哈哈大笑,說道:「不錯,能與王總鎮並肩作戰,揚威邊塞之上,也是王某的榮幸!」   王樸感慨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沒有哥哥,哪有兄弟今日的榮耀?小弟的一切,都是哥哥給的。」   王斗看著他,確實,沒有自己,歷史上的松山之戰後,王樸已經被砍了腦袋,還有首逃的惡名,自己已經改變了王樸,還有許多人的命運,還能改變更多嗎?   ……   看靖邊軍騎兵如潮水般湧來,成千成萬馬蹄踏在乾燥草地上,有若驚雷滾滾,雷鳴怒吼,感受那種讓人窒息的壓力,土默特這方,個個面色蒼白。   古祿格喃喃道:「想成吉思汗的時候,我蒙古鐵騎縱橫東西南北,更西征數千里,無數部落臣服恐懼,但為何,現在器械不如,就連騎戰,也遠遠被中原漢軍比下去了?不……我不服!」   他不甘心,奮力鼓動部落勇士作戰,杭高也知道難以逃命,己方若潰,沒有牛羊輜重,又在對方數萬騎兵追殺下,最終能存活的,可知十會存一?   他也奮力鼓舞將士:「王斗雖眾,但他們長途奔襲,人馬勞累,我方卻是以逸待勞,未嘗沒有勝算!昔年成吉思汗伐金,金人眾號四十萬,我方只有數萬,但在勇士奮命搏殺下,卻在野狐嶺大敗金賊,長生天在上,殺光漢賊!」   整個土默特的牧民們,都發出了狼嚎般的怒吼,他們沒有退路,他們背後,就是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家人!   「殺!」   杭高親自擂鼓,古祿格揮舞自己的重斧,一馬當先衝在最前,二萬土默特戰士,一樣吼叫著,揮舞他們的兵器,緊緊跟上。   「虎!」   高岡上,最後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鼓聲急促到極點,衝陣的靖邊軍們,最後咆哮出一聲齊呼大吼,他們的馬速,同樣提高到極致,李光衡的左營騎兵,已經個個將自己馬槊放平,層層槊林密佈。   在他們後方,後營的中軍騎兵們,整齊地揚起自己馬刀。   兩翼的羽騎兵,同樣片片刀陣閃動,他們的馬速,略略落後中營騎兵,軍官們不時大聲喝令,「如牆而進」、「齊頭並列」,他們緊密排著,注意不超前,不落後,如一堵騎牆般緊密行進,一排排的馬刀整齊斜指。   騎術掌握不是簡單的事,甚至需要多年反覆不停的練習,還要與自己身下馬匹完全契合,使之做到人馬合一,能夠自如的在馬上搏戰,甚至萬騎衝陣,做到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騎兵,否則只是馬兵。   不過這種騎牆戰陣,卻彌補了騎士們這種短板,他們只需要配合默契,隊列緊密的排在一起,如步兵一樣,騎術差的人,也可以被騎術好的人帶著行進,然後這種陣列,還發揮了集體的優勢,使匹夫之勇,回歸到團體作戰,加之前後左右的戰友保護,使戰場上如步陣一樣,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回顧身後一排排的鐵浮屠戰士,溫方亮心想:「老韓確實有一手,這騎牆戰陣一出,當能載入我靖邊軍之軍史話冊!」   他的麾下,儘是靖邊軍中的甲等軍戰士,他們或許騎術不如,馬力不行,但相互間配合默契,已然深入骨髓,這騎牆戰陣一出,弱點彌補,個個如虎添翼。   第三聲大呼後,雙方陣列,已經逼到近前,踏踏馬蹄聲激起漫天塵土,無數騎兵狂湧,蹄聲便若打鼓,那萬馬奔騰的聲音彙集一起,天地間,似乎只聞蹄之聲音,雙方鐵流,不斷往前奔騰,碰撞一起,不可避免!   「殺光虜賊!」   溫方亮大吼一聲,無數的戰士,也同一時刻發出同一聲怒吼,騎兵的洪流,終於對撞一起……   「好!」   王樸大吼一聲,敵騎雖然瘋狂,但他看得清楚,以馬槊兵為首的靖邊軍中軍騎士,便若燒紅的鉗尖,猛地刺入一片鬆軟的奶酪之中,在一片人仰馬翻中,直直的從虜騎陣前,一直貫到他們陣中,陣後去,兩翼的羽騎兵,一樣是當者披靡。   王斗也是放下心來,那一刻,他直有呼吸停止的感覺,自信歸自信,最終的結果,還需眼見為實,眼下事實已經證明一切,自己便是疲憊之師,列陣騎戰,瘋狂的土默特部也不是自己對手。   他呼了口氣,心想,決對的實力面前,一切戰術都是徒勞無功的,況且草原上的蒙古人,他們戰術已經大大落後了,他們已經被歷史淘汰了,先祖的武勇,最終還是不能挽回後世子孫的命運。   「不!」   古祿格瘋狂的叫喊著,在他面前身旁,自家勇士的兵器盔甲不斷飛舞,受傷戰馬的嘶鳴聲連成一片,一個個勇士,姿勢各異的飛滾在地,在這片鐵流組成的鋼鐵與血肉狂濤對抗中,他們輸了,輸得很慘。   自家的騎陣,完全不是靖邊軍的對手,他們的密集騎牆太可怕了,相互對撞,處於下風,奮勇搏戰,仍然處於下風,他們一波波鐵騎洪流只是壓來,一波比一波沉重,望眼看去,儘是那種密集的槊林,還有後面的亮閃刀陣。   騎兵對戰,本是不易,戰機只在瞬間,要在那個剎那刺倒砍倒對方,保住自己性命,需要運氣,更需要嫻熟的戰技,但一個好漢再勇,也不是對方同樣精良幾人的對手。   他們統一的兵器也很可怕,特別這方的靖邊軍,個個擁有精良的馬槊,這馬槊,能扎可劃,槊把又彈性十足,只需以一定角度一刺一甩,便可順勢抽回,或又居高臨下舉槊下刺,同樣可以防止馬槊刺入過深,失去兵器。   反觀己方長矛什麼,矛桿過硬,一個不好,不是因為反衝力把自己弄傷,便是矛桿折斷,只好放棄,使用馬刀什麼,一寸長一寸險,又如何是對方馬槊對手?   面對靖邊軍一波波的騎牆,土默特部的騎兵在瘋狂過後,不知所措了。   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似乎自己以血肉之軀鑄成的防波堤,剛剛擋住對手一波,對方第二波鐵流又當頭壓來,還是那樣洶湧,那樣讓人絕望,對手的馬槊與馬刀,輕易將他們刺倒劈翻,身旁人越稀落,戰情就越絕望。   而在兩翼,雖然一些施展鴉兵撒星陣的蒙騎,對上青龍軍與朱雀軍的羽騎兵,不若中陣那樣不堪,但部落中的戰士,同樣被他們的刀陣浪潮所淹沒,況且,兩翼還有擅長趁火打劫的忠義營與新附營騎軍們奔湧。   「可恨的漢人,為何不與我草原勇士單對單戰鬥?」   前方又是一波槊林過來,看他們身後,似乎還有無數騎牆戰士,便若潮水沖堤,連綿不絕。   古祿格絕望的吼叫起來,他手上的重斧,還不斷滴著沾滿血汁與白漿的混合物,不可謂不武勇,但這種武勇,仍然讓古祿格感到絕望,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與他一樣嚎叫的,還有許多衝陣的土默特戰士,隨之,在不甘聲中,他們被淹沒於馬刀與長槊的海洋之中。   「轟!」   渾身沾滿血肉的李光衡,領自己的中軍騎兵營,一鼓衝破古祿格的大陣,他們面前,是停止擂鼓,面色慘白的杭高中軍部人等,李光衡馬槊極力指向前方,身旁身後的戰士們,仍然一波波如牆而進……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三日午,永寧侯王鬥,與虜土默特部大戰於小黃河畔,斗一鼓而破之,古祿格、杭高部大敗,被斬數千級,餘眾大奔走,相騰踐而死者甚眾,伏屍被野。   ……   「羽騎兵,我一定要擁有!」   下方韃騎一戰而敗,他們很多人絕望的放下兵器投降,還有一些人四散而逃。   王斗下令忠義營,新附營,尖哨營,還有王樸的正兵營騎兵追殺,一場名揚青史的塞上決戰,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勝利來得如此之快,讓王樸歎為觀止。   王斗中軍騎兵之猛,王樸雖然眼熱,但他知道訓練困難,也不多想,不過下馬可戰,上馬可殺的羽騎兵,哦,自己叫龍騎兵,王樸覺得努力點,自己還是可以訓練出來的。   看著王斗身影,王樸心裡這樣暗暗想著。   王斗只是眺望下方,也不知在想什麼,良久,他對王樸笑道:「王兄弟,我們下去吧!」   王斗領護衛營進入戰場,他的帥旗一出現,就引起如潮的歡呼聲,鋪天徹地的「萬勝」聲音不斷。   王斗策馬而行,迎面而來,是一張張真誠又激動的臉,風捲旗角,拍在身旁一些疲倦又堅毅的臉上,慘烈的戰場還歷歷在目,但所有的將士,個個都帶著難以形容的歡喜之色。   王斗一路過去,聚集過來的將士越多,密密麻麻望不到頭,他們自覺列陣,將王斗包攏正中,每當王斗身影出現,他們便用熱切的目光一起注視,而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韓朝等人也過來了,個個歡喜的跟在身後。   終於,一個歡喜的聲音叫道:「大將軍,我們贏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我們贏了、一戰而定塞北!」聲音不斷,有若浪濤潮水。   「哇哈哈哈!」   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高史銀,猛地將身旁的韓朝抱起,轉了一個圈,叫道:「老韓,我老高要多謝你啊。」   身旁將士大笑,韓朝也無語搖頭,只拍拍高史銀的肩膀,說道:「好兄弟。」   王斗笑看著這一切,他高喝道:「是的,我們贏了,此後漠南,復歸我漢家所有。」   又是一片海潮似的歡呼,韓朝大喝道:「向大將軍致敬!」   「威武!」   一片狂熱的呼喊中,看著自己的麾下將士,想起征討塞外的種種之事,王斗猛然揚起手:「漢軍威武!」   「大將軍威武!」   軍歌響起,最後激情的歌聲匯成海洋。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卻是東漢軍歌《馬踏燕然》,同時也是靖邊軍軍歌之一,此時歌之,非常應景。   看著這歡騰的一切,王樸裂開大嘴只是笑,他的親將王徵,同樣大聲歌唱,還激動得滿臉通紅。 第714章 繳獲、處置   大軍大獲全勝,王斗下令就此紮營,並清理繳獲,繼續追殺竄逃的古祿格、杭高部餘孽,到了第二天中午,所有繳獲已經統算清楚,並造冊整理。   據鎮撫遲大成的梳對稟報,此戰靖邊軍斬首計二千五百餘級,俘獲部落人口有四萬五千餘人,古祿格當場傷重被俘,杭高意圖逃走,不過被尖哨營夜不收追上,最後中箭落馬被抓,還有喀爾喀三部的外藩蒙古人,一樣抓住不少。   這喀爾喀土謝圖汗、車臣汗、札薩克圖汗三部,大多以土謝圖汗王袞布馬首是瞻,為了援助土默特部,袞布出動了部落一個腹心協理台吉,協同餘部的塔布囊,管旗章京等頭人,領了三千餘兵馬過來征戰。   不過靖邊軍出塞後,他們前後已經折損不少,更在與古祿格一同衝陣時,餘部一觸而潰。   那個土謝圖部協理台吉當場被抓,餘部拚命北逃,最後人馬共被抓獲近千多,還有車臣部、札薩克部頭人士兵,一樣被抓了數百,安全逃歸漠北的寥寥無幾。   河套蒙古人也早跑了,青海蒙古跑來捧場,該部落台吉帶了一百多個士兵,此戰中全軍覆沒,該台吉當場被靖邊軍的騎陣踏成肉泥。   出乎王鬥意料的,俘虜中,還有原被廢土默特汗俄木布。   崇禎八年時,岳托領後金兵西征土默川,俄木布領部下古祿格、托博克等人收羅部眾,向其投誠,但不久有人告發俄木布與明朝及喀爾喀、烏珠穆沁等部聯絡,意欲出兵攻打後金,如此俄木布被廢,被岳托解押到盛京去,土默特土地,委託古祿格、托博克、杭高等人監管,這便是歷史上的廢爵事件。   又因為第二年皇太極稱帝,建國大清,改女真族名為滿洲,不久俄木布被放回,只令古祿格嚴加管束,給其四個蘇木奉養,相當滿清的牛錄人口,但也只是名義上好聽,事實上俄木布貧困交加,最後後人也只留下一處家廟遺址。   古祿格北逃時,將俄木布也帶在身旁,此戰被一併俘獲了。   除了人口,便是繳獲的武器輜重,牛羊馬匹,對這些武器,王斗不屑一顧,但牛羊馬匹,他就非常有興趣了。   粗粗統計,此戰共獲牛羊約三十餘萬頭,內帳篷車輛上,還有大量的馬尾、羊皮、皮襖、中原的食鹽、茶葉,絹綢等等物資,怪不得古祿格等人跑那麼慢,輜重太多了。   又有大量的騾子、驢子、駱駝,馬匹等,共計四萬餘頭,那些馬匹中,內有許多可為戰馬,早前韓朝出征歸化,前前後後已經繳獲馬匹六千餘,再獲這些,靖邊軍中,所有的中軍營騎兵,羽騎兵們,盡數可換為戰馬了。   讓王斗想不到的,繳獲的輜重車輛中,內還有大量的金銀財寶,粗粗估計,白銀就不會少於三百萬兩,黃金也在十萬兩之上,還有珠寶玉器近千件,什麼珍貴裘皮、綢緞、毛毯等物,更是一箱箱裝滿。   靖邊軍各將個個看得目瞪口呆,高史銀喃喃道:「真想不到,土默特這些土包子,竟然這麼有錢?」   溫方亮道:「那只是他們頭人有錢,普通的牧民,可是經常凍餓而死。」   王斗點頭,想想確實不奇怪,就算各部落底層牧民窮得叮噹響,但部落的頭人,扎薩克們,素來不會缺少財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土默特部幾百年積蓄非同小可,就算這些財富再折騰,被古祿格等人瓜分後,還是個個吃得滿嘴流油。   王斗想起後世看到的史料,西藏在世人印象向來貧窮,但那邊的僧侶、貴族可不窮,那方一個有名的農場主大貴族,世世代代經營下來,自家地窖竟然藏有白銀近億兩,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清季建立後,山西商人光每年與漠南漠北蒙古各部貿易,每年獲利都非常豐厚,所以不要小瞧草原上各部的錢袋子,他們雖然缺乏糧食,但銀子是不缺的。   讓王斗哭笑不得的是,繳獲的輜重中,內還有一些東路銀圓,幾大箱擺著,耀人眼目,甚至連東路糧票都有,還有許多東路商貨,被這些頭人珍藏著,作為壓箱底的珍寶之一。   豐厚的繳獲,讓將士歡騰,王斗下令殺牛宰羊,犒勞三軍,眾軍更是一片歡喜,特別高史銀等人,對王斗的決定,熱烈響應。   幾天的奔襲戰中,中軍、青龍軍、朱雀軍等戰士,各人只攜帶少量糧草,他們輕騎而追,輜重盡落在後面,連王斗都吃了幾天的炒米炒麵,嘴巴淡出鳥來。   韓朝等人北上時,一樣攜帶數日乾糧,孫三傑的輜重營,並不能很快跟上二路大軍的步伐,幸好找到土默特部的大眾老巢,可以就食與敵,歷朝漢軍有此幸運的就不多,這也是塞外征戰的危險之處。   王斗吩咐下去,營地內殺牛宰羊,一片喜氣洋洋,新附營的蒙古兵們,更是個個載歌載舞,一直到晚上還在搞篝火晚會。   下午的時候,追擊將士已然盡數回歸,他們又帶回一些首級人頭,俘虜人口等,不過已經不多,此次塞外之戰,完全落下帷幕。   軍中的贊畫官,絞盡腦汁,已經在構思如何書寫捷報,還有隨軍幾個軍報與宣鎮時報的採訪,也盡在尋思如何妙筆生花,將此次塞外征戰,寫得精彩紛呈些。   一想到此次征戰自己有幸參與見證,雖不如衛青、霍去病那樣名享千古,但與人閒談時這樣無意提幾句,外人那種景仰的目光,足讓很多人激動得全身發抖了。   ……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五日一大早,寒風中,數萬靖邊軍整齊列陣,槍林,銃林疊疊密佈,無數日月旗幟迎風翻滾,大陣正上端,一個高台高高搭建,高台兩端,密集的護衛營戰士肅立。   王斗與王樸端坐上方,各坐了張繳獲的虎皮大椅。   二人身端兩旁,靖邊軍各將,護衛營主將、中軍官鍾調陽,總鎮撫遲大成,中軍撫慰官謝有成,中軍贊畫秦軼,中軍騎兵營主將李光衡,尖哨營主將謝一科,青龍軍主將溫方亮,朱雀軍主將高史銀。   還有忠義營主將沈士奇,新附營主將曾就義,王樸的親將王徵人等,一樣肅然而立,各人都將自己盔甲整理得井井有條,披風大氅迎風不斷飄揚。   曾就義身後,還站著一個留老虎鬍子,臉帶高原紅的中年蒙古人,卻是新附營中的勒篾格千總。   聽聞是大將軍親自點名讓自己居於高台的,看台上將星雲集,自己卻有幸同居一處,勒篾格又是榮耀,又是惶恐與不安,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幸運。   與勒篾格一樣,人雖年輕,但卻老得如同小老頭似的原土默特汗俄木布,同樣倉促不安的站在台上,王斗雖給了他張虎皮大椅,他卻不敢安坐,對自己此時的經歷,還直有如在夢中之感。   俄木布的身旁,站著一些同樣難安的喇嘛們,他們看著台下靖邊軍的肅然軍陣,個個皆是戰戰兢兢恐懼不已,那幾萬人皆著盔甲,濃濃的煞氣,便若無邊的大海,讓人覺得窒息,驚恐!   便是不說這些戰士,同在旁邊列陣的一些大同正兵營,靖邊軍新附營、忠義營戰士們,已讓他們覺得精銳非常了,如此漢軍聚集草原,古祿格等人敗得不冤。   對王斗來說,考慮到俄木布與這些俘虜的喇嘛們,對日後安定漠南,對付漠北有大用,就將他們留了下來,還溫言安撫了一番,此時俄木布臉上除了不安外,還有些興奮與忐忑。   蕭瑟的北風捲過自己臉面,放眼遠眺,大地莽蒼,山嶺似近又遠,這塞外之地,總給人一種幽寂空遠,淒涼孤單的感覺,王斗緩緩呼了口氣,他看向台下的虎賁之士,沉聲喝道:「帶上來。」   王樸猛地跳起,雙目睜到最大,怒喝道:「帶上來!」   「帶上來!」   台上各將,或沉聲喝著,或一樣滿面怒容,特別高史銀,謝一科,沈士奇,曾就義四人皆是戟指大喝,怒目橫眉,王徵一手按著劍柄,雙目與王樸一樣,瞪到了最大。   「帶上來!」   台下數萬將士齊喝,更嚇了俄木布等人一大跳。   很快的,喧嘩聲音響起,夾著哭叫與掙扎聲,從俘獲的土默特那片監押營地中,被捕的杭高,傷重還不死的古祿格,還有近千人的部卒老卒,頭人,又有被俘獲的喀爾喀三部大小頭人,士兵等等,黑壓壓的被拖拉押解過來。   押解的主力,便是新附營的蒙古兵,還有一部分的忠義營與王樸正兵營戰士。   對他們的處置,便是有作惡的頭人,軍官、士兵盡殺,歷年有入寇中原,屠殺漢民者,一個都不放過,由此,王斗讓他們相互揭發以前所犯的罪行,加以甄別。   罪行較輕者可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全部貶為奴隸,畢竟草原中就算婦孺,但一樣享受自家男人掠奪的成果,並生兒育女,又生下了一代代的戰士,這些戰士,又是入寇中原的兵源,所以說有罪,她們也全部有罪。   以後她們需要積贊一定的功勳值或是贖罪銀錢,才能換得自己與家人自由,便如當年的烏倫珠日格一家一樣,不過他們有一個快速的途徑,便是讓部落青壯參軍,如同新附營蒙騎一般。   這些人被押解上來後,王斗不動聲色,先讓喀爾喀三部俘人與土默特部俘人分開,然後淡淡看著只能喘氣的古祿格,還有垂頭喪氣的杭高,問道:「古祿格,杭高,你二人可知罪?」   古祿格極力抬起頭,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王斗樣子,目光再看去,卻看到了台上的廢汗俄木布,看他盯著自己,眼中帶著刻骨的仇恨,還有無比解恨的神情。   他口中咯咯有聲,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杭高咬著牙,猛然抬頭喝道:「成王敗寇罷了,要殺就殺,何必多說?」   「放肆!」   坐下不久的王樸又跳起來,台上各將都是怒罵,杭高披頭散髮,形象淒厲,他只是冷笑,還不甘示弱,一樣回罵,口中一會是蒙語,一會又換成漢語,還有滿語。   王斗冷笑一聲:「佔我土地,殺我漢民,罪不可恕,無論你求不求饒,認不認罪,下場都只有一個。」   他忽然道:「勒篾格。」   對著杭高一樣怒罵的勒篾格一個激靈,連忙道:「奴才在。」   王斗道:「對這些罪人,往日草原上,一般是怎樣處理的?」   勒篾格極力讓自己生硬的漢語說得清楚些,他說道:「回大將軍,一般對身份地位比較高的人,處以馬斃之刑,就是用馬踏死,對犯下重罪的兵士們,差不多也是如此。」   王斗道:「很好,入境隨俗,就依此辦理!」   杭高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他猛然想起自己下令盡殺歸化城內外漢人時,當時一漢民怨毒無比的對他道:「你今日殺我,來日你也不會有好下場!」   當時自己不以為意,難道眼下報應就來得這麼快?   古祿格也是極力掙扎起來,還有一大批的土默特重罪犯者,拚命哭喊尖叫,但不由分說,一大批的新附營蒙古人湧上來,當頭一個麻袋套下來,將他們的尖喊聲變得含糊不清,然後將麻袋口扎得緊緊的。   看著這一切,旁邊的喀爾喀三部俘人嚇得個個發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他們後悔無比,早知如此,來漠南做什麼,便是部落頭人強迫,自己也找個機會逃走。   灰……   幾百騎的新附營蒙古兵列陣,他們胯下的馬匹,已經興奮的打起響鼻來,嘎勒德與塔布囊漲紅著臉策在馬上,他們很興奮,終於可以踏死往日看起來高不可攀的部落頭人了,雖然不是自己部落的,一樣有著很高的快感。   而且,依部中千總勒篾格對他們的透露,連他們在一起的營中十人,很快將受到大將軍的表彰,賞賜銀錢與功勳,自己在部中地位也可往上爬一爬,陞官發財,功勳榮耀,豈能不喜?   他們已經深深愛上眼下的生活,追逐鮮血,追逐人頭,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才是自己夢想中的軍隊。   台上鎮撫遲大成在念著什麼:「依皇明律令,對戰犯杭高、古祿格人等處置如下……」   念到戰犯時,他頓了頓,顯然對王斗搞出「戰犯」這個詞有些好奇與不解,不過只停頓一下,他就繼續往下念,一直念得嘎勒德等人不耐煩,台上高史銀人等雙目發直時,他終於念完,大喝一聲:「執行!」   嘎勒德與塔布囊放馬奔行,數百騎戰馬蹄聲如雷,在馬匹的陣陣嘶鳴中,往前方一個個麻袋衝去,那內中,已不知哪個是古祿格,哪個是杭高…… 第715章 獎賞   草地上一片狼藉,草屑、泥土夾著血肉,深深滲透到土地下面,將這塊草地沼澤似的染得黑紅。   馬斃之刑的殘酷,喀爾喀三部俘人只在旁看得魂不附體,他們個個跪在地上,拚命呼嚎饒命,從台吉到小兵無不如此,在這一刻,他們是平等的,形象是相同的。   俄木布在台上看得解恨同時,一樣的面色蒼白,身旁幾個喇嘛,只是喃喃念佛。   在王斗目光看來時,喀爾喀土謝圖部那協理台吉哀嚎著,他拚命掙扎向前,對著王斗用力叩頭:「請上國侯爺饒命,奴才一定回去稟報汗王,令我土謝圖部棄暗投明,生生世世效忠大將軍,效忠大明。」   他拚命的哭喊,車臣部,札薩克圖部幾個塔布囊、管旗章京等頭人不甘示弱,同樣膝行而進,號啕大哭。   他們只希望王斗饒了自己性命,越到他們這種身份地位,享受榮華富貴,子女財帛慣了,越是不想死,奴顏婢膝算什麼,能保住一條性命才是最重要。   他們掙扎哭求,反倒一些中低層軍官士兵沉默不語,看向這些頭人時,他們眼中也滿是失望。   旁邊看押的新附營蒙古兵們,臉上一樣佈滿不屑之色,在他們看來,小兵哭求饒命不要緊,部落頭人應該寧死不屈才是,事實卻讓他們大跌眼鏡。   很多人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似乎這些頭人並不像他們宣揚的神明轉世,高高在上嘛。   王鬥心中冷哼一聲,這些草原胡兒就是記打不記吃,明太祖,明成祖,藍玉等人征討塞北時,各部也是爭先恐後的歸附,到了明末,朝廷溫和安撫,大把的糧食銀錢撒出去,換來卻是爭先恐後的背叛。   終於,他開口了,說道:「事實上,本侯此次征討漠南,懲罰了古祿格等十惡不赦之罪後,對漠北並沒有野心,畢竟陰山之北,儘是荒漠戈壁,漢民不得耕種,取來何用?不但如此,本侯還希望與漠北各部交好,畢竟漢蒙各有所長,互有所短,未必不能互通有無,和平共處。太祖高皇帝曾有言,華夷無間,姓氏雖異,撫字如一,本侯也是這個態度,漢蒙一家嘛。」   猶如大熱天洗了個冷水澡,三伏天吃了根冰棍,土謝圖部協理台吉等人先是一愣,隨後大喜,明國永寧侯的意思,不但要放過他們,還要以後與各部相互貿易?這是各人夢寐以求的事啊。   王斗的話也讓他們深信不疑,確實,歷朝漢軍很少有直接越過漠南的,就算有,也只是名義上的統治,不就是稱臣納貢,每年貢奉一些馬匹羊牛麼,這有什麼?早前,他們不一樣向清國稱臣,眼下只是換個對象而以,對誰稱臣不一樣?   不過他們還沒說話,王斗又道:「但是……」   他眼中露出森寒的神情,說道:「奈何爾等助桀為虐,有過不懲,王某何以立足天下之間?天下間,又豈有這麼便宜的事?所以你們中一些人,必須死!作為助桀為虐的代價!」   他目光在土謝圖部協理台吉等人身上緩緩掃過,說道:「當然,我這人很公平,你們中雖有一些人要死,但許可你們自己商量,選舉一下,令哪些人出來作為被懲對象,原則是三丁抽一。」   說完,他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虎皮大椅上。   下方喀爾喀三部俘人,有的懂漢語,有的不懂,曾就義作為新附營主將,自然熟通蒙語,他就作為通事,將王斗的話一一翻譯。   下方喀爾喀各人面面相覷,王斗的話,讓他們一顆心如吊了十五個水桶般七上八下,一會升上雲端,一會又跌到地底,有選擇的話,自己當然不想死,只是讓誰出來死?   他們相互看著,無數的眼神交流,似乎不約而同的,土謝圖部協理台吉等往旁邊退去,留下了中間約有三部數百人,這些人中,或是各部頑固不化之輩,或是作戰悍勇,平日獲得不少賞賜,遭人嫉妒之人。   這些人平日在各部呼風喚雨,此時卻淪為弱勢群體,被選舉出來送死。   出乎靖邊軍各人意料之外的,土謝圖部協理台吉等很多頭人,卻沒有被選舉上,顯然的,三部之人也明白回去後必須依靠這些頭人過日,有今天這個遭遇後,自己成為心腹指日可待。   中間那些人中,還有一個土謝圖部的管旗章京在,他看看那協理台吉,三部各頭人,又看看身旁人等,愣了半晌,仰天慘笑:「想不到我兀良合為部落征戰半生,今日卻落得如此下場,更被自己同族出賣,恨啊,恨!」   他猛地向台上衝去,但人被綁著,行動不靈活,很快被身旁幾個新附營蒙古兵揪住,然後劈頭蓋臉的用鞭子毒打,他大聲慘叫,對著王斗只是大罵:「漢狗,你奪我土地,佔我蒙人家園,成吉思汗在天有靈,必發鐵騎以殺之!」   被選舉出來的那幾百個喀爾喀三部俘人自知不能倖免,也是心一橫,個個破口大罵,對王斗奪取漠南土地,還要滅殺他們恨之入骨。   王斗微笑聽著,心想還是漢語博大精深,幾百個喀爾喀蒙人罵了半天,卻罵不出什麼花樣,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   台上靖邊軍各將,還有王樸人等大笑,贊畫秦軼也是哈哈一笑出來,說道:「笑話,漠南土地,什麼時候成了你們的了?霍驃騎封狼居胥,大唐設安北都護府時,成吉思汗還不知在哪呢?」   看那土謝圖部的管旗章京兀自不屈,王斗微笑站起來,他說道:「其實吧,這些歷史遺留問題真沒必要爭個高下,若論草原上的最初歸屬權,或許只有匈奴人有這個資格,只是他們已經被漢軍打得西逃數千里,也不知在世上可有留下遺種。」   「此後什麼鮮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都排在漢人時間之後,蒙人現在土地,也是從女真人手上搶來的,然後女真人,又從契丹人手上搶來,搶來搶去,其實都是達者為尊。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王斗要這塊土地,所以興兵來取,爾等可有異議?」   台上靖邊軍各將皆露出傲然的神情,大將軍說得好,什麼都是虛的,自家能打下來,這片土地就是自己的,台下數萬靖邊軍將士,一樣發出大笑之聲,個個為自己的壯舉感到自豪。   土謝圖部的協理台吉心急如焚,心想這兀良合死便死,還這麼囉嗦,他忍不住叫道:「兀良合,你安心去吧,你為部落而死,我與汗王等人,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妻小與家人,你……」   猛地,那兀良合掙開幾個新附兵的拖拉,朝這協理台吉猛撲過來,對著他就是一陣狂咬,當新附兵將二人扯開時,這協理台吉身上已被咬得鮮血淋漓,大聲驚叫。   然後這兀良合又怒目瞪向台上王斗人等,口中依然叫罵不停。   王斗讚道:「真勇士也!」   韓朝在旁說道:「漢人中有懦夫與勇士,草原上的胡人,同樣如此。」   王斗淡淡道:「勇士當有勇士的高貴死法,不能埋沒了身份,為表示對此人的崇高敬意,他便施展馬斃之刑好了,餘者斬首。」   很快,怒罵中的兀良合,被當頭套上了一個麻袋,然後慘叫聲中,被亂馬踏成肉泥。   處理完喀爾喀三部之事後,王斗令人給那個土謝圖部協理台吉鬆綁,並請他上台,賞了張椅子,不過就沒有虎皮大椅了。   這台吉感激涕零,連連叩頭謝恩,雖說王斗條件下來,他們若要回歸漠北,還需要部落家人為他們贖身,按地位身價計算,每人贖取的牛羊馬匹還不盡相同,但這台吉能逃得一命,早已是心滿意足。   他思索汗王與家族,定會為自己贖身,至於餘下的士兵有沒有能力贖身,部落中會不會為他們贖身,就不是自己考慮的了。   ……   接下來,在漠南漠北各頭目注視下,王斗對靖邊軍眾將士進行盛大的獎賞儀式,軍功再計,不過各營都推選出十個表現突出,英勇奮戰的士兵與軍官受賞,王斗親自獎勵他們銀兩與功勳。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證明的功勳獎牌,材質從銅質到金質不等,萬眾矚目下,這是難得的榮耀,上台各人無不激動萬分,台下眾軍,也是一片羨慕。   除了榮耀,這些戰士中,有一部分是乙等軍入甲等軍不久者,他們對得到銀兩賞賜還是歡喜,不過老甲等軍們,更看重是功勳賞賜,還有得到功勳牌的榮譽。   已選入中軍騎兵右營,原王斗當年上司徐祖成的親將楊東民,還有現情報司內務科大使李守勤之子李忠國,因此戰表現突出,一樣上台受賞。   萬眾矚目中,楊東民大步上台,王斗微笑看著他,記得二人初識時,還是當年在萬勝和米店衝突的事,這麼多年過去了,楊東民也脫胎換骨,成為一個英氣肅然的靖邊軍合格軍人。   將用一個托盤托著的,上裝一百兩銀子,還有上刻一百功勳,樣式精美,厚實沉甸的銀質功勳牌交到楊東民手上,王斗微笑著道:「楊兄,恭喜你,這是你應得的!」   楊東民哽咽道:「多謝大將軍!」   他雙手接過,大聲吼道:「忠誠、奉獻、榮譽!」   李光衡樂呵呵看著,楊東民受獎,也是他的榮耀。   台下的軍報時報採訪們,則一邊極力探頭看著,一邊拚命的奮筆疾書,邊塞戰場封賞將士,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話題啊,想必回去後,這期的報紙可以賣到瘋狂了。   他們奮筆疾書時,還不約而同使用了鉛筆與硬紙板,這鉛筆沒什麼奇怪,早在漢明帝時,便有曹褒寢則懷鉛筆,行則誦讀書的記載,有時鉛筆使用,還是比毛筆方便的。   當然,他們大書特書時,對先前之事,同樣使用了春秋筆法,雖然王斗不介意,他們卻自覺維護大將軍與靖邊軍形象,況且,報社還有編輯呢。   將五十兩銀子,還有五十功勳的銅牌交到李忠國手中,看著這個虎頭虎腦的小伙子,王斗笑道:「你爹長得陰惻惻的,你卻完全不同,怎麼你父子二人差別這麼大?」   台上眾人大笑,李忠國只是張著嘴傻笑。   台下忠義營中,許祿,劉瑋幾人遠遠看著,他們因受不得約束,並未進入騎兵營內,不過部下已經許多人調離,然後源源不斷的,又有新的舊軍進入忠義營內,成為他們部下,可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看著台上的王鬥,溫方亮人等,當年這同一堡之人,彼此地位已經天差地遠,但各人已經沒有任何心思,畢竟雙方距離越來越大,早非同一層次之人,只恨當年自己沒有堅持下來,一失足成千古恨。   原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同樣待在忠義營內,他也受不得約束,反覺得在這營內更為快活,不過張瘋子看著自己一個部下上台受獎,還是裂開大嘴直笑。   土默特廢汗俄木布看著這一切,覺得很有意思,喀爾喀土謝圖部協理台吉則內心肅然。   他尋思著,明國永寧侯爺搞的這處儀式,顯然的極大振奮了軍心士氣,怪不得靖邊軍勇不可當,看來以後漠南肯定是王斗的天下了,還是需說服汗王,與王斗交好為妙。   王樸看部下眼熱的樣子,顯然也很希望得到這樣的賞賜與榮譽,他心中暗暗記著,回去後,自己也該搞搞這種儀式了。   新附營蒙古人中,塔布囊與嘎勒德緊張站著,看中軍高台那邊一片的大旗翻滾,台下將士陣列也是威武雄壯,他們看一批批的人上台受賞,賞前賞後,台下數萬將士都是高呼威武,二人看得又是興奮,又是期待,只覺自己的心簡直要提到嗓子眼上。   終於,輪到他們這個陣營了,萬眾矚目中,二人與餘者八人排眾而出,迎面就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威武呼嘯聲,還有數千新附營蒙軍的狂吼亂叫,二人都是臉色漲得通紅,只覺如此榮耀,便是不需賞賜,也一樣心滿意足了。   十人上了高台,個個昂首挺胸,激動挺立,王斗一一叫著他們的名字,曾就義又在旁作著翻譯,嘎勒德只覺大將軍目光看來,如大海一樣深邃,他為人沉穩,而且還頗為機靈,他高聲說道:「為大將軍征戰,不敢要賞。」   王斗說道:「我靖邊軍有功必賞!」   他目光在塔布囊與嘎勒德身上轉了幾下,道:「成祖皇帝曾有言,夷而入於中國則中國之,覆載之內,不分華夷,但有賢才,用之不棄,你們皆是新附營的英傑,本將希望你等武勇依舊,便如同滿桂、麻貴眾將軍一樣,為國死戰,青史留名!」   十個新附營韃軍或漢語或蒙語的大聲吼叫:「願為大將軍效死!」   王斗一一頒布賞賜,塔布囊最為悍勇,共計斬首達九級,賞得一百功勳的功勳牌一個,還獲白銀一百兩。   特別他們全家更從暫住籍變成了歸化籍,直接跳過夷籍,以後可以在宣府鎮內自由出入,若對漢文化有了認同感,日後還可以賜漢姓,起漢名,成為漢籍。   看著手中的功勳牌,塔布囊激動得全身發抖,要知道靖邊軍中功勳寶貴,一點功勳值就可以兌換良田一畝,或是草場五畝,這不,五百畝草場就到手,以後自己可以建個大大的牧場了。   不說他,下方各個新附營蒙古兵們,個個也是看得眼睛發紅,連千總勒篾格都是眼熱不已。   嘎勒德也獲得了白銀五十兩,功勳值五十點,他們十人下台後,特別塔布囊的榜樣,將極大激起新附營戰士奮戰沙場的決心。   盛大的獎賞儀式結束,眾軍歡騰雀躍,王斗轉頭向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土默特汗俄木布,說道:「俄木布。」   俄木布飽經古祿格等人虐待,反應已經有些遲鈍,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小王在……」   王斗看著他道:「隆慶五年,大明策封俺答汗為順義王,此後漢蒙雙方和好,一品忠順夫人當位時,更數次力排眾議,使得漢蒙雙方休兵罷戈,避免戰火蔓延,百姓塗炭。此功此德,我大明謹記在心,你被奴酋擄到遼東所經遭遇,本侯也感同身受,將向朝廷上書,恢復你順義王的名位……」   王斗對著京師方向拱拱手,繼續道:「不但如此,土默特降人中,還將拔給你人口五千,擁有不超過千人的護衛。」   俄木布喜從天降,他痛哭流涕,跪下對王斗連連叩頭:「大將軍便如小王再生父母,小王當世世代代效忠大將軍,效忠大明!」   王斗道:「請起。」   他走到台邊,一手按劍,緩緩眺望塞外這片土地,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眼眸幽深如海。   ……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六日,王斗率軍回轉歸化,途中,他聽從贊畫秦軼的意見,效仿霍驃騎霍去病,在大青山舉行盛大的祭天大禮,祭地禪禮。   同時,關於此戰的捷報,王斗吩咐飛速的發往京師,宣府輿論,也要動起來。   眾將個個興高采烈,此次征討塞外,雖不如霍驃騎那樣名享千古,但也是明中葉以來極大功勞,有幸參與此戰的人,個個皆能青史留名。   只是不久後,一封來自中原的情報,將王斗等人的好心情破壞殆盡。 第716章 情報   王斗拿著這封情報觀看,眾將也是傳看。   「皇明宣府鎮情報司大使溫達興謹呈,為靖南伯、寧南伯歸德大敗,喪師失眾,中原賊情洶湧事。崇禎十五年九月初七日,流賊科於未時接獲潛伏流營軍士夏一真哨報:八月二十一日,賊李自成、羅汝才、賀一龍合師百萬眾,于歸德府近夏邑二十五里處,團團圍困靖南、寧南二伯狠打,饑兵潮湧,二鎮難支。午時,賊用大佛郎機百門齊打,官兵潰敗,除騎部外,新軍十不存一,職部隨眾賊馬兵追殺時,只聞靖南伯於寧南伯接應後逃往歸德,曹鎮僅餘殘部千騎,王鎮二千餘……」   下面有附上夏一真更為詳細的親筆哨報,可見當中筆跡匆匆,上面還殘留幾絲血痕,情報司有在上面註明,註:該員潛伏身份為闖賊右營馬兵,賊五營巡徼嚴密,夏一真外出不慎洩露蹤跡,力戰殉國身死,本司已依律撫恤家人,探望遺孤。   下面是另一個潛伏在歸德的情報人員鄭文智接力哨報:「八月二十二日晚,本職依五日前約定前往馬牧集與夏一真接應,接交情報時,夏一真神色匆匆,其言:『日他祖宗的,現流賊對落草者看得越來越緊,老子不能多待,得趕緊回去。』突兀賊騎十餘眾跟蹤而致,夏一真力戰死,余僥倖脫逃,有幸情報不失,願夏軍士英靈長存不滅,日月永照吾明。」   鄭文智在夏一真情報下面填補空白:「……二十三日,曹、王逃奔歸德府,曹變蛟僅餘正兵營騎兵一千一百騎,王廷臣余正兵營騎兵二千三百騎,又有突圍二鎮新軍約四百人,二鎮南下大軍一萬餘,僅存馬步不足四千人,餘者陣亡或失蹤……」   這封情報送走後,此後些日,鄭文智還陸續寫了歸德府內一些哨聞,首先是曹、王大敗,府內震動,歸德府知府李振珽日夜加緊城防,防止流賊攻打。   不過九月初三日,流賊連營數十里經過歸德府時,並未對府城有任何動作,也不理城內曹、王二人,直接往開封府而去。   似乎兵敗後,二位伯爵頗為頹廢,對城外流賊,也未有任何舉動。   本情報還載有幾個潛伏河南的哨探各自觀察報告,又有身在開封府的宣府鎮軍事觀察團情報樣本,稟報人觀察團大使、參謀司贊畫溫士彥。   「……八月十八日近酉時,寧南伯王廷臣求援信使突致,言其玉田、遵化二鎮往永城途中遇伏,寧南伯率正兵營先突,以為求援接應之用。靖南伯曹變蛟,率麾下玉田鎮正兵營、新軍營,與同遵化鎮新軍營七千眾轉返夏邑,信使言,彼鎮兵馬突圍時,賊馬數萬合圍已致,流賊步卒,饑民源源奔騰,靖南伯危在旦夕,請求開封府緊急支援……」   「職部是時所見,開封城人心惶惶,自督師丁啟睿、總督楊文岳、巡撫高名衡、巡按蘇京、總兵虎大威、陳永福、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以下無不震動,開封城民驚懼,各門皆閉……議間,虎大威言救,陳永福不語,左良玉假寐、楊德政、方國安莫衷一是,丁啟睿猶豫不決,晚戌時,丁督商請本職議事,本職慷慨激昂,痛陳當中利害,力主救援……」   「……八月二十一日,虎大威、陳永福、姜名武合騎卒五千,前往歸德,旋於二十三日奔回,陳永福為上午巳時,虎大威、姜名武為下午申時,皆言靖南伯大敗,流賊雲集百萬眾,三鎮不敢進……」   情報中溫士彥說了一些自己判斷觀察,引起王斗注意,也是情報司重點引用分析的。   「流賊戰術出眾,善用伏兵,曹、王輕敵冒進,惜有此敗,我軍需引以為戒,情報不明決不可進……」   「流賊馬軍眾多,步騎相合,官兵難以突圍,若要剿滅流賊,必先剿其馬賊……」   「流賊重視火器,每下一城,必先收羅大炮,彼炮火熾烈,中原官兵反落下風,依各方情報彙集,曹、王之敗,也是敗於闖賊炮火,對賊之佛郎機,我紅夷炮可克之,需得多多造炮……」   「中原作戰,官兵後勤難支,流賊反客為主,此次曹、王為減輕輜重,輕騎利戰,將佛郎機、虎蹲炮等放置開封城未帶,我靖邊軍需堅持隨身一月糧,寧可走得慢,火炮不離身的原則……」   「曹、王兵敗,開封軍民惶惶,流賊氣焰熏天,中原戰局或有變化,參謀司需設方略以應之!」   「又聞,曹、王敗逃歸德府,麾下大將盡失,彼是亡,是俘,是降?若有大將降賊,會是何人?除情報司再加探查,針對各人性情,參謀司需一一對應佈局!」   溫士彥的情報一直送到九月初,也確定流賊大眾逼向開封府,不過餘下的後續就沒有了,想必還沒有送來。   此時兵荒馬亂,流寇流民到處流竄,情報送傳頗為困難,而且大明驛站廢弛,很多力量難以動用,在這路途遙遠的,沒有電報電話的時代,想很快收到新近情報,實在是強人所難。   情報司還收集了京師方面的反應,本來此時韓朝率玄武軍攻佔歸化城消息傳來,塞外大捷,京師振奮,百姓雀躍,不過曹、王消息傳到後,朝野震動,坊間洶洶。   誰也想不到,曾在遼東與奴血戰的二鎮新軍竟然覆沒,真是物議嘩然。   依在京與某個情報人員交好的小太監透露,萬歲爺當日曾在宮中痛哭流涕,高呼:「列祖列宗在上……」   情報司在該份情報中,還摘錄了一些崇禎帝急令開封府加緊防務聖旨內容,兵部急腳塘文片段,最後是該司的總結分析,許多觀點與溫士彥所敘不謀而合,溫達興表示後續會在各方情報匯總後源源不斷送達。   最後溫達興寫道:「中原戰情如上,向大將軍致敬,向征塞數萬將士致敬,日月不落,永照吾明。」   看了幾遍,王斗最終歎息一聲,各將臉色都是不好看。   騎兵營主將李光衡痛心道:「崇禎十三年下,末將曾隨大將軍痛擊過流賊,洛陽之戰後,闖賊更是大敗,所部不死便傷,未想現在又是賊火洶洶,二位大帥更被圍慘敗,大明這是怎麼了?」   韓朝說道:「敗因情報上面寫得很清楚,靖南伯、寧南伯孤軍深入,糧草不續,加之流賊馬兵眾多,又用上火炮,故有此敗!」   鍾調陽也是贊同:「二位大帥麾下雖新軍戰力出眾,但所部騎兵,只比流賊馬兵高一些,聞流賊馬兵有數萬眾,曹帥突圍時,賊騎緊緊糾纏,最終被他們饑民圍上,力戰而敗!」   高史銀喃喃說道:「老子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流賊總是剿之不盡,闖賊一次次的大敗,又一次次的復起,他的百萬兵馬,怎麼就那麼容易來的?」   溫方亮臉上帶著深沉的神情:「大將軍有說過,民從賊,多起於饑寒,兵從賊,多源於缺餉。流賊屢復不滅,便是朝廷無糧,不能很好的安頓饑民,所以闖賊再起,饑民就甘心被他們煽動。李闖之事若放在國朝前期,中期,他只需敗一次,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當時我舜鄉軍擊敗闖賊,若手中有糧,河南也早定了。」   贊畫秦軼在旁淡淡說句:「剿賊,最重要是民政,軍務只是為輔,若手中無糧,未能對賊釜底抽薪,官兵往來,也只是疲於奔命罷了!靖南伯、寧南伯之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李光衡猛的喝了一聲:「難道就任由李闖囂張肆虐?」   他對王斗抱拳道:「大將軍,末將願率騎兵營直奔河南,痛擊流賊!」   「荒唐!」   韓朝與溫方亮異口同聲大喝,然後歎口氣,又都閉嘴。   高史銀看著李光衡:「老李,看來你還是專管打仗好了,以後兵略上的事情,就不要插手,這會害死人的!」   他對著李光衡吼道:「老子雖是粗人,也知道糧草輜重的重要,你覺得帶騎兵營打得爽快,卻不知後面兄弟默默做了多少事……你的營中儘是戰馬,知道一天要吃多少糧米豆料嗎?你這邊跑到河南去,後勤供給如何跟上?指望當地官府?大將軍都不敢期盼……」   他叫著:「還有,那闖賊慣會跑,你到了河南,他不跟你打,就是一路竄,竄個幾千里,難道你也要追個幾千里?再後方糧草也要運個幾千里?……後勤難支,沒有糧草,讓我靖邊軍兄弟喝西北風啊!他們也是人,不是鐵打的,都要吃飯喝水,你說得痛快,又置我將士安危於何顧?」   謝一科在旁插了句嘴:「也是哦,當年官兵追剿張獻忠,這傢伙從湖廣一直跑到四川去,然後又跑回來,若不是大將軍在襄陽設下伏兵,要滅獻賊,還不知猴年馬月呢,到現在還留下羅汝才,李定國,孫可望等餘孽。」   高史銀繼續吼道:「還有,大明不是我們一家的,我們不是救急隊,總是東南西北的跑,這大軍不需要休整嗎,兄弟們剛打完東韃子跟北韃子,又要跑去打流寇,以前就打過了……然後打完流寇又去哪?這耍猴呢,團團轉,沒完沒了。再說了,你說去河南,是去請調令呢,還是就這樣去呢?無調令等於謀反,就算不在乎名聲,也沒人敢管,但這偷偷摸摸走,搞得跟做賊似的,我們是軍人,不是在做賊!」   「夠了!」   韓朝暴喝一聲:「不要再吵了!」   溫方亮看王斗臉上頗有沉痛之色,也輕聲道:「都別說了。」   高史銀對李光衡道歉:「抱歉老李,心中不舒服,說話急了一些。」   李光衡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王樸在旁神色轉幻不定,為了避嫌,剛才那類靖邊軍的核心情報他都主動不看,不過聽眾人這樣說話,曹、王之事當然知道,心下只是慶幸。   他想著:「打什麼流賊,吃力不討好,我還是待在大同不動,安安穩穩過日子好了……當然,若隨著靖邊軍,跟著打誰也無妨。」   ……   隨這中原戰情的,情報司還有數份余處情報,杜度領滿蒙軍隊奔向遼西,出乎各方意料的是,遼東總兵吳三桂似乎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遼西多處城堡被破,處處烽煙,杜度搶得盆滿缽滿,在濟爾哈朗加入後,吳三桂更是連連告急。   白虎軍大將鍾顯才也證明這一點,杜度東去時,其守護宣鎮有責,未動,不過在濟爾哈朗領數千滿洲精騎又奔回遼東時,鍾顯才抓住一個機會,突然奔襲數百里來個側擊,濟爾哈朗喪師數百騎,餘者抱頭狂衝,不敢回頭。   鍾顯才未再跟去,只遣一些夜不收哨探,傳回一系列情報。   看了這遼西戰情,高史銀說聲:「吳三桂變成銀樣蠟槍頭了?」   王樸也嗤的一聲冷笑,對吳三桂,他一向看不順眼,那廝骨子裡的優越感,比他還足,想想去年在遼東……什麼玩意!   王斗卻在深思,到底軍閥就是容易蛻變,吳三桂,變壞了。   此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遼餉啊。   也只有遼東危急,朝廷才能不裁撤遼餉,甚至投入更多,面對一年來朝廷的遼餉爭議,吳三桂出招了,只是這一招,未免太陰毒了,置軍民水火於不顧。   王斗記得歷史上吳三桂在松山之戰前,也算是一個熱血青年,後明軍松山大敗,祖大壽被俘,吳三桂獨守寧遠,負責整個遼東之事,那時起,需要背負整個遼東集團的利益,或許慢慢轉變為軍閥。   現在吳三桂更早控制遼東,身負吳家、祖家等遼鎮將官利益,這種轉變,也許就更早了。   軍閥……禍國!   還有一個遼東消息引起王斗注意,在靖邊軍出塞不久後,多爾袞便令多鐸與阿巴泰為帥,揮師二萬攻入朝鮮,勢如破竹,直有亡其國度之勢……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蝴蝶翅膀扇動,各方都在風雲變幻,王斗仰望雲天,只是在思索。   眾軍起程,途經一山峰,雲沉,風險,罡風勁猛,看這雄奇的山脈景色,高史銀忽然大發感慨:「啊,大青山啊大青山,你見證了多少漢胡兒女的悲歡離合!」   正在沉吟的王斗差點摔下馬來。 第717章 漠南定略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八日,王鬥到達歸化城,當然,那些龐大的繳獲俘虜還在後方緩緩而行,王斗遣一軍專門押送。   草原總給人地廣人稀、少有聚落的感覺,王斗領軍一路行來時,就見處處野草高高,不時從山間林中竄出黃羊十餘口,狀雖似羊,但蹄高如鹿,其行若飛。   雖同樣存在乾旱現象,但這樣的生態環境,無疑比後世好了太多,抬頭望天,沒有工業污染天空就是美麗,只是人類要發展,破壞環境又不可避免,但來自後世的他可以選擇少走彎路,選擇費效比最高的那一個。   從大青山下來,沿途可見大片大片適合牧養之地,俄木布此時伴在王斗身旁,頗為自得的向王斗介紹:「我土默特人最擅放牧,我們蒙古人愛惜牲畜就像漢人對莊稼的愛惜,尤其愛馬,到了秋高馬肥的時節,便要控馬,使自己坐騎變得膘肥又結實。」   他說道:「記得老輩說過,隆慶和議後,我們土默特部跟大明馬匹交換每年越多,萬曆六年後,僅在張家口馬市上,一年的馬匹交換量就在三萬六千匹,大將軍以後所需戰馬,包在我們土默特部身上。」   王斗哈哈大笑,說道:「以後肯定要勞煩順義王你。」   俄木布直笑:「應當的,應當的,如永寧侯爺所說,漢蒙和好,這是雙方有利之事,侯爺太客氣了。」   王斗當然不會跟俄木布客氣,草原牧民,在這種地廣人稀的地方放養,自然有其優勢所在,天然牧場放養,也節省了自己未來許多資金錢糧。   讓王斗看得興趣的,越近歸化城,開墾的農田溝渠越多。   史載嘉靖年間起,漠南就出現定居城鎮,截至隆慶五年封貢前後,出現了雲田豐州地萬頃,連村數百,驅華人耕田輸粟,反資虜用的局面,土默特各部皆仰食板升收穫。   板升,就是村落城鎮的意思,歸化城又被蒙人稱為大板升,周邊多種穀、黍、蜀、秫、糜子等作物。   但以王斗的目光看來,土默特部的農業生產還很落後,大有改進的空間存在。   很快歸化城就在眼前,隆慶六年,俺答汗效元大都建青城,經過四年的建設,城市基本建成,俺答汗派遣使官,攜帶鞍馬、弓矢等,赴明廷請賜所築城池之名,萬曆帝賜名「歸化」,又贈佛像、經文、蟒緞等物,便為歸化城由來。   眼前這座城池北枕巍峨雄壯之大青山,東連起伏連綿之蠻汗山,西連河套,南臨大黑河,由於此城皆由青磚砌成,遠望真是一片青色,陽光輝映下氣度不凡。   萬曆九年,俺答汗還修建周長二十里的外城,使城市規模更大。   看著這座城池,靖邊軍各將眼中都現出異樣的神情,這是他們征服的第一座塞外大城,以後會有更多嗎?   王斗聽身後的高史銀長呼了一口氣,下意識離他遠一些,身旁眾將,皆是如此,高史銀不知怎麼搞的,近期迷上了風雅,好吟些酸詩詞語,喜歡裝有學問,卻總是原形畢露。   果然他長呼一口氣後,高聲頌道:「啊,行人刁斗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營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俄木布臉皮抽動了一下,只當沒聽到,到了城池門口,作為原主人,他恭敬對王斗道:「侯爺,請。」   王斗微笑道:「順義王請。」   此時歸化城由大同鎮新軍營,還有玄武軍右營將官田啟明領乙等軍一部鎮守,又有輜重營將官孫三傑運送糧草在內,此時早早便在北門外等候,眾人相見,都是不勝歡喜。   田啟明一見王斗的面,就高聲叫道:「恭祝大將軍塞外大捷,揚我靖邊軍威!」   孫三傑不擅表達,但他眼中的喜悅,已透露了他內中的情感。   王斗哈哈笑道:「田右都尉還是這麼會說話,不愧是田大使帶出的人。」   田啟明原是田昌國麾下的家丁,這些舊軍出身的人,一般性情都會油滑許多,但這只是小節,可以忽略不過,畢竟人有萬種,不可苛求如一。   大軍源源不斷進入歸化城,王斗、王樸、俄木布並列在前,從北門進入不久後,王斗就暗暗搖頭,果然是大板升啊,外表雖然雄壯,但這內中……   各式的棚戶,一片片的地窩子,帳篷,東一堆西一堆,到處是菜地與田地,牛圈與羊圈,年久失修的坑窪街道,諸多淤塞的破水溝,間中夾著一些略顯華麗的寺院,完全沒有規劃好的樣子。   還好靖邊軍等入駐的緣故,街道各處有打掃過,路面還算乾淨,不過似乎馬糞羊糞的殘餘味道、還有刺鼻的生石灰味仍在鼻中。   俺答汗雖然雄心勃勃,但能力有限,只能搞得如此了,不過在普通牧民看來,此城已經是壯美繁盛無比。   以後必須好好規劃一下,畢竟這城外殼還是非常不錯的。   王斗也注意到,城池內外,還處處殘留著火燒與破壞的痕跡,卻是崇禎五年時,皇太極戰勝林丹汗後在城內大加洗劫,後金兵最後更縱火焚城,熊熊大火中,歸化城內許多房屋與寺院都被燒燬,城池初建時那八座高樓與琉璃金銀殿大多倒塌,餘下也是破敗無比,到現在都沒恢復元氣。   看著這一切,俄木布也在旁說起,王斗不由說道:「這真是對文明的摧殘,夷狄率獸食人,古人誠不欺我。」   俄木布想起當時後金兵對城池的破壞,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咬牙切齒道:「不錯,可恨的滿洲韃子,真真確確的蠻夷,蠻子!」   俄木布自認大元後嗣,骨子裡就看不起那些滿洲人,雖然努爾哈赤等自稱是金國女真人後代,但誰知道他們是從哪個山溝角落裡跑出來的?雖同被中原漢人稱為虜,但土默特部還是覺得自己更像文明人一些,視東面滿洲人為野蠻人,便若當年英國人看待美國人心態。   後面靖邊軍眾將當然沒有王斗與俄木布的感觸,各人只是嘖嘖看著,異族情調讓他們很有興趣。   王樸雖在歸化城駐紮過一段時間,還是不習慣,撇撇嘴道:「破爛,還是大同好。」   ……   韓朝早為王斗尋找在城內居住之所,因為歸化城破敗,特別古祿格等人逃離時大加破壞,最後決定將大將軍行轅設在銀佛寺,此為歸化城第一座喇嘛教大召廟,萬曆七年明朝賜名「弘慈寺」,又因大殿釋迦牟尼像由純銀鑄成得名銀佛寺。   王鬥到了大廟門口,上面掛著滿、蒙,漢三種文字的寺額,漢名卻是「無量寺」,原來崇幀十三年皇太極下令重修與擴建大召寺,完工後皇太極賜給新的寺額,「弘慈寺」漢名變成「無量寺」。   王斗下令恢復「弘慈寺」的漢名,並將上面那滿文除去,請那些喇嘛們重新住回去,並發下軍令,此文物以後需得妥善保護,敢擅拆毀者,擅取器物者,察出決不輕貸。   眾喇嘛大為振奮,俄木布也是感激涕零,大召寺已是他們蒙古人心中的寄托,特別出身蒙古部落的,四世達賴喇嘛雲丹嘉措當位時,不知多少蒙古人過來頂禮膜拜,請僧取經,可惜當時盛況不在了。   現五世達賴喇嘛阿旺羅桑嘉措受其他各派迫害,正到處東躲西藏的,若能迎來歸化城,那就太好了。   午後,王樸鞍馬勞累前去休息,俄木布在靖邊軍護送下也回自己破舊的王宮,看著眼前的一切,俄木布熱淚盈眶,比起往日古祿格等人在時的待遇,此時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如在夢中。   王斗卻顧不得疲累,領了靖邊軍眾將巡視全城,並登上南門眺望,就見南面與西面平原無限,往極遠處蔓延過去,而且這裡儘是土地肥沃,灌溉便利,適合耕種之處。   這將是自己完全掌握的一塊土地,還這麼大,自己盡可以讓夢想在上面自由揮撒。   王斗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他心潮澎湃,李自成又再興盛,曹、王兵敗,讓他想起歷史慣性是如此的巨大,它便若一個不斷滾動的巨大鐵球,要影響它,改變它的方向,需要有影響全局的實力,以一個比鐵球大數倍的岩石,甚至高山擋在它面前。   然說實在,自己有決對實力嗎?王斗並不這樣認為,或許軍事力量很強大,然很多事情不單單只看軍事,更多是民政,否則當年自己就將李闖給剿滅了。   但民政力量自己足夠嗎?以銀錢來說,此次繳獲加上原來庫存,自己共約有二千萬兩白銀,看起來很有錢,但望眼大明,如果從全局來說,這點錢就不算什麼。   南方鄭芝龍集團壟斷大明沿海貿易,單靠高價出售海上通行令旗,每年獲利就超過千萬兩白銀:「凡海舶不得鄭氏令旗,不能來往,每舶例入二千金,歲入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   鄭芝龍之盛,此時荷蘭的東印度公司都無法與之競爭,無論在軍事上,還是在貿易上,史載鄭芝龍部下成員,個個富至千萬,少者百萬,戶官鄭泰守金門,資以百萬計,反觀下大明朝廷,一年市舶稅只有區區四萬兩。   鄭芝龍之富,自己跟他一比,都是小巫見大巫。   遼東的關寧集團,一年遼餉有幾百萬,雖有近半要用來打點與截留,但各堡的軍官將領們,一樣不會缺少銀子。   而且,銀子不能當飯吃,沒有糧草,流民仍然是流民,一切都不會改變。   作為穿越者,有著俯瞰全局的優勢,但越是站得高,看得遠,結果越是讓人觸目驚心,驚覺未來對手之多,改變之難。   是啊,這片土地處處讓人不省心,東北滿清,中原流寇就不說了,已經讓人頭疼無比,便是南方的海洋上,一樣諸強爭霸,什麼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蘭人、英國人紛至沓來,從不放棄對中國海疆的窺探。   崇禎十年,英國人被拍走了,賠償廣州地方白銀三千兩,荷蘭人在崇禎六年料羅灣失敗後,幾次三番不死心,又相繼修築熱蘭遮,赤嵌城等城堡,崇禎十四年還與西班牙相互海戰,以勝者之師姿態割據台灣,對中國虎視眈眈。   王斗最深刻的瞭解這些歐洲人,若不是大明還是成體系的強盛文明,漢人就是印第安人第二個下場,別看此時在澳門被稱為佛郎機人的西班牙、葡萄牙人溫順,傳教士們也是個個道貌岸然的樣子,但他們在美洲是怎麼做的?   活活吊死印第安人只是普通手法,什麼將孕婦胎兒挑出砍碎,什麼將小孩倒掛起來,活活撞死在石頭上,什麼比賽砍頭砍身子,橫豎撇捺的揮舞,手段之殘酷,罪行之惡劣,讓人觸目驚心,足可與侵華日軍相比。   這內中傳教士沒什麼兩樣,或親身參與,或鼓舞冒險者們繼續心安理得的屠殺異教徒,這便是通行歐洲的標準,對文明人使用文明的手段,對野蠻人使用野蠻的手段,其實是一種恃強凌弱的心理罷了。   果然,在明朝給人感覺文明的傳教士,到了清末就原形畢露了,足以讓人詫異,這時的傳教士,怎麼與明時的傳教士感覺完全不同?其實人還是那個人,只是遇到文明對像不同罷了。   對這些人,王斗抱以最大的警惕,因為瞭解,所以警惕。   還有這北方……   雖然漠南暫時太平了,但未來不是沒有憂慮,而且此憂慮全大明只有王鬥一個人知道,那便是沙俄,一個無比貪婪,只吃不吐的怪物。   早在萬曆三十四年,俄國人便侵入巴拉賓草原,此後數十年間,從塔拉地區到額爾齊斯河、葉尼塞河流域,沙俄人一次次的蠶食鯨吞,在各處要害建立城堡,並不斷派出使團到蒙古各部遊說,企圖勸說他們歸順俄國,同時還四處收集蒙古各部及明朝的情報。   萬曆四十七年,俄國人建立了葉尼塞斯克,崇禎元年,又建立克拉斯諾雅爾斯克,此後他們有兩個入侵方向,向南,還有向東。   不過南向的漠北草原為額魯特部與喀爾喀蒙古居住,各部人口眾多,對沙俄種種意圖懷有強烈的牴觸,喀爾喀蒙古所屬的土謝圖汗、車臣汗二部首領,還曾多次派人到莫斯科交涉,沙俄的南下意圖受阻,便將目標朝向東面。   約在崇禎十一年,俄國人建立了雅庫茨克督軍府,哥薩克征服勒拿河周邊大片地區,又在貝加爾湖之西建了伊爾庫茨克,在湖的四面強佔牧場,建立堡寨,並與駐牧貝加爾湖以東的布利亞特蒙古各部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二部從崇禎四年起打得難分難解,約經過二十五年的戰爭,布裡亞特人會被完全壓服,臣服於俄國,部分佈利亞特人向南移入喀爾喀領地。   這便是俄國人近期的殖民現狀,對王斗來說,俄國人跑到貝加爾湖來是他不能容忍的,這個世界上最深,容量最大,佔了全球淡水資源足有五分之一的巨大淡水庫,是他看中的目標,豈容外人奪去?   俄國人,又是未來一個對手,不管自己願不願意。   然想要改變,就需要力量,這樣不論大明局勢走向何方,都可以從容不迫,只是自己需要時間來積蓄。   夢想,就在這片土地上。   他回醒過來,看向身旁靖邊軍各將,都是如他一般眺望,很多人還在興奮的議論,皆言此塞外之地與印象中大相逕庭,只看眼前,就想不到可墾殖土地如此之多,許多看起來還很肥沃。   王斗笑了笑,高聲說道:「是的,諸位可能想像不到,從這土默川一直到河套平原,可供耕種田地就在數千萬畝!我們可以移民墾殖,待來年麥禾大興,養活數省民眾決對沒問題,而這裡,將成我大明的糧倉寶地!」   一片的驚訝,贊畫秦軼顫聲道:「大將軍所言可是當真?」   王斗重重點頭:「是的!」   是的,這片土地。   依後世資料的統計,內蒙古可耕地面積有一億多畝,當中決大部分,就集中在這土默川平原,還有河套平原上,這些地方水資源充沛,各類河流密佈,就算眼前小冰河時期草原乾旱,但可供灌溉的地方仍然不少。   而且地底下面,盡多淺層水分佈,打井挖掘並不需要多深,在土默川與河套平原,還有許多以往漢軍墾殖的痕跡,修復使用,盡比白手起家便利。   王斗以夢想的語氣描繪自己規劃,在這兩處平原上,可以種植大量的小麥、大豆、水稻、谷子、高粱、□麥等作物,這些農作物的產量,後世也往往高居全國首位或是前三位,具有著很高的可能性,這片土地還草場眾多,可以大力實行養殖業,牧馬,牧牛,放羊,不說別的,光乳製品就很有前途。   這片土地,礦產資源還非常豐富,鐵、銅、鉛、鋅、煤等應有盡有,大理石、花崗岩、石墨、水晶等等,都到處可見,又有極為豐富的野生植物,動植物等類,這裡白紙一張好作畫,一系列行業規劃都可以從容展開。   這片土地,將是靖邊軍一系列設想的開始。   隨著王斗娓娓到來,眾人都興奮得摸耳掏腮,完全沒了往日大將贊畫的沉穩風度,很多人也明白了,為什麼王斗要極力打下漠南土地,如此寶地,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王斗高聲道:「當日秦贊畫說得對,剿賊,最重要是民政,軍務只是為輔,若手中無糧,未能對賊釜底抽薪,官兵往來,也只是疲於奔命罷了!所以,內政,當為我靖邊軍之首要,我大明之未來,我靖邊軍之未來,就在眼前這片土地上!」   高史銀激動得臉色通紅,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將軍對俄木布大加安撫,這是鎮之以靜?我還想著全部殺光圖個乾脆呢。」   王斗道:「不,我們不能只圖痛快,得考慮到全局,漠南蒙古是榜樣,是吸引漠北各部的利器,我強軍在手,韃虜不敢動,再加上漠南各部又過上好日子,定可令其歸化!」   對王斗來說,現在打漠北是不可能的,單考慮到後勤,從歸化城到肯特汗山,飲馬河一帶,路途就超過兩千里,沿途還要經過浩瀚的沙漠,沼澤流沙,各類雪窩子等險地,除非找到他們大部老窩,來個一鍋端了,否則就是一場災難。   再說,為了以後對付俄國人,與蒙親善是必要的,扶持布利亞特蒙古人也會提上王斗的議事日程,可能的話,他還會煽動喀爾喀蒙古各部對俄國人展開攻擊,伊爾庫茨克必須要拔除。   雖然王斗現在並沒能力染指西伯利亞,並不表示他就很樂意看到俄國人在那邊蠶食鯨吞,這也是王斗決意與漠北喀爾喀各部交好的原因之一。   未來,他會使用更多的代理人策略,如英國人一樣,扶持,打壓,挑動,自己親自上陣就要看時機了。   韓朝沉吟道:「確實,當年成祖北伐蒙古,每征便是運送軍糧數十萬石,我靖邊軍現力有不逮,只是……」   他說道:「夷狄人面獸心,反覆無常,高皇帝雖言華夷無間,姓氏雖異,撫字如一,但也禁胡語胡姓,又令蒙古色目人不許與本類嫁娶,違者治罪,成祖皇帝一樣如此,大將軍安撫蒙人,卻不知其可會反覆?」   王斗目光深沉,淡淡道:「不必擔心,他們翻不出什麼花樣。」   王斗有信心,將蒙古各部變成中國的哥薩克,為中原而戰。   他不提這個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糧食,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有糧食,有強軍,一切不足為慮!」   還有近在咫尺的一件事,讓王斗憂心忡忡。   他扶著城牆,眺望東南,緩緩說道:「大明不省心啊,天災人禍,層出不窮,我就估計明年從山西到京師這片地方,極有可能會爆發大瘟疫,事關百姓存亡,幕府不得不早做準備!」   眾將皆是一驚,從剛才狀態中回醒過來:「大瘟疫?」   王斗沉重點頭:「是啊,大瘟疫!」   他歎息一聲,明末北方各省總是災難層出不窮,旱災蝗災不說,瘟疫也是一場接一場,特別崇禎十六年從山西到北京這場大瘟疫,更是讓人心驚不已。   時人筆記便有記載:「崇禎十六年京師大疫,自二月至九月,京師內外,災疫盛行,病稱疙瘩。一人感之,全家以次傳患,貴賤長幼,呼病即亡,不留片刻,甚有闔門皆歿,無有棺殮者。九門日出萬棺,途行者悉垂首尪羸,淹淹欲絕……」   而在山西,一樣全境大疫,還有通州、昌平州、保定府均是如此,死者載道,僵仆相繼,其實這便是鼠疫,造成京營十有九去,高大的北京城連三天都沒守住。   李自成大軍入京後,未嘗沒有倒霉,後來的清兵也是一樣,史便有記載:「滿洲兵初入關,畏痘,有染輒死。」   歷史上滿八旗的丁口,原本在皇太極當位時達到高峰,統計約有六萬五千餘丁,順治初年時,降到了五萬五千餘丁,這當中除了征戰外,未嘗沒有中了瘟疫的原因。   因財政崩潰造成的環境髒亂差,算是北地連連大疫的原因之一,當時京師人便言京城市上多糞穢,五方之人,繁囂雜處,又多蠅蚋,每至炎暑,兒不聊生,看來要動員整個山西來場大掃除了。   靖邊軍各將對王斗說的話當然深信不疑,這是一次次事實證明的,瘟疫的可怕,眾人也是知道的,高史銀握緊自己拳頭,惡狠狠道:「打死任何一隻看得到的老鼠,掃滅一切垃圾!」   韓朝說道:「要多多準備醫士了,還有,草原上的獺子也不能打,窮牧民要過冬,可以接濟他們糧食!」   糧食,又是糧食,若有糧食,這大明天下,事情就好辦多了,靖邊軍各將皆感內政深重,生產糧食,當為各事首要。   王斗扶著城牆,眺望大地,是的,糧食,希望這片大地,能讓自己擁有糧食。   我已經盡力了,王鬥心想。   同時在想,捷報已經送出,李闖也逼向了開封,不知有沒開打,最終戰局會是如何? 第718章 朱仙鎮之爆發   有如夢魘,當大軍崩潰的那時刻,看見賊騎一波波衝來,身旁一個個步卒、騎卒倒下,曹變蛟心痛如死,但他瘋狂的搏戰,殺退一股又一股包抄攔截的賊兵,直到看見王廷臣的大旗……   只是事後那種種慘烈的經歷,至今想起來還好像一場噩夢,無數次午夜夢迴,都是滿臉血污的將士對著自己呼喊。   數千新軍近乎覆沒,他們死傷是那樣慘重,遭遇是那樣不堪,這些將士視自己若父,皆以自己為依靠,不離不棄,自己卻沒能力保住他們,不放棄一個將士的承諾,自己沒能做到啊。   想起那張張熟悉的面孔,曹變蛟每每就心如刀割,愧疚於心,還有自己的親將楊少凡,跟隨多年,出生入死,便若自己同胞親弟一般,卻不知他現在是生是死。   看著眼前的王廷臣,他也憔悴蒼老了許多,渾沒了往日那種爽朗氣息,眼中更有掩飾不住的悲痛,雖道歉很多次,但看王廷臣樣子,曹變蛟還是忍不住又道:「王兄弟,曹某對不起你……」   王廷臣只是搖頭,他甕聲甕氣地道:「小曹將軍何必愧疚,這又豈能怪你?要怪,只怪在流賊。」   這個魁梧的漢子歎息次數也越來越多,他歎道:「某只是不明白,這征戰多年,怎麼流賊就越打越多?」   他說道:「算算闖賊被官兵剿殺多次了吧,記得崇禎十一年時,楊督師以四正六隅,十面張網計大敗流賊,李闖只餘殘部逃到山中,十三年底又被永寧侯大敗,再逃入山中……現闖賊又再大興,這當中才隔多久?某想不明白……」   曹變蛟緩緩道:「不只如此,崇禎六年、九年、十一年,闖賊處處大敗,或以詭計逃過生天,十一年那次,曹某隨同洪督,左帥他們,親自伏兵追殺,闖賊只餘劉宗敏等寥寥數人。」   王廷臣道:「是啊,這才隔多久,越殺流賊越多,很多還是婦孺饑民,某,實是殺得心累了。」   曹變蛟喃喃道:「是啊,流賊殺之不盡,雖說是賊,死的盡多百姓,此間事了……」   王廷臣道:「還是回遼東吧,去殺韃子。」   曹變蛟道:「我們回去殺韃子,中原這塊地方,不想再來了。」   二人喃喃說著話,流賊越打越強,越打越多,讓他們覺得茫然。   他們站在城樓上,看著歸德城外流賊浩浩蕩蕩經過,當中大片大片饑民跟隨,他們扶老攜幼,日夜不停。   整座城池各門緊閉,偶爾幾聲忍耐不住的驚恐哭泣聲傳來,看著蝗蟲似的賊寇鋪滿大地,二人均有一種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似乎任何努力都無濟於事,或許,專門在邊鎮打韃子,護衛大明邊牆,會比現在好。   看向身旁鎮兵,這些僥倖生存的戰士,也沒有往日精氣神了。   此間事了,回遼東吧,二人在心中歎息想著。   ……   流寇浩浩蕩蕩,連營數十里逼向開封,開封城一日三驚,各類哨騎頻繁往來不斷,督師丁啟睿連日召集各官各將議事,流賊都逼上頭來了,打肯定是要打的。   況乎開封眾人已接到皇帝與兵部的嚴令,務必在開封城下痛擊流賊,挽回中原官兵在曹、王兵敗後的頹廢勢頭,更要確保開封不失,城內藩王安危。   城內周王知道此為關鍵時刻,再次從自己腰包裡掏出二十萬兩銀子犒軍,使城內外軍心士氣為之一振。   不過怎麼打,各路官將卻是莫衷一是,左良玉還是那句話,「賊鋒銳,未可擊也。」   他主張全師縮在城下,堅守便可,不要主動出戰,方國安、楊德政等人都贊同他的意見,楊德政甚至提議多請援兵,讓越多的官兵彙集開封城下。   比如此時陝西三邊總督汪喬年正率官兵在河南府各處圍剿,他麾下兵馬就不少,有著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張國欽、張應貴等陝西大將,兵馬數萬之眾,皆為營兵。   而早前賊將劉芳亮、李巖人等也早被新軍擊敗,此時只在河南府各處打游擊,依楊德政的看法,河南府流賊已經剿得差不多了,幾萬陝西官兵大可移師前來。   對楊德政的說法,丁啟睿頗為心動,曾緊急傳文在洛陽的三邊總督汪喬年。   然對此時的汪喬年來說,河南府的局勢讓他迷惘,似乎流賊是剿滅了,但總有感覺,只需官兵一撤,當地賊寇很快會死灰復燃,除非把當地人都殺光了。   以往李自成等屢屢死灰復燃的經歷讓他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河南府就在陝西旁邊,對陝地全境,潼關威脅非常之大,所以只率官兵反覆來往剿殺,言辭推脫。   最重要的是,麾下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張國欽等將領都不願意前去開封,百萬流賊讓他們心存恐懼,哪有此時在河南府爽快,有名又得利。   眾將意願難為,如果汪喬年堅持要走的話,那他可能只是光桿司令一個,各總兵不會聽他調遣的,最多只能帶千多人的督標營前去開封,這當然不可能,這條線算斷了。   丁啟睿麾下,左良玉、方國安、楊德政等人算兵多的,特別左良玉,丁啟睿對其極為依重,說露骨點,就是丁啟睿對他一籌莫展,「往來依違其間,為良玉調遣文書,未始自出一令,時人謂之『左府幕客』。」   方國安、楊德政也是以左良玉馬首是瞻,造成左良玉聲威浩大,「未可擊也」的意見讓丁啟睿聽後頗為猶豫。   但左良玉的「穩重」其實不可行,一是開封城的地勢,周邊很難擺下這麼多守軍,便如此時各將紮營,便是東一處西一處,有的隔得近,有的相隔甚遠,很容易被賊各個擊破。   況且,明軍眾號四十萬,擺出這樣姿勢,豈不是畏賊如虎?難道以後官兵對上流賊就只能防守?曹、王一敗,各將連野戰的信心都沒了,中原又出現第二個東奴?   如此畏怯不戰,龜縮城下,丁啟睿可以想像到時朝中諸公對自己的印象,特別皇上對自己的看法。   總督楊文岳也不贊同左良玉的意見,此時他麾下有一個保定車營,還有虎大威的新軍營與正兵營,兵雖然少,但頗精銳,如果堅守城下,他的車營就無用武之地,況乎朝廷也要求官兵主動出擊。   楊文岳力主在城外與流賊來場大決戰,痛擊賊寇,他已經選好地勢,便是城南朱仙鎮到陳留之間這片廣闊地帶,該處地勢平坦,足以容納百萬大軍同時作戰。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官兵身後不遠便是開封堅城,依城而戰,背有所依,這不像曹、王二爵孤軍深入,糧草難繼,打不贏,至少可以從容堅持,深壕高寨的拉據,決沒有糧草被斷之隱憂,這便是不敗的前提。   廣闊的平原上,還可以發揮車營的火力優勢,再且,兵部發來的一萬桿東路鳥銃,已經下發到各軍各營中,明軍的火力優勢,大大超過以前,這些都是決勝的優勢之一。   楊文岳的話讓丁啟睿心動,果真如此,若官兵在朱仙鎮大敗流賊,自己名揚四海,只是眼前。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能大敗流賊,只需保持眼前不勝不敗的局面,中原官兵的頹廢士氣又將挽回,以後遇到流賊不會惶恐不安,同樣大功一件,簡在帝心。   河南巡撫高名衡,知府吳士講,布政使梁炳等人一樣心動,認為楊督之略進可攻,退可守,左良玉等人的意見,過於保守了。   其實曹、王兵敗後,丁啟睿、楊文岳等人得到的情報都很模糊,楊文岳分析曹、王敗因,就在孤軍深入這四個字,百萬饑民圍困,蟻多咬死象,曹、王再悍,又豈能不敗?   通過虎大威,陳永福人等,「宣府鎮軍事觀察團」不是沒有送去情報,提醒丁啟睿、楊文岳人等流賊軍中有大量火炮的事實,但丁啟睿認為這真是無稽之談,楊文岳也嗤之以鼻。   不可否認,流賊中是有一些火炮,畢竟他們攻佔了不少城池,城內器械,盡歸流賊所有,但大規模炮團,那就荒唐了,楊文岳認為流賊中是有一些小炮,但自己何懼之有?   他車營足有一萬兵馬,內中小佛郎機,滅虜炮足有好幾百門,豈有打不過流賊炮兵的道理?   很多官員認為,這些宣府人氏誇大其詞,只是為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推脫,好到時免於朝廷的責罰,畢竟王斗與二位伯爵交好不是?   雖然明面上對溫士彥親切,其實這些官員都對溫士彥等人保持深深的警惕,各官更對溫士彥的頻繁建議,指手畫腳大為不滿,楊文岳曾對麾下幕僚道:「……他們是觀察員,還是贊畫,或他才是督師?是否要將開封所有兵馬,都交由區區一靖邊軍贊畫指揮?」   丁啟睿也不滿對部下道:「聞聽王斗囂張跋扈,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僅從他派來的這些幕僚中,便可見一斑!」   左良玉興災樂禍,他對王斗可謂懷有刻骨的恨意,此時趁機煽風點火,更引起丁啟睿等對「宣府鎮軍事觀察團」的疏遠。   不過虎大威還是認真聽取了溫士彥的意見,不管是依城防守,還是介時與賊決戰,他還是準備了一些土車之物,好到時掩護車營,楊文岳見了皺眉不已,車營的機動性本就不足,虎大威這一搞,到時他的車兵更是走得慢如蟻蟲。   然眼下他沒有心思管虎大威做什麼,流賊已經快逼到杞縣了,離陳留、朱仙鎮不遠,朱仙鎮之戰就要爆發,官兵這方卻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極力說服左良玉等人同意他之方略才是最重要。 第719章 難解難分   九月初七日,在楊文岳的催促下,丁啟睿檄傳各官各將,在開封城督師行轅內召開第七次會議,此時他捻著長鬚,微微仰起面孔,以一種不動聲色的姿態坐著,極力保持督師的優容體統,其實內心頭疼無比。   方纔議事大堂內種種或粗俗或暴怒的聲音還在堂內迴盪,卻是虎大威、姜名武人等與左良玉等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但丁啟睿只能坐著,間中勸說幾句。   他雖為督師,其實沒什麼權力,也似乎沒有一個武人將他丁啟睿放在眼裡,督師之位,已成為笑話。   丁啟睿除了暗暗惱怒現在的武人跋扈,個個桀驁不馴,也只能溫言相勸,別的就沒有辦法了。   他緩緩看著各人,左首第一位的,當然是保定總督楊文岳,然後是河南巡撫高名衡、巡按蘇京、左布政梁炳,守道蘇壯,監軍道郭載駷,知府吳士講等人,這些文官,個個都是緊鎖眉頭。   坐在右首的,以保定總兵虎大威為尊,然後是平賊鎮總兵左良玉,河南總兵陳永福,援剿總兵楊德政、方國安人等,餘者各人部將,或開封都司張武銳、任珍、蘇見樂等人只站後排。   不過原通鎮驍騎左營副總兵,此時保定鎮督標中軍都督僉事姜名武也居位中,姜名武頗為驍勇,對剛才左良玉等人的陰陽怪氣頗看不順眼,出言喝斥,雙方吵得差點打起來。   虎大威當然是幫助姜名武,此時他的中軍親將虎子臣站在身後,就與左良玉副將王允成、其子左夢庚怒目而視,雙方一干親將皆是劍拔弩張。   陳永福勸說雙方和氣,楊德政與方國安也是和著稀泥,不過二人明裡暗裡,還是朝向左良玉為多。   早前二鎮被流賊伏擊數次,麾下皆是兵馬大失,只得脅裹些流民饑兵充數,反觀左良玉在上蔡大敗流賊,收兵數萬,聲威越振。   加上左良玉處事很合他們胃口,別的不說,殺良冒功這方面,雙方就頗有共同語言,再觀虎大威等頑固不化,二人自然極力向左良玉靠攏,隱隱結為同盟。   各鎮不合,眾文臣頭痛,但仗又要靠他們打,早前各總兵爭吵時,楊文岳自然加入勸說之列,他記掛流賊越發逼近,又苦口婆心對左良玉相勸。   他那帶著四川南充口音的官話在堂內迴盪:「大將軍威鎮海內,國家寵渥優隆,今大賊臨汴,危在旦夕,倘若坐觀,流賊陷汴,大將軍何以謝朝廷?」   楊文岳伸出的手指還帶著顫抖,表示他內心的痛楚,見楊文岳以大義相激,左良玉只淡淡道:「官兵單弱,賊兵鋒銳,若倉遽出城一戰,恐有所失,則汴京無所依恃,本鎮之意,也是穩重起見!」   楊德政與方國安也是連聲附合,楊德政更道:「左鎮所言極是,我等屯兵堅城,相機剿賊,總比倉促出戰好,此為上上之策!」   看著三人,姜名武只是冷笑,楊文岳又再苦勸,擺事實講道理。   左良玉沉吟不語,他撫摸自己華貴的貉子皮厚絨披風,似有所動,楊文岳大喜,更著力實勸,堂內眾文官一樣加入勸說,左良玉臉上浮起得意的笑容。   其實這幾天他反覆思考,覺得楊文岳的方略也不錯,官兵眾號四十萬,雖然沒有,但十幾萬還是有的,這些兵馬雖不敢說就能大敗流賊,但至少可以立於不敗之地,若是勝了……   考慮來考慮去,他一樣心動了,之所以遲遲不答應,只是擺著姿態,端著架子罷了。   而且朝廷的一萬桿鳥銃,很大部分是分配到他的營中,買銃的錢還沒花費多少,這些銃左良玉可謂愛不釋手,雖然對王斗痛恨,但不可否認,他造的武器還是非常不錯的。   出於成本的考慮,左良玉很少在軍中大規模裝備火器,但若有便宜又精良的火器供應,他自然不會拒絕。   加之堂內從督師到總督到當地巡撫,都給足了他面子,左良玉臉上光鮮無比,最後他終於鬆口,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立時堂內一片歡喜,只有左良玉心中暗暗不屑,什麼督師總督,老子有兵才是一切。   見左良玉終於還是斷然答應,不再畏怯避戰,姜名武臉上浮起不好意思的神情,他雖然詩書從戎,武進士出身,但卻是恩怨分明,性格豪爽之人,只覺先前誤會了左良玉,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起身情辭懇摯的向左良玉道歉:「末將先前不恭,還請左鎮責罰!」   左良玉一撩自己華貴的厚絨貉子皮披風,他搶上一步,抬起姜名武的雙臂,語氣嚴厲,斷喝道:「我揚兄,難道你以為本鎮是如此小雞肚腸之人?」   他目光威嚴,神情誠懇:「先前紛爭,各鎮也只是軍略不合罷了,然都是對事不對人,一片公心,只為大明朝廷,這非是私人恩怨,意氣相爭,我揚兄何必如此?」   「好!」   「左鎮說得好!」   堂內各官將紛紛喝彩,楊文岳哈哈大笑,見勸說動了左良玉,內心也有一絲得意,虎大威與陳永福相視而笑,均覺左良玉這人雖不對付,但大關節上還是站得住的。   丁啟睿也非常歡喜,各鎮眾志成城,上下一心,此戰定能大敗流賊,他大聲道:「吾等盡忠於危急之秋,一段肝腸,當與河山不朽!」   接下來一團和氣,丁啟睿與楊文岳你一句我一句,然後眾將偶爾插點嘴,將方略一一授定,決定盡出精銳,在朱仙鎮一帶與流賊拚個你死我活,丁啟睿更是起身下位,向眾人深深作揖:「事關皇明興廢,國朝安危,拜託諸君了!」   楊文岳等神情嚴肅,虎大威,左良玉等也是一齊站定,眾人大吼:「願為朝廷效死!」   ……   崇禎十五年九月初九日,丁啟睿率數鎮十餘萬明軍,眾號四十萬,浩浩蕩盪開到朱仙鎮一帶集結紮營,豎立高寨,決定在這廣闊的平原地帶與賊對壘,列陣槍戟相迎。   此時李自成等三家人馬,號稱百萬,同時逼到陳留,朱仙鎮一片,雙方在距離十里各自下營,丁啟睿設大帳於朱仙鎮,李自成設老營於通許附近,沙河邊上,窩鋪營地無盡。   此時賊勢囂張,但官兵一樣士氣不弱,一場血戰不可避免。   無數人在關注這場生死存亡的大戰,官兵若勝,不但立解開封之圍,還能消滅流賊主力,為朝廷除去這心頭大患,李自成等若勝,則可擊潰明軍主力,流賊在中原再無敵手,開封城更成囊中之物。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一日,雙方出戰,排兵佈陣,皆擺出決戰的態勢,明軍這方,以丁啟睿督標營、楊文岳保定車營為中軍,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三鎮為左翼,虎大威、陳永福、姜名武三鎮為右翼。   這是丁啟睿考慮到左良玉等兵多而雜緣故,故將較多的兵馬放在左翼,虎大威等人兵少一些,但人馬精銳,居於一翼足矣,又有各鎮騎兵,當地雜兵居於後方,作為整個大陣的駐隊援兵。   為了鼓舞將士,丁啟睿親自擂鼓,大呼:「殺賊,殺賊!」   李自成還是老一套,以源源不斷的饑民衝陣,不過只以饑兵衝擊中軍,兩翼以騎攻擊,勢如潮湧。   作為觀察員,溫士彥居於中軍觀戰,身旁是觀察團一些贊畫、武官,那隊靖邊軍鳥銃兵,也隨在後方護衛,見雙方人潮如海,旌旗如林,充滿了戰意滔天的氣氛。   流賊一個又一個連綿大陣往前推進,最前方的,便是黑壓壓的饑民,然後是一個又一個的長矛軍陣,而己方中軍位置,萬名保定車兵嚴陣以待,他們一輛輛戰車排列,上面裝載的儘是各類佛郎機與滅虜炮。   對面的戰鼓聲響起,無數饑民吶喊一聲,全線如牆而進,人潮似的洶湧而來,保定車營訓練出眾,楊文岳在上面澆灌了無數心血,親將丁虎,一樣是沙場老將,他們嚴整不動,就算流賊逼入一里,仍然等待命令。   忽然中陣號炮一聲,各兵俱看旗所指處,一聲天鵝聲響起,中陣官兵無不大喝一聲:「虎!」   丁虎一把抽出自己戰刀,指向前方,尖利天鵝聲再響,瞬間霹靂炮聲大作。   楊文岳大造戰車,更使用戰車高度不同來輪射火器,他全營戰車分為三號,一號居先者高二尺五寸,二號在後者,高三尺五寸,三號又在後者,高四尺五寸,這些戰車三層排列。   長號一聲先放頭號車炮,長號二聲,再放二號車炮,頭車得以灌藥備用,長號三聲放三號車炮,二號車得以灌藥,又重放頭號車炮,三軍從容安頓,炮聲源源不竭。   在一陣又一陣天鵝聲中,炮子如爆雨似的打出,衝陣的饑民死傷狼藉,很多還未衝到近前就全隊崩潰,許多炮子還射入後方的步陣中,打得跟在饑民後的流營步兵,也是一個跟一個崩潰。   就算有時炮子密度不足,一些瘋狂的饑民衝上來,但前層的戰車後方,每車均有隨車銃手四人,他們分作二班,每班二門,將自己三眼銃架在戰車上。   陣中擊金一聲,第一班各兵點放三眼銃一孔,一眼齊響,擊金二聲,點放第二孔,擊金第三聲,點放第三孔,然後第一班後退,第二班上前,三眼銃輪打不絕,將一浪浪饑民打倒陣前。   更有時吹天鵝聲,戰車上的火炮齊打一次霰彈……   身旁一靖邊軍贊畫見前方濃煙滾滾,流賊被火炮火銃擊死無數,哀嚎遍野,然後又一波流賊潰敗,陣後騎兵衝出追殺,不由讚道:「楊督這車營操練得真不錯,流賊想攻我中陣,怕是枉然。」   佛郎機發射的煙霧讓溫士彥感覺前方視線模糊不清,他搖頭道:「怕沒這麼簡單。」   他看向兩翼,右翼虎大威、陳永福、姜名武列陣森嚴,他們六千新軍在前,約七千騎兵在後,面對賊騎攻擊,大陣整肅,就見那邊辟里啪啦的陣陣排銃響動,一片片的流賊馬兵被打倒在地,馬匹慘嘶聲不斷,然後虎大威、陳永福騎兵出擊,收穫不少。   姜名武雖只有二千人馬,但他極力安排營內三眼銃手與弓箭手充為二鎮新軍火力補充,然後親率餘下五百騎兵,屢屢親自出戰,與賊凶悍搏殺,右翼同樣穩如泰山。   還有左翼,雖各鎮內分到不少東路火器,但他們的射擊顯得有些凌亂,更出現數次賊騎未近射程,就有火銃兵忍耐不住開銃的事情,但他們兵多將廣,這次左良玉也打得很頑強,其子左夢庚,更親領家丁出擊數次。   在左夢庚的鼓舞下,楊德政與方國安一樣率家丁拚殺數場,擊潰幾次賊騎攻擊,左翼一個個軍陣,頑強屹立。   雖溫士彥有些惱怒丁啟睿等沒有重視他嚴防流賊火炮的建議,不過眼下官兵的表現,已經超出他的期盼之外,希望一直這樣表現下去吧,有這樣的士氣,便是流賊動用大佛郎機火炮,也可以挺過。   「殺賊,殺賊!」   震天的殺聲中,丁啟睿一直拚命擂鼓,幾個時辰堅持不歇,上午這場仗,也一直從辰時打到巳時,平原間死傷盈野,滿目都是密密麻麻的死人,近午的時候,流賊主動收兵,明軍一片歡騰。   眾官將相顧雀躍,丁啟睿與楊文岳更是情緒高昂,二人認為,眼下與賊列陣而戰,這種拼消耗的策略是對的,官兵背靠堅城,糧草不斷——就算有時斷續,但至少大體是穩定的。   反觀流賊,他們要供應百萬大軍的糧草就極為困難了。   「我師的目標是堅持,堅持到賊潰自敗,便可一鼓而定中原事!」   下午未時,流營再次對明軍發動進攻,這次他們不動用馬兵了,只以潮水般的饑民、步卒攻打中陣與兩翼,還有密集的馬隊集結,在大陣外間遊走窺探,尋找明軍的破綻。   雙方殺得難解難分,流營勝在人多勢眾,官兵勝在火器稱強,濃烈的血腥氣籠罩這片平原地帶,丁啟睿調兵遣將,不斷將疲累的人馬換下來,將新銳的軍隊補充上去,流營這邊同樣如此。 第720章 楊少凡獻計   李自成、賀一龍、羅汝才、孫可望等站在陣間向前方觀望,官兵的堅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本以為曹、王大敗後,開封兵馬定當聞風喪膽,未想到竟然絲毫不落下風,力抗他們百萬大軍也不膽怯。   他們在流營中到處巡視,此時身處的,便是一片剛退下來的饑民營地中,這些地方儘是各類的窩鋪棚子,僥倖餘生的饑民們,正大口大口吃著分到他們手上的野菜湯與窩窩頭。   很多地方還搭上類似戲台似的高棚,一些戲子在咿咿呀呀唱著戲,旁邊聚攏的饑民一邊大口吃喝,一邊高聲叫好,很多人笑中有淚,心傷家人的死傷,慶幸自己的存活。   這些饑民的作戰,一般是戰前喝碗稀粥或吃個窩窩頭,然後在狂熱氣氛的鼓舞下,拖著虛弱的身體往前衝鋒,死戰不退,直到鳴金退下者,便可獎勵幾個烙餅窩頭什麼,退下時,一桶桶擺在他們面前。   那些事前潰敗,怯懦不戰者,則會一排排砍下他們人頭,比如攻城戰時,未取到定額牆磚者,皆要斬首。   就沖這些窩窩頭,很多饑民也願意打仗,婦孺同樣如此,雖說流營基本按男丁編隊,婦孺可以留在後方,但畢竟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食物,家人在一起也可以相互照應,增加戰力。   留在後方,餓瘋了的流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易子而食,在這個時代只是普遍現象。   當然,若人力不足,或是某些情況下,就會強迫婦孺上了。   李自成等人淡漠地看著這些饑民,他們的悲歡離合,在各人心中只是流水無痕,吸取與曹、王新軍作戰的經驗,這些戰後退下的饑民們,也不會與那些未戰的饑兵處於同一區域,以保持龐大的饑民群體士氣不落。   李自成甚至在觀察這些饑民的表現,那些心傷落淚者,繼續在饑民中慢慢熬吧,那些表現出無所謂,甚至興高采烈者,步營不用說,甚至是未來馬隊及老營的理想人選。   他看向明軍那邊,心中只是盤算這場戰事。   虎大威、陳永福那邊不好打,他們新軍一樣火器犀利,列陣森嚴,就算比不上曹、王新軍,也差不了多少,對他們,義軍不論是馬兵衝擊,或是流民攻勢,皆是鎩羽而歸。   況乎,虎大威人等相比孤軍被困的曹、王二人,更具有極大的優勢。   明軍中陣一樣難攻,還有左良玉等那邊,一樣出乎李自成意料之外,打得頗為艱難。   該如何破之?流營各將都在思考。   楊少凡跟在李自成身邊,望著明軍那方陣地,也若有所思。   下午時分,流賊對明軍陣地進行了數波狠打,他們每波至少是數萬人單位,一波中又分為若干潮,人海遠望,滔滔不絕,但官兵還是頑強的抵抗下來。   饑民畢竟是饑民,就算為了吃喝食物亡命攻擊,但他們狂熱來得快去得也快。   特別遇到火器,對面一陣銃響,然後莫名其妙的,身旁就一片片人倒下,血肉橫飛中,自己還未看清對方銃彈蹤影,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感覺,更加深了各人恐懼,往往明軍銃響不久,前方攻打饑兵就陣陣崩潰了。   明軍騎兵也不少,他們頻繁出擊,驅趕潰敗的饑民,特別有一次,造成流營上萬人的饑民收攏不回來,也不知逃向何處。   似乎怎麼打,也難以突破明軍那邊的戰線,李自成想到從左良玉那方攻破,然他們雖然兵雜但人也多,各鎮中鳥銃,三眼銃,弓箭齊打,還是打得饑民陣陣潰回,只要肯戰,官兵戰鬥力還是強上饑民不少。   近酉時,李自成不得不下令收兵,就算有流營馬隊斷後,官軍騎兵還是一直追殺他們到營寨之前,耀武揚威奔騰,流營士氣低落,官兵士氣高漲。   ……   當日收兵回營,丁啟睿下令殺豬宰羊,犒賞軍士,眾官將也聚在丁啟睿的行轅內慶賀。   眾將放浪形骸,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往日這種粗俗的舉止,定然惹來丁啟睿等不快,此時也覺得順眼了,能吃能打,方是橫行沙場,慷慨悲歌的豪傑之士。   當然,相比眾武將,楊文岳等文官還是保持著體統,不會那麼粗魯,但不知不覺中,也喝了不少酒。   左良玉猛地拍案站起,嘴上帶著濃濃的酒氣,走到虎大威身前,大聲說道:「虎大帥,左某要敬你一杯,你讓人趕製的土車,可幫了左某等大忙了!」   楊德政與方國安皆道:「是啊,也幫了我等大忙,該敬虎帥一杯!」   下午,闖營也動用了十幾門火炮,雖內中只有幾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但也打死打傷左翼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等一些人馬,正好營地內有一些虎大威趕製的獨輪車,板車類土車,丁啟睿連忙讓人運來,佈置在陣地之上。   此時丁啟睿回醒過來,確實,虎大威安排的土車派上了用場,雖然他認為闖營火炮能力也就這樣了,溫士彥等人的建議,過於小題大做,但能減少一些士卒傷亡,也是好事。   他哈哈大笑,說道:「不錯,左將軍等說得不錯,吾等當敬虎帥一杯,為虎將軍賀!」   眾將一齊站起,皆舉杯大聲道:「為虎將軍賀!」   虎大威舉杯手上,這個為國征戰多年的老將大聲道:「當為督師賀,為眾將賀,最重要的,為我大明賀!」   「為大明賀!」   眾人聲如驚雷,一飲而盡,然後皆是哈哈大笑。   眾人坐下,接下來氣氛輕鬆一些,丁啟睿捻著長鬚與身旁官員竊竊私語,不時微微點頭,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等人鬧哄著鬥酒,虎大威與陳永福幾人則輕聲交流什麼。   席間,楊文岳談起車營子藥用了不少,看來需要節省,免得到時火藥告匱,車營戰力不在。   一場酒一直喝到近亥時,丁啟睿微有酣意,最後他舉杯站起,朗聲說道:「今日之戰,也證明了官兵只要敢戰,流賊便有百萬眾,又何懼之有?諸君,報效朝廷,只在今日,明日捷報傳聞時,便是聖上開顏日,諸位留名青史,封妻蔭子,也是等閒!」   眾將皆是站起大吼:「為國殺賊,義不容辭!」   ……   明軍在慶賀,流營這邊,各營當家也在議事。   今日之戰,雖說李自成等人定的方略,便是若對付曹、王二人一樣,以饑民消耗官兵的子藥與士氣,但顯然的,朱仙鎮的情況,與當時曹、王情況不同,果真消耗下去,可能首先支持不住的是流營這方,這讓李自成等人暗暗著急。   「不若使用火炮吧。」   經過覆沒曹、王新軍之戰,革裡眼賀一龍對使用火炮,火器有了很大興趣,他建議集中所有的火炮,猛轟官兵陣地。   今日之戰,流營雖然動用部分火炮,但卻沒有押上全部力量,一是試探,二是李自成覺得將火炮放在最關鍵的時候使用為好,最後,也有出於節省火藥的考慮。   畢竟在李自成等人心中,炮彈火藥,可比饑民的人命重要多了。   不過火炮粗粗試探結果,卻讓流營各人有一種沒有達到預先期望的感覺。   哨騎回稟的結果是,左良玉等那邊使用了一種土車,擋住了不少炮子,似乎這種土車,曹、王有在使用,現在開封官兵也在使用,怎麼他們的花樣越來越多?   羅汝才撫著自己的兩撇鼠鬚,說道:「火炮可以用,但有幾點需要注意。」   他伸出自己手指:「一,無論炮轟明軍哪個方位,他們皆可以使用土車,怕到時火炮威力大減,畢竟官兵不是孤立無援,可以從容趕製數不清的土車,這不是曹、王可以比的。」   「二,無論炮轟明軍哪個方位,義軍趁機攻打,官兵皆可從容支援,義軍怕達不到預定理想目標。」   「三,他們也有火炮,就算很多射程不如,但可以推進對轟,他們的馬兵,最後還可以奪炮。」   眾人都是沉默,羅汝才說的不是預想,而是到時肯定事實,劉宗敏扯著自己頭髮惱怒道:「驢球子,感覺現在這仗,打得越來越與往日不同了。」   郝搖旗咬著牙也是恨恨不已,他之所以有了郝搖旗的外號,便是往日喜歡親自舉旗衝鋒,鼓舞將士跟隨,但在崇禎十四年那場戰事後,他就很少有類似舉動了。   每每想起當日在洛陽城外,為義軍斷後發起的衝鋒情形,他就暗暗心驚不已。   當時舜鄉軍的銃炮戰陣太可怕了,身旁一個個熟悉的人倒下,親近的部下死傷一大半,連隨同衝鋒的李雙喜與張鼎一同身死,雖然最後他死裡逃生,帶了幾騎逃跑,但事後那種恐懼感卻一直籠罩心頭。   往日官兵火器少又糟糕可以讓他施展武勇,但現在東路火器蔓延,郝搖旗感覺自己膽子越來越小了,之前對戰曹、王新軍,他就沒有類似動作,營中也越來越少人叫他郝搖旗,本名郝大勇反屢屢被人提起。   郝搖旗感覺到恥辱,他有一種感覺,再這樣下去,像他這種人終會被淘汰,豈能不讓他又恨又懼?對王斗恨之入骨?   當然,這也是崇禎十二年同樣被打成碎肉的鰲拜鬼魂,沒有告知郝搖旗等人情況緣故,否則當時他肯定不會那麼冒失。   李自成手指在案上敲擊著,慢慢的,他看向身旁沉默不語的降將楊少凡,微笑說道:「不知楊兄弟有什麼好方法對付官兵?」   所有人都看向楊少凡,目光閃動,楊少凡若有所思,他慢慢抬起頭來,從容說道:「其實現在義軍與官兵打這仗,末將覺得很像一個典故,田忌賽馬。」   他說道:「要破官兵大陣,末將覺得還是要從左良玉那邊著手……此人典型一個軍頭,自私自利之輩,當年楊嗣昌九檄左良玉,左良玉便置之不理,現在丁啟睿對左良玉也無可奈何,常常使喚不靈。現在左良玉他肯戰,只是覺得官兵可能大勝,想搏軍功罷了,若最終損兵折將,讓他覺得得不償失……」   李過插口道:「今日這仗也打了,方才曹爺也說了,左良玉那邊怕不好打。」   楊少凡淡淡道:「確實,然最關鍵的是,看闖王與各位當家,捨不捨得下本錢了。」   李自成來了興趣:「楊兄弟詳盡說說。」   楊少凡抱拳道:「是。」   他說道:「方纔曹爺也說過,義軍猛攻左良玉時,官兵余處可能救援,所以,我們要先糾纏住他們可能援兵……末將的意思,我義軍所有火炮,對向官兵的中軍,還有虎大威他們那邊,然後……」   他眼中閃過森寒的神情:「各營當家的,集中所有馬兵,猛攻左良玉左翼,他的土車能防火炮,防得住驍騎嗎?」   流營所有人吸口冷氣,一些知道典故的,暗暗心想:「果然是田忌賽馬。」   很多人目光還投在楊少凡身上,虎大威,陳永福等人有新軍,楊少凡曾經也是管新軍的,但他現在毫不猶豫,以最狠辣的手法對付他們,此人……   當然,楊少凡對官兵狠,這對義軍是好事,他們都在思索楊少凡的計略。   李定國看了楊少凡良久,他慢慢出聲:「有一點可慮,我義軍馬隊盡數去對付左良玉,官兵那邊,就有可能以馬兵攻我軍陣,甚至炮戰時過來奪我火炮,最終勝敗難說。」   楊少凡道:「末將獻此計策,其中利弊需要各當家斟酌,闖王定奪。末將提議的是,為盡快攻破左良玉軍陣,義軍最好佈置最強的馬隊在前方,這也是塞外韃子的手法,每每官兵大潰。」   郝搖旗猛地站起,對李自成抱拳叫道:「闖王,末將願親自執旗,率老營衝在最前,攻破左良玉的軍陣!」   李自成沉吟不語,楊少凡的提議,與往日義軍風格迥然不同,他們一般是老營放在最後,這樣便是饑民步卒潰敗,他們骨幹不失,很快便可東山再起,這也是他每每席捲百萬的竅門,現在楊少凡突然要其改變……   他手指不斷敲擊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流營各當家的對塞外韃子也沒什麼概念,只是議論紛紛,爭執不下。 第721章 朱仙鎮之落幕(上)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二日,上午辰時,丁啟睿率數鎮明軍再次出營列戰。   他們氣勢如虹,整個軍陣正面排開蔓延達十餘里,丁啟睿與車營仍居中軍,虎大威,左良玉等分居兩翼,還有當地官兵,雜牌兵列陣後方,作為預備隊押陣在後。   大陣向前推進,人馬鋪天蓋地,旌旗蔽日,對面的流營,也不約而同出營列戰。   陳永福與虎大威、姜名武策在陣中,一樣緩緩而行。   看對面的流賊佈陣,陳永福收起自己的千里鏡,冷哼一聲:「饑民在外,次步卒,次馬軍,最後是老營驍騎,記得崇禎十三年某與永寧侯去汝州打流賊,他們就是這樣佈置,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樣子。」   虎大威同樣冷哼一聲:「在闖賊心中,他們眼中,饑民的人命,或許只值一顆鉛彈吧。」   他說道:「若只這樣想,闖賊就打錯盤算了,三晉商行在平陽府,潞安府都有設立商舖,賣銃賣藥,吾等子藥源源不斷,他們想以人命來填,那就來填吧,看誰先支撐不下去!」   身旁姜名武有些羨慕地看看虎大威與陳永福手上的千里鏡,這可是好東西啊,有錢沒處買,聽說是永寧侯贈送給他們的,若自己也有一架,那就好了。   他也怒哼一聲,冷笑說道:「闖賊想與我師拼消耗,在這開封城外,他們確實是打錯盤算。」   他看了一眼陣後,中軍與己方軍陣後,很多士卒推著各樣的土車,這些後方的雜兵們,更多是負擔各鎮輜重雜務,各樣土車,他們就趕製不少。   對溫士彥告誡的流賊火炮,虎大威自然非常相信,不衝他與王斗的交情,此類事情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虎大威如此重視,陳永福與姜名武自然也一起重視。   土車可以防炮,這是依王斗的建議,明軍等在松山之戰時的經驗,何況早些年的巨鹿之戰,王斗便使用各類土袋防護清兵的紅夷大炮,虎大威親身經歷過。   況乎昨日流賊果然動用了火炮,豈知今日會否更多?多準備些總沒錯。   看著那些土車,姜名武心想永寧侯真是奇思妙想不斷,他對王斗聞名已久,只恨不得一見。   ……   中軍位置,今日的丁啟睿、楊文岳一樣信心滿滿,昨日的勝利,給他們帶去極大的鼓舞,在二人看來,無論流賊使用什麼手法,自己皆可以從容應之,一一化解。   驅趕流民?他們不是陷入重圍的曹、王二人,饑民來多少,死多少!   計毒莫過絕糧,然這麼短的距離,也不會有此隱憂,況且,己方馬兵一樣不少。   此時彙集在朱仙鎮的騎卒中,僅在左翼的左良玉人等便有馬兵一萬餘,這其中左良玉有七千餘騎,楊德政、方國安合之有三千餘騎,右翼的虎大威、陳永福、姜名武人等,加起來也有七千餘騎。   此外中軍與預備隊中,各將官多則數百騎,少則數十騎,合起來也有四千餘騎,比如丁啟睿的督標營中,雖只有幾百人馬,但都是一色的騎兵。   此次雙方會戰,明軍騎卒總估計在一萬四千餘騎,當然,這內中不免有些將官吃空餉,喝兵血,事實兵額多少,可能永遠是個迷,敢深究內中者,都不會有好下場,但估算近萬騎還是有的。   不提虎大威等新軍步卒,這些騎兵中,各鎮戰力相差不是很大,畢竟騎兵都是明軍中的精銳,眾人向來非常重視,就算戰力有所區別,也不會相差太多。   他們戰力強弱,更多還是依據主將意志來說,主將拚死搏戰,麾下騎兵同樣勇氣超凡,主將不想打,他們戰鬥力就弱了,特別家丁,更是精銳中的精銳。   虎大威、陳永福各有家丁千人,姜名武有二百多,左良玉倒有二千多,他最初處於遼鎮,後調到中原腹地打仗,也是身經百戰,再上招降納叛,來者不拒,軍中頗有部分精銳。   馬兵七千,內家丁二千,又步兵數萬,在中原腹地是股龐大的力量,這也是左良玉一直非常受朝廷重視的緣故。   馬兵密密巡邏,後方無憂,在二人看來,流賊黔驢技窮,也使不出多少新花樣,結硬寨,打呆仗,以不變應萬變,與賊拼消耗,便是他們的繼續方略。   ……   與昨日下午一樣,雙方一佈陣,流賊便驅趕饑民,對明軍三翼發動瘋狂的進攻。   「舉銃!」   「虎!」   雄壯的齊呼喝應聲中,右翼虎大威、陳永福位置,二鎮第四排共八百名銃兵戰士,整齊踏前一步,將手中火銃翻下,黑壓壓對準了前方又一波衝來的饑民們。   此時硝煙瀰漫,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盈野,陣地平原上,到處是哀嚎的流賊傷兵,還有那些密密死去的屍體,慘烈的情形足以讓人心驚,不過流賊人海戰術不是鬧著玩的,一波饑民剛退走,這不一波又瘋狂湧來了。   二鎮新軍戰士共計三千二百名銃兵,他們分為四排,以前後戰術各排輪次,已經打了好多輪了,此時第四排上前,瞄準數十步外的瘋狂流賊,他們的喜怒哀樂,盡在眼前。   雖然這些饑民中,內中一些人不單是瘋狂,各人臉上還帶著無奈,祈求,心若死灰等神情,但他們握銃的手,仍然絲毫不動。   從賊了,就該知道從賊的結果,自己若心存憐憫,瘋狂的饑民衝上來後,他們可會對自己手下留情?自己留情了,到時死的就是自己,自己也有老娘,家人也需要撫養啊。   這些新軍戰士,同樣耗費了虎大威與陳永福無數心血,儘是根據王斗分享的「良家子、分田地」等致勝秘訣編練,但耗費銀錢與精力,卻遠遠超出王斗許多。   便如現在王斗軍中,所有軍士,都沒有軍餉,也沒有安家銀,但虎大威等人就不得如此,否則新軍戰士就招募不來。   然此時養兵費用並不低廉,安家銀,一般每人需要二十兩,最少也是十兩,選募的兵士,每兵月餉一到二兩,軍官等等,更就高了,一營三千多人軍隊,一個月光軍餉就好幾千兩,招兵時安家銀費用還沒算呢。   又有器械,盔甲,子藥等等,花費就更多了。   特別要給新軍們分配田地,開墾費用不少,各方扯皮極多,每每讓人頭疼無比,虎大威等人曾想過不分配田地,但事後發現,這又與普通官兵有何區別?   無產者無恆心,有產者才有恆心,三、四十歲還未成家立業的老光棍,跟家有妻小子女之人,那想法就完全不一樣,雖然現在田畝上收入不多,但卻給士兵們增加了無比的忠誠度與粘性度,個個願為保衛家園而戰,願為主將而戰。   再說,虎大威等人也發現,只奔著軍餉,不願種田的人,盡大多不是良家子,他們最後成為兵痞,兵油子的可能性很高,最終會毀了自己的心血。   所以耗費再大,虎大威等人也咬牙堅持,只是再多的兵,他們就養不起了,好在價有所值,這些新軍戰士們,確實個個戰鬥意志極為堅韌,流賊一波波進攻,都被他們的火器,從容擊潰於陣前。   「放!」   爆豆一般的火銃聲接連不斷響起,各銃火門與銃管口端騰出的白色煙霧再次在明軍陣列中瀰漫開來,八百名銃兵戰士,發動了猛烈的齊射,就見前方流賊身上一股股血霧冒起,然後這些中彈的人似乎一呆,口鼻流血中,滾倒地上無比慘痛的哀嚎起來。   虎大威就看到一個賊兵,臉上滿是茫然的神情,他跌跌撞撞,腹間還拖著一根長長的腸子,就那樣走了十幾步,無力的撲倒在地。   饑民的攻勢越來越無力,此次新軍只是一次猛烈的齊射,這波的饑民就潰敗了,闖賊以饑兵衝陣,面對己方陣列森嚴的銃陣,真真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今日打了這麼久,還沒有一個饑民能摸入銃兵戰士十步前的拒馬槍上。   陳永福也舉著千里鏡眺望,透過瀰漫的硝煙,還有陣間平原到處流淌的鮮血,對面龐大的流賊軍陣隱隱在望,似乎,他們比最初時逼得更近些,陳永福總感覺今天的流賊有點奇怪,不知在醞釀什麼陰謀。   虎大威也有這種感覺,總覺得那些密密匝匝的饑兵步卒後方,似乎隱藏著什麼東西,但戰場的硝煙使得這方天空陰暗,便是用千里鏡一樣看不清楚。   二將不斷派遣哨騎過去,也總被流賊馬兵盯得死死的,每每剛一靠近,就被他們趕得遠遠的。   巳時中,對面的流賊陣地似乎很久沒有動靜了,深秋的寒風吹拂著,最後慢慢的,將陣間的硝煙完全吹去,露出晴朗的天空,也讓雙方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   虎大威與陳永福舉著千里鏡的手,不約而同顫動一下,心頭湧起一股寒意。   這是,流賊的火炮?   中軍方向,煙霧更為濃烈,硝煙散去時間更久,當丁啟睿與楊文岳放下千里鏡時,均看到對方臉上無比難看的神情。   就見對面一里多外,密密麻麻擺著流賊一門又一門的火炮,粗粗估計,內中的佛郎機小炮,就不會下於一百門,當中大將軍佛郎機炮,更不會少於五十門。   原本前方聚集的饑民們,已經盡數撤走了,所留的,便是這些火炮在前,然後火炮後方,是無數的流賊步卒,火器兵,弓箭手雲集,這些遠程兵後方,又是層層疊疊的賊兵槍陣。   二人心頭湧起寒意同時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覺今日流賊旗幟又大又多,他們陣中還常常塵土沖天,先前二人看賊在搞疑兵之計,還暗暗笑話,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一門一門流賊火炮對著這方,火炮前端不遠,更盡多層層尖銳的拒馬槍,不但如此,這些火炮的身旁,還疊了不少土袋作掩護,聞聽流賊攻打洛陽時,便壘了不少土台,那些土台前方有土堆作為護牆,中間留出缺口安放火炮,有如一個個垛口,與官兵的土車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來賊中並未無人。   右翼那方傳來緊急情報,似乎流賊也以龐大的火炮對付虎大威他們,聚在那方的大將軍佛狼機炮,同樣不會少於五十門。   「這……這該怎麼辦?」   戰事設想與自己估計大相逕庭,丁啟睿不由手足無措,楊文岳的拳頭握緊又鬆開,又握緊,他對丁啟睿建議,立時下令中陣向前,車營推上去與流賊對射。   畢竟他車營中大部分都是小炮,很多連一里都打不到,而流賊的大將軍炮,則可以打一里多,幹這樣挺著,情況危險。   丁啟睿只是道:「本督……本督……」   而這時,蹄聲響起,卻是溫士彥奔到丁啟睿身旁,他臉上帶著鐵青的神情,往日的儒雅盡數不見,似乎又恢復到當時向王斗獻塞外之策時那種陰冷。   確實溫士彥很惱火,丁啟睿等對他百般防備已經懶得說,但此時情況危險,他溫士彥是來觀察的,不是來送死的,如果中軍這樣干挺著被火炮轟打,便是靖邊軍都難以支持下去。   再看丁啟睿遲遲拿不出一個決斷,他就果斷奔來了。   一見丁啟睿面,就毫不客氣地喝道:「丁督師,立刻傳令後陣土車推上來,為各戰車掩護!傳令車營上前,與賊對射!傳令右翼的虎大威等,讓他們騎兵上去奪炮!立刻,馬上!」   丁啟睿被溫士彥劈頭蓋臉一陣暴喝,有些呆呆的:「哦,好,好的……」   楊文岳也顧不上溫士彥口氣無禮,說道:「溫大使,可否要令左翼的左良玉等,將他們騎兵也調來?」   溫士彥道:「不,戰情分析,賊以火炮對我中軍及右翼,那在左翼,那他們便是以馬兵攻擊了,幾萬騎卒,怕左良玉他們支持不住,立刻將虎大威等人的新軍調過去,以拒馬及銃陣,將他們打死在那拒馬之前!」   溫士彥惡狠狠說著,神情越發猙獰。   ……   呼嚕嚕,一匹戰馬打起響鼻,引得無數的馬匹騷動,流營步陣後方,密密層層的流賊馬軍已經集結,放眼過去,密騰騰的各色馬兒,似乎鋪滿了平原大地。   「臨陣,列馬三萬,名三堵牆。前者返顧,後者殺之!」   最終,李自成還是決定採納楊少凡的意見,更下了嚴令,為了增加攻擊力度,還決定闖營的老營衝在最前面,這可是闖軍中最精銳的力量,一兵倅馬三四匹,指的就是他們。   除此外,馬隊戰陣中,還有李過,袁宗第人等在間指揮,長相粗豪的郝搖旗,更扛了桿闖字大旗策馬軍陣的最前方,決定以雷霆之勢,一舉攻破左良玉側翼。   當然,李自成等多少保留一些意見,三家聯軍近六萬馬兵,約有五萬騎攻擊左翼,內中約四千餘老營戰士,餘下的一千多老營,還有近萬馬兵,還是留在步陣後方押陣或指揮。   「是非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李自成,賀一龍,羅汝才等神情凝重,他們看著中軍與右翼方向,這方依著楊少凡的佈置,應該沒有問題,層層的火炮前方,是疊疊的拒馬,明騎若要奪炮,怕會死傷慘重,更不說火炮後方,是雲集的己方步陣。   決定已經下了,就看最終戰果了,李自成深深呼了口氣,義軍不能與官兵消耗下去,今日必須分出勝敗,就拭目以待,是己方步陣先被虎大威他們攻破,還是己方馬隊先攻破他們的左翼。   楊少凡站在一門大將軍炮的後方,看那炮手將引線點燃,引線嘶嘶燒著,不斷冒出火花。   他雙目閃動了一下,眼睛微微的瞇起。 第722章 朱仙鎮之落幕(下)   初時只是單個,後來有如暴雨,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不斷,密集的炮彈不斷向中軍陣地的車營方位落下。   此時軍陣密集,範圍廣大,就是流賊的火炮射得不是很準,一顆顆炮子還是不斷落入車營之間,它們帶著凌厲的動力,彈射滾跳,不時有戰車被打得碎裂,木料結構的擋板車身四散飛濺,給周邊的炮手銃手帶來慘重的傷害。   炮彈的呼嘯中,還不時有車營明軍被擊中或是帶到,斷手斷腳的滾在地上大聲慘叫。   似乎流賊一打個開始,就沒有停下來,他們沿途攻陷郡邑,所獲火藥器械大稱饒足,可以不節省火藥的狠打,火炮數量也很多,造成炮子落來有若冰雹般猛烈。   而且佛郎機的後膛裝彈實在太快了,熟練的炮手,前三炮打出甚至不需要二十秒,佛朗機的散熱性也很好,可以一口氣打個十來發才停下來散熱,當然,事後這些發需要注意火氣的洩漏問題。   流賊猛烈的炮擊,造成了中陣車營很多部位陷入混亂,特別那些中了炮子者,身子、手臂、大腿被擊得七零八落,肚腸什麼滿地,見之恐怖駭人,便是死傷沒有近距離排銃轟擊大,但造成的混亂驚恐,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賊炮肆虐中,在中軍的傳令下,後陣的軍士心驚膽寒的將一些土車推來,擋在這些木料結構的戰車前,此時指揮的,已經是觀察團大使溫士彥了,丁啟睿早已不知所措,只知道唯唯諾諾的做應聲蟲,還不住道:「悔不聽溫大使之言。」   便是楊文岳,都有些慌了神,一向都是官兵火器佔優,強大的科技力量壓著流賊打,此時主客易位,二位高級文官的心理狀態,便若當初京師各人,聞聽了清國擁有不輸於明軍火炮及火銃一樣,想轉過彎來實在太難。   楊文岳看著一輛輛戰車被擊毀,麾下將士持續死傷,他們卻連流賊一根毛都摸不到,甚至在想,自己辛辛苦苦訓練車營又有何用?   中軍陣地長、寬都很廣,雖然流賊火炮只能轟打前方車營,偶爾一些炮子射入中軍部附近,但也足以讓人膽戰心驚,這不比弓箭什麼,被炮彈帶一下,不死也要去半條命,炮彈射來,可不管你是大官還是小兵。   溫士彥看向流賊那邊,那方已經是煙霧滾滾,人影模糊不清,但每次只要紅色的火焰閃過,便是撕裂空氣的尖銳呼嘯聲傳來,然後冰雹似的炮子落來。   溫士彥神色陰寒,雖後陣軍士拚命將一輛輛土車推來,但也只是減少傷亡,並不是說己方就完全沒事,一些車營火炮雖然也開始還擊,卻不知有沒有打中流賊那邊,這種射程不如人的感覺實在讓人無奈。   靖邊軍喜歡用火炮在射程外欺負敵人,但松山之戰時遇到清國射程更遠的紅夷巨炮,也只能以血肉之軀硬扛。   干挺著挨打,對士氣的傷害太大了,賊陣若是趁機逼來,中軍必有崩潰的危險,必須推近到一里內去,與賊對轟!   ……   有若流星似的,流賊炮子不斷轟然落下,堅硬實心的鐵球在地面重重撞擊著,然後彈跳而起,帶著火藥燃燒的屑渣,帶著各色的泥土,草屑等等污垢,橫衝直撞著。   若是不小心撲入人群,便是帶起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之聲,還有人體的殘肢,兵器的碎片等等,同時揚起的,還有股股的血霧,一些被打斷手腳的戰士,傷口處鮮血如噴泉一樣狂湧。   人叫馬嘶聲不斷,虎大威等人想不到流賊火炮這麼兇猛,似乎只是片刻間,天空中的炮子便有如雨落,就算軍陣連綿,流賊炮子不能覆蓋這麼廣,挨炮只是軍陣間幾個部位,但在土車推來時,軍陣各部,已經被賊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特別一些炮子正巧打入隊列中,那往往便是打翻一大片人,看著苦心訓練的士兵這樣白白損傷,虎大威等人心如刀割,這些新軍戰士,面對賊兵騎步陣列森嚴,但面對流賊火炮時,同樣顯得這麼脆弱。   而且土車推來後,亂滾亂跳的炮彈,還是持續給右翼士兵帶來傷亡,雖然少了很多。   轟!   一枚幾斤的實心鐵球,就射在虎大威等人身旁不遠處,那炮彈落下時,激起了大片的泥土,最後還彈跳滾動了十幾步。   陳永福看著對面流賊陣地,霹靂般的炮聲不絕,那方大股大股的煙霧騰起,激得那處天空一片陰暗,再遙望中軍位置,似乎那邊也一樣被流賊轟打著,中軍已經前行,車營還不斷的開炮還擊。   他大聲叫道:「虎帥,姜將軍,我們不能這樣干守,必須軍陣前行,特別出動馬隊前去奪炮!」   再悍勇的戰士,這樣待著被敵人火炮轟打,一樣會士氣低落,畏敵懼敵,不能這樣干挺著挨打。   姜名武看著對面,同樣恨得牙癢癢的,不久前他的一處軍陣,就挨了流賊幾發炮子,受傷的步卒滾在地上,他們血流如注,只是捂著傷口痛不欲生,姜名武咬牙切齒,他大聲說道:「某贊同陳總鎮之意,必須前去奪炮!」   他說道:「請二位總鎮坐鎮右翼,某領此處騎卒盡去,定能奪下流賊大炮!」   虎大威道:「豈能讓姜將軍獨往,虎某一同前往!」   不說陳永福,便是他的親將虎子臣都大吃一驚,作為一鎮總兵,豈能親冒矢石,不避危險?眾人連忙諫之,虎大威大喝說道:「不必多說,吾一老伍,今居總鎮,死生分定,又有何懼?」   他下了決心,與總兵陳永福等人商議,他與姜名武領騎兵突擊奪炮時,陳永福率二鎮新軍步卒立時跟上,步騎配合,定能擊潰流賊,奪下他們火炮。   也就在這時,中軍緊急傳來命令,讓右翼的虎大威等人,立時抽調新軍前去左翼支援。   姜名武大怒:「左良玉等人兵馬數萬眾,難道連一翼都支持不住,還需要我右翼支援?」   虎大威咬著牙:「丁督他們也沒辦法,信使所傳,賊騎可能以數萬眾攻打左翼,左良玉他們若撐不住,左翼崩潰,中軍也潰,他們若敗,右翼又豈能獨存?我們必須為全局著想。」   陳永福歎道:「是啊,他們若敗,右翼豈能獨活?」   他們只得再次改變方略,以陳永福率二鎮新軍前去左翼支援,其中保定鎮新軍由虎子臣指揮,虎大威、姜名武率三鎮騎兵七千眾,將對敵之側翼發動雷霆攻擊,他們騎兵出動時,後陣一些雜牌兵也會緊急跟上。   流賊火炮不斷轟打,軍情緊急,三人顧不得多說,只相互拱手抱拳:「保重,保重……」   陳永福與虎子臣去時,皆不約而同回頭顧盼,就見虎大威與姜名武端坐馬上,臉上均帶著視死如歸的氣勢。   ……   「明軍的中軍已經逼來,他們側翼的虎大威等也動,該是馬隊出動的時候了!」   震耳欲聾的炮聲中,看著己方火炮不斷對著明軍那邊轟打,籠罩的煙塵中,明軍的車營已經行來,右翼的官兵騎軍,一樣蹄聲如雷,潮水般的瀰漫過來,李自成呼了口氣,緩緩說道。   流營各人沉默不語,是勝是負,就看這一仗了。   不過賀一龍還是斜眼睨著過來近前的楊少凡,說道:「楊兄弟,哨騎所聞,左良玉那邊,前後二陣都設有重重拒馬,各陣後銃兵,弓箭兵雲集,我義軍馬隊,真的衝得過去嗎?別的不講,他們的拒馬,咱老子就覺得難搞!」   楊少凡拱了拱手,平靜說道:「所以末將建議老營在前,當年某在遼東時,就聽過薩爾滸之戰韃子的打法,官兵也是設拒馬在前,韃騎不能突,屢進屢退。後來他們以鐵騎隨馬後,以兵器驅馬,最終決了拒馬,官兵不能支,最終大亂。老營中盡多馬匹,可以驅馬破陣,只需敗了官兵,死傷的馬匹,還是會回來的,打仗嘛,終有取捨。」   「不必多說了,出動吧!」   看著後陣的馬隊海潮,李自成最終下了命令。   ……   「開炮!」   如雷般的怒吼,保定車營各輛戰車上的火炮,不斷發出霹靂般大響,滾滾濃煙騰出,密集的佛郎機彈,滅虜炮彈,只往流賊的炮陣上轟射,中軍的車營,終於逼近到射程的一里之內,與流賊炮營,展開了激烈的炮戰。   雙方陣地都是昏暗無比,陣陣騰空的煙霧中,長長的炮焰閃動,沉重的彈丸在空中劃著彈道,然後重重落在對方陣地上,雙方死傷者的肢體發著難聞的味道,各樣的殘肢飛落。   但在撕裂空氣的尖嘯中,慢慢的,保定車營越來越佔了上風,近到彼此的射擊距離,蟻多咬死象,加上訓練有素,很明顯的,火炮眾多的保定車營佔了便宜,對面射來的炮子越少。   楊文岳也終於找回了感覺,他奮不顧身,或躬臨指揮,或自立大炮,只是呼喝作戰,在楊文岳鼓舞下,營中炮手,更是奮不顧身的狠打,明軍車營,不斷往前推進。   見官兵慢慢佔了上風,丁啟睿終於鬆了口氣,他與溫士彥指揮著全局,哨騎奔跑,還不斷傳來各方最新情報。   丁啟睿最關心的左翼那方,左良玉等正戰得激烈,雖然滾滾賊騎攻破了他們前陣,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哨報傳來,似乎有一位手舉大旗的賊將被銃彈打死,也不知是賊營中哪一位。   現在賊騎正猛攻左良玉等左翼後陣,不過丁啟睿倒放下心來,畢竟左翼後陣都是左良玉、方國安等鎮中精銳,前陣雜兵都頂了好久,沒理由家丁雲集的後陣精銳頂不住。   而且丁啟睿調了許多預備隊過去支援,陳永福等率的新軍也很快趕到,只需左良玉等堅持住,流賊大敗,就在眼前。   還有右翼消息,更讓丁啟睿喜出望外,他看著那員哨騎喜問道:「虎帥等已攻入賊之側翼,賊陣將潰?哈哈哈,果是寶刀未老,虎帥威武啊!」   那哨騎只是默默點頭,欲言又止:「回督師,是的,只是三鎮騎兵損傷頗大,還有……還有……」   丁啟睿皺了皺眉:「怎麼了?」   溫士彥也是看了過去,那哨騎低下了頭:「還有……虎帥他……可能遭了不測,有哨騎言,他似乎中了炮子……」   丁啟睿猛的僵直,他大喝道:「這不可能!」   就在這時,忽然左翼轟的一聲,似乎是數萬明軍的恐懼哭喊,丁啟睿毛骨悚然,遲遲不敢轉過頭去。   無比的寒意也湧上溫士彥心頭,他直直看著那方,隱隱耳聞有人在喊:「左總鎮跑了,左總鎮跑了!」然後無數人驚叫中,就見那方崩盤似的潰散了,無數的潰兵四散而逃,一邊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黑壓壓的賊騎從左翼衝來,趕鴨子似的趕著那些潰兵,看著鋪天蓋地的賊兵馬隊從左翼湧來,丁啟睿失魂落魄,他只是口中喃喃:「為什麼……就要大勝了,左良玉為什麼跑?」   溫士彥面色鐵青,他策在馬上,咬牙切齒,最終從口中擠出兩個字:「廢物!」   看左翼崩潰,隨後中軍後陣將士一樣崩潰,最後蔓延到全局,溫士彥心頭湧起茫然的感覺,只覺自己到開封後,似乎無數努力,最終都成為笑話,或許,自己安靜觀察便好,眼下最主要的,還是能逃一命再說吧。   他恨恨驅動馬匹,心中恨意滔天:「軍閥,這便是軍閥!總有一日,我要向大將軍建議,盡滅天下軍閥!」   ……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二日,朱仙鎮會戰,明軍大敗,左良玉逃竄千里,直接奔回襄陽,丁啟睿僥倖逃回開封,但敕書、印、劍盡失,楊德政、方國安奔回開封,各只餘數十騎。   虎大威中炮死,楊文岳被圍,與丁虎力戰死,車營覆滅。姜名武陷入重圍,與親丁耿道明、姜業隆、王豹、朱喜貴、白玉柱、楊守薦、莊登科等俱戰死。   陳永福與虎子臣所率新軍被潰兵沖潰,再陷賊騎追殺,事後只各收新軍一千餘,正兵營騎卒二千餘,流營大獲全勝,招降明步兵五萬,馬兵五千,並獲輜重糧草,火炮器械無數,又馬騾萬匹,聲威更震。   ……   看明軍土崩瓦解,爭先恐後逃命,義軍一路截殺,從朱仙鎮、陳留之間這片平原地帶,一直到開封城下,伏屍遍野,到處是丟失的器械,旗幟,還有死人死馬處處,鮮血流成小河。   流賊各將興高采烈,賀一龍拍著楊少凡的肩膀,哈哈大笑:「楊兄弟,多虧你的妙計啊!」   楊少凡神色漠然,李定國站在他身側,看看眼前慘烈一幕,又看看楊少凡背影,不知怎的,心頭掠過一句話:「一將功成萬骨枯。」   李自成也是神采飛揚,朱仙鎮大捷,令他心花怒放,雖然已部損失不小,比如衝陣的老營,就傷亡了近二千人,還有馬匹的傷亡不計其數,更連郝搖旗都陣亡了。   左良玉他們雖打得雜亂無章,但恐怖的東路火器,仍然給他的老營帶來巨大的傷害,餘者馬兵也是損失慘重,要不是左良玉為保存實力逃跑,他還不知最終結果會怎樣。   事後,他也從那些俘虜的新軍口中得到一個可怕的消息,陳永福等率新軍,堪堪就要趕到支援了,想想他們的加入,李自成等就不寒而慄,好在左良玉原形畢露,己方才能大勝啊。   而事後,二鎮的新軍也俘虜不少,沒有陣列的新軍不足為道,加上他們不是在絕地被圍,沒有那種背水一戰的氣勢,俘虜或消滅他們,比消滅曹、王新軍輕鬆數倍。   中原地方,讓自己頭疼的新軍就這樣解決了,想想,李自成再次感謝左良玉,當然,也忘不了楊少凡的功勞。   這麼大的投名狀納來,足以證明他的忠誠,李自成思索,以後義軍內的新軍,就交給楊少凡帶領了。   當然,所部損失讓李自成等頗為心疼,郝搖旗的死,更讓闖營各人唏噓不已,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自己所獲遠遠大於失去,朱仙鎮大捷,今後義軍更甚,中原這塊地方,再沒有掣肘自己的力量。   想到這裡,李自成哈哈大笑,自我感覺兵強馬壯,再望向流營各人時,頗有俾睨低視之感,他說道:「眼下官兵大敗,開封城只是熟透的桃子,我義軍定可一鼓而下,是否現在就兵圍開封,拔了中原這塊堅城?」   闖營各將,革、左諸人都是贊同,羅汝才雙目閃動了一下,不語,李定國沉吟著,似乎若有所思。   李自成對他頗為注意,立時笑道:「李兄弟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早前你獻了妙計,便滅了曹、王新軍,不知又有何良策?」   李定國拱手道:「闖王,各位當家,李某認為,開封雖可圍圍,但還是不要抱了太大希望,這座城池可不好打……再說,開封已是孤城,早打晚打都一樣,現我義軍大勝,最重要的是,還是先趁機掃清周邊的敵人,比如河南府的汪喬年,還有汝寧府那邊的藩王人等。」   他說道:「某的策略,還是先滅汪喬年,現在他在河南府,身邊跟著的儘是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張國欽、張應貴諸輩,這些軍頭,有幾個甘心為朝廷效力?特別賀人龍,開縣噪歸,扔下傅宗龍逃跑,與左良玉儘是一丘之貉,說不定我義軍逼去,賀人龍又扔下汪喬年跑了。就算不跑,他們在河南府或許還未知我義軍大捷之事,精騎突馳西進,加上當地義軍響應,定能取得奇效!」   李自成不斷點頭,臉上滿是讚許,流營各人同樣露出欽佩的神情。   李定國續道:「滅了汪喬年後,我義軍揮師南下,去攻打汝寧府。陳永福等人逃回開封府,藩王危急,他們在開封城內救或不救?救,我師便可在野外設下伏兵,如擊敗曹、王二人一樣擊敗他們。不救,開封官將,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我等攻城略地!」   李自成放聲大笑,高聲道:「不愧是小尉遲,就是高啊!高!」   流營各人一樣大笑,楊少凡看著李定國,眼皮略略抬了抬。   孫可望微笑看著,不知在想什麼。   ……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六日,開封城內,溫士彥正在奮筆疾書,為近期觀察結果作個總結報告。   「……援師覆潰,寇益無憚,今賊氛告迫,全豫已陷其七八,藩王告救,望若雲霓。自他日言之,中原為天下腹心,自今日言之,乃糜破之區耳……」   「此戰之敗,皆軍閥之故,前車之鑒,不可不防,我靖邊軍若與友鎮配合作戰,需嚴審其人資格,寧缺勿濫……」   寫到這裡,忽然一陣寒風捲來,溫士彥不由緊了緊身上大衣,他看向窗外,雪片大如掌花,紛紛亂亂的墜落下來,好一場大雪啊,瑞雪兆豐年,只是,雪下得早了,看來明年又是一場大旱啊。   溫士彥歎了口氣,當日他在護衛掩護下奔回開封,自己雖沒事,但隨同護衛卻傷亡了十幾個,回到宣府,必須要接受一場質詢,合上完筆的報告,他又拿起一份告示,卻是流賊射進城來的。   「奉天倡義營文武大將軍李示:仰在省文武軍民人等知悉:照得爾援丁啟睿、左良玉、虎大威等被本營殺敗,逃奔四散。黃河本營,發兵把守,他路援兵俱絕,爾輩已在釜中,可即獻城投降,文武照舊錄用,不戮一人!如各延抗,不日決黃河之水,爾等盡葬魚腹。本營恐傷天和,不忍遽決,慎勿執迷視為虛示!先此曉諭。」   溫士彥久久看著上面的「不日決黃河之水,爾等盡葬魚腹」幾個字,流賊日後會決河嗎?他不敢肯定。   十二日官兵大敗後,流賊在十三日圍城,不過二日後,他們嘗試攻打未果便退走了,臨行前,射了眾多告示進來。   哨騎所聞,他們大部去了汝寧府,又有消息說,大股流賊精騎逼向河南府,這些所聞也不知是真是假,現在野外是流賊的天下,官兵哨騎盡畏懼不敢出,開封城內各員,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收起告示,溫士彥環視屋內一遍,終於要離開開封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他收好東西,推開房門,一陣風裹著雪花襲來,溫士彥不由渾身一顫。   外間雪花點點,就見院中儘是觀察團的使員,還有一些三晉商會的人,一輛輛大車停著,上面滿載收羅的婦孺小孩,一個商人過來對溫士彥訴苦:「大使,今日走,就只能帶走三百名買來的婦孺孩童,這天寒地凍的,實是不便啊。」   溫士彥淡淡道:「無妨,後續的婦女孩童,就慢慢運吧。」   他一輛輛大車看去,內中的婦孺小孩,盡用畏懼的神色看來,個個渾身髒兮兮,面黃肌瘦的,個個哆嗦的擠成一團,溫士彥道:「天氣冷了,給他們每人加上一件棉衣,然後路上熱水熱粥要供應好,一定要確保到宣府鎮,路上不死一個。」   這商人暗暗叫苦,我的爺啊,這裡是中原腹地,不是宣府鎮喲,哪來的那麼好條件?得了,溫大使隨便說說,自己又要勞心勞力了,真是上官動動嘴,底下跑斷腿,面上他卻拍馬道:「大使仁德。」   溫士彥道:「嗯,我靖邊軍之形象,需從一點一滴做起,這事馬虎不得。」   旁邊一讚畫也歎道:「每逢戰亂,受苦最多的還是婦孺孩童,大將軍下令收羅這些孤小,這是萬家生佛的事。」   又有一個贊畫道:「現宣鎮與塞外盡多青壯,若無人倫,久出,必出禍事,婦女也必須多多收羅。」   眾人說著,走到一輛車前,都是眼前一亮,就見內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她似乎受了傷,不時咳嗽,她的懷中,還依偎著一對五、六歲的雙胞胎女娃娃,女娃娃臉色皆是蒼白瘦弱,二人蜷縮一團,緊緊抱在一起,眾人目光注視,只是怯怯的。   雙胞胎較少見,各人不免多看幾眼,那老婆婆有些畏懼的想起身行禮,溫士彥止住她,柔聲問雙胞胎女娃娃道:「都叫什麼名字?」   似是姐姐的怯生生道:「……姐姐大囡,妹妹二囡……」   那商人在旁邊介紹:「她們是曹帥俘獲的饑民家眷,帶回開封來安置……」   又指著這三人旁邊一個年輕女子,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孩,這嬰孩倒是白白胖胖,一雙圓圓的眼睛很引人注意,不時還天真無邪的拍起小手,口中咿咿呀呀的嘟噥什麼,此時正緊抓著大囡的衣角不放。   商人介紹了這嬰孩的來歷,也因要隨軍征戰,曹變蛟將嬰孩帶到開封後便找了個奶媽,還給他起了個小名叫蛆兒,那奶媽見曹、王不歸,又看了流賊告示,擔憂他們以後真會決河,便決定到宣府鎮去,便找上了這商人。   眾人皆是歎息不已,那贊畫長歎道:「憐我百姓,憂患其多,憐我世人,憂患何多……」   院中,還有陳永福與虎子臣帶了一些親衛,他們是來送行的,風雪中陳永福默默無語,虎子臣只是嗚嗚哭泣,心傷虎大威的死去,眾人無言的拱手告別,上了車馬時,溫士彥回頭看去,陳永福仍呆呆站著。   溫士彥忽然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他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一生充滿冷漠算計,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想痛哭一場。   寒風凜冽,雪花飄飄,車馬不斷駛出大院,陳永福呆呆看著他們車馬一路北去,慢慢的,似乎一陣雪花過來,他們就蹤跡不見了。   他悲涼的長歎一聲:「我兒,為父無能,只盼望你在宣府好好的,平平安安就罷。」   歎息中,風雪越大,最終,將他整個人身形掩沒。 第十卷 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723章 報紙   崇禎十五年九月二十九日,京師,紫禁城,東暖閣內大臣聚集。   內閣首輔周延儒,吏部尚書鄭三俊,兵部尚書陳新甲,戶部尚書倪元璐,刑部尚書劉澤深、工部尚書苑景文,甚至老得不像話的禮部尚書傅淑訓均有在列。   同時進入內閣的,但並不是一部之尊的禮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魏藻德,禮部左侍郎、協理詹事府、東閣大學士陳演,一樣列於東暖閣之內。   陳演善於勾結內臣,往往從內侍口中,可以暗中得知次日皇帝要問之事,每每對答如流,很得崇禎帝歡心。   魏藻德擅長辭令,極有辯才,很能猜測崇帝心思,也每每總能迎合,所以一樣簡在帝心,雖然現在最得寵的是內閣首輔周延儒,但二人非一部之尊,卻也不落下風。   以小官制大臣,這是大明的傳統,或許崇禎帝覺得周延儒勢頭太盛了,又與倪元璐、鄭三俊皆是江南人氏,東林黨一員,不願看到閣中一家獨大,隱隱有以二人相制之意。   最後,又起復都察院左都御史職的李邦華,也靜靜坐在一張錦榻上。   崇禎十四年京師那場大震,李邦華雖暫時引咎辭職,但他根深葉茂,門生故吏遍天下,自己在內閣日久,也曾任過兵部尚書等要職。   族人李日宣,一樣任過兵、吏兩部尚書,李氏族人,也皆是官運亨通,族中李振裕,歷史上更先後擔任過工、刑、戶、禮四部尚書,民間直有「一家八尚書,九子十知州」的說法。   所以不久前,李邦華又起復了,此時手上只是捏著一張報紙面無表情看著。   「……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逼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陷陣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懸頭槁於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看著報紙上這段話,閣內群臣表情各異,面對皇帝,個個也不知該作何神情。   京師不久前剛下了一場大雪,雖閣內有著厚厚火夾牆,此時仍然有些寒意,崇禎帝坐在龍椅上,他只是冷漠地看著下方閣臣,看他們翻看各日報紙,傳來的各方塘報等。   良久,他淡淡道:「都說說吧。」   塞外與中原的塘報,是在二十四日同時到達京師的,不同的是,開封戰事塘報是在二十四日上午到達,王斗的塞外捷報,則是在下午到達。   當接到開封塘報時,君臣人等均是晴天霹靂,有若天都要塌了,驚恐之下,他們不約而同打探王斗的消息,莫名其妙的,很多人竟希望王斗大敗,就連皇帝都有這種心理。   只是事與願違,很快等來的卻是王斗的捷報,還是明中葉來前所未有的大捷。   幾天後,宣府時報也接連不斷的到了,不是每六天發行一次,而是隔一天就出了一份,上面更是大誇特誇,將此次塞外大捷讚得天上地下少有。   王斗的塘報,還將這次大捷歸功於皇帝洪福,歸功於朝廷諸公運籌帷幄,只將自己名字擺在最後面,但報紙就不管不顧了,真是用力的吹,拚命的吹,嚇煞人的吹。   標題也是一個取得比一個驚竦奪目,什麼《飲馬翰海上,封狼居山下》,什麼《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什麼《但有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等等等等。   特別二十六日初版時那個頭條《飲馬翰海上,封狼居山下》,報紙結尾引用了建昭三年,陳湯大敗匈奴所上奏疏不說,更狂熱的高喊:「向戰無不勝的大將軍致敬!」   最後更推出系列報導,將靖邊軍各將,王樸人等大說特說,甚至連一些小兵卒之事,都佔據了幾個版面,每天花樣不斷,不知要鬧騰到什麼時候。   王斗塞外大捷,在《宣府時報》長篇累牘的報道下,依君臣所知消息,宣府鎮早沸騰了,大同鎮,山西鎮同樣如此。   大明幾百年來這三鎮邊患嚴重,不知多少百姓妻離子散,眼下韃子老窩被永寧侯一鼓端了,漠南韃子盡滅,不滅的也成為奴隸,至少幾十年內三鎮無憂,百姓安寧,豈能不喜?   各人口中,觸目皆是王斗之名,靖邊軍之威,王樸大同軍也佔了不少便宜,連忠義營,新附營都聲名鵲起。   京師也沸騰了,各處茶樓酒肆爆滿,滿館皆是唱報之人,便是館外,都黑壓壓聚滿人,在中原大敗的背景下,百姓們分外需要一場勝利,靖邊軍剛好滿足了他們這個需求。   特別在世人印象中,飲馬流沙河,征戰塞北邊,一向是歷朝將士最高成就,各人內心深處最強的渴望,歷代文人,關於邊塞之曲也不知凡幾,所以這塞外大捷,就分外的振奮人心。   二十八日的宣府時報,除了繼續報道大捷外,還報道了朱仙鎮之戰前後詳情,比朝廷邸報詳盡多少倍,最深刻的悼念虎大威,姜名武等陣亡將士,更聲討左良玉等無良軍閥!   報紙上嚴厲說著:「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左良玉為一己之私,置十數萬將士安危於不顧,於大戰關頭棄師而去,終導致官兵大敗,中原糜爛,此等鼠輩,最終不會有好下場!」   報紙的報道,引起京師百姓的憤怒,一般各總兵,巡撫,總督什麼,都有在京師設立會館,探聽情報,抄寫邸報什麼的,特別是武人,這些選派駐京人員更有別的妙用,戚繼光當年就痛斥過這種現象。   「……將官調赴隨征之日,本官未起程,先差人分佈於入京道路,及兵部門首內府諸處,計約某日可追及敵,不待報至,便紛紛揚言曰:某將官追上敵了。殊不知三千軍內,還無二、三百到,還有相去一、二百里者,誰為查究?還未見敵,及約期相近,又是前項之人各處稱揚曰:某官知何被圍,如何砍殺。其欲妒人之功,報己之怨者,則曰:某官在某處札營,如何不救。尋曰:本官如何殺砍突圍而出矣。甚至喧動聖明……」   左良玉在京同樣有一個平賊鎮的會館,內中差人事前事後,就如此詭言紛擾,左良玉在朝中諸公軍之重擎,國之大將的印象,除了本身兵馬眾多,未必沒有這些人的功勞。   京中百姓對左良玉也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很能打仗,深得朝廷器重,想不到是這種德性,他們省衣縮食,納糧交稅,供養的就是這種賊將軍?逃跑將軍?   加上左家人員仗著自家主子深得朝廷依重,平時在京中也是橫行霸道,憤怒的人群衝來,將他們一個個揪出來毆打,該會館被一把火燒個精光。   與之交好人員想不到一份報紙竟有如此力量,茫然無章,手足無措下,個個惟恐避之不及,紛紛疏遠他們,左良玉在京中各類產業損失嚴重。   不單如此,想必這種憤怒,還會向大明各地蔓延過去,左良玉是真正臭名遠揚,虎大威人等,隨著時間的流逝,也將傳播千家萬戶,青史留名。   當然,王斗作派看在內閣諸公眼裡,各人是內心百味夾雜,什麼時候,天下輿論要由一個武夫引導了?這千百年來文人優勢何在?各人還暗暗心驚,區區一份報紙,左良玉名聲就盡毀了,雖然他也沒有什麼聲名。   有朝一日,王斗若用來對付自己,他們不敢想像,這結果會是怎樣!   崇禎帝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塞外勝了,還是國朝百年來前所未有的大勝,但他就是高興不起來,只想著,王斗聲名更震了,特別有此報紙利器,朝中內外,又會有多少人催自己調靖邊軍南下平賊?   只是,自己放心嗎?   主弱臣強,此乃亂國之兆!   特別夜深人靜時,他每每細想王斗經歷,自己與其相見時的情形。   想來想去,總想不透這個人,不知他在想什麼,覺得其心思難測之極,說他忠吧,實是大明第一忠之人,塞外大捷,也讓功於自己與朝中,謙遜守禮,但說他奸吧……   王斗發家的經歷,也慢慢浮出水面,其實很多事情不需要親眼目睹,詳細推敲,慢慢就可以推斷出來。   伴隨他的,總是腥風血雨,真是踏著滿地屍體爬上來。   最初王斗任靖邊軍屯長,然後不久,副千戶杜真死了,死因遇匪,王斗很快爬上去,任防守。   然後王斗任保安州城操守官,不久參將毛鑌死了,死因是可笑的馬上風,王斗又很快爬上去。   中間什麼軍士鬧餉,商人罷市,學生罷課,王斗盡殺之,盡顯其狠辣手段。   然後巨鹿之戰,王斗拋下陳新甲,率軍南下追隨盧象升,這當中,監軍高起潛失蹤,到現在人影全無,崇禎帝慢慢懷疑,高起潛就是死在王斗手上,畢竟高起潛擁兵不救,王斗有殺他的動機,也有這個狠心。   特別松山之戰後晉商中傷謠言這件事,更可看出王斗的冷酷無情,肆無忌憚。   晉商羽翼何等之大?再說背後還涉及到藩王,尋常人皆要三思而後行,但王斗就是敢動手,率軍從宣府鎮殺到大同鎮,又殺到山西鎮,殺得血流成河,似乎天下間,就沒有他不敢殺的人。   太監,藩王,都是大明文臣武將望之怯步之人,文臣不用說,便是武將,不論他們如何跋扈,沒聽說有人敢殺太監的,可見王斗其目中無人,膽大妄為。   而從他的經歷來說,又可謂是上司的剋星,一路殺官上來,也不知多少個上司死在他的手上,此人意志堅定,心狠手辣,極有自主決斷,他一步一步爬上來,每一步都冷酷無比,他的目標是什麼?   有朝一日,自己妨礙到他的目標,會不會?   想到這裡,崇禎帝心中一種恐懼湧上心頭。 第724章 豈又不忠乎?   「說話啊,都啞了?」   看群臣一直在沉默,壓抑的氣氛讓人不安,崇禎帝不由大喝一聲,整日擔憂國事,他的臉龐看起來更憔悴了,身形單薄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其實早在曹、王兵敗,流賊逼向開封時,他就沒有好好吃過東西,整日胡思亂想的,食不甘味,睡不安心,他害怕,害怕戰敗的消息,開封實在太重要了,特別內有藩王叔父存在。   只是害怕什麼,就偏偏來什麼,開封的塘報,是在九月十三日一早發出的,這等事情,丁啟睿等人想隱瞞也隱瞞不了,戰情總要發出,只是足足在二十四日才到達。   河南到京師的驛站已經衰廢,信使傳遞也是時斷時續,早已做不到每日不歇,以一晝夜三百里的快捷速度前行。   雖然丁啟睿在塘報中極力為自己辯解,將兵敗原因推到流賊勢大頭上去。   畢竟曹、王新軍都大敗了,他們跟著敗也情有可原,還有主要就是彈劾左良玉,不過崇禎帝毫不猶豫,還是以朱仙鎮之敗督撫無能,令錦衣衛出京,去將丁啟睿逮入京來。   聖上雷霆大怒,便是閣中有與丁啟睿交好者,這個緊要關頭,也沒人敢為他說話,況且崇禎朝時殺文官若殺雞,惹惱皇上,便是身為內閣大臣,誰知道會不會砍到自己頭上來,還是明哲保身吧。   楊德政、方國安只餘數十騎人馬,朝廷對二人沒了顧忌,一樣令錦衣衛將他們逮入京來。   楊文岳、虎大威、姜名武人等戰死,國朝歷來死者為大,生前再是不堪,只要死了,都是優撫有加,更不說這些人還忠勇可嘉,所以內閣諸公都決意對陣亡人等大加褒獎,免得招來物議。   還有此戰高名衡、陳永福等人,也是該褒獎的褒獎,該懲戒的懲戒,唯有左良玉不好辦,需要三思而後行。   雖然左良玉是朱仙鎮之敗的罪魁禍首,但他骨幹兵馬不失,兵多勢大,朝廷還要依靠他效力,更重要的是,若處罰過重,他反了怎麼辦?投降了流賊怎麼辦?中原已經糜爛,難道要讓湖廣也糜爛嗎?   歷史上左良玉逃跑致敗,朝廷不但不敢治罪,反而「發帑金五萬,戶部金十萬,及銀牌、布幣,犒左良玉軍」,真是咄咄怪事,卻也是明末現狀,有兵就是草頭王,遼東軍門,中原左良玉,陝西賀一龍,東南鄭芝龍,皆是其中代表。   只是朝中諸公剛捏著鼻子決定對左良玉大加嘉獎,宣府的報紙來了,左良玉天怒人怨,迎風臭千里,假以時日,臭遍整個大明只是等閒,這種情況下,再對左良玉嘉獎,可想像到時的物議喧然,諸公也不想被千夫所指。   只是該如何處置左良玉?嘉獎不行了,甚至處罰淺了,都不能平熄民怨,但處罰深了,左良玉若……   真是讓人左右為難。   越想君臣越怨宣府那份報紙,軍國重事,成為小民談資就不說了,看那報紙傲然姿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大明朝廷在宣府呢,中樞威嚴何在?   特別該報對左良玉的宣判口氣讓人不爽,你是刑部還是大理寺?眼中還有中央嗎?   雖然君臣對時報每期必看,但各人也越發不滿,只是禁難禁,報紙的威力,朝中上下又深有體會,最後想來想去,軍國重器,別人有,自己也必須有,將輿論掌握在自己手中好了。   更別說江南在醞釀開辦報紙,欲稱之為江南時報,遼東吳三桂,也打算搞個遼東時報,沒理由中樞要落於後人。   而且自己開辦報紙也很有優勢,宣府時報那種昂揚之氣學不來,但畢竟是中央,控制著全國各地,大義在手,更範圍廣,資料足,連宣府的採訪們,都經常要來抄自己的邸報,這就是優勢所在。   所以君臣這些日商議政事,內閣關於開設皇明時報的議題,已經鄭重擺到皇帝案頭,也向世人表明,北京城這塊地方,才是大明的中央,朝廷的中樞所在。   除此這些時日,還有遼東告急,東虜攻入朝鮮,曹、王如何處置等煩心事,讓朝堂紛爭不已。   最重要的,塞北捷報到後,如何封賞王鬥?這才是讓臣君最頭疼的事。   崇禎帝左右徘徊,他對王斗模糊下了判斷,便是盛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自己不能再給他坐大的機會,所以早前靖邊軍擴軍到五萬,加上王斗請旨征討塞外,他毫不猶豫同意了。   在他想來,王斗定然深陷泥潭,在塞外消耗個三到五年,甚至與塞外胡人兩敗俱傷,趁這個機會,自己剿滅流賊,整頓內務,國事定然能興,王斗野心沒了施展的地方,定然安安心心做個大明純臣,成為崇禎朝的戚繼光。   介時君臣相得,一起中興大明,流傳到後世,也是一樁美談。   只是,王斗又大勝了,名望又漲了,為什麼就不能消停一會,讓自己安安心心呢?   臣強主弱,又豈是君臣之道?崇禎帝心中深深的無力,只是看著閣內的群臣們。   作為兵部尚書,陳新甲還是先開口,去年那場事後,陳新甲深深反思自己,覺得還是應該與王斗站在一起,朝野中人,現在誰不知道自己與王斗是一黨?自己不論怎樣做,都改變不了這種印象。   皇帝雖對自己冷落,但兵部尚書這個位子,還是坐得穩穩的。   他猜測皇帝心中,需要一個與永寧侯溝通的橋樑,就算朝中對永寧侯再猜忌,但只要王斗在一天,自己這個兵部尚書就穩穩當當的,只需小心翼翼一點便好。   況且,昨日宣府鎮情報司拜訪,許了自己不少銀圓,自己理當桃李相報。   他臉上帶著歡笑,高聲道:「皇上,永寧侯塞北大捷,此乃國朝百年來未有之盛事,足可與徐達,藍玉人等之壯舉相比肩,大漲我中國之志氣,滅胡虜之氣焰,胡兒不敢再南下牧馬,宣大三鎮百姓安寧!」   「如此大勝,自然要賞!微臣斗膽提議,請效仿漢唐舊例,設安北都護府,囊跨漠南漠北之地,以歸化城為都護府所在,令永寧侯充任都護府大都護,為我大明守護北疆,驅逐胡馬,使三鎮不再有妻離子散之苦!」   他臉上斂去笑臉,帶上一點憂慮:「只是……塞外苦寒,永寧侯若長駐歸化城,想必會不斷要錢要糧,現在倉儲匱乏,只恐介時戶部錢糧難支,所耗者巨,微臣又覺此策……」   他神情煩惱,崇禎帝則是心中一動,爭議幾天了,第一次聽到一個靠譜些的建議。   他對塞外沒什麼概念,總覺那是個鳥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否則胡兒富足,就不必時常南下劫掠,反之是漢軍前去搶劫了,歷朝將士,也皆以長駐塞外為苦事。   陳新甲這個提議,果然有可行之處,確是禍水外引之良策。   若將王斗目光帶到外面去,便給了自己收拾內政的時間,靖邊軍兵馬雲集到安北之地,離中原遠遠的,也總比王斗率強軍回到宣府鎮好,就算留部分駐守,但畢竟兵馬少了,自己壓力也小了。   而漠南那塊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算王鬥本事再大,想要經營好,肯定需要很多年,有這個時間,自己可以從容做許多事了。   越想越覺此策不錯,他看著陳新甲,發現他兩鬢斑白了許多,心中不由有些愧疚,看來近期來,自己確實有些冷落陳愛卿了,他還是忠心為國的,也很有才能。   就算他與王斗內外結黨,但現在內閣中,何人不是如此?外沒有強軍奧援,何人又可坐穩內閣大臣之位?   崇禎帝正要說話,一個嚴厲的聲音忽然道:「此舉萬萬不可!」   眾人看去,卻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李邦華算是一個清流中人,歷史上李自成攻陷京師後,便作絕命詩曰:「堂堂丈夫兮聖賢為徒,忠孝大節兮誓死靡渝,臨危授命兮吾無愧吾。」遂投繯而死,贈太保、吏部尚書,謚忠文,清時賜謚忠肅。   就見他起身跪下,目視皇帝,剛直又滿是皺紋的臉神情堅定。   他緩緩說著,森寒的聲音冷如冰雪:「陛下,王斗此人心術難測,又兼雄才大略,若設安北,以其手段,不越數年,便可將該處經營水桶不漏,又兼漠南為牧馬良地,介時王斗鐵騎數萬,俯瞰大明,國朝危矣!」   他猛地看向陳新甲,眼中更滿是冰冷之色:「陳新甲身與本兵,卻與王斗狼狽為奸,欲壞我皇明基業,臣請殺之!」   崇禎帝眉頭一皺,只是看向陳新甲,陳新甲勃然大怒,閣內也是安靜無聲,刑部尚書劉澤深、工部尚書苑景文只是垂頭看著自己鞋子,不參於他們鬥爭。   他們管的是偏冷部門,此時刑部尚書不說,工部尚書也不是嘉靖朝嚴嵩父子當位,工部肥得流油的時候,內閣中很少他們說話的份,禮部尚書傅淑訓一心想辭職,更兼年老體弱,坐在椅上似要睡著了。   內閣首輔周延儒,吏部尚書鄭三俊,戶部尚書倪元璐則是眉頭大皺,現在東林黨策略是與王斗交好,畢竟雙方利益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彼此衝突不大。   此時王斗更多是與閹黨人員爭鬥,便如晉商的支持者大部分是閹黨,很多人與王斗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但李邦華算怎麼回事,他也是東林黨一員,怎麼跑去跟王斗打對台了?   東閣大學士魏藻德、陳演,也是來了興趣,仔細傾聽。   「此乃誅心之言!」   陳新甲怒喝道:「王斗怎麼心術難測了?永寧侯之忠,天下皆知!便是此次塞外大捷,他在塘報上都歸功於朝廷,如此忠義雙全,反遭猜忌,豈不讓忠勇將士心寒?猜忌大將,又豈是爾李邦華為臣之道?」   「忠?宋太祖事周世宗豈又不忠乎?」   李邦華毫不退縮,他的話若霹靂雷霆,在閣內轟然大響,更兼石破天驚,驚得陳新甲一時都呆了,閣內更鴉雀無聲,只餘李邦華帶著騰騰殺意的森寒口氣迴盪。   「是忠是奸,非在其心,而在其力!王斗擁兵數萬,更兼每兵能以一當十,早有傾覆我大明之能力!不言王鬥心思難測,便其忠君,他的部下呢,可想有更高的富貴,介時可能由之於王鬥?陛下,其部早已勢大難制,再設安北,王斗更兼兵強馬壯,此為縱虎容易縛虎難!請陛下三思!」   崇禎帝臉色鐵青的看著李邦華,李邦華殘忍無情的將他內心最害怕的事情挑開,血淋淋的兩半擺在自己面前,他連活撕了李邦華的心都有了。 第725章 征虜大將軍   陳新甲一直呆立良久,這才回醒過來,誅心之言,這才是真正的誅心之言!   他大喝道:「荒謬,荒謬,難道會打仗就是罪?兵強馬壯就是過?一定要如左良玉那般酒囊飯袋,你左都御史才滿意?」   他咆哮著:「這次左良玉又跑了,害死大明十幾萬將士,怎麼沒聽你指責其人其行?吳三桂也敗了,也沒聽你說什麼!賀人龍跑了多少次,你也是一心安撫,反倒是打了勝仗的王鬥著力指責!」   他猛地指向李邦華的鼻子,惡狠狠喝道:「敢情在爾心中,魚肉百姓,臭名昭著,屢戰屢敗者才是國之棟樑!忠君愛國,屢屢打勝仗者反是禍害?還是左良玉他們會鬧,永寧侯恭謹,認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李邦華,是不是?」   李邦華冷冷的看著他:「歷來得天下者,又哪個是蠢材?正因為左良玉、賀人龍、吳三桂皆鼠輩爾,難成大器,故不可懼!唯王斗可軍可政,乃王者之才,又兼擅於邀買人心……」   他一揚手中的報紙:「滿紙只聞王鬥,可有聖名在內?可有諸公在內?你言王斗是忠臣,這又豈是為人臣子作派?」   他一把將報紙甩到地下,厲聲喝道:「此乃圖謀不軌!奸臣也!」   陳新甲呼哧呼哧喘氣,他氣急敗壞,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李邦華再轉向崇禎帝,端容道:「陛下!」   「夠了!」   崇禎帝猛喝一聲,他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只是指著李邦華道:「你……你說了這麼多,李邦華你又有何良策?」   李邦華瞠目大喝:「臣乃十三道監察御史之目,祖制,都察院專監察、彈劾百官,為天子耳目風紀爾,豈是尋常部官?陛下所言,非吾之職責,陛下這是要壞高皇帝之制焉?」   崇禎帝大喝:「說,你有何策!」   閣內所有人都看著李邦華,周延儒人等,甚至下意識的離他遠一些。   李邦華低著頭,最後緩緩抬起,高聲說道:「臣請封王斗為國公之爵,令其入京,居京營總督之職!」   有若霹靂一聲響,閣內眾人再次震動,就聽李邦華昂然續道:「臣一腔碧血,只為大明!若王斗真的忠心為國,願意放棄兵權,王鬥到京日,便是邦華以死謝罪時!」   說到這裡,他深深的拜伏在地。   崇禎帝呆住了,他看著跪伏的李邦華,眼中異彩閃動,最後是無比痛惜的神情。   陳新甲呆呆看著跪在那的李邦華,一時間,他都有些佩服地上這個人,這個年過花甲的老頭,雖然他很討厭清流,卻也做不到李邦華這樣以身為餌,視死如歸。   只是,這沒用啊,李邦華之計若成,確實是一勞永逸,然則事情有這麼的簡單嗎?若果真這麼簡單,歷朝對付軍閥,就不會這樣讓人頭疼了。   他低聲道:「李閣老,你這不行的。」   李邦華猛地抬頭看向他,高聲道:「王斗不是說他是忠臣嗎,為何不來京師?他若知曉大義,便不該讓君父為難!他不來,就是不忠,天下人皆能知其真面目,一禍國殃民的賊子爾!反之,他若來,便是忠臣義士!治國安邦、輔佐君王的王佐之才,吾李邦華甘願當面以死謝吾罪!」   陳新甲啞口無言,一甩袖,恨恨道:「豎儒不足與謀!」   旁邊的魏藻德冷冷笑起來,他慢悠悠道:「真乃荒謬也,李邦華,你在搏取直名,卻要逼迫朝廷與永寧侯攤牌?爾居心何在?爾知道這後果是什麼?雙方若撕破臉皮,這責任你背得起嗎?」   陳演也在旁陰惻惻道:「離計大臣,寒我三軍將士之心,此乃國賊也!陛下,李邦華欲亂我大明江山,使萬民陷入水火,臣請誅之!」   二人的話輕飄飄的,但卻非常有力氣,對得起背後給自己送錢的人,同時李邦華是內閣中東林黨一脈,與周延儒交好,打擊了李邦華,便是間接打擊周延儒,這個魏藻德與陳演共同的敵人!   內閣首輔周延儒在旁邊歎氣,見皇帝冷冷目光已經投來,他知道自己必須作出決斷了。   李邦華之策顯然不可行,誰知道將王斗召來京師任國公,這中間會出什麼事?王斗不來怎麼辦?或是別的事呢?   如有出事,最終倒霉的還是自己這個首輔,相反,陳新甲的策略就不錯,讓王斗跑得遠遠的,附合各方心意,就算日後王鬥出事,也是日後的事,眼前總能挺過。   而且封賞之議已經幾天了,該做決斷了,否則自己這個內閣首輔,在皇帝心中就有無能的印象。   最近他還一大堆破事,如近期周延儒自恃取得皇帝與各派信任支持,奏請削弱廠衛緝事之權,雖然此舉邀獲眾譽,但卻讓廠衛怨恨上了他,著意刺探陰事,各方群起而攻之,周延儒焦頭爛額,實是分身乏術。   便鎮之以靜吧,朝廷不能冒這個風險,讓王鬥將注意力朝向北塞更好。   想到這裡,周延儒道:「臣覺陳新甲之策可行。」   吏部尚書鄭三俊、戶部尚書倪元璐歎了口氣,也道:「臣附議。」   刑部尚書劉澤深、工部尚書苑景文道:「臣同附議!」   禮部尚書傅淑訓道:「哦……臣聽皇上的。」   李邦華只覺憤懣之氣充盈體內,似乎五臟六腑都要燒成焦炭,他差點要猛咳出血,最後又強自忍住,他深深拜伏在地,高聲道:「臣,一心只為大明,懇請陛下聖心獨裁!」   周延儒等人也一齊跪倒在地,皆道:「請陛下聖心獨裁!」   崇禎帝來回踱步,越走越快,最後猛地停住,他高聲道:「擬旨!」   立時一值守太監出列,崇禎帝冷冷道:「永寧侯鬥,攻略塞外,大功於國,可封其為征虜大將軍,充,安北都護府大都護,加其回太子太保,仍為永寧侯爵……聞永寧侯鬥,有妾紀氏,賢良有德,可為一品夫人,蔭子錦衣衛指揮僉事……應徵虜大將軍之請,靖邊軍忠勇營後營副將韓朝,北征有功,可為鎮朔將軍,充,宣府鎮總兵官!」   「……聞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老成歷練,辦事實心,可為欽差大臣,即日出京傳旨,並充任安北都護府副都護,行監軍之職!」   閣內鴉雀無聲,皇帝一系列雷霆決定,讓眾人驚呆了,王斗終於封上了「大將軍」,與徐達、李文忠、常遇春等人相比肩,明中葉來,只有麻貴封備倭大將軍,仇鸞封平虜大將軍,這榮耀無以復加了。   甚至連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都將送到王斗那,讓他消氣還是什麼,想必就算聞聽閣內之事,王斗也不會有什麼針對不滿。   一系列驚雷實是讓人震動,便是聞聽皇帝賞王斗妾室,此舉不合禮制,各人也忘了說什麼,而且皇帝口中那種刺骨的寒意,也讓眾人不敢多說話。   他們還看向跪在地上呆若木雞的李邦華,孤單淒涼,口中喃喃不知說著什麼,似乎是「臣尊旨……」,不約而同的,眾大臣都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堂堂一內閣大臣……   崇禎帝聖旨不斷,靖邊軍,宣大三鎮很多人都有封賞,但卻似乎將王樸給忘了,只不痛不癢的褒獎幾句,賞了他一百兩銀子,沒的就沒有了。   李邦華捧著聖旨出去了,崇禎帝一直目光冰冷的看著他,直到李邦華人影消失不見後,他眼眸才閃動一下,內中浮起一絲悲涼。   ……   接下來閣內安靜,君臣以最快速度解決這些日積累的雜事,各下旨訓斥打了敗仗的吳三桂與左良玉,各貶官數級,令他們戴罪立功自贖,不過仍為原職。   曹變蛟、王廷臣一樣喝斥,不過發內帑銀與一些戶部銀撫恤戰死將士,原本二人大敗消息傳來後,物議嘩然,朝內外不乏有奪其爵位的呼聲,不過不久後宣府時報大力報道新軍之事,朝野輿論又普遍同情。   崇禎帝一樣震動不已,雖然對報紙的逾越非常討厭,但宣府時報又是他瞭解外界真相不多的途徑之一,還是每期必看,上面記載新軍覆滅時可歌可泣的各項事跡,也讓他歎息掩卷不止,心想大明若皆是這樣的忠勇將士,又何愁國事不定?   此後攻伐曹、王二人的奏疏,他盡留中不發,對二人請回本鎮的奏請,崇禎帝下旨,二人暫移開封,若開封無事,二人可回玉田二鎮繼續訓練新軍。   清虜此時正在朝鮮肆虐,直有亡其國度之勢,不說大明現在無能為力,便是有能力,君臣上下也對朝鮮國的反覆實在厭倦,甚至很多人興災樂禍,除許可江華島的朝鮮君臣流亡大明外,只令山東的總兵劉澤清等人加強防備。   還有一件事必須好好處置,便是王斗岳父紀世維。   此次征討塞外,名義上是宣府鎮與大同鎮聯合出兵,塞外大捷,作為宣大總督的紀世維自然有功,朝議認為可將紀世維宣進京來,在京中任個要職,比如禮部尚書傅淑訓一直想辭職,正好接替他的位子。   雖然禮部下有二侍郎魏藻德與陳演,但大明一般沒有侍郎直升尚書的慣例,都是從地方各巡撫、總督中選任,便如當年陳新甲便是宣大的總督,後調到京中來擔任兵部尚書。   只是這需要顧慮到王斗的看法,朝廷這樣一動,王斗會不會認為這是針對他的陰謀?況且紀世維去後,由何人接替宣大總督之職?看來看去,都沒有理想的對象。   畢竟此職直面靖邊軍,直面王鬥,非有力者不可為,王斗若不滿意,隨便鬧一下,倒霉的都是接替的那個人。   事實上,宣大總督已經是個冷門職業,從首輔周延儒這裡就可以看出,活動去此處的人少,願意出高價的更少,看來看去,紀世維繼續擔任宣大總督,反是個最理想的選擇。   不論紀世維怎麼想,三鎮巡撫朱之馮、蔡懋德、衛景瑗,忠君愛國是不用說,很好的對紀世維進行鉗制,幾方默契地形成平衡,外人冒然進去反而不美。   況且現在需鎮之以靜,從皇帝的封賞旨意可以看出,近期對王斗的綏靖政策暴露無遺,各人更不想多事,否則李邦華就是他們第二個下場。   由內閣首輔周延儒提議,加封紀世維為太子少師,此事就此掀過。   ……   「流賊雖然移掠余處,但朕總是擔憂開封之事,眼下大明各處,可還有可供援救兵馬的?」   解決完一系列煩心事,面對的卻是更多煩惱事,崇禎帝頹廢坐回龍椅,只是喃喃說道。   眾臣互視一眼,天下最強的兵馬靖邊軍不敢動,視而不見當他不存在,王樸與王斗一樣被冷藏,能不能號令動他還是原因,但餘下的,還有可供機動的援救兵馬嗎?   眾人想來想去,三邊總督汪喬年是一,他眼下在河南府剿賊,離開封府也最近。   只是消息傳來,流賊在朱仙鎮大戰後,就有數萬精騎逼向河南府,汪喬年麾下儘是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諸輩,與左良玉一丘之貉,到現在汪喬年也沒消息,想必凶多吉少。   汪喬年若敗,官兵大潰,還不知會否牽扯到陝西局勢,眾臣都不敢想。   唐通本來緩緩的南下,聽到朱仙鎮明軍大敗後,又跑回駐地了。   山東的劉澤清等部,早接到受命援汴的軍令,但就是畏戰不前,找出種種借口不敢前進一步,此時官兵大敗,更不用說了。   還有遼東的吳三桂,為了遼餉如此喪心病狂,他或許不會再出遼東一步,便是願意出兵,可能那高昂的價碼也是朝廷承受不了的。   山西鎮總兵周遇吉可用,但他只有一個正兵營,士卒不過區區三千多人,騎兵更只有千多人,又管什麼用?而且他與山西鎮副總兵李雲曙,還要防備黃河對岸的河南府流賊。   左良玉,崇禎帝已經不想聽到這個人名字,想來想去,也只有薊鎮的楊國柱一萬五千人可以動,崇禎帝咬牙切齒:「遍地軍閥,皆不可用,唯有新軍可以依持!」   群臣都是看著他,皇帝這話傳出去,眾鎮眾將更加離心離德吧,只是他們不離心離德都一樣,反正都不可用。   陳新甲小心翼翼道:「那便調薊北侯南下,剿滅流賊?」   崇禎帝喝了一聲:「薊北侯不可動!」   眾臣都沉默了,楊國柱不能動的原因他們當然知道,只是,放眼大明,竟無一兵可以調援開封,國事危難如此,眾人都有一種沉重的感覺湧上心頭。   好在流賊二攻開封,皆不能下,眾臣懷著僥倖,心想開封官兵就算不能出城野戰,但守城應當無憂,只是就算開封能守,但中原卻更加糜爛了。   陳新甲深呼一口氣,上前跪下,大聲稟道:「南安伯洪承疇曾有奏,力請復用孫傳庭為陝西三邊總督,請復孫承宗為薊遼總督,臣,認為可行!」   他說道:「還有南安伯一直賦閒在京,雖有舊疾,不勞遠行,但微臣以為,令其整頓京營,編練京師新軍大有可為。眼下之局,皆是中樞無力之果,若高皇帝、成祖皇帝在時京營強盛,放眼九邊各鎮,誰敢漠視?」   他大聲道:「微臣還有策,邊軍勞師遠征,終是弊大於利,曹、王之敗,便是其例!便若遼人守遼土,新軍守其土,可令山西鎮巡撫蔡懋德、湖廣巡撫宋一鶴、鳳陽總督馬士英、還有介時孫傳庭在陝西、山西、湖廣、南直隸諸處大練新軍,以免局勢蔓延,流賊荼毒,也若當年楊督時四正六隅、十面之網之策,圍堵流賊!」   崇禎帝站了起來,喃喃道:「孫傳庭……孫承宗……洪承疇……新軍?」 第726章 費用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周延儒目光閃動一下,對陳新甲建議起復孫傳庭與洪承疇他都沒意見,但是以孫承宗為薊遼總督……   這個位子,他已經許給門生范志完了,范志完心腹之人不說,一樣資歷出眾,先後任湖廣佈政司檢校、山東按察司僉事,寧國推官、真定知府、還曾任過山西巡撫,兵部左侍郎之職,以他為薊遼總督,替代楊繩武,各方都沒有意見。   早前洪承疇去後,朝議以順天巡撫楊繩武代之,楊繩武曾任過河南巡撫,巡按河東時,在發展鹽業上很有一手,也曾剿滅過白蓮教,更偵得唐王朱聿鍵陰謀叛亂之實,星夜密奏朝廷,擢為兵部右侍郎。   他任薊遼總督時,崇禎帝親自「平台召對」,更賞賜尚方寶劍,杜度等攻掠遼東時,楊繩武督永平、山海關諸軍前往援救,但剛出山海關,楊繩武便因疝病惡化而卒,朝議追贈光祿大夫、太子少傅、兵部尚書,諭賜祭葬,謚號莊介。   薊遼總督位子空出,各方爭奪,周延儒當然意屬門生范志完了,孫承宗這橫插一腿,自己如何向心腹門生交待?   他皺眉道:「再言,孫閣老畢竟年事太高,似乎八十多歲了,這還要千里奔波前往遼東,又豈是優待大臣之道?」   東閣大學士魏藻德也道:「孫閣老勞苦功高,一生為國盡忠,這老大人操勞一輩子,也當頤養天年了。」   再恨周延儒,這個時候,他也堅決與其站在一起,孫承宗德高望重不說,還是東林黨一員,他任了薊遼總督,周延儒在內閣中更穩如泰山,哪還有自己的出頭之日?   陳演也是如此,自然不希望周延儒勢頭更盛,就連崇禎帝都沉吟不決。   說實在,他也不想再有一個德高望重之人鎮著自己,特別孫還曾是帝師,一見孫承宗,崇禎帝就覺得壓力很大,老人家還是在高陽頤養天年吧。   他來回踱步,最終道:「以孫傳庭為陝西三邊總督、洪承疇為京營總督可行,復孫承宗為薊遼總督……此事再議吧。」   他也不給眾臣談論的機會,又道:「本兵言在京師與地方編練新軍,眾卿以為如何?」   對陳新甲提議在京師大練新軍,諸臣自然沒有意見,奴賊幾次興兵打到北京城下,京師一日數驚,朝中公卿皆沒有安全感,就算只為了自己,這新軍也必須練!但是地方……   禮部右侍郎、東閣大學士魏藻德上前說道:「本兵所言京營大練新軍,微臣贊同,但言地方也練。」   他冷笑一聲,雙目森寒地盯著陳新甲,厲聲大喝:「豈不聞漢末,唐末軍閥之禍乎?本兵此舉,意欲亂我大明天下焉?」   他對著崇禎帝大聲稟報:「漢末黃巾作亂,為剿滅賊寇,許可豪強自建武裝,導致地方坐大,州郡擁兵為重,後董卓之亂,三國之禍,皆由此出!」   他怒目而視陳新甲:「現今中樞衰弱,與漢末何異?微臣不得不懷疑本兵的用心,陛下,此國賊也,臣請誅之!」   魏藻德雙目幽深,身為北臣,豈願見到南方坐大?   再說他擅於猜測皇帝心思,眼下各地軍頭已經控制不了,好在除了王鬥,皆是蛇鼠之輩,還不足為懼,但給地方督撫練兵掌兵實權,這不又一個地方豪強刺史擁兵為重嗎?皇帝定不答應!   果然魏藻德的話說中了崇禎帝的心思,漢末唐末軍閥之亂,不可不防,特別文人實兵之權,更不可不防,因為他們除了軍務,更有治政治國能力!   他目光閃閃,也是懷疑地看著陳新甲!   周延儒等人不語,確實,他們也有這個擔憂。   對陳新甲來說,內閣首輔這個寶座,他何嘗不眼熱?猜測自己可以在兵部尚書之位穩穩後,他決定拼一把,獻幾個治國良法出來,令皇帝另眼相看,便若楊嗣昌那樣在皇帝心中地位也好。   他苦心孤詣,便獻出了地方大練新軍這個議案。   對魏藻德的指責,他雖然憤怒,並不驚奇,眼下內閣便是大混戰的現狀,有大明南北派系的鬥爭,有東林黨、閹黨之間的爭鬥,同一派系之間,為了各自利益,又相互的內鬥。   為了對付周延儒,魏藻德、陳演經常與他站在一起,但窺到打擊自己良機的時候,他們也不會落後,畢竟將一個人扯出內閣後,這空出了位置,各方都可以換得非常豐厚的收益。   他看著魏藻德,淡淡道:「敢問大學士,不如此,你又有何剿滅流賊的良策?」   魏藻德冷冷道:「可想群雄割據日,大明水火時,陳新甲,你是在飲鴆止渴嗎?」   陳新甲繼續問他:「敢問如何剿滅流賊?」   「闖賊只是流竄,豪強卻是割據!」   魏藻德眼中神情冷如冰雪,他看著陳新甲大喝道:「爾意欲何為?陳新甲,可是當今的何進,欲招董賊進京哉?」   「問你如何剿滅流賊?」   陳新甲厲喝一聲,手指更直接指到魏藻德的鼻子上去。   他深呼一口氣,對著崇禎帝跪下道:「漢末唐末軍閥之亂,微臣豈又不知?然以史為鑒,地方編練新軍,卻可避免。督撫本是輪換,豈有長據掌兵實權?再則微臣之意,也是先京師後地方,強主幹而弱枝葉,定無前朝擁兵之禍,請陛下明察!」   崇禎帝看了他良久,緩緩道:「依你之意,京師該練多少兵,地方又該練多少兵?」   陳新甲說道:「臣有算過,山西鎮、陝西、湖廣、南直隸,最好各練一萬新軍,京師練五萬,京師練成後,再練地方。為新軍可用,可設練兵處,還可請永寧侯、或是薊北侯選派一些教官,臣想,永寧侯他們定會同意!」   崇禎帝有些心動,若能避免擁兵之禍,中樞又有一隻可用強兵,他當然願意,崇禎帝聽說王斗也是練兵與掌兵分開辦理,避免了兵為將用,還不影響到打仗,若將練兵處握在手中,此事大有可為。   對於讓王斗選派教官,此事他也心動,雖朝中有壓制王斗之意,但對他手中的好東西,如銃啊,炮啊,盔甲啊等等,中樞各人無不眼紅,工部還曾派人向王斗索要威勁子藥配方,被王斗斷然拒絕,差點就糧餉方面向王斗伸手了。   魏藻德也啞了口,如陳新甲這樣說來,雖然自己還能挑刺,顯然皇帝與眾臣已是心動,畢竟仔細說來,還是利大於弊。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冷笑道:「說得輕巧,幾萬新軍說練就練,糧餉呢?兵員呢?還有原來京營怎麼辦?」   他大聲道:「王斗的秘訣,乃良家子,分田地!從薊北侯、還有靖南伯、寧南伯經歷可以看出,要招良家子,首要田地,敢問田地何來?五萬新軍,一人五十畝,便要二百五十萬畝,京師這一片,有這麼多土地嗎?就算有,開墾費用又需多少?」   他說道:「還有新軍的糧餉呢?舊年徐光啟曾在山東練兵,以隊兵、鋒兵、壯士、上士四級選兵,不言上士每月便需兵餉四兩,便是區區隊兵,每月也需餉一兩五錢,這已是許多地方家丁的價格了!還有隊兵安家銀也需二十兩,五萬新軍隊兵,僅安家銀一次便需一百萬兩。他們的兵餉呢?每月也需七萬五千兩,一年便需九十萬兩!」   「他們還有盔甲,徐光啟言精甲一副需十六兩,茅元儀言一副不過三兩,到底是幾兩?」   他冷笑看了一眼工部尚書苑景文,說道:「折個中,算十兩好了,靖邊軍盡數精甲,中樞財力不足,但至少長槍兵需披甲吧?火銃兵就用棉甲好了,二萬五千副鐵甲,便需二十五萬兩銀子。一副棉甲三、五兩,二萬五千副,也需七到十萬兩!這甲冑總需更換,還得多預備些銀子……」   「長矛與腰刀還好,每把只需幾錢銀子,但鳥銃可不便宜!」   「精工打造的鳥銃,一般每桿需三到五兩銀子,人人都說東路火器好,他們一桿賣八兩,再配十發的威勁子藥上面,如果向他們買,幾萬桿鳥銃,二十幾萬兩銀子總是要,這裡算算多少銀子了?」   閣內君臣臉色難看,陳新甲欲言又止,聽魏藻德繼續道:「有了新軍,原來京營怎麼辦?十幾萬京營,雖然看起來價格比新軍便宜不少,但一年也需支米一百六十萬多石!誰都知道,京營人馬多佔役、虛冒之弊,三大營兵力十幾萬,超過一半是老弱不說,餘下多是將領勳戚虛冒吃餉,名冊上兵員,也不知多在何處做工。他們不會打仗,鬧事本事卻不小,整肅京營,歷來做了多少次了?崇禎二年李邦華也綜理過京營戎政,最後一樣無疾而終……」   魏藻德緩緩說著,他儀態頗佳,聲音富有磁性,畢竟是狀元出身,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   當然,魏藻德說這話風險不小,若是傳出閣去,會激起不小風波,這還肯定的,內閣中的事情,就像透明似的,不過能簡在帝心,魏藻德認為還是值得的。   而且他說的也是事實,崇禎二年時,崇禎帝大力支持李邦華整頓京營,一共淘汰京軍虛冒者四千五百餘人,但遭到京師勳戚、太監,權貴們的激烈反撲,最後被勒令閒住。   李邦華辭京時,行李盡為地方所搶,屈辱歸鄉,如當時整頓驛站的刑科給事中劉懋一樣待遇。   試問有新軍在後,如何處理舊軍?按時發糧餉也罷了,如若不然。   魏藻德看著陳新甲,冷冷笑道:「對了,微臣還將地方新軍糧餉忘記算了……」   「夠了!」   崇禎帝猛喝一聲,他道:「宣鎮那方的軍伍,王斗是如何做的?」   陳新甲道:「似乎各將官家丁全選入忠義營內,餘者全部遣散屯田了。」   崇禎帝愣了一下:「就沒人鬧事什麼嗎?」   陳新甲低聲道:「敢鬧事的,都被他殺光了!」 第727章 宣統   「殺光了……」   閣內各人就像被掐住咽喉似的靜默,崇禎帝也是神情變幻不定,良久,他喃喃說道:「那,王斗養兵費用又從何而來呢?」   他歎息著道:「朱雀、玄武,青龍、白虎,還有中軍營、忠義營、新附營,依朕知道的,王斗直轄兵馬就不會少於五萬!內馬兵更佔了近半,早前右侍郎也算過了,五萬新軍一年便需這麼多糧餉,王斗又何來那麼多銀糧呢?」   各方情報所匯,崇禎帝也知道了王斗麾下大致兵力,每天起來後,便是將此算了又算,估計王斗兵馬是增加了,還是減少了?   他始終不明白一點的是,王斗如何養得起如此兵馬的,便是在遼鎮,一年幾百萬兩遼餉下去,那方的精兵人數,相比王斗也是小巫見大巫吧。   眾臣面面相覷,還是內閣首輔周延儒上前道:「皇上,王斗的那種養兵方式,朝廷怕學之不來,他現在軍中都沒有月餉,更連安家銀都不給了!」   內閣中人,誰不對王斗關注?他的歷年往事,全部被放到往大鏡下仔細觀看,他的養兵方式,更是被各方揣摩了又揣摩,各人認為,王斗初發家方式,便若唐時府兵制,平時為民,戰時為兵。   但似乎又有些微區別,畢竟府兵制需自備弓矢衣糧,除重兵器與戰馬均需自籌,但對王斗來說,這些均由他供給,並不需要自籌,如此說來,倒有些像國朝初的衛所兵了。   比如現在宣府鎮各堡屯丁,就是忙時種田,閒時操練,便若王斗初發家時一樣。   但若學王鬥,這裡有一點是朝廷很難做到的,便是基層的組織能力!   現大明各處裡甲制早已廢弛,地方基本以鄉紳作主,連納糧交稅,很多都是他們分包安排,沒有信得過的基層官員,誰知道這種忙時種田,閒時操練可否能行?   搞到最後,會否精兵沒得到,幾萬新軍反成為單純的農民,便如現今的衛所制一樣?   而且這種方式需要時間太久,出精兵太難,國朝現今四面皆是虎狼,不是敵人相對弱小的時候,倘若一開戰,便是連番血戰,這樣的新軍若開拔戰場,或是血戰成軍,或是全軍覆沒,風險不小。   別看王斗現在聲勢浩大,但他初起家時也很困難,好在他挺過來了,那幫邊屯田邊打仗的屯田兵湧現出了眾多精銳老兵,也讓王斗最終擁有一隻數萬人的脫產大軍。   更有源源不斷的屯田兵作為預備隊軍人,這才是王鬥成功的奧妙。   對這點,眾臣也算看得清楚明白,只是他們羨慕不來,國朝現今沒有王斗那樣的機遇,可以從弱到強逐漸成軍。   他們需要的,是一隻能快速打仗的精銳,容不得逐步慢慢發展,所以王斗可以不給軍士糧餉,他們不能,便若曹、王等人編練新軍一樣,必須有安家銀與月餉,讓軍士安心操練。   當然,這內中還有許多他們看不明白的地方,便如現在靖邊軍中的功勳值,他們就覺得很玄乎。   「是啊,邊屯邊戰,不給糧餉,朝廷不能學,朕,也沒那個時間!」   崇禎帝喃喃道。   讓新軍邊屯田邊操練,難度太大,崇禎帝也很難相信下面的官員,誰知道搞到最後會是怎麼樣?   楊嗣昌當年提議增練餉,崇禎帝擔憂失信於天下,楊嗣昌言「無傷也,加賦出於土田,土田盡歸有力家,百畝贈銀三四錢,稍抑兼併耳」,說賦稅大部歸於「有力家」,但最後,還是轉嫁到普通的自耕農身上去,使得流寇更加洶湧如潮。   國朝衛所敗壞,就在眼前,崇禎帝很難相信底層官吏的操守。   但不管怎麼說,朝廷會連練一隻幾萬人新軍的糧餉都沒有?王斗就算不給軍餉與安家銀,但養一隻幾萬人軍隊一樣花費不少,地方軍閥都養得起,為何自己養不起?   他目光嚴厲地看著戶部尚書倪元璐:「倪元璐你說,國朝每年夏糧秋糧就在二千六百餘萬石,就算依右侍郎計算的,新軍前期需投下二百多萬兩銀子,但此後每年軍餉器械也只在百萬兩白銀!」   「難道偌大一個大明,以舉國之力,會連一隻幾萬人的新軍也操練不出來?」   倪元璐神情憔悴的上前跪下,他上任之後,推行節流省費政策,受到了難以想像的攻擊,特別許多吃空餉,喝兵血的武人不滿之餘,甚至發出了人身恐嚇威脅,不久前他嚴禁私錢,推行鈔紙之策,最後也都盡數流產。   明太祖定下不以浙人任戶部官的祖訓,崇禎帝破格任用,知遇之恩,讓倪元璐感激涕零,但上任以來,卻發現自己似乎做什麼事都是壞的,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他心力交瘁之餘,也讓皇帝對他越發失望。   皇帝此言一出,倪元璐只是苦笑,大明雖一年收入在二千六百餘萬石,但很大部分需地方存留,每年收入戶部太倉庫的,也不過幾百萬兩銀子。   而這當中的支出,僅僅各邊軍費就在八百多萬兩,每年戶部虧空都是個巨大的數字,哪有錢來練新軍?   「沒錢?」   崇禎帝冷笑一聲,他不是當初那會當皇帝的時候了,很多事情慢慢心知肚明,再說現在有了宣府時報,他的眼界已經開闊不少。   那宣府時報分時事要聞,雜評,宣府新聞,宣大新聞,大明新聞,海外新聞等欄目,當中,崇禎帝就很喜歡看海外新聞。   他記得內中有意無意提過一句,東南的鄭芝龍僅靠收取船稅,一年獲利就在千萬兩白銀,比自己中央國庫的收入還高,還有什麼日本國石見銀山,更是金山銀山堆滿。   看那報道,似乎整個天下到處都是金錢,為何到自己,就囊空如洗?   他冷冷地說了一聲:「我大明沒錢嗎?記得王斗查抄晉商,區區幾個商人,就抄出了幾百萬兩銀子!」   猛然一陣寒風捲過,閣內沉默得嚇人,倪元璐驚訝地看著崇禎帝,連要睡著的禮部尚書傅淑訓,也是一下子抬起頭來,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皇帝,內閣諸臣,從首輔周延儒往下,個個鼻觀口,口觀心,安靜不語。   崇禎帝一一看去,看他們面容隱在陰暗中,似乎頗有陰森之意,他心中猛然一驚,一股寒意湧上心頭,電光石火的一剎那,正德帝,紅丸案,宋端宗趙昺諸人諸事,一一湧上心頭,他張了張口,頓覺說不出話來!   ……   陳新甲一咬牙:「或許,可從遼餉著手,山海關、遼鎮,一年糧餉就在四百多萬兩,隨便省一點,編練新軍綽綽有餘……」   眾臣仍然沉默不語,魏藻德端直站著,眼角餘光微微瞥了陳新甲一眼,嘴邊浮起一絲不屑,還有興災樂禍。   最後看皇帝臉色實在難看,還是內閣首輔周延儒上前,正容道:「陛下,微臣以為,還是設黃綾冊薄,募百官蠲助為好,京師官商富戶甚多,此朝廷危困之時,想必士紳百官,皆會慷慨捐獻錢糧,以度國家燃眉之急。」   雖然有過薛國觀勸捐失敗的前例,但周延儒認為,讓官員富戶助餉,總比皇帝那種查抄官員商人的駭人聽聞念頭要好,就算有反彈,一個是「自願」,一個是強迫,助餉對像總有考慮。   群臣們都是點頭,周延儒此舉,也算不是辦法中的方法,作為內閣大臣,他們定然會每人捐個幾百兩銀子,起先鋒模範帶頭作用。   崇禎帝頹廢道:「此事再議吧。」   他說道:「王斗為何兵強馬壯?銃炮犀利,此為一點!然國朝擁有全大明之力,難道連器械也不如嗎?苑景文,你有何言?」   先前氣氛太沉悶了,所以此時閣內群臣你一句我一句,爭先發言。   工部尚書苑景文先道:「回皇上,歷年大明彙集京師,天津的工匠就在數十萬戶,但因為賊奴入寇,工匠被掠不少。還有匠工們的逃亡,眼下京師附近的軍匠已然所留不多……故爾……」   他有句話沒說出來,彙集京師的工匠,除被掠外,每年還源源不斷的慘遭宣府鎮與清國挖角,現在餘下的人數,相比名冊上的,十個怕不存一個,餘下的飢寒交迫,毫無積極性。   當然,這一點他可以用陳年舊疾來推脫,畢竟他任工部尚書也不久。   他轉移話題:「其實若論火器打製,歷來北不如南,眼下火器,廣東最擅。臣便聞粵人善鳥銃,山縣民兒生十歲,即授鳥銃一具,教之擊鳥,久之精巧命中,置於肘上,背物而擊之,百步外錢孔可貫!要募新軍銃兵,臣以為,可大招粵兵!」   他說道:「又,鳥銃以新會所造為精,銃成置於掌上,擊物而銃不動,掌亦無損。再架之於肘用之,其人在前,則轉身而橫擊之,無不妙中!可令廣東巡撫大召新會工匠進京。粵人還擅造紅夷大炮,前後至今,粵省已有紅夷大炮近三百門,若練新軍,豈能無炮?可令他們炮匠入京!」   他款款而談,崇禎帝不時點頭,他觀看報紙,曹、王之敗,很大部分就是敗在流賊的火炮之下,不過他們只有佛郎機炮,自家以紅夷大炮應之,定能大敗賊寇!   禮部左侍郎、東閣大學士陳演這時道:「匠工遠離故土,怕消極疲憊,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直接向廣東當地購炮購銃便可。」   他雖是四川人,但與廣地官員交好,聞言心中一動,立時開口說道。   苑景文斜眼相睨,冷笑道:「軍國利器,豈能操於私人之手?東閣大學士居心何在?」   陳演不甘示弱,也冷笑道:「現我大明銅鐵都向私人購買,火器又有何不可?兵部不曾向王斗購買鳥銃嗎?廣銃頗精,又如何不能買?況乎王斗那還不賣炮!」   他對崇禎帝道:「陛下,臣觀民間筆記,上面曾有說:國朝打制兵器,匠作歷來不肯盡心,監造之官也專求節省,上下苟簡了事足矣,安能精工?」   他說著:「筆記還有言,在東西兩洋貿易之時,諸夷便專買廣中之銃,百姓賣與夷人者極其精工,為官府製造者便是濫惡!放眼大明,皆是如此,臣懼廣地匠工到達京師後,一樣不得精工,豈不枉費皇上一片聖意?不若就向當地購買!」   他說道:「臣早聞廣東佛山鐵業最盛,城內城外,單鐵工便有數萬,造區區數萬支銃,只是等閒!」   崇禎帝沉吟不語,陳演偷瞥了皇帝一眼退下,自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夠了。   內閣首輔周延儒說道:「臣聞王斗軍中已使用自生火銃,記得崇禎八年時,原兵部右侍郎畢懋康便撰有《軍器圖說》,言:『夷虜所最畏於中國者,火器也。』上面有列各種火器、毒弩製法,特別自生火銃在。臣以為新軍練成日,若銃兵全數裝備自生火銃,使雨雪日可用,敵虜不再為懼!」   崇禎帝道:「畢懋康可用,傳旨,召致仕臣畢懋康起復!」   然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要著落到糧餉方面,沒有糧餉在,做任何事都是紙上談兵,眾臣也是有心無力,想來想去,都沒有辦法,最後只得再議。   他們告退後,崇禎帝深深的歎息,看大明江山風雨飄搖,自己卻無能為力,列祖列宗在上,兒臣有愧啊。   ……   由內閣首輔周延儒帶著,群臣從東暖閣出了來,一路上各人都很沉默,各自想著心事,最後周延儒撫著自己美須,對吏部尚書鄭三俊,戶部尚書倪元璐微笑道:「今日也無事,二位閣老,不若到舍下小酌幾杯?」   鄭三俊與倪元璐臉上擠出笑容:「也罷,下官等就叨陪末座,陪老大人喝幾杯吧。」   這邊東閣大學士陳演也緊走幾步,看著周延儒幾人聚在一起,眼中閃過寒光,對身旁魏藻德笑道:「聽聞魏侍郎收羅了一班美姬,風姿嫣然,各不相同?演,早已心嚮往之啊,今日定要見識一二。」   魏藻德低笑道:「獨樂樂,不若眾樂樂,下官定當掃榻以待高駕。」   很快,又到散班時間,棋盤街這處彙集各處王府,朝閣六部,五軍都督府,錦衣衛等處衙門精華之地,黑壓壓著各色官服之人絡繹不絕,從大明門內湧了出來,各處茶樓酒肆更是爆滿。   還隨著天氣冷了,這些酒肆生意更好,與京中各處流民乞丐滿地,形成鮮明對比。   王府街一家酒樓上,叫好聲不絕,滿座的食客,皆聽說書人抑揚頓挫的唱著報,各人臉上,儘是眉飛色舞的神情,臨窗一個雅座上,幾個面貌陰沉的人,也仔細傾聽著下方動靜。   聽樓下那一陣陣傳來的叫好聲音,一人終於忍不住,他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恨恨道:「看這些南蠻子得意的,王賊不過打勝了蒙古人,似乎便舉目無敵了,更言靖邊軍一年便可滅我大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餘者人等也是忿忿不平,一個約五十多歲的男子正凝神看著下方一乘乘官轎從街旁經過,聞言低喝一聲:「慎言!」   他仔細傾聽周邊動靜,餘者人等也是回醒過來,一樣竦然安靜,良久,這男子說道:「眼下京師明國官員,對我等存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王斗的情報司實在厲害,小心落了馬腳!」   他問一人道:「情報傳出去了吧?」   那人道:「連報紙什麼,順著天津水路,都傳去遼東了。」   這男子嗯了一聲,臉上頗有憂色,良久,他說道:「下樓吧,分批的,不同路的走。」   不久後,雅座各人三三兩兩的下樓而去,這五十多歲的男子作富商打扮,也慢慢的踱下樓去。   「這位爺,您慢走!」   大堂夥計點頭哈腰的對著這男子鞠了個躬,眼下年景越發的差,酒樓對任何一個潛在客戶都不能放過,更不說這位爺看來還是高端人士的樣子。   大堂靠門處,一中年男子拿著張報紙仔細看著,他的報紙展得很開,將自己的頭臉全部遮住,直到那男子走出大門,他才將報紙放下,不動聲色往那人的背影瞟了一眼。   門口一閒漢微不可察的點頭,口中哼著小曲往那方或慢或快的走去。   又過了一刻鐘,這中年男子也放下報紙出樓而去,而他的報紙,也歡天喜地的被鄰座一人收去了。   ……   崇禎十五年九月底,盛京,崇政殿。   豪華的大殿之內,順治帝多爾袞哈哈大笑,塘報傳來,以多鐸與阿巴泰為帥的大清國東征大軍,勢如破竹,不但一直攻到了朝鮮國最東端的大海邊上,甚至在投降朝鮮水軍的配合下,一舉攻破江華島,將上面的朝鮮國君臣盡數俘虜,可以說,朝鮮國已經滅亡了。   雖然聽說歸化城那邊戰事不利,外藩蒙古不存,但能換來大清東面的朝鮮國滅,俘虜他們丁口百姓,多爾袞認為還是值得的,畢竟外藩蒙古才多少人口,朝鮮國又有多少?   他更看宣府時報上所說,日本國有什麼石見銀山,上面金銀堆成高山,豈不心動?   區區倭寇,大清何足懼哉?日本國,將是大清國今後下一個攻掠目標!   從祖輩那,多爾袞也知道,女真先輩,不是沒有攻打到日本國的事情,便若朝鮮國還稱高麗國的時候,滿洲土地的女真族人,便經常乘坐小船,五六十艘的,成百上千的,襲擊對馬島、壹岐、博德灣以及其日本國沿岸地帶,日本國聞名喪膽,將此異族稱為「刀伊」。   「刀伊」先輩能辦到,堂堂大清國,又如何不能?   看著下方眾臣歌功頌德,多爾袞只覺豐功偉績,老奴去後,自己本是順位接替人,結果被皇太極搶去,可恨的是皇太極松山兵敗,為了穩住局勢,自己卻不得不用「順治」這個屈辱的年號。   然現在自己做到了皇太極都沒有做到的事,此為大也!   自己又本為大統的繼承人,此為統也!   更經弘文院大學士寧完等推波助瀾,多爾袞覺得順治年號,已經配不上自己了,必然改年號。   看著眾臣,他高聲而又威嚴地道:「朕意已決,更改年號為宣統,明年,便為宣統元年!」 第728章 構想   崇禎十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王斗在歸化城待了數日後,掛念未來規劃漠南諸事,除留下部分兵馬駐守歸化城外,他便率餘下大軍回轉興和所與沙城堡。   繳獲的丁口輜重牛馬等,仍安置在歸化城附近,眼見草原便要冬日了,周邊畢竟天然牧場一片片,不論放牧牛馬,還是儲存牧草過冬,都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沒那個必要全部帶回去宣府鎮。   不過王斗還是挑選了一些牛羊隨軍,除供大軍路上吃喝外,還有作為未來犒賞將士之用。   大軍班師回歸,主要是順著韓朝西征時設立的小黑河寨、下水海寨、集寧寨、東陽寨、源洋寨路線行走,一路上王斗除了巡視這五寨外,便是思索未來的軍政民政諸事。   王斗回師時,廢汗俄木布也隨在軍中,還有王樸人等,也打算先期到達興和所,然後從懷來衛等處回轉大同鎮。   消息傳來,宣府鎮、大同鎮各界人士,已經組織了規模浩大的慰問團,雲集在興和所、沙城堡等處,如王樸這樣喜愛風光的人,自然不會錯過。   王斗那結實無比的,可防火炮的,必須以四匹高壯健馬拖拉的元戎車,在王鬥到達下水海寨時,也由後勤司運送到了,他每日坐在元戎車內,只是思考。   透過窗口,護衛營戰士每每看到大將軍在奮筆疾書,每當此時,一種無比的敬仰就湧上各人心頭。   他們知道,就在這馬車之內,在大將軍的筆下,未來的宣府,未來的漠南,肯定會大不相同,自己有幸目睹這一時刻,各人都有一種親眼見證歷史的自豪感。   當然,麾下集團發展到現在,不單單是王鬥一個人的事,他一個人,也不可能辦到所有的事,或傍晚紮營時,或就在行駛的馬車上,各將便時不時聚集到王斗身邊,與他一同思考,眾人還時不時激烈的爭論。   眾多身高馬壯大漢一齊跨上馬車的後果,便是護衛營戰士,不得不為元戎車多加幾匹拖拉的健馬。   眾人靈感的火花,思索的片段,也由中軍書記官記下,傳遞到隨軍贊畫手上,由他們化成具體條文,然後再轉回王斗與眾將手中,條條仔細的推敲議定。   還有民政方面的設想,也通過快馬,源源不斷傳到民政司官員手上,再轉回王斗手上,並附上他們的詳細建議,一樣由王斗等人審定,思考未來是否可行。   當然,民政方面細節,很多還是王斗粗步設想,也必須班師到家後,招集全體民政官員商議,才能最終定論。   他幕府發展到現在,牽一髮而動全身,軍事、民政、指揮、後勤、管理、保障等等等等,諸事繁多,很多事情,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定下的。   參謀贊畫眾多,他們高學識,又制度化,條例化的結果,就是讓王斗輕鬆了許多,往往自己只需一個設想,部下就可以轉化為條文,並備上多種方案供自己選擇。   群策群力結果,更使失誤減到了最少,一個人再有能力,便如諸葛孔明再生,但生產、訓練、運用、後勤等等諸多方面,又豈能面面俱到,全部的照顧得過來?時代不同了,贊畫制,是軍民政實行必然。   關於民政上的事情,王斗也與眾將談得頗少,畢竟在他的設想中,未來是軍事歸軍事,民政歸民政,監督歸監督,各方權利會劃分得更清楚。   「大將軍的意思,是未來大同鎮與山西鎮,這個,啥,作為原材料進口,還有產品粗加工地……?」   這日大軍行到了東陽寨,不遠處便是該處也稱大青山的山脈,此時離立冬不遠,山邊的白樺樹葉一直在變換顏色,一陣寒風吹來,金黃樹葉便不時在簌簌飄落。   王斗領眾將在蕭瑟的草原上散步,一邊談起自己的構想。   而靖邊軍各將,鍾調陽、謝一科、韓朝、溫方亮、高史銀、沈士奇、曾就義人等,還有中軍將官贊畫們,都聚在王斗身邊。   孫三傑人雖然人在王斗身邊,不過他的輜重營,仍不停的往歸化城及沿途五寨運糧運貨,等到了明年,他的輜重營將更為繁忙。   此時聽了王斗說的話,高史銀不由睜大自己的牛眼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吃肉,也得讓別人喝口湯不是?避免自己吃獨食惹來外人閒言怪話!老高啊,你越來越笨了,要注意跟上大將軍的步伐!」   謝一科得意洋洋地對高史銀說道。   眾將都是哈哈大笑,王斗也不由莞爾,只有高史銀對著謝一科齜牙咧嘴。   溫方亮深思道:「這便是當日大將軍說過的鐵廠礦廠道理吧。」   當時王斗視察軍工廠時,曾對張貴,齊天良等人說過一番「要使民有活路,必須多分行業階層」的話,在幕府各員中深為流傳,很多人越想越覺深以為然,溫方亮自然揣摩心中。   王斗點頭道:「不錯,開發漠南,不單是我們宣府鎮的事,必須發動山西全民的力量。」   他說道:「舊日我們查抄晉商,便可以看出了山西官商士紳個個袋中金銀不少,只不過都藏在窖中罷。眼下局勢,以暴力的手法奪取財富已經行不通,又必須甘心情願的讓他們掏出金銀,有財一道發,則是必要的手段前提……」   他目光深沉,緩緩說道:「我們宣府鎮,有自己的優勢,便如軍工、畜牧、礦業、還有許多產品的加工等等。但也有劣勢,便如棉花、食鹽、茶葉、桐油、藥材等都是鎮中缺乏的,與友鎮合作,大可互通有無。」   他說道:「其實採礦什麼,耗費大,利潤低,大可分包給友鎮,讓他們自己開採,我們收購礦石便罷……甚至就在友鎮處,讓他們粗加工,然後我們買回來,加工成甲等鐵,甚至鋼鐵等,然後製成精良的軍火,器械,農具等販賣回去。這樣我們收益更大,友鎮當地百姓,也有一口飯吃不是?」   王斗背著雙手,繼續緩緩道:「未來在漠南各處,我們還要大規模種植小麥、棉花、大豆。小麥這方面,我們要種植最多,糧食必須控制在手上……當然,願意種糧食的商人百姓,我們也要大大鼓勵支持。」   「棉花、大豆什麼,可以鼓勵各地商人百姓多多參與,畢竟這些作物種植比較麻煩,需要廣泛的人手,然後我們包他們的收購,大豆也是如此。」   「最後從棉花採出到布匹,我們可以設立大規模的工廠,或是豆料加工的廠坊,宣府鎮這邊人等,可以幹些精細的,友鎮那邊,作些繁瑣的……」   「漠南的畜牧業,一樣如此,不管怎麼說,最後大家都有飯吃,彼此雙方的合作,也會越來越緊密!」   王斗總結說道:「看到有錢賺了,不論商人或是士紳,才會踴躍投資。未來我們設立大銀行,他們也才會心甘情願的將地窖中金銀拿出來儲存,最後便若山西百姓的錢袋子,都交到我們手上來經營!有此財力,經營漠南,只是閒庭信步!」   眾將都覺佩服得五體投地,瞧瞧大將軍這腦袋,真是怎麼長的。   贊畫秦軼感慨地道:「小民要求不多,其實只需有一口飯吃,便是萬家生佛之事。」   其實他多少有些聽出王斗語中玄機奧妙,只是也沒有細想太多,眼下這個世道,不論你活計再苦再累,饑民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皆會感恩戴德無比。   秦軼可以想像,大將軍這政策出後,山西不論軍民商紳,均會大加擁護,大將軍的威望,也不動聲色間就籠罩了三晉各處,還是兵不血刃的,越想,他就越佩服王斗的手段。   看眾人神情,王斗點頭,實際上他這手法說穿了也談不上高尚,因為放在後世,就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經濟殖民!   以比較溫和的方法控制周邊人口與產業,似乎梯次的,以原料或產業方式向高端傾斜,便如高端才是最終主人,餘者只是附屬務工對象,典型的,便是幾億件襯衫換一架飛機。   當然,對這個時代來說,這種手法是各方都能接受,而且普遍讚揚的。   畢竟原料供給,產品粗加工,需要的就業崗位非常多,老百姓們有了活計,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更隨著財富的積累,他們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好,自然會對提供此策的王斗感恩戴德。   而且比起粗暴的掠奪,這種手段隱晦且又高明,不是才智高絕之輩,等閒難以看出。   以往晉商在大同鎮、山西鎮等處抵制宣府商貨,也引起了王斗的思考,確實,將什麼廠坊都設在宣府鎮,不免斷了余處商人的活路,此計一出,算是皆大歡喜。   隨著周邊地區對宣府鎮的越加依賴,自己還可以很輕鬆就控制這些地方,他王斗的設想雖然不是最高尚的,卻是最適合這個時代的,特別在這三晉之地。   也可以想像,隨著商貿的繁華,原料的流通,未來的漠南,三晉各處,一個個米鎮,鐵鎮、棉鎮、牛鎮將會雲集,財富不斷在高端、中端、還有低端處流通。   各類階層將會不斷誕生,不論富豪或普通百姓,皆可找到自己生存方式。 第729章 孫傳庭復起   「當然,讓未來三晉百姓盡過上若宣鎮好日子,是吾等目標,讓大明百姓盡過上若山西好日子,也是吾等目標,最後,便讓周邊的外國人為吾等提供原材料好了,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嘛。」   王斗臉上帶著淡笑,這也是他第一次向部下透露自己的遠大理想,眾將一頓,塞外北風吹來,似乎要寒流透骨,但他們卻均覺個個熱血沸騰,拜伏在地,高聲大叫:「能追隨大將軍,是末將等榮幸!」   在這大青山之下,遼闊的草原間,王斗轉身看著自己部下,他臉上含著笑容,高聲說道:「能有諸君相伴,同樣是王某的榮幸!」   他轉身眺望河山:「我們會有始有終!」   這日後,他們繼續起程,而眾人心中,也懷上了一個遠大的理想與目標,有目標,才有動力,不是嗎?   ……   靖邊軍各將大多聚在身旁,一路上王斗與眾人談得最多的,還是軍政上的事情。   韓朝在此次西征之後,感觸良多,他專門上了一個報告公文,此時又再提起。   「……此戰可以看出,各軍內羽騎兵戰士,他們未來之戰,將發生很大的改變。末將以為,未來之羽騎兵,大多只有兩種戰法,一是下馬列戰,二若遇到敵卒騎士,以騎牆戰術密集衝鋒便可,不再需用手銃,以免影響到騎兵戰陣,這也是百雜不若一精的道理!」   韓朝的建議,便是各軍中的羽騎兵戰士,不必再裝備手銃,專練下馬列陣,還有騎陣衝鋒,也避免分散精力,顯得更加專業些。   當然,各將有不同的看法,特別遭到高史銀的強烈反對,在他心中,當然自家軍士裝備的武器越多越好。   他反駁道:「老韓說的這話就差了,騎牆有騎牆的優勢,但手銃還是要的,便若韃子的鴉兵撒星陣,你當時一戰,不就以手銃騎兵護住兩翼,最終衝陣成功嗎?若當時軍中沒有手銃,怕那場戰事,就是兩樣了吧?」   隨著立功越大,韓朝性格越加沉穩,不過也有了不怒而威的大將氣度,他只是平靜地道:「高兄弟所說的,我如何沒有想到?」   他說道:「眼下我靖邊軍之戰,便若大將軍所言,越來越多是各兵種間的配合,並不需要每個士卒,每個兵種,都要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他說道:「在馬背上一邊開銃,一邊奔馳,這對各軍士騎術要求太高了!況且馬上使用手銃,總共也打死不了多少敵騎虜騎,反影響我衝陣時騎隊整肅……」   「當然,手銃騎兵還是要的,針對這點,末將提議各軍內選拔善射手銃之兵,每軍可設手銃騎兵一部,稱之為驃騎兵,他們專使用馬刀與手銃,護在羽騎兵兩翼,也兼一部分夜不收功能!」   韓朝還道:「每軍還可設獵騎兵一部,皆用軍中神射手,他們騎在馬上,專門射殺賊之大將勁兵,射了便走,快速靈活,神出鬼沒。但現在他們雖使用雷霆銃,不用了火繩,但還是不得馬上開銃,手銃射程又太近,軍工廠必須研製馬上專用騎銃!」   他說的雷霆銃,便是賴源龍研究的燧發槍,全稱賴氏雷霆銃甲型,簡稱賴氏火銃,或有人稱火石銃的。   李茂森研究的火繩槍,全稱便是李氏霹靂銃,型號早從甲型進化到乙型,不過這些火銃都有一個特點,火藥爆發猛烈,後座力非常強勁,只需一開銃,便往往會將射手從馬上摔下來,所以除了手銃外,這些長銃,皆不得在馬上使用。   韓朝的建議,便是研究一種短款的,可在馬上使用的騎銃。   眾將皆在沉思,高史銀聽聞手銃騎兵不失,各兵種不減反增,也沒有說話了,只是皺著一張臉細想。   王斗也在沉吟,確實,歷史發展的方向,騎在馬上邊跑邊開銃的戰法,慢慢在後世也會被逐漸取消。   普魯士甚至禁止騎兵開槍,列隊衝鋒時只允許用劍或馬刀,使用手槍的歐洲騎兵,也往往打不過那些堅決衝鋒,但保持密集陣列的冷兵器騎士們。   自己部下確實鍛煉出來了,只從一場西征戰事,韓朝就敏銳察覺到未來一點,很了不起。   他深思道:「韓兄弟繼續說!」   韓朝飽受鼓舞,拱手道:「是,大將軍。」   他說道:「現今我靖邊軍火器犀利,其實就甲等軍來說,很多長槍兵已是多餘……」   高史銀差點跳起來:「又要取消長槍兵……」   「不是。」   韓朝的話,活生生將高史銀後面的話咽到肚子裡去,他面紅耳赤,憋得難受,看得眾人暗暗好笑。   韓朝道:「末將的提議,其實便是甲等軍中,各總不再長槍火銃混編,而是每部中,所有槍兵軍士單編一總。而且,抽走一總的長槍兵到帥營中軍去,該部可稱之為陷陣營,他們還可以操練盾牌與重斧、重捶等兵器,以陷敵之大陣!」   「這部分戰士還皆是嫻熟槍兵,是未來各營槍兵很好的教官,畢竟雷霆銃與銃劍在乙等營中普及還需要很久。」   眾人都聽得很有興趣,高史銀差點就叫出中軍陷陣營由他來帶了,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溫方亮若有所思道:「我靖邊軍內各營編制,乃是五甲一隊,四隊一總,長槍隊、火銃隊各半,然後四總一部,四部一營……總體來說,一部有二總槍兵,抽走一總銃兵,還留一總……」   韓朝解釋道:「這總槍兵,也可稱之為陷陣隊,需要的時候,軍部營部同樣可以集中使用,增強大軍破陣之力!便若驃騎兵、獵騎兵集中使用一樣。」   眾將都在想,甲等軍各營有了犀利火器及銃劍,確實槍兵作用越來越少,很多時候前方銃兵作戰,他們只在後面乾站著看好戲,韓朝的提議,另一方面,也是在強化槍兵們作用。   隨後高史銀喃喃道:「不對啊。」   他叫道:「原來我軍一部四總,被抽走一總,不是只餘三總了?」   韓朝道:「當然,那總槍兵,需以銃兵補充,如此一部三總銃兵,一總槍兵,更可發揮火器優勢。」   高史銀嗯了一聲:「這還馬馬虎虎。」   王斗細想,韓朝的提議,使大軍專業化程度更高了,磨合訓練一下,確實更增戰力,這也是火器化程度高後的必然。   不過這樣一來,各軍軍部倒龐大了,又加一部驃騎兵與獵騎兵進去。   贊畫秦軼有不同意見,他道:「敢問韓上都尉,倘若各營部單獨作戰,又當如何?」   現在靖邊軍編制,便是一總二百戰兵,不過把總指揮部還有三十人,內把總官、中軍官、贊畫、撫慰官、鎮撫官、醫官、文書各一,又有護衛一伍,鎮撫軍士二人,旗手、鼓手各一,輜重甲,醫士伍。   千總指揮部有百人,內千總官、中軍官、撫慰官、鎮撫官、書記官、醫官。又贊畫二、旗手、金鼓手各二,護衛一甲,醫士一甲,鎮撫兵一甲,輜重隊一隊,加上隨員,雜勤,傳令兵,一部計1020人。   最後營部則是營將,中軍官,書記官,贊畫官,鎮撫官,醫官,撫慰官各一,有隨員文書,再加上贊畫一伍,旗手、金鼓手各一伍,護衛一隊,醫士二甲(內一伍獸醫),鎮撫兵二甲,塘馬(傳令兵)一甲。   又有二百人的輜重總,神射手170人,計營部在內,靖邊軍一營約有四千餘人,內戰兵3200人。   現今這種編制不論將士皆是嫻熟,別的不說,各營神射手每戰就發揮巨大,又要抽到軍部去,恐將士怨言。   韓朝解釋道:「便若各部陷陣隊,常日只在部內,需要時可集中到營內,軍內去,獵騎兵等同樣如此。營部需時單獨作戰時,可令軍部營部遣之配合,現今炮隊、輜重隊,不就如此嗎?」   他說道:「原本末將認為營部、軍部,還皆需要一隊或是一總的夜不收,但現在看來,有了獵騎兵與驃騎兵,場上偵探,足矣。」   王斗在沉思著,原來軍部就有護衛一總,輜重一部,醫士一隊,鎮撫兵一隊,塘馬一隊,贊畫一甲,要不要加炮隊與夜不收隊就一直在爭議。   而在後世,一般集團軍都有個偵察營,師團級別時,一般也會有個連級偵察單位,他同樣在猶豫,是否給每軍每營各配上一個隊總級別的夜不收隊。   不過現在看來,軍中有獵騎兵與驃騎兵在,作為散兵與偵察力量確實足夠了。   畢竟現軍中望遠鏡什麼廣泛使用,臨敵列戰,對方陣勢安排往往逃不過己方眼睛,戰場上不需要太強悍的夜不收在。   中軍帥部的尖哨營,才是最終的遠程偵察力量,單位往往以百里來計算,放在後世,他們還是團級規模,堪稱浩大。   還有情報司,也可以傳回敵方不少情報。   此事暫且再議,因為還要回去收集軍中各方反應。   孫三傑建議輜重營設專門的架樑馬,用來架設橋樑、開設渡場、排除障礙、開闢通路等等,他發現隨著戰事的細化,似乎輜重營要負責的事務越來越多,各兵都有種繁雜的感覺。   連每場戰前戰後,各兵刀劍槍銃壞了,都是拿到輜重營維修,好像什麼事都要干。   王斗想起後世的工兵與軍械兵,確實輜重營必須要更加細化。   此事也暫且回去再議,孫三傑先提個設想出來,供各方討論。   大軍過源洋寨時,王斗還接到中原情報,緊接朱仙鎮大敗,陝西官兵同樣大敗,汪喬年更戰死殉國。   流賊以精騎奔襲河南府,三邊總督汪喬年正居永寧城內,賀人龍等總兵在周邊四處剿滅餘匪,數萬賊騎湧來,賀人龍第一個逃跑,拋下汪喬年直接奔回陝西,餘者鄭嘉棟、牛成虎、張國欽人等不甘示弱,追在賀人龍後,一樣逃回陝西。   總督汪喬年立時身邊只餘張應貴一個總兵,他部下還逃散不少,數萬官兵,只餘馬步三千人,流賊團團圍住永寧城,山上的劉芳亮人等也率軍下山,與奔襲的精騎洶湧圍攻,最後汪喬年與張應貴皆戰死。   還有闖賊大部正前往汝寧府,百萬流賊圍攻,怕府城最終也難保。   看著這份情報,王斗沉默良久。   諸多情報中,還有一份是王斗關心的,便是真定府贊皇那邊的許月娥,發生了一場火拚內亂……   王斗深深地呼了口氣,離立冬只有兩天了,刺骨凜冽的寒風不時從身旁掠過,發出有若狼嚎似的嗚咽呼嘯,他喝道:「加快行進,今日便要趕到興和所!」   眾軍大吼一聲,無數鐵騎紅纓宛若長河傾瀉,在風中滾滾奔騰。   ……   崇禎十五年十月,立冬這日,京師,紫禁城,建極殿,雲台門。   「臣,孫傳庭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瑟的寒意,壓抑的沉靜,良久,上方傳來崇禎帝無限疲憊的聲音:「欲破流賊,你需要多少兵馬?」   孫傳庭猛地抬起頭,他已恢復了大紅官袍服飾,三絡鬍鬚濃密依舊,但此時雙目中,原先那種掩飾不住的驕人銳氣,似乎深深內斂潛藏,讓他看起來舉止更為深沉。   他高聲道:「欲破流賊,非有精兵二萬,糧餉百萬不可!」 第730章 清洗   贊皇這個地方西高東低,境內山峰連綿,巨壑縱橫,素有七山一攤二分田之稱。也因為山多地少,土質貧癟,百姓難以存活,反使此地為大小匪賊的安樂窩。   眾多大小土匪佔山為王,綁票勒索,良民百姓苦不堪言。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崇禎十一年,女馬賊許月娥脫穎而出,她率領虎威寨的好漢,剿滅本地大小無數匪賊,一統本地江湖,奉行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使贊皇縣當地百姓日子好過了許多,甚至開始有士紳為許月娥其人吹捧。   此後時日,許月娥將觸手伸到鄰縣,相繼與臨城縣楊姓馬賊部、元氏趙氏土匪部、高邑孫姓馬賊部火拚,盡滅之,聲勢越張,部眾達千人,崇禎十一年三月,許月娥立下軍律,不再劫掠真定府境內之民。   在許月娥管束下,當地民生安定,鄉紳百姓讚許,許月娥聲望壓過當地官府,眾人開始以豪傑稱之。   十一年下,東奴入寇,許月娥改其部為殺奴軍,斬殺清兵二百餘,又參與巨鹿之戰,更是遠近聞名,並在事後受封贊皇守備,徹底洗白,從匪道人物變為官府中人,成為一時傳奇人物。   此後數年間,許月娥在贊皇、臨城、元氏、高邑等處賣力經營,攤派費用,收取賦稅,養兵馬數千眾,崇禎十四年時,許月娥更成為游擊將軍,威望素著,當地百姓只知許娘子,不知官府也。   這年四月,忠勇伯王斗路過贊皇,許月娥懷孕,消息傳開,當地百姓皆是歡喜,許多士紳百姓還自發送來安胎用物。   崇禎十五年二月,許月娥產下一子,取名王憶,當地父老又慶賀了一番,忽忽幾個月就過去了,似乎這段時間內許娘子靜默了,只在府內專心安養與撫育孩子,有些不管外事的樣子。   而在這日,贊皇城的游擊將軍府內,忽然傳出一陣嬰孩的笑鬧聲,此處鄰近城池西面,原本是當地守備府邸,內有一座塔樓,登上塔樓,就可以看到城西北的壑壑山。   「寶寶,到娘親這邊來……」   一張鋪著錦墊的羅漢床上,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嬰正搖搖晃晃走著,他更多是在床上爬來爬去,睜著一雙大眼,小嘴只是發出含糊不清的嘀咕聲。   看著床邊的母親,他咯咯笑著,蹣跚的奔了幾步,奔到母親的懷抱中去。   「我的兒子……」   許月娥一把抱起王憶,在他臉上猛親,惹得嬰孩更是笑個不停。   或許是生育後的緣故,許月娥臉上有一種母性的光輝,胸脯更加飽滿高聳,英氣中帶了一絲嫵媚,她身材也仍然不損,一樣細腰豐臀,唯有秀目中隱帶的冰霜與煞氣,可以看出那種久據高位的氣度。   「小少爺長得真像大將軍。」   旁邊當年隨她一起出走,又充為貼身護衛的一女讚道。   不過身旁幾女欲言又止,終於一人忍不住道:「月娥姐,真的要這樣做嗎?」   許月娥笑著,只是愛憐的撫摸自己兒子的小臉,旁邊一女忿忿不平道:「也不看看俞鸞、簡要、盧景祥他們多過份,貪圖徐標老賊厚利,想將我們的兵馬拉走,不狠狠殺一批,又如何才能服眾?」   在崇禎十四年下到崇禎十五年下這段時間裡,許月娥順著潮流,其實也有在訓練一些新軍,還聘請了靖邊軍一些教官。   許月娥起家後,雖兵馬很快膨脹到騎兵一千,步兵三、四千,擔接下來卻後續無力,幾年下來,不過隻馬隊二千,步兵五千,就再也增加不了了。   而且還良莠不齊,很多士卒,特別是馬兵匪賊習氣難改。   這不若王鬥,在挺過最初養精蓄銳時段,可以幾萬,十幾萬的暴兵,還儘是良家子精兵,所以在楊國柱、虎大威、曹變蛟等人大練新軍後,許月娥也琢磨著編練新軍。   只是因為懷孕,還有坐月子,專心教養兒子等雜事,不免放鬆了對政務的管理,真保鎮巡撫徐標就趁機將手伸到許月娥麾下。   許月娥雖努力效仿王斗練兵,但對軍隊的控制權,卻不能與王斗相比,王斗的靖邊軍戰士,可以做到便是將走,兵也拉不走一個,甚至連個護衛都帶不走,但許月娥就不行了。   原本就對編練新軍不滿,加上徐標放出的主政一方,還有游擊,甚至是參將、副將等優厚條件許諾拉攏,原來作為許月娥心腹,但只是守備與千總職的俞鸞、簡要、盧景祥人等心動了。   當年許月娥滅殺戴禧等七個不服她管束的小頭目時,俞鸞、簡要人等便是在那一批提拔上來的,他們麾下統領的,還皆是三等兵制中的一等戰兵。   幾年下來,這些人跟隨許月娥南征北戰,更打過巨鹿之戰,主從感情不可謂不深厚。   只是,這都抵不過利益。   這些人雖有分田分地,卻不耐耕種,許月娥編練新軍,也讓他們有邊緣化的感覺,加上徐標拉攏,他們都想走,走不說,還想將麾下馬兵拉走。   許月娥冷淡看著,她雖然沒說話,但此時外界已是暗潮湧動。   聽身旁各女憤怒的說著話,許月娥仍是不語,只愛憐看著自己兒子。   良久,她輕輕說了一聲:「兒啊兒,娘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呀。」   她緩緩放下兒子,眼中皆是冰霜冷漠之色,她不屑道:「他們想反了天了,卻不知道,這裡才是我許月娥做主。」   她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身旁一女眼中露出森寒之色:「都安排好了。」   許月娥緩緩繫上自己的披風大氅,她包好帕巾,又將一物插在腰間,最後臉上露出冷酷之色:「走吧。」   眾女都跟在她身邊,走到房門時,還有四個體格肥碩健壯的女相撲不聲不響的跟在身旁。   王斗的大將軍府,訓練了一批女相撲,供家中女眷娛樂不說,同時還有作為護衛之用,謝秀娘的貼身丫鬟春春,便是一個相撲高手,精通摔跤與纏鬥。   此時這四個女相撲衣內還有精良的鎖子甲,卻是謝秀娘聽說許月娥懷孕後,專門從府內調來給她的。   ……   「哈哈,喝……」   虎威寨聚義大堂內,一幫粗壯的大漢正在呼三喲四,推杯把盞,他們雖是官兵了,卻還是棉襖皮袍的各色打扮,個個皆是桀驁不馴,肆無忌憚的眼神。   流水般的酒菜送上來,有魚有肉,非常豐盛,這些人更是吃得杯翻酒撒,呼來囔去,相互鬥酒的,弄得席間一片狼藉。   舉止粗野的俞鸞、簡要看著盧景祥若有所思,叫道:「盧瞎子,在想什麼呢,你這好酒好肉的不吃,在想娘們嗎?」   堂內又是一片瘋狂大笑,盡現粗野豪氣。   那盧景祥略為乾瘦些,在殺奴軍中,算是有城府之人,因總時不時瞇起雙眼,又兼視力不佳,所以有盧瞎子的外號。   聞言他放下酒杯,說道:「你們說,許月娥招我們到大堂內有什麼企圖?不會有什麼算計吧?大家都知道她的事,這女的可是心狠手辣,殺人如草芥的。」   俞鸞不以為然:「她能有什麼企圖?眼見兄弟們要走,終於忍不住了,想安撫我等唄。」   簡要也是道:「眼下舊軍內,不論是馬兵還是步卒,許多人都被我等拉攏了,許月娥再不放下姿態,到時只餘她一個光桿游擊,能頂什麼用?就靠那些沒見過血,軟塌塌的新軍?」   說到這裡,他眼中露出痛恨的神情,他娘的新軍,油鹽不進,想拉攏都無從拉起。   又見盧景祥還是不安,寬慰他道:「放心吧,大堂內外某都看過了,除了侍女廚子就沒有別的人,不會設有伏兵的,在寨門下方,兄弟還安排了人馬……許月娥在這老寨大堂內款待我等,怕只想以當初義氣打動我等吧?」   俞鸞淫笑道:「說不定還要動用美人計呢。」   眾人更是一陣顛狂大笑,說實在的,許月娥冰寒冷傲,威嚴中又充滿風情,特別生了兒子後,風姿不減反增,那種英姿與女人的嫵媚,他們雖身為部下,也常常看得垂涎三尺,此時談起這事,他們盡充滿興趣。   盧景祥笑得喘不過氣來,他也放下心來,更色迷迷指著俞鸞道:「還是俞兄弟有想法……不過老實說,婦道人家就該在家裡帶孩子,這拋頭露面的成何體統?況乎她們先天劣勢,這不,一懷孕,生孩子,這兵權不知不覺就……」   「游擊將軍到!」   就在這時,一聲斷喝打斷了眾人的污言穢語,就見許月娥帶了一些護衛淡淡的走了進來,特別她身後肉山似的四個女相撲,給了眾人沉重的壓力。   立時堂內鴉雀無聲,許月娥積威已久,雖然先前俞鸞等人言行無忌,但當面對著許月娥本人,各人還是不由自主心下懼怕。   許月娥緩緩在主位坐下,身旁一個女護衛給她斟上了酒,然後她舉起酒杯,俞鸞、簡要、盧景祥三人,還有他們帶著的一些親近部下,都不由得舉起了酒杯。   許月娥捏著酒杯,目光一一看著各人,眼中頗有沉痛之意,她緩緩說道:「小妹能走到這一步,兄弟們功不可沒,想當初我們出生入死,更一起打過韃子……」   「俞守備你,為小妹擋了一刀,簡千總你,為小妹擋了一箭,盧守備也是一樣,屢次出謀劃策,此恩此德,我許月娥從不敢忘!」   「只是……」   她眼中忽然露出狠厲之色,厲聲喝道:「你們翅膀硬了,想要自己飛了?想要背叛我?」   她一掌拍在桌上,碗筷丁當作響。   堂內一陣騷動,事情急轉直下,盧景祥等人都不由自主站起來,好像這娘們這次款待不安好心的樣子!只是伏兵在哪,難道許月娥想以這幾個女護衛對付廳內這幫大漢?真是笑話!   俞鸞猛地站起,他一把將面前杯碗掃個精光,碎片嘩嘩的落在地上,他怒聲大喝:「許月娥,你娘的什麼意思?」   許月娥眼中露出冷漠之色:「下輩子,我們再做兄弟吧!」   就在這時,山寨下的兵營銃聲大作,夾著陣陣哭喊尖叫,還有後堂腳步聲大起,然後一隊隊手持鳥銃的新軍戰士湧了進來。   俞鸞等面若死灰,不約而同叫道:「地道,堂後有地道……」   盧景祥更放聲慘笑:「老子忘了,真忘了,這臭娘們當年就是這樣殺了戴禧等人……哈哈,老子好恨……」 第731章 秦王破陣舞   崇禎十五年九月,真保鎮贊皇游擊許月娥部俞鸞、簡要、盧景祥三人亂起,許月娥以新軍營雷霆鎮壓,共計八百餘人被殺,事後陷入漩渦的真定知府引咎辭職,以邱茂華代之。   巡撫徐標被下旨喝斥,責其戴罪立功自贖,兵部擢許月娥為贊皇參將,並負責贊皇、臨城、元氏、高邑、柏鄉諸處防務。   在聘請的靖邊軍贊畫建議下,許月娥清洗了俞鸞等人骨幹核心後,沒有將事態擴大化,並念俞鸞人等曾痛擊韃虜,有功於國,按戰死條例撫恤家人,當地軍民迅速安定下來。   事後許月娥整編全軍,計有騎兵一千五百人,步兵三千,一色新軍,餘者盡編屯軍,忙時耕種,閒時操練。   又依贊畫方案,結交新任知府邱茂華,固關守將李茂春人等,使流民可從固關經平定州,壽陽,榆次等處到達太原,多了一條進入山西的通道。   九月下,贊皇等處局勢徹底平靜,新軍操練如火如荼,此時許月娥已知塞外大捷,因太侯夫人鍾氏記掛孫兒王憶,常思一見,又王憶從出生到現在也沒見過父親,許月娥決定前行宣府一次。   九月下時,在一隊護衛隨同下,許月娥帶著兒子悄無聲息離開贊皇,經真定府城,行唐,倒馬關等處,取道廣昌,蔚州,保安州等地,前往了宣府鎮城。   ……   崇禎十五年十月初三日,興和所附近人山人海,有宣府鎮各處迎接的官將,有慰問的三晉商民,更多的還是當地附近屯戶,許多學生成群結隊走來走去,他們敲著鑼吹著號,舉著小旗,個個興奮無比。   不說此次大捷,極大振奮軍民士氣,便是王斗治下大家生活安定,沒有饑寒,沒有匪賊,在可以望見的將來,日子還會越來越好,百姓們對王斗都是真心擁護,生活在這片地方,短短時間內更有了歸附感。   「呀呀,呀呀,好熱鬧,好熱鬧啊……」   鄭興祥老漢一家也擠在同屯的人群中,二兒子鄭天民女兒丫丫手上舉個小旗,上面畫著日月浪濤的圖案,興奮的拍打小手,身旁一些同屯的小朋友,一樣舉著旗叫鬧個不停。   四月時鄭興祥家人八口被收羅到沙城堡附近一處屯所屯田,幾個月過去了,他們盡早早成為了歸化籍,成為漢籍只是時間問題,這也是屯民的優越性之一。   大兒子鄭天良、二兒子鄭天民因為表現良好,更盡成了屯堡的護衛之一,可以帶刀持銃,此時迎接得勝大軍歸來,在防守官的安排下,他們的佩刀,皆全部佩帶出來。   餘者人等,則是個個舉個小旗,王斗治下每次舉辦儀式,皆是全民揮舞旗幟,以顯示朝氣如火的氣勢,因為如此,很多外地商人長期與王斗治下百姓做著紙布生意,這邊需求量太大了。   這種儀式日,購買刀劍等武器的百姓,也盡許可佩帶出來,不需要巡捕查驗他們的持刀證,當然,火器就不許可了。   王斗治下百姓有持銃證時可以購買長銃,然只可存放在家,不論什麼日子,都不許可攜帶出來。   原本向民間許可銷售火器時,王斗曾想可賣一些手銃給他們,不過後來發現,這樣安全隱患太大了,畢竟手銃可是便於攜帶的暗殺利器,所以除嚴格登記的鏢局外,民間百姓不得擁有手銃。   看著孫女在腳下嬉笑玩鬧,鄭興祥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在屯堡的日子,是他夢想中的天堂生活,他不怕苦累,不怕幹活,只求家人平安能吃飽飯就好,眼下這一切都實現了,豈又不滿足?   也因為種田能力出眾,鄭興祥更被民政司看中,自己年過花甲的人了,還可以成為傳說中的官人?鄭興祥真心盼望這樣的安樂日子能一直下去。   此時他頭上頂了個茶壺,按他的說法,這叫簞食瓢飲,迎接王師歸來必須要這樣做,也引了一大幫老頭跟風。   與這屯人一樣,一個又一個屯堡中人聚滿道路兩旁,他們個個興高采烈,真心的喜形於色,雖來自五湖四海,但他們的心與鄭興祥是一樣的,滿足中帶著感激。   屯堡生活安定,以往的流離顛沛已經成為過去,每日幹完活回來,堡內撫慰官還會給他們講報,經常有宣傳隊的人下來唱戲,這樣的生活,對以往飢寒交迫的他們來說是不敢想像的。   只要努力幹活,還能早日成為漢籍,分田分地,對各人吸引力更大了,所以王斗治下,屯戶的擁護率是最高的。   當然,他們這麼高興,還有儀式日堡內會請他們大吃一頓的緣故,不過王斗認為,只要軍民士氣能凝聚,花點錢糧還是值得的。   ……   密密人潮如海,人潮內端,以宣大總督紀世維、侯夫人謝秀娘、駐守本地靖邊軍大將鍾顯才,趙瑄,民政官鍾正顯,齊天良,監軍太監杜勳等為首,一起站在草原上等待。   他們得到消息,王斗率班師大軍,就快就要到達了。   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東路兵備道馬國璽,延慶州知州吳植等人也處於迎接之列,他們站在紀世維身後,看著那歡慶的人群,還有前方喜笑顏開的紀總督,不知該做何表情。   特別東路一些小鄉紳,如原辛莊里長姜安、甲首許寬等人神情尷尬,特別許寬更是尷尬難言,因為他看到了自己女兒許月娥,她淡淡的站在侯夫人謝秀娘身旁,看到自己父親,只是冷漠的瞥了他一眼。   當時辛莊人等惡毒的攻擊許月娥,許寬作為父親,更是將親生女兒趕出家門,任她自生自滅,卻想不到女兒與大將軍王斗一樣,最後慢慢成為辛莊傳奇。   莊人雖然賣力吹捧,言語間皆有濃濃的自豪,但王斗好說,每當外人問起許月娥之事,他們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眼下再見到其人,更是難堪之極,個個無地自容。   許寬也明白,或許這輩子自己都不能認回這個女兒了,可惜啊,她可是為大將軍誕下一子的。   許月娥這次回來宣府鎮,一路上故鄉故土,感觸良多,她直接去了大將軍府,鍾氏見到她與孫子真是歡喜無比,她抱著嬰孩,看看許月娥,又看看王憶,只是喜笑顏開:「這臭小子,就是有福氣。」   又道:「月娥啊,這些年苦了你了。」   一番話,說得許月娥差點落下淚來。   其實在鍾氏心中,對許月娥,她是很有好感的,當年許月娥被驅趕出莊,她便時不時接濟,內心未必沒有別的想法,想不到多年過去,許月娥還是成為自己媳婦,還生了一個兒子。   許月娥在大將軍府住了數日,此時謝秀娘已率龐大的慰問團出塞,她也想見見謝秀娘,更想見到王鬥,鍾氏抱著王憶只是不放手,她只得領了一些護衛,單獨到了這塞外邊地。   在這裡,她見到了謝秀娘,卻發現往日心中那個童養媳形象的乾瘦少女,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轉變,她成為高貴的侯夫人,一舉一動皆充滿氣度,連總督,巡撫見到她,也盡要施禮。   雖然謝秀娘非常熱情,她還是有種物似人非的感覺,茫然若失。   許月娥的事跡,在宣大三鎮也廣為傳揚,很多人看到這個冰霜冷傲的女子,也皆投來異樣的目光,特別紀世維的眼色,更在她身上轉了好幾轉,雖然許月娥冷漠依舊,內心總覺不自在。   鍾正顯,齊天良,葉惜之等人都站在謝秀娘的身後,他們也很少理會許月娥,只有那個鐘顯才,有時會瞥她一眼,還有那個艷美絕倫的紀君嬌,倒是言笑晏晏,對她非常親切,但許月娥就是與她接不上話。   紀世維看著女兒,倒是非常滿意,紀君嬌在大將軍府走的是高端路線,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此時身旁也是一幫貴婦聚著,不時發出陣陣嬌笑聲,看她們那群人打成一片,紀世維暗暗點頭。   少夫人站在紀君嬌身旁,她臉上頗有憔悴之意,她靜聲不響的,心事重重的樣子,倒很注意許月娥這女子。   鍾素素背著手,她還是一身將官打扮,她不時瞥許月娥一眼,又瞥少夫人一眼,對身旁趙瑄道:「小瑄兒,有沒有注意到,狐狸精很多啊,這對大將軍可不是好事。」   趙瑄莫名其妙:「哪有狐狸精?再說了,這是大將軍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鍾素素有氣無處發,看身旁杜勳賊頭賊腦,不時往她身上掃射,不由恨恨道:「看什麼看?你個死太監!」   右邊不遠處的杜勳耳尖,立時聽到了,他嗤的一聲,自言自語道:「明明是個母的,偏要扮成公的,德性!」   身旁一小太監驚訝道:「鍾將軍是女的,奴婢怎麼不知道?」   杜勳得意道:「這世間有什麼事,能逃過咱家的火眼金睛?」   他不提此事,其實他猜測王斗人等,靖邊軍各將,或許早知道鍾素素身份,心照不宣不挑明罷了,也避免種種尷尬,眼下自己揭破,不是什麼好事。   他轉移話題:「永寧侯這次得勝歸來,聽說繳獲不少?」   一小太監道:「聽說繳獲牛羊幾十萬頭,戰馬幾萬匹呢。」   又一小太監道:「公公身為宣府鎮監軍,鎮朔將軍大勝,這些繳獲,自然需分給公公一部分。」   杜勳嗯了一聲:「咱家身為監軍,還是需清正廉潔,隨便要個百八十匹戰馬就行了。」   身旁眾太監都奉承道:「公公清正廉潔,真是我輩效仿楷模。」   杜勳嘿嘿笑起來:「這次咱家聯合紀總督等,將地方教坊司都帶來了,給足了王斗臉面,王斗再吝嗇,也不能如往常那樣吧?」   ……   下午未時,滾滾鐵騎,終於出現在草原西面天際,蹄聲如雷,旌旗如海,一面面火紅的日月浪濤旗中,一桿巨大的大纛旗若鶴立雞群,在舞動的旗海中飄揚,永寧侯王鬥,終於率大軍班師回轉到了。   鋪天蓋地的「萬勝」聲響起,舞起的日月浪濤小旗紅浪陣陣,往西面方向一直蔓延過去,還有那一片片揮舞的刀劍寒光,無數屯戶百姓叫著跳著,夾道迎接得勝大軍的歸來。   看他們聲音有若天崩地裂,爆炸似的一直傳到自己耳邊,甚至身旁一些隨從也傻傻的笑,不知不覺跟著同樣歡呼,如此感染人心的力量,看得大同巡撫衛景瑗神情凜然。   他冷然對宣府巡撫朱之馮道:「朱公苦心孤詣,想讓宣府百姓忠於朝廷,想讓靖邊軍為聖上所用,只是,可能嗎?」   朱之馮也是呆呆看著,突然,他流下淚來。   身後兵備道馬國璽,知州吳植等人,皆是泣不成聲。   當日下午,聲勢浩大的慰問團為歸來大軍舉行表演,演出的主力,卻是宣大地方的教坊司。   明時教坊司,算是掌管國家禮樂部門,統一負責天下樂籍的調配、教習與審核。教坊司女樂其實頗具嚴肅性,一般只是賣唱表演,賣身現象只是少數,而且她們大多性資聰敏,色藝超絕,算是此時曲藝主力。   興和所北面不遠,已經搭建一大片寬闊的高台,王斗等人居在台上,眾人面前皆擺著豐盛的酒菜,還有無數的將士,屯民團團三面圍坐,他們面前一樣擺著豐盛的宴席,黑壓壓人潮與酒宴浪潮鋪滿草原。   雖是吃喝與觀看歌舞,但靖邊軍將士仍然軍紀森嚴,個個眼神清明,只有屯民們興奮不已,邊吃邊看節目,真是痛快啊。   首先開始的,卻是唐時流傳下來的《秦王破陣舞》,這舞相傳乃是唐太宗李世民所編,一般將士得勝歸來皆會演奏,宋明時也非常流行,軍營將士每當興起,皆會高舞此曲,此時演之,非常應景。   戰鼓聲震,戰陣往來,配以歌節,台上王斗等人都是看得讚歎不已,特別內中一些曲調揉進龜茲音律,婉轉動聽,高昂又富感染力,台下圍觀的屯民更是叫好不絕,很多人將手掌都拍紅了。   杜勳得意的看過來,心滿這王斗該滿足吧?   或許考慮到王斗祖上曾是江南人氏,教坊司還精心準備了一場龐大的,富麗堂皇的大型樂舞,卻是從漢時便傳下來的民間舞蹈:《踏歌》,此時在江南為盛。   數百個秀美的女子,穿著清麗的舞服,踏地為節,邊歌邊舞:「……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浴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魚躍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   看著這些女子妙曼的舞姿,還有柔美非常的歌曲,王斗不由有些恍惚,一時想起很多。   舞畢,他站起身來,他走到台前,看著台下眾多襝衽施禮的舞姬,王斗舉了舉酒杯,他微笑道:「作為一個偉大的文明,我們不僅需要有嚴謹的制度,更需要有豐富的人文,你們使我看到這一點,我王斗感謝你們!」   台下教坊司眾女樂都是輕咬下唇,作為賤籍,她們一向飽受歧視,此次前來,也是無奈之舉,卻未想永寧侯王斗這樣尊重她們,很多人眼睛都泛紅了。   一左一右坐在王斗身邊的謝秀娘與紀君嬌則是自豪,這就是她們男人,正因為如此不拘一格,所以才能獲得如此成功。許月娥也坐在謝秀娘身旁,想起當初自己被趕出莊內,便是王斗收留自己,他確實是不一般的男人。   杜勳等人面面相覷,不少人斜眼相睨,心想這王斗越來越不著調了。   最後王斗高舉酒杯:「此次征塞得勝,是宣大百姓共同努力的結果,是士民工商協同一心的結果,沒有你們,就不會有大軍攻入歸化,更不得滅此胡賊!」   他喝道:「諸君,讓我們滿飲此杯!」   「滿飲!」   台下十數萬軍民將士都沸騰了,他們全部站起來,舉起酒杯。   這一夜,他們很多人都喝醉了,軍民一直歡慶到深夜,塞外寒風,也帶不走他們心中的火熱!   他們知道,這樣的好日子會繼續下去,而且日子,會越來越好。 第732章 思想   王斗在興和所停留二日,準備過了冬至日再回轉宣府鎮去,而這幾日,興和所,沙城堡附近,也成了歡樂的海洋,到處是三晉商民帶來的戲班曲藝表演,看得屯民軍士樂不思蜀。   官將雲集,對很多山西的商人大賈來說,也是一個交遊親近各員的好時機,他們使出看家本領,只在各官將身邊轉悠,特別眾多人想接近王鬥。   只是對王斗來說,更多想陪陪自己家人,只在晚宴的時候,會宴請各界人士,白天多與身邊各將,或是謝秀娘,紀君嬌,許月娥諸人打獵遊玩,徹底放鬆一下自己。   就到冬至日,草原上的草地一片衰黃,所見樺樹、楓樹林,樹葉更是片片金黃火紅。   快馬的奔騰,夾著陣陣的狂吼亂叫,滅胡海邊上,騰騰奔來數百股快騎,嚇得邊上的天鵝大雁、野兔□子狼奔豕突,充滿野生動物對人類破壞者的恐懼憤怒。   謝秀娘緊緊摟住王斗的腰,若個小女孩似的哇哇大叫,再沒有了侯夫人的矜持。   她還不會騎馬,所以每次出遊,都是坐在王斗懷間,由夫君帶著她奔馳,每當這個時候,她小小心中就滿是滿足,便若當年王斗第一次載她騎馬一樣,盼望這個時刻永遠下去。   紀君嬌倒是馬術嫻熟,此時穿了一身艷紅皮裘,襯得她的臉蛋愈發紅膩欲滴,若謝秀娘一般,興奮得哇哇直叫。   她的閨蜜少夫人楚挽雲,這些天伴在紀君嬌身旁,也隨著王鬥到處遊玩,像個巨大的電燈泡,王斗也不好趕她走,她馬術也不錯,此時騎了匹棗紅色的馬兒伴在紀君嬌身邊,一樣歡呼不停,一張臉嬌艷欲滴。   許月娥伴在王斗身邊,繫著大紅披風,包著帕巾,一身勁裝,英姿冷傲,她馬術自然不用說,這幾天她心情也好了許多,臉上多了幾分笑容,不再似以前那般冷若冰霜,倒露出一些嬌憨小女孩的味道。   不過說實在,白天雖然王斗陪她們到處遊玩,晚上還是回到自己軍營,她們名義上是隨慰問團出來,團內盡多各軍官妻妾,自己必須以身作則,不能帶頭破壞軍律。   當然,若各軍官帶著妻妾們跑到哪野戰去,這就是王斗管不著了,便若高史銀,整日載著鄭小娘子神出鬼沒的,王斗就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   鍾調陽領護衛營戰士遠遠的散在四邊,還有韓朝、溫方亮、謝一科、趙瑄眾將,也是奔騰著,彎弓搭箭,大呼小叫射著自己所見的獵物,離王斗等人這邊遠一些。   還有鍾正顯,張貴,齊天良,符名啟等民政官,遠遠的策馬跟在後方,慢條斯理交談什麼。   看著前方的王斗與謝秀娘歡快的樣子,鍾正顯老氣橫秋的撫鬚微笑,只是掃到旁邊的紀君嬌時,他臉色一沉,再看著許月娥與楚挽雲,更是皺眉不已。   到了海子邊,王斗跳下馬,又將謝秀娘抱了下來,伊臉色紅撲撲的,看看身旁人等,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啊,真美啊。」   眾女都下了馬,少夫人感慨著。   眼前海子廣闊無比,鵝、鴻、雁佈滿其中,再看周邊,草本被秋風染得金黃,風一吹,柔軟的草地便若連綿不絕的金色草墊,頗有天蒼蒼,野茫茫的詩情畫意。   王斗瞥了楚挽雲一眼,此時這個少婦正捧著心,她看著海子,一副癡迷陶醉的樣子,這出外遊玩,她還是挽了鵝膽心髻,步搖珠顫的,還穿了深紅色的褙子,美是美,只是騎馬不方便吧?   說實在,王斗對這個癡呆文婦不是很有好感,主要還是看在紀君嬌與李振珽的份上,他淡淡道:「看膩了就不美了,塞外苦寒,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少夫人略過王斗後面半句話不提,只是盯著他,嘴角帶著一絲淡笑:「侯爺這話說的,難道你是喜新厭舊之人?」   她的話語頗為尖銳,謝秀娘與許月娥都看過來,只有紀君嬌吃吃笑起來。   王斗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衣不如新,人不若故。」   他緩緩吟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他張了張嘴,後面幾句,已經忘了,少夫人輕顫一下,喃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   她異樣的瞥了王斗一眼,摸著自己衣角似乎有些扭捏。   紀君嬌咯咯笑了起來,摟著少夫人纖腰白眼王斗道:「夫君,你不要再吟詩了,當年妾身就被你的『漢終軍』給俘獲,現在又來個『人生若只如初見』,讓女兒家怎麼活啊?」   這話說得少夫人更是嬌羞,一個優雅高貴的少婦便若一個小女孩般,看她樣子,謝秀娘微笑著,許月娥不悅的轉過頭去,冷哼一聲。   王斗搖頭,說實在,他總覺得這楚挽雲心計非常,有很深的城府,刻意接近,總有目的,這讓他不喜。   忽然後面一陣的叫好:「好詩啊,大將軍真是才華橫溢啊。」   原來後面的張貴,齊天良等人趕到,並聽到了,王鬥心想,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   鍾素素策在馬上,冷冷地瞥過來,她嘟嚷道:「都是狐狸精。」   她從馬鞍上掏出一桿銃,策在馬上,就那樣瞄準一頭正在奔跑的黃羊,扣動板機,轟的一聲響,她將那頭黃羊擊倒。   王斗等人都是看過去,趙瑄更是策馬奔過去,大呼小叫道:「鍾兄弟……鍾大哥,你這銃給我看看。」   鍾素素不理他,得意洋洋的策馬來到王斗身旁,叫道:「大將軍,覺得末將這銃怎麼樣?」   王斗驚訝的接過這銃,韓朝,溫方亮等人也圍過來,就見這銃黑沉沉的,銃柄銃身皆用上好核桃木所製,漆著漆,隱隱流光,銃管也比軍中所用略短,竟是一桿短燧火石銃。   王斗瞄了瞄,對韓朝道:「覺得獵騎兵用這銃怎麼樣?」   韓朝接過,同樣愛不釋手,他說道:「確實,雖射程與火力比步銃雖差,但可貴是能在馬上使用,可依此大規模製作騎銃。」   王斗笑著問鍾素素道:「顯才,你這銃怎麼來的?」   鍾素素得意道:「這是末將親手打製的。」   她最愛的業餘愛好便是打銃,打了不夠,還喜歡手工制做,這不,這桿銃就是她親手制做出來的。   王斗哈哈大笑:「顯才,你可立了大功了,真未想到,我軍中高手這麼多。」   他說道:「此銃可命名鍾氏騎銃甲型,推廣軍中。」   眾將都是點頭,同時羨慕,便依此銃,鍾顯才以後就是財源滾滾啊,這種合法財富,也是王斗一直鼓勵與大力支持的。   財富與否,鍾素素倒不在意,她高興的是,大將軍能看中她的勞動成果,她喜笑顏開道:「大將軍,末將還制了餘者幾桿銃,盡可在馬上轟射,哪日末將帶出來,與大將軍一同遊玩獵射。」   王斗大笑道:「鍾兄弟這樣說,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   謝秀娘與許月娥牽著手,快樂的在草原上奔跑,許月娥更停下來撫摸一朵野花,回頭對著王斗直笑。   紀君嬌與少夫人也追逐著幾頭野兔,不亦樂乎,看她們歡樂樣子,王斗歎了口氣,自己虧久家人頗多啊,似乎到了大明後,伴隨自己的,就是征戰,征戰,再征戰,能閒下來時間,太少了。   眾將也散到四邊戲樂,王斗背著手,與符名啟在草原上緩緩散步。   看著那邊的紀君嬌,符名啟唉聲歎氣:「我這乾女兒宜男之相,當年符某判斷她可以給你生出七、八個兒子,怎麼到現在,一個兒子都沒有?」   王斗哈哈一笑,他與符名啟是多年交情了,這個儒學學正滿腹經綸,卻又不拘小節,算是王斗難得,甚至現在唯一的交心朋友,多年下來,一直交情不變。   雖然符名啟掛了教化司大使職事,其實王斗並沒有將他當下級看,若身邊儘是下屬與隨從,那真是太孤單了。   他說道:「男孩女孩都一樣。」   符名啟嘀咕道:「就你想法奇特怪異。」   隨後他神情轉為嚴肅:「知不知道,我靖邊軍現在有一個坎,急需要邁過去?」   王斗也嚴肅起來:「你說!」   符名啟指指自己腦袋,說道:「就是這裡,頭腦,思想,需讓將士明白,我靖邊軍接下去為何而戰,我官吏行進方向是什麼!」   王斗點頭,便若後世政黨都需要一個綱領,只有一個統一的思想,一個明確的政治目的,一個正確的指導方向,將士官員才知道該做什麼,明白自己最終奮鬥目標是什麼。   沒有這些,整個集團最終會迷惘,然後內鬥腐化,與大明腐敗的官場一樣,最終沉淪下去,這是自己不願看到的。   他想了良久,緩緩道:「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謂知行合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格物致知!」   符名啟差點笑起來,隨後淡淡道:「很動聽,然心學不足以治政治國。」   王斗說道:「我明白,這只是口號之一!」   王陽明是一代宗師,然他的心學說實在太唯心了,不入世,便若道教,閒散避世,竟爭不過佛教等入世宗教,若在集團內推廣心學,當會使各方紛斗頻起,各有各的心,從而在思想上造成分裂,這是王斗不願意看到的。   王斗說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符名啟笑道:「太有氣魄了,只是也太空泛了,當中一樣弊端重重,不過以理學教導,此為必然!」   王斗點頭:「就要看教化司諸公如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了!」   儒學中自然有其精華,「禮義廉恥」、「尊皇攘夷」、「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亡也」、「仁、義、禮、智、信」都是精萃中的精萃,後世驅儒滅儒,純屬自己沒本事,就將過錯怪到祖先頭上,屬人品低劣,推卸責任之舉。   幾千年來,中華儘是儒學在治國,並創造種種博大精深的燦爛文化,雖不否認內中也有糟粕,總體來說,卻是瑕不掩瑜,祖宗留下了金山啊。   這也不若世界許多文明,覆沒一次,就此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再沒有復起的機會,中華文化雖有局限性,但不可否認,屢撲再起,擁有極為堅韌的生命力。   幾千年來儒學對中國人意識形態凝聚頗有大功,後世國人精神混亂,未必不是打翻儒學,自己又沒能力形成新的意識形態結果,面對西方思想入侵,很容易就被侵入了。   關鍵看後人怎麼改進,怎樣留下精華的,拋棄糟粕的,日本國這點就做得很好,他們以理學治國,最終發展出武士道,明治時期,該國教育就皆以儒學為基本原則,明治天皇在《教育敕語》就專門說。   「朕惟我皇祖皇宗肇國宏遠,樹德深厚;我臣民克忠克孝,億兆一心,世濟其美。此我國體之精華。而教育之淵源,亦實存乎此。爾臣民孝於父母、友於兄弟、夫婦相和、朋友相信;恭儉持己,博愛及眾;修學習業以啟發智能,成就德器。進廣公益開世務,常重國憲遵國法。一旦緩急則義勇奉公,以扶翼天壤無窮之皇運。如是者,不獨為朕忠良臣民,又足以顯彰爾祖先之遺風矣。」   仁、義、禮、智、信,當為國民與軍人最高行為守則,主要看這五點對內對外怎麼解釋,對同胞該怎麼樣,對異族又當如何。   當然,王斗也不可能獨尊儒術,過於壟斷,必然毀滅,最好有一個核心,然後百川歸海,形成一種極有凝聚力,攻擊力的思想。 第733章 笑中有淚   符名啟鄭重道:「聖人之學與國內通行,也避免天下士子異樣,視我等為異端,於侯爺招攬士子學士,頗有助益。」   王斗點頭,他才不會像洪秀全那樣腦子進水,盡起用些異端邪說,比如用耶穌教那套做事。   他本是漢人興兵反虜,當時國內也頗有基礎,然所到之處焚書坑儒,大燒典籍,不得祭拜祖宗,將國內士子生生逼得與其劃清界限,最終滅亡,何等愚蠢。   看看明太祖,就多少聰明,知道知識分子的重要,知道正統主流文化的重要。   而道統之爭,素來嚴酷,所教何學,以何治國,國家走向何方,並不是說彼此是正人君子就不爭,甚至君子間爭鬥更加殘酷,關乎道統,真是你死我活的事。   儒學當時撲殺餘者百門,何等殘酷,這還是大處,小處你國文漢語還是英語?文字簡體還是繁體?都充滿刀光劍影,甚至姓資還是姓社,多少人頭落地,屍山血海。   道統之爭,沒有任何父子,夫妻等親情在內,王斗若一時衝動,不算民族感情在內,採用西方一些學說什麼,天下士子,皆要視宣府鎮為異端,到時不單外界寸步難行,內部也會紛斗難言,王斗才不會那麼傻。   他此時所作所為,雖然很得士子笱病,其實還是留下緩衝,雙方頗有合作餘地,便若現在越來越多士子投奔宣府鎮一樣。   況且王斗也認為外來東西先天水土不服,跑到中華後儘是面目全非,與推行初衷大相逕庭,洪秀全就是典型例子,所以外來東西,只能作為枝葉補充,不得作為主幹存在。   符名啟沉吟道:「眼下吾與教化司同僚在編纂《武士之道》、《士之諸戒》諸冊,加上治下學堂密佈,統一思想,並不是難事。侯爺在歸師途中有言,未來幕府目標,是讓三晉百姓、甚至全大明百姓,盡過上若宣府鎮好日子,未來將士也不缺乏拚搏目標,只是……」   他歎道:「思來想去,我中國事情種種,最終還是要歸於土地、人口這四個字。」   他說道:「歷來國內田畝,總是供應不了丁口的增長,若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儒學,最終還是要走向內斂啊,這與侯爺所言的開拓精神不合,最終侯爺心血,也會付之東流!」   他看著王鬥,看他怎麼說。   王斗背著手淡淡道:「對於這個問題,我只有一個解決辦法,禍水外引,不斷對外殖民,發動戰爭,奪取土地,滿足百姓需求!如果最終要死人,就讓國民死在開拓的道路上,也總比內鬥消耗了要好!」   說這話的時候,王鬥神情冰冷,話語冷酷無比。   一陣寒風呼嘯而來,轉眼間,就是鵝毛般的大雪落下,飄飄灑灑落下,他只是一動不動,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符名啟看了看天,塞外天氣,就是多變,他又看了王斗良久,看笑了起來:「可想窮兵黷武這幾個字,會鋪天蓋地朝侯爺襲來!」   王斗微笑道:「這話其實也沒說錯,我們漢人是幸運的,早在秦漢時期,就奪取了神洲最富饒的土地,導致四夷皆是窮山惡水。歷朝對外征戰,總得不償失,到最後百姓恐懼,認為開拓無益,士子只是說出百姓心聲罷了,不見得只是誹謗!」   「不過……」   王斗緩緩吐了口氣:「時代不同了,眼下征戰大有利益可為,便如我靖邊軍征塞,就大有所獲。」   他說道:「符兄相不相信,眼下我大明不論東南西北的打去,總會獲得財富,而且會越打越富?」   他說道:「當然,眼下大明是不可能了,而且……」   他沉思道:「歷朝歷代,其實有一個錯誤之處,便是對外征戰,很少發動民間力量,就算發動,百姓也無利可圖,自然厭倦。我靖邊軍聞戰而喜,符兄當然可看出這當中不同。」   符名啟沉吟道:「侯爺的意思,以刀劍開拓土地,最終解決我中國之丁口與田畝積弊矛盾,解決我軍為何而戰問題?眼下流賊遍地,何嘗不是此積弊最終爆發。」   王斗說道:「不錯,不過有些土地是不能吞併的,他們的存在,是用來壓搾,襯托,或是提供原料之用。事實上,最終的財富是貨物,有時土地反而不如,但這是遙遠的事了,目前來說,我漢人佔有的土地是越廣越好!」   雪花飄揚中,符名啟凝視著王鬥,遠處紀君嬌諸女的歡笑聲隱隱傳來,老實說,每次與王斗交談,符名啟總有不同的收穫,當年那個普通的墩軍,何以有如此智慧的見識?符名啟不明白。   他那發亮的眼睛,似乎可以透視古今千年之事,讓人每每引以為奇,只能感慨有些人生來就是與眾不同。   老實說,他不知道王斗所言是對是錯,但最終是一個解決辦法,不是嗎?   二人在飄雪中緩緩踱步,符名啟冷然道:「義利之爭,何以解決?」   王斗冷笑一聲,反問道:「為何要解決?」   他說道:「說來說去,還是一個嗓門大小問題,再有一個習慣性問題!」   他說道:「教化司便若吾的智囊團,你們掌握著筆桿子,現在更有報紙利器,可以將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說一遍他們不聽,就說一萬遍,說的人多了,附合的人眾了,便是對的。加上實際收穫在內,百姓自是景從,些需閒言碎語,又有何慮?」   符名啟笑道:「這就是所謂的輿論攻勢?大家都這樣講,所以就是對的?」   王斗歎道:「世間的事,豈有絕對的對,絕對的錯?手段不是目的,最終的目標,才是目的。」   他看著極遠的方向:「統一思想,目標一致,這是教化司以後重點要做的。人民有信仰,國家才有力量,眼下宣府鎮民,吾等大多是以利相誘,希望有朝一日,他們面臨理想與金錢的抉擇時,可以選擇自己的理想,而不是金錢的誘惑!」   他說道:「所以我在宣府鎮大力加強教育,便是為了培養民族思想,希望出現一些民族主義者。因為這樣的人,他們具有很高的感染力,可以使國民變得團結,並具有奉獻精神,也能讓越來越多的人明白為何而戰,最終使他們主動求戰,為這個族群去奮鬥!」   「如此,才算解決為何而戰這個最終問題!」   符名啟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但他可以感受王斗內心那種迫切與渴望。   塞外飄雪中,一對良師益友邊走邊行,探討著未來行進的方向,談到建設漠南,需要很多官吏人才,未來需要更多,符名啟皺眉道:「吾等沒有正統大義,不得科舉,又當如何選拔官吏?」   王斗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現在的官吏制,更多有若推薦制,發現人才,選上來,加上一定的考核,選拔機制不免有些缺陷,但人才少也沒辦法。   不過宣府鎮是不可能舉行科舉的,因為大義在京師那邊,若是行之,那就是謀反。   況且,王斗也認為科舉制有些弊端,現在的八股文格式,很多選拔出來的人都不通實務。   他沉吟道:「唯有使用考核制了,不論出身,不論軍士民工商,只需通過考核規定,盡能為官。當然,考核實績同時,還需兼看他們德、能、勤、績、廉等諸方面。對外,還是以招募吏員名義,免得引起朝廷很大不安。」   符名啟笑道:「便若外界嘲笑一般,未來安北,真是以吏治政了。」   王斗也笑道:「吏便吏,從吏到官,總比選一些不通實務的書獃子為官要好……」   二人邊走邊談,風雪飄舞,越下越大,慢慢掩蓋了他們身影。   ……   過了立冬,王斗率大軍回轉宣府鎮城,接下來時間,他可謂忙得腳不點地,連續招開整場軍政民政會議,商議安北未來架構,漠南如何經營開墾等等,回家每晚還要連場安慰嬌妻,真有種分身乏術的感覺。   在大將軍府中,王斗見到了兒子王憶,他可以感受到,那種父子血脈相連的跳動,而且小嬰孩也不怕生,一見王斗的面,就咯咯的笑,往王斗懷中直拱,讓王斗歡喜非常。   母親鍾氏,也非常疼愛這個孫子,就對王斗說過:「瞧這乖孫的眼睛,鼻子,嘴巴,真是每一處都像你這個臭小子。」   許月娥心情也放鬆許多,私下對王斗道:「回到宣府這段時日,是奴家最快活的日子。」   但她還是決定回到贊皇去,這天晚上,她抱著王斗抵死纏綿,似乎要將自己的身體,融入到王斗體內。   最後她摟著王斗哭泣道:「奴家捨不得大將軍,但奴家留在將軍府內,卻是多餘的,也讓謝妹妹她們為難,還請大將軍許可奴家回轉贊皇去。」   王斗皺起眉頭,說道:「可是有人對你不敬?」   許月娥流淚搖頭,她說道:「不是,是奴家自己有心病,在這裡,終不自在,又覺越來越配不上大將軍……其實奴家蒲柳之姿,能有一個兒子,一個讓我牽掛的男人,已經心滿意足了……像我這樣的女人,早該死的。」   王斗喝斥一聲:「胡言亂語。」   他摟著許月娥嬌軀沉吟不語,他知道,以許月娥身世,有自己在前,雖說別人不敢說什麼,但長久下去,在眾人那種異樣目光注視下,總是不開心。   想想贊皇那邊,她自己有一番事業,也沒有多少閒言碎語,確實可以讓她更自在些,盡早遺忘傷痛,而且……   王斗有話沒說出來,許月娥內心太黑暗了,心靈太扭曲了,留在大將軍府,對謝秀娘是種威脅,後院若起紛鬥,是他不願意看到的,王斗可以想像,謝秀娘不會是許月娥對手。   想了想,王斗柔聲道:「也罷,你就回去贊皇,有什麼不開心的,你寫信於我說,為夫為你作主,要知道,我王斗是你男人!……想要什麼支持,也儘管說!」   許月娥開心道:「多謝大將軍!」   她緊緊抱著王鬥,眼淚不斷流下來,最後,她希望王斗答應她一個要求,也給她寫一首詩。   她看著王鬥,委曲無比地道:「楚挽雲那個騷貨,狐媚子,將軍都為她吟了首詩,連外人都有,奴家卻……」   王斗拍著自己額頭,心想這真是難為我了,早知這樣,說什麼也不吟詩了,他頭痛道:「讓本將軍想想。」   許月娥不依,嬌聲道:「將軍……」   王斗道:「讓我想想。」   當晚,許月娥纏著王斗要了一次又一次,幸好王斗身強力壯,應付這方面沒有問題,一直搞到半夜,二人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醒來,王斗搖頭,遲到了,一大幫人還等著自己開會呢。   兩天後,許月娥帶著自己那隊護衛,還有王斗增派的一隊護衛,離開了宣府鎮城,臨行前,謝秀娘哭成淚人,她還是單純,只是拉著許月娥的手:「姐姐,秀娘捨不得你走。」   鍾氏也頗為不捨,喃喃道:「我那乖孫,才見了幾天,又要走。」   她有些心傷,其實她很喜歡許月娥,希望她與孫子能長久待在大將軍府內。   雖然她也知道許月娥在贊皇有一片基業,但那小片地方,能與自己兒子相比?婦道人家,還是在家侍奉丈夫婆婆為好。   她雖然性情剛烈,卻還是傳統的女子,否則就不會為王鬥他爹守寡幾十年了,還是王斗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讓許月娥走,將王憶也帶走,自己這兒子是她的命根子,沒有王憶,許月娥在贊皇又如何度日?   只有紀君嬌鬆了口氣,微笑道:「妹妹,有空常來看看姐姐。」   謝秀娘一直送到城門外數里,依依不捨,許月娥心情也很難過,謝秀娘還是對她那麼好,當年在辛莊,靖邊堡是這樣,現在仍是,希望這個善良的女人,能好人有好報吧。   她微笑道:「妹妹,再會。」   上了馬車,她拆開王斗留給她的書信,他更忙了,卻不能來送別許月娥。   打開信柬,上面寫著幾行遒勁有力的詩句:「情到深處自有詩,意到濃時必有韻。細雨孤燈一人醉,影亂心傷雙眼迷。墨染白卷畫非畫,空留餘香枕邊寒。」   又附一行小字:「牽掛,是一種心境,只要心中有愛,就能看見清晨第一縷陽光……」   雖說看不懂,許月娥還是開心的笑了。   笑靨如花中,她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第734章 議論   進入十月,宣府鎮的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但許多鎮民心中卻感覺不到寒意,主要是近期激動人心的事太多了,塞外大捷各項報道還在進行,不過現在筆墨,主要是轉向這些天大將軍府連續招開的各場軍政民政會議。   眾人都在猜測宣府鎮未來架構,何官會任何職,大將軍放言要開發漠南,未來又會如何經營?   報紙在高談闊論,民間同樣議者如雲,好談國事,指點江山,是宣府鎮與眾不同的特色,放在大明別處,茶樓酒肆上還要貼上「莫談國事」的紙條,但在這裡,卻是眾人暢所欲言。   各種論政社團不斷誕生,很多茶館酒樓都是他們據點。   對於這點,許多幕府官員不免心懷憂慮,認為小民誇誇其談,政令剛一發佈,外界便街談巷議,還像個當官似的解剖政令,逐條分析,大談利弊,似乎他們才是官員一樣,這對官方的掌控與教化頗為不利。   而且幕府在商議大事,他們也在茶館商議「大事」,幕府一項政策還沒分析清楚,他們已經分析得八、九不離十,主要是現在鎮內學識程度越來越高,各人的分析力與判斷力也越來越強,還眾人拾柴火焰高。   不合各方心意,還會遭受批評,不得不回去重議,豈不讓人惱羞成怒?民政司大使張貴就因此咆哮過。   報紙的出現,加強了宣府鎮對外輿論攻勢,教化百姓有大用,但對鎮內官員來說,其實也是喜憂參半。   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上了報紙,很多百姓也傾向找報紙伸冤或舉報,還因此一些官員落馬,導致很長時間內眾官吏一見時報的採訪就心驚膽寒,不論是王斗治下,還是此時仍朝廷治下。   延慶州的吳知州吳植就因此中招過,那日他應邀與幾個好友到青樓飲酒作詩,這本來是文人間很風雅的事,便若杜牧、蘇軾等千古美名在前,很多美妙詩詞都在青樓內誕生,官員與名妓,是相輔相成的一對。   誰知道莫名其妙就上了報紙,而在坊間嘴裡,自己成了逛窯子似的舉動,還引發了民間對於官員該不該逛青樓的議論,這讓吳知州一張老臉往哪擱啊?從那天起,他再也不逛青樓了。   還有高史銀,某日突發奇想,到賭場去逛了一把,一樣也中招了。   曾經王斗整頓宣鎮,關閉了境內所有賭場,只留下妓院,並進行一系列規定,如妓女必須持證上崗,還要到醫衛司去定期檢查,防止性病等,不收費的。   不過畢竟賭這東西是人的天性,不久又死灰復燃了,只是轉入地下,更加隱蔽,所以王斗想來想去,還是開放賭博業,在鎮內設立幾個大賭場,由情報司在幕後控制經營。   他們必須繳納高額稅收,還有不得放高利貸,砍手砍腳等規定,換成鬧事者報官後,抓到礦山去服苦役。   高史銀要死不死,被幾個採訪看到了,報社博士江宏生不知怎麼想的,讓這條新聞也上了報紙,夾在趣聞欄內。   報紙發出去後,民間倒沒什麼反應,畢竟靖邊軍在鎮內形象非常好,軍官去賭場放鬆下也算正常,不過王斗看到後,說了一句:「軍人還是不要去賭場為好,影響不好。」   這下高史銀不幹了,找到新聞司大使劉本深喝問,二人差點大打出手,造成很惡劣的影響。   報紙帶來的種種煩心事,一段時間內,甚至王斗治下官將,都有要求關閉報紙的,他們認為利弊難言,甚至會傷害到自己。   反應到王斗那,王斗只是淡淡道:「民意如水,大禹是怎麼治水的?」   又道:「有萬千民間御史監督,何樂而不為?」   不過他也認為,有段時間新聞司搞岔了,司下報紙,本是教化百姓,宣導輿論,關注民生,監督官員的利器,結果為了銷售量,專門去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宣府時報,是很嚴肅的大報,是大明各處將要開辦報紙倣傚的對象,豈是窺人隱私,專探人私生活的狗仔隊小報?人家吳知州去逛逛青樓關你屁事?搞得他老人家以後都不敢去與名妓交流,又豈是君子所為?   還有高史銀的事,若其有違法違紀,自有軍律糾查,整到報紙上算什麼事?好好的民生大事、政務對錯、官員監督不搞,專搞這些亂七八糟的,這不是浪費預算與版面嗎?   此後宣府時報經過一番整改,完全拋棄那些低俗的東西,向高端邁進,對麾下憂慮的民意脫離掌控,王斗也不以為然,新聞司與報紙是幹什麼吃的,就是用來引導輿論的。   各堡各城的說書先生,戲曲班子,也大多是情報司的外圍人員,對輿論掌控,沒什麼好擔憂的。   一些官吏如坐針氈也是好事,輿論的監督,可以促使他們更認真對待自己政務,畢竟監察部門力量還是有限的,需要更多百姓參於進來,民間御史越多越好。   也因此現在宣府時報發行量越發的大,各人手上握著報紙,在茶館或是家中高談闊論,成為宣府鎮的常態,關於本鎮的時事新聞,也可以做到一、二日就印發一次。   此次架構會議,可謂所有的宣府鎮民都在高度關注,還不單只是宣府鎮一鎮,大同鎮,山西鎮官民百姓,同樣關心。   所以從十月初五日立冬王斗率軍回歸起,大將軍府外寬闊的廣場上,就三五成群聚滿探聽消息的人,各類聲音匯雜,連初冬的颯颯寒風,也帶不走他們心頭的火熱。   這不單只是大將軍府外,甚至整條牌樓東大街,按院街、戶部街上,都三三兩兩聚滿人。   鎮民都有探聽到,此次大將軍將會對幕府進行徹底改制定型,全部分為軍政部、民政部、監察部三部,還有王斗直轄的中軍部,下有參謀、情報、外務諸部,然後各部分各司,各司其職,徹底分權。   報紙也是這樣說,所以各部各司由誰擔任主官,便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對象,還有銀行設立,官吏考核,漠南開發這諸多重點,引來黑壓壓人群每日只是聚在將軍府外觀望。   人群熙熙攘攘,每一天各參加會議的官員將帥昂首闊步進去,或喜或憂出來,都會在眾人中爆發激烈的議論,於會各人的神情片段,也成為眾人爭論的焦點。   眾多時報採訪一樣聚在門外,每當散會時,便蜂擁而上,追逐有價值的採訪人物,可謂熱鬧非凡。   他們的熱情,也帶動了普通鎮民們的興趣,每天一幹完活,便是急匆匆趕到茶館,傾聽各方動靜,然後興奮的議論,甚至朝廷治下的官吏也是如此,有閒有錢階級更不用說了。   ……   宣府鎮城十字大街有著眾多的茶館酒樓,特別現在的北門西順城街這方,算是鎮民閒暇遊玩的主要所在,各類茶館如雲林立,更是眾人等待消息的重要場所。   初九日,連續幾天的會議就要閉幕了,這天西順城街靠湖邊的「浮雲閣」茶樓更是爆滿,樓上樓下都擠滿人,各類聲音嘈耳,陣陣興奮的議論聲不斷傳來,連添茶夥計都不由駐足,傾聽忘活。   「……鄙人以為,幕府三部,韓朝當為軍政部部長、黃仕汴可為監察部部長,張貴雖說才幹越發不足,但他算大將軍麾下老人了……況乎大將軍擬定了任期制,各司主官從崇禎十二年幕府設立起便算任期,張貴離五年任期已經不遠。大將軍掛念舊情,定會讓張貴在民政部上任滿,就看接下來是葉惜之還是鍾正顯接替了。」   「本人看好葉惜之,與政事頗有建樹,只可惜他資歷淺了……我猜鍾正顯定為副部長之一,然後順理成章接替張貴位子,畢竟他是大將軍的……而且在算學上極為出眾。」   這人的話遭到一堆人反對:「葉惜之哪裡資歷淺了?他也早早跟隨大將軍,還是少將軍的老師,接替張貴,正當合適!」   「確實,大將軍豈是任人唯親之人?余也看好葉惜之!」   「孫兄剛才言黃仕汴為監察部部長,這點楊某不同意啊,你將遲大使置於何處?他在鎮撫司內,才是真正的德高望重!」   「不錯,黃仕汴本為遲大成部下,他都成一部之尊了,遲大成還在軍政部內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遲大成也定為軍政部副部長之一,我靖邊軍各鎮撫可是位高權重的。」   「你等言韓朝為軍政部部長,鄙人倒認為,溫方亮的可能性最大……」   浮雲閣茶樓內七嘴八舌,眾人議論得非常熱烈,這茶館內什麼成份都有,也因此更加熱鬧,吸引更多的人前來。   正說得高興,忽然樓下陣陣騷動,一片的聲音道:「韓員外來了。」   「是韓員外。」   「韓兄好啊。」   「又見到韓員外了,當日聆聽高論,頗有所獲,今日定當再次洗耳恭聽。」   一片吵雜中,一個帶著真定府口音的渾厚聲音響起:「諸位兄賢抬愛,韓某實不敢當啊。」   接著一個五十餘歲,雙鬢微白,有著挺拔身軀,穿著員外服,眼中飽含睿智的有型成功男滿面笑容地進入茶館來,他手上拿著張報紙,不斷對起身迎接的茶客拱手還禮,卻正是韓鎧徽他爹韓賢偉。   韓父到了宣府鎮後,生活富足安定,他也不喜好什麼商事經營,最喜便是在茶館與人高談闊論,討論政事。   這方氣氛寬容,頗有群眾基礎,加上韓賢偉每每盡有真知灼見,所以在浮雲閣這片地方頗有擁躉,甚至這條街很多人都聽過他的名字,連新聞司都注意上他。 第735章 發佈   在眾人簇擁下,韓賢偉到了一個位子坐下,身旁人等主動為他要了一壺上好的龍井,然後團團聚坐圍攏,充滿期盼的神情。   一胖胖茶客展著手中報紙,迫不及待問道:「韓員外,您以為幕府三部中,當以何幾人為長?」   看著旁邊人等期盼的目光,便是很遠的人也豎起耳朵,韓賢偉微笑著,他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諸位,以愚淺見,何人為部長,何人為司長,這其實不重要,我等更應關心的是,大將軍完善幕府,這內中玄機奧妙!」   他展開手中的報紙,揚聲說道:「民政司原有農牧、商貿,廠礦諸科,現擢司為部,更增部門。特別要注意的,內中新設有一個科技司,軍政部也一樣,新增一個軍科司,此二者想必一樣,此中含義何在?」   他說道:「余聞後勤司下有員賴源龍、李茂森、李之芬諸人,本為吏員工匠,現從後勤司脫離出來,盡為軍科司司長、副司長。聞此司只為案牘謀劃,研究科技,這科技又是什麼?」   他思索道:「又聞原木匠吳世宦,也進入民政部科技司擔任要職,司內要員不乏原務農、尋礦,制械之人,只因在農商內頗有建樹,得以為官……看來幕府非常需要能增進民力物力,擅奇技淫巧之人,諸位如有一技之長,大可去科技司謀個職務。」   茶館內一片笑聲,很多人確實動了心思,不需實作,算算畫畫便可,便如幕府中的教化司一樣,很合各人口胃。   對韓賢偉另闢蹊徑,直指他們忽視之處,很多人也暗暗佩服。   就聽韓賢偉繼續道:「還有這民政部新設的資源司……」   ……   茶館下一陣陣喧嘩傳來,不時夾著陣陣叫好,聽著下面的聲音,宣府巡撫朱之馮怒哼一聲,重重的放下自己茶杯。   對面大同巡撫衛景瑗只是微微一笑,他聽著下方的韓賢偉聲音,歎道:「野有遺賢啊,真是剖析入裡。」   「賢個屁!」   朱之馮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話,他鐵硬臉上滿是怒容,更氣得長鬚飄起,他吹鬍子瞪眼睛道:「妄議朝政,國朝體統何在?」   他痛心疾首:「國事淪為小兒輩談資懶得言了,反正朝廷也要在各處開設報紙……然永寧侯在搞什麼,幕府本為各員曩助要力,招募幕僚,當以飽學、忠義為本。這尋礦的,打鐵的,製器的全部整入府內,朝廷體統何在?這真是顛倒倫常!」   他越說越氣,最後恨恨一掌拍在桌上,幾個茶壺茶盞嘩嘩跳動作響。   朱巡撫到任後,對王斗是極力安撫的,希望宣鎮巡撫、總兵能成為地方文武相得,共報朝廷的典範,只是很多事情往往由不得自己。   對王斗在鎮內大力發展民生,造福於民,朱巡撫也非常讚賞,當然很多事情也看不慣,特別王斗威望越來越重,鎮內諸事滑向自己不可控制的邊緣,讓他沮喪無比。   還有,王斗決定開發漠南,要大力招募吏員的消息傳開,他體系內很多官吏動心,讓朱巡撫愀心。   畢竟在王斗治理下,眼下宣府鎮少了許多貪污受賄的機會,朝廷也財政困難,糧餉一拖再拖,很多吏員的月俸常常發不出來,可以想像,到時幕下走之一空,他連治政都困難了。   看著衛景瑗,朱之馮嚴肅道:「永寧侯為武將,只有軍政資格,沒有民政管轄權力,衛公,為朝廷大事計,你我當一同前往勸誡!」   衛景瑗搖頭:「永寧侯管的只是自己屯堡,對外招募吏員時,也只是以幕僚名義,並不違制。再說了,朝廷眼下已經任其為安北都護府大都護……」   他搖著頭,王斗欲招募吏員,雖整出科、處、廳、部幾級待遇,但外人看來,仍然是幕僚吏員,不算官員,所以沒有違制,現在他被任為安北都護府大都護,治理漠南民政,就更加理直氣壯了。   同時他也歎氣,衝著那月俸年俸待遇,還有功勳值獎勵,怕到時大同鎮的官吏也會跑了不少,以前想著王斗沒有文人投靠,威脅歸威脅,對朝廷還不是致命,現在看來……   而且他屯堡中,軍中還學子越多,盡有人才可用。   他心情沉重,國朝風雨飄搖,自己卻無能為力,實是內心象刀割一般痛楚。   朱之馮也是神情淒涼,心中湧起無力的感覺,忽然他想起一事,喜道:「左都御史邦華公已前來鎮城,李公德高望重,他就任副都護後,想必可以好生教導,使永寧侯幡然醒悟,一心忠於朝廷。」   衛景瑗沉默不語,他也探聽到朝廷的消息,李邦華將來宣府鎮,所以留在宣府鎮也是等待迎接。   只是此時官員出行流行坐橋子,從京師到宣府鎮城四百多里路,李邦華從初一日開始走,走到現在,還沒走到,所行頗慢。   等待無聊,這些天宣府鎮觸目滿是王斗幕府之事,他也想聽聽民間的聲音,就與朱之馮結伴微服出行,到這茶館安坐,連各人幕僚都散到雅室外面。   對李邦華的到來,衛景瑗並沒有朱之馮那樣樂觀,他也聽到京師宮中消息,對於王斗之事,當時群臣曾有激烈爭議,每每各大臣有驚世駭人之言。   特別李邦華本人,還建議過將王斗召進京去軟禁,實是……   聖上惟恐永寧侯不安,特地將李邦華發配過來,對他生死早不放在心上,又有什麼用?   他緩緩起身,歎息道:「李公來又何用?形勢,民心,盡不在朝廷這邊啊。」   他走到窗口,看下面人群三三兩兩,盡在議論幕府之事,很多人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顯然眼下的生活,是他們滿足的,他說道:「此乃民眾之福,卻非朝廷之福也。」   他淡淡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吾等盡人事聽天命罷,況乎還未到那一步,永寧侯還是忠於朝廷的。」   他輕聲自語:「若事無可為……」   說到這裡,他猛然一陣心痛,還是那種讓人強烈顫抖,痛楚到極致的感覺:「吾等便以死報國吧。」   忽然一陣喧囂,街上很多人在喊:「出來了,出來了……」   ……   眾多的官吏武將從大將軍府湧出來,個個滿面笑容,門外一片喧鬧,廣場上的採訪蜂擁而上,還有幾個從內中追了出來,他們是許可參與會議,進入大將軍內的人。   「韓部長,張部長,說兩句吧。」   「鍾副部長,對財政司的未來,您有什麼看法?」   被採訪們圍著的人,都帶著矜持的神情,他們知道,自己所說言論,極有可能會上了報紙,因此措詞間都非常謹慎。   這種場面,他們以前也經歷過幾次,從新奇到自然,早非吳下阿蒙。   對自己成為民政部副部長,鍾榮當然非常高興,同時深感責任重大。   他想了想,鄭重道:「承蒙大將軍厚愛,讓鄙人擔任副部長,同時還負責財政司之事,鄙人深感責任重大,定當竭盡全力,為大將軍管好全府的錢袋子。」   圍著的採訪一邊追問,一邊用鉛筆快速在硬紙板上奮筆疾書,遠遠的圍觀人群,一樣探頭探腦,甚至注意鍾榮的說話口型。   這時一個矮胖的肉球「滾」了出來,卻是新任軍政部軍科司副司長李之芬,他立刻吸引了許多採訪的注意,很多人圍了上去,叫道:「李副司長,您說兩句吧。」   「是啊,說兩句吧。」   看眾人不注意,鍾榮趁機走了,面對採訪,他總有不自在的感覺。   李之芬笑嘻嘻道:「好地,好地。」   他邁著自己矮壯的腳步,說道:「讓我想想啊。」   他思考著,卻越走越快,轉眼間,人已經不見了。   崇禎十五年十月初十日,宣府時報以很大的版面,全面發佈了幕府現在的架設結構,以部為最高單位,下設司,司下設處,處下設科,他們的待遇,便是科、處、廳、部幾等,然後又分正副。   值得注意的是,李大集硝官功勳卓著,被王斗直接提拔到軍科司副司長,享受副廳級待遇,也顯示王斗在軍工科研上的決心。   整個幕府中,全部分為軍政部、民政部、監察部三部,還有王斗直轄的中軍部。   這當中,韓朝為軍政部部長,以孫三傑、齊天良、林道符為副部長,主要職事,便是負責全軍的訓練、裝備、編製、徵集、銜級、薪餉,還有軍事研究等等。   以張貴為民政部部長,鍾榮、鍾正顯、田昌國為副部長,主要職事,便是負責全府的財政、審計、治安、商貿、城建、工礦、水利、交通、農牧、教育等等。   以遲大成為監察部部長,劉本深等為副部長,還有葉惜之榮升為幕府秘書廳廳長,任江宏生人等為副廳長,負責原來鍾正顯的事務。   鍾正顯,則在民政部內主要搞審計那一套,他算術出眾,居於其位,算物盡其用。   在王斗直轄這一塊,有參謀部,情報部,外務部,鎮撫司,教化司幾部分,軍事、民事兩大學院,也暫時歸在中軍部。   遲大成轉任監察部部長後,鎮撫司由原來老部下黃仕汴接任,溫達興繼續任情報部主官不變,溫方亮任參謀部部長,以鍾顯才、鍾調陽、高史銀三人為副部長。   參謀部權力非常大,是靖邊軍內唯一可以下令調動、作戰,或全軍動員的部門,軍政部,就沒有這個權力。   二者相比,參謀部若現在的朝廷兵部,軍政部便若現在的五軍都督府,這也是靖邊軍內練兵與帶兵徹底分開的標誌。   當然,王斗的軍政部,不像五軍都督府那樣只是空銜,而是職權明確,非常有權力與設置必要。 第736章 騷動   各部主官,也是五年任期,從崇禎十二年幕府設立時算起,最多二任。   主官任滿後,若無他用,一般會到教化司、參謀部、監察部掛個虛職,起監督或參謀之用,或到軍事、民事學院任職,發揮餘熱。   王斗新設立了外務部,未來外交之事增多,此部設立,大有必要,以中軍撫慰官謝有成轉任部長,並將歸化司、新聞司劃歸外務部下屬,部下又增設了一個殖民司。   現在府內外宣傳諸事,都歸新聞司在管,原大使劉本深被調到監察部去,這個原本的錦衣衛百戶被調來調去,最終還是干回老本行,也與溫達興徹底脫離關係。   他性格陰沉,野心勃勃,會否與遲大成展開爭鬥也說不清。   當然,中軍部的人員職務,只在軍報上發佈,軍政部各員情況,也在時報上一筆帶過,不若民政部、監察部那樣,多少介紹了各員的履歷情況,職務介紹等。   特別李之芬等人詳情,更處於高度的保密狀態。   ……   除此之外,宣府時報還大規模宣傳,全民招募都護府吏員,及吏員考核制度,設立銀行,開發漠南等詳情政策。   「……報考吏員,以漢籍優先,然不論士民工商,不限宣府鎮,凡有報效為國之心,皆可報考……如若錄取,將入宣府鎮民事學院集訓三月,學習民政諸務,發送地方實習半年,便可轉為正式科員。」   看著報紙上的說明,紀世維在房內緩緩踱步,最後下定決心,大力支持女婿,讓紀氏族人,皆盡前去考核。   看到報紙,朱之馮與衛景瑗相對無言,王斗沒有違制,沒有科舉,然卻比科舉還更可怕,就怕山西的士子人才,被王斗這下子一掃而空了。   衛景瑗冷笑道:「不拘一格用人才,好個王鬥!」   朱之馮恨恨道:「魚龍混雜,烏合之輩!」   看到報紙,延慶州知州吳植,匆匆趕到冠山書院,對下方很多準備去報考的學子淒厲呼嚎:「為人子者當思忠義,以報效朝廷為上,豈可為地方軍閥所用?諸位要三思啊。」   下方人等只是默然不語,科舉這條路千軍萬馬,中者卻寥寥無幾,整個學院,最後有幾個人會中舉,甚至進得進士的?   就算中得進士,要謀到實職,又何其困難?大明光生員秀才就有幾十萬,最終做官的又有幾個,最後還不是要自謀生路?   大明天災人禍,哪有永寧侯治下安定?還是謀個穩定飯碗為佳。而且報考吏員,比參加科舉比試容易多了,當官當得如此容易,這在國朝,甚至幾千年來是第一次,豈不心動?   ……   鎮城一家茶館,三晉商會的賴滿成與鄭經綸相對坐著,已成為商會會長的鄭老四更加富態了,絲綢衣衫外面,套了一件華貴的皮裘,他看著報紙,喃喃說道:「我們鄭家,也該出幾個官人了。」   雖然他的兩個侄女,分別嫁給高史銀與韓朝為妻,不過鄭經綸認為,最好還是他們鄭家,出幾個當官從吏的為好。   眼前就是良機啊,科舉當官多難,便是吏員,地方上也多由吏治家族把持,等閒人等別想擠進門去。   處於鎮城之內,賴滿成當然不會扛著那把青龍偃月刀,仍然搖著自己招牌似的灑金扇兒,撇嘴道:「當官作吏沒什麼意思,還是從商為好,現在大將軍治下,我等皆是合法發財,哈哈……」   他指著報紙上的幾段話:「便如漠南漠北這條商路,鄙人就非常有興趣……看這上面說,北海邊上,就是蘇武牧羊那裡,海子邊各部落盡多皮毛,區區一個鐵鍋,就可以換一大堆,就是有些紅毛鬼盤據在那裡……」   他喃喃自語:「奇怪,紅毛夷不是海上來嗎,怎麼草原西北面也有?……不過無所謂,組上一些鏢局,敢阻攔的就滅了……」   經過上次的塞外征戰,賴滿成對塞外掠奪貿易充滿興趣,區區紅毛鬼,他並不放在眼裡。他們商團武裝不是吃素的,更不說到時還可拉上一票蒙古人作為開路先鋒。   有金礦先例在前,賴滿成等對王斗信用也充滿信心,與很多商人一樣,對開拓塞外熱情極為高漲。   賴滿成在盤算組建一家商團冒險隊,名字他都想好了:「北海貿易公司。」   孔子言:「公者,數人之財,司者,運轉之意。」   莊子言:「積弊而為高,合小而為大,合併而為公之道,是謂公司。」   商團之名取自聖人之言,也顯得大氣些,賴滿成聽說廣東那邊許多商社也叫公司,含聚多人之財、共同運作之意,看來自己不是第一個這樣取名字的。   ……   在山西鎮,這張報紙,也很快傳到張家,沈家,楊家,李家族人中間,在他們家族內部引起激烈的爭議。   王斗派兵在宣大各處抄查晉商家財,這些山西有名的官宦大家,與那些商人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雖迫於形勢,他們最後放棄那些人,然要說他們對王斗有好感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恨之入骨,只是常態。   只是王斗大規模招募安北都護府吏員消息傳來,卻在這些家族中引起紛議,一些人仍然堅持與王斗勢不兩立,斷然拒絕家族中人參與王斗勢力,但也有部分人認為王斗大勢已成,派遣一些家族人等參與,未必不可。   他們還引用自己不明白的,但王斗說過的話:「世間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認為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王斗勢高,大可順水推舟,才是維持家族利益良態,意氣之爭,只是取禍之道罷了。   激烈的爭吵下,各家只得聚在一起商議。   「張公,還需您老拿個章程出來。」   一間華貴的大廳之內,他們黑壓壓聚著,竊竊商議。   那曾經在鎮城出現的蒼老聲音道:「哼,王賊果是狼子野心,其謀者大啊……不過為家族富貴前程著想,讓一些子弟去報考吏員,又未嘗不可?雞蛋不要放在同一個籃子嘛,這點上,遼東祖家就曾做得很好。」   下方各人,都佩服地看著這個老者,在鎮城時,他們就深刻知道此老對王斗的恨意,甚至願意靜待時機,五年十年的等下去,一直等到機會來臨那一天。   現在卻毫不猶豫,讓家族子弟參與進去,果然是有謀有斷之人,家族,就需要這樣的人物。   但一人猶豫道:「只是報考吏員,最後需過什麼政……對,政審一關,怕家族子弟,最後被刷下來。」   那蒼老的聲音道:「無妨,廣撒網吧,總有魚兒捕撈上來……」   最後幾家終於商定,讓一部分家族子弟去報考,不言各家別樣目的,便是各家族開枝散葉,這多年下來,族內貧寒子弟也不少,若能考中吏員,也算有個謀生之道。   畢竟朝廷雖然經常斷糧斷餉,但還未聽過王斗治下吏員有斷過月糧的,再加上什麼功勳值獎勵,就更讓人心動了。   不過到時如何報考,還要仔細推敲一番。   因為他們分析,進入王斗各部系統內,一旦選定,最後只能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了,便如民事學院,什麼工科,農科,商科等等,已經越分越細。   隔行如隔山,報考哪一部,哪一科,必須慎重決斷。   ……   初十日這天後,隨著消息的越傳越開,似乎整個山西都騷動起來。   特別報紙傳到各處,不單是山西,甚至餘者省份的士人百姓,都頗有心動者,這當然以王斗治下屯堡,最為積極,陸續有人打點行裝,準備參加吏員考核。   除此外,報紙上面關於移民墾殖的消息,也非常吸引人目光。   按上面說的,漠南屯墾,將分為數種形式。   一種是商屯,便如明中期朝廷做的那樣,鼓勵與保障商屯。   開中法時,九邊也曾經商屯大興,史載山西很多富商大賈「自出財力,自招遊民,自墾邊地,自藝菽粟,自築敦台,自立保聚」,形成一個個村落,商屯興盛時,邊地盡墾,塞下粟米充溢露積,饒於中土。   邊塞糧米多時,甚至到了斗粟值銀三分的地步,延綏、遼東、寧夏、晉北三關,普遍都是每兩銀可買米五石,一般也是一兩白銀可買四、五石米,邊地糧食市場相當繁榮。   但因為葉淇變法,認為從前米貴銀賤故征米,現在銀貴米賤該征銀,廢除開中法,施行折銀稅制,雖一時國家獲利不少,每年增銀一百多萬兩,卻也盡毀商屯之根基,為眼前小利招日後大患,實是政府沒信用之舉,鼠目寸光。   商屯,實為國之大助,王斗自然不會放棄,對他來說,糧食越多越好,不說眼下大明處處缺糧,便是糧食中國人都吃不完了,不是有外國嗎?掌握著糧食,就掌握了命脈。   然後就是民屯了,這裡分為幾種,一種是有財力購買土地者。   如宣府鎮很多漢籍,或山西各處的富裕士紳商人,若一家五口人,在繳納購買土地費後,可擁有總數不超過一百五十畝或以下草場田畝,許可部分拋荒,並居住耕種滿五年時,便可永遠獲得此土地所有權。   在價格上,一般是漢籍最優惠,或許好幾畝地才一兩銀子,且居住並耕種滿三年,就可永遠獲得此土地所有權。   當然,若財力不足者,可幾家合起來購買,當中的產權糾紛,民政部已設有專門部門管理。   針對更窮的流民類百姓,專以都護府收羅,建立大型農場似的屯堡,供給口糧,集體勞作,內出眾者成為漢籍後可分配土地,便若王斗現在的屯堡制,在王斗計劃中,也是屯墾主力。   不過這些計劃其實還是緩不濟急,想要糧食大豐,不知要到哪一日,為加快糧食生產,早日獲取所需的糧食資本,王斗會暫時設立軍屯,以靖邊軍將士屯種。   報紙上宣佈的屯墾計劃公佈後,引起無數人的興趣,民間坊中,沸沸揚揚只是在議論此事。 第737章 天要亡清!   眼下宣大各處,越多地方的說書先生,戲班人員,成為幕府情報部外圍人員,他們每月拿著固定餉金,可安穩養活一家老小,甚至宣傳效果越好,獎勵越多,所以皆以爆滿的熱情,投入到對幕府事業的吹捧中去。   有時死板的報紙文字,在他們傳唱下,變得波瀾三折,精彩紛呈,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不知讓多少聽眾一顆心彷彿若一群小耗子在撓,心癢難撓。   在他們宣傳下,不說無地少地的宣大貧窮人家心動,便是富足些人家,同樣動了心思,他們不約而同看中的,便是未來安北都護府的安定與平靜。   畢竟宣大三鎮,除了王斗宣府鎮都談不上富足,更談不上安穩。   山西這個地方一向人多地少,而且兼併非常嚴重,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加上連連乾旱,天災人禍什麼,真是土匪遍地,特別各大小匪賊多如牛毛,便是富裕些的百姓,一樣沒有安全感。   其實大明現在到處的流寇,到處的匪賊,加上民眾拋荒棄家,若說沒有耕地荒地,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北地連連乾旱,百姓離家,動不動就是百里無人煙,那些廢棄的荒地,大可以開墾。   只是,百姓敢安心墾種嗎?   大者流寇馬賊橫行肆虐,小者附近縣府桿子小盜多如牛毛,或許還未安定,就有土匪流民燒殺上門了,勉強積點殷實的家業,也說不定哪日就被破家滅門,家中糧食,雞鴨牛羊全部被一搶而空。   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可怕,然更可怕的卻是「不患貧而患不安」。   就算貧窮,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總有讓人活下去的希望,朝不保夕,有今日沒明天,則讓人惶惶不可終日。   勉強活得下去的良善小民,在四邊威脅下,為了生命安全,最後也不得不放棄家園,加入逃荒大軍,成為流民浪潮,然後摧毀更多的家園,造成惡性循環,直到全局崩潰。   活在世上,最怕就是沒有安全感,而這點,是永寧侯王斗絕對可以保證的。   他的治下,土匪盜賊也差不多絕種了,只需遵紀守法,勤勞肯幹,人人皆可安居樂業,安享太平,這點特別在亂世上,或許吸引力可排在第一位。   現在山西各處,山西鎮,大同鎮,還有省內深處,畢竟不是王斗管轄地盤,他現在也不靠打土匪生財,王樸,周遇吉等人也雖率官兵圍剿,但不能清除土壤,又豈能絕匪?   王斗當時剿匪,可是數管齊下,剿匪與民政結合,還有地方嚴密的保甲制度,王樸他們豈能辦到?   破落戶,饑民,流民,成群結隊在路途蹣跚而行,他們被飢餓驅使著,為生存所逼,可以干下任何事。   山窩處土匪蠢蠢欲動。   面對周邊如狼似虎的窺探目光,到處是打大戶,吃大戶的呼聲,有些許家財者皆是坐立不安,更多的人結寨自保,然又豈是普通人家可以辦到?   過入王斗治下,過上安定生活,就成為許多人選擇,就算宣府鎮有些百姓生活沒有他們好,但有安定環境,足矣。   而且國人奉行狡兔三窟的原則,前有諸葛孔明金玉在前,後有遼東祖家賢達在後,便是捨不得家園,但家內族中丁口多的,大可分出幾枝遷到王斗治下,這叫四面開花,到處盛放,總有一枝是鮮艷茂盛的。   況乎漠南的土地草場也不貴,中下等田地差不多一畝一兩銀子左右,耕種幾年,就可傳家留世,對有能力的士紳百姓來說,豈不趕緊前去,再給家中置下一片基業?   其實現在山西境內不缺乏荒地,各地官府,也在鼓勵開墾土地,經常許下五年、十年不納錢糧等優惠許諾,只是對百姓們來說,本地官府說的是虛的,誰知道土地最終開墾起來,屬不屬於自己?   慌亂的環境下,最終家財能不能保住?會不會有流寇土匪前來打劫?會否有財沒命享等等等等,牽涉到政府信用、信心等諸方面問題考量。   很遺憾,現在大明朝廷信用幾乎為零,你官府言十年、五年不收稅,開墾土地不收一文錢,咱老百姓只當你在忽悠,如果天上有掉餡餅的好事,大明也不會到這一步。   再說,你這任官員還行,下一任官員翻臉不認人咱辦?這叫人亡政息!   對王鬥,很多人罵歸罵,對他信用信心反深信不疑,特別賴滿成名下土地發現金礦,最後仍屬於他私人所有,消息傳開,確實是震驚大明各省,也讓王斗信用更加深入人心。   眼前報紙雖說連荒蕪之地都要購買,還第二年就要交稅……   這就對了,永寧侯爺雖然貪了點,但做人,還是實在的。   ……   報紙所到之處,不論當中招募吏員,還是開墾塞外,都讓許多人怦然心動,當然,人有各種,利益不同,關心的對象也不盡相同。   北風裹著小雪,時緊時慢落下,積得這方會館的屋簷一片潔白。   屋內溫暖,炭火燒得通紅,精緻的火鍋沸滾著,騰騰冒著熱氣,旁邊銅架上還溫著小酒,隨時保持冷熱適中,隨著篜氣冒起,陣陣誘人的酒菜香氣撲鼻而來。   裹著皮裘外套的王樸與親將王徵等人坐著吃喝,聽旁邊田參謀長讀著報,時而點評幾句,非常愜意。   王徵道:「永寧侯這樣公然招募吏員,就不怕朝廷疑心?還有幕府架構也公然報出,不怕外人得探機密?」   王樸道:「這叫堂堂大氣,永寧侯大勢已成啊,又怕什麼?幕府架構放在報紙讓人公然觀看,有句詩叫啥:不識廬山真面目啊,不明白內中道理,最終只是東施效顰,唉……」   王徵道:「將軍,都護府要在宣大收羅流民災民,雖是好事……就怕到時會不會連佃戶都跑了?」   王樸道:「無妨,窮鬼走光了才是好事嘛。先賢有言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沒了窮鬼,我大同鎮才有機會實現這種先賢氣象嘛……」   「民政部言,當下所設安北銀行,盡合三晉商賢之力,注資白銀達一千萬兩,存款最高年息可達三分……本報採訪民政部副部長,銀行行長田昌國,田行長言:『大傢伙有銀子金子的,不要放在地窖裡發霉了,特別搞銀冬瓜的,更是蠢啊……不要猶豫了,都拿出來存錢,最高三分利啊,每年光利息就吃喝不盡。稍稍透露一下,我靖邊軍各將,幕府各官員,還有最少數百的官員太太,都將私房錢存入了安北銀行內,各位都是精明的人,老田我就不多說了……』,民政部言,日後吏員俸祿,也將由存折發放各人頭上,徹底杜絕上官剋扣!」   「停停停!」   王樸打斷田參謀的讀報,他摸著自己的小鬍子,沉思道:「你們說說,這安北銀行,靠不靠譜啊,某已經找了楊技師他們,他們鑄造銀冬瓜,在山西可是一絕,等閒很難請的……」   王徵也很疑惑:「第一次聽說錢莊有年息的,這很不錯,只是安北銀行不是搞善事吧……他們怎麼經營?」   此時大明錢莊雖多,但存錢不但沒有利息,還要交納保管費用,而且銀錢兌現,還只限於本地,異地匯兌,至少要等到清末時期才會出現。   異地運取銀錢,如果大批量的,此時都靠鏢局護送,這也是明清時鏢局興盛的原因之一。   聽報紙上所說,不但存錢有利息,而且還可以異地撥兌,這可是好事啊。   只是他不明白,好事都給客人了,銀行又如何生存下去?   田參謀長嗤的一聲笑,撫了撫自己的山羊鬍子,他自詡足智多謀,平日對這方面事情確實也關心。   他說道:「沒什麼奇怪的,銀行存活很容易,放貸便可。再說了,報紙上不是說了?這存取款都要費用,雖然不多,但萬千人下來,積沙成塔,一年獲利儘是可觀。」   他說道:「銀行給年息,以為就懷好心?我等存錢進去,等若這些銀子,盡交給銀行去使用了,各地要開廠啊,設坊啊,錢糧不足的,就去向銀行求貸,每年的息錢又是多少?每年光放貸,銀行就可賺得盆滿缽滿,各地錢莊,不是這樣幹嗎?」   王樸摸著自己下巴:「有道理啊。」   王徵也放下心來,這樣說來,安北銀行還是靠譜的,他決定了,將自己的銀子,拿出一半存到銀行去,如果每年吃息可觀的話,再全部存進去,畢竟靖邊軍各將都存錢了,自己又怕什麼?   而且他瞭解永寧侯為人,銀行是他幕府產業,定不會墨了大家銀子。   王樸也打定主意,在安北銀行設到大同鎮城時,將自己地窖裡的銀子,存一半到銀行去吃息,再想起一事,他笑道:「銀行一設,山西各地放高利貸的就慘了。」   眼下大明,各大地主,大官員,大商人,罕有不放高利貸的,不過王樸倒無所謂了,放高利貸,只是他家族業務之一,現在緊跟王鬥,賺錢機會多多,倒看不上高利貸那點錢。   田參謀長同樣笑道:「也是,當年永寧侯在東路開糧店,開錢莊,當年那些放高利貸的被他殺得血流飄杵,加上……現在大家都怕了,反正山西大商人多加入商行內,餘下的,多是小魚小蝦,哪會是銀行的對手?」   他們聊了幾句,不再談這個,而是說起探來的朝廷之事。   欽差大臣快到了,聽說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為首,並帶來了朝廷的封賞,王樸很有興趣,朝廷會賞自己什麼?   大同鎮這方,情報也歸心腹親將王徵在管,他有些猶豫,不知當講不當講。   在王樸催了又催,不耐煩的時候,王徵吞吞吐吐說了。   王樸半天神情古怪,王徵與田參謀長斜眼相睨,皆是偷看王樸的神色。   良久,王樸一陣大笑,更笑得眼淚差點出來,他猛然站起,喝道:「一百兩銀子,老子只值區區一百兩銀子?」   他冷笑道:「朝廷太低端了,怪不得江河日下!」   王徵忿忿不平:「是啊,朝廷太低端了,哪比永寧侯爺,就是大方。」   王樸臉上露出微笑,王斗真是沒話說,此次征戰回來,路上三言兩語,就將給自己的好處劃清了。   金銀牛馬分配,商貿參與只是等閒,特別在邊牆外的土地,豐鎮那一片,還有從豐鎮往西,一直到原玉林衛大片地方,任自己經營,僅僅要求糧食或別的作物優先採購權。   大同鎮西面,渾河從平虜衛出,經威遠衛,現玉林衛,出殺胡口,北上又轉西,一直流入黃河,這渾河水到邊牆地方,王斗都劃給自己,好一片寬闊地帶。   想想他王家雖在大同鎮佔了不少土地,卻是東一片西一片,哪有這樣土地草場連片的?但永寧侯就是毫不猶豫。   王樸猛然決定,將地窖裡的銀子,全部存到銀行去,確實沒什麼擔心的,以王斗為人,豈會墨了大家銀子?而且還安安穩穩數錢,坐享其利,不亦樂乎?   想起未來的事,王樸興奮起身:「對了,途中侯爺是怎麼說的?」   王徵道:「好像永寧侯爺說的,叫啥,對了,說大同鎮也有優勢,是很好的原料供給,產品粗加工之地,說大同鎮的百姓們,也該吃飽飯了。」   王樸道:「嗯,我們大同鎮確實該興旺發達了,必須與宣府鎮,安北都護府,更緊密的聯繫。」   ……   紛飛的雪花,忽然轉為飄落的鵝毛大雪,宣府鎮的鎮守中官府,只是傳來陣陣暴雨似的算盤聲響。   一個小太監在念著報,鎮守太監杜勳似乎在聽,又似乎沒聽。   他眼前放著帳本,一手時而翻頁,另一隻手,在盤算上啪啪打個不停,他根本就沒看算盤,然一個個數據,卻算得清清楚楚,便若後世電腦高手的盲打。   身旁小太監的念報聲音,絲毫沒有影響他的算賬,忽然他一聲尖叫:「怎麼有二百五十兩銀子對不上?這些錢上哪去了?」   管帳太監果斷跪下,卻是一個神情機靈的小太監。   杜勳一下子蹦起來,劈頭蓋臉往他頭上打去,他痛心疾首:「連咱家的錢都敢貪,大明江山,就是壞在你們這些人手上。」   那小太監抱著他的腿哭嚎:「公公饒命啊,念在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下沒有……就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杜勳一腳將他踢開,冷笑道:「上有八十歲老母?你還不到二十,敢問你老娘生你多少歲啊?」   那小太監一下啞口,說道:「奴婢記錯了,是奶奶。」   杜勳斜眼瞧著他:「奶奶?奶奶歲數也不對吧。」   那小太監又啞口,只是苦苦哀求。   杜勳背手在廳內走著:「沒說的,對這種歪風邪氣,必須要嚴懲!你立刻回去,給咱家補上五百個銀圓的罰款,少一個,仔細咱家剝了你的皮!」   那小太監更是慘叫,旁邊各人興災樂禍,這小太監仗著公公的寵愛,飛揚跋扈,現在遭殃了吧?   同時他們也心驚,最近杜公公罰款罰上癮了,小心哪天罰到自己。   將那小太監趕出去後,杜勳吩咐下屬:「立刻的,將咱家放在地窖裡的銀子,全部存到銀行去!」   身旁眾人都驚呆了:「全部?」   他們雖一些人心動,打算存一點試試,但杜公公這麼大氣果斷的,卻讓他們震驚了。   杜勳斜眼瞅著自己這幫親隨,冷笑道:「看看你們這幫窮酸土包樣,不知道這銀行的妙處……念你等跟隨咱家多年份上,勸你等一句,有銀子的,趕緊都存進去,存得越早,存得越多,年息越高,比你們辛辛苦苦開個店舖強多……算了,懶得跟你等言,你們若是明白這當中道理,也輪不到咱家來坐這個監軍位子。」   身旁各人只是唯唯諾諾,有的人心動,有的人不以為然,銀子存在那個啥銀行裡,等若將命根子交到別人手上,哪有自己放在地窖裡,藏得緊緊的,來得心安穩定?   看著這些人神情,杜勳嗤的一聲冷笑:「一幫豬頭,徒費咱家口舌。」   他一屁股又坐下來,看著帳本只是想,好容易王鬥將以前答應的銀子給了,但現在答應自己的馬匹又在拖三拉四,這個卑鄙之輩,就會對自己打馬虎眼,真是恨啊。   ……   雪花越下越大,轉眼間籠罩了宏偉的大將軍府,溫達興匆匆而行,他右手夾著文件,對迴廊外飄舞的大股雪花恍若未覺,沿途不時可見衣甲鮮明的護衛營戰士,只在寒風中屹立。   從遼東回來後,這個凶悍的夜不收大漢,神情更多轉為冷肅,此次幕府改組,他仍然為情報部主官,大將軍並不介意他的身體殘缺,甚至更加照顧,每每思之,溫達興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情報工作去。   他大步走著,對門口虎爺略一點頭,進入其中一個龐大廳堂內,就見大將軍背著手,對著牆壁上一副巨大的漠南地圖沉思,上面還有山西、陝西、寧夏各處詳圖。   大明的地圖,因為以中國為尊,加上天人合一、陰陽方位影響,其實是南上北下的描繪方法,也就是北方在下,南方在上,與後世是完全顛倒的。   王斗開始也不習慣,慢慢就習慣了,其實很多事情都是習慣問題,便若這時書冊,讀書盡從上到下,從右到左,與後世也是相反的,習慣就好。   看到溫達興進來,堂內各人,都是轉頭看向了他,他們有軍政部韓朝、孫三傑、齊天良、林道符人等,也有中軍部溫方亮、鍾顯才、鍾調陽、高史銀、黃仕汴等人,還有幕府秘書廳葉惜之負責筆記。   溫達興可以感覺這些人氣場都不一樣,雖然受王斗影響,他們大多有了自己理想,奮鬥目標,不過可以官位更高,權力更大,這不是好事嗎?很多人臉上,都帶著神采飛揚的神情。   溫方亮對溫達興微微點頭,溫達興原本是他的家丁,遼東回來後溫達興傷殘一臂,溫方亮豈不憂心?看到他仍然身居高位,負責情報部事宜,溫方亮何嘗不是內心歡喜?   只是他是個聰明的人,面上對溫達興卻是不冷不熱。   聽到腳步,王斗轉過頭來,看是溫達興,他微笑說道:「溫兄弟來了?這天氣冷了,快坐下暖暖身子,喝杯熱茶。」   溫達興道:「謝大將軍,末將不急,這是剛到的情報。」   將手中文件遞給王鬥。   王斗接過,他先是一愣,臉色有些古怪,最後更放聲長笑:「宣統?多爾袞取的好年號啊。」   他哈哈大笑,最後一把將文件扔在桌上,冷笑道:「天要亡清,多爾袞自取滅亡!」 第738章 緩衝   看大將軍這樣子,堂內各人都有些不明就裡,雖不情願,眾人也不得不承認,韃清取的新年號堂皇大氣,算得上是一個好年號,怎麼就跟滅亡扯上關係了?   不過大將軍每每舉動別有深意,難道這個宣統年號,內有什麼玄機不成?傳看情報同時,很多人都在心底沉思。   高史銀冷哼一聲:「這個破宣統一看就取得缺乏底薪,還是順治順耳一些,多爾袞越活越回去了。」   齊天良附合他的話,鍾顯才微微一笑,餘者人等也是微笑不語。   葉惜之看著各人,從崇禎十二年進入王斗麾下起,轉眼幾年過去了,他也年過四十,但顧盼間那種銳利,仍然絲毫未變。特別一步一步進入幕府核心,略圓的臉上,那飛揚的神采更為顯著。   方纔軍政諸事他不得插口,此時他當然可以說話,撫著頜下的那把短鬚,他高聲道:「不然,韃虜中盡有人才,由此年號便可見一斑,宣者,大也,統者,大統也。奴酋這是宣告盡得滿洲各部道統民心,不復遼東之戰後頹勢,國勢再興!更兼東取高麗,窺探東贏,虎視山東,此為我中國之大敵也,大將軍不可不察,更不可輕視之!」   王斗點頭,來自後世的他明白宣統的意義,但此時大明各人卻不會明白,而麾下能從實情出發,正確認識清國的威脅,他內心欣慰,畢竟這是此世界野蠻人對文明人最大的威脅力量。   而這份情報,是情報部門從天津一帶收集來的,多爾袞下令更改年號後,就派遣大批的細作,跨越遼東海面到天津、京師一帶散佈,朝廷的錦衣衛正在對付這些細作,但顯然效果不佳。   短短時間內,清國改元消息,已經在京畿一片傳得沸沸揚揚。   王斗簡單與眾人商議一下,眼下多爾袞東顧,這對都護府是好事,此時大明缺少時間,王斗更缺少時間,近期他全部精力,都會放到開發漠南諸事上面,只讓情報部門更密切的關注。   還有一個消息,欽差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安北都護府副都護李邦華已經快到了。   看著這份消息,王斗臉上似笑非笑:「沒想到,大明的忠臣義士全聚到我這邊來了。」   明亡之時,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全部力抗李自成大軍不屈而死,反倒三鎮總兵除了周遇吉外,餘者皆是軟骨頭人物,爭相獻城而降。   還有按理說作為皇室忠誠家奴的太監也靠不住,杜勳就出郊幾十里,跪迎李自成入城。   歷史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一樣身死殉國,現在這些人全跑到自己身邊來,王斗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苦惱。   「哦,忠臣啊?」   高史銀獰笑地捏起自己拳頭,惡狠狠道:「原本老高打算那李邦華到後,給這廝一點顏色看看,忠臣就算了。」   「他李邦華是忠臣,對大將軍就是好事?對都護府就是好事?」   韓朝冷笑一聲:「朝堂消息,現在也算世人皆知,大將軍為朝廷做到這個份上,卻遭君臣如此猜忌,豈不讓人心寒?」   他厲聲道:「大將軍做得還不夠嗎,我靖邊軍做得還不夠嗎?他們到底要怎樣?」   這個靖邊軍大將非常憤怒,更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大喝說道:「特別這李邦華,在東暖閣是怎麼說的,『宋太祖事周世宗豈又不忠乎?』,有這顆刺在心頭,大將軍以後如何去見陛下?又如何敢去見陛下?」   他跟隨王斗多年,大將軍所作所為他最清楚不過,卻平白遭此冤屈,韓朝豈又不怒?   鍾顯才穩穩坐著,也是輕蔑一笑:「李邦華這廝,還建議剝奪大將軍的兵權,他想幹什麼?把我靖邊軍交到那幫廢物手上?他們如果有這個能力,大明江山,就不會到這一步了!」   窗外寒風淒厲,雪風不時捲著,飛舞著,從窗口處沖灌進來,堂內靜靜無聲,唯有王斗在案上手指輕輕敲擊聲音。   他面無表情,東暖閣消息,甚至君臣對話,王斗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李邦華所說言論,沒有錯,忠奸與否,確實在力不在心,便與後世的中國威脅論一般。   你是否有威脅,不在彼此關係多麼友好,而在於你有沒有這個能力,畢竟在實力支持下,態度轉變只是隨時的事,但就是太直,太不注意時機場合,最後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影響,有些話,是不該說的。   良久,溫方亮幽幽說道:「功到雄奇便為罪,某觀史書,曾看到這樣一句:『主疑臣則誅,臣疑主則反,主疑臣不誅則臣必反,臣疑主而不反則必誅。』怪就怪大將軍太出眾,我靖邊軍太強了。」   齊天良贊同說道:「是啊,別說這種軍政大事,就是在鄉下地方,鄉紳若做好事,做多了,都會被人扣上一頂邀買人心的大帽子,何況這種情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唉……」   這個軍政部副部長搖頭不已。   高史銀看看這人,看看那人,嘀咕說道:「看來忠臣也會壞事啊。」   「當然會壞事!」   葉惜之冷笑一聲,他高聲道:「清流之人,一心只為大義,刀劍加頸,斧鉞臨身渾然不懼,他們不會怕死,甚至一心求死!只是為了心中大義往往不顧局勢。為人臣者,為人官者,有時當知進退,然他們只知道進,卻不知道退,所以往往造成悲慘的局面,特別在這國朝危難,需適當的退步之時。」   高史銀道:「嗯,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才是為官之道……」   他看著王斗:「大將軍,該怎麼處理這個李邦華?要不要末將……」   王斗看他眼中凶光閃閃,只是搖頭,鍾顯才看了高史銀一眼,輕聲道:「老高,你要做什麼,不要讓大將軍為難,更不能壞了大將軍的聲譽……這事,也不是你拿主意的,明白嗎?」   高史銀一愣,摸摸自己的頭,呵呵傻笑:「確實,看我這木魚腦袋。」   看著各人,王斗緩緩說道:「我王斗走到這一步,步步皆無愧於心,我們幕府也有目標,便是為了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管朝廷怎麼做,我們目標不會改變。」   他略一沉吟,相對來說,忠臣確實更讓人頭疼,反倒是杜勳這種人讓王斗輕鬆一些。不過到他這一步,區區一個李邦華,已經無足輕重,他說道:「畢竟是一代大儒,朝廷大員,該有的禮遇,該有的體面不能短。」   他神情恍惚一下,不可否認,李邦華這類人有種種毛病,但正因為大明有這些人……   他最後笑道:「還有,能做到左都御史的人物,都不是等閒之輩,他一身本事不能浪費了,看到時給他找份什麼活幹,便若杜勳,現在不是幹得很好嗎?」   堂內眾將都大笑起來,一片豪氣誕生,確實,杜勳現在這個城管大隊長幹得有聲有色,為幕府這邊背了不少黑鍋。   眾人忽然起了期待,看大將軍到時給這個都察院左都御史、安北都護府副都護安排個什麼事做。   ……   多爾袞,李邦華等人的事只是小插曲,甚至朝廷對王樸褒獎輕描淡寫也讓各人搖頭,感覺現在朝廷就是個委曲的小媳婦,這種笨拙的離間之計作用沒有,純屬噁心一下。   堂內各人聊了幾句,就沒人再提,此前溫達興進入大堂時,眾將正在商議漠南的防區屯區諸事。   班師回來後,王斗也對靖邊軍各將進行了授勳與加職儀式,韓朝、溫方亮、高史銀、鍾顯才、李光衡五人,都榮升為了將軍,此外還有一大批人升職。   對靖邊軍的軍銜制,經軍中反應,王斗與各將也對其進行了微調改變,更附合此時大明情況。   依軍職等級,軍中設騎尉、都尉、將軍三階。   士兵的勳階,為下士,中士,上士三級不變。   隊官與把總為騎尉,內副隊官武騎尉、隊官雲騎尉、副把總飛騎尉、把總驍騎尉。   千總及上為都尉,內千總授騎都尉、游擊授上騎都尉,參將授輕車都尉,副將授上輕車都尉。   這與大明此時勳級大部相同,而大明武官勳級,又是倣傚大唐。   韓朝、溫方亮、高史銀、鍾顯才、李光衡五人授將軍後,軍職也皆充為總兵,可上各類美號、尊號。   內中,韓朝授予驃騎將軍、溫方亮授鷹揚將軍、高史銀授豹韜將軍、鍾顯才授虎賁將軍、李光衡此時率中軍騎兵營,正駐守歸化城之內,一樣授虎烈將軍。   靖邊軍五將中,以韓朝驃騎將軍最貴最尊,畢竟此次出征塞外,他立的功勞最大,而靖邊軍授勳加職之事,也只在軍報上發佈,並沒有對外界公開。   為更附合此時大明軍人的習慣口稱,以後靖邊軍軍中,總兵以下者,只稱軍職,若趙副將,鍾參將什麼。   總兵職將軍銜者,可簡稱或尊稱軍銜,若韓將軍,溫將軍,或驃騎將軍、鷹揚將軍等等,也更體現將軍職銜的珍貴。   通過陳新甲那方情報,王斗早早知道皇帝通准自己設安北都護府之請,自己佈局,就可以更從容進行了。   在王斗謀劃中,以韓朝坐鎮宣府鎮,這是他的核心要害之地。   雖然他會經常留在宣府鎮,這邊的大將軍府也不動,但肯定會不時前往漠南各處,就需一個心腹大將坐鎮本地,韓朝是個良好的選擇。   而對整個漠南,安北都護府,王鬥將會把它們劃分為三鎮,漠南西鎮,漠南中鎮,漠南東鎮,初步打算以高史銀駐漠南東鎮,行轅駐地,便是臥龍山之下,原開平衛舊址。   該鎮將與宣府鎮互為倚角,護住宣府鎮的北面、東面,甚至北面防線,一直延伸到沙漠上。   漠南西鎮,西面包含了整個河套平原,一直到沙礫邊上,東面大致到後世的包頭地帶,算是屯墾要地。   漠南中鎮同樣如此,內有肥沃的土默特平原,防線還要直跨過大青山,北面一直延伸到沙漠邊旁,以鍾顯才駐之,王斗的都護府行轅也在歸化城內,算親領中軍各營坐鎮。   眾人討論的重心,便是不但要防北,是否還要防南?   溫方亮就極力堅持,為了安北都護府的安全,漠北各部不但要防備,便是鄰近山西、陝西、寧夏各處,皆需留下足夠的安全緩衝之處,避免未來屯懇要地河套平原、土默特部平原,突然遭遇戰火毒害,影響屯糧大計。   「我師可在漠南中鎮原東勝衛、鎮虜衛處建城,介時順黃河而下,兵臨山西、陝西,儘是隨心所欲!」   「一樣需要在河套建城,與寧夏鎮交通,最好扶持數人,便若大同鎮王樸一樣,以為都護府護翼……」   溫方亮清朗的聲音,在堂內徐徐迴盪。 第739章 世界前列   王斗看著地圖,上面陝西、寧夏、山西各處歷歷在目,確實,溫方亮說得很有道理,必須為安北都護府各面,特別西面與西南面留出足夠的緩衝空間。   畢竟歷史上李自成曾經攻佔陝西,然後很快又攻佔延綏鎮(榆林鎮)、寧夏鎮等處,如此,足以對漠南各地形成很大的威脅。   特別榆林之戰極為慘烈,彼時延綏總兵王定從孫傳庭出關,大敗而歸,見李自成率軍來,乃率部走。眾人推原總兵尤世威為帥,與賊苦戰七晝夜。   城破,無一降者,滿城婦女俱自盡,闔城鄉紳全殉城,官將不屈死,貞風勁節,古今未聞。   榆林下後,寧夏鎮兵先戰後降,李自成掃平後方,無後顧之憂,才兵分二路,一攻山西,由他親領。一由劉芳亮領軍,渡黃河由河南北上,分攻山東、真定府、保定府。   因為宣大三鎮總兵除了周遇吉,餘者皆獻城投降,李自成僅僅十幾天,就打到了京畿,親領的大軍先頭一步攻下京師,那時劉芳亮還在圍攻保定府城。   現在情況有變,王斗不知李自成會否繼續攻打陝西,但必須防患於未然,最好整個陝西一省,盡數作為都護府西南的緩衝之地。   還有山西省的平陽府,一樣不容忽視。   這裡西面、南面與陝西、河南只是一河之隔,特別在南面,黃河對岸就是河南府,闖賊編練新軍,虎視眈眈。   還有西面陝西這邊,同樣不簡單。   這裡與陝西一樣只隔一條黃河,現在陝西境內大股流賊沒有,但小股土賊卻不計其數,畢竟各股流寇就是先從陝西跑出來,老賊骨幹老營也是秦賊。   特別這些年榆林鎮,延安,還有西安等處連連大旱,常常有饑民數萬圍攻州城的事,還每年有大批賊寇東渡黃河,進入平陽府內,防賊壓力非常沉重。   王斗盤算著,該加強對山西巡撫蔡懋德、山西總兵周遇吉的支援力度。   「好是好,只恐鞭長莫及,我們的手伸不了那麼長。」   溫方亮的話引起熱烈討論,鍾顯才提議更進一步,將整個山西與陝西作為都護府南面緩衝之地,但韓朝沉思後,卻是搖頭說道。   高史銀說道:「京中傳來消息,孫傳庭不是起復了?有他擔任陝西三邊總督,守住陝西,應該沒問題吧?」   「應該……沒問題吧!」   各將不敢肯定,他們最後討論結果,也由王斗拍板,便是決定看情況多準備幾套方案。   目前選定的幾個扶持對象,一是山西鎮總兵周遇吉,二是延綏鎮那幫忠義官將,還有寧夏鎮官兵,三就是孫傳庭。   山西鎮擺在最前,靖邊軍必須保障整個山西的安全,延綏鎮等處後些,然後再看孫傳庭到任情況。   畢竟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錢糧要用到關鍵的地方去,便如朱仙鎮大敗,官兵剿賊處處失利,讓很多將領喪氣,他們支援了官兵一萬桿火銃,曹、王等人那邊同樣支援良多,結果卻是這個結果。   靖邊軍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幕府麾下,現在連王斗都要交稅,寶貴的糧食,更是百姓們辛辛苦苦積攢起來,一個不當,將會浪費多少納稅人的錢糧,百姓的心血?   ……   韓朝接管軍政部,目前他關心的重點,便是軍中的武器研究與使用,他上任後提交第一個方案,便是請准在靖邊軍甲等營內全面推行燧發火銃。   此前也是堂內各人討論的焦點。   「……眼下雷霆銃,早已不差過火繩銃多少,是時候在全軍推廣了,軍政部下一步目標,就是讓軍科司研製更精良的鋼片彈簧,使得扣擊時力道更強,減少啞火率,最終與火繩銃齊平。」   靖邊軍中燧發槍發展到這一步,已經越來越成熟,以前連反對最堅決的高史銀也不說話了,他甚至道:「你們部內設了軍科司,能不能多吃點飯,把這個啞火率再減少下去,使我將士作戰更加如虎添翼?」   高史銀說的話好沒道理,畢竟燧發槍提高發火率不是簡單的事情,火門的接觸形狀,火藥的燃燒速度,燧石片與火鐮的摩擦等等,都需要反覆的研究,特別對擊砧與板機聯動的鋼材要求非常之高。   因為燧發槍不比火繩槍,是用火石打動火花點燃火藥,火星要冒起,需要很強的力道,這要求聯動的彈簧鋼片非常精良,否則那種啞火率足以讓人抓狂,還不如使用火繩槍。   在歐洲國家,早在十七世紀初期,法國人已經設計出燧發槍,但因為成本還有啞火率等多方面問題,一直到十七世紀中後期,才有一支全部裝備燧發槍的海軍陸戰隊,大規模換裝,甚至要到十八世紀初期。   英國人也是如此,一直到1645年,克倫威爾訓練英國新軍,才有兩個連裝備燧發槍,瑞典國裝備一段時間燧發槍,旋即撤換,又換成火繩槍,也是這些方面的問題。   對高史銀的無理要求,韓朝只是微笑道:「韓某盡力而為吧。」   此次出征塞外,他還發現將士火器上的一個問題,便是這個銃劍。   銃劍與火石銃配合後確是犀利,更近戰,可遠戰,但因為這個套管方式,在銃劍套上後位於銃管上方,把裝星都擋住了,使得將士們的瞄準略有不便,最好改進一下。   王斗哦了一聲,這個問題他倒沒想到,他在後世,也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只看很多燧發槍兵刺刀套上後,都是位於銃管的上方,就隨口提了提,工匠們,也就按他的意思去打造了。   目前靖邊軍刺刀的使用方式,便是套筒上有凹槽空隙,然後以準星為卡榫,刺刀套上後一扭,凹槽將準星卡住,如此不會掉落鬆動,可以很好的配合火器使用。   只是現在想了想,確實準星被擋住,只有後方一個照門,少了準星的瞄準功能,確實略有不便。   ……   堂內各將也來了興趣,他們盡隨王斗進入附近一個靶場,個個拿來火石銃與銃劍觀看,果然如此。   韓朝指著銃劍介紹:「末將的意思,是將銃劍套在銃管的左側,同樣以準星為卡榫,但也恢復準星的瞄準能力……目前使用的這批銃劍就算了,往後打製,套筒上的凹槽位置可略略修改一下,對匠工來說,只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王斗沉思著,他仔細想想,後世西方人的燧發槍,他們使用的刺刀,套管方式到了後期好像也五花八門,不單只是套在銃管上方,也有套在左側,套在銃管右側的。   總體來說,他們不是很注意這個問題,這也跟東西方使用火器的思路有關。   西人火器比較注重威力,但不追求精度,造槍工藝也顯得頗為粗糙,特別早期他們火槍,不但沒有照門,甚至連準星都沒有,所以開銃時,需要逼得很近。   他們一般瞄準,只靠槍的脊線,瞄個大概就是了,便如後世的汽槍與獵槍一樣,還是這種思緒的延續。   當然,西方的燧發槍發展到後期,也注意到這個問題,一般準星都有了,很多還有了照門,便如英國人。同樣許多國家燧發槍也仍然沒有照門,便如美國人。   他們刺刀還喜歡安在槍管上方,把準星都擋住了,所以美國人排隊槍斃時,特別喜歡走得更近,也是因為瞄準方面的原因。   而在東方,火銃一傳入,準星照門一應俱全,火銃被稱為鳥銃,戚繼光更言飛鳥可射,在精度保證上,東方較高。   自己不知不覺被美國人影響了,畢竟後世他們影視業最發達,這也證明軟實力的重要性。   高史銀倒不以為然,銃劍擺在上面,還是擺在左面,這關係很大嗎?   他說道:「這火銃一開的,煙霧繚繞,瞄準什麼呢?不若列陣逼上去,甚至到五十步,三十步內去!再一輪齊射,什麼韃子流寇,盡數狼奔豕突!有必要搞這麼細嗎?」   他揮舞自己手臂:「以整齊密集的排列,猛烈的銃火,擊潰面前一切之敵,展現我靖邊軍的英勇!」   韓朝微笑道:「老高啊,英勇不代表無謂的傷亡,能打得更準些,不是更好嗎?」   王斗微微點頭,雖然依此時的火器加工精度,確實很難保證火銃的三點一線,特別在銃兵一開銃後,眼前一片白煙,對瞄準不利,但就算第一輪打得準些,也不是很好嗎?   看著手中的火銃與銃劍,他最後說道:「便依韓兄弟所請,以後銃劍,就套在銃管的左側。」   ……   眾將回到大堂內,目前靖邊軍的火器是讓他們滿意的,有些小毛病改進下便可,王斗內心也是湧起自豪,目前他麾下的火器,可謂走在世界前列,燧發槍不用說,刺刀同樣如此。   王斗很清楚記得,此時歐洲連插入式刺刀都沒有,還要過幾年,在西曆的1647年,最早刺刀才會出現在法國小城巴榮涅,英語中刺刀一詞,也是來自這個城市的名字。   這種刺刀插在槍口上,使火槍不能同時發射使用,也一直要到1687年,法國才會出現類似靖邊軍這種刺刀,兩年後,法國陸軍全部採用它,又幾年後,英德兩國也採用,在歐洲流行開來。   還有絲綢藥包,鵝毛管引線等,一樣走在世界前列,特別鵝毛管引線,歐洲要在1697年才使用,代替點火孔內的散裝火藥,簡化瞄準與裝填過程。   不過隨後溫達興的稟報,引起王斗的警惕,便是京師與大明各處的傳教士,已經注意上了靖邊軍,特別軍中的先進武器,引起他們強烈的興趣,他們或明或暗的打聽著靖邊軍的一切。   韓朝神情凝重,立時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紅夷狡詐,要防止他們探得我軍機密,洩去外國!」   王斗也淡淡道:「京中傳教士諸人,雖表現得道貌岸然,但諸位要謹記,不要被他們外表所迷惑,他們是比賊奴更兇惡的敵人,都護府人等,均需有一顆防夷之心!」   耶穌會各人約在明中進入中國,因為傳教困難,他們紛紛改頭換面,學漢語,穿漢服,起漢名,而且偷梁換柱,將他們的主,替換為中國歷史上的昊天上帝,還變通為入教仍然可以祭拜祖宗,一度迷惑了不少人。   當然,到清季中國衰落時,神不知鬼不覺,這些傳教士已將上帝之名,由中國的昊天上帝,變成了西方的耶穌,一直影響到後世,此時自然也不能祭拜祖宗,美其名曰禁止偶像崇拜。   對於傳教士們,明廷方面最初也由歡迎慢慢轉為防患,最後形成這些人是侵略者的觀念。   禮科給事中盧兆龍曾有上奏疏言:「臣生長香山,知澳夷最惡。其性悍,其心叵測。其初來貿易,不過泊船於浪白外洋耳。厥後漸入澳地,初猶搭篷廠棲止耳。漸而造房屋,漸而築青洲山,又漸而造銃台造堅城……且澳夷專習天主教,其說幽渺,最易惑世誣民。今在長安大肆講演,京師之人信奉邪教十家而九。浸淫滋蔓,則白蓮之亂可鑒……」   蘇及寓更說得露骨,攻擊耶穌會傳教士艾儒略時說:「此夷詐言九萬里。夫詐遠者,令人信其無異志,而不虞彼之我吞我耳。不知此番機深謀巧,到一國必壞一國,皆即其國以攻其國,歷吞已有三十餘。遠者難其蹤,最近而呂宋,而米索果,而三寶顏,而雞籠、淡水,俱皆殺其主奪其民。只須數人,便壓一國。此其實實可據者與。」   萬曆年時,萬曆帝下令驅逐傳教士,北京的龐迪我、熊三拔,南京的王豐肅、謝務祿均被驅逐到澳門,剩下的傳教士,有的為信教士人孫元化所藏匿,有的隱藏於中國各地。   崇禎年時,算傳教士們又一復起時間,不過算作為抵抗後金,明軍中軍事顧問存在。對這點,起初傳教士們強烈反對,因為之前他們就竭力掩蓋自己與澳門關係,現在參與軍事,不是暗示傳教士就是到處侵略的佛郎機人?   還是李之藻極力勸說:「神父們,不必擔心,不要拿武器作借口。對裁縫來說,針是必需之物,但裁縫穿針引線,做好衣服後便把針拔掉了。因此,神父一旦奉皇帝之命參加戰爭,武器便變成了筆。」   也因此傳教士們回到北京,重新開始傳教,潛身各地的傳教士們也恢復了傳教活動,王斗在大明強勢崛起,不可能不引起這些人的注意,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向王斗表達了希望到宣府鎮傳教的要求。   對此,王斗表下態度:「暫時不與這些紅夷接觸。」   王斗對他們永遠充滿戒備,不因他們展現何種面孔而改變。   不過想想未來經營漠北,可能會與俄羅斯人接觸,想起遼東之戰,靖邊軍俘獲一個叫勞爾的傢伙,是個西班牙人,現在還關在礦山服苦役,可以派些人跟他學拉丁語。   畢竟現在西班牙、葡萄牙人強勢,整個世界流通行的也是拉丁語。   而十九世紀是通行法語,英語的流行,要到二十世紀了,希望自己的到來,未來能讓漢語成為世界語言。   軍政會議散後,王斗又到民政大堂去,開墾漠南,需要各種規劃,還有大批的農具器械等,又要為防範瘟疫做準備,王斗現在是忙得團團轉。 第740章 欽差大臣   正是雪後初晴,但陽光沒有帶來暖意,反覺寒意有如透骨刀鋒。   就在這平整的官道上,一列聲勢浩大的旗牌儀仗已經離宣府鎮城不遠,閉目養神的李邦華緩緩睜開雙目,看外間隨員跺腳的跺腳,縮脖的縮脖,迎著冷風,個個抱怨不停,不由輕聲歎了口氣。   當日朝堂情形還歷歷在目,聖上不聽忠言,反將身為左都御史的自己發配到宣府鎮來,當時豈又沒有怨言?   不過隨後竦然而驚,身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又豈可心懷怨念,怨尤君上?此為人臣所為!   所以李邦華服從聖意,毅然到這邊陲軍鎮來。   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是什麼,然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大不了一死罷了,自己又何懼之有?   一路行來,李邦華的內心反平靜下來,他也常常以于謙詩句自勉:「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不論如何,他不會墜了大臣本色。   一路行來,他當然不會忘了仔細觀察宣府鎮本地之事,留給他的感觀複雜難言。   有好感,更少不了惡感。   按規矩,官員過境,總免不了接待費與儀金什麼,依他的身份,一般在千兩左右。   李邦華也認為此為陋習,從京師出來後,一路上昌平,居庸關各官將雖然都有送來儀金,他也總是婉言拒絕,要求各官招待宴席也以簡便為主,一般接待費只用十幾兩銀子。   當然,對各官將的「尊重」,他還是內心滿意的,也從另一個側面襯托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只是進入宣府鎮內後……   作為欽差大臣,未來安北都護府副都護,李邦華自然擁有傲人身份,本身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德高望重,桃李滿園,平常所遇官將,無不敬仰三分。   此行跟隨的,也不是隨從,就是家人,還有一些錦衣衛校尉隨行,但到了那塊龍飛鳳舞寫著「皇明宣府鎮懷隆道東路」的巨大石碑下,一個關卡擋在路口,管關的一員小校,居然要檢查他們證件!   要知道,這行浩大的旗牌儀仗中,可是舉著「賜尚方寶劍」、「都察院左都御史」、「東閣大學士」等密密麻麻的旗牌。   先頭隊伍,也先行一步告知前方官府,他們這行人的到來。   王斗等不在鎮界處迎接就罷了,還要檢查……證件?   雖然宣府鎮的路哨制度也視情況分為二種,一種是在收容所待幾天,檢驗是否有疫病,隨便排查細作,這是針對平民的,特別是流民。   另一種就是檢查登記證件,觀察後放行,這是針對官員軍將的。   畢竟宣府鎮也算處於要通要道,每日從京師到大同鎮等處,或是山西鎮、大同鎮等處過往京師的官員絡繹不絕,若將他們也關進收容所,想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而且有些官將有要事在身,豈可在關卡處待幾日再走?   所以便登記證件後,每人頒給通行證放行,限時限日,可在鎮內待多少天。   此物還非常重要,沒有這個東西,在鎮內居住旅館都不成,沒有一個客棧老闆敢收留這樣的人,罰得傾家蕩產只是等閒,嚴重的,還會抓到礦山去服苦役。   大明其實對身份的控制非常嚴格,平民有戶貼,出行有路引,軍人有軍籍堪合,官員有告身,可最大程度辯明各人身份。   當然,這只是早期,現在流民滿天下,誰還去查路引戶帖?針對官員的排查更不用說了,歷史上甚至有冒牌官員的出現。   王斗嚴格實行此策,當然引起很大的反應,與宣府鎮交好的,私下埋怨幾句,贊宣府鎮如此保甲嚴密,在大明當屬第一,難怪各方細作皆無法在宣府鎮潛身。   與王斗不友好的,羨慕嫉妒恨的,不免大罵此舉真是辱沒斯文,特別有損官威體統,特別有人暗罵此舉有若謀反!但罵歸罵,他們也沒辦法,除非繞道宣府鎮而行,否則只得乖乖的登記,長久下來,倒也習慣了。   但對李邦華等人來說,此舉可謂極大的污辱!他們可是欽差,奉聖上之令前去宣旨,然到了地方邊鎮,竟要被一一登記?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明幾百年,甚至放眼上下幾千年,沒聽過欽差大臣要被登記的。   李邦華更想:「此乃國中之國也,王斗目中無人,膽大妄為到極致!這可還是大明之土?王斗有沒有將聖上放在眼裡?」   隨同家人隨員氣憤難言,他們上前喝罵:「放肆,這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大人,更是宣旨欽差……」   但關卡各人只是沉默看著他們,為首軍官淡淡道:「大將軍進出宣府鎮,都有親自登記,爾等比大將軍更高貴?」   隨員聽了更是氣憤填膺,他們尖聲怒吼:「真真是放肆,李大人可是欽差,爾等可有將朝廷放在眼裡?可有將欽差大臣放在眼裡?」   那軍官冷笑:「你等可有聞細柳營之事?天子致,無令盡不得入。」   隨行一個太監,氣勢洶洶的領了幾個錦衣衛與小太監上前,依他們想,雖然現在廠衛沒以前威風了,但虎威尤在,仍然可止小兒夜啼,這些關卡的小校,肯定不敢為難他們。   沒想到管理關卡的那個軍官神情一冷,他喝道:「爾等閹人,是否要鬧事?依宣府律令,敢衝擊關卡者,盡誅!」   他一揮手,甚至一隊靖邊軍上來,黑洞洞的銃口只是對著他們,當場嚇得那太監與幾個錦衣衛魂不附體,個個慌忙退了下來。而且事情過去好多天,那太監想起當時的情形,仍然嚇得全身哆嗦,不斷的冒出冷汗。   最後,李邦華還是決定隱忍為上,以免宣府鎮都進不去,他在關卡上登了記,拿到一張通行證。   「李邦華,字孟暗,萬曆二年五月生辰,江西吉水縣盤谷裡人氏,身高六尺五寸,方臉闊額,面色微紅,有長鬚三絡……註:右臉頰處有一塊斑。現職:大明都察院左都御史,來意:公幹。隨員人數……」   「持此證可在宣府鎮內通行、住宿,有效期一個月。註:此證需得隨身攜帶,不得遺失。若有遺失,需在三日內補辦,並收工本費一銅圓,或糧票五合……」   看著這證件,李邦華內心不知是何滋味,還有身旁各人,一樣哭喪著臉。   那隨行太監看看手中證件,又看看李邦華的,還有隨下錦衣衛的,個個面面相覷,看來看去,每份證件都是相同,高官如此,普通卒役如此,他們不約而同想到:「此舉尊卑何在?體統何存?」   最後他們通過關卡,不過個個已經有氣無力,鑼鼓敲得亂七八糟,旗牌舉得歪歪斜斜,雖然開路旗牌上書「肅靜」、「迴避」等字樣,但走在官道上的行人,又有哪個理他們了?   他們仍然自己走自己的,不時停下觀望,或議論指點,想他們跪下迎接,或畏懼匍匐,只是夢想。   還有爹娘牽著的小朋友,歡叫著,笑鬧著,在旗牌隊伍中跑來跑去,讓舉著旗牌的士卒們,感覺自己就像耍猴的。   還有人下意識看看,自己舉的是旗牌啊,不是龍頭,也不是元宵節在舞龍燈,這些無知孩童,在鬧啥呢?   還有,通過關卡後,這官道的質量非常好,來往車馬也絡繹不絕,非常的繁盛,與京師來前,處處蕭條,官道坑坑窪窪,形成鮮明的對比。   只是這車馬怎麼回事,左來右去的,各走一邊,他們儀仗走在官道中間,反而妨礙到車馬通行,造成混亂了?   欽差來臨,想像的黃土鋪路,淨水潑街,萬民跪伏,甚至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待遇沒有,一路過去,只留下一片毫不客氣的叫罵。   「哪來的土包子,連交通法則都不知道遵守……」   聽到這句話,李邦華的臉青得發白。   ……   讓一行人憤怒的不單如此,宣府鎮的驛站倒非常完備,只是沿途歇息,任何費用,均需自己掏腰包,驛站不再提供免費吃喝。   各驛官也是振振有詞,大將軍下令了,現在宣府鎮驛站,只供飛報塘馬,傳遞公文之用,遞送使客功用沒了,任何人等,要在驛站吃睡,都需要自己掏腰包,欽差大臣也不例外。   面對眾人責問,他們理直氣壯:「連永寧侯爺都如此辦理,一樣自己掏錢,你等身份比他老人家還高貴?」   甚至有人冷言冷語:「國朝初時驛站通暢,便是使客稀少,奈何上樑不正下樑歪,什麼阿貓阿狗都跑進來吃喝,最後各驛站難以為繼,更出了個闖賊……好在有了侯爺,我等又有了飯碗,我宣府鎮諸驛站走到這步容易嗎,侯爺都以身作則,你等有何不可?還想白吃白喝,讓我等再關門歇業,然後再出幾個李自成?」   風言風語,讓李邦華聽到後,氣得鼻子都歪了。   一干隨員各人,也一樣哭喪著臉,原以為隨欽差出來,是一趟美差,想不到油水沒撈到,在驛站吃睡,都要自己掏腰包,真是大出血,大虧本了。 第741章 浪潮的激流   當然,除了這些事,這些天他們在鎮內行走,一路情形,倒讓各人大開眼界。   宣府鎮已經非常繁華,京師雖大,然乞丐滿地,流民滿街,到處是餓死倒斃的人群,特別垃圾處處,土灰滿城,這裡卻是生機勃勃,充滿生氣與活力,特別臉色紅潤的人到處都是。   而且這裡的百姓,怎麼說呢?   總讓人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或者說他們身上有與眾不同的氣勢,那是一種自信與昂揚交雜的氣勢,個個走起路來也是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渾然沒有李邦華往常所見那種麻木,卑微,畏懼與憐苦。   似乎這裡人等,上上下下,都懷有一種希望,或者說懷有一種夢想。   李邦華仔細觀察著,進入宣府鎮後,寬大的沙石路面就非常平整,主幹道上,還混有一些石灰泥水,一直向遠方蔓延過去。   雖然道路寬闊,可使數輛馬車並排行走,但卻實行著一種當地人稱為「交通規則」的行駛方式,左來右往,車馬再多,也無需避讓,更不會擁擠,顯得井然有序。   沿途屯堡村落密集不斷,而且規劃井井有條,沒有絲毫雜亂。   這些聚居地也處處可見繁華,各類商舖鱗次櫛比,百姓與商人往來不斷。真是雞犬相聞,人煙茂盛,便若這裡非大明之地,而是另一個沒有災禍,沒有戰亂的美好國度。   李邦華還觀察到一點,這裡乾旱現象並不比京師各處為輕,但處處卻有著完備的水利。特別灌井水車雲集,可以保證糧食的收穫,這讓李邦華凜然他們基層的組織力度。   其實天災歷朝都有,大明初期、中期,各樣大災也屢見不鮮,特別萬曆年間為重,但最終都挺過去了,便是那時基層組織力量還在,朝廷中樞也有著執行能力。   但因為裡甲制廢弛,特別張居正改革後折糧為銀,全大明裡甲長皆成賤役,地方變為士紳把持,造成真正的皇權不下鄉,府縣以下全為鄉間自理,無政府主義橫行,這才是財政破產的真正原因。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隱隱明白這內中積弊,然要回頭,現在已經不可能。   種種路上情形,也讓各隨員部眾看得嘖嘖稱奇,早聞宣府鎮繁華,親眼看見,遠比想像的要富裕繁盛得多。   特別這裡的安寧讓許多人怦然心動。   或許一行人中,許多人生活要比這裡普通百姓為好,但那種安全感,是別處遠遠不能獲得的,怪不得那麼多人對宣府鎮嚮往,將自己族人不斷移居過來。   李邦華神情更為鄭重,心想:「此乃王霸之業也!」   特別讓他心驚的是,此處武風極盛,很多路人行走的人多有佩帶刀劍,然他們並非生員秀才,也非巡檢兵丁,只是普通百姓罷了。   雖然大明朝,還有歷代漢家皇朝默許百姓擁有五兵,只盔甲、長槍、勁弩、強弓等不得擁有,但其實還是一種潛規則,沒有王斗這樣公然許可的。   這豈不是說,王斗若有異心,只需登高一呼,再增數萬強軍只是輕而易舉?   李邦華還聽說了,宣府鎮內許可百姓購買或擁有火器,靖邊軍最顯著的標誌就是銃炮犀利,果真如此,他們入伍之時,甚至不需要多少訓練,就可以成為精良銃兵。   這是何等驚人的事?李邦華越想內心越是沉重!   ……   這日車馬儀仗走到懷來城,懷隆兵備道馬國璽率官員出城十里相迎,更隆重設宴款待,並送上儀金什麼。   其實早前車馬走過榆林堡時,延慶州知州吳植,南山路參將俞桂,陵後總兵陳九皋,多少也有送來儀金,雖然不多,但足以讓人熱淚盈眶了,終於遇到自己人了,還是自家人好啊。   按照舊例,欽差下來,隨員一路勒索地方只是等閒,巴結的官員更是如潮而致,到宣府鎮這麼憋屈的事情,眾人還是第一次遇到。   好在宣府鎮還是有忠義之士的,不像王斗那一派,如此的無君無父。   便是李邦華,也是一陣感動,雖然他仍然不收錢,婉言拒絕了各方儀金,但眾人的心意,還是讓他感覺到了尊重,這才是朝廷大員該有的體面。   禮不可廢!我不收錢,這是我的風骨,但起碼的尊卑體統,又豈可不要?   王鬥畢竟是小兵起家,粗野無行,這底蘊,就是差了。   當然,他自己不收錢,但底下人收錢,就很難管到了。   特別隨行幾個太監與錦衣衛,只是考慮到李邦華欽差身份,朝中派人護送罷了,並不怎麼將這個棄員放在眼裡。   現在宣府鎮的舊官體系,其實說沒錢沒錢,說有錢還是有錢的。   宣府鎮的民戶人口持續流失中,餘下越多的人,也申請改為軍戶,馬國璽等人要交稅,全要看王斗的臉色,看他是不是會轉一點錢過來,否則,他們哪有稅糧上交國庫?   朝廷對這些官吏糧餉的發放,也是時斷時續,若靠朝廷的俸祿,他們早喝西北風了。   好在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很多官員仍然「寧死不屈」,便若吳植,強硬與王斗對抗到底,只是他的家人族人,已經紛紛轉入王斗體繫了,最少拿在手上的,也是一個歸化籍。   然後他們開店設鋪,倒也每日錢糧進項不斷,當然,他們的店舖必須要交稅,開始各人不願,日子久了,也習以為常了。   畢竟連王斗自己都要交稅,足以堵住很多人的嘴,而且他的收稅部門太利害了,還是民政司,現在是部,唯一可以擁有武裝的部門,稱之為稅警,真是如狼似虎啊。   王斗現在倒很少在鎮內使用暴力,然軟暴力也很可怕,隨便一個封殺,或是東路商行,三晉商行一個小指頭指來,足以讓你開的小店舖破產,關門大吉。   而且不交稅,便是沒有信用,宣府鎮各類賺錢事業他們不能參與,被排除在高端階層之外,所以讓外人不明白的,納稅光榮這個觀念,倒越發深入人心,在舊官體系內也不例外。   所以他們現在日子很奇怪,一方面隨著王斗越發興盛,眾官吏各項灰色收入越少,官庫也越發乾淨得可以跑老鼠,官衙更破敗得令人觀之落淚。   一方面家中子弟廣泛參與經商,從宣府鎮的發展中獲利,他們個人家族生活也越發富足,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局面。   現在這些舊官舊吏,特別以東路的官員們,已無所謂上衙不上衙,辦事不辦事,因為事務太少,沒事可幹。   眾人便是上衙,也通常過著一張報紙一杯茶,閒閒混混又一天的生活,甚至越多的吏員辭職,到王斗治下屯堡做事去了,越發的讓各官員閒得發慌。   不少人已經成為各茶館酒樓的重要客戶來源。   儀金,為私人掏腰包,這點馬國璽等人儘是豪氣,不過招待費湊了湊,最後擠出二十個銀圓,主要是官方帳面上真的沒錢。   看到李邦華那一刻時,馬國璽等人都有一種流淚的感覺,這種熟悉的情懷,多長時間沒有了?甚至那太監帶著幾個錦衣衛,事後偷偷的向馬國璽等人勒索錢糧,也令各人泛起一種熟悉感與親切感。   只是回憶往昔歲月,不知不覺間,這天地已經變幻了。   現在各人依著慣性隨波逐流,然浪潮的激流,最終會將自己帶向何方?   ……   與馬國璽人等一樣,李邦華看到這熟悉的官場作派,差點也是哽咽,天不棄大明,聚滿虎狼的宣府鎮內,還是殘留有忠臣義士的,此乃朝廷之幸也。   他與馬國璽相談甚歡,雖然二人一個是東林黨,一個是閹黨,但在大背景下,卻沒有絲毫隔閡。   而且雖派別不同,但馬國璽對李邦華的操守大節非常佩服,朝堂的事他也知曉,雖認為李邦華做事方法有待商榷,然他拳拳為國之心,奮不顧身之舉,自己就做不出。   那種情況下,他只會明哲保身,不像李邦華這樣不惜此身。   同樣的,對馬國璽一直在宣府鎮內堅守大義,心向朝廷,李邦華一樣非常欣賞。   宴後二人在客廳小聚,談起欽差儀仗一路所來之事。   馬國璽沉吟道:「倒不是永寧侯刻意刁難,宣府鎮的法令便是如此,便是他的岳父……宣大紀總督進入鎮時,一樣需要檢查證件,當時紀總督曾有不滿,然永寧侯仍然不改……宣府鎮便是如此,律法非常森嚴。」   馬國璽有自己的做人原則,他也認為王斗這方面做得不錯,並不願違心之談,只是……   依他瞭解的王鬥,其實這人很圓滑的,大關節上堅持,小地方細節上,還是寬容的。李邦華所行似乎不只是按章辦事,更似乎隱隱受到敵視,而這個事情,可能王斗自己都不知道。   他心中暗歎:「李大人惹了眾怒啊。」   李邦華在閣內所言之語,又豈是秘密?至少他馬國璽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宣府鎮這是什麼地方?在很多軍民百姓心中,皆視王斗為萬家生佛,再生父母。李邦華提議將王斗調走,鎮民對他有好感才怪了,一路受到的冷遇,甚至風言風語,就可以理解了。   甚至發生什麼暴力事件,都一點不奇怪。   好在宣府鎮律法森嚴,這類事倒不會出現,但各軍民刁難一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同時心下一陣恍惚,當年那個東路參將,轉眼間已然站到一個自己需仰望的高度了。   李邦華緩緩起身,馬國璽話中之意未盡,然他能官致都察院左都御史高位,聰明無比之人,豈又聽不出來?   他淡然道:「本官知曉,宣府鎮之事,甚至未來都護府之事,更多已不是永寧侯怎樣想,而在他底下人怎麼想,會怎麼做!」   他冷然道:「從私心上來說,本官對永寧侯是佩服的,吾與之,更沒有私仇,也沒有大恨!」   他想起當年自己整頓京營之事,他苦心孤詣,一心只為國朝役弊之事,然失利者怨謗紛然,引為腹心的都察院都事張道澤更乘間詆諆,最後言官交章論列,自己被罷免閒住。   這不是第一次了,前後自己被罷加起來,閒居在家時間已達二十年之久,人這輩子,有多少個二十年?   而自己去後,以後京營代者也皆引以為戒,因循姑息,戎政不敢問矣。   每當想起這些事,他就感覺痛入心肺,為國事擔憂不止。   而王斗干的種種事情,難度都不會下於整頓京營,特別那個驛站,崇禎初時整頓,最後整頓出了闖賊李自成,現在交到王斗手上,卻如此的興盛發達,驛官們也自覺維護各站利益,特別王斗以身作則,實是難得。   他緩緩說道:「永寧侯在宣府鎮如此,非常的了不起,本官遠遠不如。」   「只是,正因如此,才可怖可畏啊……」 第742章 微服私訪(上)   馬國璽沉默,是啊,在永寧侯經營下,宣府鎮已經成為一股巨大的力量,這股力量若受朝廷支配,或心向朝廷還好,反之……   他有些理解朝中諸公的不安,也理解朝廷對靖邊軍的冷處理,只是,這畢竟是治標不治本,便若駝鳥一般,將自己的頭埋到沙子裡面去,便當危機不存在。   事實危機還在,李邦華更進一步了,引來結果卻是被貶到這邊陲軍鎮來。   二人相對無言,又枯坐了一會,李邦華提議想服微私語,看看當地民間的情形,他一路走馬觀花,只是看個大概,很想更深入仔細的瞭解一下。   馬國璽滿足他的要求,私心內,也想讓李邦華看看自己的治政結果,炫耀一下。   二人偷偷更換了衣裳,只帶幾個貼身隨員,從兵備憲司後院走,然後從小巷轉入大街內。   正是華燈初上,街上人流熙熙攘攘之時,雖然寒意正濃,天上不時飄來一點小雪,卻絲毫沒影響到街上行人如織穿梭熱鬧。   正值晚飯時節,城間東、南、西、北幾條大街,各酒樓儘是開足馬力,各類的刀勺聲,跑堂吆喝聲響成一片,陣陣酒香的肉氣,只管從各酒樓間噴散出來。   李邦華本來已經吃飽的,聞到這些有地方特色的酒菜香氣,不免又有些嘴饞。   其實,他也是好美食之人,特別方才官方招待的酒宴,很多還是用來看,不是用來吃的,當然,這話不好意思說。   二人信步走著,懷來衛城這個地方,算是一個大城,原本周長就達七里多,懷隆道東路兵備道兵憲府、游擊將軍署、保定行府、守備官廳、懷來衛指揮使司等官署都駐紮在這裡,算是東路的核心城市之一。   城內也是街衢井然,屋舍整齊,當然,各城發展到後面,都不免衰敗,街道坑坑窪窪只是常態,李邦華不是沒有到達邊鎮各城之人。   但是現在走在街上,他卻驚訝地發現,這街道儘是平整,特別乾乾淨淨,沒有絲毫污泥糞水,這非常不簡單。   他還發現,各街道上擺著一些筐筐,不知作何用途。   問起馬國璽,他說現城內有專門的環衛局,專招募軍民戶窮困之人,特別年紀大的,每日定期打掃,收走垃圾,還有專門收垃圾的商販,販賣謀利。   李邦華點頭,一聽這環衛局,他就知道這是王斗搞出的好事,其實大明官府地方,也有專門的職位「除不潔者」,史載史可法就曾化裝成垃圾清掃工,去監獄探望老師左光斗。   而在京師,環境衛生由五城兵馬司負責,然隨著糧餉不繼,裁員裁人,衛生之事,各地就不要想了。   而且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原本各城皆有收夜香之人,比如許文強,一度壟斷上海的糞便行業。   各類糞便,不要說對普通農戶,便是對地主士紳,也都是寶貝,鄉間孩童無事,便是出去拾糞。只是隨著農事廢弛,民戶逃亡的逃亡,拋荒的拋荒,各地糞便,已經好久沒人收了。   沒想到這宣府鎮內,又恢復了祖宗傳統。   馬國璽忽然低聲對李邦華道:「有城管局的人,大人注意不要吐痰扔垃圾,小心那些城管人員,該局內中,盡多惡棍!」   李邦華一凜,隨著馬國璽目光看去,便見一些頭戴黑狐帽,身穿藍色短罩甲的人在街上轉悠,他們有的人抄著手,有人背著手,腰間掛著短棍,個個挺胸凸肚,目光如鷙鷹般銳利,只往人群中掃射。   馬國璽低聲說道:「這城管局歸杜公公在管,各城都有,專管市容衛生,吐一口痰便要罰款一個銅圓。很多人都遭了他們毒手,真是怨聲載道,盡痛恨杜勳此人!」   他說起一件事,幾月前延慶州知州吳植曾領幾個士人大罵永寧侯爺,還當街呸了一聲,表示自己的憤怒。   沒想到此舉被一群城管看到,當即上去,要吳植繳納一個銅圓罰款……因吳植態度惡劣,又追加一個銀圓罰款,當時引起很大的波動,事情一直鬧到杜勳那邊去。   李邦華心中更是一凜,這真是斯文掃地,下意識看看那些城管。   同時眉頭微皺,民間之事,當以教化為主,豈可以刑罰取代?   特別吳植一州之尊,也被如此對待,體統何在?王斗真是走火入魔了。   特別杜勳身為監軍,甘當王斗走狗,朝廷威嚴何存?   二人繼續走著,街上盡多擺攤的,還有很多貨擔郎,或許是城管轉著的緣故,他們垃圾都不敢往街上扔,使得各街一直保持整潔,忽然又覺得,這城管局的設立,並非全是壞事。   街上麵攤林立,特別轉角為多,依馬國璽介紹,這種小本生意,各城並不收稅,很多初來懷來城的人,也以此謀生,李邦華微微點頭,王斗還算體恤百姓,並不一味死要錢。   不過很多小食攤所燃之物引起李邦華注意。   「這是……」   馬國璽說道:「哦,此物叫蜂窩煤,聽聞是永寧侯爺研製的。」   他注意李邦華的臉色,原本以為李欽差會大罵王斗不務正業,專搞些奇技淫巧,沒想到李邦華卻是額首:「此為造福民生之事,大善。」   李邦華當然有自己的風骨原則,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王斗善政之處,他也不會違了自己本心。   他早在注意這個煤球了,現在更是仔細觀察,比起柴火,此物確實煙火小,火苗足,簡便易運,觀城內到處使用此物,想必鎮內使用普遍,小民運制此物,也增加一些謀生之路。   李邦華心思複雜,王斗擅政之處,由此物便可見一斑。   天降王鬥,此為大明之幸,還是大明之禍?   他背手看著街道,總覺隱隱不對,良久,他才想起來,城內兵丁跑哪裡去了?   早前他進入懷來城就有這種感覺,現在想起來,身為路城,豈會沒有守軍駐軍?怎麼人影全無?   問起這事,馬國璽只是苦笑,王斗增加忠義營,各將的家丁全部被招選進去,餘者慢慢的,也被安排各類職務,融入到各行各業去了,可說現在整個東路,已經沒有原來軍隊存在。   李邦華吃了一驚,隨後大怒:「宣府鎮內太平安寧,然一路之城,總需防範盜賊匪徒,便是暴民亂事,也需彈壓。沒有兵丁,這當如何,永寧侯意欲何為?」   馬國璽解釋,城內雖沒有軍隊,但卻新設維持治安的巡捕房,城外密佈的屯堡,內盡有精良的屯丁。況乎永寧城等處,駐有精銳的靖邊軍,安全方面,倒不是問題。   當時永寧侯處理這些舊軍,城內外儘是反應平淡,有職務歸宿,也沒什麼舊軍喧嘩鬧事。   他指著街那邊轉來的一甲頭戴紅氈暖帽,內一半背鳥銃,一半挎腰刀鐵鎖,身穿青色短罩甲的巡邏人員,說道:「看,那些就是巡捕,兵員裁撤之時,一些人就進入巡捕房。」   李邦華臉色陰晴不定,看著這些人走來,倒也氣勢森嚴,近近過來一看,各人衣甲左胸上端,還別著一塊長形小銅牌,上書「巡捕」二個大字。   銅牌下方還有一行小字,似乎記著各人姓名,還有他們的牌號,類似腰牌的存在。   這些人過來時,為首一個腰別手銃,帶著腰刀的人見李邦華盯著自己,目光怪異得令人毛骨悚然,不由皺眉掃了他一眼,看他類似良民存在,便沒有停下,領著部下,自顧自走了。   李邦華看著他們遠去另一條街,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事,良久,化為重重一歎。   他們在各街逛著,除了新鮮的各類煩心事,懷來街景,倒讓李邦華與隨從看得興味昂然。   更是萬家燈火了,街頭巷角,密密燈籠掛滿不停,由此也可見懷來城的民間富足,熱騰騰的飯菜香味更加撲鼻了,各茶樓酒肆進出人等不停,個個儘是生意興隆,各類口音喧囂於耳。   便是街邊的小食鋪,一樣人流爆滿,不同層次的人,依自己的財力,滿足著自己的需求。   這個地方充滿生氣與笑容,人們不用擔心兵火,不用擔心流賊,不用擔心韃虜,他們穿著新衣,伴著美食,太平悠閒過著自己生活。   看著這太平景色,特別來來往往,很多人舉止有禮,就聞寒暄聲,招呼聲,不絕於耳。   李邦華忽然一陣恍惚,百姓孝於父母、友於兄弟、夫婦相和、朋友相信、恭儉持己、博愛及眾,聖人所言之景,一幕幕,都在東路與宣府鎮各處實現,難道王斗做的才是對的?   他重重歎息:「永寧侯在教化上是有大功的。」   他對馬國璽道:「兵憲一樣功不可沒。」   李邦華也聽說了,東路延慶州、懷來城二處,文人士紳,商人官員較多,很多外來富戶,也喜歡移居懷來城或延慶城,這些人自然層次素質較高。   其實若沒了利害關係,沒了家族與國家的思想爭鬥,不可否認,這些人的個人修養素質,要比普通下層百姓為高,畢竟有讀了書,受了教育。   而他們在馬國璽治下,論起功勞,自然要算馬國璽一份。   得李邦華之贊,馬國璽心情愉快,他笑呵呵道:「衣食足而識榮辱,倉廩足而知禮節,百姓能吃飽飯,自然教化上就上去了,下官不敢居功。」   他笑容滿面的,忽然又醒覺,難道這一切已讓自己真心感到自豪,以致像個炫耀的小孩般,迫不及待向外人炫說?   只是,看著街上的行人,雖寒意正濃,這些人與眼前所物,卻傳來一陣陣溫暖。   不論如何,眼前這一切,是自己要維護的。 第743章 微服私訪(下)   李邦華在懷來城待了兩天,在馬國璽等陪伴下,還頗有興致的遊覽了「懷來八景」中的幾景,特別登上東門外牛角山,在泰山廟中上了幾炷香。   又過媯水河出名的通濟石橋,爬上臥牛山之巔,興致勃勃的眺望不遠處這座城池,此時正值落日,西巖月落景觀美不勝收,如此充滿詩情畫意,讓二人詩興大發,連吟數首詩才罷休。   只是二人若知道幾百年後,這座古老的城池已經淹沒官廳水庫之下,什麼美景都不存在,不知會作何感想。   李邦華繼續起程,馬國璽隨行,打算一直送到雞鳴驛。   身為東路兵備,他當然有在境內自由活動的權力,迎接欽差,也是應有之意,況乎他現在真的閒得發慌。   從懷來城過去,下個大城便是保安衛城,也稱保安新城(遺址在後世懷來縣新保安鎮),原本只是個小小驛站,稱雷家站,「土木堡」之變後興建衛城,與洋河對面的保安州城隔開。   更管轄前、後、左、右、中、北六個千戶所,原本就有屯堡一百二十七余處,算是東路境內一個很重要的城堡。   眾人一路過去,沿途要經過土木堡、沙城堡(後世懷來縣城)、東八里堡、良田屯堡等重要大堡。   這一路倒是平坦,官道本身也非常好走,沿途每隔十里,更有一個驛站,馬國璽主動掏錢,每行一段時間,就安排眾人在驛站歇息,李邦華看他熟練樣子,似乎已經習慣了。   各驛官倒是非常熱情,讓眾人享受最高待遇,不過李邦華想想,這些人只是看在錢的份上,阿堵物作用罷了,並不因為自己堂堂欽差身份,又不由感到悲哀。   經過土木堡時,李邦華停了下來,準備了祭品,進入堡內顯忠祠,要祭祀一干殉國大臣,特別到于謙塑像前祭拜。   土木堡聞名遐邇,但堡周不過三百五十七丈,一個非常小的地方,也不知怎麼塞進五十萬大軍的,憲宗即位時,重修土木堡的顯忠祠,並在祠中為于謙塑像,還親寫碑文,題寫祠匾。   此時顯忠祠佔地頗廣,東西十五丈,南北二十五丈,山門坐北朝南,共分二層院落。   李邦華到山門前,就見大門兩側各有一條木製楹聯,一書:一代忠貞光祖俎,一書:千秋氣節壯山河。   再進到正門,就見上掛「大節凜然」的匾額,兩側亦有木製楹聯一對:隆千秋事典,表一代忠良。   過了二道門,再順著長十餘丈的磚鋪通道,眾人直達顯忠祠正殿前,就見兩側抱柱懸掛兩道木製楹聯:一曰:故老尚餘哀,兵潰不堪論往事。一曰:諸公應自慰,君存何必問微軀。   殿前台階兩側還立有石碑,分別為初建顯忠祠碑、死難諸臣名刻碑、憲宗重修碑、憲宗御筆于謙碑、萬曆年間胡思伸重修碑,殿內正面橫列供桌上,擺有諸位英烈牌位。   土木堡顯忠祠算國之大祠,每年朝廷需「三祭公墳」(清明、農曆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也只有這個時候,正門才開,餘者時間,各人均要行走側門。   平日顯忠祠由地方維護,禮部雖會拔些款子,但現在二者都談不上管理,祭祀也時有時無,幾年不見得有一次,不過李邦華看祠前祠後均有修整過的痕跡,祠官一樣紅光滿面,絲毫沒有衰敗之相。   問起馬國璽,他低聲說了,卻是王斗認為這是重要歷史文物,下令妥善管理,每年還有固定專款拔來,僅次於舜鄉堡褒忠祠待遇。   李邦華聽了,也不知內心什麼滋味,祭拜後,他呆呆看著楹聯上那句:「諸公應自慰,君存何必問微軀。」   良久,他說了一聲:「筆墨侍候。」   留詩一首,曰:「軍行當日出倉皇,遺恨千秋此戰場。碧血至今沉朔漠,丹心終古護君王。垂堂誤入奸閹計,勤鼎遙留詞客傷。昭代春秋隆祀典,滿庭生氣溢馨香。」   馬國璽看了連聲讚好,下令將此詩刻成詩碑。   ……   因為忙著詩碑之事,一行人又在土木堡停了一天,然後繼續起程,一路過沙城堡、東八里堡等地,眼前路上情景有所不同。   李邦華聽馬國璽介紹,懷來城周邊,除屯田外,盡多果園、菜園之類,滿足城內外,還有保安州,永寧城等處軍民日漸蓬勃的需求。   又輸出勞務,一隻隻耕田隊,採石隊,打鐵隊,採礦隊,修路隊,只管往保安州等處做工。   境內大體是寧靜的,廠坊少,所見之人,也較為文雅,李邦華還直贊該境頗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只是越近保安衛城,廠坊越多,路上走的,很多是做工之人。   他們成群結隊,個個粗鄙無文,更兼滿嘴的髒話,什麼「直娘賊」、「撮鳥」、「咱老子」、「日你娘祖宗」等等,言笑無忌,令李邦華觀之直皺眉頭。   聽說保安州城那邊廠坊更多,畜場遍地,李邦華更想:「此乃禍亂之源也。」   還有大群的女子歡笑而過,個個包著帕巾,穿著各類花衣裳招搖過市,馬國璽介紹說這便是宣府有名的縫衣娘,這些人已經不可小視,有些女子賺的錢,比自家男人還多。   李邦華直皺眉:「婦道人家,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再聽馬國璽說這些女子,有人賺的錢竟比男人還多,更想:「這真是顛倒倫常,牝雞司鳴。」   看著外間,李邦華忽然又想起一事,宣府沒有一個流民不說,畢竟入境有看到收容所,但各城各堡,竟沒有看到一個乞丐,便是游手與青皮都極少。   問起這事,馬國璽言宣府鎮設有專門的養濟院與孤兒營,沒能力生活的老者與孩童,都會收養進去。在官府的嚴厲打擊下,境內丐幫也被一掃而空,殘餘者紛紛轉業。   又嚴厲打擊青皮遊俠,頗多大俠被捕,關進礦山服役,餘者紛紛進入鏢局。   李邦華點頭:「鰥寡孤獨篤疾皆有所養,此為善政。」   又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漢時起,遊俠兒便為禍民間,該抓,該殺!」   馬國璽還介紹,宣府鎮這個地方,需要的各類證件頗多,比如就時不時有人來檢查就業證。   一般找到活計,掌櫃老闆就會向相關部門辦理,發給你這個證,開店的,擺攤的,經商的也是如此,證明你不是無業遊民,否則小心被關到收容所去,強行安排工作。   這也逼得外來人等不斷找活幹,好在這裡活計頗多,只要肯幹活,都不會找不到活幹,就是好壞問題。   李邦華微微皺眉,他緩緩說道:「……入境觀其風俗,百姓純樸,聲樂雅正,服飾素淨,人人敬畏官府而順從,保留著古代的民風。進入都邑官府,役吏嚴整肅然,人人恭儉敦敬,忠信盡職,毫無不良陋習,宛如古代的良吏。進入國都咸陽,士大夫忠於職守,出私門入公門,出公門歸私門,不因私事行旁門他道,不拉幫結派,不朋黨比周,辦事為人無不明通而為公,可以說是古來的士風。觀察秦國的朝廷,其朝議有序,聽決百事無所滯留,運轉井然宛若無治之治,真是古風的朝廷……」   他說道:「這便是秦國,荀子論著時曾極力稱讚,與今宣府鎮何其相似?然秦二世而終,便是失之過嚴,鋼不持久之故!大漢吸取教訓,緩民濟民,方有四百年之天下。永寧侯效仿暴秦,差矣!」   馬國璽背手不語,他總覺得,宣府鎮與暴秦還是有區別的,現今國朝積弊,便是相待地方過寬之故,若大明各地都有宣府鎮這樣的掌控力度,或者國朝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當然,他是城府頗深之人,老狐狸一個,內心不同意李邦華的觀點,面上還是笑呵呵道:「李公所言甚是。」   ……   欽差大臣儀仗終於走到保安衛城,當然,吸取教訓後,李邦華一行人早不走道路中間了,而是自覺自願的靠右行走,倒沒有再形成交通混亂。   眼前一座雄偉的大城,周七里有奇,不差過懷來路城,此城西北靠磨笄山,亦曰雞鳴山,又有鷂兒嶺,西南有涿鹿山。東面,南面皆曠野平原,有著東八里、良田屯諸堡,算一佔盡地利之良堡。   衛城守備徐祖成在東門外迎接,但李邦華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徐祖成面上客氣,實則冷淡,擺的接待宴席也是普通,事後儀金更沒有送一個銀圓。   事實上,王斗治下體系,就沒有一個送儀金的。   李邦華還好,隨員部下,皆是憤憤不平,馬國璽有些尷尬,卻也不能說徐祖成什麼,畢竟面上規矩他已經到了。   而且,他與徐祖成現在都是閒官,兵備的權威早已蕩然無存。   徐祖成又是原來永寧侯王斗上司,聯繫密切,就算不陞官,在保安衛城守備這個位置上,也可以養到老。事實上,徐祖成現在就是養老,每日優哉優哉,人又更胖了幾圈。   ……   李邦華不知道的,他將要進城之時,從西門鎮海橋那方,奔來十幾騎快馬,個個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個個身著勁裝,腰佩利劍,為首一人劍眉星目,英氣逼人,身旁還有一個臉形微圓,神采飛揚的年輕人。   寒風中,他們看著這方儀仗,個個雙目似要噴出火來,為首年輕人冷哼一聲:「此人便是那個『宋太祖事周世宗豈又不忠乎?』」   身旁圓臉少年冷然道:「不錯,便是李邦華此賊,狗官,吾恨不得拔劍而誅之!」   「是忠是奸,非在其心,而在其力!此獠一副忠肝義膽的樣子,在他眼中,大將軍做什麼都是錯的!」   一少年也是冷笑:「眼下都成了貶官了,還擺什麼臭架子,一路儘是驚民擾民。」   圓臉少年越看李邦華越是冒火,他的手,更是按在劍柄上。   為首年輕人看了他一眼:「鍾兄,不可妄動。」   圓臉少年急道:「景和兄!」   為首年輕人低喝一聲:「吾之凌雲社,乃大將軍之劍,以開創中國盛世為己任,非是匹夫莽徒,更不得有損大將軍聲譽!李邦華,一鼠輩爾,不值吾等拔劍。」   那年輕人看了李邦華良久,雙目寒光閃閃,最終道:「走,回鎮城去。」   ……   李邦華一樣在衛城待了兩天,徐祖成向他介紹景致,磨笄山、鷂兒嶺皆可一賞,城北八里的孝文山也不錯,還有城東北二十五里玉石溝,產石如玉,更是值得掏寶。   對遊玩李邦華倒無所謂了,依他私下說的,保安州衛二地,已沾染了污穢之氣,再非桃源盛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更是蕩然無存,沒什麼好玩的。   他主要想更深入仔細的觀察自己口中的「禍亂之源」,瞭解廠坊遍地的二處詳情,反正宣府鎮內太平安寧,沒什麼好擔憂害怕的。   所以帶了幾個隨從,更換了衣裳,又與馬國璽偷偷微服私訪去了,打算用兩天時間,從衛城逛到州城。   保安衛城到州城倒不是很遠,如果單單只是騎馬,從官道到達洋河邊,然後渡過河去,再走不久就到了,總共路程算起來也就幾十里。   李邦華、馬國璽等人策著馬,順著平整的官道跑著,路上人流車馬密集,路上盡多見鮮衣怒馬之人,很多人還一看便認出他們是保安州之人。   這些人都有一個特氣,自信、昂揚,意氣風發,帶著一股隱隱的傲氣,便若京師中人看餘者各處人一樣。   這些人一看就財力充足,人人有馬,這比後世人人有車還令人震驚,畢竟有頭驢就是地主中農的時代,馬匹的價值,更難以想像了。   他們穿的還儘是新衣,天氣冷了,每人套的,也多是皮裘外套。出手還非常大方,有時候一賞,甚至就是賞別人一個銀圓,這放在後世,隨便給別人小費三、五百塊,也不多見啊。   李邦華看得心中冷哼,不知內斂,喧於表面,膚淺,此處教化,遠不如懷來城遠矣。   他看向官道兩邊,儘是密密麥田,此時正是除草、劃鋤,松土保□之時,雖天氣仍寒,仍有辛勤的百姓在田間勞作,還有馬國璽所說耕田隊的人,李邦華暗暗點頭,這耕田隊還不錯。   然隨著路上越多工坊之人,滿目皆是粗鄙不文之輩,滿耳儘是嘰裡咕嚕土語,談笑無鴻儒,往來盡白丁,李邦華眉頭越皺越深。   特別聽聞保安州境有一個劉氏縫衣廠,內中縫衣娘已經超過千人時,李邦華更是眉頭皺成大大的川字。 第744章 這是魔鬼   帶著莫名的心思,李邦華等人到了洋河邊上,這裡原本交通兩岸的,是一座小石橋,還有一些浮橋,渡口等,現在主要官道上,已經被一些大石橋取代。   這種水陸要衝之地,往往是商賈來往,商貨彙集之處,從衛城到州城的兩岸也不例外,各樣車馬來往不斷,在河水邊上形成一個個頗為繁華的市鎮。   李邦華看了看,商貨可謂多種多樣,從對岸過來的,多是布匹,成衣,鐵釘,蜂窩煤,皮裘,各類鐵器,各類肉食品,當地稱為肉瓷罐的商貨等等,甚至還有各種水車,手搖織機、紡車、捻絲機等諸類東西運來。   而運過岸去的,則多皮毛、礦石、棉花、茶葉、蔗糖、食鹽、桐油、生漆、煤炭、竹木等原料,單單這種兩岸邊的小市鎮,便舟楫車馬,熱鬧非凡。   李邦華多少聽說了,王斗管對岸那類東西叫「工業品」,盡由各廠坊加工製造而成,對岸這些商貨則稱「原材料」,似乎不知不覺間,宣府各處就百花齊放了,各類市鎮不斷形成。   比如說保安州境內的舜鄉堡,輝耀堡,黑山堡,便是有名的蛋禽,肉類,肉瓷罐彙集地。州城一帶,各類廠坊雲集,多為加工為主。保安衛城附近,頗多米鎮,永寧城那邊,是有名的皮毛彙集地。   鎮城周邊,頗多鐵廠,煤廠,鐵釘廠,與煤鐵相關的廠坊越建越多,採礦隊,打鐵隊,雲集周邊,一個個相關市鎮形成,販夫商客糴而轉賣他郡者,絡繹於道。   這些市鎮,現在基本未設城牆堡柵,鎮內已經不需要這類防護,也顯示宣府鎮的太平景象。   但李邦華總有一種焦慮的感覺,身強力壯的工人在宣府鎮越聚越多,若有一日他們暴亂怎麼辦?   特別這種景象若蔓延到大明余處,真是一場災難,千年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致將不復存在。   他與馬國璽等過了河去,到州城之前,沿途就過了好幾個打制鐵器的市鎮,打制犁、鋤頭、菜刀、鐵錘只是等閒,大刀、斧頭什麼,也是一車車盡來,就連枷鎖、手銬、鐵頸圈都不少,也不知幹什麼用。   又有各類各樣金屬器具數不勝數,很多李邦華都叫不出名稱,就聞丁丁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喧鬧沖天。   似乎鐵釘很受歡迎,李邦華聽說了,現在宣府鎮官方就是最大的採購對象,每年需求的鐵釘都是天文數字。   看到有利可圖,很多商人紛紛從事這個行業,便是原來保安州的居民,也紛紛買來鐵料開工。   他們有的人採用家庭分散經營方式,就是將鐵條分發給制釘之人,由他們在家裡加工,然後收回運出去銷售,這種方法李邦華覺得很眼熟,想想江南現在的紡織行業,很多人不是採用這種方式嗎?   然更多人則是設立廠坊,集中勞作,他們隨便一僱傭,就是超過百人,內青壯男子不少,看得李邦華更為心驚。   還沒走到州城腳下,他已是厭倦無比。   觸目所見,皆是銅臭,聽到耳聞,儘是經營商事。某人某人,又發了,某人某人,又投資銀圓一千兩,開個什麼廠,又賺多少錢了,真羨慕啊。   很多人所讀的,也是商報,空氣中瀰漫一股浮躁的味道,一個個繁華的市鎮,便若聚集著一窩窩的魔鬼。   李邦華知道保安州這方人人富足,所以有閒錢來經營商事廠坊,雖僱傭不少人,解決很多人的吃飯問題,但他總覺得,長久下去,這些人帶來的極有可能是惡魔。   依馬國璽告訴他的,雖王斗三令五申,廠坊主人僱傭工人,畢須保證薪俸多少,危險行業,死傷率必須控制在多少,每日的勞作,時辰必須是多少。   但屢禁不止,總有人違反,為更多利潤,殘酷壓搾工人。   官府的要求是酉時正點必須歇息,晚上不加班,但總有「聰明人」找到漏洞,晚上不加班可以,我早點開工行不行?天還不亮,其實也算白日吧?   還有,其實我並沒有強迫工人,是他們為多賺點錢,自覺自願的加班,豈能怪我?   你要求保證薪俸多少,然要工的人越多,給高了,不是少招人了?難道就看著別人忍饑挨餓,沒有飯吃?這有違聖人教誨啊!   死傷率必須控制在多少?這採礦打鐵的,豈能避免,真是難為咱家了。   很多人還更喜歡僱傭婦女與孩童,因為她們要求的工錢更低,宣府鎮內要求這要求那,成本一漲再漲,得了,咱去鎮外設廠,流民饑民要多少有多少,甚至工錢都不用給,給口飯吃就行。   還有偷偷拐買塞外人口到廠礦做事的,這些人什麼時候死在裡面都不知道,連撫恤金都免了。   諸如此類,都讓李邦華越來越痛恨,這與聖人的仁厚精神大相逕庭。   其實他並不知道,宣府鎮之事,已是王斗極力控制結果,若放眼世界。   工業革命時,西方各國普通的工作時間是16小時,能找到12小時的工作時間日,已經是耶穌保佑的結果。1812年,英國議院調查,震驚的發現,成千上萬的童工在紡紗機旁每天工作達18個小時之久。   種植園的勞工被形容為「復活的奴隸制度」,苦力的死亡率年平均為4.6%,英國商品為何橫行世界?因為他們工人的平均壽命最低,人工的壓搾,已經到了極點,餘者各國,皆不能在成本上與他們竟爭。   據倫敦一家經濟雜誌統計,在19世紀30、40年代,英國每年有1400名礦工喪生,利物浦工人平均壽命只有15歲。19世紀40年代,法國工廠工人的平均壽命不超過30歲。   除此以外,惡劣的勞動環境,使工人中流行各類的職業病與傳染病,如矽肺、瘰□、佝僂病、傷寒、霍亂等等,因長期從事某種單調的機械操作,很多人身體發育畸形,身體健康受到嚴重摧殘。   他們報酬還非常低微,法國的成年男性工人,一個月的收入不夠買一身衣服,童工每天的收入僅夠買些麵包餬口。   便是如此,為了不被扣除工資或解雇,女工懷孕後直到分娩前夕還在工廠裡工作,因此常常造成流產,甚至在機器旁分娩,產後一星期甚至三四天就要回到工廠整日做工。   童工在坑道裡匍伏爬行推動煤車,因為工傷常常肢體不全,卻忍受著污穢骯髒的環境,無日無夜的辛苦勞作,導致個個看上去骨瘦如柴、面色蒼白。   所以資本主義決不美好,每塊賺來的錢都流著骯髒的血,王斗來自後世,已經在極力維護工人權益,並讓他們有用腳選擇的權力,然看在李邦華等人眼中,他們已經受不了了,若知道後世詳情,更要發瘋。   作為儒家子弟,李邦華等崇尚簡易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雞犬相聞,山青水秀,田園風光,這一切多麼美好?   眼下還只是雛形,李邦華可以想像,長久下去,所聞皆盡逐臭之味,種種商賈惡行劣性,壟斷暴利、背信棄義、賄賂欺騙等等醜陋現象,將充斥這個鎮內,道德在金錢面前淪喪。   特別可怕的是,宣府鎮之事蔓延出去怎麼辦?聖人的千古教誨將毀於一旦。   還有,設立廠坊不可避免帶來污染,李邦華就看到一些地方灰石處處,煤屑遍地,他還敏感的注意到,有些溪水小河,有成為污水臭水的趨勢。   眼下處處大旱,這些水源人喝畜飲都閒不足,王斗就這樣白白用來糟蹋?   這就是王斗說的生產型商人?帶來的就是污穢遍地,人心扭曲?   「這是魔鬼!」   李邦華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怒火,厲聲喝道。   ……   一直坐到一家酒樓上,李邦華仍然氣憤填膺,身旁馬國璽一樣不語。   老實說,他也覺得保安州的情況不對,然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當時王斗所言階層論,他也有聽過,如王斗所說,多分行業,多生階層,用來養活更多的人,他也覺有道理,是好事一類。   但也知道,事情遠沒這麼簡單,比如便帶來管理艱難與一系列混亂,如鐵廠,礦廠等等,若一座座火山似的。   特別礦工們,個個良莠不齊,又好勇鬥狠,當年聞名天下的戚家軍,招募的就是礦工。歷來關於礦工們械鬥之事也層出不窮,這些身強力壯的傢伙在宣府鎮越多,哪天鬧起事來,馬國璽想想就頭痛。   很多廠坊也越建越大,動不動就是工人幾百個,一樣是動亂源頭之一,想想也讓馬國璽退避三舍。   王斗的方法是加強管理,比如使用就業證,使用收容所等,馬國璽仍然覺得頭痛,他也是儒家子弟,信奉的是清靜無為的思想,最渴望便是境內太平無事。   便如延慶城與懷來城,就頗讓馬國璽滿意,這裡百姓可以過得好,同時又山清水秀,家園佳景仍舊,還沒那麼多複雜的人員。   總之,保安州的一切,他也是不喜歡的。   只是這些廠坊,又確實可以解決很多人的吃飯問題,因為這些廠坊存在,各方依附的商事越多,一個個市鎮出現,然後帶來商業的更加繁華,又讓更多人找到飯碗,宣府鎮發展越快,然後又……   各方理念衝突,馬國璽一直處在矛盾之中。 第745章 群魔亂舞   此時李邦華一行卻是在一個當地人稱為曹堡莊的地方,這個市鎮已經離州城不遠,頗為靠近涿鹿山。   這算是一個綜合性的市鎮,附近有著好幾家的縫衣廠、肉瓷罐廠、臘肉坊、蜂窩煤坊、鐵釘廠、石灰廠,磚窯坊等,廠坊人口的增多,使得原本只是普通村子的曹堡莊越發越大。   村民們最初靠出租房屋過日,後又開始經營各類雜貨、飯鋪等小商店。再隨著各類運輸商隊的到來,如雨後春筍似的,形形色色的各類客棧與茶館也誕生了。又有儲存商貨的榻房,一座座架起。   現在這個市鎮已經極為熱鬧,藥鋪、旅店、茶館、酒家、果鋪、米鋪應有盡有,人流穿梭如織,說書的、唱戲的一樣入駐,還有一家青樓也順著潮流開門營業。   原本李邦華聽馬國璽說還有一家賭場的,但被當地官府雷霆打擊後,領頭人被抓到礦山去服苦役,該賭場灰飛煙滅了。   還因開賭場是本地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這傢伙將在礦山中渡過漫長的時日。   他老爹更受他連累,原本是保長的他,被免職了。   現在想要賭博者,只得去州城,那邊有一家合法的官營賭場,然明眼人都知道,那家賭場是宣府鎮情報司在經營開業。   最近鎮邊,還又新開設了幾家水車廠,卻是都護府要開發漠南,催生這些大型耕具的產生。還有製造馬耕使用的軛挽、拉犁、甚至大型耬車等廠坊設立,使得該鎮更為熱鬧。   李邦華當然知道這類馬拉犁與耬車,區區一架耬車,一天至少可以播種一百畝地,早在漢武帝時期,便由粟都尉趙過發明,只是在北地一直使用較少,南方更不用說。   看那一架架耬車源源不斷運走,從街上一隊隊經過,顯然各地需求極為旺盛,想想這些耕具到時開墾播種的數量,王斗麾下經營能力的出眾,李邦華內心百味雜生。   早上又下了一陣雪,雖沒有將路鋪起來,但這種化雪之時,也頗有寒意。   這種天氣下,能坐在溫暖酒肆之內是一件很舒坦的事。   然顯然的,未到飯點便能在酒樓優哉優哉者,儘是非富即貴,特別以大商賈,廠主,本地人為多。   他們一個特點,便是衣著較華貴,服飾較精美,很多人身上佩著刀劍,顯然擁有持刀證。   他們招牌,更是人手一張報紙,很多人手上嘴上還叼根雲煙。這是一種大煙卷,有點類似後世的雪茄,在宣府鎮出來才幾個月,便流行於鎮內高端階層。   聽說「雲煙」這名字還是永寧侯王斗取的。   雲者,有高高在上,隱含華貴之意,取名雲煙,一聽這煙的檔次就很高。   最高等級是「宣府鎮牌」雲煙,又稱「紅雙喜」,一聽名字就吉祥討喜。   當然,這是最高端的雲煙,這些廠主們未必抽得起。   此時煙草在大明聲名極佳,除宣傳煙草可辟瘴氣、治頭虱、殺害蟲外,還有治療風寒濕氣等功效,遼東關外,甚至一斤煙葉可換一匹好馬。   宣府鎮本地少種煙,加之煙草收稅極重,能吸煙的人,都擁有不小財力。酒樓中這些人,一般是抽第三等的「保安州牌」雲煙,就算如此,一盒雲煙,價值同樣不菲,他們也捨得買。   李邦華一直驚訝保安州富人之多,眼前區區一個小市鎮,這家高檔的酒樓內,此輩中人就坐滿了。   樓上樓下,儘是他們身影。   就見他們抽著煙,喝著酒,展著報紙高談闊論,不時發出陣陣大笑,甚至談到高潮處,有人還抽出自己佩劍揮舞,餘者一樣彈劍高歌,引發樓上樓下陣陣鬼哭狼嚎。   看他們舉止神態,從好的方面說,叫豪邁不羈,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但站在李邦華角度來說,這些人就是小人得志,得意忘形,實在是看不慣之極。   他們很多人在大談塞外大捷之事,顧盼自雄,陣陣狂笑中,紛紛說道。   「我靖邊軍是無敵的!」   「大將軍戰無不勝,塞外大捷,早在楊某意料之中!」   「滅了漠南,下一步就是漠北了!彈指間群丑灰飛煙滅,試問群雄,何人是吾軍敵手?」   「好!孫兄這話說得豪邁,當飲一杯!」   這些人喝了酒後,又開始齊唱《馬踏燕然》,嗆啷的龍吟聲,有兩個傢伙抽出利劍,伴著節拍,更開始起身舞劍。   他們離李邦華不遠,唱得他是坐立不安。   劍光閃閃,也看得他與馬國璽人等膽戰心驚,身旁隨員,同樣心驚膽戰。他們沒有持刀證,為免麻煩,只潛藏了小匕首,看到長劍閃閃,豈能不懼?   李邦華有心離這些人遠一點,到樓下去坐,再一看,下方竟有十幾個人在舞劍。   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一個勁在閃:「群魔亂舞!」   好容易等這些人停了,他們又開始談起最新報紙內容,全民招募都護府吏員,發動民眾墾殖開發漠南等事情。   就聞他們紛紛道。   「沒說的,趙某必定響應大將軍號召,為開發漠南,盡我綿薄之力。」   「嗯,某打算投兩千個銀圓,到塞外看看有什麼好機會。」   「大將軍從來不會虧待我們,諸君,不要猶豫,有本錢的,只管掏出來。」   「不錯,有句話叫搶佔先機,一步進,步步進,一步退,步步退!我等到這一步,靠的是什麼?就是佔了先機,吃了頭啖湯,看看原先那些死守田地的,有什麼出息?到現在連雲煙都買不起。」   「好,孫兄這話又說得對了,來,吾等再飲一杯!」   李邦華與楊國柱瞠目結舌,看鄰近的這些保安州人,隻言片語間,決定的投資本錢,已經超過銀圓一萬兩。   似乎他們對王斗的信服,已經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自己眼中的這些可惡之輩,卻是王斗的最堅定支持者,似乎王斗作出什麼決定,他們都會不假思索跟從一樣。   確實,他們眼前過的好日子,也只有王斗能給他們,換成他李邦華,第一步就是要收拾這些人。   李邦華還內心再次不是滋味,王斗隨便在報紙上說說,就萬民景從,換成朝廷要號召民眾,是何等的困難?   讓李邦華略略舒服的是,這些人說的儘是官話,不是嘰裡呱啦的當地土語,會聽得順耳些。聽聞王斗在宣府鎮大力推行官話,外來人有會言官話者,也較容易找到活計。   而且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粗鄙歸粗鄙,然人人識字量倒不少,非是白丁之輩,從他們盡可嫻熟觀看報紙就可以看出。   聽聞王鬥起家時,以種種手段在軍戶匠工中推行學識。識字者也可以更快被提拔,更容易發家致富,到了現在,至少在保安州之地,當地學識的普及率,甚至高過了江南之地。   特別靖邊軍中,更一色的知識分子,算大明唯一一隻高學識軍伍,畢竟他們年輕,可塑性更高。   好容易看這些人安靜了,只在議論吏員之事,言家中子弟的,可以送去報考,他們很多人子侄親輩,眼下都是靖邊軍的軍官,子弟有人從軍是一條路,從政,同樣是一條路。   不過他們中有些人丁口單薄的,就有人憂慮家中子弟皆從軍從政去了,怕到時沒人經營繼承家產,隨後話題就轉到現在宣府鎮很流行的專職管事頭上。   這種專職管事,是鎮內財力雄厚的大商人看到商機,專門推出的職業經理人,便若鄭氏等農行一樣,為有大量田地,又無餘丁耕種的靖邊軍各級軍官經營產業,他們只管坐享其成便好。   這種新生事務,當然讓許多人猶豫觀望,這些保安州人商議的結果,便是自己還可以幹好多年,等將來再說吧。   他們議論聽在李邦華耳中,直有目不暇接,如聽天書之感。   越瞭解宣府鎮,就覺得這個地方越陌生,越令人恐懼,只覺一切皆是惡行惡狀,恨不得揮手掃滅一切,讓其回歸正統來才好。   ……   還有,在路途中時,李邦華也看到了宣報時報的最新消息,不滿歸不滿,每一期報紙,他還是要看的。   王斗號召民眾開發漠南,經微服私訪後,李邦華態度有所轉變,認為這是好事,默認了,不反對。但當中的招募吏員消息,引起他的極大不滿。   吏員考核制與科舉制誰優誰劣先不說,但朝廷選拔官員至少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   一是正,二是少。   所有能為官者,皆是飽讀聖賢書者,他們又從童生、秀才、舉人、進士步步考核,層層淘汰,最後才得以為官,至少操守上,個人修養上,他們大部分是沒問題的。   而吏員是什麼人?   有句話,隨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指的就是這些人。   這些吏,國朝初期,還由官府從地方上選取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個個還需有德有才。   然到了現在,各地盡由吏員家族把持,他們與地方士紳裡甲狼狽為奸,皆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之輩。可以說,國朝大部分事情,就是壞在這些人手上。   畢竟地方官都有著籍貫迴避制度,大部分是外省人,土風不諳,語言難曉,當然就要聽吏胥的,甚至如木偶似的任他們擺佈。   等最終各官弄明白後,已經要到期滿離任了,所以他們存在感,遠遠不如地方吏、胥。   地方官終有任職時間,吏員則是一代代在本地生存,經常有「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傳之子,兄以是傳之弟」,州縣實權盡入其手的痼疾,他們操弄地方事務,愚弄官員。   比如官員要加一升的糧,最後給你弄個一鬥,甚至一石出來,這些加派,還盡入吏胥與鄉紳們腰包,卻讓頭頂的官員大人頂缸。   國朝加派三餉,全額才有多少,真正加到百姓頭上,會是這樣天怒人怨嗎?還不是下面吏員幹的好事!   官員就算貪一點,一人也貪不了多少,加派多出部分,十成至少有七、八成是這些人貪了。   然後全大明一算,便是驚人數字。   所以,吏員的操守與修養不讓人放心,都護府任用此輩,危矣!   此為不正。   還有,觀王斗部門分得這麼細,招募吏員之多,百姓如何承受供養?   此為冗!   可以想像宣府鎮與都護府未來冗官冗吏,百姓苦矣!   李邦華憂心忡忡:「永寧侯走入歧途了!」 第746章 斯文掃地   馬國璽沉默,老實說,他也摸不清楚王鬥到底要搞什麼,而如李邦華說的,未來宣府鎮,安北都護府冗官冗吏也確實是真的。   加強對地方的控制,這是馬國璽贊同的,但眼下局勢,明顯向冗政方面發展。   國朝初期,一府縣之地,幾個官員加一些小吏,就可以治理一片龐大的地方,然到了現在,全國的官吏數量,何止是國初的十倍?每年收來錢糧,光養官養吏,就是個沉重的負擔。   現觀王斗行事,對吏員還進行了更加的細化。   以保安州來說,往日不過吏目一員,司吏六員,典吏六員,承發一員,然後餘者儒學、陰陽司、醫學司、僧道司、永興倉、備荒倉等各吏員一、二名。   但到現在,吃俸祿人數,怕已經猛增多少倍,馬國璽不明白,王斗以後如何來養活這些吏員。   至於李邦華擔心的此輩奸邪,馬國璽倒不以為然,吏胥之所以大害,是因為他們長據地方,而且沒有陞遷的希望。   很多人幹一輩子,還是個不入流的小吏,連品級都沒有,所以他們對錢財更為酷好。加上盤據地方,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一代,成為根深蒂固的豪強勢力,才能愚弄官員,操持地方。   其實這點好解決,如官員那樣異地而職便可,觀王斗也是這樣做的,每次招了吏員,總不在本堡本城任職,而是調到外地,雖不如官員那樣需迴避一省或是數省,甚至南北對調,但已然足矣。   而且這些吏員還有陞遷的希望,一級一級往上爬,從科級一直到部級,足以讓這些小吏們奮鬥了。   吏員最高不是從九品,若官員一樣,有自己奮鬥的方向,馬國璽認為這是王斗的神來之筆。   他不願全盤否定,最終還是說道:「永寧侯也非全然步入歧途,吾觀永寧侯之意,顯有不拘一格之心,擴大人才方面錄用,甚至更看重明法、明算、明書諸科專人,此為地方通用實用之材也。」   他說:「科舉走到如今,弊端重重,以國初來說,尚能不拘一格,以薦舉、科舉、吏員諸途徑登進人才。而後則逐漸專用科舉,科舉之中又尤重進士,舉人、貢生大受輕賤,進士偏重之弊,積二三百年矣,永寧侯此為拔亂反正也。」   李邦華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聽下去,畢竟,馬國璽說的也是事實。   就聽馬國璽沉聲道:「且,親民官當以熟悉地方要務為主,便若漢時縣令,多取郡吏之尤異者,是以習其事而無不勝之患。然觀國朝眼下,選拔過於狹隘,諸書生大多不通實務,又豈是地方豪強對手?」   他說道:「地方州官事務,現還尤為繁雜,以縣令一人之身,坐理數萬戶賦稅,色目繁猥又倍於昔時,豈不舉目惶惶,聽任地方擺佈乎?永寧侯以熟悉地方吏員任官,各通用實材,當可鉗制地方惡吏鄉紳!」   他最後道:「雖吾仍有疑慮,恐以後冗吏冗政,然眼下看來,永寧侯之策,不失為更改國朝積弊之良方良策,日後如何,吾拭目以待。」   說到這裡,馬國璽拿起自己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李邦華目光閃閃,不由得站起來。   確實,大明到了現在,選官任官制,可謂積弊重重,特別科舉制飽受各方抨擊。   大明到了現在,盡以進士為貴,只是這些進士們,盡數為熟讀八股文出身,各地方州縣官人選,基本也由這些初釋褐之書生擔任,這些人中,通曉吏事者十不一二,而軟弱無能者則居其中八九。   吏部委任時也不精心選擇,常常以探籌投鉤為選用之法,最後造成了「以百里之命付之闒茸不材之人,既以害民,而卒至於自害」的局面。   按理說了,地方官員都應該由熟悉地方事務的人出任,然看上面這些八股文書生,顯然是不合格的,他們不通實物,地方把持在吏員及鄉紳手中,就可以理解。   而且就算大明現在仍在考明法、明算、明字三科,但他們的身份地位,遠遠不如進士科尊貴,這些專門人才的選用,錄取後也只在與專業有關的機構任職。   便如國子監的明算科,負責整個國家的工程、預算、財經等方面事宜,事情很重要,身份卻很卑下,而且升職空間狹窄,所以每個學子都不願意考這三科。   相反,八股文作得好的書生們,反而任職空間廣闊,陞遷快速,當然造成千軍萬馬,只考進士。   國朝積弊,李邦華又如何不知?然改革,又從何改起?   說起官員的操守,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比吏員優不了多久,飽讀聖賢書的書生們,最後為官之時,也儘是貪婪驕慢、沒有絲毫報效國家之心。   還有一個怪現狀,越是貧寒出身,寒窗苦讀之人,最後卻往往貪得更利害,直有要錢不要命之勢。   李邦華在都察院多年,其實瞭解這些人的心思。   豪門大族出身的官員,便如吃飽的狼豹,還要注意個吃相,這些貧寒人家出身的官員,就不管不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往日的投入撈回來再說,如同空腹的惡狼!   而且他們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通常是書獃子一個,到了地方,除了配合撈錢,又有什麼作為能力?   思來想去,李邦華最後長聲一歎,或許,可以看看永寧侯的吏員考核制,未來會走向何方。   雖然他認為此法一樣存在諸多方面問題,特別吏員的操守不讓他放心。畢竟各級吏員、父母官,是與百姓最為接近的官員,其道德品質直接關係到地方治亂與民生疾苦。   他吟道:「取官漫謾,怨死者半,人主苟欲親民,必先親牧民之官,而後太平之功可冀矣……吾也拭目以待吧!」   ……   李邦華決定微服私訪的路程到此便罷,一路行來,接連不斷的刺激之事已經讓他受不了,州城那種「龍潭虎穴」,更不想去了,怕所聞所見更讓自己吐血三升。   接下來二人叫餐吃飯,聊些輕鬆的事情,馬國璽叫了一桌的菜,二人對飲,幾個隨從,旁邊另開一桌。   看著桌上有魚有肉,飯菜非常豐盛,李邦華正色道:「何必如此破費?」   對馬國璽,李邦華越來越欣賞,二人雖派別不同,政治理念也有所衝突,然馬國璽所言雖行,都讓李邦華感覺到他一腔忠孝節義,有馬國璽駐在東路,也讓李邦華略略安心。   而如他們這樣的舊官體系,現在沒了各項灰色收入,平日積點錢糧也不容易,這一路行來,自己一行人吃喝,儘是馬國璽私人在掏腰包,這讓李邦華有些過意不去。   馬國璽笑道:「無妨,其實這酒宴雖然看來豐盛,但所費不多,連隨從那桌,總共也不過一圓五角罷了。最貴的,便是這些酒了,畢竟宣府鎮有律法,釀酒者,磕以重稅。」   「一圓五角?」   李邦華驚訝,兩桌的飯菜,總共才一兩五錢銀子?   宣府鎮的銀圓他當然知道,一枚銀圓,皆是「含銀九成五」,可實打實的折金花銀一兩。也因為幾乎每枚外形、成色、重量一致,一枚就可當一枚使用,不說在宣府鎮,便是現在在京師,價值都非常堅挺。   很多大戶人家,都喜歡用宣府鎮的銀圓,簡單又方便,免去了往日看銀兩成色、重量等諸多麻煩。   民間接受率也非常高,當然,銀圓等閒人等難得一見,倒是銅圓,許多小民在使用。   讓李邦華驚訝的是此處物價之低,放在京師,這兩桌飯菜,沒有好多個銀圓不能下來,此處才一圓五角?   馬國璽說道:「是的,這還是保安州物價較高緣故,若放在懷來城,還會更低廉一些。」   他笑道:「若使用糧票,還花費更少。」   李邦華道:「糧票?」   馬國璽介紹,宣府鎮的物價,大致相當於萬曆年間的物價,一個銀圓,差不多可以買米一石,以後世價值來說,在懷來城那邊,相當於後世的三百五十塊,在保安州一片,則相當於三百塊左右。   而且,因為糧票的信用得到肯定,也越來越多人使用糧票,特別那些宣府鎮當地軍戶百姓們,許多大額交易,都在使用糧票,畢竟輕飄飄的紙幣,比相對沉重的銀圓更有優勢。   唯有外來者們還心懷疑慮,大部分在使用銀圓銅圓。   李邦華沉思道:「此處物價低廉,就不會有商賈買走糧米,囤積居奇,運到外地謀利?」   馬國璽呵呵笑著:「當然,商人皆是無利不起早之輩,有利可圖,豈會看不到這點?」   他說道:「關鍵便在宣府鎮的糧店!」   他說道:「宣府鎮的糧店,依照律法,有優先向軍戶百姓購糧的權力,每城每堡,皆是儲備充足。民間糧賤時,便會高價收購,防止谷賤傷農,民間糧貴時,便平價出售,防止百姓飢餓。」   「幾年下來,大致形成行情,便是一兩銀買一石米,各城便有所波折,也所動不大。」   他淡淡道:「至於不法商賈,各糧店財力充足,又依靠整個幕府,要鬥,沒有幾個商賈鬥得過他們,便若當年晉商與東路商戰,各大商賈皆是血本無歸,早不敢小視此鎮力量……現雖無暴利,勝在安穩長久,許多商賈,都不願多事……況乎,宣府鎮現又有了囤積居奇罪,很多人也被殺得怕了……」   李邦華不得不承認,在民生事務上,王斗已經做到極佳的地步。   放眼大明余處,商人與士紳勾結,秋糧時收購價格定得極低,青黃不接時,他們糧食販賣又定得非常高,如此百姓苦不堪言,此處物價平穩,確是百姓之福啊。   二人對飲,酒菜的味道,頗讓李邦華滿意。   此時也到了下班飯點之時,便聽外間喧鬧聲不斷,一群又一群廠坊出來的工人們,急急趕到市鎮間各飯鋪吃飯,將大小飯鋪麵攤擠得滿滿的,原本寬敞的街道,也被擁得嚴嚴實實。   各色人等到來,使得市鎮變得熱鬧非凡,李邦華從窗口望下去,外間還有成群結隊的縫衣娘,個個面目粗鄙,粗手大腳,只管到麵攤食鋪吃飯,惹來身旁同樣粗野漢子擠眉弄眼,嘻笑吹哨。   那些縫衣娘也不懼,或是回嘴大罵,或是怒目橫眉,她們還頗為彪悍,很多人滿嘴的「老娘」,差點讓李邦華面對美食咽之不下。   李邦華知道的,流民入境宣府鎮,皆要先進收容所,然後設情況安置。一般而言,家口完整,能耐辛苦的鄉野老實之人,才會被收入屯堡,以保持屯堡的純良性。   然入境之民越多,餘者怎麼辦?只能讓他們自謀生路。特別沒有一技之長的人,更是各廠坊礦山的主力,干本地人不願幹的賤業,辛勞之事。   以李邦華觀之,此些人不論男女,皆是缺乏教化,惡行惡狀之輩,且良莠不齊,禍害之源啊。   特別源源不斷的流民進入,又與這些人搶飯碗,遲早要出事端。   當然,樓上李邦華看著,他苦口婆心,街上這些人卻不會明白這點,一個個嘻嘻哈哈,三五成群的,只管稀里嘩啦吃飯。   他們雖吃得節儉,但此處糧價不貴,又畜場雲集,便是很多人飯桌上,也有肉蛋。   很多縫衣娘還在吃一種叫「永寧城肥肉面」的麵食,李邦華曾在宣府時報上,有見過這種麵食的宣傳:「永寧城肥肉面,一銅圓可吃兩大碗,有菜又有肉,侯爺吃了都說好。」   一銅圓兩碗,而宣府鎮的銅圓,一般是「每枚當制錢十文」,也就是說五文制錢一碗麵,有菜又有肉,一碗可吃飽,怪不得很多人在吃。   又想想京師處見,一路行來情形,再看這些務工的原本流民,吃飽飯不說,竟還可以吃肉,便是大明餘者地方,地主富農,都不敢這樣吃啊,李邦華不由搖頭歎道:「此地民風,過於奢豪,非是節儉之道。」   馬國璽笑道:「小民也可吃肉,也怨不得流民嚮往,前來此處。」   ……   用過酒飯,李邦華與馬國璽等人下樓,走在街上,滿目皆是惡行惡狀之輩,一個個輕佻女子,讓李邦華觀之頗有不安,只想快速離開這個地方。   忽然前方轉角處一陣喧嘩,就聞有人在喊:「打架了。」   然後四周人等,紛紛圍上去,甚至許多飯鋪麵攤的人都跑了出來。   看熱鬧是國人天性,李邦華也不例外,他本來想走的,然不知不覺,卻走了上去,馬國璽與一干隨員,只能跟上。   前去一看,前面黑壓壓一圈已經圍滿了人,李邦華只得站在後圍,他隱隱看到,正中似乎有兩個廠坊主樣子的人,他們正在吵得唾沫橫飛,似乎是什麼商事糾紛。   然後他們手下工人在打成一片,好在皆是赤手空拳,沒有持刀持棍。   不知不覺的,李邦華站得更前去,看身旁有一幫人,卻是原先在酒樓看到的那些保安州人。   他們也聚在邊上圍觀,他們有的人皺眉,有的人拔劍護住家人朋友,有人怨道:「近來毆打之事怎如此之多,快叫巡捕吧。」   還有人在指責那兩個廠坊老闆:「楊大,孫二,你二人在整什麼?怎的當街鬥毆了?這可是大罪!」   「是啊,你等在整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坐下好好說,教唆工人斗事,小心被抓到巡捕房去。」   那楊大,孫二面對同鄉指責,也有些膽怯,他們正要收工,忽然有人在叫:「巡捕來了。」   如同鳥獸散,滿街的人轟的一聲,往四面散去,原本打成一片的二位老闆手下,很多人也紛紛拔腿就跑,楊大,孫二皆是慘叫:「不要跑,跑了你們就進收容所了,啊呀,不要跑啊,跑了我也倒霉了……」   一陣風過來,李邦華頭上的員外帽立時不見了,一個不知是誰從李邦華身邊經過,將他帽子帶走,這不說,又一個不知是誰匆匆忙忙間撞了李邦華一下,撞得他差點踉蹌向後摔倒出去。   「大人,快走……」   馬國璽與隨員們衝上來,架住李邦華,同樣拔腿就跑。   巡捕來了不是好事,若到時檢查證件,更不好交待,先跑了再說。   他們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一口氣跑到市鎮外,這時李邦華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什麼時候鞋子都跑掉了,還披頭散髮的,真是斯文掃地。 第747章 孫傳庭   「以吏員充實地方,實為永寧侯神來之筆,正中我朝積弊之善政也!」   在李邦華一行進入宣府鎮幾日後,一隊人馬也急急奔馳在宣府鎮平坦的官道上,他們一路趕路甚急,寒冷的天氣中,甚至一些馬匹身上還淌下汗水,策馬行進間,只鼻孔中噴出濃濃的白氣。   這一隊人馬,領頭是一個年約五十,身著便服的威嚴男子,相貌堂堂,三絡濃須,顧盼之間眼中精光四射,正是新任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   立冬那日,孫傳庭起復,皇帝平台召對,到了現在,孫傳庭仍然清楚記得當時情形。   在自己拜見皇帝問政,說出「欲破流賊,非有精兵二萬,糧餉百萬不可」的話後,他可以敏銳感覺到,皇帝心中的為難。   「糧餉百萬……」   果然良久後,皇帝歎道:「朕,只能給你三十萬。」   孫傳庭對此早有準備,退而求其次,請求皇上許可自己自籌經費,編練新軍,「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實行屯田,招兵買馬,種種政策,希望朝廷不加干涉。   皇帝又沉默良久,最後道:「朕准了,望卿盡快剿滅流賊,不負朕望。」   當日,皇帝在後殿款待,為這些年孫傳庭的委曲壓驚,又問起他到地方後的施政措施,孫傳庭一一答了,這些年他在宣鎮考察,不是沒有所獲,所言所語,頗合崇禎帝心意。   君臣二人聊起很多,都非常興奮,皇帝對孫傳庭許多建議也一一採納,讓孫傳庭激動不已。而在當日,兵部也盡復傳孫傳庭官職,任他為兵部左侍郎,充任陝西三邊總督之職。   第二日,崇禎帝更下旨賞賜孫傳庭精金、白銀,袍服、布匹,還有賞功銀牌一千餘個,急令各部督辦陝西地方所需糧餉,又再次平台賜宴,為他餞行。   這下京師各人都知道孫傳庭簡在帝心,各官紛紛邀請。   還有很多人前來投靠,希望充當幕僚,與往日的清冷現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兵部催促甚急,孫傳庭也無意在京師多留。   此時他已知道塘報,原三邊總督汪喬年敗後,闖賊曾嘗試攻打潼關,好在巡撫馮師孔收集敗兵,死守關口,流賊不得入,陝西局勢略緩,不過還是急需他回去主持大局。   掛念陝西、河南局勢,孫傳庭顧不得在京師多停,只臨別時,前去拜訪自己恩師洪承疇。   洪承疇得封南安伯後,一直在京師養傷,其實他也是雄心勃勃之人,得知自己將出任京營總督的消息,一樣歡喜,只是他城府頗深,外表卻看不出絲毫端倪。   看恩師面目更為清,身體消瘦,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不時還咳得痛徹心肺,孫傳庭心下難過。   此次得以復起,得恩師出力甚大,然自己卻無以為報。   往日雖然說洪承疇是他上司,又是他座師,然孫傳庭自高自傲,其實不怎麼將洪承疇放在眼裡,但經過幾年的挫折後,此時站在洪承疇面前,孫傳庭唯有感激。   見弟子持禮甚恭,深沉內斂,洪承疇微微點頭,內心滿意,他和氣讓孫傳庭坐下,說道:「白谷啊,觀聖上之意,對陝地局勢頗寄厚望,你可需小心謹慎,不可負了皇恩啊。」   孫傳庭恭敬道:「學生明白。」   洪承疇問起自己聽來的:「聞聽平台召對時,你言『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   孫傳庭猛地抬起頭:「朝廷糧餉不繼,唯有在當地屯田了。」   洪承疇若有所思:「這是倣傚靖邊軍吧。」   看孫傳庭點頭,洪承疇歎道:「編練新軍是好事,各地也在紛紛倣傚永寧侯,只恐畫虎不成反類犬啊。」   他看著孫傳庭,眼中滿是智慧:「你可知永寧侯最核心是什麼?」   孫傳庭看著恩師,沉聲道:「參謀制,練兵制,後勤制!」   洪承疇看了自己學生良久,欣慰地笑起來,隨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擺擺手,止住孫傳庭上前攙扶的動作,笑道:「不愧是孫白谷,吾最得意的學生,就是摸到了關鍵之處!」   他背手在廳內行走,消瘦的身形看在孫傳庭眼中,卻如青松一樣巍峨。   只聽洪承疇緩緩道:「世人言,永寧侯之所以成功,在於良家子,分田地六字,然世上之事,豈有如此簡單?」   他說道:「果真如此,只能練出曹、王那樣的新軍……當然,若量足了,有此新軍也足矣,但卻永遠達不到靖邊軍那樣的高度!」   他面色深沉:「久居京師,吾暇來無事也在細思永寧侯此人,揣摩靖邊軍此軍。更從永寧侯在靖邊堡發家時一一想起,發覺早在那時,王斗此人便有深意大志!」   他說道:「早在那時,王斗便細分後勤,以掌兵與練兵分開辦理,又推行官話,讓軍士識字……」   他猛的轉頭,看向孫傳庭:「你道這是何意?」   孫傳庭沉聲道:「此為操練堂堂之軍也!」   他說道:「細分後勤,士卒衣糧充足,便可專心打仗,無後顧之憂。以掌兵與練兵分開,練兵時士卒皆視如一,便無家丁之陋習,人人可戰,便是戚帥堂堂之陣的道理。」   「掌兵另有其人,兵不為將用,權柄便盡操主帥之手,無慮私兵之禍!便是領軍者中人之資,此軍無賀人龍、左良玉諸鼠輩,便無臨敵潰敗之憂,足可立於不敗之地!」   他說道:「讓軍士識字,推行軍話官話,軍中皆是豪傑,明白忠義為國道理,渴戰敢戰!更可記憶軍紀,嚴明軍律,戰陣操練嫻熟,如此前者死之,後者續上,軍伍極韌,安可不勝?」   他道:「便偶有小敗,練兵那方亦有源源不斷兵馬出來,足以補足兵源,再以老兵帶新兵,更為強軍,這也是學生觀永寧侯兵馬越打越多,越打越強的緣故。」   洪承疇驚訝地看著孫傳庭:「你說得很清楚,有些為師沒想到,卻被你說到了!」   他沉吟道:「然大宋時,亦也兵不為將用……」   孫傳庭不屑道:「紙上談兵之輩爾,以其掌軍,安可不敗?」   他說道:「所以,這便是參謀制的妙用!」   他道:「以熟知軍伍軍制之謀士為贊畫,以夜不收為耳目,再以圖冊沙盤為謀劃,使戰場戰勢濃縮方寸之地,吾觀局勢,便若掌上觀紋,豈是往日紙上談兵?故要兵不為將用,軍士又可打仗,參謀制必不可少。」   洪承疇沉吟點頭,他看著孫傳庭:「你到陝西後,便要如此辦理?」   孫傳庭說道:「說來容易,只是想要依此成軍,難……」   他搖頭:「有道是一步遲,步步遲……屯田,需清正有為之屯官,且一省之軍,要屯到足夠糧餉,不知需要多久。贊畫,誇誇其談者多,熟知軍伍軍制,有戰場撕殺者少,要建參謀司,非是易事。沙盤,地圖,需繪製各處詳細戰圖,也非簡單……讓軍士識字,勞記軍律,更需日久,時不我待啊……」   王斗經過多年發展,才有眼下成果,孫傳庭要白手起家,打造一隻新的軍隊,非是簡單易事,只覺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洪承疇歎道:「確實,難!」   他喃喃道:「治軍之要,無非兵精糧足,敢戰想戰!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便是兵精糧足四個字……」   他不斷搖頭,可以想像孫傳庭到時的困難。   往日孫傳庭任陝西巡撫時,也曾整頓屯墾積弊,充裕軍餉,當時便有不少霸佔屯田的豪強官紳唆使兵痞鬧事,被孫傳庭鎮壓下去。   但那時還算事小,也有自己照應,眼下孫傳庭擔任總督,欲大規模操練新軍,將會觸動更多人的利益,四面楚歌,群起而攻之,將是他未來的典型寫照。   孫傳庭也是沉默,確實,回去後整頓屯務,難度不小。   而大明為何兵丁不精?最大原因也在糧餉不足。   沒有糧食,軍士連基本訓練也不成,想要操練精兵,更需有大量肉食,否則強行操練或是整頓,只會引起嘩變。   各軍為何出現家丁?還不是因為糧餉不繼,故不得分出一部分人飽衣飽食,餘者忍饑挨餓。這部分人成為家丁精銳,初時作用頗大,但到現在,成了私軍的源頭,朝廷也是無奈。   歷來整頓前提,也需有足夠糧餉放下,否則就等著前功盡棄。   更重要,還需有一支完全聽從自己的軍隊。   洪承疇也想到這點,他沉吟道:「惜援剿總兵左光先戰死,秦軍精銳,毀於一旦,眼下你無兵帶回陝西……現陝地驕兵悍將,各地將領多難以節制,你獨自一人……」   他也聽到一點風聲,看著孫傳庭,話有所指道:「若事有可為,還應盡量安撫為上……」   孫傳庭不語,只眼中閃過銳利的寒光。   而且崇禎十二年他與洪承疇入衛,事後自己被禁囚貶為平民,洪承疇調到遼東,左光先等秦軍骨幹跟隨,松山一戰,左光先戰死,餘部死傷慘重,卻沒有兵馬讓自己帶回陝西。   孫傳庭覺得恩師整頓京營,難度不比自己小,殘餘一些兵馬,還是留在京畿為好,好讓恩師有一些可以調動的親近兵馬,陝西的事,自己想辦法解決。   看孫傳庭樣子,顯然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洪承疇心中一歎,這些年雖然孫傳庭內斂許多,然骨子裡還是倔強自傲,希望他回去後一切順利吧。   二人又談起很多,這些年的剿賊之事,讓洪承疇體會最深的,便是「民亂起於饑寒」,若有糧食在手,剿滅一處流賊,便安頓一處地方,闖賊也不會屢滅復興,他凝重道:「不知白谷有何良策?」   孫傳庭說了,洪承疇大驚失色,他顫聲道:「此有違我聖門仁恕之道,萬萬不可……白谷,你若如此,將萬夫所指,身敗名裂啊,想想到時一樣劾者如雲,你……」   他心急如焚,想要說話,卻覺一股又腥又熱的東西湧上自己喉頭,又極力吞嚥下去,他身體搖搖晃晃,顫抖的指著孫傳庭,終於再次說話:「……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孫傳庭猛地抬頭,他大吼一聲,直盯著洪承疇,眼中滿是冷厲之色,森寒的聲音更彷彿一字一頓,從胸腔中擠出來:「此些從賊之輩,有何不可?」   他眼中閃著幽幽的光芒,話語中帶著一些最深沉的東西:「有道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大明,我孫傳庭便是身敗名裂,橫屍荒野,又有何懼?」   ……   從京師出來後,此時跟在孫傳庭身邊的,除了一些護衛外,便是這些年招募的幕僚。與孫傳庭一樣,他們都對當前局勢十分關心,常常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個個都是有大志之人。   這些人還是他危難低潮時結識,孫傳庭精心挑選的結果,人品上信得過,非是京師中那些新近趨炎附勢之輩,孫傳庭也將他們作為自己的幕府架子看待。   孫傳庭回轉陝西,當然不會坐橋子,也沒有打出儀仗,而是一路策馬急行,有時甚至還在馬上打瞌睡,他要盡快奔回陝西去,只在京中留下一些親隨幕員操持後續。   眾幕僚終於待得孫公起復,可以一展胸中所學,個個非常興奮,不顧疲勞,一路盡隨孫傳庭鞍馬奔波,沒有一個人感到疲累。   進入宣府鎮時,他們這行人當然要檢查證件,不過孫傳庭在宣鎮時久,早已習慣,對此制度還非常讚賞,認為這是宣鎮紀律森嚴,上行下效的根本。   甚至在進入關卡時,還與守關軍官開幾句玩笑。   他起復的消息傳得飛快,此時守卡軍官早已知曉,也因為孫傳庭經常出關入關,二人早已相識,該軍官還向他恭賀幾句,不過孫傳庭微笑著要給賞銀時,他微笑著拒絕了。   因為早年時深受其害,王斗痛於門房關卡之弊,所以選擇這些人時,很注意挑選那些有新思想,有良好前景,且身份地位較高的人。   這些人在靖邊軍中,身份較貴,又身家豐厚,加上嚴格的監督與懲罰制度,自然抵制誘惑能力大大增強。   這很好理解,有大好前程,又身家百萬、千萬的人,自然對十塊,一百塊的賄賂不屑一顧,更不會因此壞了自己前途。相反來說,一個月拿著五百塊,一千塊工資,便是面對一包煙的賄賂,很多人都怦然心動。   對此制度,孫傳庭一樣非常讚賞,尋思自己到了陝西後,也要如此辦理。而他去京師前,早已辦理了通行證,此時還沒有過期,因此短短時間內,就與眾幕僚通過了關口。   宣府時報報導的事情,他們當然也有看到,眾人或贊同或有異議,一路爭論不停,特別晚上在驛站歇息之時。   對眾幕僚所言宣府鎮有可能向冗政冗吏方向發展,孫傳庭斷然否定,並對此政讚不絕口。   他道:「皇權不下鄉,此乃國朝財力匱乏之根本所在!」   他道:「地方掌控無力,不得不依靠士紳大戶承攬賦稅,此輩與胥吏內外勾結,轉嫁負擔,甚至瞞報戶口,官府稅收越少,小民負擔越重。國初稅收尤有米麥近四千萬石,現才有幾何?皆是裡甲制廢黜,魚鱗圖冊與黃冊淪為空談之故!」   「現國雖大,卻虛而無力,便若手足癱瘓之病人,加之宗族把控,豪強坐大,官府越發虛弱。反觀宣府鎮,保甲制層層嚴密,如臂使指,任是軍官士紳,無人可逃賦稅,此為小而堅實,地方吏員得力之故!」   孫傳庭朦朧意識到,鄉間自治,是眼前一切積弊的源頭,地方勢力一大,政府力量不免縮減,引發的,便是財稅機器倒退,應交稅糧越少,在這個時代,真是要命的事。   所以對地方之事,寧可過嚴,也不可過寬!   這也是他在宣府鎮考察幾年的結果,對宣府鎮上下一體,還有個強力的稅收機器,他非常羨慕。   而且他也認識到,沒有個統籌全局的財政中樞,也是大明眼下財政亂局的原因之一,地方有地方財務,中央有中央財務,盤根錯節,很多錢稅,就在運輸路上浪費了,或被各方吞沒了,連查都沒處去查。   反觀宣府鎮,一個獨立的財政司,全盤運籌,使得每一兩銀子,都可以用到該用的地方去,避免無意義的消耗。   孫傳庭還對眾幕僚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宣鎮雖吏員眾多,然稅源不絕,特別各地大興廠坊,每年稅源越眾,足以支付招募眾吏員所需。」   一個瞭解地方實情的幕僚也道:「確實,國朝各處除經制吏外,其實還有眾多的非經制吏,他們雖不佔國朝賦稅,卻要地方所出,算算各府縣總人數,其實並不比宣府鎮地方吏員少多少。」   大明各處,雖然編制內的官吏很少,但到了眼下,因事務繁多,哪個衙門中,不是招了大量的幫閒書辦、白役幫差?這些人與後世臨時工是一個性質,不要國家供養,卻要地方供養。   為了養活這些臨時工,各地官府,只得大大增加留存,上繳國庫的稅糧越少。   而且這些人多是地方青皮游手,人品更為惡劣,很多經制吏,三幫正式衙役不好意思幹的事情,他們卻肆無忌憚,什麼惡事壞事都幹得出,地方百姓吃這些人的苦頭更大。   還不如招募些正規吏員呢,至少有個統一的考核。   一行人指點江山,暢談未來所為,孫傳庭充滿激情,眾幕僚也是胸中火熱,盡要追隨孫傳庭幹一番大事。   這日眾人到了懷來衛,在臣字暖鋪歇息一晚,第二天繼續趕路。   此時天剛微微亮,不過孫傳庭又精神抖擻的整理行裝,準備起程。昨晚他與眾幕僚一直商談到深夜,他們告退之後,自己又整理筆記,並沒有睡多長時間,但孫傳庭一點也感覺不到疲累。   他出了房門,眾幕僚皆行裝整備,等待自己,還有忠心的長隨馬維忠,佩著長劍,也是警惕四顧,雖然宣府鎮內安寧,他卻一直沒有放鬆對主公的安全保護。   孫傳庭伸了個懶腰,對眾人笑道:「今日再趕一日,最遲明日便可到達鎮城。」   眾幕員都是笑起來,一親近幕員到了近前,低聲道:「孫公,真要去鎮城向永寧侯求助?此事……」   孫傳庭擺擺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陝地草創,百廢待舉,沒有永寧侯支援,新軍要走上正道,不知要費多少時日。」   他感慨道:「時不我待啊,為了大明,區區臉面又算什麼?」   他回頭望去,臥牛山隱隱在望,群山疊翠,掩沒雲霧之中,眼前路途,多有冰霜淺雪,四周安靜無聲。   長隨馬維忠牽來自己的馬匹,對他發出一聲自己熟悉的嘶鳴,似乎埋怨他不體恤自己,整天就是趕路。   孫傳庭笑了笑,撫摸一下馬頭,他說了一聲:「上馬!」   他一馬當先奔上官道,隨從眾人也都跨上馬匹追上。   長嘶聲此起彼伏,蕭蕭馬聲,遠遠傳揚開去。   ……   從保安州那邊回來後,李邦華再沒了微服私訪的興致,從保安衛城到鎮城,約有幾十里路,馬國璽一直送到雞鳴驛,餘下的路,便要李邦華自己走了。   與馬國璽告別後,一行人繼續趕路,由於坐著官橋,行進緩慢,當日行到傍晚,又在一個驛站歇息。   第二天一早起來,下了一場雪,因為離鎮城不遠了,這旗牌儀仗也要打得整肅些,只是在衛城之時,隨員眾人沒有要到儀金,這雪化之時又寒冷極濃。   多日委曲,讓各人抱怨不止,特別那幾個隨行太監,更是連聲叫罵,他們曾向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勒索儀金,被徐祖成嚴詞拒絕,事後更連錦衣衛出馬都不行,差點被徐祖成的家丁亂棍打出。   這是錦衣衛啊,曾經腳隨便跺一下,大明地面也要抖三抖的對象,現在卻連邊鎮一個鼻屎大的守備也應對不了,直讓各人有落毛鳳凰不如雞之感,憤怒中夾著心酸。   加之此時縮手跺腳,又行在道路右邊,怎麼看,這行的儀仗隊,也沒有欽差大臣的威嚴。   看著外間,李邦華輕聲歎了口氣,又繼續閉目養神,心中只在盤算,到了宣府鎮城,見了王鬥,該當如何。   唯一讓他安慰的是,得到欽差就要來臨的消息,永寧侯王鬥,已經率鎮城的文武官員,出城十里相迎。 第748章 吾代宣鎮萬民謝過   崇禎十五年十月十二日,永寧侯王鬥,領了幕府文武官員,偕同大同鎮總兵、定興伯王樸,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鎮監軍杜勳。   又有此時身在鎮城的俄木布等人,迎接了欽差大臣李邦華一行人。   李邦華設想了種種情況,相見時王斗會如何對待自己,冷遇?下馬威?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卻沒想到的是,那迎接禮儀非常隆重,給足了欽差大臣臉面。   就見在初迎接地,城東八里的洪字暖鋪,已經搭起了高高的綵棚,然後一直到鎮城東面的安定門,還有東大街到鎮朔將軍府道路,全部進行了清場,人員皆繞道而行,為欽差大臣的儀仗隊,留下行進的空間。   李邦華一行人,終於可以走大道中間了。   他心下滿意,卻不知道宣府鎮民無不背地大罵,要知道現在王斗儀仗隊出行,也沒有清場的,還自覺靠右走,並不耽擱行人行走,鎮民們也習慣了幕府做派。   沒想到這京師貶官一到,就亂套了,還讓大傢伙耽擱了多少事,真是擾民。   還有若依舊例,迎接欽差必須數里、十數里的路途上,全部扎上綵棚,棚上還要糊上紅色的紗綾,作為欽差佇足之地,還需加上上好的紅綾,棚子也得扎得精細,用上上好的木料。   這不免浪費,也不附合李邦華節儉的儒門思想,似乎王斗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只在洪字暖鋪紮了綵棚,然後有鑼鼓隊夾道歡迎,可謂簡潔又氣派,莊重不缺乏隆重。   總之一系列明面擺出來,充滿堂堂大氣,沒什麼下絆子之類的小道,便若他的為人行事一般,不屑陰謀詭計,向以堂堂大勢壓人。   李邦華撫鬚點頭,對王斗佈置頗為滿意,同時心下凜然,越是王斗這樣的人,越不好對付。   各官相見略一寒暄,眾人起程,一路行去,就聞敲鑼打鼓聲山響,更有無數的男女老少擠在路邊街旁看熱鬧。   擾民先不談,熱鬧大家還是喜歡看的。   而且現在宣府鎮百姓,已經習慣一有事就舉個日月小旗,儀仗隊過來時,但見無數的小旗飛舞,真是彩旗飄飄,鑼鼓喧天,一片喜慶歡騰的景象。   李邦華差點熱淚盈眶,沒想到鎮城的百姓,如此心向朝廷,畢竟是大地方的人,素質就與那些小地方不一樣。   唯有儀仗隊伍中舉著「肅靜」、「迴避」的旗牌手們有些尷尬,眼前情形,與他們舉的牌子內容大相逕庭。隊伍中的鑼鼓手,也一樣住了手,周邊的鑼鼓聲,已經吵得他們耳朵發暈了。   不過受到熱情歡迎,總比受到冷落好,而且他們也有一種感覺,相比小民的畏懼跪伏,四周無聲,這種感覺更讓人新奇舒坦。   進到鎮城前,雄壯的城池也讓李邦華歎為觀止,「九邊衝要數宣府」,「京師鎖鑰」、「神京屏翰」不是隨便說說的。   原本宣府鎮城就每面長六里十三步,周長二十四里,又有七門一關,可謂虎踞峙列。現在鎮城更熱鬧了,除了城池內中,城外也聚起了越多的市鎮,直有熙熙攘攘之感。   往日為防務所堵塞的宣德、承安、高遠三門也盡開,如此,東面安定門,西面泰興門,南面昌平門、宣德門、承安門,北面廣靈門、高遠門全部通暢,使得人流越眾。   不過看街上商舖鱗次櫛比,街道寬闊整潔,特別裡宅櫛比,人煙湊集,莫名其妙的,李邦華又歎了口氣,相比宣府鎮城的繁盛,京師太衰敗了,非是一國之都氣象。   對王斗迎接的禮儀,李邦華挑不出毛病,他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對朝廷的尊重,除了沒有黃土鋪路,清水淨街,王斗能做的都做了,給足了李邦華等人代表的朝廷臉面,也沒有因朝堂之事,對自己有所怠慢。   李邦華心中一暖,他心中猜測,可能自己入境來,他的部下瞞著他做了一些事,又或許武人格局小,眼界窄,只注意鎮城周邊的事情,對外地疏於管教。   畢竟往日各鎮總兵,只注意鎮城周邊的事情,哪會去管餘路怎麼樣?   再看鎮城街道乾淨,或許王斗又擔心黃土鋪路,反而髒了,又或者清水淨街,結了冰滑溜怎麼辦。   李邦華這樣心裡想著。   他一路行去,除觀察周邊外,還很注意觀察王斗人等,窺探他們對自己的態度。   在京師時,李邦華不是沒有見過王鬥,此時看他穿著蟒袍,氣度越發威嚴難測,他策在馬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有時與自己說話,有時又揮手向民眾致意,一點也看不出內心所想。   王樸作為伯爵,身份尊榮,策馬走在王斗身邊,卻是理也不理自己,笑嘻嘻的,只是學著王斗樣子揮手,有時與王斗耳語什麼,二人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宣大總督紀世維,對自己不鹹不淡,監軍太監杜勳,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不時抬頭望向天空,也不知在想什麼。   唯有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臉上露著笑容,似乎對自己到來,真心感到歡喜,同時也為欽差一行人得到的禮遇,真心覺得欣慰。   俺答廢汗俄木布,除了對王斗等人恭敬外,對自己天使一行,也極為尊敬,這也讓李邦華滿意,大明天威播於塞外,這是好事。   他再看王斗麾下官將,明顯可以看出,這些人對自己神情冷淡,以應付為多,便是臉上帶著笑容,也笑得很假,看來自己在朝堂那番話,已經得罪他們了。   李邦華其實很注意這些人,特別他們氣質服飾,看他們穿的衣裳,便是所謂的靖邊衣了。   此時他們中武人,穿著靖邊軍的冬衣禮物,曳撒樣式的右衽袍衫,衽邊處翻著精美的羊毛,頭戴三山暖帽,腳踏氈毛靴,很多人還繫了斗篷,又別著刀劍,飛揚中有著一股殘酷的美。   李邦華一陣恍惚,便若一大群錦衣衛站在自己面前。   他們中的文人,卻是戴著軟帕,一樣穿著緊身袍衫,外罩短袖大氅,同樣在腰間佩了刀劍,個個儒雅中帶著英氣,李邦華心中喃喃道:「漢唐古風……」   他不得不承認,比起單單的文士服,靖邊軍中的文人服飾,更加的吸引人,讓人有棄筆從戎的衝動。   甚至他們的小兵,厚實的長身罩甲,外間銅釘閃亮,兩臂有精鐵臂手,再套上有皮毛圍子的青色大衣,保暖又不影響作戰,再配上帽兒盔,舉止中露出內中罩甲的鮮紅,英姿勃發又賞心悅目。   大明服飾本在色感上就達到巔峰,靖邊軍更繼承又發揚了,確實是一隻與眾不同的軍隊。   ……   懷著種種複雜心思,李邦華隨著王斗等人進入鎮朔將軍府,到了大堂,只見上方已經擺好香案供品,李邦華走到正上端,臉一板,喝了聲:「有聖旨,永寧侯、宣府鎮總兵官、鎮朔將軍王斗接旨!」   他很注意看王鬥神情,就見王斗跪拜下,高聲道:「臣,王斗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邦華心中一鬆,緩緩念起聖旨來,下方各人聽著,聞聽王斗被封征虜大將軍,充任安北都護府大都護,又加回太子太保,堂內人等儘是神情各異。   幕府各員,靖邊軍各將,相顧而喜,往日他們雖尊稱王斗為大將軍,其實王斗還不是正宗的大將軍,眼下名副其實了,特別此時更走到了武人的最高身份地位。   宣大總督紀世維撫鬚而笑,宣府巡撫朱之馮與大同巡撫衛景瑗互視一眼,均看到對方臉上的苦笑。   宣府鎮監軍杜勳翻了個白眼,嘴上不知嘀咕了句什麼。   旁邊站著的王樸,臉上則露出非常羨慕的神情。   王斗接了聖旨,李邦華繼續宣讀,召紀君嬌上來,卻見紀君嬌來了,她目不斜視,臉上充滿凜然正氣,與平日所見形象大不相同,只是她媚骨天生,一舉一動還是帶了股說不出的嬌媚味道。   眾人皆不敢多看,李邦華也是心下暗道:「紅顏禍水,天家不納嬌媚女子入宮,此政大善。」   他板著臉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王紀氏賢良淑德,貞婉慧敏,特奉正一品淑德夫人,欽此。」   紀君嬌臉上無喜無怒,嬌聲道:「妾身多謝皇上,萬歲萬萬歲。」   她接了聖旨就走了,紀世維又驚又喜看著她的背影,鍾正顯與謝一科臉色不好看,餘者各人心思各異,只有王斗站在旁邊,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容。   朱之馮與衛景瑗板著臉,朝廷這是鬧那般,雖永寧侯視紀君嬌如妻,但在他們這些士大夫看來,紀氏仍然是妾,華夏幾千年來,哪有策封妾室的?禮部諸公上哪去了?真是胡鬧!   李邦華內心也暗暗搖頭,快速跳過此節,宣讀對韓朝的聖旨,他也很注意觀察韓朝的神情,見這個永寧侯心腹大將神情平淡,似乎對自己成為一鎮之主不以為意,不由失望。   他這次攜帶的聖旨頗多,一一宣讀封賞,宣到王樸後,卻見這位伯爵笑嘻嘻道:「多謝萬歲爺。」   他接了自己一百兩賞銀,下去後,對身旁人等高聲道:「一百兩銀子,真是好多錢啊,看,還是上好的金花銀。」   衛景瑗等人神情尷尬,李邦華臉板得更緊,朝廷這事確實做得不地道。   終於,聖旨一一宣讀完畢,當兩手空空時,李邦華有些茫然,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   相待欽差大臣的儀式頗多,該如何迎,該如何站,接旨時該注意什麼,之後該如何款待欽差等等,都有一套一套的儀程,不過李邦華只是順帶的欽差,當王斗等人接旨完畢後,他便成為了安北都護府副都護。   除了親近隨員,隨行那些代表朝廷器重的護送太監,錦衣衛等,歇息數日,便該回轉京師,王斗特別讓民政部批了些錢,讓這些人吃好喝好,回去後也每人贈送些儀金。   依他們身份地位,分別為六十六個銀圓,八十八個銀圓,一百八十八個銀圓不等,讓這些人又驚又喜,全腔的怨恨一掃而空,皆滿口稱頌永寧侯的仁義,大方。   欽差宣旨完只是下午未時,按理說李邦華該去沐浴更衣,等著晚上的接風宴席,然他卻顧不上歇息,先以下官禮一板一眼見過大都護王鬥,然後他這個監軍帶著欽差餘威,似乎現在就要在大堂上訓話。   ……   外間又星星點點的雪花飄撒下來,似乎整個宣府鎮城,都籠罩在迷茫的混沌之中,寒意頗濃,然李邦華心中火熱,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只以銳利的雙目,掃視堂內各人。   王斗高居主位虎皮大椅之上,獨自一人,附視周邊,李邦華自己則坐在主座側旁首位,副都護嘛,在都護府中僅次於王斗的存在,排在幕府各官將之前。   然後客座首位,是定興伯王樸,他是伯爵,身份之尊,比起左都御史李邦華還貴,而且他算客人,所以坐在客座第一位。   下面是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鎮監軍杜勳人等,敬陪座位,一樣作為客人存在,不過先前被封為順義王的俄木布,現在不居於堂內。   現在安北都護府劃分,宣府鎮的軍政防務,算是歸於都護府下,然後餘者各方又歸於宣府巡撫,宣府監軍,宣大總督等,與原來大明邊鎮的文武職事差不多。   只是王斗軍政太厲害了,將原來各官的民政都扯去。   但理論上,宣府巡撫與監軍,不屬於王斗的管轄部下。   靖邊軍各將,幕府各員,也是依位而坐,李邦華很仔細打量這些人。   他們整體給人感覺很好,特別在配上靖邊衣服飾情況下。然仔細分析來,這些人其實不算出眾,很多人更只是庸庸碌碌之材罷了,相比朝廷大賢雲集,差了十萬八千里,然為何?   他有觀報紙,現在王斗治下,劃分了軍政部、民政部、監察部、還有王斗直轄的中軍部四部。   幾部中,韓朝、溫方亮給人印象不錯,鍾顯才看起來也頗為文靜,頭戴三山帽,腳踏氈毛靴,系斗篷穿曳撒衣,嘴角帶著淺笑,相比高史銀之輩,算是順眼的。   餘者……   軍伍之輩,暫時不提,然觀民政部,張貴是可以屯田積糧的樣子?   鍾榮原本身份是一小吏,鍾正顯、田昌國皆盡猥瑣之輩,那葉惜之同樣一小吏。或許王斗麾下文人中,唯有原儒學學正符名啟身份會高些,然他也一樣不入流。   只是這些人匯合起來,竟連巡撫朱之馮朱公也鬥不過他們,原因何在?   還有,這些人在大明身份,仍然是攢典、司吏,現在卻與自己平起平坐,他們是幾品,自己是幾品?   強忍不悅,李邦華緩緩站起來。   王斗有趣的看著他。   朱之馮與衛景瑗一振,李公要出手了。   靖邊軍各人互視一眼,看這老頭要做什麼。   卻見李邦華先對王斗深施一禮,剛直的臉上滿是端正神情,他高聲道:「下官一路行來,但見宣鎮百姓安居樂業,無賊寇之禍,無饑寒之苦,此皆永寧侯之功也,下官在此代宣鎮萬民謝過!」   王斗笑了笑:「李副都護客氣了!」   高史銀目瞪口呆地看了身旁鍾顯才一眼,這老頭剛才說什麼?   嗤的一聲冷笑,卻是客座上王樸發出。   就見他端著茶盞,笑嘻嘻道:「馬不知臉長,你代宣鎮萬民謝過?宣鎮萬民,願意讓你代嗎?」 第749章 交鋒   李邦華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他猛的轉頭,氣運丹田,厲聲喝道:「何人在說話?」   他怒目圓睜,掃射四周。   特別順著剛才發音位置,看向王樸方向,最後盯在王樸身上,目光炯炯,嚴厲非常。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不知彈劾了多少官將,拉扯許多官員下馬,平日官吏聞之喪膽,自有自己威嚴,他銳利的雙目盯來,給人以極大的壓力。   但王樸又是嗤的一聲冷笑,他啪的一聲將茶蓋拍回,指著自己鼻子道:「就是我,大明定興伯王樸!吾乃超品的存在,不論文武百官,見了本人,皆需持下官禮,左都御史邦華公,你也不例外!」   李邦華愣了一下,大堂各色目光也投注在他身上,頗帶戲謔之色。   紀世維心中冷笑,頗有暢快之感。   他對朝廷自然有感情,不過隨著王斗崛起,他越來越將精力放在女婿身上,這便是家族壓倒國家的典型觀念。   剛才李邦華說什麼,他來代宣鎮萬民謝過?這將自己女婿置於何在?這是要反客為主啊!   若說代朝廷謝過,紀世維內心還會舒服些,他來代,是要剝奪自己女婿權威嗎?   真是其心可誅!   對王樸站出來,一時間看他頗為順眼。   李邦華冷厲的看著王樸,王樸只是懶洋洋的神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最終,禮儀體統觀佔了上風,李邦華向他施了一禮,王樸笑了起來,他大大咧咧道:「免禮。」   堂內一片竊笑,朱之馮與衛景瑗閉上雙目,臉上皆現出屈辱之色。   竊笑聲極為刺耳,不過李邦華置若罔聞,他瞬間恢復了平靜,只雙目一瞬不瞬看著王樸,有如鷙鷹一般銳利。   他森然道:「方纔本官代宣鎮萬民謝過永寧侯之功,定興伯出言恥笑,下官不明有什麼好笑。永寧侯代天子牧民,吾代天子巡視,再代萬民褒獎地方父母有功,有何不妥?」   「敢問定興伯,此地非朝廷治下乎?」   堂內鴉雀無聲,一時間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很多人都看著李邦華,這老頭厲害,隨便咬人一口,便入骨三分啊。   宣府鎮各地雖事實獨立,但還必須維持與朝廷的關係,王樸若是否認,那一系列後果是他受不了的。   早聞朝堂暗流洶湧,口舌交鋒中,一不小心就中了暗招,有時甚至比戰場還要危險。看這李邦華李老頭,隻言片語間,便給人扣上幾頂大帽子,這便是內閣大員的戰鬥力?   果然凶險啊。   眾人又看向王樸,看他怎麼說,連王斗都是放下茶盞,來了興趣。   好一個王樸,就見他仍是懶洋洋的神情,慢條斯理道:「代天子巡視時,自然可代地方萬民。只是本伯分明記得,邦華公現在已非欽差大臣,而是安北都護府副都護,歸屬永寧侯爺屬下。」   他撇了撇嘴:「一個副都護,竟要爬到大都護頭上,這叫啥……好聽點,叫不自量力!難聽點,叫以下犯上,不守尊卑,不守體統!」   他也喝了一聲,瞪著李邦華道:「難道這就是你邦華公的為官之道?人臣之禮?」   「好!」   堂內一片叫好聲,高史銀更猛喝一聲,他高叫道:「王老弟,以後我就叫你哥了。」   高史銀早就看在這李老頭不爽了,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王樸這話說得真是大快人心,讓他拍案叫好。   韓朝與溫方亮互視一眼,也是微笑。   王樸笑嘻嘻道:「高將軍抬愛,小弟愧不敢當啊。」   李邦華的臉猛然漲得青紫,他沒想到一個地方武夫言辭如此犀利,抓住一點,往死裡追打。   惱怒的是,自己竟一時無話可說,畢竟宣讀完聖旨後,自己確非欽差大臣,而是都護府一員,王樸說的話並沒有錯。   他原意是挾欽差餘威訓話,但就是被王樸準確抓住漏洞,他心中凜然,地方群狼並起,自己有點小視地方豪傑了。   王斗也是暗暗叫好,王樸這招用得好,典型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妙也!   同時他也見識到了王樸真實性一面,一向他在自己面前奴顏婢膝,平時有點忽視他了,依王樸這個本事,其實幹自己外務部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看李邦華有些下不了台,他喝斥道:「王樸兄,休得對李副都護如此無禮。」   王樸笑嘻嘻道:「侯爺說得是,小弟孟浪了。」   王斗對李邦華道:「只要百姓得到實惠,誰代表都可以,李公繼續說,本侯洗耳恭聽。」   李邦華深吸一口氣,心中一個勁道,不要與武夫一般見識,不要與武夫一般見識。   同時王斗與王樸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李邦華如何看不出來?   心想那王斗挑唆王樸來做壞人,自己則做好人,果然陰險,非是尋常之輩。   早前他隆重接待欽差大臣,給足了朝廷顏面,在禮制上讓任何人挑不出毛病,或許消息傳出,很多人還會讚聲:「永寧侯就是大度,真乃宰相肚裡能撐船也。」   或許還會有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呼聲,畢竟朝堂上自己如此針對,現在卻得到如此禮遇,那王斗撈足了聲望,自己反成了踩踏的階梯反角,此人不簡單啊。   現在自己更成了他的下屬,天然佔了劣勢,要維護正道,任重而道遠。   他心中浮起堅定,身處虎穴,不論如何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吾自夷然不懼,保持忠義本心。   他不再理會王樸,對王斗鄭重施了一禮,繼續說著:「蒙天子厚愛,任下官為都護府監軍,巡視軍民利病,殄除兇惡,以安良善。下官自入宣府來,一路見百姓安寧,生活安康,極為欣慰,然也……」   他猛然提高了聲音,似乎在醞釀什麼。   王鬥心念電轉,這李邦華態度似乎與朝堂時有所轉變,難道看到宣府鎮力量後改變心思了?   原本他以為李邦華會來個忠臣撞牆柱的舉動,怒斥自己後壯烈殉國,現在看來,他要在體制內努力了?便若此時湯若望等人一樣,續用利瑪竇的貶佛毀道,援儒攻儒策略,最後達到取而代之,以夷變夏的目的?   他提高了注意力,堂內各人,也是靜聲傾聽。   就聽李邦華緩緩續道:「……宣鎮小小之地,卻也積弊不小,余入宣府來,但見一路綱常顛倒,尊卑不存,體統不在,祖制無為。夫雲三綱五常,君臣大義,首在尊卑,綱紀無存,此為倒行逆施也!又雲親賢臣,遠小人,永寧侯盡用屑小之輩,置大賢於不顧,更兼惡吏橫行,巧取豪奪,動輒罰款……」   杜勳一下睜大眼睛,「惡吏橫行,動輒罰款」,這是在說咱家?   李邦華言語森森,堂內則是一片氣憤填膺,這李老頭在說什麼?宣府鎮成果,人人感到自豪,按這李老頭說的卻是一文不值了?怎不讓人惱怒氣恨?   不時有人喝道:「胡言亂語,危言聳聽,狂犬吠日……」   宣府巡撫朱之馮猛地站起,大聲說道:「怎麼,李公說得不對嗎?為什麼不讓說話,諸公是在心虛還是害怕?」   朱之馮性情剛烈,任宣鎮巡撫來,本來準備幹一番大事業的,他也非常配合當時的宣鎮總兵王鬥,未想到此獠不聲不響,將自己的權力慢慢剝奪過去,現在大招吏員,自己派系的人還有跑光的危險。   難道自己要做個光桿巡撫,如東路兵備馬國璽一樣做個閒官?   他雄心勃勃,又豈能忍受這點?   所以對李邦華說的「置大賢於不顧」這話,真是感同身受,此時朱巡撫一腔怒火趁機發洩出來。   更對堂內各人不守尊卑,動輒群起而攻之極為不滿,看來李公說「綱常顛倒,尊卑不存,體統不在」,這話又說對了。   眾人指責,李邦華置若罔聞,他繼續森然道:「……自有倫常以來,盡未有如此惡劣者。更可畏者,百姓公然逐利,侈靡相高,淫佚賭博,逞忿健訟,聲妓自娛,此為人心喪亂也!古有雲,奢靡,家之蠹也,俗過求其華美者,必竭蹶經營也,日來人稠土滿,必然生計漸艱。兼之大明大旱連連,生靈塗炭,豈可飽於一地私利乎?又者保安州廠坊遍地,污穢遍聞,長久青山不在,綠水不存,所聞盡逐臭之味,商賈劣行,如此人者扭曲,豈不懼乎?又兼冗官冗吏,苛捐雜稅,百姓苦楚,條條塊塊,實實是觸目驚心!」   李邦華說了一大堆,氣都不喘一下,他最後盯著王鬥,目光冷肅:「欽畏天地者,繼憫生民塗炭也,此群情激憤時,望永寧侯奮下決心,清掃蠢爾小丑,集其凶頑,以正人心!」   「說的都是屁話!」   轟的一聲響,卻是高史銀拍案而起。   雖然李邦華說的話內中有些聽不懂,但能聽懂的部分,已經讓他氣炸肺了,嗆啷一聲,他拔出自己的佩劍:「老傢伙,老子忍你很久了,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一劍劈了你?」   李邦華一聲長笑,他吟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他冷冷看著高史銀:「自來到宣府,吾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便是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又有何懼?」   他一步步走來,森然道:「你叫高史銀?來吧,朝這裡劈,老夫一腔碧血,豈會懼你區區一個匹夫?」   他雙目森森,直盯著高史銀,指著自己脖子:「高將軍,用你的利劍,只管朝老夫這裡砍!」   朱之馮熱血沸騰,他猛的站出來,大步走到李邦華面前,對高史銀喝道:「高將軍,你想謀害李公,就從老夫身上踏過去!」   大同巡撫衛景瑗也猛的站出來,擋在了李邦華、朱之馮二人面前,面上他笑呵呵道:「只是言語交鋒罷了,不要傷了和氣。」   話雖如此,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會用生命來保護二人。   這下子,高史銀倒有些傻眼了,他舉著劍,有些騎虎難下,好在韓朝與溫方亮已經跳了出來,一左一右將高史銀往回扯,韓朝更喝斥他道:「老高,你這是在做什麼?」   高史銀叫道:「你們不要攔我,老子今天就要劈了這個老傢伙。」   「退下!」   主座上一直平靜的王斗發話,高史銀等人,皆退了回去,只餘下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三人昂然而立。   看他們俾睨眾雄的樣子,鍾顯才喃喃道:「今天終於看到忠臣是什麼樣了。」   張貴對身旁的田昌國歎道:「老張我有點理解陛下的苦楚了。」   田昌國連聲道:「是啊是啊,真是苦啊。」   紀世維看著堂上那三人,眼中閃過不悅的神情。   看三人干挺著,他大喝一聲:「朱之馮、衛景瑗,你二人忤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退下,一個個不知體統!」   看二位大員臉色變幻,不過還是入了座,只餘李邦華還干挺著,王斗哈哈一笑,道:「如剛才衛巡撫所言,只是言語交鋒罷了,不要傷了和氣。」   他喝斥高史銀道:「李公乃一代大儒,在詩文上有很深的造詣,你怎麼不知道尊重讀書人?再說了,李公一大把年紀了,就算尊敬老人家,也不得如此無禮,下不為例,知道嗎?」   高史銀笑嘻嘻道:「末將知道了。」   李邦華臉色一變,王斗這是諷刺他只會作詩書,還是說他年老昏聵?   而且方才高史銀如此無禮,就此輕輕揭過?偏袒之心太過!   他正要說話,王斗擺擺手,讓他口中的話活生生嚥下去:「方纔李副都護一番肺腑,本大都護都聽在耳裡,有道是道理越辯越明,正好人都聚齊了,就在這堂上辯一辯!」   他說道:「事前一點,不得有人再動手動腳,否則紀律嚴懲,遲大成,你看著點。」   他看向遲大成,面無表情的遲大成施了一禮,應道:「是!」   其實早前高史銀跳出來,作為監察部長的他,可以第一時間制止,但他一樣對李邦華極為惱怒,第一次違背了自己原則。   他喝道:「肅靜!」   堂內鴉雀無聲,特別王斗部下正襟危坐,個個展現良好的紀律,看得李邦華目光一閃。   王樸等人也來了興趣,方才李邦華所言,王樸並不瞭解宣府鎮實情,所以沒說,眼下也想聽聽幕府各員怎麼分辯。   還有杜勳,也陰沉的盯著李邦華看,他現在掌管城管局等部門,每天油水多多,早已幹得樂不思蜀,李邦華剛才罵到他頭上,這是他不能原諒的。   特別若王鬥將他職務免了,更是糟糕。 第750章 舌戰   「李副都護請了!」   一聲長吟,一神采飛揚男子出來,年約四十,面容圓白,頜下短鬚,顧盼間頗有豪氣,卻是幕府秘書廳廳長葉惜之。   只見他高聲道:「李公言宣鎮綱常顛倒,尊卑不存,祖制無為,敢問所指是何?」   李邦華冷眼看去,見此人若靖邊軍眾文人一樣,戴了軟帕,穿著緊身袍衫,外罩短袖大氅,佩了長劍,頗顯慷慨之氣。   他也有重點關注過王斗麾下人才,知道這圓臉書生姓葉,名惜之,卻是廬州當地的一員鄉紳,曾有在廬州書院求學過,還得了生員的功名。   然此人千里迢迢,不為朝廷效命,卻跑到了宣府鎮任職,還任了王斗嫡子的老師,不免心中厭惡,還有一種痛惜。   好在讓他安慰的是,此時王斗麾下文人儘是不入品的小吏,破落秀才,至少有品級的官員,還是恪守忠義的。   他眼皮微抬,冷冷說了一聲:「本官所指是何,難道葉秀才不知嗎?」   他在「葉秀才」三字上加重語氣,頗有諷刺之意。   葉惜之哈哈一笑,說道:「可是指李公進鎮時被查通行證之事?」   堂內一陣大笑,李邦華面皮隱現青氣,又強自忍耐下去。   「還有士紳優待不在,吾等此微小吏,與朝中一品大員並起並坐?」   葉惜之言笑晏晏,卻字字鋒利如刀,直刺李邦華心頭,說得他軀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是啊,這些些微小吏,何德何能,能與自己平起平坐?   他冷冷道:「李某個人事小,朝廷體統事大,尊卑不存,國之所在?」   他瞥了王斗一眼:「若不講尊卑體統,難道街巷一升斗小民行出,要與永寧侯並排列坐,永寧侯也甘之如飴?草民要與永寧侯享用一樣待遇,永寧侯也欣然接受?均貧富,等貴賤,闖賊便是如此,宣鎮也想此等作派?」   堂內很多人吸了一口冷氣,這李老頭嘴皮子就是利索。   高史銀看著李邦華,看他嘴皮上下張合,每吐出一句話都讓自己內心陣陣抽搐。心想若自己對上,除了拔劍將他砍翻外,鬥嘴唯一的下場,就是被他活活氣死。   不過這李老頭又不怕死,真是頭痛。   葉惜之長笑一聲:「李公此言差矣,此為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也!」   他朗聲道:「宣鎮非是不要尊卑,而是嚴守尊卑!非是不要體統,而是嚴守體統!」   他高聲道:「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又道上樑不正下梁就歪!」   他道:「便若國朝初時,諸驛站通暢,為何?兵部堪合甚嚴!然到了國朝中時,諸驛站皆是不堪重負,此時更是百站廢黜,何故?各官吃拿卡要,無所不為,便是其家奴子弟,一樣興風作浪。有嘉靖年時,便有胡宗憲之子勒索驛吏,供應鋪張,雖被海忠介所阻,然世上才有幾個海忠介?」   他冷笑道:「此些兒輩,是何官職,是何身份,有資格享用兵部驛站?此便是上行下效,各官不守尊卑之故!」   他看著李邦華:「有鑒於此,大將軍以身作則,宣府鎮任何人等,都得嚴明規矩。如此,我宣鎮各驛站百廢俱興,通行證所處,更為細作無存。這不若餘者邊鎮,破風處處,東奴流寇,細間猖狂,更有遼東諸禍在前!難道李公認為,這不是好事嗎?」   李邦華語塞,從內心深處來說,他認為王斗這點做得很好,宣府鎮規矩執行得嚴是好事,只是內心不舒服罷了,自己堂堂一個朝廷大員,與普通人等一樣待遇,心理這關要過去很難。   而且他心思有些複雜,此人伶牙俐齒,鞭辟入裡,王斗麾下非是無人,惜此人不為朝廷所用。   「不守祖制,倒行逆施又當如何?」   李邦華猛的直視葉惜之,這個廬州秀才已經引起他的重視。   他大聲質問:「國朝優待士紳,重視讀書人,是高皇帝定下的規矩!宣鎮將士紳與草民視為如一,公然一體納糧,此等斯文何在,讀書人臉面何存?爾等可有將高皇帝放在眼裡?」   他厲聲喝著,雷霆般的聲音在堂內迴盪。   而伴之的,是葉惜之的大笑聲音。   二人中氣都很足,可能他們皆是儒門子弟之故,個個懂得養身之道。   「祖制……」   葉惜之朗聲大笑,他喝道:「若論祖制,洪武年時,高皇帝便立下嚴令:一切軍民利病,農工商賈皆可言之,唯生員不許建言!敢問李副都護,現國朝哪個書生不建言?祖制不用丞相,現內閣首輔與丞相何異?祖制不用太監,成祖皇帝公然使用……」   「……祖制又巡撫何在?」   葉惜之瞥了眼剛要跳出來的宣府巡撫朱之馮,讓他又坐了回去,再看著李邦華冷笑:「祖制不許結社,現文社遍地,此違背祖制之舉現可謂不勝枚舉。依李公之言,這是要盡殺天下文武太監,甚至連皇族也要殺盡不成?」   在葉惜之大笑聲中,李邦華面色鐵青,此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讓自己一大把的話說不出來。   看他那張神采飛揚的圓臉,越看越可恨。   他正要斥責,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確實,若依高皇帝祖制,邦華公早被砍了腦袋了。畢竟洪武年時,太學生趙麟違背祖制,就被砍下頭顱,在國子監懸掛達一百六十餘年,邦華公也想如此乎?」   一人緩緩走出來,卻是葉惜之好友秦軼,此時已在參謀司任高級贊畫。二人帶著夢想到達保安州,幾年過去,此時一軍一政,都走在實現理想的道路上。   他神情溫和,與葉惜之的咄咄逼人形成鮮明對比,不過語中綿裡藏針,卻讓人極為不好受。   就聽他笑道:「秦某可聞少時公最愛高談闊論,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若嚴格執行祖制,怕就在那時,首級也在某處高懸了吧?」   李邦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正要說話,葉惜之又長笑一聲,道:「公輔兄漏說一點,其實還有一項祖制長存至今,便是八股科舉制,以摘經擬題為志,自四書一經外,餘者皆束之高閣,便圖史滿前,也盡不暇目。」   他說道:「只可歎,此輩出來大多呆頭呆腦,不通實務,與之交談兩目瞪然,舌木強不。便是高皇帝也歎『朕自即位以來,雖求賢之詔屢下,而得賢之效未臻』,邦華公當然認為此政大善,為國儲材,不需變通。」   秦軼微笑道:「所以有言,平時袖手談心性,臨事一死報君王。諸公無實幹之材,諸事只得袖手旁觀了,現在連聖上要編練新軍都拿不出糧餉,我大明沒錢嗎?非也!」   他笑著:「當然,在諸公眼中,只會空談的清流,也比會做實事的幹吏來得強,只需懂君臣大義便行了。」   葉惜之道:「然也,更有『賢者』言千里做官只為財,原來大明律只說秀才免徭役,舉人免徭役、賦稅減半,到了進士,才免去全部徭役與賦稅。然觀地方諸鄉紳,有幾個舉人與進士?他們言的祖制與他們有何關係?」   秦軼哈哈笑道:「這叫有選擇的違背祖制!非是祖制不能違背,而是看是不是對自己有利!」   他搖頭歎息:「明明飽讀聖人之書,怎麼做了官就成為國之蠹蟲呢?只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餘者視而不見,將聖人教誨拋到九霄雲外去,可悲可歎也。」   二人一唱一和,冷嘲熱諷,言語無情,李邦華的臉皮則如抽筋般抖動不停,幾次三番要開口,都被二人堵了回去,第一次領教了地方小吏的利害。   堂內各人也看得大開眼界,特別高史銀佩服不已,心想秦先生與葉先生就是利害,不愧是讀書人出生,這嘴皮子太利索了。   王樸與杜勳二人更發出陣陣譏笑,看李邦華的窘樣,真是心中大爽。   不過堂內許多人也若有所思,是啊,為何如此?   王斗暗暗點頭,正所謂以毒攻毒,對付讀書人,就是要以讀書人應對之,像高史銀那樣拔刀揮劍的,不免落了下乘。   畢竟堅持自己的觀念,很多人是不怕死的,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從肉體上消滅。   同時他有一個想法,宣府鎮隱隱產生一種新思潮,自己這個集團,也開始有自己的思考,與朝廷那方觀念開始形成衝突。   只是目前各人只隱約有一點想法,還形不成體系,看來必須開始一場大辯論了。   有報紙利器在手,王斗自信不會落於下風。   他這裡想著,秦軼與葉惜之則痛快無比,看著李邦華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就是舒坦。   二人皆算現行制度下的受害者,或是不滿者,當時也對當時時局極為擔憂,對朝堂諸公無能不滿,他們尋求改變,最後到了王斗治下,才有了發揮才能的機會。   此時更能與朝廷一品大員並坐,這點上,他們皆感激王斗的知遇之恩。   同時,對現時朝中諸公他們一樣沒好感,又李邦華看不起他們這些小吏、底層文人,他們又何嘗看得起諸公大員?   所以毫不客氣,抓住機會,只管明刀暗槍,往李邦華內心攻去。   李邦華面紅耳赤,第一次感到有些招架不住,頗為狼狽。   邊上衛景瑗雖然看得著急,但也若有所思。   朱之馮則是心急如焚,他猛地站起,喝道:「以眾凌寡,非君子所為,李公,下官這就來助你!」   不過這時,李邦華已經醒覺了自己戰術,與小角色糾纏尤為不智,必需找準最重要的目標。   他調整自己的心緒,慢慢轉頭朝向王鬥,最後冷然開口:「永寧侯之意,是不再理會高皇帝定下規矩,不但此時宣鎮士紳草民皆視如一,便是士紳一體納糧之策,以後也會推行天下?」   隨著李邦華森森話語吐出,一時間,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向主位上王鬥。   便是王樸、紀世維、杜勳等人,都非常注意。 第751章 責任   王斗眼睛習慣性的瞇起,李邦華這句話頗為險惡,一句話裡面多少個坑。   而他隨口一句話,便是如此的刁鑽陰狠,由此可以看出這些身居高位,甚至入內閣者,智商上都是絕智之輩,只可惜多用在了無謂的爭端上。   這樣的人彼此惡鬥起來,對朝政的損害是非常大的,也可以解釋明末朝堂為何亂象紛呈了。   他緩緩站起來,看著李邦華,眼中頗有怒其不爭之意,他搖頭道:「邦華公啊邦華公,你讓我很失望,你知道嗎?」   他從位上踱下來,背手看著李邦華,斥道:「論年紀,你可以做我爺爺了,怎麼還如此不成熟?連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不知道?你張嘴就來,什麼都敢說,就沒想過後果是什麼?」   他對著李邦華怒斥:「如此說話不經頭腦,只徒嘴皮子上痛快,你被貶來宣府鎮,實在是咎由自取!真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邦華被王斗劈頭蓋臉一陣教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更兼王鬥口氣有若自己祖宗,自己若他的兒孫輩,站立當地只是哆嗦,他漲紅了臉,良久才嘶聲叫道:「永寧侯是在污辱下官?下官一腔碧血……」   「碧血不碧血誰知道?」   王斗毫不客氣打斷他的話,喝斥道:「上天罰行不罰心,評判一人種種,不是看他說什麼,而是看他做什麼。你說碧血就碧血了,我怎麼知道你內心在想什麼?」   他說道:「再說了,僅僅有碧血就夠了嗎?你身為大臣,有沒有想過自己責任是什麼,是國家社稷,還是個人清名?還是說在你心中,個人名位比國家社稷還重要?」   他說道:「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方纔那類話,是你該問的嗎?早在朝中時,你就逼得陛下與諸公下不了台,只得將你貶來,你現在又來這一套,你想幹什麼,你又能幹什麼?」   他說道:「是不是我回答不和你心意,你就要跑到牆那邊去撞柱子?然後得到別人幾句誇讚,李公真乃忠臣也,怒斥賊子而亡,更沉重打擊了王斗賊子的囂張氣焰!然後呢,然後就沒有了,局勢原來是怎麼樣,後來還是怎麼樣!這就是你的為臣之道,一心只想搏取直名,就沒有考慮過國家社稷會怎麼樣?李邦華,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王斗又是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喝斥,罵得李邦華腦海中麻亂一片,他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讓朱之馮與衛景瑗也是呆若木雞,王斗振聾發聵的聲音,在他們耳邊迴盪,拷問他們的內心,鞭撻他們的靈魂。   紀世維是見識過王斗伶牙俐齒的,還好,王樸與杜勳則是驚訝地看著王鬥,表情怪異。   鍾素素抿嘴一笑,高史銀看著王鬥,心想:「我靠,論起嘴皮子,大將軍比秦先生與葉先生還要利索,這就是傳說中的文武雙全?」   看李邦華哆嗦的站在當地,王斗繼續喝斥:「有道是實幹興邦,空談誤國!什麼叫空談誤國?就是你這種!說話不過腦子,張嘴就來,從來不想想後果是什麼!你是痛快了,留下爛攤子誰來收拾?難聽點,你這種行為叫嚴重的不負責任,又叫沽名釣譽!」   他說道:「你言要親賢臣,遠小人,又說我盡用屑小之輩,置大賢於不顧。如果大賢都是你這種人,我寧可不要!我寧可要幾個會幹實事的小吏,也不要一大把你這樣的清流大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便是杜勳杜公公,也比你們這些人來得會做事!」   杜勳想不到王斗發怒如此可怕,言辭滔滔不絕,犀利如刀,坐在位上,有點噤若寒蟬的樣子。   又聽王斗提起自己,一種榮耀感油然而生,不由自主摸頭笑起來,對身旁宣府巡撫朱之馮道:「侯爺真是過譽了,如此誇讚咱家。」   朱之馮本來起身下位的,不知不覺,又回到自己位子上。   聽到杜勳的話後,才回醒過來自己在哪裡,他臉色難看的哼了一聲,懶得理會得意洋洋的杜太監,不過看著堂中的王鬥,不是沒有若有所思,心有所感。   王斗最後怒道:「窺一斑可見全豹,現朝堂之上不是尸位素餐之輩,貪污受賄之徒,就是如你般腦子不轉彎,儘是一根筋的傢伙。王某可以想像,大明形勢,以後只會更加惡化下去,陛下苦也!」   李邦華心火沸騰,五臟六腑跟油烹似的抽搐,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哆嗦不停。任官數十載,從未被如此尖銳喝斥過,還是毫不留情,絲毫不留臉面餘地。   就算有,也是自己喝斥別人,輪到自己,才知道這麼難受。   特別在王鬥口中,甚至連自己一向鄙視的閹人都不如?   他哆嗦著,艱難道:「永寧侯言下官不……不負責任……又是沽名釣譽之徒?」   王斗看著他,拖長聲音道:「你說呢?你自己認為呢?」   數十年的修身養性,終於讓李邦華情緒略略平復,他梗著脖子,最後嘶叫出聲:「下官自認一片丹心,無負皇恩,無愧大明江山社稷,無愧……」   王斗冷冷道:「我說了,上天罰行不罰心,認為不認為不重要,關鍵看行為!你自己說說,你的行為,在內閣中,還有剛才在堂中,是與國有利的,還是有害的?」   他嚴厲喝道:「你名氣是撈到了,但留下的爛攤子誰來收拾,是你嗎,不是!是陛下,紫禁城裡的皇帝!你還說沒有負了皇恩?或是說自己清名第一,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皇帝也只是自己搏取名聲的台階工具!」   李邦華腦海中又是麻亂一片,眼前對手是如此難纏,話語尖銳森寒得令人恐懼,他極力組織語言,終於被他想到一點:「永寧侯還未回復下官方纔之言。」   王斗笑了起來:「不要跟我來轉移話題這一套,太低級了,太小兒科了,都是王某人玩剩下的。」   他慢慢收斂笑容,看著李邦華道:「不過,邦華公,我可以遺憾的告訴你,想讓我回答這個問題,你現在資格還遠遠不夠。你我並不熟,我又沒有看到你的才華,看到你的價值,你更未得到我的尊重,所以這種高層次的、剖腹挖心的、核心戰略級的話題……」   他瞥了李邦華一眼:「你何德何能讓我給你答案?」   李邦華腦中嗡嗡的一片響,臉上都青筋暴起,耳邊迴盪的,便是「不夠資格、何德何能」幾個字。   就聽王斗繼續道:「曾經有一個人若問我此話,我會回答他,可惜他已經死了。」   他眼中閃過追思與悲傷之意,然後看向李邦華,冷然道:「還有,你問我一大堆,我來問你,當然,你可以不回答,我不勉強。」   他說道:「你口口聲聲,高皇帝優待士紳,重視讀書人,後來更定為祖制,你說,太祖皇帝為什麼這樣做?」   李邦華終於回復清醒,對王斗的重視,也達到了頂點。   他聽著王斗的話,很想如王斗那樣說聲:「你還不夠資格讓我回答這個話。」   然最終,他還是陰沉著臉,緩緩的,一字一頓道:「士紳乃國之棟樑,朝之根基,正因為有讀書人支持,最終太祖皇帝才能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再次興盛我漢家江山。有鑒於此,高皇帝立下祖制。」   王斗道:「不錯,正因為有士紳讀書人支持,太祖皇帝才能快速擊敗蒙元,大明也能延續到如此,有近三百年國運。蒙元雖然鐵騎犀利,卻無百年之運,也是漠視讀書人作用之故!」   他說道:「確實那時士紳確曾是國之根基……」   他冷笑道:「但現在呢,他們是怎麼做的?」   他喝道:「你口中的棟樑之材,國之根基,卻在帶頭挖這個國家的根腳,他們就像貪得無厭的碩鼠,幾百年下來,把整個國家的牆根都要挖空了!」   他說道:「國初年有稅近四千萬石,現在才有多少?按理說人口繁衍,各類賦稅增加五倍、十倍只是等閒,到了現在,卻稅收損失之半,一年比一年低,真是笑話!」   他冷笑道:「為何如此?就是你口中的棟樑們在帶頭逃稅!他們用各種手段,轉嫁、隱瞞、投獻,把本該屬於自己田稅,轉嫁到別人頭上去,這便是棟樑們所為,他們的品質作風?他們的君子風度上哪去了?平時滿口道德文章,為國為民,談到利益之時,便若最貪婪的商賈一般錙銖必較,這叫什麼,做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   堂內書記官在飛快記錄著,他忍不住想拍手叫好,大將軍真是說得大快人心。   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等人無言以對,面色漲紅,畢竟王斗說的是事實。   便是連王樸與紀世維都有些尷尬,王斗這話,毫不客氣也將他們罵了。   只有堂內幕府各人揚眉吐氣,很多人在高聲叫好,只覺大將軍這話說到他們心頭去,他們人人都有交稅,自然覺得理直氣壯,更認為王斗罵得好,罵得妙,罵得呱呱叫。   王斗繼續道:「有一個怪現狀,標榜道德清高之輩,自己往往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便如嘉靖年時的嚴嵩與徐階。嚴嵩罪有應得,最後被抄了家,這是好事。不過他的田產是二萬餘畝,人人稱讚的徐階徐閣老呢,良田高達二十餘萬畝,還有各類的店舖產業無數。他一個內閣次輔,哪來的這麼多田畝?真是碩鼠啊,其與嚴嵩就是一丘之貉,誰也不要笑話誰,而這種怪現狀,卻是棟樑們普遍的風氣!」   王斗冷笑著,他說的話,也若石破天驚,將很多人都驚呆了,徐閣老人人稱頌,想不到撈財的本事這麼高啊?   李邦華覺得有些坐立不安,王斗一一剖析,讓他在眾人面前,有種赤身裸體的感覺,王斗卻不會放過他,看著他道:「便是你邦華公,身為內閣大臣,名下土地不少吧,這些家產,你可都有按制交稅?你自詡為國為民,又是清流大臣,為何不帶頭站出來,以身作則,將該交納的田稅補交,真正為聖上出力?還是你為國為民,只是在嘴巴上說說?」   李邦華臉色難看之極,王斗卻步步緊逼,絲毫不放過他:「你說士紳乃國之棟樑,朝之根基不錯,但他們卻辜負了高皇帝的期望!你李邦華一樣,也辜負了高皇帝的期望!」   他厲聲喝道:「回答我!摸著自己良心回答我,你是不是也成為碩鼠中一員了?」   李邦華無言,只是低頭不語,看李邦華下不了台,大同巡撫衛景瑗忍不住為他辯解:「侯爺請勿苛求過責,依下官所知,李公清正廉潔,對家人也管教甚嚴,只是……」   他歎道:「此為歷朝積弊,豈是個人可以挽回?歷代多少英傑,為此頭破血流,身死族滅。」   他歎息道:「歷朝因此一興一衰,此乃氣數也。」   王斗平靜道:「非是氣數,實乃人為。」   他說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歷朝士紳豪族,他們佔據了國朝的九成財力,卻不想承擔一點點責任。他們自私自利,貪婪愚蠢,換句話說,他們被寵壞了,優待太過緣故。有句話道棍棒出孝子,寵溺出紈褲。任何良善之人,若被優待了,最後盡會變成令人憎惡之輩,這便是人性結果,飽讀聖人之書也沒用!」   王斗道:「這些豪族士紳不斷在挖國朝根基,每二、三百年,就被他們挖塌了,這也是歷朝一興一衰緣故。若這些棟樑們願意背起自己責任,不言萬年長久,各朝千年國運,只是等閒!」   李邦華終於抬起頭,他緩緩看向王鬥,沉聲道:「永寧侯對士紳如此不屑,看來以後是不用士子與讀書人了?」   不知為什麼,他內心隱隱一鬆。   王斗哈哈大笑,他看著李邦華,微笑道:「讓邦華公失望了,我不但要用,還要大用!」   他指著堂內自己的部下:「士子的重要,斗如何不知?所以我在靖邊堡的時候,就讓部下讀書識字,現在我的軍中,個個能寫會算,便連我的部下高史銀……」   他指著高史銀笑道:「別看他五大三粗的,水平足以與秀才相提並論,我靖邊軍中,至少士子數萬!」   高史銀很榮幸的站起來,對李邦華招呼道:「邦華公,有空一起吟詩作對啊。」   李邦華臉如死灰,王斗繼續道:「而且我的將軍,我的士兵,我的幕員們,他們是士子,同時又是士紳,他們個個擁有大量的土地,我的麾下,便是由地主,士紳,學子組成的一隻新型武裝。」   看著李邦華,王斗笑道:「不同的是,他們都有背負起自己責任,他們是真正的國之棟樑,他們是這個國家的希望,他們也是這片土地的希望。他們將會摧枯拉朽,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行進的步伐!」   歡呼聲響起,王斗繼續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不介意給擁有財富者相應的地位,然要求的,是他們背負起自己應有的責任!」   王斗對堂內深施一禮:「諸君,能與你們並肩任事,是我王某人的榮幸!」   堂內歡呼聲再次響成一片,李邦華等人則是失魂落魄,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752章 若大明能活   這場論戰,對幕府各人感觸很多,許多人也想得更遠,更深,書記官將內容記載下來後,很多也將在報紙上刊登,可以預料的,一場新舊思想的論戰風暴,將席捲整個大明。   王斗借口晚宴時間快到了,很快便宣佈散會,他沒那個時間跟李邦華等人囉嗦,也打算先將他冷藏一段時間,待他冷靜了,認清現實了,再給他安排工作。   人才浪費了可惜,能幹到內閣大臣的,豈會不是人物?關鍵看怎麼用,用在什麼位置。   第二日上午巳時,風裹著小雪不時落下,冒著雪花,風塵僕僕的孫傳庭領著幾個心腹趕到大將軍府前,他向守門的軍官遞上自己的拜貼,希望能見到征虜大將軍王鬥。   當然,他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遞上拜貼同時,不免從袖中滑過去幾個閃亮的銀圓。   但銀圓剛滑過去,瞬間又滑回來了,那軍官並不收受他的好處,只微笑讓客人在門房稍待,他會將拜帖送進去。   在門房等待的時候,孫傳庭很感慨,他對幕僚道:「宣鎮處處可見新氣象,大明若能如此,傳庭死也甘心哪。」   一幕僚道:「宣鎮這方的門房關卡,皆用身份尊貴,又頗有抱負之人。待遇高,陞遷快,良好前程在望,自然對些須賄賂不屑一顧。」   孫傳庭點頭,不久,護衛營親將鍾調陽親自出來,對孫傳庭含笑道:「孫督,大將軍有請。」   ……   孫傳庭進去後,就見王斗在堂前相迎,身邊跟著秘書廳廳長葉惜之。   孫傳庭搶上幾步,連連道:「豈敢勞動侯爺玉趾,真讓下官受寵若驚了。」   王斗哈哈笑道:「方纔看了拜貼,竟是白谷公大駕來臨,稀客啊,也讓本侯感到意外。」   二人進入大堂,王斗道:「對了,還未恭賀白谷公升任三邊總督一職,有公坐鎮陝地,想必局勢定然不同。」   孫傳庭眼中隱含得意,他笑道:「下官區區微職,又豈能與侯爺相比。」   王斗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孫傳庭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不過從他眼眸極深處的桀驁,可以看出他的孤傲不會改變,只是隱藏得更深罷了。   二人分賓主坐下,王斗遞過去一盒煙,木製,包裝精美,煙盒有鍵盤的一半大:「來來來,抽根煙。」   孫傳庭道:「喲,雲煙,還是紅雙喜牌的,下官真是沾侯爺的福了。」   熟練的用鋒利剪刀剪去一頭,搖動火摺子點燃另一頭,王斗噴出一口濃煙,緩緩說道:「未知白谷公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孫傳庭哈哈笑道:「確實無事不登三寶殿,下官此來,是向侯爺求助來的。」   王斗道:「哦,說來聽聽。」   他身旁站著的幕僚,連忙掏出一個文冊,葉惜之接過了,交到了王斗手上。   王斗翻看著,孫傳庭很注意窺探王斗的神情,只是他臉孔隱在煙霧中,隱隱約約,有些看不清楚神色。   懷著不安的心情,孫傳庭也緩緩抽起煙來。   良久,王斗放下文冊,微笑道:「援助兄弟省份,義不容辭,只是白谷公要求的援助款項太多了吧。」   孫傳庭拱手道:「還請侯爺幫忙,下官……」   王斗道:「這樣吧,讓我研究下,事後再給公答覆。」   孫傳庭有些憂慮,強笑道:「此為當然。」   他身旁幕僚咬牙不語,臉上皆頗有屈辱之意。   ……   王斗設小宴款待孫傳庭,花廳不遠處一亭,邊賞雪邊喝酒。   此時雪已經下得大了,團團滾滾的飄飛起舞,王斗穿著便袍,披了皮裘大氅,孫傳庭棉袍外間也披了件大氅衣,二人相對而坐,沒有別的伺候的人。   銅架上溫著酒,桌上炭火正旺,燒得沸滾的火鍋,還有幾個小菜,酒菜的香味,不斷傳來。   二人對飲數杯,孫傳庭道:「好酒,好雪。」   王斗瞥了他一眼,看他握著酒杯,眼中有深深的憂慮,還有……火熱。   比起崇禎十二年初見時,孫傳庭臉上皺紋多了些,三絡濃密的鬍鬚中也夾了一些白絲,只有眼中那股銳氣仍然不變,只不過藏得更深罷了。   他的眉弓很高,使得他的眉毛非常濃,從面相上說,這種人往往有高傲、狡猾的趨向,意志非常堅定,還是個強烈的自我中心主義者。   從歷史事實來說,孫傳庭也是這樣的人,雖經過這些年挫折,但骨子裡的自傲仍然不變。   想想幾年就過去了,時光荏苒啊。   他注意孫傳庭,孫傳庭何嘗不是在偷偷觀察他?   與這個爭議紛繁,聞名遐邇的人物第一次坐得這麼近,孫傳庭豈會放過觀察的機會?   他看王斗隨意披著皮裘,表現淡然,卻有一種神秘而威嚴的氣度,是的,神秘,莫測高深,不但是孫傳庭,同時也是外間許多人對王斗的看法。   審時度勢、進退有節,處事機智果斷、謹慎穩健,這只是王斗展現在外界的冰山一角。但他的成功,他的才能,有太多解釋不清楚的地方,超越了很多人思緒範圍之外。   便是孫傳庭設身處地,他尋思自己最多成為一個普通軍閥,而不是象王斗這樣超然存在,所以他一樣不能理解,除了才具天授,他找不到王斗別的成功解釋。   王鬥招待他單獨宴請,有些出乎孫傳庭意料之外,他緩緩喝著酒,只是細想著,如何將話題引到自己需要路上。   孫傳庭拿起酒壺,給王斗倒了杯酒,說道:「侯爺,下官敬你。」   王斗道:「好。」   二人乾了一杯,孫傳庭微笑道:「看侯爺似乎頗為儉樸,以您現在的身份地位,眼下的排場,似乎過於簡陋了。」   王斗笑道:「也不算儉樸,有好吃的,好喝的,我也不會拒絕,只是有點看淡罷了。畢竟可以享受的享受了,名望權位有了,美麗的女人也有了,就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孫傳庭哈哈笑道:「英雄所見略同,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丈夫生來世上,自然必須幹出一番大事業,青史留名,方對得起吾等大有為之身。」   他眼睛一閃,說道:「特別崇禎十二年之時,下官初見侯爺,那時侯爺已毅然追隨盧公南下。巨鹿奮戰,捨生忘死,忠義之心,可謂感佩天地,這明知九死一生的……」   王斗平靜道:「我愛這個文明,她讓我心疼,很多事與人,也讓我佩服。所以我追隨盧公南下,這也是我一生中最驕傲的選擇。」   孫傳庭撫著自己的鬍鬚,他有些不明白王斗的意思,但那內中的感情與痛心他可以聽出,這種……   孫傳庭很難用語言描繪這種感覺。   他看了王鬥一會,歎息道:「只可惜盧公……」   隨後他表情又義憤填膺,更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侯爺的忠義自然不用說,但朝中諸公有些人做事就欠妥了。便若邦華李公,真犯糊塗了,怎麼能如此說道侯爺呢?下官真為侯爺抱不平啊。」   他一手捏著酒杯,只是觀察王鬥神情。   王斗淡淡一笑:「他確實犯糊塗了。」   王斗聲音淡然,但聽在孫傳庭耳裡,卻如雷霆轟鳴一般,他的手一顫,酒杯差點滾落在地,又極力捏住。   他呵呵乾笑一聲,臉色難看,慢慢沉默下來,面色有些剛硬。   王斗緩緩道:「其實我明白邦華公的心思,只是他也應該明白一句話:人亡政息!歷朝歷代,除了商君外,範文正公、王荊公、張文忠公皆是人亡政息,一番作為,灰飛煙滅。」   他淡淡瞟了孫傳庭一眼,繼續說著:「所以反過來說,要想政不息,策還在,就需人不亡,權不失!老實說,我信不過別人,更信不過那些蠹蟲之輩,他們將大明江山搞得亂七八糟,有什麼理由讓我相信,他們可以治理得更好?」   王斗目光緩緩轉動:「這塊地方,花了我無數心血,豈能拱手相讓,送給別人白白糟蹋?我不會放棄這塊基業,更不會放棄那些跟隨我的人!而想要這片基業更興旺發達,捨我王斗又其誰?」   孫傳庭默默聽著,然後呵呵笑道:「侯爺說得是,真是太對了,來,為侯爺的豪言壯語乾一杯。」   王斗又與他對飲一杯,孫傳庭以袖遮臉,好一會兒,才取了下來。   二人聊著,孫傳庭盡力往陝西方面引,言外之意,還請王斗多多支持他的工作。   聊起流賊之事,王斗道:「剿賊,非單純軍務之事,若無必要,公還是少些殺戮,可多從民政方入手。」   孫傳庭笑呵呵道:「侯爺說的是。」   他卻一直在凝神細想一個問題,這時忍不住道:「方纔侯爺所言人亡政息四字,給下官感受一樣深。確實歷朝歷代中,範文正公、王荊公、張文忠公皆敗,然商君雖遭車裂,卻無人亡政息此事,此為何故?」   他迫切的看著王斗:「侯爺最是睿智,還請教我,下官有些明白,但卻又……」   王斗看著孫傳庭,最終道:「四個字:利益集團。」   他說道:「何謂利益集團?志同道合之士的彙集,使之你之策,你的道統後續有人。商君之變法,雖然損害一些貴族權益,但也得到很多人支持,這些支持他的人,形成很大勢力,繼續將變法進行下去,使得商鞅變法,名垂千古,這便是利益集團。」   「而放眼範文正公、王荊公、張文忠公人等,有誰在支持他們?」   孫傳庭不斷點頭,他眉飛色舞,凝神細記,更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用著鉛筆,在上面飛速寫著,最後完畢,又珍而又珍的收入袖內。   看著孫傳庭,王斗歎了口氣,他說道:「孫公此去陝地不簡單哪,要想作為,怕是困難重重。王某能走到這一步,也是僥倖,而且這一路來,也不知多少的怨魂,等著向王某人索命。」   孫傳庭哈哈大笑,他為王斗倒上酒,然後舉起杯:「孫某又何嘗不知?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若大明能活,我孫傳庭便是死,那又何妨?」   他一飲而盡,以空杯對著王鬥,眼中閃著銳利森幽的光芒。 第753章 不平等條約   第二天一早,王鬥招集幕府各員商議此事,因為孫傳庭請求援助的款項涉及眾多,軍政、民政、參謀各部要員都有參與,以葉惜之作著筆記。   文冊在各人手中傳看著,條款中,孫傳庭請求宣府鎮支援錢糧、支援武器、支援教官、支援贊畫、支援有經驗屯官,甚至還有請求支援士兵,人數在三千人之眾。   眾人的第一感覺,孫傳庭胃口好大,氣魄也很大,這是想在陝西全境,複製宣府鎮的模式?   王斗舒服靠在自己虎皮大椅上,拿小剪刀剪去手上雲煙一頭,身旁虎爺,搖動火摺子為他點燃,王斗緩緩噴出一口煙霧,說道:「看過文冊,諸位有什麼想法?」   溫方亮立時道:「借,怎麼不借?陝地不容有失,眼下好機會送上門來,豈能不要?」   他平日嘻皮笑臉,談到正事時,卻滿是嚴肅的神情,英俊的臉上,閃耀智慧的光芒:「當然,我靖邊軍錢糧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皆是民脂民膏,孫傳庭想不付出代價怎麼行?這些條款,必須全面修改。」   秦軼也是贊同,作為高級贊畫,他也有出席會議的資格,他說道:「確是良機,眼下流賊在河南,北可攻山西,西可攻陝西,東可攻山東,北直隸。山東與北直隸吾等鞭長莫及,更加沒有機會,但山西,慢慢會控制在幕府手上,基本上漠南正面無憂,所慮者便是陝西。」   他說道:「陝西若是有失,流賊便會威脅我河套之地,從側翼上對都護府形成威脅,影響我師經營佈局。」   他最後道:「陝西我靖邊軍便是掌控不了,也不能落在流賊手上,從這點看,必須盡快援助秦師。」   王斗緩緩點頭。   張貴也說道:「控制了陝西,以後收容流民更加便利,為我安北經營更增人口。」   田昌國道:「不錯,陝西那邊有錢人還是很多的,他們地窖的銀冬瓜藏也是藏著,不若送到銀行來更好。」   鍾正顯看了鍾榮一眼,看他沒說話,他也沒有說話。   鍾顯才早前就提議將整個山西與陝西作為都護府南面緩衝之地,此時當然不會反對溫方亮的意見,細聲細氣道:「大將軍,末將以為溫將軍與秦贊畫說得很好,末將贊同他們之議。」   不過韓朝凝神細想後,卻道:「孫傳庭非等閒之輩,想控制陝西談何容易?再說了,我等援助他後,豈知會不會養虎為患,未來與我都護府作對?」   這也是一個問題,眾人都是沉思,溫方亮道:「當前方略,是穩定陝地局勢,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能前怕狼後怕虎。」   他說道:「未來陝西新軍由我等教官訓練,雖然軍政方面孫傳庭肯定要緊緊握在手上,但其軍與我親近,這是一。陝西要我援助,趁此機會,民政,商事各方肯定會被我滲透,此為二。」   溫方亮說道:「便如現在大同、山西各鎮一樣,便是王樸、周遇吉要與我等交惡,但他們部下願意嗎?當地士紳百姓願意嗎?況且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就算孫傳庭將來握有一隻軍隊,方方面面掣肘,也跳不出我都護府的五指山。」   高史銀道:「不錯,我靖邊軍是獨一無二的,特別那種精氣神,別人是學不去的。孫傳庭再在陝西折騰,也是東施貨,哪比得過我等正版西施?」   眾人都大笑起來,鍾顯才聽他說得有趣,也是莞爾一笑。   鍾調陽穩健的道:「大將軍,援助可行。」   對表哥點了點頭,王斗又拿起傳到他手上的孫傳庭文冊,沉思起來。   ……   趁此機會,堂內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很多人也掏出雲煙吞雲吐霧起來。   常年征戰,很多官將在超強壓力下,個個煙癮都很大,只有鍾顯才不吸。   王斗回醒過來時,見鍾顯才已經籠罩在煙霧之中,他想了想,還是笑道:「會議的時候,還是不吸煙了。」   帶頭將自己的大明朝雪茄熄滅,堂內各人見狀,有人互視一眼,有人看看鍾顯才,也紛紛熄了手上的雲煙。   鍾顯才抿了抿嘴,對王斗笑了笑。   「援助可行,不過這方式方法必須改一下。」   看著手中文冊,王斗緩緩說道,他看向田昌國那邊:「老田,你銀行那邊,掏出二百萬個銀圓沒問題吧?」   田昌國仍然骨瘦如柴的身板挺得筆直,他大聲道:「回大將軍,安北銀行資金雄厚,二百萬個銀圓,絕對沒有問題!」   王斗啪的一聲將文冊扔到案上:「就這樣,以銀行貸款的方式支援,財政司的錢糧不動!」   他語氣冷淡:「孫傳庭可以接受這筆貸款,不過必須以陝西的賦稅,礦產等作為抵押,貸款分為數期,先期移交五十萬個銀圓過去。」   他淡淡道:「這筆款子,還將作為購買武器,支付教官,僱傭士卒等費用!」   孫傳庭要求的援助很多,很多還要求無償援助,這讓王斗不悅。   他又不是散財童子,自己的錢糧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皆是麾下將士血戰而得,或是百姓辛辛苦苦納糧交稅所為,以前就支援各方不少了,皆是半賣半送。   通過朝廷,很多還到了左良玉等鼠輩手上,最後被流賊繳獲過去,真是虧了大本了。   而且這樣的行為,自己不是變成運輸大隊長了?   今後要改變政策了,而這種改變,就先從陝西那方開始。   「銀行貸款?」   堂內眾將都很新鮮,大將軍每每頗有新意,眼下又來這一招。   想想一地局勢卻被銀行所控制,各人心中都湧起怪異的感覺。不過又想這銀行也是被幕府所控制,眾人怪異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隨後就釋然了。   跟隨王斗多年,各人都習慣了王斗誕生的各種新花樣,免疫力大大增強。   若是換成別的旁人,光光這一點,就要爭議不休了。   同時很多人心中還隱隱產生念頭,大將軍此舉,難道是鼓勵民間開拓?   果然又聽王斗說道:「我們靖邊軍在發展,同時銀行也要跟上。老田啊,你要發揮商人們的作用,讓他們大膽的走出去。你還要鼓勵他們,將商人們貪婪的本性,化為強大的動力!在開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當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可以先拉攏一批人,給他們點好處,那批人,就叫買辦好了。」   張貴大聲道:「大將軍真是金玉良言,下官等皆是感佩無比。」   他對田昌國道:「老田啊,大將軍的教誨,你要謹記在心,這些真知灼見,你隨便領會一點,終身都將受用不盡!」   田昌國呵呵笑著:「不消張部長提醒,下官已經記得勞勞的了。」   張貴四十多歲了,仍然一副短鬚戟張,豹眼圓睜,很為威猛的樣子。   居移氣,養移體,這些年下來,也更加頗有氣度。當然,這只是他的表象,事實上,張貴雖然神情粗豪,卻極會說話,一個細膩油滑的人。   他也與田昌國交好,想著大將軍就算念著舊情,自己也只能幹一界,算算時間不遠了,自然掛念身後的接班人選。   他當然意屬田昌國,只是竟爭人鍾榮、鍾正顯皆不可小看,他盡自己所能,只給田昌國創造機會。   此時的田昌國雖然還是骨瘦如柴,但兩個大泡眼每每在閃耀精光,往日的似醒未醒早已絕緣。民政部部長之位豈不眼熱?就算竟爭對手強勁,不到最後一刻,他也不會放棄!   而且方才王斗的話,也大大開拓了他的思路,心中想著皇上不是要編練新軍嗎?安北銀行也可以過去貸款。   只是貸款必有抵押,聽說皇帝窮得都穿補丁的衣裳了,用什麼來抵押?   用國庫嗎?顯然不可能。   而王斗此番話,若放在別處,又要引起爭議,這真是赤裸裸的逐利,不過王斗這些心腹將官們,個個皆習以為常。   鍾榮微笑坐著,只有鍾正顯暗罵了張貴、田昌國二人一句:「馬屁精!」   這些年下來,他也成熟了許多,更不會在王斗面前擺出舅舅的姿態,兒子鍾調陽也經常教導他,專心任事便好,有沒有成績,大將軍都看在眼裡,所以近期只是專心在搞自己的審計審察工作。   他對田昌國不屑一顧,只盯著鍾榮一人。   ……   對著孫傳庭請求的援助款項仔細推敲,最後堂內一一議定,又經幕員書吏細化,最後擬好的款項文冊,送到了在鎮城一處陝西會館急切等待的孫傳庭手中。   他打開一看時,不由愣住了,身旁的幕僚們,一樣是驚怒交加,無比的屈辱感湧上各人心頭。   雖然條條款款在王斗看來只是雙方公平交易,有所得便有所付,但在孫傳庭等人眼中,這些條款,便若後世不平等條約給人的感覺。   安北銀行總計貸款二百萬個銀圓,以陝西賦稅,礦產等抵押,先期移交五十萬個銀圓。   陝西地方向宣府鎮購買鳥銃一萬桿,威勁子藥一百萬發,每桿以七圓的價格成交,並配十發的威勁子藥,餘者子藥另算,同時這些火器也是分批交給。   陝西地方向靖邊軍僱傭軍士三千,內甲等軍一千,乙等軍二千。他們糧餉,甲等軍每兵十圓,軍官另算,乙等軍每兵五圓,軍官另算,條條計算得非常詳盡,士兵受傷與撫恤價格也有計算。   宣府鎮向陝西地方出售糧草五千石,在孫傳庭看來太少了,卻是王斗要開發漠南,自己需要的糧食都非常多,只能販賣少量。   而早在京師之時,孫傳庭便探聽過皇帝心意,他要回陝西沒兵不行,特別沒強軍不行,只能打靖邊軍主意,依他猜測,皇帝默許他僱傭靖邊軍一千人,他一口氣增到三千,也算頂著壓力,卻未想這麼貴。   紅夷大炮宣府鎮不會賣,好在皇帝答應他,會從廣東調一些紅夷大炮給他,取道湖廣,運到陝西。   他想聘請一些炮官,這價格更是貴得驚人。 第754章 老胡   還有很多,條條款款在孫傳庭等人看來觸目驚心,這讓他們非常不理解,也非常不滿,甚至很多人覺得這是奇恥大辱。   在他們看來,即是援助了,當然必須無償的,沒聽過條件一大堆的援助。   而且這叫援助嗎?不,好聽點叫買賣,難聽點叫要挾!   國朝大義,安可如此污穢?這是沾染,褻瀆!   還有這個援助是通過安北銀行的貸款進行,更讓很多幕僚不能明白。   這叫什麼事,以一地錢莊參與一省大局,實乃滑天下之大謬!想想就骯髒不已。   更加不能容忍的,這錢莊的貸款,竟還要以一省賦稅,還有礦產等抵押?若傳出去,引起軒然大波不說,便是他們這些幕僚,皆要被千夫所指!   雪還在下著,此處會館頗大,乃一些陝西商人集資在宣府鎮城所建,隨著宣府商貨的聞名,便是遠在陝西、寧夏,都開始有商人前來貿易,他們更集資興建了這處會館。   孫傳庭此行便在該會館內落腳,孫傳庭任三邊總督消息傳開,他們這些商人當然有所聽聞,見孫督前來,皆是受寵若驚,個個熱情款待,值年首人更專門劃出後院一進,供孫傳庭等人入住歇息。   消息傳開,還有源源不斷的陝西等處商人紳員想前來拜訪,一一被幕僚擋住,孫督要事在身,暫時不見外客。   「孫公,這些條款萬萬不可答應啊,此苟侵我內權,束縛吾之內政,若是應之,陝西一地,盡操於宣鎮之手!」   「秦地雖弱,卻也不是外人可以輕辱,我等誓以一息尚存,決不承諾,誓死力拒之。」   一些幕僚義憤填膺,認為這些款項一條都不能接受,就要無償援助,別的一率不行。   他們一腔熱血前來要援助,王斗但凡有一點忠義之心,就當慷慨解囊,豈能如此要財要物,褻瀆他們一片為國操持之心?   要知道,他們不是為了私人,是為了國朝大計,如此搞得討價還價,就像商賈買賣,一股臭味油然誕生,想想就讓人受不了。   當然,有些高級幕僚在宣府日久,多少有些改變,認為一些條款可以接受。   畢竟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白吃白拿,總不是那麼的理直氣壯,永寧侯要附加一些款項,也是可以理解,就是有一條。   「孫公,以陝地一省賦稅抵押,此舉萬萬不可也!此事稍一洩漏,百官群起而攻之,更加劾者如雲,公亦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斷無聽從之理。」   幕僚們七嘴八舌們,發出了大聲的議論。   孫傳庭背著手立在窗前,身子骨挺立有若青松傲雪一般,他看著窗外的雪花,只是一動不動。   聽幕僚們在爭論,他久久不出一聲,讓人猜測不出他內心所想。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便是與孫傳庭經常接觸的人,也覺得他心思越發幽深,讓人看不透他的內心。   聽幕僚們吵得越響,孫傳庭猛地轉過來,一張冷峻的臉毫無表情,他說道:「不必爭了,全部答應便是!」   「什麼?」   很多幕僚失聲驚叫出來,便是覺得有部分可接受的幕僚們,也是不可相信地看著他,這……這事……   孫傳庭袖中拳頭微微握緊又放下,目光卻是森嚴銳利:「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再說了,時不我待,我們沒有那個閒暇時日,每在宣府鎮拖延一日,解決流賊就更為艱難一分!大丈夫當斷則斷,吾等做大事之人,豈可又婆婆媽媽,作那婦孺小人猶豫之態?」   一個親近幕僚忍不住道:「孫公,還望三思,此些事若是有洩……特別以賦稅抵押這款……」   孫傳庭冷哼道:「不抵押,永寧侯如何肯借錢給物,只靠吾等一張嘴?永寧侯那人我瞭解,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他冷冷說著:「再說了,此些條款,每一款都爭議紛繁,隨便一條拿出來,百官彈劾奏章都將吾之軀淹沒。即是如此,一條是接受,十條百條又有什麼不可接受?」   他臉上浮起堅定之意:「百官彈劾又如何,早在出京之時,吾便捨了此身安危之念,粉身碎骨又有何懼!」   他環視堂內眾人,眼中滿是熱切,低喝了一聲:「諸公,吾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惜此身之念!公等可願追隨,同心效力,與我幹一番大事業?」   「孫公!」   很多人顫聲叫著,眼中含著淚。   他們紛紛叫道:「公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不錯,吾當誓死追隨,生死又有何懼?」   他們紛紛宣誓,他們很多都是孫傳庭收羅的熱血之士,滿懷理想,又有孫傳庭這樣在他們看來完美的偶像,又為國朝天下而奮鬥,如此遠大的目標,對他們也有著無比的吸引力。   他們叫喊著,寒冷的冬日,卻是個個心頭火熱。   ……   很快的,孫傳庭的答覆便送到王斗面前,全盤接受,不改一條。   王斗搖了搖頭,孫白谷就是孫白谷了,多少年了,這性子一點不變。   援助決議定後,幕府便高效的運轉起來,僱傭兵的主官人選,參謀司也初步選定為吳爭春,高尋二人,一正一副,暫時將他們調到孫傳庭麾下,充任督標營人馬。   近期幕府諸事繁多,孫傳庭的事只是插曲,三日後,螃蟹三將,高史銀、謝一科、沈士奇大搖大擺從將軍府走了出來。   正是雪後初晴,陽光照在身上頗有暖意,高史銀抬頭看了看天空,喃喃道:「他媽的,總算放假了!」   他掏出自己雲煙,分給謝一科與沈士奇一隻,三人在廣場上好一陣吞雲吐霧,沈士奇對高史銀道:「高哥,有什麼安排?」   高史銀的鬱悶隨著濃煙一齊噴出:「能有什麼安排,陪媳婦唄,軍校那邊,也要去轉轉,再空時,還要看兵書沙盤。」   謝一科與沈士奇一樣鬱悶,三人都是渾家管得緊之輩,平日公務繁忙沒辦法,閒下來的時候,白天與晚上,都被渾家佔據了,想有點私人空間都沒有。   男人之苦,只比當時的韓仲好一點。   三人叼著雲煙閒談一會,謝一科目光一轉,笑嘻嘻提議:「街上轉轉吧,順便體會下民情。」   謝一科與沈士奇皆露出會心的微笑,沈士奇心弛嚮往,他大聲讚道:「謝兄弟這提議好,便若大將軍說的,我們要與群眾打成一片。」   他們也不騎馬,一邊抽煙,一邊信步往街上走去,各人護衛,則是若即若離的跟著。   大將軍府邸衙門在牌樓東大街,這一片多是官衙,路上行走的,也多是表情嚴肅之輩。不過走到城東南方向,這方商舖鱗次櫛比,每條商業街連綿達數里之長,就見紳衿士民商賈,紅男綠女層出不窮,花枝招展的姑娘更是一片片經過。   三人在一處十字街口停下,選擇了一處視線開闊之地,神情嚴肅的站在那。   來往行人看到這三人,無不投來敬畏的目光,特別一些少年郎與孩童兒,看到他們身上的靖邊軍官衣,無不滿滿的羨慕與崇敬。   三人負手而立,高史銀嚴肅說道:「剛才走過去的,高某認為是少女,二位意下如何?」   沈士奇表情嚴肅,也是一副考察民情的樣子,他沉穩說道:「不然,末將認為那定是少婦,一看那個屁股,就不像待字閨中,這一點上,末將還是很有經驗的,眼光很毒辣的!」   高史銀威嚴道:「謝兄弟呢?」   謝一科摸了一下自己小鬍子,斷然道:「處子無疑!」   高史銀道:「哦?」   謝一科很智慧的分析:「剛才走過去那女子外表風騷,實則端莊,為何一舉一動勾人心魂?此處大有文章!」   沈士奇來了興趣,說道:「謝兄弟速速道來!」   高史銀一眼注意傾聽。   就聽謝一科道:「有句話叫媚骨天生,指的就是這種了,她其實不想風騷,但一舉一動又讓人覺得風騷,鄉間愚夫愚婦不明,大罵此些女子為狐狸精,狐媚子,實在是無知之舉!」   「因為無知,不知發生了多少可悲可歎之事,好在現在宣鎮是大將軍治下,此等人間慘劇,料想定會大大減少。」   高史銀歎道:「謝兄弟大材哪。」   沈士奇道:「真是學識淵博。」   三人樂滋滋的站在那,三人都有共同愛好,看美女,有時講點黃色小笑話,只是,唉……   好容易放假了,不過收假後,各人很快就要開拔塞外防地,大片的美女看不到了,各人分外珍惜眼下的時刻。   鎮城越發熱鬧了,此處又是繁華路口,姑娘確實多,花枝招展的可人兒一陣接一陣,看得三人眼花繚亂,其實他們也不想幹什麼,過過眼癮就好。   謝一科還好,高史銀與沈士奇長得一個賽一個丑,但他們身上的靖邊軍冬衣禮服給了他們修飾,使他們顯得格外威武有型,一看就是為國為民的大將之材。   就有不少姑娘們衝他們拋媚眼,讓他們心花怒放的同時又遺憾,只能看不能吃。   忽然三人一齊看去,就見一婀娜多姿的女子裊裊娜娜而來,真是……   謝一科歎道:「橫看成嶺側成峰。」   高史銀目光深沉:「遠近高低各不同。」   沈士奇喃喃道:「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這女子經過三人身旁,看到三人身上的靖邊軍軍裝,非常尊敬的襝衽萬福,三人一齊微笑回禮。   然後她經過後,又一齊看向她的背影。   這時一個穿皮袍,戴皮帽,滿臉橫肉的傢伙也從對面過來,他雙目發直,在那女子經過後,更忍不住回頭望,喃喃道:「如此的奶大屁股大,太震撼人心了。」   見高史銀三人望來,笑著拱了拱手,往前走去。   高史銀看他走過,摸了摸自己的臉,沉吟道:「還是這位兄弟說得對啊,直指事物的本質。」   沈士奇道:「大將軍常言事物的本質,何謂事物的本質?這就是啊!」   謝一科讚道:「大賢在民間。」   「老胡,這邊……」   一個隱隱招呼聲,從街角對面沖那滿臉橫肉的傢伙響起。 第755章 潛伏任務(上)   與鏢局的同僚在飯鋪胡吃海喝後,在同事打趣中,老胡吩咐夥計將餘下飯菜打包,準備帶回去給自家婆娘吃。   對自家的女人,老胡別的都滿意,就是一點,太節儉了,自己不主動點,別想她主動沾點葷腥。   對同事的嘲笑,他只是罵:「你們啊,不當家不知柴木貴,就知糟蹋銀錢……還有,等你們成家了就知道,婆娘是要疼的。」   與同僚告別,他提著食盒,哼著小曲,一搖三擺往回家路上走去。他的小院,坐落在城東南隅一處僻街小巷上,現鎮城人煙越發湊集,他當時尋常價格買的普通宅子,聽說現在價格都往上漲了不少。   一路回去,街上熙熙攘攘,東南隅這方有許多集市,很多街巷也因此得名,什麼米市街、菜市街、鹽店街、油店街等等。   路過菜市街,想想婆娘有了身孕,老胡又去買了一隻老母雞,咕咕叫的提在手上,再轉過一條布帛街,已走到自己熟悉的街道上。   此處多雜貨鋪,內中還夾著一些典當鋪,一路上,不時有鄉鄰衝他招呼:「喲,胡爺回來了?」   「胡爺這是走鏢回來了?還買了老母雞,給自家婆娘補身子的吧?」   「嘖嘖,一看胡爺就知道疼人……」   鄉鄰的招呼聲不斷,雖然老胡滿臉橫肉,走路一搖三擺,頗為兇惡的樣子。但鄉鄰接觸久了,知根知底,又有保甲長、裡坊各人,還有巡捕管得緊,再窮凶極惡的人,在宣府鎮也得變成守法良民,所以沒什麼好怕。   而且有個人能力的人,也是讓人敬重的,老胡在這條街就頗有地位,裡坊有什麼要事,保甲長都會找他去商議。   面對鄉鄰的熱情,特別拿自己的老母雞說事,老胡只得一直說:「呵呵,只順路買,順路買……這隻老母雞不錯……」   街巷蜿蜒過去,街雖不大,但路面卻乾淨整潔,並無尋常街巷的污水、垃圾、人畜糞便等,每隔一段距離,還擺著一個大筐,行人如有垃圾,就丟在那裡面。   鎮城還城管多,便是這種僻靜街道,老胡也看到幾個城管人員在轉悠,隨時等待目標肥羊出現,看到這些人,便是當時事情過去很久,老胡還是暗罵了聲:「他娘的……」   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   老胡是在崇禎十五年初來到宣府鎮的,當時山海軍崩潰前夕,他一箭射死了自家大帥馬科,又一箭射死了敢與自己過不去的賊子馬智仁,報了自己認為的深仇大恨。   然後用自己的長槍,自己的弓箭,殺開韃子的重圍,與一些潰軍一起,逃到了唐通的密雲軍那邊去。   對他們這種身負個人武力,會使弓箭,會使長槍,會使腰刀的精悍士卒,密雲軍當然是欣然接受,他當時便在密雲軍內停留了下來。   這其中,他也有打聽過山海軍的消息,特別同隊的黑毛人等生死。   只是,一直沒有他們的下落音信,也不知道同總同隊之人,事後還有多少人活著。   松山之戰後各鎮班師,回軍途中,老胡果斷脫離了密雲軍,成為逃軍中的一員。   軍伍的生涯,他實在太厭倦了,而且密雲軍非常排外,對他們這些外來人並看不過眼,與山海軍中一樣,依然是過著飽一餐饑一餐的苦日子,老胡果斷走了,成了荒野中遊蕩的一員。   這當中,他干了種種事情,綁票勒索,打家劫舍等等,兵痞能幹的事都幹了,還在順義當地一處匪寨渡過一段時日。   一次火拚中,他抓住機會,又一箭射死了時稱「翻天蛟」的三寨主,摸光了他的腰包,果斷脫離匪寨而去。   他念念不忘,就是想到宣府鎮去,到東路去。   現在自己小有積蓄,也算火候到了,可以到宣府鎮去吃香喝辣了。於是,他帶著自己積攢的幾十兩銀子,取道居庸關,進入了宣府鎮懷隆道東路。   首先迎接老胡的是收容所,這點老胡還是知道的,他性格也有謹慎,隱忍的一面,靖邊軍威名又如雷貫耳,這是他們地盤。   所以在平場上幫役宣佈施粥時間到時,他沒有如一些流民青壯一樣上去爭搶,而是乖巧的排隊。   果然看到一群身強力壯的幫役上來,打得這些擁擠的人滿地亂滾,不由得興災樂禍。   前往乙號區登記時,當地書吏看了他的軍籍堪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叫胡天德,曾是山海鎮軍士一員?」   老胡點頭哈腰道:「是的,小人曾是大明軍士一員。」   這書吏沒說什麼,此類逃軍不少,進入宣府鎮謀生的也多,他們早已習以為常,只是警告了他一句:「宣鎮不比外處,這裡律法森嚴,你須安份守紀,是龍也給我盤著,是虎也給我臥著,明白嗎?」   老胡點頭哈腰道:「小人明白。」   老胡順利拿到通條,不過進卡時,他的長槍、弓箭、腰刀全部被扣了。   關卡人員告訴他,若他日他辦下持刀證,這些個人武器,才會全部歸還他。   老胡有些惶恐惱怒,不過還是不敢造次,特別看到那些手持鳥銃的巡邏人員,更是乖乖照辦。   進入乙號區時,他極為擔心自己銀兩會被貪沒,不過這種事情沒有發生,讓老胡極為意外,也對未來生活產生了更濃厚的期待。   身上有大量銀子在懷,他當然不會虧待自己,就在乙號區內住進監視客棧,痛痛快快的洗澡更衣,舒舒服服的等待自己的藍本。   終於,兩日後他通關了,進入收容所後一個繁華的市鎮內。   一瞬間,他目不暇接,只是想:「他娘的,不得了,這裡真是肥羊遍地,什麼時候找機會幹他媽的一票。」   這市鎮老胡順便逛了一下,逛街他還是喜歡的,也未嘗沒有踩點的心思。   他還看到此處滿是招工的信息,更聽著前方一個大嗓門夥計在喊:「嘿,揚威鏢局廣招鏢師劍士了,身強力壯者皆可應募,有軍伍,護院,鏢局經歷者更可優先……嘿,招鏢師劍士了,只需舉石鎖二十氣不喘,對招田鏢師五招不落敗者便可應選……」   老胡哪有打工的心思,此處肥羊遍地,隨便幹一票就可吃喝好久,有必要務工嗎?   不過不覺間,也留了心思。   此時他早聽說王斗封了永寧侯,已到鎮城任事,他也是嚮往大地方之人,也從東路前往鎮城。   一路吃喝玩樂,太爽了這日子。   這日他來到鎮城,一看這地方,嘖嘖,更是大肥羊處處。   他雙手叉著腰,心想:「以後,這裡將是我老胡的天下了,哈哈哈哈哈!」   想到得意處,他呸的一聲,往地上吐了口濃痰。   不過看旁邊人從自己身旁經過,個個臉上帶著怪異的神情,不乏有人興災樂禍的。   他正摸不著頭腦,這時一人大步流星過來,戴著黑狐帽,身穿藍色短罩甲,對他說:「喂喂喂,你幹什麼,怎的隨地吐痰?你知不知道,這很容易招惹瘟疫?太不像話了,這麼大個人了,不講衛生!」   老胡驚疑道:「您是?」   這人昂首挺胸道:「額是城管局的。」   他說著,又有幾個相同打扮的人過來,抄著短棍,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老胡來到宣府鎮後,就感覺這地方規矩多,現在往地面吐口痰也有人管,不過與官方的人明面衝突是不明智的,他立時陪笑:「是小的錯,小人不懂事。」   那人嗯了一聲:「念你初犯,就罰款一個銅圓好了,下不為例啊。」   老胡差點跳起來:「一個銅圓?」   此時宣鎮各處,正在掀起普通銀錢兌換銀圓銅圓風潮,老胡當然知道一個銅圓的價值,永寧城肥肉面都可以吃兩大碗,想不到自己只吐了口痰,兩碗麵就沒了?   他眼中凶光閃閃,那人冷笑看著他:「怎麼,不服?你這什麼態度,再不老實,就罰你一個銀圓!」   看越來越多人圍來,衝他指指點點,最終老胡忍了,他乖乖的交了罰款,在眾人嘲笑中,狼狽的走了。   太丟人了這是,便是很久的將來,對這一幕老胡都記憶深刻。   不過他仍然過著瀟灑的日子,而且隨著潮流,也將懷中餘下銀錢拿去兌換了,免得以後不能用。   在兌換之地,看別人大多兌換銀圓銅圓,他大部分則是換成了糧票,看旁人不解的目光,他不免得意洋洋,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暗想:「一群鄉下土包子,怎知糧票的好處?」   想到得意處,不免想往地面吐上一口,然想起不久前經歷,痰到嘴邊,又活生生嚥了下去。   老胡到鎮城後,租住的地方,就是城東南隅那處小院內,看著四鄰都是尋常之人,心想:「肥羊窩啊,有機會搶他娘一票。」   不過鄉鄰們很熱情,有什麼好吃好喝的都會招呼他,不拿他當外人看,讓老胡有些不好意思下手,特別有一次,他幫了鄰居一個小忙,那家人直讚他:「胡爺啊,您真是好人哪。」   有如一股暖流注入乾涸的心田,那瞬間老胡呆住了,事後只想:「算了,兔子不吃窩邊草。」   還有讓老胡顧慮的是,宣府鎮保甲太嚴密了,對作奸犯科者打擊力度非常大,他住的裡坊保甲長轉著轉著不說,時時還找他聊天,怕自己剛動手,天羅地網就將自己網住了。   進宣府鎮時,他懷中曾揣有不少銀子,不過每日大手大腳的,不免錢去如流水,雖然看似逍遙,但逍遙的前提是要有銀子。   眼看就要坐吃山空了,他不免暗暗著急,也動了心思,看看是不是出去幹一票。 第756章 潛伏任務(中)   不過很快的,一件發生的事情,就將老胡這個念頭打發到九霄雲外去了。   便是這日他在街上轉悠,尋覓可以下手的目標對象,對於綁票勒索打悶棍,他還是很有心得的,可稱行家一個。   不過正在街上轉著,忽然見一隊頭戴紅氈帽,身穿青色短罩甲的人衝來,個個手上舉著鳥銃,老胡甚至聽到金屬的嘩嘩聲響,這一刻,他毛骨悚然,這是?   老胡知道,現城內駐軍正逐步外移,城內治安,逐漸由一些叫巡捕的人接手,這些人就是巡捕,跟以前衙役差不多。只是他們的裝備,比衙役強太多了,很多明軍正兵營也比不上他們。   他冷汗更刷的一聲就下來,心想自己還沒開始干啊,這些人……   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亂,他臉上擠出笑容,正要說話,這些巡捕已經一陣風似的衝過,理也不理他,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同時又鬆了口氣。   他好奇看去,就見這些巡捕已將街旁一座院落團團圍住,然後見到兩個頭目樣子的人大步過來,就離他不遠的地方站住,二人的交談聲隱隱傳來。   「老楊,是這裡嗎?」   「當地保長舉報是這裡,不會有錯。」   「嗯,等會衝進去死活不論,對這些遊俠兒,盜賊惡棍,就是要飽以重拳,寧要死的,不要活的。」   「不錯,有人置疑我們巡捕不能保障治安,我們就讓世人看看,我們是有能力保障民眾安居樂業的。」   他們說著,其中一人,還以銳利的雙目掃了老胡一眼,更讓他全身一顫,慌忙陪笑,大步走開。   才走幾步,就聽銃聲大作,他忍不住回頭看去,就見那方大亂,不斷有人從院中翻牆跳窗的出來,從他們身上,他聞到同類的氣息,只是這些人此時有若雞鴨一般,被火器一個個打翻在地。   甚至中彈的人,疼的滿地翻滾,慘叫聲驚天動地,鮮血淋漓,街上處處。   老胡更有看到一個頗為彪悍的大漢,舞著一把長刀從二樓窗口敏捷跳下,意圖突圍而出。   現宣府鎮兵器管制越發的嚴格,這人能弄到一把長刀,頗有能量。   而且從他的身手來看,老胡可以斷定,這人定是哪個邊鎮軍伍家丁的一員,自己身手跟他比,不一定可以比過。   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剛跳下窗戶,一個鯉魚打滾爬起來,幾發銃彈已經打在他身上,將他整個人直打飛出去,摔在地上只是抽搐,鮮血在身下流了一大片,顯然活不成了。   老胡只覺手腳發麻,身上一陣陣哆嗦,這一瞬間他明白了,為何肥羊們可以在這片地方安心生活,為何再窮凶極惡的人,在這地方也變成守法良民。   當時那書吏說的話,在他耳邊雷鳴轟響般迴盪:「是龍你也給我盤著,是虎你也給我臥著。」   那幾天,鎮城處處,似乎都有聞鳥銃的鳴響,一大幫遊俠刀客,盜賊小偷,被抓被殺,事後更有幾百具屍體掛在城牆上示眾,下方還吊著牌子,歷數他們種種罪行,進入宣府鎮後,犯下何事等等。   老胡也去看了,恐懼之餘,再沒有幹一票的想法,而這時他荷包也不多了,第一次認真考慮謀生的事。   想想宣府鎮可以謀生的事情還是多的,不像大明別處,就是想幹活也活不下去。   他租住的那個小院,當地保長是一個靖邊軍退伍軍人,姓周,左大腿上受了傷,走路一拐一瘸的,不過他的生活卻很滋潤,有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每每讓老胡羨慕不已。   這周保長沒事也會找老胡閒聊,這日他又問:「胡兄弟還未找到店舖?」   當時租住小院,房主需報備到保長那,老胡跟他說自己到宣府鎮城來,是準備做買賣的,此時只是乾笑:「還未找到合適的,看來,只得找份活計了……」   周保長道:「確實,買賣不好做,找份活計也是正途。」   他話語有些意味深長:「要找活計,還要快,現宣鎮已經在搞就業證。沒有這個證,到時被巡捕查到,送到收容所去就不好了。」   周保長給老胡意見,看他身手不錯,可以去鏢局試試,而且去鏢局之前,可先去「宗師堂」考核,若能獲得「劍士」身份,便可享受靖邊軍乙等軍待遇。   有了劍士身份後,也選擇多多,入伍參軍只是一,各商隊、鏢局,都會搶著要他這個人才。   老胡頗為心動,加入軍隊他沒有興趣,但走鏢還是適合自己的,那一瞬間,他腦海中更閃過當時聽到的揚威鏢局廣告。   於是老胡前往「宗師堂」了。   那「宗師堂」卻在東路保安州地界,老胡到達時,就見一個宏偉的建築大院內,擠滿了各地趕來考核的傢伙,很多在他看來還是這場打黑風暴中嚇壞的同類。   「宗師堂」下分劍士堂,銃士堂,匠士堂等等,老胡選擇的當然是劍士分類了,他取弓箭在手,一番連珠般的箭矢,引起了在場各人一陣陣叫好,就連考官們都頗為驚訝。   很順利的,老胡獲得了劍士身份,頒給他的腰牌,還是中等劍士標記。   那一瞬間,他被場中觀看的商探們圍滿了,各類名刺更塞得他滿手都是。   「這位劍士,鄙人是揚威鏢局的管事……」   「這位劍士,鄙人是揚武鏢局的管事……」   「這位劍士,鄙人是振武鏢局的管事……」   「這位劍士,鄙人是易通商行的管事……」   「不知閣下有沒有興趣到鄙處來任事?絕對待遇從優。」   那一刻,老胡心頭湧起難以形容的榮耀感,就算自己不出去幹一票,靠自己的雙手,也可以活得很好。   果斷的,老胡加入了揚威鏢局,也開始了他的走鏢生涯。   揚威鏢局是宣鎮一個有名的大鏢局,專門為商隊護送大宗的商貨,銀兩,或是受個人僱傭。   以前走從保安州到太原一線,因為亂世中鏢局生意非常好,現在又開闢了從鎮城到大同、到寧武關,甚至到延綏鎮的路線,更還在謀劃到西安的商線。   鏢師生活大體是悠閒的,除了出鏢任務,平日有閒時間都歸自己支配,老胡覺得很滿意。   當然,官府對他們不是沒有管控,比如武器的管理。   入鏢局後,老胡的長槍,腰刀,弓箭等等雖有從收容所取來,但平日卻是由鏢局統一管理,只有在出鏢任務時,才會發放個人手中,他們還是屬於宣府鎮的預備役軍人,若動員到他們頭上,他們也得參戰。   很快的,老胡便習慣了鏢局的生活,只有時回憶起往昔歲月不免唏噓,怎麼自己就成鏢師了?有些感慨命運的無常。   老胡又開始了瀟灑的生活,以他中等劍士的鏢師身份,收入還是很可觀的,而且這些錢還是他合法掙來的,花得心安理得。   他經常呼朋引類,宴請同僚,一大把銀圓擲下去面不改色,很快成為揚威鏢局中響噹噹的人物。   他還成為本坊中德高望重之人,誰家經濟出了狀況,只消提個一句,二話不說,慷慨解囊。   「胡爺」的名號,名聞這條街,也與周保長的私交越濃。   當然,老胡算算也快三十了,不免有些生理需要,只是上青樓玩耍後總覺空虛。   看周保長一家的和美生活,羨慕之餘也在想,是不是該成個家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第一次他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命運的轉折點出在六月,那次他走鏢路過一家縫衣廠,一群縫衣娘湧出來,他與一群鏢師大吹口哨,不過吹著吹著,老胡愣住了。   他看到她們當中一個少女,別的縫衣娘怒目橫眉,她卻是一副羞澀的模樣,而這少女,與心底深處那個身影何其相似?   那眉毛,那眼睛,那怯生生的神情,無處不像,那一刻,老胡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與很多人一樣,他心底一直有個身影揮之不去,就算他以後見過很多女人,但在自己心中,她就是最美的。   她是那樣的善良,那樣的羞怯,老胡願意用一切美好的形容詞去形容她。   「天德哥,我等你……」   臨別的這句話,也成為老胡心中最強烈的痛苦。   大災來臨,村中不斷有人餓死,為了活命他加入軍隊,在軍中,他拚命殺敵,只為賞銀,兩年後他覺得差不多了,揣著滿滿銀兩興奮回去,卻驚見整個村子被燒成白地。   他不知是哪股賊匪還是亂兵所為,自己家人也死光了,找到她家位置時,也只找到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腳上還殘留著一隻繡花鞋。   從她遺體身姿來看,她還是被姦殺的。   那一刻,老胡號啕大哭,他痛苦無比,他呼天搶地,但沒有用,人死了就是死了。   事後他想報仇,卻不知找誰去報,此後的老胡暴虐非常,他快速淪為兵痞,成為惡棍,從最初的薊鎮一直到山海鎮,幾年中,也不知換了多少個東家,一切,只是麻木的活著。   不過就算快過去十年了,那身影含羞帶怯偷望自己的神情,臨別的淒楚,卻總是忘不了。   所以看到這少女時,他淪陷了,老胡陷入了愛河。 第757章 潛伏任務(下)   他經常去縫衣廠門口偷偷看她,不時托人送去東西。   老胡還走迂迴路線,和看門大嬸的丈夫成為好友,透過那好友吹枕邊風,東繞西繞的,得到此少女的很多信息。   他果斷開始存錢了,不再大手大腳,而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租住的宅院買下來。   一來這地方他已經住出感情,與鄉鄰們關係很好,不想搬了。   二來這院子其實很不錯,面積夠大,有幾進大小,特別也很清靜,雖然現在看起來衰敗,但只要隨便修整一下,就是可以傳承子孫的長遠祖業。   他也看出來了,隨著鎮城的發展,以後在城內能有一座自己的院子,是一件讓人很值得驕傲與羨慕的事。   房主是本地人,最近他不知在搞什麼生意,好像發了,在西順城街靠湖邊另蓋一座大院,聽聞老胡傳達的買房要求,又有周保長的遊說,他二話不說,將宅院賣給了老胡。   其實在老胡要求租房時候,房主早早就注意上了他,畢竟宣府鎮的保甲制下,房客若是作奸犯科,作為房主,他也是要負責任的。   不過在老胡考核為劍士後,又有了鏢師的正經工作,他就放心了,特別聽聞老胡還是中級劍士,更有意結交他這個人物,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不是?   以他現在的身家,一座小院並不放在眼裡,所以二人三言兩語,一手交錢,一手交房契,在周保長見證下,又簽了衙門的契紙後,買賣就成功了,可謂乾淨利落。   有了房子,又讓人裝修一下,老胡有了底氣,更密切關注那少女的動靜。   七月的時候,老胡震怒的發現,一個賊眉鼠眼的傢伙也關注上這少女,還不時的在廠房門口向她獻慇勤。   這還了得?老胡大怒之下,上去就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拳腳,將這其實長得相貌堂堂,但在老胡看來賊眉鼠眼的傢伙打得滿頭是包,事情就鬧開了。   原來那傢伙是當地打井隊一個小管事,受此毆打,豈能罷休?當下糾集一幫打井隊員前來討個公道。   一眾鏢局兄弟又豈能看著老胡吃虧?也拉了幾十票人出去,雙方對峙,當時場面搞得很大。   事後二方被巡捕房鎮壓下去,各自抓到巡捕房去罰了一筆錢,老胡打人總是不對,在巡捕房調解下,最後賠了那傢伙一筆醫藥費了事,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老胡也不再猶豫,聘請了媒婆,去向那少女求親,為了提高成功率,通過周保長的介紹,更聘請了宣府鎮聞名遐邇的軍媒婆。   現在靖邊軍入伍,一般都是包分配老婆,後勤司便有專門聘請的軍媒婆,在她們冊本上,登記有大量的品貌端正,賢惠持家的好女子,專門為將士們拉橋牽線。   當然,軍媒婆閒時也會做點民間生意,果然她們出馬就是不同凡響,很快老胡就接到勝利的好消息,成了。   老胡忐忑的心情總算落下去了。   其實他的條件也擺在這裡,有一座大院子,有一份收入豐厚的好工作,人還長得人高馬大,很少有女子被求親不心動的。   就算面孔有點那個,但這不重要,這古時講的是郎才女貌,女的,需要有品貌,男的,只要有才幹便行了,所以老胡的成功,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當中。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他關注那少女的時候,那少女何嘗不是偷偷注意他?畢竟女性總是敏感的。   少女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姐姐,與她羞怯的性子不同,她這姐姐頗為潑辣,當年揮舞一把菜刀,千里迢迢帶著妹妹進入宣鎮,又為她操心這,操心那,典型的長姐如母。   她與妹妹一起在縫衣廠做事,本身還嫁給一家鐵釘廠賬房為妻,聽聞妹妹偷偷訴說之事,她立刻展開調查。   通過看門大嬸的枕邊風,東繞西繞的,一樣從大嬸丈夫口中得知老胡許多消息,姐姐心下還是滿意的。   又聽說老胡專門買下宅院,更是點頭,又經那場風波後,姐姐更認為這種男人靠得住,妹妹嫁過去,終身也算有了依靠。   因此軍媒婆帶著聘禮過來時,她便順水推舟答應了,在姐姐做主下,少女也願意,這事就成了。   老胡成親那日頗為熱鬧,鏢局同僚都來了,還有各級管事都有到賀,加上街坊聚集,酒水一直擺到街上去,很是喧鬧一陣。   洞房花燭的時候,看著妻子的面孔,老胡不知為何哭了,還哭得很傷心。   看著丈夫傷心落淚,新婚的妻子,只是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好在老胡哭歸哭,並沒有耽擱正事,當下一夜動作不表。   婚後的日子很不錯,渾家是個傳統賢惠的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老胡叫她辭職她就辭職,只在家裡搞點紡織刺繡什麼。   當然,成了家,就不是一個人了,老胡得為一家人生活努力了,同僚也震驚的發現,老胡變了,也很少跟他們出去花天酒地了,少了宴後買單的人,眾同僚總感覺缺少什麼。   慢慢的,老胡又習慣了婚後的生活,也更習慣了宣府鎮的生活。   也成了親,才能感覺這地方生活安定的來之不易。   這裡沒有流賊,沒有兵匪,沒有惡棍,至少自己出門後,不用擔心家人有事,更不用擔心自己回來後,家園被燒成一片白地,親人家小被污辱殺害,不是嗎?   老胡開始辛勤的走鏢,力圖賺更多的錢,就在他為未來生活拚搏時,九月份發生一件事。   情報司上門了。   原來周保長另一個身份便是情報司的一個人員,他看中了老胡,認為這人也是搞情報的料,就向上級報告上去,於是老胡這人便進入情報司的眼線。   當然,靖邊軍的規矩是委以重任者需擁有家小,所以開始只是關注他,等到老胡終於成親,他們就上門了。   當來人表明身份後,老胡差點哆嗦,宣府鎮情報司一向神秘,換成他的理解,也就是大明朝的東廠西廠,錦衣衛啊。   對情報司發展他的要求,老胡能不答應嗎?於是他又成為情報部門外圍人員一份。   事後老胡陣陣恍惚,沒想到自己身份又變了,又成了細作。   不過暫時情報司沒交給他什麼重任,只是走鏢途中收集一些資料,所以不知不覺間,老胡又習慣了自己另一個身份。   ……   往事如潮水似的湧上心頭,還是手上老母雞的咕咕叫聲,讓老胡回醒過來,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走到了家的門口。   老胡咳嗽一聲,推門進去,院中沒人,他大聲道:「惠娘,惠娘。」   叫了幾聲,才聽到偏房內一個歡喜的聲音道:「官人回來了?」   然後見到一個肚子微鼓的少婦迎了出來,羞赧,秀麗,怯生生的模樣,看到他的身影,歡喜無比。   老胡卻往那邊看了看,眉頭微皺:「又在織布了?說你多少次了,有了身子就不要再操勞,怎麼就是不聽?」   這少婦正是他的妻子孫惠娘,她咬著下唇低聲道:「才幾個月,不礙事的。」   老胡道:「什麼叫不礙事,這是很嚴重的事。」   他微一沉吟:「你肚子越來越大了,看來得請一個婆子了。」   孫惠娘低聲道:「請婆子很貴的,又要花銀子,姐姐有時也會來照顧我的。」   老胡豪氣道:「幾個銀子算什麼?你男人出得起。再說了,你姐也有自己的事,怎好事事勞煩她?」   孫惠娘不作聲了,她一向聽丈夫的,丈夫說什麼就什麼,只是心疼銀子。   她從小苦慣了,所以對銀子看得很重,一分一毫都收得很緊。   當然,丈夫這樣關心她,她心中也是歡喜。   老胡將手中的老母雞與食盒一遞,得意洋洋道:「給你。」   孫惠娘歡喜的呀了一聲:「等會我燉雞湯給官人吃。」   又有意無意道:「現飯鋪吃飯不便宜吧?」   老胡低聲道:「同僚請的,不花我的錢。」   孫惠娘高興道:「真的?」   老胡道:「可不是,他們就知道糟蹋銀子,你看這些菜都沒有動,就帶回來了。」   孫惠娘放心的接過,打算熱一下,與丈夫一起吃。   老胡卻想起一句話沒有回,拍頭說道:「我吃什麼老母雞啊?這是買給你的。」   ……   飯菜與雞湯的香味很濃,老胡隨便吃一點,餘下的,就讓妻子吃。   他樂呵呵的看著,覺得自己一切努力都有了回報。   然後孫惠娘燒了熱水給他洗澡,又給他泡了茶,二人坐在桌邊,老胡一邊喝茶,一邊向妻子吹噓自己的走鏢見聞,孫惠娘不斷發出驚歎聲,雙目更崇拜的看著他。   看妻子的樣子,老胡更是大吹特吹,不過看她崇拜的神情,又看看她秀麗的臉,他忽然……   只是將她抱在懷裡,摸摸她的肚子,老胡遺憾的歎了口氣。   孫惠娘暈紅著臉,低聲道:「官人很想嗎?」   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自己有了身孕不能服侍,也擔心丈夫去青樓找女人,雖然聽說青樓那邊每月都有檢查,總覺得不乾淨,內心也不舒服。   老胡嘀咕道:「有一陣沒干了,是想了,算了,自己解決吧。」   孫惠娘低聲道:「讓奴家來幫官人吧。」   去廚房那邊拿了一瓶菜油,倒了一些在手上,老胡舒服的躺在床上,閉著雙目,任由妻子動作,嘴上舒坦的哼個不停。   終於,老胡完事了,喘著氣,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看丈夫舒服的閉著眼,孫惠娘看看手中的殘油,又倒回油瓶去了。   ……   第二天一早,老胡四仰八叉的正睡得舒服,忽聽外面有人敲門,他嘀咕了一聲,翻個邊,又繼續睡了。   然後朦朦朧朧中,聽到妻子與人對話:「呀,是周保長,還有孔大哥,黃大哥。」   老胡臉色一變,睡意全無,然後聽到周保長的哈哈大笑聲音:「弟妹早啊,胡兄弟有在吧?」   就聽妻子孫惠娘道:「有在呢,周保長你們稍待,奴家去喚官人起來。」   老胡默默的起床,然後出了去,就見院中周保長、孔三、黃偉傑三人,正對著他微笑。   「胡天德,上頭有個任務交給你!」   一行人到了後院,孔三面無表情的對老胡說道。   他還是那張相貌奇特的臉,還是象外出賣苦力的短工打扮。他身旁微笑站著黃偉傑,皮膚白白,身材高大,類似個富商裝扮。現在二人身份也有變化,從營救隊轉到情報部別的部門。   老胡感覺有些不妙,小心翼翼問道:「什麼任務?」   孔三冷然說道:「現流賊越來越猖獗,情報部決定,派遣大量細作潛入賊營!你的任務,也是前往河南,潛伏進闖賊核心五營之內,最好能控制一批人馬手上。」   「什麼?」   老胡大驚失色,驚叫出聲。 第758章 他們就該死是吧?   老胡心亂如麻,去賊營當細作可不是簡單的事,一不小心就會身死人滅,便如曾在賊營潛伏的情報細作夏一真,大江大浪都過來了,就因外出不慎洩露蹤跡,最後力戰殉國而死。   作為情報人員一部分,他也曾去參加過夏一真的追悼會,當時看他家娘子哭得那叫一個淒慘。   也直到這時,他娘子才知道夫君原來是情報部人員,以前還以為他一直在走鏢呢。   老胡喃喃道:「只是我去了,我家娘子怎麼辦?她現在又有了身孕,她……」   黃偉傑溫言道:「這點胡兄弟不必擔憂,不說有軍律,便是我們整個情報部,都是弟妹她的兄長大哥,定會照顧了她。我們靖邊軍出戰,也從來沒有後顧之憂,你大可安心。」   周保長也歎息道:「姓周的一樣可以保證,坊中兄弟姐妹,都會一起幫襯看著,定不會讓弟妹受丁點委曲。」   老胡左想右想,還是嘀咕道:「還是派別人去吧,你們知道的,我老胡做事從來不是一個靠譜的人……我個人事小,就怕誤了情報司的大事啊。」   三人互視一眼,孔三淡淡道:「經過部裡考察,認為你這人做事大膽心細,處事果斷,是個適當的人選。而且不單是你一個人,這次部裡動作很大,派遣細作共超過百人,你只是其中之一。」   老胡鬆了口氣:「這就好,有這麼多人去,俺老胡更不用去了……」   他乾笑著:「各位大哥知道的,我這人比較那個……那個貪生怕死……呵呵,貪生怕死……」   冰冷的氣息從孔三身上蔓延出來,他雙目銳利如鷙鷹,緊盯著老胡,非常冷漠的道:「你的意思,你貪生怕死,就可以苟且偷安,別的人,他們就該死是吧?」   他緩緩說著:「所以,歷來征戰陣亡的將士,也該死是吧?夏一真他們,一樣該死是吧?情報部別的兄弟,都該死是吧?」   他厲聲喝道:「別人都該死,就你胡天德該活,是不是這個意思?」   他大聲喝著:「你為什麼不想想,沒有他們奮戰,你與弟妹可以安心在宣府鎮生活?外間人吃人,吃樹皮,吃草根,甚至連樹皮草根都吃不到!你太平生活在這片地方,舒服舒服的,靠的是什麼?就是你口中無數該死的人,是將士的奮戰,情報部各兄弟的奮戰,胡天德,你來到這個地方,你就有責任,今天,就是盡你職責的時候!」   周保長也是神情不悅,他是參加過巨鹿之戰,剿賊之戰的老兵,分外看不慣老胡這種逃避責任之舉,他緩緩點燃自己的小煙卷,淡淡說道:「老胡啊,孔隊長說得對,來到宣府鎮,你就有責任,你要保護這片地方……現流賊越來越猖狂,哪天打來山西,打來宣府鎮怎麼辦?果真有那一天,你以為你可以倖免?弟妹可以避免?老胡啊,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   被罵個狗血淋頭,老胡也激動起來,他雙目通紅,大聲吼叫:「為什麼就讓老子去?對了,你們為什麼不去,為什麼不去?」   黃偉傑皺起眉頭:「誰說我們不去,我與孔兄二人都會去!」   他淡淡道:「大丈夫死亦何懼?為了大將軍,為了宣鎮這塊地方,黃某等義無反顧!」   老胡啞了口,不過他還是叫:「不去,老子就不去,老子要在家裡陪媳婦。」   孔三森然道:「胡天德,你要違抗軍令嗎?本官這就將你抓回去,軍法處置!」   黃偉傑神情也冷了下來:「依律,還要將你們家人盡數逐出宣府鎮。」   老胡一愣:「什麼?」   見二人一左一右逼來,不是開玩笑的樣子,他緊張的擺著手,一邊後退:「你們不要過來啊,老子跟你們說啊,我和娘子不會離開這塊地方,老子更一樣不會去做細作。」   見二人只是緩步逼來,老胡退無可退,心中狠勁湧上來,他大吼一聲:「老子跟你們拼了。」   以勢不可擋的氣勢,先朝孔三撲去,他高大魁梧,滿臉橫肉,這一撲頗有聲勢,以身形來看,孔三也比他瘦小許多。   但不知怎麼搞的,老胡就是一個過肩摔,被孔三重重摔在地上,轟的一聲響,摔得老胡是眼冒金星,腦中一片嗡嗡作響。   老胡掙扎爬起來,還未站穩,孔三又衝他小腹重重一拳,打得老胡是腹中翻江倒海,連雙目都極力突出,他更加的金星亂冒,嘴角邊都泛起了一股血腥味兒。   然後孔三的手如鬼魅似的抓來,有如鷹爪似的,一把掐住老胡的脖子,將他用力提起來。   老胡四肢亂舞,如小雞似的胡亂掙扎,但沒有用,他身手雖然不錯,但孔三是情報部的精銳,更是上等劍士的身份,老胡與他比起來還是相差太遠,在他手中就如一隻撲騰的雞鴨。   孔三冷冷看著他,輕蔑道:「就你這三腳貓的把式,也在我面前放肆?信不信老子一隻手就可以捏死你?」   老胡被掐得面色青紫,他拚命掙扎,但孔三的右手,就是如鐵鉗似的勞勞掐住不動。   看再下去就出人命了,黃偉傑出聲道:「孔兄,夠了。」   孔三哼了一聲,一把甩開老胡的身體。   老胡如蒙大赦,跪在地上拚命喘氣,又呵呵的嘔吐起來,滿臉的淚水泥灰。   從懷中掏出煙盒,分別遞了一支給黃偉傑與周保長,然後孔三又掏了一支送到老胡面前。   老胡拚命擺手:「不要打了,俺老胡答應就是。」   見是小煙卷,連忙接過,雖不如雲煙昂貴,但小煙卷也不是尋常人抽得起,成親前還好,成親後,老胡只偶爾過過嘴癮。   孔三用力在他頭上拍了一下:「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胡陪著笑,此時後院燒著一爐炭火,慌忙用鐵鉗夾了一個炭頭過來。   取火便利的火摺子還是很貴的,軍中還好,民間沒多少人捨得用,一般用火鐮與火石,只是這種相互撞擊產生的火星點煙太難了。   給幾個一一點上煙,最後老胡自己點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猶豫了一下,再試探問道:「真沒有後顧之憂?若我……若我出了事,我家娘子真有人照料?」   黃偉傑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吸著煙,說道:「胡兄弟,我們也不瞞你,你接了任務,便是情報部正式人員。部裡的待遇,先給你一筆安家銀子,然後再有五十畝地,都是成熟的莊田,不需自己耕種,每月等著收租便是。還會分給你一處宅子,大小不會差過這個。你出勤有各類補貼,若有傷亡,每月有撫恤,給一輩子。你立了功,更有功勳,你說,你有什麼後顧之憂?」   老胡睜著眼睛,口中喃喃念著,他說道:「這個……能不能將給的宅子換成現銀?唉,這裡住久了,跟鄉鄰都處出感情了,就不需要別的宅子了,多給點現錢吧……」   黃偉傑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行,這都是小事。」   老胡咬牙切齒,他顫抖著手,最後狠下決心:「他娘的,老子干了!」   黃偉傑豎起了大拇指:「好,夠男人!」   孔三微微點頭,周保長也是欣慰的笑起來。   「對了。」   老胡忽然又道。   「又有什麼事啊?」   孔三、黃偉傑、周保長三人一齊深深皺眉。   老胡點頭哈腰道:「最後一件事,最後一件事。」   他面容一正,說道:「真實的,為什麼找俺老胡去做細作?」   孔三淡淡的看著他:「誰讓你長得一看就像流賊,不找你去找誰去?」   老胡委曲的大吼:「相貌是爹媽給的,長得像流賊是我的錯嗎?」   黃偉傑哈哈笑著拍打老胡肩膀:「孔兄只是開玩笑。」   他仔細端詳老胡的臉:「不過看這臉容,嘖嘖,確實一副流寇的樣子,很容易就可以混入賊營,最合適不過。」   就在老胡又要爆發的時候,他妻子孫惠娘的聲音響起:「呀,周保長、孔大哥、黃大哥,你們在做什麼呢?咦,官人,你怎麼滿身的泥灰?」   接著見孫惠娘進來,詫異的看著他們。   老胡活動下自己身體,對他娘子道:「正和你孔大哥他們切磋一下,我們走鏢的,不常常切磋怎麼行?」   孔三與黃偉傑也是笑道:「是啊,趁著閒時,便與胡兄弟切磋一下。」   孫惠娘睜大自己的眼睛,感慨地說道:「你們走鏢真是辛苦,時時不忘要練習技藝。」   她說道:「對了,周保長、孔大哥、黃大哥,快晌午了,奴家已經買了菜,現在就做飯,你們一定要留下來吃午飯啊。」   孔三與黃偉傑皆是道:「有勞弟妹了。」   看著孫惠娘的身影消失在後院,二人互視一眼,都是歎了口氣。   趁這個機會,孔三等人向老胡交待潛伏事宜:「賊分數重,外圍的饑民步卒雖然不看重,但也得不到什麼核心消息,而入馬兵內營,他們又防範甚嚴,所以我們情報各部詳研之後……」   「我們這三人一組,我們這組的方案,就是到河南後,先期在一些小匪寨流民窩廝混,拉一票人馬,然後火拚一部分小流賊,吞了他們兵馬,待有上千幾千人後……」   老胡哈哈大笑:「招兵買馬,做大寨主!」   孔三瞪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們去投奔大流賊,便如現在的小袁營……袁時中在河南各地流竄,與闖賊等時分時合,他部下兵馬也不少,而且來者不拒,成分複雜,我們投進去後,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然後我們多多收羅精兵悍卒,特別是有馬的軍卒,找個機會,再去投闖賊。此時我們底細無處摸起,又有強悍兵馬在手,闖賊定然另眼相看……」 第759章 《溫疫論》   幾天後,一切都安排好了,老胡也踏上了出門的道路,他對娘子說,鏢局又安排事了,這次走鏢時日會長久一些。   他娘子孫惠娘倒沒有懷疑,畢竟往日丈夫也是這樣,出鏢時間長短不定,只如往常那樣囑咐:「官人,路上要小心啊。」   老胡說道:「我知道,走了。」   他走了幾步,卻忍不住回頭看,就見妻子依門期望,非常關切的樣子,她一手還摸著肚子,見他看來,對他甜甜一笑。   老胡大步流星走去,他不敢再回頭,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或是不敢去了,他只內心暗暗發狠:「老子會活著回來的,老子會活著回來見我娘子,見我兒子,一定!」   他大步走到鎮城西面的泰興門,部裡都安排好了,他將與孔三、黃偉傑搭乘一鏢局車馬,一直到山西的澤州去。此處熙熙攘攘,一片人叫馬嘶的聲音,眾多鏢局正在彙集,準備各奔東西。   雪花飄下,老胡內心還在恍惚,不時迴盪起妻子臨別話語,還有那種關切神情樣子……正茫然間,忽然他聽到一個略為遲疑的聲音:「你是……老胡?……」   老胡心中一震,他猛的轉過頭去,就見眼前幾個人,是那麼熟悉,他揉了揉眼,驚喜地叫道:「黑毛,老匪,是你們?」   眼前幾人,一人嘴邊有幾根黑毛,一人臉上有一道刀疤,不正是往日隊中黑毛他們是誰?   看到老胡樣子,他們也驚喜叫道:「真的是你啊。」   哥幾個親熱的抱在一起,哈哈大笑,都說:「原來你沒死啊。」   故人重逢,充滿喜悅,黑毛道:「老胡,我成親了,現在在振武鏢局,你在哪個鏢局?」   老胡道:「我也成親了,現在在揚威鏢局,對了,你們去哪……」   黑毛興奮道:「去漠北,賴東家雇我們,準備搞場大的,將商路一直打到北海邊去……」   老胡道:「北海啊……」   這時呼喝聲四起,眾鏢局準備開拔,那邊有人在呼叫,黑毛叫道:「來了來了,你奶奶的。」   他對老胡道:「來不及多說了,對了,這是我名帖,回來後我們兄弟再聚,我還要見嫂子呢。」   他要了老胡的名貼,然後幾個匆匆往那邊奔去,一邊跑,黑毛還沖老胡揮手,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一定要聚聚……」   看著手中一大疊名帖,老胡喃喃道:「希望能聚吧。」   手掌收起,手中名帖被他捏成一團,看孔三在那邊招手,老胡叫道:「來了來了,你奶奶的……」   他奔了過去,一團廢紙被扔在地上。   ……   孫傳庭任陝西三邊總督後,很快的,緊跟其後,朝廷還啟用了侯恂為督師。   在明軍敗於朱仙鎮,丁啟睿下獄,又汪喬年等人戰死後,河南局勢一發不可收拾,現潼關守住,但闖賊大部已經前往河南汝寧府,朝堂上下左顧右盼,發現河南等地還是需要再設一個督師。   他們再看來看去,發現若要援助汝寧府,甚至闖賊若攻下汝寧府,意圖南下湖廣時候,也只有在襄陽的左良玉可以抵擋,心中再厭惡左良玉這個軍頭,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拉攏他。   考慮到左良玉年輕時候曾犯下搶劫軍裝罪被削去官職,屈身走卒之列,後來是被侯恂看中授以兵權,在援遼戰役中嶄露頭角,從此一帆風順位至大將。   有這一番遭遇,他應該會對侯恂懷有好感,所以崇禎帝想來想去,特旨將因事下獄的侯恂放了出來,給他掛了兵部尚書銜,任命他督師河南、保定、山東、河北諸處軍務,並轄「平賊」等鎮援剿官兵。   侯恂是河南歸德府人,對河南形勢比較瞭解,一出獄接任,立時上疏朝廷,對用兵方略提出一個全盤方略。   他疏中說:「寇患積十五年而始大,非可一朝圖也。由秦入豫,一敗傅宗龍,再敗汪喬年,而天下之強兵勁馬皆為賊有矣……賊騎數萬為一隊,飄忽若風雨,過無堅城,因資於兵。官軍但尾其後問所向而已,卒或及之,馬隤士饑。甚且以賜劍之靈,不能使閉城之縣令出門一見,運一束芻,饋一斛米,此其所以往往挫衄也。」   「……故為今計,苟有確見,莫若以河南委之,令保定撫臣徐標、山東撫臣王永吉北護河,鳳陽撫臣馬士英、淮徐撫臣史可法南遏賊沖,而以秦督孫傳庭塞潼關,臣率左良玉固荊襄,凡此所以斷其奔逸之路也。」   侯恂的奏疏得到皇帝的讚許,緊跟孫傳庭之後,侯恂也得到平台召見,然後賜宴賜尚方寶劍,一時侯恂也風光無比,擺好儀仗,信心滿滿的南下而來。   同時在開封城的曹、王二位伯爵再次請求回鎮,原為四川遵義總兵,現被奪職的劉超也一直在上書,願意率兵赴援開封、汝寧等處,又因保定總兵虎大威戰死,總兵空缺。   劉超如此忠勇可嘉,願意主動前去河南,崇禎帝遂任其為保定總兵,開拔前往河南,許可曹、王二人回歸。   ……   崇禎十五年十月,蘇州。   江南給人印象一向是煙雨朦朧的水墨畫卷,小橋流水人家,煙雨樓台杏花,宛如一首首韻律優美,意象空靈的詩詞。   特別是蘇州,駁岸、拱橋、水巷、整齊而又狹窄的石板街面,悠長卻又深邃的蜿蜒小巷,漁歌炊煙,穿梭來往的小篷船,煙雨籠罩著靈氣十足,便若很多人心中的世外桃源一般。   然此時吳有性走在姑蘇城池的街道上,卻忍不住悲傷黯然,到處的遊民乞丐,到處的饑民流民,面有菜色,破衣爛衫,賣兒賣女者隨處可見。   甚至街角的僻靜處,不時便躺著幾具凍餓而死的屍體,三班衙役與民壯們,只是麻木的收拾。   人言姑蘇民萌繁庶,街巷綿亙,物產浩穰,車轂人摩,只是一年年下來,又哪還有往日的繁榮繁華?又哪還是昔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人間勝地?   什麼煙雨朦朧,更是連鬼影都不見了。   北方連連大旱,江南也好不到哪去,崇禎十四年春夏,蘇州府就連旱不雨,蝗蟲四起,米價每石高達四兩銀子。   崇禎十五年又是大旱,米價超過一石四兩,各寺院饑民越集,城門巷口拋棄小兒百十為群,或有人引去,或視其僵死,河中更不時可見浮屍滾滾。   自己的家鄉吳縣,米價更高達一石四兩五錢銀子,餓死者無數,老稚拋棄道傍,城鄉房舍空半傾倒,死屍枕藉郊野。   與飢餓一樣可怕的是瘟疫,每逢大災,總是瘟疫隨至。   這些年南北直隸、山東、浙江等地常常大疫,蘇州府一樣非常嚴重,甚至去年那場大疫,一巷百餘家,無一家僅免,一門數十口,無一僅存者。   作為醫者,吳有性豈又不痛心?   面對瘟疫,很多醫士採用傷寒法對之治療,但毫無效果,吳有性根據自己親歷的每次疫情,推究病源,潛心研究,大膽提出「戾氣」致病的說法。   這些年他一直在潛心編纂《溫疫論》一書,內中詳細記載白喉、天花、麻風、梅毒、肺結核、流行性腦炎等多種傳染病情。   又分上下二卷,上卷對病原進行細緻記述,下卷則對騷疫、疫痢、婦人時疫,小兒時疫等各類病疫傳染特點提出自己的治療原則。   近期他還補充了更加豐富的瘟疫病種,如發頤、大頭瘟、蝦膜瘟、瓜瓤瘟、疙瘩瘟(鼠疫),以及瘧疾、痢疾等急性傳染病特點及治療方法。   經過多年努力,眼見《溫疫論》就要完結了,但讓吳有性掛心的是,自己沒有足夠銀錢來刊登印刷。   這不,他就剛從醫學司回來,但司內官吏醫士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他們這些醫官受太醫院任免派遣,這些年不說陞遷富貴,便是俸祿都常常拖欠,很多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只得各謀生路,哪還有閒錢來幫助吳有性?   他們只給吳有性建議,讓他去各士紳大戶家內走走,特別城內一些有名的大戶,或許他們看中他的大作,願意出錢刊印也說不定。   吳有性只有苦笑,他的「戾氣說」與尋常醫理大相逕庭,很多士紳醫士都斥為荒謬,他就是到處碰壁後,才跑到官府來求助的,哪有人願意出錢為他印刷出版?   帶著沉重的心情,他往自己住處走去,吳有性今年五十餘,面目清,但因為過度思慮,看起來有若年過花甲。   他的住處頗為偏僻,蘇州物價越貴,加上行醫所得大半換成湯藥散給眾人,導致他的住所越發卑小,一搬再搬,或許再過一段時間,他要搬到更偏僻的角落去,甚至搬到城外去住。   街巷狹小蜿蜒,這片多販夫走卒,以醫士來說,與這些人聚在一起是有辱斯文的,但吳有性不這樣想,醫者父母心,在醫士的眼中,應該只有病人,沒有尊卑。   當然,將心比心,或許一些士紳與大醫士對吳有性看不過眼,但這片的百姓,卻對他感恩戴德。   不時有人經過對他尊敬的施禮:「又可先生。」   「又可先生回來了?」   吳有性微笑還禮,進入十月了,蘇州城內外頗有寒意,人言七月菏塘採蓮,八月桐蔭乞巧,九月瓊台賞月,十月深秋賞菊,但這個海南島冬天都會下雪的時節,賞菊還是換成賞雪吧。   走到自己小院門口,吳有性愣了愣,似乎院中自己童子與人在說話:「儂說咋個辦好,疙瘩好赫人。」   他推門進去,果然院中四人,一人是自己熬藥童子,另三人,一人為書生打扮,一人作郎中打扮,一人則作富商打扮。   看他進來,熬藥童子跳起來:「先生回來了。」   那作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過來,滿面笑容的拱手說道:「敢問,可是吳又可吳先生?」   他的話中,似乎帶著一些北地口音。 第760章 敬意   一杯清茶,幾人在堂前就坐,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草堂雖小,院落雖窄,但收拾得整整潔潔,透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在來人眼中,吳有性便如一個書生大儒,悲天憫人,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便若冬日的陽光,給人以淡淡的溫暖,又包含著和藹、友善、親切等一系列正面的情緒。   他與眾人談笑著,吳儂軟語中透著江南男子的溫文爾雅,又帶著骨子裡的剛強,人言君子如玉,指的便是這種。   當話題由來人書生轉到他的著作上時,吳有性也不由自豪,滔滔不絕的講述起來:「物者,氣之化也,氣者,物之變也。天地之間有戾氣,又為厲氣,乃疫癘之氣所致。此氣當與邪氣不同,非是侵犯人體,乃是從口鼻入,其侵犯部位既不在表,也不在裡,由口鼻入後,停留在半表半里之間,吳某稱之為膜原。」   談到自己對瘟疫的認知,吳有性神采飛揚:「傷寒論言時行之氣有傳染,非其時而有其氣,然余多年行醫,依實情來看,有時行之氣末必有疫,故而時行之說不可使人信服。人之是否得疫病,還是因為厲氣所致,感受疫癘之氣後,便使老少俱病。此症非風非寒,非暑非濕,非六淫之邪外侵,故以用治外感之法不得痊癒。」   來人皆露出關注的神情,特別那郎中打扮之人更是非常注意傾聽,他有些激動的道:「依先生所言,要治溫疫之邪,該當如何?」   難得有人聽自己的「荒謬邪論」,吳有性早將他們引為知己,如賣弄的小孩般興致勃勃道:「余潛心鑽研,認為天地異氣感人,又存於膜原之間,此外可連於表,內可入於裡,一般湯藥所不能達,便需因勢利導。」   他說道:「故余從表裡二方入手,以但表不裡、表而再表,但裡不表,裡而再裡,表裡分傳,表裡分傳再分傳,表勝於裡,裡勝於表,先表後裡,先裡後表等九法傳變,驅其四時不正之氣,輔以湯藥,當可治療。」   他沉思道:「余曾創達原飲以治溫疫,使邪氣盡快從膜原潰出,表裡分消,然內中檳榔產於嶺南,尋求不易,故余又創三消飲……」   他自言自語著,似乎陷入什麼難題之中,來人互視一眼,那郎中打扮之人試探道:「聞先生著有大作,不知可否讓某等一觀?」   吳有性當然願意有人看他寫的書,當下將自己的《溫疫論》從內屋中捧了出來,那郎中打扮之人連忙接過,珍而又珍的擺在桌上翻看,讚歎道:「真乃皇皇大作也。」   他一邊翻看,一邊與吳有性探討,不時擊節叫好,二人甚至就內中幾個問題頗為熱烈的討論,這郎中打扮之人更感慨道:「先賢曾有言立德,立功,立言,先生有此大作,當可三立不朽也。」   吳有性連忙謙遜道:「先生過譽了,吳某只是想多救幾個人罷了。」   他從未有今天這麼的滿足,多年心血終於得到了別人的承認與欣賞,還如此的尊重。   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除了那書生帶著江南口音外,餘者二位皆帶北地口音,自己卻失禮未問何方、來意,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老朽糊塗了,還未問客人……」   那富商打扮之人笑瞇瞇的站起來,說道:「其實不瞞先生,我等皆從宣府來,卻是奉永寧侯之令,專門來拜訪吳先生的。」   他說道:「侯爺早知先生著有醫學大作,故而遣我等前來,一則想商談版權,使《溫疫論》可印刷出書,造福萬民。二則也是想邀請先生前往宣府,共謀醫學大業。」   在吳有性驚訝的目光中,他更從袖中掏出一份信箋,意味深長看了吳有性一眼:「這是侯爺的親筆致詞,對貴作可謂讚譽有加。」   展開信箋緩緩念道:「吳氏所著《溫疫論》,辨證系統的形成瘟病論治綱領,開我國傳染病學、微生物學研究之先河,在世界醫傳染病學史上更是一個偉大的創舉,將贏得世人的廣泛尊敬。向吳有性先生致以崇高的敬意,王鬥。」   吳有性吃驚莫名,又有些呆滯的接過信箋,看著上面龍飛鳳舞的幾行大字,還有下面的署名與印章,只是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也聽說過永寧侯王斗這人名字,只是他遠在邊鎮極北,自己則在江南,他怎麼知道自己的?   況且,自己著書雖有些親近人等知曉,但《溫疫論》三個字,卻是近期選了又擇,才於兩日前確定下來,永寧侯他……他……   對王斗此人,他心中浮起高深莫測的感覺。   而且江南多小報,抄貼,往日還好,對王斗多有吹捧,近期則負面報導多起來,什麼囂張跋扈,什麼殘暴不仁,更有什麼荒淫無恥,日日無女不歡,夜御八女都出來了,吳有性當然是嗤之以鼻。   他是宣府時報的擁躉,更關注的,是內中的各項報道事實,特別關於醫學方面的事情,對當地的一些齷齪是知道的。   他更私下聽聞,因為宣府時報揭露鄭芝龍壟斷大明沿海貿易,每年獲利就超過白銀千萬兩的事情,鄭氏暴跳如雷,專門出錢在各小報上抹黑永寧侯王鬥,如今江南在醞釀的江南時報,鄭氏集團就佔了很大的股份。   當然,有時小報看多了,在他心中,王斗不免一副軍閥武人形象,然此時……   吳有性不知該怎麼說,莫測之外,甚至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便若一高大身影聳立雲間,一瞥之間,河山萬里,世間萬物,皆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過此時王斗在他心中已經截然不同,特別信箋內容雖高深莫名,但所言那種讚譽,肯定,卻如涓涓細流湧入他的心田,特別永寧侯以一侯之尊如此誇譽。   似乎多年間所有孤寂委曲都化為淚水流下,吳有性有些哽咽地道:「侯爺過譽了,老朽只是盡醫家本份罷了。」   雖說如此,他的淚水卻不斷落下,顫抖的手握著信箋更是緊緊的。   那郎中打扮之人眼中露出羨慕的神情,以一醫者得此讚譽,死而無憾。   他能理解吳有性的心情,其實若換成他,他早就號啕大哭了。   那富商打扮之人見吳有性擦乾了淚水,然後又看來,似乎明白他內心所想,笑了笑道:「先生不必詢問,侯爺乃星宿下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專為救我大明水火而來,此事不奇怪,在他老人家身邊待久了就習慣了。」   他說道:「我們這邊的意思,以紋銀一千兩,購買先生的大作出版權,印刷出書後,先生每月還有潤筆稿費。當然,吾等更希望的是,先生能前往宣府,商談醫學,共治瘟疫疾病。」   吳有性更為吃驚,他喃喃道:「這,給得太多了……」   此時出書,皆要自己出資,他只求有人看他的書,為醫道病人盡自己一番心力,突然有人願意為他出書,傳揚千古不說,還砸下紋銀一千兩到他頭上,他反覺惶恐了。   他猶豫道:「老朽只求《溫疫論》能傳播世人,使更多的病患不會亡於疫病之手,這些銀兩……」   那富商打扮之人起身鄭重施禮:「萬望先生不要推辭,侯爺也說了,這是您應得的。」   餘者二人也是一齊施禮道:「萬望先生不要推辭。」   吳有性內心激烈衝突著,最後他一咬牙,頓足道:「也罷,老朽就厚顏愧受了。」   那富商打扮之人喜道:「先生答應去宣府了?太好了!」   他一連聲對那二人吩咐:「趕緊的,安排下去,準備先生起程事宜。對了,先生的家人也要安排妥當……」   吳有性目瞪口呆的看著三人忙活開了,好像,老朽還沒說到這個事吧?   不過他早就對宣府鎮頗為嚮往,那方對醫道是如此重視,或許,自己到了那後,可以更好的發揮有為之身,為醫患疫病盡自己的心力,永寧侯的讚譽舉動,更讓他心中非常溫暖。   當下順水推舟的默認,只叫來童子,讓他一起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前去宣府。   那熬藥童子睜大眼睛:「儂說啥,去宣府?聽說那地方可冷了,撒泡尿都凍成冰棍……」   ……   崇禎十五年十月中,洛陽城外。   密密麻麻的營帳鋪滿洛水兩邊的土地,上書「闖」字的各色大旗獵獵飛舞,在寒風中極力鼓動著。   李巖靜靜站著,看著殘破的城池,荒棄的土地,眼中閃過沉痛之色,心中更閃過一個念頭:「不患貧而患不安,難道我是錯的?」   早在崇禎十三年底的謀奪洛陽之戰中,李巖就極力鼓動闖王據河洛以爭天下,以為明太祖高築牆,廣積糧之策。   闖王對自己信任有加,也對他承諾到了這一點,只是,自己有愧啊。   他與劉芳亮一軍一政,在河南府屯田經營,初時也有成果,頗練了一批新軍,只是……   官兵一批一批的來了,先是傅宗龍,再又是陳永福、曹變蛟、王廷臣,又有總督汪喬年,每次官兵到了河南府後,都是燒殺搶掠,把「義軍」加到官府頭上的痛苦,一次次還到「根據地」百姓頭上。   這樣來回的折騰,河南府已是一片白地了,談何經營?   而官府的痛苦,李巖也是深深體會到了,想要一個安定的屯田環境,太難了。   或許當時總哨劉爺等人說的是對的,目前階段該以走制敵,不應該停留某地。   再且,河南府也不是一個種田的好地方,因為這裡被群敵包圍著,一不小心,就有大批的官兵衝進來燒殺,更不說,孫傳庭就要上任了,此人可不簡單。   身旁一大批人,新近投奔闖王的謀士顧君恩聲音緩緩傳來:「學生請大王南下湖廣,攻佔襄陽……」 第761章 先取湖廣,再奪陝西!   說話的顧君恩相貌儒雅,頜下留了三縷長鬚,說話時帶著湖廣口音,卻是承天府鍾祥人氏。   他穿了一身的文士服,今年約在四十餘歲,早年曾是庠生,不久前與喻上猷、楊永裕一起投奔李闖,這與歷史略有不同,歷史上他是在李自成攻佔襄陽後,才於崇禎十六年投奔的。   顧君恩多謀略,作為謀士後,曾連連向李闖建策,提出各種方案,歷史上也曾經提出先取陝西,再攻山西,後取北京的方略,李自成對他非常信任,基本聽從。   此時投奔的三人中,也屬顧君恩最受重視,他語出驚人,此時便向李自成提出攻佔襄陽,奪取湖廣的建議。   「大王睿智天縱,燭照一切,當知河南殘破,乃糜破之區也,已無力供應我百萬義軍的糧草。然湖廣不同,有諺曰『湖廣熟、天下足』,若能取之,定然大增我義軍氣勢!」   顧君恩緩緩說著,語氣森寒中帶著平淡,雖說湖廣是他的家鄉,卻一點沒有引賊入室的愧疚。   他外貌長得不錯,同時又是心思陰狠之人,若能見到溫士彥,或許定會將之引為同類。   「為什麼不取陝西?陝西就會差過湖廣嗎?」   李自成身旁有些部將不贊同,牛金星更是斜眼相睨,此時更冷然喝問,這顧君恩一來就搶了他的風頭,實是可恨!   闖營眾將皆是點頭,相比湖廣,他們更希望去陝西,闖營各將基本都是陝西人,想想那種衣錦還鄉的滋味,他們就覺迫不及待。   顧君恩衝他拱了拱手,微笑道:「牛軍師所言甚是!」   他緩緩撫摸自己長鬚,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陝西當然要取,關中乃大王桑梓之邦,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取之定可建立基業,只是此時取之,失之過急也。」   他說道:「秦撫馮師孔嚴守潼關,潼關天險,又有賀人龍、牛成虎等一幫人在。不說不好打,就是打下了,陝西同河南一樣,連連大旱,一樣糧草匱乏,我義軍,最終還是要謀奪湖廣!」   他神采飛揚的道:「湖廣盛產糧食,又以地勢來言,同河南一樣四通八達之地。奪下湖廣,東可攻南直隸,南可攻兩廣貴州,西可奪四川,先奪取湖廣為重地,顯然比陝西有利。」   一時間李自成等人都沉思起來,顧君恩繼續道:「以阻力而言,奪湖廣比奪陝西容易。此時駐守襄陽的『賊將軍』左良玉部,早在朱仙鎮一戰已被我義軍打寒了膽……」   他故意將左良玉「平賊將軍」的平字隱去,平賊將軍變成賊將軍,引發在場眾人一陣大笑。   「……雖說左良玉開封敗退後,又在襄陽各地招降納叛,廣羅人馬。只是他的兵額依朝廷給餉,不過二萬餘人,他又如何養得起麾下眾多兵馬?皆是向當地百姓搜括搶掠而來,每每搜骨吸髓,百姓無不恨之入骨!」   說到這裡,顧君恩眼中一樣射出刻骨的寒光,顯然他的家人族人一樣遭殃過,他繼續道:「如此我義軍南下,百姓定然蜂擁響應!便是左良玉頑抗,他區區殘兵,又如何與我百萬義軍相提並論?」   他斷然喝道:「襄陽,定然一鼓而下!」   李自成臉上現出興奮的神情,不斷點頭。   顧君恩察言觀色,心中暗暗得意,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他朗聲道:「故而,此時奪取湖廣,正是良機……當然,要奪湖廣,需先奪南陽府,汝寧府,否則官兵議我其後,恐後顧之憂。」   牛金星插口道:「我義軍精騎奔湧河南府時,袁將軍他們,已率數十萬大軍南下汝寧。奪之,只在反掌之間!至於南陽府,殘兵敗卒,大軍南下時順道滅了便是。」   顧君恩微微頜首:「如此,便無後顧之憂了!」   他最後道:「又以軍略言之,若我先奪陝西……湖廣巡撫宋一鶴,狡詐也,定然率湖廣官兵乘機北上,對我義軍後方造成嚴重的威脅。而先攻湖廣,此時孫傳庭方上任,賀人龍等又是驚弓之鳥,更千里迢迢,短期內不可能出兵躡我其後,故而南攻湖廣,先打左良玉等部,實為必然!」   他對李自成深施一禮,泣血的神情:「懇請闖王揮師南下,救我湖廣父老於水火之中!」   李自成扶起顧君恩,連聲道:「先生快快請起!」   他感慨的道:「有先生之助,實我李某之幸事。」   他也看出來了,軍略見識上,牛金星,宋獻策等人還是無法與顧君恩相比,顧君恩的投靠,對自己是一場及時雨。   其實他先前一門心思也想打陝西,只待攻下汝寧府後,就揮師西進。只是聽了顧君恩的分析後,確實,此時移師南下湖廣,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糧草問題,一向讓他非常頭痛,他部下動不動就幾十上百萬人馬,一天的糧草就要好幾千石。河南,早不能解決他的糧草問題,往更富庶的地方進軍,成為必然。   而且搶掠也確實比經營來得快,崇禎十四年臘月他攻下洛陽後,受王斗刺激過猛,也決定在河南府種田,分給田地,訓練精兵。   但是這些精兵對陣曹、王二人時,卻被打得大敗,讓李自成深感失望,最後還是靠蟻多咬死象,他才在歸德府擊敗二人,已經對這個精兵政策有些看不上眼。   而且一敗曹、王新軍,二敗朱仙鎮數十萬官兵後,李自成更是信心滿滿。   這當中不缺乏犀利強軍,還有裝備了東路火器的強悍銃兵,一樣被他打得大敗。曹變蛟等人以眾多錢糧堆積出來的,苦心孤詣訓練的新軍強軍,還是被自己不值錢的饑民們淹沒,蟻多咬死象便是如此。   如此,自己為何還要耗費錢糧,訓練這些回報不如投入的兵種?自己需要的糧草、器械、甚至犀利的火器,都有官兵源源不斷送上門來,為何還要自己打製,製造?   還有,他在河南府屯糧,一粒糧食沒收到不說,還源源不斷的投入到這個無底洞去,要等到收穫,要到何年何月?   心下更不耐煩作這些事,河南府經營的失敗,給了他最好的借口。   他心中還有一個想法,攻下朝廷更多富庶的地方,最多在這些地方設官收稅便好。最重要的是,擴大更多的地盤,收羅更多的糧草來養自己的大軍。   當然,朝廷新軍對他的威脅陰影還在,自己還是需要訓練一批強悍的銃兵精銳,在關鍵的時候使用。   牛金星等人無話可說,又見顧君恩如此得闖王器重,看向他的眼神皆頗有妒意,此人,在謀略上比自己強多矣,這事,對他們並不是好事。   只有李巖沉聲道:「顧先生的意思,河南府這塊地方要放棄了?」   李巖說著的時候,內心中有如刀割,這一年來,他在河南府各地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屯田,理政,治渠,實在是捨不得放棄。   顧君恩微笑道:「這也沒辦法,河南位居中原,自古為爭戰之地,便不是屯田良所。更兼河南府臨近陝西,介時我義軍與秦軍交戰,來往搏殺,此處可謂危機四伏,實非屯種所在。」   他意味深長的道:「況乎兩軍交戰,需堅壁清野,更需緩衝之地不是?」   他這話說得眾人一凜同時,又神采飛揚續道:「便是屯田,南陽府、汝寧府也比河南府要好。當然,若義軍奪下湖廣,佔領後可以不再棄而不守,可派設官吏,留下一部分軍隊屯田與駐守,並開科取士,選士用人,諭民歸業……」   李自成微笑點頭,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這樣一來,不是分散了自己兵力嗎?   他席捲河南,靠的是什麼?百萬大軍!   而且屯田,如河南府一樣,要屯到什麼時候去?   只是隨著地盤擴大,屯田經營又為必然,真真是讓人頭痛。   顧君恩滔滔不絕,闖營各將也是聽得頭痛無比,讓他們天馬行空的征戰搶掠還好,這什麼屯田駐守,什麼開科取士,什麼諭民歸業,實是讓人傷腦筋。   他們頭痛著,顧君恩見闖王神色讚許,卻是飽受鼓舞,他更加的慷慨激昂道:「如此,闖王以仁義感天下,蓄大志,禁殺掠,推仁政,大業可成也!」   他說完,沖李自成深施一禮,李自成點頭道:「好,好,顧先生說得好。」   他麾下越來越多的文人投靠,在這些文人面前,自然要擺出一副明主的姿態。   而且越多的文人到來,也幫了他極大的忙。別的不說,李巖編造的「闖王來了不納糧」等歌謠,就使大軍如虎添翼,經常兵臨城下,還未攻城,城內的饑民就主動開城響應了。   李巖也是打起精神,心想:「顧先生所言甚是,闖王還是意識到流竄的害處,若攻下湖廣,屯田養望,果是大業可期。」   他更想:「官府無道,王侯貴人惡剝窮民,闖王替天行道,討伐無義之朝廷,吾當竭盡追隨效勞,隨義軍再創新朝盛世。」   回到自己老營之後,李自成詢問身旁高一功道:「賀爺他們現在在哪裡?」   高一功低聲道:「聽說又聚在曹爺的營寨中,一起喝酒宴飲。」   李自成臉上不由閃過陰沉之色。 第762章 賊亂潛流   洛陽為千年帝都,然崇禎十四年後,飽經戰火多次摧殘,不論城內城外,皆是殘破無比。   入冬之後,這片土地更荒涼了,處處的斷井頹垣,廢礫成堆,寒風吹過,當中一片的荒草搖曳,內中還夾著具具枯骨殘骸,路中又行人稀少,處處炊煙斷絕。   不過在洛水的南岸,布著許多的旌旗營帳,上面多書寫著「羅」、「賀」、「孫」等字樣,一隻老鴰啞啞啞的飛來,停留在一座殘破廟宇的頂端,用它那發紅的眼睛,注視著破瓦下方正大吃大喝的一干流營各人。   「喝!」   「哈哈哈哈,真是痛快!」   絲竹樂曲,輕歌曼舞中,一群大漢正在山吃海喝,不時夾著眾人的狂笑之聲。   兩撇鼠鬚,富商打扮似的羅汝才坐在主座上,身旁是他的重要謀士元珪,卻是一個山東人。   然後革、左五營各老掌家,老回回馬守應、革裡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等人,又有獻營的孫可望,李定國人等旁邊同桌就坐。   羅汝才外甥王龍、親將楊繩祖,也與各當家部將聚在一起,開了幾桌,不過他的部將李汝桂已隨闖營馬步大軍南下,征戰汝寧府。   朱仙鎮之戰後,李自成採用李定國之計,決定先滅汪喬年,再攻汝寧府,不過見開封官兵膽寒,李自成又稍稍修改了軍略,兩手同時進行。   他與大將劉宗敏,田見秀,高一功等人率大部馬隊精騎,偕同各當家麾下馬兵,雷霆奔襲河南府。   餘下部分馬兵,還有大部分的饑民步卒們,則在李過,袁宗第等人率領下,偕同各當家麾下大部步卒饑民,前往了汝寧府。   眼下陝西官兵被他們打得大敗,汪喬年身死,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等人逃跑,秦地便若熟透的桃子,只待步卒大軍從汝寧府歸來,順勢強攻潼關,打進陝西去,衣錦還鄉來。   在河南府無事,各當家便是整日聚在羅汝才營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此時各人面前珍食山積,還有酣燕歌舞,實在是樂不可支。   羅汝才嗜聲色,所至郡邑,輒擇子女之美者,後房數百,女樂數部,不言他幾百妻妾個個姿色出眾,便是此時堂上歌舞的女樂們,也個個花枝招展,頗有美色。   這些流賊將領皆是粗漢惡狼,看著這些歌舞的艷姬,有幾個不心動的?放浪形骸大聲調笑只是等閒,左金王賀錦流著口水,眼見一女樂舞到身邊,更猛的縱身一把將她抱住,大聲叫道:「美人兒,到某懷中來!」   在那女子的尖叫中,亂世王藺養成拍腿大笑:「老賀忍不住了,不會拔鳥就在場上幹起來吧?」   眾賊又是一陣狂笑,賀錦用力在她脖上親吻,喘著粗氣道:「某還不至如此飢不擇食。」   他一邊吻還一邊咬,那女子脖上鮮血點點,觸目驚心。   她強顏歡笑,忍著痛楚,不敢絲毫反抗,餘者女樂,也是膽戰心驚的繼續歌舞。   賀錦最後將這女子摟入懷中,右手上下的活動,一邊對羅汝才粗聲道:「曹爺,某看中這女子了,您給個話。」   此時羅汝才身邊幾個俏麗女子同時服侍著,兩個揉肩,兩個敲腿,懷中還坐著一個,不時將好吃的好喝的送入他的嘴中,根本就不用自己動手。   又吃下一口肉,羅汝才不以為意的揮揮手,用他那帶著延安口音的陝西話道:「區區一個女子算什麼?賀爺看中了,只管抱去。俺老羅別的不多,帳中美人子女多的是。」   他更對眾賊道:「各當家有看中的,只管選去,俺老羅不會皺下眉頭。」   眾人歡呼,一時堂中一片道:「曹爺豪氣。」   「曹爺慷慨。」   「曹爺真乃我輩楷模也。」   作為革、左五營大當家,賀一龍當然是被羅汝才重點招待,此時他身旁也有兩個女子餵酒喂肉,敲腿捏背。   酒酣耳熱之時,他有些感慨:「曹爺作派,這才合賀某胃口。驢球子的,像闖王那樣粗衣劣食,一隻雞都捨不得吃,我等冒著殺頭的危險幹什麼,又造什麼反?」   「就是!」   賀錦、劉希堯也頗為贊同,劉希堯道:「吾等造反,圖的是橫行天下為快!大碗吃肉,大秤秤金,多玩耍官紳妻妾女子,像闖王那樣的,做人有什麼滋味?」   近期革、左眾人與羅汝才多有來往,雖然羅汝才兵馬不見有各當家多,但他多智而狡賊,行事為人也頗合各人胃口,仗義疏財更不用說,好吃好喝的從來不會吝嗇。   加之獻營孫可望,李定國與羅汝才相須若左右手,各當家近期與他多有來往,隱隱有奉其為首的味道,賀一龍更與羅汝才打成一片,稱兄道弟。   孫可望眼睛一閃,他握著自己酒杯,意有所指道:「我等粗人,怎能跟闖王比?闖王可是有大志的人,現在更兵強眾附……」   堂內安靜下來,只聞寒風的呼嘯聲,不斷從破廟各處灌了進來。   羅汝才臉色有些陰沉,他鬱悶的揮揮手,讓眾歌舞樂姬盡數下去。近期李自成越發有專制之心,對他們這些平等的盟友也開始傲慢起來,呼來喝去,怎能讓羅汝才等人舒心?   自高闖王起,各營皆是平起平坐的戰友關係,合則留,不合則去,保留著充分的民主與自由,眼下這算什麼,我羅汝才等人,是你李自成的下屬?   賀一龍也是臉色難看,罵罵咧咧,他對李闖頗有不滿之心,當時攻打曹、王時,革、左各營損失頗大,然在戰利品的分配上,卻是李自成拿絕對大頭。   還有朱仙鎮之戰後同樣如此,投降的數萬明軍,數千馬軍,特別內中的新軍們,很大部分都被李闖要去,還不單如此,輜重糧草,火炮器械,大量的馬騾等等,都是李自成佔大頭。   若說各戰中都是闖軍占主力,戰利品這樣分配也就罷了……也不然,若是羅汝才為主,吃相絕對不會如此難看。   更讓賀一龍等不能忍受的,李闖將他們當下屬的態度!   他們是誰,都是各家各營的領袖,當年起家時,與李闖的資格是一樣老。行事種種,也是各掌各的盤子,各有各的主張,豈能抹下面子,聽別人呼來喝去?   孫可望的話,不由勾起賀一龍的心事,他忍不住大罵出聲:「驢球子,提起這事就有氣,某等可不是誰的家僕奴才,闖王行事,太讓人心寒了!」   藺養成一樣憤憤不平:「闖王這是壞了規矩。」   羅汝才陰著臉,他仍然沒有說話,只是握著酒杯在想什麼。   這還沒完,看著眾人神情,孫可望似乎又很平淡的提了句:「義軍下一步是攻打陝西,若打下陝西,闖王更加勢大……呵呵,怕到時某等更不被闖王放在眼裡。」   李定國沉吟已定,他接著大哥的話,也似乎很隨便的提了句:「只恐介時闖營有兼併之心,若看上我等兵馬怎麼辦?」   堂內竦然而驚,眾皆色變,賀一龍猛的看向羅汝才:「曹爺,您足智多謀,還望謀個方案下來。」   ……   「流賊已勢大難制,然其聯營各部,蠅營狗苟,又豈能無隙?學生不才,願伺隙設間,以口舌令眾賊相圖,以潰其腹心,賊必變自內生也!」   開封城籠罩在一片飄雪之下,在巡撫衙門一間偏房內,河南巡撫高名衡背手看著窗外雪花,他身後正有一陳姓書生慷慨陳詞,願意身入賊營,實行反間計,挑起眾賊的火並內亂。   高名衡聽著,良久歎了一聲:「身入虎穴,此乃九死一生之事。」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那書生深施一禮,昂然道:「若能使眾賊相拼,挽我大明,吾輩又何惜此身?」   高名衡沉吟良久,道:「也罷!」   他揮筆潑墨,書信一封,卻是偽造了一封給羅汝才的「覆信」,上言:「前接將軍密書,已知就中云云。及打仗時又見大炮苗頭向上,不傷我兵,足見真誠。一面具題,封拜當在旦夕……」   看著手中的信,他道:「此書稿本撫將遣死士送出,令它故意落於闖賊之手,定將助你一臂之力!」   ……   海浪帶著潮水,一道道不斷湧來,拍擊在岩石上,似乎要發出了天崩地裂的怒吼聲。   看著大海洶湧,海濤拍打礁石,不時噴濺起道道泡沫,不論是多鐸還是阿巴泰,皆是色變。   此時他們位於的,卻是朝鮮國最東端的釜山港內,這邊除了港口外,還有一個小城堡,當然,這種低矮破爛的小城堡,在他們看慣了中原那種高大的城池後,皆是不屑一顧。   此時他們駐於朝鮮國內,除了搜刮糧草等事外,就是忙著編整鮮八旗的事,並依宣統帝多爾袞的意思,將所有的朝鮮水軍,都編入了朝鮮八旗內。   有這些鮮奸的幫忙,清國東征大軍對朝鮮的整治也容易多了,當然,換來的便是整個朝鮮國籠罩在一片地獄之中,畢竟朝鮮國小力弱,被阿巴泰等人一搜刮,這個冬天,不知要餓死凍死多少人。   豪華的織金龍纛豎著,密密的巴牙喇聚攏,而在這港口周邊,還有如蟻似的朝鮮人忙著,他們男子皆戴大簷帽,只因身份不同,帽子的質料、形狀不太一樣,腳上穿著白布襪的高腰鞋。   除了男子外,還有眾多女子也被鞭打著,一起參與修建港口,此時她們穿著會順眼些,因為朝鮮婦女很流行露乳裝,阿巴泰見之以傷風敗俗下令禁止,倒讓多鐸頗為遺憾。   因為皇帝在大軍攻佔朝鮮後,有意攻掠日本,所以二位韃將下令修整釜山港,二人更到海邊來,向著海的對面張望。   大海之威,素令不瞭解海洋的人畏懼,看著這海面波濤洶湧的,多鐸與阿巴泰皆盡色變。   阿巴泰也向朝鮮水軍瞭解過了,從釜山到日本國對岸,不算對馬島,也不過四百多里,然就這幾百里海地,卻讓人望而生畏。   大清鐵騎陸上馳騁,但到了海面……   阿巴泰更在心裡想:「當年大元攻伐日本,為何失利?」 第763章 大開發序幕   崇禎十五年十月十八日,孫傳庭得到自己的援助,匆匆忙忙趕回陝西去,同行的,還有吳爭春與高尋率領的三千靖邊軍。   王樸也率麾下回轉大同鎮,這段時間他停留在宣府鎮,糧草暫時由宣府鎮供應。   不過按大明軍律,這些糧草只算宣府鎮暫借給大同鎮,事後要由大同巡撫衛景瑗歸還的,不過王樸沒有計較這些,豪邁的掏了銀兩購買了糧草。   民政部也加緊了對安北都護府的規劃開發事宜,具體到各鎮措施,需要達到的目標,特別農牧方面,要建什麼水渠水堤,開墾多少田地等等,從部長張貴到部下吏員,個個忙得腳不點地。   溫方亮、鍾顯才、高史銀等人也相繼出塞,巡視自己的轄地,隨同有大量的民政部屯官,準備先期勘查各地方待墾荒地,為來年的大規模建設作好準備。   王斗準備在漠南實行大農場計劃,不說暫時的軍屯,民屯,便是未來商屯,移民屯,所需各類器械都是海量,特別耬車、水車、筒車等屯田良器械,可謂供不應求。   當然,使用這些器械需要雄厚的財力,便若靖邊堡大水車,雖然日灌溉能力達到三百畝,但一架水車造價高達到百餘兩之多,等閒人等根本用不起。   甚至民間很多使用的龍骨水車,日提水量雖可灌溉十畝至二十畝,但一架水車造價也需十餘兩,很多普通人家一樣造不起,一般是幾戶人家合用一部水車,鄉間地主士紳,經常有靠出租水車獲利。   王斗當年在辛莊,不說水車了,需畜力挽拽,種種成本算下來要二十多兩的磚石深井都挖不起,一家三口,都是靠挑水灌溉田地,所以當時催生了挑水工,專門幫人挑水,一擔從幾文到十幾文,視路途遠近不等。   還有耦犁、耬車等先進的農具,特別是耬車,可同時完成開溝、播種、覆土等項事務,還保證行距、株距始終如一,效率上,也至少可日種一頃,這還是用牛的情況下。   這麼先進的播種機,早在漢武帝時便由粟都尉趙過發明,但一直在中原各朝使用稀少,為何?太貴了!造價太高了。   這也是古代科技很難推廣的原因之一。   而且先進器械帶來的,往往是一部分人的失業。   工業革命時,經常有發生工人搗毀機器的事情,是要生產效率還是要餬口飯碗?這是個難題。   各類水車廠訂單猛增,各個廠主拚命招募匠工,雖然目前下訂單的多是都護府軍方,官方,但也有一些準備搞商屯的商人眼光超前,準備訂購大水車、耬車等物。   甚至一些有財力的,準備移民到塞外的百姓士紳,一樣準備購買這些器械。   未來移民之人,遍及宣大三鎮,還有山西,甚至陝西各處,就算後幾種人需要的水車、耬車等物較少,但積少成多,最近做水車、大型農具這些人都賺個盆滿缽滿。   而且在可預見的很多年內,水車等物的需求都是源源不斷,畢竟都護府開挖水渠,興修水利等等,暫時還是針對軍屯,還有官府民屯,自行移墾的民眾,還是需要自己解決用水問題。   他們未來田地就算靠近河水邊,但眼下乾旱之下,漠南很多河水水位一樣下降,需要用水車將河水引上來。   不靠近河水的田地,就更需要灌井與水車了。   所以一時間不但是宣府鎮的打井與制車人員,便是在外鎮,這些人一樣供不應求。   ……   民政部科技司雖然總部設在鎮城內,但還是有一些研究所院放在郊外,農田邊,廠坊旁,以便更好的進行試驗與打製。   這是一片院落,臨近西南郊山坳不遠,堂內滿滿都是書籍,甚至還有一本新近收羅來的《奇器圖說》,中級研究員吳世宦戴著眼鏡,用一蛤鉛筆在硬紙上寫寫畫畫著。   紙上圖案是一種機械,有點像耬車,但又不是,原來的木匠吳世宦,現在已進入民政部科技司擔任要職,他們這些人還擁有一個響亮的稱號:研究員。   聽說這名字還是永寧侯爺親自定下的。   他們各人有各人的研究任務,吳世宦原來是木匠泥水工,當然主要研究的便是制械、城建方向。   按吳老頭說的,這真是光宗耀祖的事,自己臨近入土了,沒想到還有成為官人,擁有類似文人稱號的一天。   不知不覺,吳世宦進入王斗體系已經很多年了,他的鬚髮更是完全花白,不過仍然精神抖擻,擁有使不完的精力。   他現在也生活富裕,當初王斗讓利於民,一些不重要的廠坊分包給民眾,當時吳世宦便與家中子弟開了一家水車廠,現在水車廠生意興隆,成為宣府鎮有名的大廠之一。   衣食無憂,又身居要職,拿著豐厚薪俸,吳世宦別的沒什麼心思,就想著自己能否青史留名的一天。   便若粟都尉趙過一樣,發明耬車,名揚千古。   多年來,他也識字不少了,更決定在年底通過文化考核,拿下匠師的稱號。   現宣府鎮工匠雲集,上等匠士眾多,匠師卻沒有一個,吳世宦老當益壯,決定率先成為宣府鎮匠師第一人。   當然,若賴源龍等人願意考核,他們要成為匠師還是輕而易舉的,畢竟書吏大使出身,不過他顯然沒有進入工匠體系的意思,只在軍科司任了職,掛著高級研究員的稱號,一心研究自己的火器。   李茂森文化水平差了一些,李之芬潛意識認為自己是士紳,就沒有想過去考匠師。   此時這片院落為民科司一些研究員合用,各自在搗鼓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鄰近吳世宦這片大院的,便是一個叫龍琨的中年胖子,一樣是個中級研究員,整日神神道道就在搞一些蚯蚓。   「不對,不對,如此麥子雖可收割,但散落滿地,更增人工……」   吳世宦在圖案上改來改去,總覺不滿意。   他想研究的,其實是一種收割機,由於漠南要進行大開發,又暫時地廣人稀,沒有機器跟人工搶飯碗的問題,短時間內要多產糧食,這就對高效率的機械需求極旺。   按吳世宦的想法,世上有快速播種物什,自然也有快速收割的機械,近期他在研究的,便是這個東西。   此事更已經在民科司立了項,拿到了大筆的經費,只是遲遲不能出成果,讓吳世宦心急如焚。   他放下眼鏡,踱出自己的辦公室,來到前方大院中,一些助手與工匠,正對著幾架木製機器忙活著,看著這些機器,吳世宦眉頭皺起,眼下有幾個難題。   一是麥子割下後,如何整理整齊,裝筐妥當,否則散滿一地,還不如手工操作呢。   二是效率問題,依吳世宦的估計,此物成後,不過收割速度比人工快兩倍罷了。   此物若只比人工快兩倍,肯定難以推廣出去,耬車能日種一頃,但因為價格高昂,民眾都不願意使用,這物更不用說了,這收割速度,必須要提高上去。   只是怎麼改進呢?   帶著煩惱,吳世宦在院中踱步,更不知不覺踱到鄰近的龍琨那方院落去,二人沒事,也會串個門,或在一起閒聊喝茶。   到了這邊,就見龍琨指揮著助手們,正往一陰濕安靜所在,不斷堆積著牛、豬、馬、雞等糞便,還有大量的果皮、樹葉等堆上去,一邊喃喃自語,在筆記上記著什麼。   「……地龍習性喜靜,偏好潮濕,冬日更需鋪上厚葉,糞便,以免無食而死……」   他在忙活著,根本沒注意到吳世宦的進來。   這個胖肥的中年男子因貢獻了草場養雞法,還有土缸孵蛋法,使宣府鎮的畜牧業大大發展,幾年過去,他現也成為了民科司的主力人員,他身家一樣豐厚,因為各用草場養雞鴨的畜場,都要向他交納一定的專利費用。   他現在在研究用蚯蚓餵養雞鴨,因為他發現,養蚯蚓耗費少,餵養出來的雞鴨,更又大又肥,下蛋率都提高不少。   而且蚯蚓糞便可以增肥土地,醫藥又稱地龍,可以入藥,具有清熱、鎮驚,利尿,止喘等功效。   所以這兩年,他都在研究這個蚯蚓的事,民科司成立後,更是專門為此立了項。   他喃喃自語著,吳世宦雖然進來,其實還是掛念著自己的事情,他看著龍琨在動作,又似乎沒看到,只是忽然喃喃說了一句:「麥子割時散落一地怎麼辦?」   龍琨無意間的回了句:「用筐筐著唄。」   吳世宦眼前猛然一亮:「對啊!」   他匆匆忙忙出去了,龍琨仍然繼續往自己筆記上記著什麼,根本沒意識到吳世宦的進來,出去。   他們這些搞奇技淫巧的人,在宣府鎮這種環境下,個個都煥發出火熱的工作激情。 第764章 君子津   十月二十日,鍾素素出塞而去,此時塞外處處飄雪,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只有白樺樹的樹葉仍然枯黃火紅。   她的轄地為都護府漠南中鎮,東到源洋寨,西到靈照寺,北到大沙漠,轄地頗為的廣,內有肥沃的平原草原,高山大嶺,也有貧瘠的沙礫戈壁。   一路她冒著風雪,取道興和所,只往歸化城而去,有時甚至道路不好走的,還動用雪橇,馬爬梨等交通工具。   鍾素素領著護衛,一行人跋涉而行,寒風淒厲,大雪隨朔風紛揚,到處白皚皚的一片。   這遼闊的銀妝大地,馬匹蹄跡過去,也很快被風雪掩沒,一行人跋涉著,似乎天地間只餘她們那孤獨的身影。   風雪滿天的旋轉飛舞,冷風貶人肌骨,眾人頭臉都是包得緊緊的,鍾素素也是用一塊面巾將整個臉包住,只露出鐵尖盔下一雙明亮的眼睛,睫毛顫動間,似乎都帶著一點霜冰的味道。   塞外一向比中原冷得早,眼下山西各地雖有下雪,卻沒有這麼的大,還未到冬至,已經大雪連場,若是隆冬時節,更是難過了。   這種天氣趕路也是苦楚,好在一路過去,有「源洋寨」、「東陽寨」、「集寧寨」、「下水海寨」、「小黑河寨」等軍寨,晚上歇息的時候,可以吃上熱飯,用上熱水,減輕了行路的苦楚。   這些軍寨的設立,也方便了旅客路人,已經有機靈的商人,趕在大開發前夜,在做軍士與商旅的生意。   他們沿著這些軍寨路線,一直將生意做到歸化城,多少減輕了輜重營運送輜重的難處。   這日,鍾素素一行人終於到了歸化城,此時駐守城池的,是虎烈將軍李光衡,率中軍騎兵營戰士駐著。   與往日比,歸化城也熱鬧了不少,不時可見一隊隊商旅冒著風雪進來,駝馬成群的,就見各色口音喧鬧,地上車痕狼籍,商貨聚集。   這些也屬於精明的商賈,搶佔先機之人,歸化城作為未來安北都護府首府所在,自然免不了商機,在此設立商站,還可從歸化城北上,順著什爾登口等處,將生意做到漠北去。   而且城內駐軍也免不了糧米商貨等需要,作為靖邊軍的甲等軍,他們個個財大氣粗,購買力非常強,這些都是生意,精明的商人不會放過。   鍾素素等人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充滿生機的景象,這讓她很滿意。   作為半東道主,李光衡迎接了鍾素素一行,鍾素素她別的不要求,先洗了個熱水澡,然後眾人坐在火盆旁大吃一頓,疲憊的一行人才緩過氣來。   隨後顧不得疲累,在李光衡陪同下,鍾素素在城內巡視了一番,歸化城這外殼還不錯,周長二十里,料想以後發展,定能與永寧城,宣府鎮城一樣繁華。   而且這裡以後還是屬於她的管轄地盤,自然是到處細見,看了又看。   眼下城內更顯空曠,因為原屬於蒙古人的各式棚戶,片片地窩子,帳篷等等,已經被駐軍拆除了,未來這些地方,都要重新規劃,彰顯大都市的樣子。   鍾素素最關心的一件事:「李大哥,大將軍行轅是設在哪?」   李光衡帶鍾素素到了改回「弘慈寺」漢名的銀佛寺面前,笑道:「眼下歸化城破敗,便是連順義王的王宮,都是破舊非常,因此當時大將軍行轅便設在這大召寺廟內。」   鍾素素立時眉頭皺起,她認真道:「李大哥,大將軍作為堂堂侯爵,征虜大將軍,豈能與那些喇嘛們住在一起?大都護府府邸,必須另覓所在。」   李光衡沉思道:「依鍾妹……哦,鍾兄弟的意見,該當如何?」   鍾素素道:「我看原屬古祿格等人居住的那片府邸就不錯,雖然也破舊了一些,但架子卻在,現城內廢棄木料甚多,大可重新修葺一下……便是不夠,城內破屋爛房的木料便拆來補上……一些寺院都沒人了,空在那裡作何?還有城外各板升的蒙古人閒也是閒著,叫他們來幹活吧,每天給點吃的,也免得他們冬日餓死。」   她認真的強調道:「修葺大將軍府邸,為我等駐軍當前第一要務。而且,以後該府邸也是都護府衙門所在,不可輕視了。」   李光衡道:「嗯,你是中鎮總兵,這些事情,便你作主吧。」   ……   第二日難得不下雪,帶著護衛,還有一干民政屯官,鍾素素沿著大黑河,往西面下遊巡視而去。   沿途所見多廢棄板升,田地水渠痕跡明顯,土默川平原東至蠻漢山,北靠大青山,南瀕黃河及和林格爾黃土丘陵,整個平原地勢平坦,土壤肥沃,水源豐富,一向盛產小麥、甜菜、胡麻等各類作物與蔬菜。   歷代漢軍多在這裡開墾,俺答部以前也多有經營,僅在雲內與豐州兩處,便開田地萬頃,連村有數百。   這些地方,當然是優良的軍屯所在,不過眼前荒草遍野,寒風呼嘯,蒙古人對此地的經營太粗糙了,可挖掘力道,非常的強。   鍾素素盤算著來年如何在這片地方經營,隨行的民政部屯官也非常激動。   他們個個道:「此處灌溉便利,地力肥足,大可種上春麥與□麥,甚至稻穀。一些不利灌溉之處,也盡可種上雜糧雜豆高粱,此地為天賜我大漢之所。」   因為土地實在廣闊,他們建議鍾素素採用輪耕制,一大片地方種麥,一大片地方種豆,然後又有一些地方種甜菜、油菜、苜蓿等物,最後又輪過來。   作為民政部屯官,他們廣習《齊民要術》等農書,輪作法,代田法,閒耕法等等,個個嫻熟於心,知道休耕肥田的道理。   而肥田作物中,豆科作物天生便具有固氮的能力,這比化肥什麼其實還好。畢竟人工肥料成本高,而且又污染水源與空氣,長期使用還會破壞土壤結構,使土壤扳結。   古人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齊民要術》便有說,美田之法,綠豆、小豆底為上,麻、黍、故麻次之,蕪菁、大豆為下,強調作物輪作的必要性,並記述了當時的輪作順序。   當然,中原人多地少,再怎麼輪耕,對土地肥力的損害還是大的,所以歷來積糞非常重要。   很多地方更使用糧豆間作的手法,溝裡種麥,壟上種豆,這當然小家子氣了些,也是因為土地少,所以用精耕細作的手法。   而且這樣一來,到時某些大型器械便不能用了。   塞外土地連片,大可以豪氣些,此時豆料與苜蓿不單只是肥田效果,還是馬匹食料,可充為馬糧,減少正宗糧食的消耗。   便是有時饑荒了,苜蓿一樣可以充作人的口糧。   土地廣闊,又多是旱地,還可使用馬耕,中原歷代使用馬耕較少,除了獲取馬匹不易,便是各家土地少,用馬的支出遠大於牛耕,這時馬種也略差了些。   不過靖邊軍有大量的馬匹,倒不存在這個問題,以大量的挽馬配上耦犁、耬車等大型器械,或許短短幾年之內,便可達到大將軍要求的盡快獲得更多糧食的要求。   看著這片土地,鍾素素也是心旌搖曳,她道:「不錯,此處便為都護府糧倉,來年開荒造田,我們不但要造很多田地,還要力爭當年就播種收穫,讓軍屯自給自足,到十七年,此處便是金秋麥浪!」   ……   這日,鍾素素冒著風雪,又來到了大黑河與黃河彙集處的原東勝衛舊址。   眼前一個殘破的城池,不過看殘牆高近十米,城周邊長近十六里,可看出東勝衛城往日的雄偉。   此城為洪武四年正月所設,以故元樞密都連帖木兒等自東勝州來降,詔置失寶赤等千戶所,命伯顏帖木兒、答海馬裡卜蘭歹、也裡沙朵列圖、闊闊歹等為千戶,升東勝衛指揮僉事程暹為衛指揮使。   而在東勝衛東面有雲川衛,東南面有鎮虜衛,玉林衛等,明英宗時,「土木之變」,東勝諸衛全部棄守,內遷邊內,被棄的東勝衛諸地於明嘉靖十一年被西土默特部佔據,現在歸於靖邊軍之手。   看著這風雪籠罩的城池舊址,還有遠處黃河滔滔,夾著冰凌,鍾素素等人心潮澎湃,塞外舊城,將在他們手上一一恢復,漢軍之威,將重新佈於塞外。   身旁一讚畫興奮道:「此城復設後,我靖邊軍將直控黃河中段,並護土默特大量肥田草場。可慮的是,現山西鎮馬匪多,又有套內韃虜,隆冬河套黃河基本封凍,皇甫川、灰溝村一帶冰情直入,恐這些匪賊踐冰直入!」   鍾素素正想著什麼,此時聞言厲聲道:「他們敢!果真如此,本將將率白虎軍踏平他們老巢,殺得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靖邊軍四大將能坐到眼下位置,個個皆非慈悲之輩。鍾素素看上去文靜細柔,其實一樣心狠手辣,任何人敢踐踏她的心血,她都不會客氣。   一行人最後來到君子津渡口,此處可謂千年古渡口之地,位置卻在喇嘛灣以南附近。   黃河到了這裡,已經徹底進入開闊地帶,河水寬闊流速頗緩,形成一片適宜渡河的河灘地,傳聞唐貞觀三年,便於君子津地置河濱縣,東臨河岸十五步,與河闊僅一里。   看著眼前黃河,一讚畫道:「《水經注》有言,漢桓帝出巡塞北,由此渡河北進。《魏書》載:冬十有二月癸亥,西巡至雲中,北獵野馬於辱孤山,至於黃河,從君子津西渡。此渡口極為重要,控制君子津,我軍上可往河套,寧夏鎮,下可順黃河直下,入山西,進陝西。數萬強軍自由如心,高屋建瓴,坐視風雲幻動!」   與眾將一起,鍾素素大笑起來,風雪席捲而來,拂起了她的髮絲。 第765章 到西安   鍾素素出塞前後幾天,高史銀與溫方亮也出塞而去。   溫方亮是從宣府鎮經大同鎮,然後從山西鎮偏頭關出塞,沿著黃河前往河套。高史銀則會輕鬆些,從鎮城到張家口,然後出塞到興和所,再轉向東北便可。   漠南東鎮行轅駐地設在原開平衛舊址,開平,元之上都也,洪武二年,常遇春領軍攻克上都。三年,李文忠又進入開平,此後開平成為明軍與殘元相互爭奪之地。   洪武二十九年,明朝在開平設置衛指揮使司,大力經營,加強屯守,明成祖多次出征漠北,也曾駐紮開平。   宣德五年後,明失大寧,廢興和,開平孤懸塞外。在陽武侯、開平總兵薛祿多次奏請下,將開平衛治所遷徙獨石,隸屬萬全都指揮使司,棄地三百餘里,遂失灤河龍崗之險。   從獨石口到開平,原有隘寧、明安、威虜、恆州四驛。現隘寧、明安舊驛站附近,圍著白海子,灤河河谷地,頗有不少屯堡移民,在這裡開墾放牧。   開平地勢,臨近長城這方多低山丘陵,從臥龍山、恆州驛北去西去,則多沙地沙丘,疏林草甸成片。   到了這裡,似乎雪花下下來,月牙似的連綿沙丘都不能被積雪鋪滿。天宇廣袤,兇猛的寒風從北地而來,呼嘯橫掃,捲起雪花沙塵,有時眼睛睜不開不說,不小心就吃了滿嘴的沙子。   高史銀道:「呸,他娘的。」   過了威虜驛,盡多蕭索景色,天空遼遠,特別寒風猛烈,高史銀已經吃了好幾口的沙子,這讓他罵罵咧咧。   身旁屯官也是憂心忡忡:「此處除了灤河河谷,余處皆難屯田,苦寒之地。」   高史銀道:「雖是苦寒之地,我們也要想方設法自給自足,不勞宣鎮運送糧秣。屯田不行,就放牧吧,這方草場多。」   一牧官道:「此地盡多沙甸,恐是往日北虜放牧過度所至,若再放牧,恐沙化更為嚴重。」   高史銀不以為然道:「那就養雞唄,總沒問題了吧?」   一眾民政官員都是點頭,龍琨貢獻的草場養雞法,確實在這種草甸之地有大用,雞吃蟲蟻與草籽,不會毀滅生態,而且雞糞排出,反使草兒生長更加茂盛。   可慮的是,草原多老鷹、毒蛇、狐狸、狼等物,需多養狗,大白鵝對付毒蛇也不錯。   一商官興奮的道:「可發展商貿,開平為北上南下必經之所,不少商隊已準備北上交易或獵取皮毛。可若永寧城一樣,使開平成為皮毛交易重地。東北嶺多大樹,不少商隊意圖前往伐木,此城也可成為木材交易之地。」   隨高史銀前來的,很多都是民政部精英,他們三言兩語,便指出了未來開平衛的發展優勢。   冒著風雪沙塵,這日眾人終於到了開平城之地。   城池舊址位於灤河北岸,臥龍山之下,元花大力氣建了上都,宮闕華美,紅巾起義時,紅巾軍關先生、破頭潘等在至正十八年攻破上都,焚燬宮闕。   元順帝於至正二十八年從大都北撤上都時,此城已是破爛不堪。明朝設置了開平衛指揮使司,也只是修葺一下城牆,在原來七門基礎上加築了甕城,原來的宮殿區沒有理會。   高史銀等人站在城西北的哈登台敖包看去,就見城垣傾倒,整座城池似乎都要掩沒在風雪沙土之中。   而眾人站立的夯土台,卻是原來拱衛元上都城的瞭望台,因為難以使用,永樂年間,明軍又新築了柳林小站、沙堆西南小山、曲河小站、舊莊小站、回回墓西南、偏嶺東山等八座煙墩。   看山頂上有一塊長條石的燈竿座,一讚畫認為此小山當為元時的鐵幡竿山,山下那條小渠,應該是元時的鐵幡竿渠,當時挖渠形成的堤壩,也就是楊允孚在《灤京雜詠》中所述的「綠楊堤」。   那時堤上遍植楊樹,此時很多楊樹已然不見,不過若有存者,樹木成抱。   一行人經殘毀的城牆城門進入城內,到處的雜物及石礫,便是到了元時宮城遺址前,也是荒台斷礎,零落於荒煙野草之間,一讚畫感慨道:「歷朝興廢,由此城便可見一斑。」   高史銀道:「這些先不扯,先整理出一片睡覺的地方再說。」   身旁眾人收拾,高史銀又領人登上北面的城牆眺望,極目望去,龍崗在望,山甚高廣,峰巒聳拔。   身旁贊畫道:「開平,灤水遠南,龍岡奠北,實蓋形勝之地。更恆州、威虜、明安、隘寧四驛以接獨石宣鎮,巨鎮隱然屏我山後,遇有警則各鎮首尾相援,胡兒匹馬不得南下,有我鎮在,宣府鎮安然無憂。」   又一讚畫道:「不能只想著防守開平城,現北二百里海子邊有應昌鎮,再北有廣武鎮與殺胡城殘城,東北面亦有靜虜鎮,余鎮暫不言,應昌鎮如握在手中,我漠南東鎮防線直向北進數百里。」   高史銀道:「不錯,吾老高在此,我們朱雀軍在此,怎能想著防守?我們就是要不斷的北上,北上!再北上!以攻為守!」   他從懷中掏出雲煙,分出身邊人各一支,身旁人等,忙掏出火摺子為他點上。   高史銀噴出一口濃煙,問道:「應昌鎮在北二百里?」   一讚畫道:「依情報司夜不收等測繪,北二百里,有一海子,當地人稱之為答刺海子,周邊小海子河流眾多,李文忠公北征時在此建應昌鎮,作為貯糧之地。該海子左一百餘里,亦有長水海子,海子頗大。」   高史銀嗯了一聲:「不說的,該城寨必須握在手上。那長水海子邊也要立一寨,與應昌鎮形成呼應。」   那贊畫續道:「應昌鎮北上約二、三百里,捷勝岡、靈濟泉附近(今內蒙古邊境,查干敖包蘇木東北)有廣武鎮,相傳亦是李文忠公所建築。」   高史銀道:「遠了點,設個哨所吧,北上南下商賈,也可補充個水糧不是?」   他握了握拳頭:「若將開平城比後方,應昌鎮就是中腰,廣武鎮就是頭頭。」   那贊畫道:「成祖皇帝北征時,還在飲馬河畔築殺胡城(臚朐河,今蒙古克魯倫河),只是離開平頗遠,約有千多里。李文忠公當年還築靜虜鎮(今貝爾湖東南),離此地也頗遠。」   高史銀道:「……確實遠了些,緩緩圖之吧。」   他揮舞自己拳頭:「諸位,大將軍在都護府設漠南東鎮,這是對我們朱雀軍的器重,對我老高的器重,我們一定要守好這片地方……使得……我們……」   一陣猛烈的寒風呼嘯而來,夾著雪花,更夾著沙石,轉眼間,就將高史銀等人籠罩了。   等那陣風雪過後,高史銀口中的雲煙已是被吹沒了,他有些狼狽地罵道:「他媽的……」   ……   孫傳庭離開宣府鎮的時候,他帶著眾幕僚,還有僱傭來的,暫充為督標營的三千餘靖邊軍人馬,一路取道大同鎮,山西鎮,又經米脂,延安等地,前行西安府。   一路旌旗嚴整,孫字大旗,高高飄揚,這僱傭來的三千靖邊軍,軍容鼎盛自然不用說。他們甲等軍人人有馬,便是乙等軍,因為此次出塞收穫良多,也人人配上馬匹,這馬料什麼,當然要孫傳庭出。   他們領軍將領,便是吳爭春與高尋,此前他們一是保安州守備,一是淶水縣守備,以游擊身份駐之,不過這次都被掛上參將的軍職,以吳爭春為正,高尋為副,只待事後回去就升任為正式的參將軍職,輕車都尉勳階。   吳爭春以前曾在洛陽打過流寇,以他為正,各方都沒有爭議。他還是那樣黑瘦,不過臉上滿是堅毅的神情,他一步步升來,算是正統的靖邊軍軍人。   高尋還是那樣的身材修長,英姿俊朗,他別的沒什麼愛好,就是功業之心熱切。此前一直駐於淶水,沒什麼立功的機會,眼下援助陝西,與賊作戰機會多,自然心中高興。   不過近年他越發沉穩,面上卻沒有絲毫表露。   因為出戰的立功機會都是眾人渴望的,先前塞外之戰,很多乙等軍只是出塞旅遊一圈,根本就沒有輪上戰事,所以援助陝西,與流賊作戰,很多人都想去。   參謀司不好厚此薄彼,就從各軍中抽選人馬,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都有抽選一些人。   趙榮晟原本是把總,此時已掛上千總的軍職,領乙等軍一部的人馬。   以前好友羅良佐、賴得祥,也調到自己部內,各領一總的人馬。   另一千總叫李正經,還有一千總是楊虎,卻是掛著游擊的軍職,聽說他不久前是大將軍的侍衛隊長,以前更是老夜不收的一員,曾救過孫閣老。   千總黃蔚,也掛著游擊職,率領營內那部甲等軍羽騎兵。   陳晟此次出征塞外有功,從隊官升為把總,調在以前老甲長李正經部下。   韓鎧徽早已與符應崇侄女成親,當時事情頗為轟動,此時他掛著把總的軍職,一同在李正經的部內。   這三千來人可謂什麼軍伍都有,當然,靖邊軍不比別的軍隊,並不會因此稍減戰力,而且行軍途中,也是各部磨合的好機會。   他們軍服統一,不分各軍,皆一身鮮紅的長身罩甲,臂手,帽兒盔,打著斗篷,舉著孫字大旗。   他們武器也統一,銃兵一色燧發槍,配上銃劍,他們一部四總,已經是三總銃兵,一總槍兵,可更大的發揮火器優勢,甲等軍羽騎兵還有厚背馬刀。   此營中,當時韓朝建議的驃騎兵與獵騎兵還皆有,驃騎兵用馬刀與手銃,獵騎兵用騎銃,依鍾素素所獻之銃,軍工廠已經打制一部分,交付這些戰士使用,兩類兵種合為一部,合歸虎爺率領。   這營靖邊軍戰士援助陝西,其實還有作為武器與兵種試驗的意思。   溫士彥剛從河南回來,又被調入營內,作為援助陝西的贊畫之一。   一行人冒著風雪,一路跋涉而行,此時孫傳庭儀仗已是打出來,一路百官肅迎,不過孫傳庭並不停留,飛奔而去。   沿途州縣,還有供應大軍糧草的義務,然孫傳庭知道地方積弊,加上向王斗貸了一大筆款子,財大氣粗,只是向地方百姓購買,沿途也秋毫無犯,讓沿途州縣頗為驚訝。   要知道明季以來師無紀律,所過鎮集縱兵搶掠,號曰『打糧』,井裡為墟,往日孫傳庭麾下秦軍紀律並談不上好,個個殺人放火,殺良冒功只是等閒。   但這只軍隊……   臨近宣府鎮的大同鎮官民或許還猜測,或有人心知肚明,這只軍隊可能是靖邊軍假扮的。但軍馬到了山西鎮,甚至進入陝西地界後,就眾說紛紜了,孫督哪帶回的一隻強軍?又如此軍紀嚴明?   有心眼明亮的人更想,陝西局勢,或許要大不同了。   經過一路行軍,終於這日,一行人到了西安城外。 第766章 姑念什麼?   西安,古稱長安,先後有十三個朝代在此建都,明太祖以「天下山川,唯秦中號為險固」,由都督濮英主持,在唐皇城舊城基礎上擴建西安城。   洪武十一年,西安城完工,城周共二十七里,牆高有十二米,牆底寬十五到十八米,城牆厚度竟大於高度。又開有四門,每門皆城樓三重,閘樓、箭樓、正樓。城外又有高深的護城河,加上角樓敵台密佈,可謂穩固如山。   這日安遠門外高官密集,以陝西巡撫馮師孔為首,按察使黃絅,參政田時震、西安知府簡仁瑞、西安知縣吳從義,指揮崔爾遠、都司邱從周、僉事王徵人等,皆冒著風雪,聚於北門之外,迎接將要到達的孫總督一行人。   雖是天氣寒冷,但迎接人群安靜無聲,孫傳庭此人才武絕人,能左右射,可稱文武雙全,但性格強硬果斷,極不好惹,當年在陝西任巡撫時,就雷厲風行整頓各項事務,不論豪強軍將,都被他整怕了。   他性格的堅硬,連他的座師,當時三邊總督洪承疇都要讓他幾分,頗有幾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味道。當時孫傳庭任巡撫,很多人就哀歎連連,日子不好過,他被免官去職後,很多人拍手稱快。   沒想到孫傳庭又回來了,還任了總督,這下更多人哀歎,以後沒有好日子過了。   陝西巡撫馮師孔有些憂慮的站著,他本原武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歷任刑部主事、員外郎、郎中。天啟初年,出任真定知府,後陞遷井陘兵備副使,丁憂歸。崇禎二年,起用臨鞏兵備,後改固原,再次丁憂歸。   馮師孔其實有些無意仕途,只想在家閒暇,不料今年詔舉邊才,舉天下賢能者方面官,馮師孔不幸被薦了,六月時擢右僉都御史,代蔡官治巡撫陝西。   他的性格有些偏軟,遇事調和為上,只有一次部下殺良冒功,割婦人首報功,馮師孔大怒,以其卒抵死,上任不久,就要遇上孫傳庭這樣強硬的上司,也不知以後日子好過不好過。   他的身旁,參政田時震看來,遲疑道:「馮公……」   馮師孔搖頭,低聲道:「不必多言,靜待孫督到來。」   巳時中,飛馬來報:「孫督兵馬到達了。」   眾人立時打起精神,吹鼓手也賣力吹打起來,就聽幾聲駿馬嘶鳴傳來,然後就見整齊的旌旗,大隊行進的騎兵在風雪中出現,他們數騎一列,轟轟而行,每人頂盔披甲,氣勢深沉若無邊大海,又充滿濃濃的煞氣。   看他們一色健馬,棉甲上粗大銅釘閃爍的寒光,身上披風更在寒風中飛舞,又那種身上瀰漫的冰冷殺意,眾官都看呆了,這……孫督哪來的如此精銳的兵馬?   距離越近,馬蹄聲越是密如驟雨,那種給人的壓迫力越是強大,看這些兵馬整齊而來,很多官員心中直有透不過來的感覺,便是賣力吹打的吹鼓手,也不知不覺停了。   然後見身著大紅官袍的孫傳庭策在馬上過來,身後是大群的幕僚們,個個滿身的風霜雪雨,馮師孔連忙率眾官上前,高聲道:「下官等恭迎孫督到來……孫……孫……」   卻見孫傳庭兩條粗又高的眉毛一挑,銳利的目光掃來,他馬鞭一揮,指道:「進城。」   立時將馮師孔一肚子的話擠了下去,見孫傳庭自顧自策馬過去,馮師孔與眾官互相看看,馮師孔道:「……進……都進城吧。」   為了迎接孫傳庭,到鼓樓街的主道早已肅清,密密的衙役軍壯攔著,將百姓趕到了兩旁,見孫傳庭軍馬進來,一色的鐵甲騎兵,旌旗密密,氣勢駭人,眾人皆是驚駭。   他們低聲互相詢問,孫督的督標營,什麼時候有了這麼精銳的人馬了?   看兵馬源源不斷過去,很多人心中或喜或憂。   很快,眾官進入總督衙門,在鼓樓之南,巡撫衙門則設於鼓樓之北,二署南北相對。   鼓樓這一片,還是西安官署的重地,在鼓樓北,有「都察院」,西北有「巡按察院」,西南是「按察司」,鼓樓東南是「西安府」,正東則是「布政司」,街東還有「糧道署」、「布政使司署」等官府衙門。   進入這塊古老威武之地,眾官拜會後,馮師孔拈鬚笑道:「大人遠道而來,一路鞍馬勞頓,下官已與諸同僚備下薄宴,只待為大人接風洗塵。又西安新到一代州班子,聽聞在大人鄉梓頗為出名,下官重金禮聘……」   孫傳庭嗯了聲,他淡淡道:「有勞馮大人了。」   他說道:「今日便到這,各官退下,馮大人留下。」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多說,皆躡腳躡手的退下,只餘馮師孔有些不知所措的坐著。   孫傳庭長身而起,他背著手在堂內走動,見壁上有一弓,數石之強,他隨手取下,拉了個滿月,又放了回去,淡淡道:「賀人龍現在在哪?」   馮師孔一驚,說道:「此時在咸陽。」   他道:「汪督身歿,賀人龍奪職戴罪視事,長駐咸陽虞禍,曉夜為備。大人上疏言:人龍臣舊將,願貰其罪,俾從臣自效。聖上許之,人龍稍自安,已不曉夜為備……」   他有些驚疑:「大人的意思是?」   孫傳庭嘴角帶著冰寒的笑意,他說道:「賀人龍家在米脂,其宗族多在賊中,故本督未可輕發,上疏佯之,難道他認為,他就能逃脫國法制裁?」   他神色更為冰寒:「開縣噪歸,遇敵棄帥先潰,致使二督連喪,難道再等著他棄吾而去,落得傅宗龍、汪喬年的下場?」   他喝道:「他便是吾之舊部,又豈能容他?」   馮師孔更是大驚:「大人的意思是?」   孫傳庭冷冷道:「聖上有密旨,誅賀人龍!本督也早想這樣做了!」   馮師孔差點驚跳起來:「誅賀人龍?此事非同小可啊!」   他說道:「賀人龍為陝西總兵,又與李自成同邑,屢殺賊有功,叛將劇賊多歸之,若是三軍大嘩,事情不可收拾……且人龍雖罪不容誅,然也屢破賊寇有功,姑念他……姑念他……」   孫傳庭厲聲道:「姑念什麼?姑念三檄不至,兵噪西歸,棄帥先潰?一次又一次的逃跑,使國事越發不可收拾,此輩不死,誰死?」   他恨恨道:「此些鼠輩軍閥,仗著有一些兵馬,便私心為重,視國朝大事於兒戲,以為他手上有兵就不敢殺他?以為他手上有兵就可保安然無恙?」   他冷冷道:「本督就是要在眾將面前,歷數其罪,縛賀人龍斬之,以儆傚尤!」   他更道:「只恨左良玉非吾治下!朱仙鎮一戰,害死多少大明將士?若在陝西,本督連他一起砍了!」 第767章 斬賀人龍   馮師孔只是擔心,害怕事情最終不可收拾,勸孫傳庭三思而後行。   孫傳庭冷笑道:「不可收拾?本督率三千虎賁前來,就是為收拾諸輩而來。不單如此,本督以後還要在陝西大練新軍,對將士曉以忠義,讓他們知曉為大明而戰,最終取代這些軍閥!」   最終馮師孔只得服從孫傳庭安排,二人密謀如何召賀人龍計事。   此時賀人龍的部下,周國卿、魏大亨、賀國賢、高進庫人等為他腹心,高傑、高汝利、賀勇、董學禮等十餘將官則疏遠些,若只斬賀人龍與其心腹同黨,對余將安撫,則一軍可定。   特別此時作為副將的賀人龍部下高傑,作戰勇猛,又與流賊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在孫傳庭心中,是可以委以重任之人。   畢竟古人言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那高傑曾是李自成部下,當年李自成的妻子邢氏掌軍資,每日支給糧仗,分合符驗之時見高傑貌偉,遂與之通,高傑恐李自成發現,遂竊邢氏歸降,以後的事情當然也瞞不住。   李自成被高傑戴了如此大的一頂綠帽子,豈能與他善罷甘休?別的將官都能降闖賊,就他不能降,這也是高傑每遇流賊,都奮勇拚殺的緣故,可用!   當即,孫傳庭檄召陝西各將於西安議事,言明必須在四日後下午未時,盡數趕到總督府相商國事,聽他面授機宜,有違抗者,遲到者,一率皆斬!   由此可看出孫傳庭的雷厲風行,畢竟這時間非常短,必須在接到文書後,快馬加鞭,一刻不停,方能趕到,特別遠一些的地方官將。   好在此時陝西地方驛站還算完備,特別供傳遞緊急文書使用的地方塘馬,就見飛馬四出,個個背上插著小旗,急急奔向陝西各處邊鎮,一時間,也不知道累死奔死多少馬匹。   接到檄召後各將都不敢怠慢,畢竟往日孫軍門虎威尤在,便是賀人龍,因為汪喬年兵敗身死時,孫傳庭曾有為他上疏求情,因此一樣放下戒心,只帶了二百親衛家丁,還有身旁各將,急急往西安奔來。   此時已是十一月初,昨日剛有些回暖,今日又是雪飄陣陣,風雪吹來,冰寒無比。   到達的各將進入西安城時,皆驚訝的發現,城頭多了許多精銳的士兵,他們個個盔甲精良,氣勢森嚴,甚至遠遠看去,各人手上拿的還是自生火石銃,這讓不少人心驚。   越往總督府邸走,道兩旁所列的精銳士兵越多,這些人手上火器精銳不說了,特別那種紀律森嚴,百戰餘生的氣勢,讓很多人看得心驚肉跳,這是督標營?孫督從哪搞來的?   賀人龍也是疑惑中的一員,他領家丁部將進入西安城後,就注意上這些士兵,看這些人個個頂盔披甲,在寒風中只是一動不動,那種精銳,那種嚴明,自己營內精兵跟他們一比,簡直沒得比。   而且這些人個個身體粗壯健實,似乎有使不完的勁道,他們衣甲還非常精良,顯然平日花了大力氣供給,他想不出,這是哪來的兵馬,又有哪一員部將,捨得將這些好兵拔給孫督麾下?   難道是京營?   賀人龍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隨後又搖頭,那些兵外貌看上去不錯,其實都是繡花樣兒枕頭兵。   而眼前士兵,一看就是見過血,打老仗的樣子,絕不會是京營士兵。   隱隱的,這些兵馬,還給賀人龍一種熟悉的感覺,只是一時想不起,這類兵在哪見過。   到了總督轅門前,就見一左一右兩根大旗桿拔地而起,有若兩柄利劍,直刺青天,上面翻滾著兩面杏黃大旗,其中一旗上,隱隱可見「三軍司命」的字樣。   此處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數百紅甲鐵盔精悍戰士在大門兩側廣場整齊肅立。   他們手持武器靜靜無聲,便是酷寒的天氣,也無人稍動一下,看他們這種強軍姿態,雖只數百人,但氣勢有若千軍萬馬,廣場上來將,無不是看得震動。   賀人龍帶周國卿、魏大亨、高傑人等到時,三邊各鎮總兵也到了。   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榆林總兵王定,寧夏總兵官撫民,還有他們各人麾下,如臨洮鎮副將盧光祖,榆林鎮副將惠顯,參將劉廷傑等等,各鎮游擊及以上軍官,先後都有到達。   轅門前滿滿儘是頂盔披甲的將官,不時還有人急奔而到,從馬匹上跳躍下來。   秦軍苦寒,糧餉經常拖欠,這些人便是官將,也個個儘是衣甲破爛,灰頭土臉的樣子,不過他們神情粗豪,個個言談笑語中頗為無忌,就聽「驢球子、咱老子」聲音不斷,轅內前儘是相互招呼喧鬧之聲。   賀人龍領了一幫將官到達,立時一片人招呼:「賀帥。」   「賀帥。」   「老賀到了?」   「哈哈哈,賀瘋子來了?」   賀人龍與他們寒暄著,特別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二人,與賀人龍一樣,都是老資格的大將。   二人皆大搖大擺的上來招呼,他們儘是粗黑的臉,一副風霜雪雨的模樣,個個都快五十了,身上的鐵甲也是痕跡斑斑,掛著的披風,甚至破了幾個洞口,典型的老軍伍樣子。   「老鄭,老牛……」   賀人龍隨便拱了拱手,看向廣場上那些兵,低聲道:「這些什麼來頭?孫傳庭從哪拉來的?」   二人搖頭,神情也是羨慕:「好兵哪,我們營中的家丁跟他們都不能比,難道是京營的?」   賀人龍嗤的一聲冷笑:「京營有這樣的兵馬,皇帝就不要靠我們這些軍頭了!」   鄭家棟說道:「也是。」   牛成虎則道:「老賀啊,某心中總有些不安,你說孫老虎擺出這樣大的陣仗……」   他看了看四周,低聲道:「會不會是要追究我等當時脫逃之罪?」   賀人龍其實也有這樣的不安,但他總不相信孫傳庭真敢實際處置他們,至於殺他們的頭,這種想法,更是心頭閃都不會閃。   有兵便是草頭王,這些年仗著手上的兵馬,他賀人龍傲視群雄,漠視眾官,他就不甩楊嗣昌,不甩傅宗龍,不甩汪喬年,他們又能如何?朝廷又有如何?   就是出了事,也最多一個戴罪立功自贖罷了,實際的處罰一個不敢。   這樣的戴罪,戴的次數他自己都記不清楚多少個了,皇帝殺文官大員如殺雞,對他們這些手上有兵馬的軍頭,唯有安撫!否則,不怕自己鬧事兵變,甚至去投流賊?   哼哼,孫傳庭也是一樣,借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來真的。   他更聽說了,左良玉雖說是朱仙鎮大敗的罪魁禍首,但事後的處置果然與心中所想一樣,皇帝只敢拿文官出氣,還有殺一些沒了兵馬的總兵將官,左良玉又是個戴罪立功自贖的結果。   更可笑的是,對這個罪魁禍首朝廷原來是要獎賞的,還是宣鎮時報報道之後,才改為斥責,但實際的處分仍然一個沒有,為什麼?左良玉手中兵馬多唄,朝廷害怕唄。   這也讓賀人龍更堅信保存實力的心思念頭,若戰局不利,保存手中兵馬當為第一要務,這個世道,有兵,才有權位,有兵,也才有榮華富貴!   心中想著,賀人龍呵呵一笑,他不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不擺出大陣仗,怎麼讓人畏服?不擺出大陣仗,怎麼讓人害怕?我賀瘋子承認這些兵馬是很精,但就這點人,又頂什麼用處?最終還不是靠我們各鎮總兵,關中兒郎子弟?……當然,老上司嘛,總得給點臉面,孫大人到時虛張聲勢的嚇唬我們,或是破口大罵什麼的,咱們也配合點,一同演一場戲,讓各方都下得了台。事情過後,俺老賀請你們長安城最大的酒樓撮一頓。」   牛成虎與鄭家棟放下心來,皆哈哈大笑,說道:「薑是老的辣,賀帥這一番分析,可謂鞭辟入裡。」   眾人寒暄著,看各鎮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此時猛然咚咚咚三聲炮響,轅門大開,黑洞洞的張著,眾人皆是一驚,賀人龍也是咳嗽一聲,他回過神來,揚手道:「走了走了,時辰到了,進轅去吧,別讓老上司久等了!」   親衛家丁留在廣場上,他一馬當先,大搖大擺從轅門進入,各將也是絡繹而進,不過見沿途密密麻麻的衛士,手中持著火石銃,各人還是暗暗心驚。   總督府頗大,從轅門到大堂有兩進深深大院,高傑跟在一干將官身後,他看著兩旁肅立英武的軍士,不知為何,總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然後他在二門台階旁,看到一背手淡淡看著他們的將官,眾人眼前都是一亮,畢竟如高尋這樣俊美硬朗的美男子可謂少見,一身精良盔甲穿在身上,更顯他的英姿不凡。   但高傑想的不是這個,他看著高尋,心頭卻猛然浮現一個念頭,他知道了孫總督帶回來的兵馬是什麼。   靖邊軍!   是靖邊軍!   有若掉入冰窟,高傑一顆心從頭涼到底,要出大事了,這瞬間,他心中只是閃過這個念頭。   看高尋淡淡目光看來,高傑心下一驚,他慌忙賠上一個笑臉,然後幾乎是腳跟發軟的從二門下面經過。   ……   眾人陸續進入轅門,三陣炮響,更密集進入白虎大堂之內,大堂寬闊,正上一個屏風,前方擺著楠木鐵案,上面鋪著紅緞錦幛,金牌,令箭諸物擺放上端。   然後眾將依官位軍職分兩排站定,賀人龍不用說,居於左側最上首,他們肅然站著,等待總督孫傳庭的到來。   不久後,又是一聲炮響,屏風後有軍樂奏起,然後見孫傳庭身著大紅官袍,頭戴烏紗,腰繫玉帶,在巡撫馮師孔,按察使黃絅等人陪同下,從屏風後昂然走出來。   他們身後,還有一大群幕僚跟著,其中一人捧著總督大印,另一冷傲漢子捧著尚方寶劍。讓眾人注意的是,人群中,還有一個黑瘦堅毅的軍官,一個儀表堂堂,頗為儒雅的文士,幾人都是生面孔,賀人龍等人沒有見過。   孫傳庭走到自己鐵案面前,眾幕僚,眾官員,則是分列兩旁肅立。   「拜見孫督臣!」   一片甲葉的聲響,眾將吼叫拜見,皆是盔甲整齊,備齊弓箭與佩劍,他們盡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向孫傳庭施禮。   孫傳庭沉聲道:「眾將請起!」   「謝督臣!」   眾人一片的吼叫,又是甲葉的鏘鏘作響,金戈鐵馬氣息,蔓延開來。   孫傳庭在鐵案後坐下,他銳利的雙目掃視堂內各人,特別在賀人龍身上轉了轉。   他緩緩說道:「本督蒙皇上厚恩,委以重用,誓以此身滅賊,不負聖恩厚德!然賴聖上威靈,也需將士用命,眾僚協心,若軍紀不肅,玩忽軍令,作戰不力,又何以滅賊?」   他厲聲說道:「故此,剿賊之要,首在整飭軍紀,有功必賞,有罪必罰!眾將世受國恩,敢不同心戮力?」   堂內眾人相顧失色,沒想到孫傳庭一上任,便如此的不留情,對眾人大罵出嘴,觀他口中話語,這是指桑罵槐啊。   眾人肅靜無聲,或是一聲不吭,或是偷偷看他臉色,更有人瞟向了賀人龍這邊。   賀人龍面無表情的站著,他心中不悅,你孫傳庭過了啊,你隨便罵罵也就是了,若太過火,讓眾人下不了台,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你這個樣子,大傢伙想配合你演戲都不成。   見很多人目光投來,他暗罵幾句,一群人精,就知道叫咱老子出頭。   他呵呵一笑,臉上變幻了顏色,他大聲說道:「孫督這是金玉良言,大傢伙一定要記在心上啊……某也定會勞記督臣的教誨,奮力殺賊,為國盡忠,救我百姓於水火之中,如此不負皇恩。」   孫傳庭看向他,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哦,賀瘋子也記得本督的教誨?」   賀人龍裂著大嘴直笑:「當然記得,督臣的教誨,末將時刻不敢或忘。」   孫傳庭淡淡道:「幾次逃跑,也是本督的教誨?」   賀人龍臉上青氣一閃而過,他強笑道:「這……這個……呵呵,也是賊勢太大……咳咳……末將知道錯了,末將一定會將功補過,回報陛下……」   孫傳庭看著他,冷笑道:「這麼說,你是知罪了?」   賀人龍道:「知罪知罪,末將知罪,末將一定改正,請督臣給末將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孫傳庭淡淡道:「你知罪就好,本督也不需你改,因為你根本改不了!」   他深深瞟了賀人龍一眼,似乎要將他的樣子勞勞記在心上,他猛的站起來,厲聲喝道:「來了,將罪臣賀人龍推出去,斬了!」   賀人龍道:「好……」   堂前幾個精壯的士兵,猛地撲上來,將賀人龍按倒在地,打落他的頭盔,摘去他的弓箭佩劍,然後粗長的繩索在他身上繞個幾圈,密密麻麻,立時將他捆得像粽子,將他拖著,就往堂外拉去。   這下子兔起鶻落,事態變幻之快讓人不敢置信,直到自己被往外扯時,賀人龍才回醒是怎麼回事,原來孫傳庭不是與自己演戲,而是來真的。   他非常不願意相信眼前所見,然事實就是這麼殘酷,前所未有的駭然恐懼湧上心頭,他口中呵呵叫了幾聲,最後化為一道淒厲的呼喊:「冤枉!」   「冤枉!」   賀人龍慘烈的聲音在堂中迴盪,堂內眾將一樣臉色大變,難以形容的驚恐浮現各人心頭。   特別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更是全身哆嗦,他們一咬牙,就想跪下求情,然孫傳庭憤怒的聲音已在堂中迴盪,蓋過了賀人龍的淒厲呼叫:「冤枉?」   他惡狠狠道:「開縣噪歸,猛帥以孤軍失利而獻、曹二賊出柙,迄今遺毒無窮!遇敵棄帥先潰,致使新安、永寧連喪二督,賀人龍,你冤之何在?你死有餘辜!」   他咆哮道:「不必多言,拖出去斬了!」   在眾將顫慄中,賀人龍神情猙獰扭曲,被幾個士兵若死狗似的一直拖出去。   他身材粗壯,開始還拚命的掙扎,雙腳胡亂亂踢,更不斷的破口大罵。隨著越是出去,他的猙獰面色中又現出萬分驚恐,最後更發出大聲的嚎叫:「不……不要殺我!」   「不要……」   賀人龍發出的淒厲叫聲,似乎整座西安城都能聽到,他喉中拚命的嘶吼:「饒命,饒命……督臣,饒了末將性命吧……」   最後,賀人龍被拖到行轅門口,被強迫跪到地上,他腦中昏昏沉沉,似乎聽到廣場上喧鬧的聲音:「是大帥,大帥……」   「孫傳庭要殺大帥,兄弟們,跟孫賊子拼了……」   「救下賀帥。」   然後又似乎聽到近旁的聲音:「預備,舉銃。」   一排又一排的銃聲響起,夾著陣陣的哭爹喊娘,這聲音似近若遠,賀人龍聽到,又似乎沒聽到。身後腳步聲響起,虎爺捧著尚方寶劍淡淡過來,他彈了彈劍,說道:「尚方劍不若吾之長刀順手。」   嗆啷一聲龍吟,他拔出尚方寶劍,賀人龍披頭散髮跪著,似乎這一瞬間,往事一一閃過心頭,萬曆年時初為武進士,積功步步升為參將、副將、總兵,也跟了很多人,陳奇瑜、鄭崇儉、孫傳庭、楊嗣昌……   因作戰悍勇,人呼「賀瘋子」,似乎早年,自己只一心殺賊,然什麼時候變了?兵多將廣的時候吧,更戀權位了,一心只想保存自己的兵馬,自己的實力,為此,不斷的臨陣脫逃,害死文官武將無數也毫無愧疚之心。   也以為自己強軍在手,一直就可以安然無恙,呵呵……   他最後想:「結果數萬兵馬,還是救不了某之性命……」   虎爺冷漠的掃過賀人龍的脖頸,尚方寶劍猛的劈下,一顆頭顱滾落地上,血花片片,很快掩沒在風雪中。 第768章 士紳一體納糧   當賀人龍血淋淋的腦袋被提進來時,眾將皆是戰慄不敢動,特別鄭家棟、牛成虎、王定、官撫民四鎮總兵,個個更嚇得面如土色。   這些老兵油子原以為此番議事,孫傳庭只是例行公事,或者虛張聲勢的嚇唬一番,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將一省總兵的腦袋砍了。   而且這腦袋不是普通人的腦袋,他是賀人龍的腦袋啊,陝西最有名的將官,眾鎮眾將中「德高望重」,說砍就砍了,對孫傳庭的果斷狠辣,眾人體會更上一層。   不單如此,緊接著賀人龍之後,還有他的幾個部下,如周國卿、魏大亨等人,驚叫著,哀求著,先後被孫傳庭下令推出去斬首,一個個血淋淋的腦袋一個接一個的被提進來,眾將更是雙腳顫軟。   賀人龍這方一系的將官,如存余的高傑等人,一樣也是發抖不已,唯恐聽到自己也被下令推出斬首的聲音。   好在殺了賀人龍與他心腹幾個將官後,孫傳庭沒有再殺人,只是冷然道:「賊亂無窮,陛下日日聖心焦勞,吾輩世受國恩,敢不竭心為聖上分憂?今後軍紀當為第一要務,敢不聽從軍令者,本督尚方寶劍在,定然嚴懲治罪,決不寬貸!」   他冷冷道:「上慰聖上宵吁之憂,下解百姓倒懸之苦,當為吾輩之責!賀人龍輩,罔顧皇恩,死不足惜,傳本督檄令,將此些賊子首級傳巡三邊,敢有不為國效力者,皆如此下場!眾將也需引以為戒!」   所有的將官都是跪伏在地,顫慄不敢出聲,牛成虎等人有心發怒,兔死狐悲賀人龍的結局,然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虛怯無力,朝廷憂懼他們這些軍頭,他們又何嘗不是?   擁兵自重,他們個個願意,但真要投賊從賊,或是起兵反亂,卻不是等閒人可以下決心的。   流賊畢竟是流賊,有了今天沒明天,他們居無定所的,往往還被官兵追得像喪家之犬,便若李自成,幾次帶十幾騎逃入山中,那種日子,是他們這些總兵可以忍受的?   就算現在流賊勢大,誰知以後怎麼樣?自己總兵做得好好的,誰又願意去吃哪個苦?   他們可以威脅朝廷,讓百官們投鼠忌器,但真到那一步,臨到事頭,很多人往往沒有這個膽量,特別對他們這些身居高位的總兵大將來說。   所以孫傳庭就是不理這一套,不將他們可能的威脅放在眼裡,他們反而沒轍了,乖乖畏服,心驚膽寒的跪著。   上方幕僚官員們,他們看著賀人龍等首級,個個或是大快,或是感慨,或有人冷笑,或有人嚴肅思索。溫士彥撫了一下自己鬍鬚,瞥了一眼賀人龍腦袋,心中也是暗暗道:「殺得好,這些軍閥鼠輩,個個死有餘辜!」   朱仙鎮之戰後,溫士彥對各類軍閥恨之入骨,他更想:「賀人龍死了,在大將軍佈局下,下一個,就該輪到左良玉這賊子了!」   「高傑。」   滿意的瞥了下眾將神情,孫傳庭的目光,又看向了戰戰兢兢的高傑,輕喝了聲。   高傑一驚,連忙上前,恭聲道:「末將在。」   孫傳庭打量這個大漢,看他體格魁梧,相貌出眾,暗暗點頭,他說道:「高傑你本米脂人,與闖賊同邑,然你有忠義之心,不願為賊為伍,反正報效朝廷,這很好。這些年,你也頗有戰功,本督便舉薦你為陝西總兵官,替代賀人龍之職。你是個有作為的人,可不要辜負朝廷的期望,本督的期望才好。」   高傑喜從天降,在眾同僚嫉妒與不敢相信的眼神中,他跪下拚命叩頭,流淚的感激道:「末將多謝督臣栽培,督臣大恩大德,末將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萬一。末將一定盡心戮力,粉身碎骨的為大人效勞。」   孫傳庭讓他起來,溫言道:「高將軍秉性忠良,本督是知道的,你有為朝廷效勞之心,本督甚是欣慰。以後剿滅流賊,還需仰仗高將軍甚多。」   他看向堂中各將:「也要仰仗眾將甚多,本督行事,一向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剿賊有功者,本督不吝舉薦賞賜,賞功銀牌一千餘,便是為諸君準備!若有玩忽軍令、作戰不力者,本督三尺青鋒尚方劍尤在!」   說到這裡,他已是聲色俱厲,堂內所有人都是垂手恭聽,不敢仰視孫傳庭的面孔,聽他好一番訓話後,皆是整齊道:「督臣教誨,末將等謹記在心,一定為朝廷效死。」   然後在孫傳庭離開座位時,眾將官一齊躬身叉手相送,直到孫傳庭離開很久後,他們才依次從白虎堂退出。再個個被孫傳庭叫去單獨訓示,恩威並施,好是領教了一番孫總督的手段。   特別新任陝西總兵高傑,被單獨接見的時辰更為長久,讓很多人暗暗嫉妒,沒想到賀人龍一死,這小子就發達了,真是踩著上司的屍體上去,當然面上,對這個新貴,眾人卻是好一番逢迎拍馬。   ……   此番議事驚心動魄,孫總督很好的給這些驕兵悍將上了一課,給各鎮總兵官將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各人或畏懼,或振奮不表。   消息傳出後,也是關中震動,整個秦地震動,甚至浪潮快速向大明各地蔓延開去。   當情報由情報部門交到自己手中時,王斗默然半晌,最後淡淡道:「賀人龍死不足惜,他早就該死了!」   對大明這些勇於虐民、怯於大戰的軍閥們來說,王斗沒有絲毫的好感,他們的活著,是對血戰忠義將士的不公,是對楊國柱、金國鳳、曹變蛟、王廷臣等人的羞辱。   而且這些軍閥危害非常大,殘民虐民只是等閒,甚至國難轉折關頭,對國事的敗壞,更起了推波助瀾,甚至急轉直下的直接作用,便若南明四鎮。   不是因為劉良佐、劉澤清等人的投降,清軍不會那麼容易南下,不是因為左良玉的叛亂,江淮防線也不會那麼容易崩潰,可恨此輩內鬥內行,外戰無能,一投降敵人,卻是窮凶極惡之極。   左良玉將整個武昌城屠戮一空,劉良佐以兵十萬降清軍後,作為馬前卒,以數萬兵圍攻江陰縣城,屢攻不利,還有臉作《勸民歌》,希望江陰投降,還大聲勸降黃得功。   徐州總兵李成棟降清後,賣力圍攻揚州,劉澤清只知道大掠,此人睚眥必報,所部軍紀敗壞,所到之處盡焚劫一空。   在多鐸兵圍揚州,史可法傳檄諸鎮發兵援救時,劉澤清的選擇是北遁淮安,然後航海逃入海中,又回來向清軍投降,且甘為馬前卒,一樣畜類一隻。   高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性氣乖張,難以節制,沿途到處搶掠焚殺,所到之處煙火蔽日,殭屍遍野,最後死在妓女的懷中。   南明四鎮,比起南宋四鎮實在差太遠了,明末這些武人的品性,實在是太差了,用鼠輩稱之還是輕緩,用畜生稱為則更為恰當。南明的滅亡,與這些軍閥也有直接關係,追究起責任,他們至少要佔八、九成。   南明各將,或許只有黃得功好一點點,然與事無補,獨力難支,所以王斗很注意教育新式軍人,也注意治下不要出現軍閥,以後消滅各處軍閥,也是他的責任。   武人為禍,這是非常恐怖的,文人天性對秩序,民生有親近感,自覺自願維持秩序,武人則喜歡混亂,他們統治的國家,九成九也是貧窮,落後,混亂,民眾沒有安全感。   也不要指望武人當國就會具有開拓精神,事實上他們反更加對內鎮壓,保守內斂,只求維持自己統治便好。文明富裕,具有開拓精神的國度,其實都是成熟文官治國的國度。   當然一家獨大,便會失去平衡,一樣走向保守內斂,對內只求維持自己勢力,排斥一切出現新生事務,這也是宋明內斂的緣故。   所以軍閥要消滅,新式的武人集團也要培養,決不能一家獨大。   翻看著手中情報,王斗最後看向溫達興,賀人龍死了,作為更為畜生的左良玉,他又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活著?   同時王鬥心中尋思,孫傳庭的魄力確實被他看好,希望他有能力守住陝西,護住都護府側翼,為自己的積蓄力量贏得時間。   ……   手握重兵,桀驁不馴,人稱長腿將軍的賀人龍被新上任的孫傳庭一刀砍了,不提坊間如何的議論紛紛,官場上如何的爭論不休,但通過賀人龍的腦袋,孫傳庭輕易的在陝西確立自己一言九鼎的位置。   眾將更是畏服,對他的軍令凜然遵從,賀人龍首級所到之處,眾軍震懼,對孫督臣不敢仰望。   賀人龍之死,也沒帶起多大風波,他麾下一干親信,如周國卿、魏大亨人等,在總督府邸就被孫傳庭一起砍了,還有賀國賢、高進庫諸人未起前來,聞賀人龍死,他們將數百精卒逃到涇陽,欲取其孥,與賊為亂。   不過早在準備行事時,孫傳庭便與馮師孔密議,遣撫標營參將孫守法先入涇陽,質賀國賢妻子,國賢窮,謀斬高進庫等降。馮師孔密聞之進庫,高進庫遂斬賀國賢諸人,函送其首。   加之新任總兵高傑一馬當先,強力鎮壓麾下紛亂苗頭,高汝利、賀勇、董學禮等人俱仍故官,很快陝西地方風平浪靜。   一統陝西軍政後,孫傳庭得以大刀闊斧的實行自己報負,他曾任陝西巡撫幾年,熟悉當地各類事務,所以只閱鑒近年公文,熟悉近幾年空白期情況。   他決心在陝西大練新軍,但目前情況,他有錢無糧。   其實陝西賦稅不錯,萬曆初年的統計,是夏稅六十九萬石麥,秋糧一百四十萬米,還有不少絲綿農桑什麼,北方諸省中,僅次於山西一點點。   萬曆六年山西田賦折銀總計二百一十萬兩白銀,內夏稅四十餘萬,秋糧一百六十餘萬。大明地方存留還多,便如山西,萬曆六年起運中央國庫八十餘萬,占賦稅總額的39%,存留地方一百二十餘萬兩,占賦稅總額的61%。   陝西與山西的存留比例大至也差不多,當然,二地存留多,也是因為要供應邊鎮糧餉的緣故。   便如延綏鎮,自己屯糧一年不過六萬多石,陝西與河南布政司,一年就要起運糧料三十萬五千石過去,還有草五十萬束。   寧夏鎮,陝西布政司也要歲派糧料一十三萬石過去,草一十八萬五千束。   還有甘肅鎮,固原鎮,陝西布政司分別要歲運糧料三十一萬石,草五十四萬束,還有糧料三十八萬石,草五十四萬束過去,供應三邊,壓力極大。   這還是萬曆年間的情形,眼下陝西處處乾旱,哪還有糧食供養地方各鎮?特別當年孫傳庭雷厲風行整頓屯田,殺了好一批霸佔屯田的官紳軍將,然眼下才幾年回來,那些屯田,又被他們佔據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還有,皇帝許可陝西賦稅暫時不上繳,用來供養新軍,只是這些賦稅是暫時要抵押給宣府鎮的。   而且在孫傳庭設想中,日後還清貸款,這些賦稅他還有大用,然眼下田地又廣泛被佔,特別士紳偷瞞賦稅,一年一年的積欠,此時陝西賦稅,竟不到萬曆年時一半!   孫傳庭眼中射出寒光:「吃了我的,全部都要吐出來!」   他決心清查拖欠賦稅,特別從那些士紳官將頭上著手,畢竟小民嗷嗷,從他們頭上,能收幾個欠款?官紳才是大頭。   這些國之蠹蟲,吃喝國家這麼多年,該是他們奉獻的時候了。   而且,他還有設想,為何宣府鎮小而富?他已瞭然於心!   只是當他設想吐露出口時,便是身旁最堅定的幕僚都是驚竦:「什麼,清查士紳歷年積欠賦稅……還,還明年起陝地士紳一體納糧?公請三思啊,敢真如此,公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孫傳庭哈哈大笑:「不錯,某就是要收舊稅,更要士紳一體納糧!萬劫不復算什麼?某孫傳庭早當自己死了,現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賺的,賺的!」   他放聲長笑:「如此若能救大明,吾死又何懼?」 第769章 流賊內亂   十一月初,南下的流營各人陸續回歸,此時他們已經攻下汝寧府城,所獲甚多,甚至內中的藩王,崇王朱由樻、他的弟弟河陽王朱由材、世子朱慈輝皆被俘虜。   李自成開始還封朱由樻為襄陽伯,不久又改變主意,傳下軍令,將朱由樻等人全部處死在河南泌陽。   各家各營,除小部分人繼續留在汝寧府、南陽府等地攻城略地外,餘者大部分人,特別闖營的李過,袁宗第人等,盡數回到河南府。   不過此時闖營已經與革、左各營的矛盾越發大,羅汝才等人嗜聲色,李自成非常的看不慣,每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   羅汝才,賀一龍等人,也對李自成的儉樸吝嗇非常不滿,一樣唾罵:「驛卒鼠輩爾,與之近,污吾衣也。」   他們私下謾罵連天,認為李自成的作派,真是污辱義軍這個名號,造反這個神聖的詞語。脫粟粗糲,造個屁的反啊,如果他們造反是為了過這樣的日子,早招安去了。   他們私下罵得很難聽,用後世的話翻譯,你李自成就是土鱉一個,有了錢還是土老冒,窮矮搓有了金手指也難成高富帥,那種吝嗇自虐作風,十代下去也出不了貴族。   而且更罵李自成表裡不一,是在做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   你李闖不是宣傳等貴賤,均貧富嗎?好像講的最多的,還是從我可富貴,無為交手死吧?看來你最終的目標還是大富大貴啊,現在的脫粟粗糲只是裝模作樣罷了。   而且打死我們也不相信,你真的會不享受,你這叫壓抑越深,到時爆發越猛,咱老子就不信了,狗改得了吃屎。   李闖,虛偽之輩也!   這哪像吾等,真丈夫也,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真真實實的展現自己的本性。   不單如此,在是攻陝西還是攻湖廣的大略上,他們與闖營也是爭論不休。   依羅汝才,賀一龍等的想法,當然是打進陝西去,衣錦還鄉來。   湖廣那個地方,山多水多的,他們的馬隊,根本難以施展開,說不定什麼時候不小心,就被官兵堵在什麼地方了,對闖營等意圖南下,非常不滿。   某一日,李自成與羅汝才在應否「專土」的問題上,更發生了嚴重的爭執。   便是這天,李自成置酒燕,語挑之曰:「吾與汝起草澤,不自量至此。今當圖湖廣關中,割土以分王。」   羅汝才答曰:「吾等橫行天下為快耳,何專土為?」   李自成意色大忤,對羅汝才的回答極為不滿。   流營各部間的矛盾,各方當然是看得清楚,如官府這邊,南下已到開封的督師侯恂就興奮的道:「賊中聯營各部,如曹操一支,窺李自成有兼併之心,陰相猜貳。」   他認為可以伺隙設間,潰其腹心,更密令河南總兵陳永福,巡撫高名衡等:「以數千金行反間,使自成殺汝才。」   此時河南巡撫高名衡偽造的給羅汝才的「覆信」也落到李自成手上,那日拜別高巡撫,自告奮勇身入賊營,實行反間計的陳姓書生,也在流營各部行走。   對文人來投,李自成等當然非常歡迎,就給了這陳姓書生便利,他在李自成、羅汝才之間遊說離間,企圖以口舌令二賊相圖。   他先對李自成道:「汝才必為變。」   李自成不應。   這陳姓書生又到羅汝才這邊道:「將軍苦人以惡馬易善馬,盍以字烙之,令識別自為群耶。」   羅汝才道:「善,生其為我行之。」   陳生故分『前』、『後』,『左』、『右』烙馬字,而先烙其左為一群,報自成曰:「羅營東通良玉,馬用左字為號矣。」   自成偵之而信,更為切齒。   一場內亂,在流營各部醞釀,起因還是李自成的專制之心,他兵強士附,已經難以忍受各營互不統屬,而對羅汝才等人來說,以闖營馬首是瞻,號令一統,這是他們不能忍受的。   不過與李自成火拚,顯然以己方實力還是落了下風,就是革、左,曹營,獻營幾方合起來,也打不過闖營。   所以當時各當家聚在一起,賀一龍請羅汝才謀個方案下來,羅汝才的計策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只待南下兵馬回歸,他們就拔營而走,從此海闊天空,大明何處不可去,又何苦與李闖混在一起?   ……   關於這場內亂暴雨徵兆,孫可望與李定國一樣密切注視著,闖營與革、左等營關係的惡化,未必沒有他們兩兄弟的推波助瀾,特別孫可望煽風點火,激起了賀一龍等對李自成的最大不滿。   關於這點,李定國也私下問過大哥,為何要這樣做,孫可望哈哈大笑,說了句:「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他對李定國道:「二弟,為兄想過了,做流寇,到處流竄,是沒有前途的,所以我們唯有招安一途。只是欲先招安,首需兵馬……」   他為李定國分析,現在幾家聯軍中,闖營不用說,馬兵幾萬,步卒快二十萬了。革、左那邊,也有馬兵一萬多,步卒幾萬,至於他們獻營與羅汝才的曹營,現在也不過馬兵幾千,步卒幾萬。   他們單獨的獻營人馬,馬兵步卒更少了,所以,必須製造內亂!   也趁這個渾水摸魚的好機會,將革、左與曹營的殘餘兵馬拉攏收集過來,有了資本,才有了招安的本錢。   他神采飛揚對李定國道:「為兄看得清楚,李闖欲南下湖廣,介時還會圖謀陝西。所以我們避開這兩個地方,去南直隸,到鳳陽府,廬州府去,以介時我們手頭兵馬,招安後,謀個總兵副將之職輕而易舉。」   他說道:「南直隸富庶,我們安下心來經營,倣傚那個王鬥,高築牆,廣積糧……王斗為何飛揚跋扈一直安然無事?就是因為有官府這張皮在身上,不會若我等一樣一直被圍剿,難以定下心來屯聚……」   他說道:「而不屯聚,強軍何處來?真以為裹脅些饑民,就能成大事,別看李闖現在跳得歡,日後……」   他冷笑了幾聲,眼中現出不屑之色。   李定國歎道:「是啊,做流寇沒前途,兵馬來得快,散得更快,有時想想往事,有若夢中一場啊。」   他歎息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宣府時報,一份份皆通過各種渠道花重金收集而來,當中一份,是講大規模開發塞北之事:「王斗勢力更眾了,吾等若再流竄,與他差距也越來越大……是該招安了……」   只是他有些不忍:「都是義軍兄弟,曹爺待我等更是不薄……」   孫可望不以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伯也執殳,為王前驅,他們就是這前驅者。為吾等前驅,也是他們的榮幸。」   二人商議著,說著話,此時他們營地,也是位於諸營的外側,營地四周,還有多條可以逃跑的路線,這自然是孫可望等人故意安排,好到時有事,就可以逃之夭夭。   他們的老營,也是在一座嶺脊上,視野開闊,有什麼風吹草動,一眼便知。二兄弟更駐於一座破廟中,此時漫天飄著大雪,就見到處白茫茫一片。   濛濛飛雪中,巍峨的洛陽城隱隱而望,往西看去,就見連綿營寨蔓延天邊,密密麻麻流賊聚集河南府,各家各營,能安營紮寨的地方,都被他們佔滿了。   寒風呼嘯,雪落如麻,兄弟二人皆是裹著皮祅,戴著皮帽,還用厚厚圍巾裹住臉與脖子。他們站在廟前,聽淒厲寒風不斷衝撞身後破廟破門,還有旋風從門板空隙灌進去,那廟裡儘是沙沙的各類聲音。   看著那方營地,孫可望喃喃道:「就在昨日,各營兵馬都有聚齊回歸……」   他頓了頓,李定國接下去說道:「所以快了,就這兩天的事。」   也就在這時,蕭蕭馬嘶聲響起,一陣急促馬蹄聲從山那邊轉來,兄弟二人互視一眼,李定國輕聲道:「來了。」   孫可望道:「收拾細軟,準備跑……」   ……   流營各部的矛盾終於全部爆發,李自成決定以武力解決問題。   十一月初三日一早,李自成以設宴為名,相商南攻西取方略為由,商請羅汝才、賀一龍、馬守應、賀錦、劉希堯、藺養成、孫可望、李定國人等到闖營老營赴宴。   賀一龍等雖然決定走,然懷著好聚好散的思想,還是決定前去赴宴,不過馬守應與孫可望、李定國不語,當日便拔營走,羅汝才心懷疑懼,藉故謝絕。   席間,李自成命埋伏在左右的士卒將賀一龍、賀錦、藺養成處死,劉希堯跪地求饒,願意效忠闖營,免於一死。   當日,李自成又親率精騎一百來到曹營,言有重要事與羅汝才相商,然後進帳後將羅汝才殺死,並向曹營士卒宣佈羅汝才通敵罪狀,便是河南巡撫高名衡那封信,說明自己行事乃迫不得已。   不過羅汝才、賀一龍等被殺,在各營中還是引起極大震動,各人部下多不服,李自成千方百計籠絡,半月始定。   各營各軍多散去,各尋自己出路,其中以投獻營人馬最多,如羅汝才外甥王龍,親將楊繩祖,部將李汝桂等人,還有老回回馬守應,又有革、左頗多人馬,相繼投靠。   事後孫可望,李定國奔出河南府時,麾下馬兵已達一萬,更有步卒五萬人。   他們記得自己目標,一路只奔南直隸。   李自成殺羅汝才,賀一龍等人後,雖撫定時間較久,不過收穫也頗大,大部分曹營、革、左人馬還是歸之所有,此時兵強馬壯,諸賊莫不聽命。   他也執行顧君恩當時所獻方略,於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號稱百萬大軍,浩浩蕩蕩由南陽直入湖北,向襄陽進軍。 第770章 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李自成大軍浩浩蕩蕩南下,兵鋒直指襄陽。   此時據守襄陽的是左良玉部,朱仙鎮之戰時,由於左良玉的逃跑,明軍大敗,事後左良玉雖一路奔回襄陽,卻也惶恐不安,多方打聽朝廷消息意圖。   同時那種不安感,讓他拚命的招降納叛,收羅青壯,特別在得到宣府時報的消息後,那種千夫所指,身敗名裂,讓左良玉暴跳如雷的同時,更加快了收羅兵丁的步伐。   什麼流寇土寇,青皮游手,來者不拒,很快麾下部眾就達到十萬人,號稱三十萬。   然朝廷給餉名額有限,所以超過餉額的兵卒糧餉皆向當地百姓搜括而來,平賊軍隨意搶掠,任意殺人,擄掠民財,奸人妻女,無惡不作,襄陽百姓深受其害,對左良玉恨之入骨。   當地百姓醞釀群起響應,只待李闖軍隊一到,就開門降賊。襄陽府的局勢,左良玉不可能不察覺到,他也在揭帖中吐露,「此時民情響應,勢若沸羹。」   朱仙鎮之戰後,他早毫無鬥志,只在襄陽府大造船艦,只待見勢不妙,就順著漢水下游逃竄。正造得起勁,不料襄陽百姓早對左良玉恨入骨髓,暗中放了把火,將左良玉造的船艦燒燬一空。   左良玉大怒同時大驚,正好一批商船經過,左良玉當即將這批商船搶走,裝載了大量軍用物資,還有擄來的婦女財物讓自己兒子左夢庚先行運走。   他自己則率軍隊據守襄陽城、樊城,打算在此與李闖拚殺一場,畢竟這是他的地盤,不到最後關頭,左良玉也不願放棄。   李自成軍隊浩浩蕩蕩進入湖廣,路上,他發佈了出自顧君恩之手,非常有名的《剿兵安民檄》,檄文上說。   「為剿兵安民事:明朝昏主不仁,寵宦官,重科第,貪稅斂,重刑罰,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師旅,擄掠民財,奸人妻女,吸髓剝膚。本營十世務農良善,急興仁義之師,拯民塗炭,親臨湖廣,遣牌知會:士民勿得驚惶,各安生理。營內有擅殺良民者全隊皆斬。爾民有抱勝長鳴迎我王師,立加重用,其餘毋得戎服,玉石難分。此檄。」   這篇檄文擊中了許多士民的心頭,此時官兵軍紀敗壞難言,賊梳兵篦的民謠到處橫行,可說是民怨兵入骨,加上平賊軍這個典型例子,皆盼望李闖的到來。   明末名臣堵胤錫曾有上疏言:「臣知驅天下之民而從賊者,盡兵之為也……」   可謂說出當時兵害情形。   而此時李闖軍隊因為有李巖等文人加入,軍紀相對嚴明,李自成更發佈命令:「殺一人者如殺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   軍中令行禁止,與當時官兵形成鮮明對比,所以很多百姓對兵、賊態度全然不同。   「賊之至他邑,有候於途者,有餉之糧者,有貽之弓箭者……遠近欣附,不復目以為賊……」   對官兵,崇禎十四年臘月中,左良玉所統官軍冒雪行抵裕州,當地「士民皆潛伏女牆,澆水凍城,為賊堅守,即粒糧根草呼之不應,與價亦拒。」   加上這篇檄文非常高明,只講剿兵安民,是為拯民塗炭,才急興仁義之師。又強調軍紀,擅殺良民者全隊皆斬,所以檄文所至,不但百姓雀躍,便是士紳都在觀望。   大批細作還在大軍之前進入湖廣,「闖王來時不納糧」民謠到處傳唱,李自成軍隊一進入湖廣,百姓紛紛焚香頂禮,牲酒遠迎,特別襄陽府的民眾自告奮勇,為李闖軍隊充當嚮導。   此時左良玉軍隊在襄陽城、樊城密佈防線,那些嚮導就領闖軍繞過左良玉設防的地方,從白馬洞口渡過漢水。   這白馬渡上為浦河,下為吳家河,二渡夾濟,扼漢上游,在襄陽城西處約有五十里,與樊城隔水相望,特別樹林盡頭是一大片沙灘,非常適合作為渡江之地。   李自成大軍爭渡河口時,當地百姓復抵死為其抬架銃炮,協擁大隊過灘,左良玉目瞪口呆看著李闖軍隊從防線外繞來,便若後世德國軍隊繞過馬奇諾防線,法國人的心情。   他沒有作戰的心思,很快拔營遁走,臨行前不改惡習,在襄陽府燒殺搶掠,焚廬舍,夷井灶,雞犬無所留,千里為之空。   左良玉跑後,襄陽官吏一樣全部逃跑,李自成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襄陽城,隨後分兵連下府內棗陽、宜城、谷城、光化諸城,又有德安府隨州等地。   崇禎十五年臘月初四日,李自成大軍再次從襄陽南下,消息傳到荊州,明惠王朱常潤、偏沅巡撫陳睿謨以及文武諸司,於初八日夜相率潛逃,城門無一卒。   臘月十四日,李自成軍隊進入荊州,荊州士民殺豬宰羊,舉旗歡迎,十六日,李自成殺投降的湘陰王全家。   ……   此時湖廣巡撫宋一鶴,總兵錢中選雲集承天府獻陵護陵,此處原為鍾祥縣,為嘉靖皇帝之父興獻王朱祐杭封地,朱厚熜入繼大統後,鍾祥被看作「龍潛之地」,升格為承天府,設承天、顯陵二衛防守。   臘月之時,襄陽、德安、荊州連陷,一鶴趨承天護獻陵,同行有巡按御史李振聲,分巡副使張鳳翥,留守參將沈壽崇、鍾祥知縣蕭漢等人。   宋一鶴起鄉舉,不十年秉節鉞,功高為人所忌,御史衛周允上疏醜詆一鶴,特別宋一鶴參見督師楊嗣昌時,因為楊父名鶴,為避諱,在名帖上寫「宋一鳥」,引為笑談。   其實公經綸蘊藉,諳於機宜,任巡撫來,累著奇功,又練撫標營二千,教以坐作,進止肅然畫一,一色良家子精兵,更購東路鳥銃二千桿,聲威所加,賊寇望風而遁。   流賊南攻汝寧,往前趨救,汝寧城已陷,左良玉軍擾襄、樊,一鶴疏糾之。臘月下,李闖軍隊數十萬往承天府而來,公躬擐甲冑,日與將卒共勞苦,陵軍更柵木為城。   不過李闖軍積薪燒之,煙窨純德山,宋一鶴等敗退府城,分巡副使張鳳翥走入山中,流賊遂犯獻陵,毀禋殿。   闖軍數十萬圍攻府城,宋一鶴夜不解甲,奮激諸軍作戰,血戰五晝夜。   不過人心向背,當地百姓對官兵漠然,當闖軍先頭部隊乘船抵承天時,本地居民有的在大門上書寫「恭迎王師」字樣,有的準備打開西關城門,迎接闖軍入城。   崇禎十六年正月初一這天,當地百姓打開城門,流賊蜂擁入,承天府破,總兵錢中選戰死,撫標營盡墨,巡按御史李振聲被俘,欽天監博士楊永裕投降。   宋一鶴下城巷戰,揮刃擊殺數賊死,後功加總督銜,丘為建祠,立去思碑。   ……   李自成攻陷承天後,將承天府改為揚武州,繼續揮師東進,於崇禎十六年正月十五日攻佔漢川縣,距離武昌府城只有一百二十里,依瀕漢水順流可達。   一路從襄陽逃到武昌的左良玉部,腳跟還沒站穩,見李自成大軍滾滾而來,繼續順江逃往九江,十六日擄兩岸船隻幾盡。   時人言左軍惡行:「先是小民不能自置舟者,輒挈室托於糧艘,凡數千家,以糧艘可恃也。至是概掠之,一卒登舟,百人請命,刀聲人語,魚亂水飛,可憐哉!十八日,全師東下,檣帆蔽江,酸泣之音,十里相接焉。兩郡方幸得稍蘇息。」   左良玉部逃跑後,李自成軍取道劉家隔,在正月十八日又攻克了漢陽府,繳獲船隻四、五千號。十九日時,渡江進攻武昌,由於江水湍急,闖軍又多不熟悉水性,許多船隻被風浪打沉,很多流賊被活活淹死。   對湖廣、江南山多水多的恐懼,湧上很多闖營士卒的心頭,他們多是陝西,河南人,到達湖廣後,其實非常的不習慣。   當時羅汝才等與李自成爭論,認為南下湖廣,不適合他們流營各部發展,其實有一定的道理,看著浩瀚大江,水多浪急,李自成一樣心中害怕。   也到這個時候,李自成才決定停止對湖廣的大規模攻掠,取道雲夢縣,返回了襄陽。   ……   因為此次南征戰果輝煌,更攻陷了承天府,李自成志得意滿不說,臣僚也力勸李自成即皇帝位,李自成心動,但牛金星卻認為時機尚不成熟,還有投降的欽天監博士楊永裕一樣驚懼。   早前為表忠心,他請李自成挖掘毀去顯陵,不料剛挖時,整個山谷有若雷震轟響,將很多挖陵的賊兵嚇得魂不附體,楊永裕也是恐懼非常,回去後大病一場。   此時也認為顯陵有異,證明大明龍氣還在,稱帝未到時候。   楊永裕因自稱天文、地理、禮樂、兵法俱知,還是神秘的欽天監博士,李自成對他頗為信任,雖是心動,還是聽從了牛金星與他之意,不稱帝,暫號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   其初,李自成攻城掠地多不守,及渡漢江,長驅入荊,見無一兵,遂有據志,謀圖荊襄為根本。   於是改襄陽為襄京,改承天府為揚武州,修襄王宮殿,建昌義府,分兵守略,設官分職,內中以牛金星任丞相,設吏、戶、禮、兵、刑、工六政府。   又以喻上猷為吏政府侍郎,蕭應坤為戶政府侍郎,楊永裕為禮政府侍郎,邱之陶為兵政府侍郎,鄧巖忠為刑政府侍郎,姚錫胤為工政府侍郎,分理政務,侍郎之下有從事等官。   在地方上,每道設防禦使一人,各府設有府尹,另據事務繁簡,酌情設立府同、府判等官,州設州牧,大州增設州同,縣設縣令、主簿等官,各官分別頒給印信札付。   軍制上,進一步進行整頓,完善五營,分中、左、右、前、後五營,並分旗色,標營用白旗,纛皆用黑,左右前後,分用黑白紅黃色,而纛隨之。   設正副權將軍,制將軍,以田見秀、劉宗敏為權將軍。田見秀為人寬厚,能得眾心,所以命他提督諸營事,劉宗敏資格老歷,充當李自成的左右手,並指揮中權親軍。   以劉芳亮、袁宗第、李過、劉希堯為制將軍,高一功、李巖迭居左右,親信用事。   五營主要為攻城野戰,又有地方各衛兵,先由荊襄,次及承天、德安、荊州、漸及汝南所設,以通達衛制將軍任榮光以兵六千守荊州府,內二千守荊州城。   以通達衛右威武將軍牛萬才騎兵六百、帥標都尉張禮水兵六百,分守夷陵。帥標威武將軍王文耀以兵六千守澧州,揚武衛果毅將軍白旺以兵三千守安陸……   一一分兵設守,還在縣級以上地方設都尉、掌旅、部總、哨總等武官,統領地方武裝。   到崇禎十六年五月,李自成襄陽政權派設官吏所地,北至黃河南岸,南達湖南澧州、安鄉、華容等處,頗具規模。   民生上,宣佈「不催科」、「三年不徵糧」,為貧民提供耕牛、種子,下令保護耕牛,時給事中李永茂在題本上言:「賊禁殺人,償命,且約殺牛一隻,賠馬十匹。」   又言:「賊以禁殺課耕,張官設吏,簧惑民心,立定根腳。」   同年湖廣鄖陽府監紀推官朱翊鋅也在奏本上言:「賊又給牛種,賑貧困,畜孽牲,務農桑,為久遠之計……此為民皆附賊而不附兵,賊有食而兵無食之局也……」   李自成建立襄陽政權,急需大批官吏,不過士紳多在觀望,對從賊心有疑懼。   李自成在崇禎十六年正月開考取士時,題目為《三分天下有其二》,不過來考者寥寥,李自成大怒,下令遍拘諸生前來考試,當時頗有寧投水不赴者,便下令規避者處以極刑,隨後更言:「有不預試者,屠其家。」   因為開科取士帶有強迫性質,士子沒有拒絕參加科舉的自由,諸生不得已皆出,然試之日,有激憤為文大罵者,有感傷為文痛哭者,有畏禍勉應故不成章者。   李自成又怒,大聲言道:「我剪爾輩如刈草,但我方施仁義,且殺之不武,只殺其罵與哭者,其故不成章者皆裁去耳鼻,俟一統開科禁錮終身。」   當時便有眾多不成章者鼻耳皆裁去,眾士紳更是大懼,言:此為五代十國,南唐武國之禍也。   紛紛逃跑,李自成所需的地方人才,長期處於空缺中。   又有吏政府侍郎喻上猷薦列荊州紳士,自成下檄徵之,江東舉人陳萬策、李開先在所薦中,檄文下,萬策自經,開先觸柱死。 第771章 事故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鎮城火炮訓練場。   擺在王斗等人面前的,是十幾枚巨大的神火飛鴉大火箭,此時鴉身架著,鴉腹上火線伸出,與助飛之火箭火線連在一起,幾個助手拿著長長的燒紅鐵鉤,正準備點燃。   發展軍工科技,是王斗重點關注的,所以會經常抽出時間來轉轉,此時他的身旁,韓朝,鍾調陽,趙瑄,齊天良等人聚著,還有軍科司的研究員賴源龍、李茂森、李之芬、周象輅等人。   松山大戰歸來後,王斗對神火飛鴉等大火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下軍工廠立項,也開始造這類大火箭,改進研究方面,由原來的火炮廠副管事周象輅負責。   崇禎十三年周象輅投奔王斗後,幾年過去,也帶出了一大幫技師,火炮鑄造方面,已不需要他親力親為,可以專門做些火炮的研究與改進諸事。   軍科司成立後,周象輅更進入司內,成為一名中級研究員,擁有崇高的身份。   為表示對這些研究人才的重視,王斗特別規定,擁有「研究員」、「設計師」等身份者,便是見了自己,也只揖不跪,便若軍中擁有勳階的將士一樣,享受有足夠的尊嚴。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周象輅等人感激涕零下,更死心塌地的為王斗效力。   因為他們知道,若他們這種工匠,除了這宣府鎮這個地方,餘者之地不會將他們當人看,或是正眼的看待他們,更不說眼下的身份與地位,還有富足的生活了。   目前周象輅負責火炮組的研究與改進,麾下一大幫助手與書吏,現又加上火箭的研究事宜。   相比打造紅夷大炮,神火飛鴉等大火箭其實沒什麼技術含量,也不若造小火箭那樣繁瑣。只是打造容易,要改進大火箭的射程與風向諸問題,卻也一直困擾著周象輅等人。   他已經調整了飛鴉的頭尾與兩翅,不過還是存在亂飛的毛病,而且火藥裝多了,飛鴉射程就不遠,裝少了,還不若專門打造佛郎機與紅夷大炮。   火炮訓練場地頗廣,教場東南一大片地方都是屬於它的範圍,這裡還地形複雜,內有平川,有山地,有丘陵,適合火炮的各類戰場訓練分析,一樣也適合作為火箭的訓練場地。   周象輅戴著眼鏡,頗有一種儒雅的味道,當然,此時他戴的已不是靉靆,一個鏡片用細繩綁在耳邊的東西,而是與後世的眼鏡無異,卻是王斗研究的眼鏡改進版。   看著助手們等待著自己命令,他喝了一聲:「點火!」   火線的滋滋聲響,然後橘色的火光騰起,嗖嗖聲音中,一枚枚神火飛鴉大火箭帶著焰光,接連不斷的飛射向天空。   看著拖著青煙的大火箭,眾人都不由自主抬頭看著,趙瑄喃喃道:「多壯觀啊。」   齊天良道:「一枚火箭就需好多火藥,能不壯觀嗎?這種研製,花費太大了……」   眾人看著空中眾多青煙光點向預定目標飛去,不過……   此時寒風頗烈,就見一些火箭在空中七拐八轉的,甚至有幾枚拐了個彎,往眾人這邊飛回來了。   眾人都驚得呆了,鍾調陽猛喝一聲:「保護大將軍!」   立時眾人聲音響成一片:「保護大將軍……快帶大將軍走……」   護衛營戰士們,還有韓朝,齊天良,趙瑄,賴源龍、李之芬等人,都是奮不顧身撲上來,護在了王斗周圍。   鍾調陽扯著王斗的手,就是拚命的跑,周象輅面如土色,大將軍若出了事故,不說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境,自己夢想的一切,宣府鎮的一切,也會化為烏有。   他大叫著撲了上來,意圖用自己的身體,為王斗擋住一切可能的危險。   好在那些火箭,拖著火焰,在空中又拐了幾個彎,斜斜的飛出去了,然後在一百多步外的地方,相繼撞擊在地上,轟轟聲響,騰起一團團巨大的焰光,甚至有幾枚在空中爆炸了。   眾人驚魂未定看著,鍾調陽猛喝一聲:「來人,將周象輅拿下了。」   周象輅淚流滿面,方纔之事,他也是嚇得魂不附體,幸好大將軍無事,若是有事,自己萬死難辭其咎,他跪下道:「小人該死,驚嚇了大將軍,小人願領其罪。」   李茂森人等也是恨恨看著周象輅,若王斗有事,他們不敢想像以後會怎麼樣,或許,自己擁有的一切都將不存在了,他們轉過頭去,皆不願意為周象輅求情。   還有賴源龍,也是臉色鐵青,現在的生活,是他喜歡的,夢寐以求的,他在軍科司雖掛著司長的名頭,其實他們司裡都是技術研究人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陽奉陰違,沒有繁雜的俗務,只有不斷的研究研究再研究。   他還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但整日紅光滿面,充滿幹勁,沉醉於自己的研究事務中,只希望永遠這樣下去,周象輅差了毀了自己的理想生活,對他有好感才怪。   他更想:「自己平日對下屬管教過鬆了,差點鑄成大錯。」   王斗也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方才死亡的陰影離他是這麼近,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沒想像中那樣不怕死,或許,更多的是不甘,自己還有大把的抱負沒有實現。   看幾個護衛衝上去,就要將周象輅扭綁起來,他擺了擺手:「罷了。」   王斗呼了口氣,緩緩說道:「這也不怪周技師,總有些事故不可避免,若害怕出事,以後也不用做事了。」   他沉聲道:「不過,此事需引以為戒,你們每個技師都是寶貴的,本將不希望你們有事。你們以後也要定個詳細的安全條例出來,避免此類之事再次發生……」   齊天良惴惴不安道:「大將軍放心,此類之事以後定然不會再發生!」   他直接負責軍工,若王斗在此出事,他不敢想像會怎麼樣。   韓朝也是皺眉看了他一眼,說道:「老齊,你做得差了。」   齊天良苦笑道:「是是是。」   心中暗歎倒霉,同時產生了退隱的念頭,往日裡他老妻陶氏就出了事,還是大將軍寬宏大度,才饒過她的性命,只是再多舊情,也會有消耗殆盡的一日。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才能只是平庸,靠著王斗提攜,才一步步走到現在。已經覺得力不從心了,今日這事,只是敲一個警鐘,哪日再出事怎麼辦?   還是激流勇退好了,還可安享以後的榮華富貴,畢竟不做事,才不會出事。   周象輅痛哭流涕,這日這事,若放在大明別處,免官去職只是輕的,砍一大批腦袋才是正常,王斗不但不怪罪他,還關心他們的安全,連賴源龍、李茂森等人一起,皆湧起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周象輅在地上重重叩頭:「多謝大將軍,大將軍大恩大德,小人萬死不足報答……」   王斗溫言讓他起來:「不要有思想包袱,該怎麼做,你以後還是怎麼做。」   眾人繼續看神火飛鴉大火箭的發射,不過此次王斗等人離得遠遠的,退到足夠安全的地方。   又射了幾批火箭,王斗沉吟不語,這神火飛鴉飛行不穩定,射程不遠的問題不解決,以後還是難以大用。   在後世,火箭可是各類戰爭中必不可少的武器,它威力不俗,應用起來還靈活多變,最受推崇還是它的精確打擊能力,各類優勢綜合起來,使火箭在戰場上成為令敵人聞之喪膽的攻擊利器。   不過眼下的火箭……   來到軍科司研究院,這裡一大片寬廣的大院,離訓練場地並不遠,畢竟附近就是軍工廠,還有鎮城火炮鑄造廠,就近設立,有利理論化為實際,還有各項理論品的實驗。   院中各處人來人往,眾多軍匠精英彙集此處,研究各類武器,作為各項軍工的靈魂大腦。   由於軍科司預算很高,設計師、研究員們得以在此自由自在的揮灑自己靈感。   除了尋常武器,很多人還設計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武器。甚至有人研究火銃從後方裝彈的,讓人引為笑談,反對者言:「便若吾等只能從前嘴吃飯,屁臀如何用食?」   在院中,任何一樁經過實戰驗證的武器背後,都有一大批被廢棄的設計。   便如趙士楨的迅雷銃,此類多管火繩槍有著鳥銃與三眼銃的優勢,看起來前景不錯,但經過實驗,很多研究員都放棄了,依他們的說法,這火器不實用。   周象輅也擁有自己獨立的院落,就見此處到處都是圖紙,可以看出,他也是一個工作狂,研究狂。   來到堂中案上一處圖紙之前,王斗看到上面一大張潦草的圖案,畫著各種神火飛鴉的樣子。   一般工匠多不識字,不過周象輅入了宣府鎮後,也學著識字畫圖,只是畫出的圖,多是抽像派圖案罷了。   反而他的助手畫得不錯,畢竟這些人在宣府鎮都有讀書識字,也有度量衡的標準概念,不過這些人經驗少,實務不豐,只能作為助手,最後慢慢提升。   「周老以為,目前火箭缺陷在哪?」   看著那張印象派圖紙,王斗緩緩問了一句。   眾人都是沉思,周象輅沉思一陣,答道:「回大將軍,小的以為,射程不遠,特別飛行不穩,乃飛鴉之大弊。小的已經改過兩翅,還是免不了亂飛之病……」   他喃喃自語:「難道是火箭太輕了?竹木所製鴉身,容易受風向影響?」   聽著周象輅自言自語,王斗猛然靈光一閃,腦中所記憶的一些後世資料,湧上了心頭。 第772章 霍爾火箭   王斗想到的,便是後世的霍爾火箭,來自康格裡夫火箭的改進版。   中國的火箭技術在傳入阿拉伯國家後,又逐漸傳到歐洲各國,在對抗拿破侖的戰爭中,時在武爾威治兵工廠任職的炮兵上校康格裡夫,他認為火箭是對抗拿破侖的最好武器,著手進行研究。   他的靈感來源於印度火箭,在王斗看來,該火箭與後世的「穿天鼠」炮仗頗為相似,他的重大突破,便是使用金屬,而不是竹木來制做火箭。   製作成功的康格裡夫火箭主身約長一米多,尖頭,細長身子,後方裝有四、五米長的平衡桿,射程可達五、六里,可攜帶實心彈、開發彈,燃燒彈等彈頭不等。   康格裡夫火箭不需用火炮發射,射速也比火炮快很多,製造工藝還不複雜,在各類戰爭中大顯身手,因為康格裡夫的傑出貢獻,英國政府授予他爵位榮譽,他還被選為議會議員。   當然,康格裡夫火箭一樣毛病多多,主要是精度非常差,滑鐵盧之戰中,威靈頓這樣評價康格裡夫火箭的效果:「相對於拿破侖的炮火來說,我們的火箭對我威脅更大。」   所以後來英國人霍爾對康格裡夫火箭進行改進。   他的改進也很簡單,去了那幾米長的平衡桿,在火箭的尾部處,裝上三隻傾斜的穩定螺旋板,火箭一發射時,由於空氣動力的作用,火箭會不斷的旋轉,從而達到穩定作用。   而且火箭尾部還有小孔,火藥燃燒噴出的氣體,一樣會使火箭旋轉不停,使其筆直飛去。   就這簡單的改進,使得霍爾火箭比康格裡夫火箭精準多少倍,鴉片戰爭時,對戰僧格林沁的幾萬蒙古騎兵大顯身手,更一直用到第二次世界大戰。   在王斗看來,霍爾火箭其實技術含量並不高,打造也十分簡陋,以宣府鎮工匠的水平,完全打制得出,這裡更多是一種靈感的誕生,一層薄薄窗戶紙的捅破,便若火藥定裝一樣。   當然,也不是沒有技術問題,箭身要用鐵製,卷管時有一定難度,如果鐵皮身厚薄不一的話,容易使重心不穩。   這雖然不比火銃與火炮打制更難,只是火箭的威力在於大規模使用,若成本過高,就沒有意義了。   王斗取來鉛筆,在圖紙上寫寫畫畫著,他在後世主要研究歷史,地理等,軍史軍工方面東西,雖有瀏覽,更多藏在記憶深處,此時受周象輅觸動,便飛速的寫畫起來。   霍爾火箭基本結構就是一個裝有火藥的火箭筒,與後世火箭身子上是差不多的,不過前方是火藥與引信,外皮尖頭上有許多小孔,火箭刺入或擊中某地時,從小孔中就擠出易燒之藥引起大火。   後方是發射藥作為推進劑,最尾部為一個自旋穩定器,然後一個發射架或發射筒提供使用。因為火箭無後座力,不論陸地上、戰船上,還均可發射,不限制地形。   王斗忙活著,眾工匠皆是崇敬的在旁看著,在眾工匠心中,大將軍是宗師級的高手,雖說王斗只是理論上的高手,真論動手能力,連一把腰刀,一桿鳥銃也打造不出,這並不妨礙他在眾匠心中地位。   畢竟往日宣鎮等軍工設計,很多都包含有王斗提點在內,往往只需隻言片語,就讓人茅塞頓開,少走了很多彎路。   眾人心中,大將軍天文地理,器械打制無所不知,對王斗層出不窮的想法,最開始他們驚歎,現在已經習以為常。   當然,王斗又有新靈感出現,身旁各人,都鴉雀無聲看著,只細細的揣摩,機會難得。   看著王斗畫就的草稿,立時嗡嗡的一片議論聲。   周象輅、李茂森等人畢竟是老工匠,一眼看出大火箭後方那個旋轉裝置的作用,周象輅扶了扶眼鏡,遲疑道:「敢問大將軍,此物可是倣傚弓矢的作用?」   王斗畫畫水平當然比這些工匠高多了,畫得清楚,明白,一眼便知。畢竟後世人都有一種邏輯性,鮮明性在內,這種表現,是不知不覺的。   看著這清楚的畫,周象輅首先提出疑問。   王斗笑了笑,道:「不錯,這幾片東西,可以使火箭旋轉著飛出,使箭身一直保持穩定平衡,便若箭矢翎羽的功效。」   心想古人確實並不比後世人蠢笨,一眼就看出這自旋穩定器的作用。而這東西一加上,便若戰士們使用的弓箭效果,後方皆加羽毛,起著個平衡穩定的作用。   也因此如此,神箭手們才有百步穿楊的可能。   箭矢射出後,其實也在不停的旋轉,只不過看起來轉動不明顯罷了,而能轉,就是因為箭翎的作用。弩箭沒有羽毛,所以精確度比弓箭差多了,就沒聽說過用弩箭能百步穿楊的,當然後世弩箭不算。   「原來如此……」   賴源龍看著圖案喃喃說道,他頭腦有若被閃電擊中,眼前似乎打開一道大門,無數的思緒蔓延而出。   他仔細看著王斗所畫這草案,觀此火箭外形有若一根長槍或是箭只,原來是為了旋轉方便……旋轉?原來箭矢是不停在旋轉的?以前自己怎麼沒注意到?為何就沒想過,箭矢如此才能平穩飛行?   還有……大將軍高明啊,確實火箭這樣的外形,才適合旋轉,保持箭身穩定。   想想神火飛鴉不斷旋轉的樣子,他就不寒而慄。   「旋轉,對啊,妙也……」   周象輅一樣眼前一亮,如此,立時解決了自己引以頭痛的大火箭穩定問題,以前怎麼就沒想到?   大將軍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過……   隨後他心中又無數的問題湧起,他沉思著,如此外形,又是鐵製,雖然大火箭因此發射穩定了許多,但一樣有許多難點。   如助推藥要多了,鐵料要多了,所需的火藥更猛了,神火飛鴉雖內裝火藥,飛到目標處爆炸焚燬,因為是竹木外形,相對容易,要炸開鐵皮……   他很快發現火箭端那些小孔,心念電轉,明白此孔效用。只是就算不炸開,好像還是很多麻煩的樣子,看這火箭,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打製。   他就想開口提問,他看著王鬥,有若小學生面對大學生一樣虔誠,還有賴源龍等人,迫不及待想請教,看他們急不可耐的樣子,王斗擺了擺手:「不必多言,具體之事,爾等自己詳細推敲。」   他淡淡道:「拿筆墨來!」   很快的,筆墨紙硯擺在王斗面前,王斗揮筆潑墨,上書十幾個大字:「裝備一代,研製一代,預研一代!」   看著自己所寫的字,王斗最後道:「軍科司為我宣鎮軍工智囊,你們的任務,就是不斷為我靖邊軍研製犀利武器,使將士們在戰場上征戰如虎添翼。本將要求你們不多,就是上面十二個大字,一時研製不出來不要緊,需得盡這個心力。」   賴源龍興奮的看著圖紙,有若小孩得到心愛的玩具,他更鄭重道:「大將軍放心,職部等一定盡心戮力,不負大將軍期望,此火箭圖紙,軍科司也將列為絕密。」   王斗點點頭:「該火箭若製成,便命名為周氏火箭,以表功勳。」   靖邊軍各類武器製成後,王斗多命名為賴氏火銃,李氏火銃,還有最近鍾顯才的鍾氏騎銃等等,以鼓勵他們的自豪感,提升他們研製武器的積級性,此火箭也是一樣。   眾人目光看來,周象輅大吃一驚:「此皆大將軍之功,小人豈敢貪了將軍功勞?」   王斗哈哈大笑出門而去,鍾調陽等人連忙跟上,遠遠留下王斗的一句話:「此功勞對我沒有意義,你等能不斷出成果,才是對我王斗最好報答!對宣鎮、都護府無數百姓報答!」   「本將希望,不遠的將來,能有千千萬萬的周氏火箭騰空而起,射向敵營,敵陣,為我靖邊軍,掃清一切的阻礙敵人……」   看著王斗背影遠去,他的聲音隱隱消失,周象輅猛地心情激盪,不由哽咽出聲,士為知己者死,夫復何言?   賴源龍看看他,沉聲道:「賴某沒話說,只盼諸君努力。」   他道:「對了,關於安全條例條規之事,司內先開個會……」   這時韓朝與齊天良送王鬥出去也回轉了,二人面沉似水,儘是沉聲道:「開會!」   ……   近期王斗埋頭於文山案海中,漠南開發與都護府整合,很多需要他的審核簽字,特別撥款方面的,隔三岔五還大小會議不斷,忙裡偷閒到軍工廠轉轉,是他不多的樂趣之一。   而且宣府鎮的基礎到了,很多能做的科技研究也可以提上案頭,不會若最初那樣有拔苗助長之嫌,讓王斗隱而不發,宣府鎮的科技發展,將會迎來一個井噴期。   都護府吏員報名也進入尾聲,都護府第一次公務員考試將在宣府鎮召開,該考什麼題,最後報上來需要王斗審定,他最近在設計一道數學題,引入將要到來的公務員考核中。   或許此數學題,將會在整個大明引起很大的風潮。   回到大將軍府,看著眼前一大堆需要自己簽字的公文,王斗皺了皺眉:「頭痛。」   不過沒辦法,雖然幕府的設立,最大程度減輕了他的工作,但很多事務是避免不了的,畢竟各部部長,只擁有一部分權力,源源不斷的公文,從葉惜之那邊送來。   「該找個總管家,設個內閣了。」   王鬥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就在他不斷簽下「同意」的字樣,蓋上他的大印時,門外輕輕的咳嗽一聲,就聽鍾調陽的聲音響起:「大將軍,李副都護,還有朱巡撫求見。」   王斗哦了一聲,笑了笑,涼了幾個月,李老頭終於忍不住了嗎?   他說道:「請李副都護與朱公到大堂上吧。」   想了想,他又道:「請葉廳長,還有民政部各員,一起到堂上去。」 第773章 儒學與督察員(上)   大堂內,安北都護府副都護,左都御史李邦華有些頹廢的坐著,他的身旁,宣府巡撫朱之馮也是面色沉重,神情肅然。   與十月中初到達宣府鎮時,李邦華面色憔悴了許多,臉容也蒼老不少。這段時間他日子不好過,雖是副都護,但什麼權力都沒有,王斗不點頭,他在宣鎮上下,任何事都插手不進去,就要將他憋瘋了。   王斗待遇倒沒短了他,每日好吃好喝的供應,每月還可從財政司領取一份叫「補貼」的俸錢,但李邦華不是藩王,每日每月的被人當豬養,他是有抱負之人,豈能如此無所事事,飽食終日?   不過王斗金口不開,他就只能幹閒著,不知不覺,泡茶館的次數也多起來,他有點理解當時馬國璽的作派了,整日無事可幹,不泡茶館能做什麼?   身旁的隨從家人也從盼望到失望,告辭的告辭,做買賣的做買賣,紛紛離他而去。   幾個月中,閒著無事,李邦華也將宣府鎮上上下下走遍,王斗除了敏感要害部門,餘地並不禁止李邦華行走,讓他對此地的強盛與威力瞭解更上一層樓,當初心思改變了不少。   他腦中回想的,就是當時大同巡撫衛景瑗告辭回大同鎮,對自己說的話語:「李公,對永寧侯當安撫為上,忍辱負重!」   是啊,當安撫為上,不管怎麼說,永寧侯跋扈歸跋扈,對百姓還是好的,他也沒扯旗造反不是?這只強悍的力量,還是隸屬於大明的,若是逼迫過甚,他一怒作亂,大明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自己能做的,就是盡量安撫,勸永寧侯多行忠義,若國朝傾覆之時,他能出兵力挽狂瀾,挽救大明江山於水火之中,也不枉自己飽讀聖賢書一場。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自己需要一份工作,施展自己抱負同時,能取得王斗信任,讓他對自己更為器重,增加自己的話語權。   在宣府鎮待了幾個月,當地一些流行話語他也懂了不少,如工作、話語權等等,都是當時王斗無意說出,卻在宣府鎮引以風潮,還有什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等等,都是宣鎮或大明時新的話語。   李邦華沉默坐著等待,他內心中最期盼的,還是想在教化司任職,掌控宣府鎮的學子與教化。   他在宣府鎮幾個月,印象最深的,便是宣府鎮的教育系統。   每一屯都有一座學堂,全民教化,邑無不學之戶,戶無不學之人,這是非常讓人震動的。   人言剛不可久,柔不可守,若王斗只是軍力強悍,那還不讓人驚懼,畢竟興也勃也,亡也忽也,軍事強悍者,旋起旋滅之事太多了。   強若蒙元,沒有讀書人支持,一樣胡運不過百年,但重視教育,便是關乎百年,甚至數百年的大計,怎不讓李邦華重視?   而且宣府鎮的教育……   他想起那日,自己到鎮城附近一處屯堡處,該屯離萬全左衛不遠,算是一個大屯,依現在宣府鎮劃分,是鄉的單位,當地人自稱為千戶所城,整個鄉約有千多戶人口,相當以前一個千戶所。   李邦華知道宣府鎮現在不若大明余處士紳自治,而是官府親管,負責各地地方事務。且若國初那樣,實行普遍的里長制,甚至更進一層,實行保甲制,使武力若巡檢司一樣,深入每屯每地。   該鄉總人口約在十二保左右,擁有十歲及下的男童數百,這些男童,必須全部進入學堂讀書識字,按王斗說的,這叫六年制義務教育,乃強迫性的,任何人不得違抗,否則戶主將被抓到礦山去服苦役。   且治內還不分何籍,暫住籍,歸化籍,漢籍,夷籍子弟孩童,均是如此,都必須接受教育。   他們一般一鄉有一座學堂,王斗稱之為小學,便若以前的蒙學。   讓李邦華吃驚的是,這些蒙學,男童上學均不收取費用,吃住全部免費,這要花費多大啊。   且各鄉內,其實還有女校,不過因為男女不同校,又不強迫女童上學,故而沒引起什麼波動。   放在大明,家有財力者,其實女子也有接受教育,只不過請私塾先生在家罷了。畢竟男主外女主內,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未來要操持夫家大幫人的生計財務,不讀書識字怎麼行?   不過此時還是重視男丁,便是免費,也只有一些頗有財力的,眼光長遠的商賈財主,官太太家人女兒等送入女校,入學女童不多。   依李邦華的打聽,宣府鎮最多的便是小學,每鄉均有,還有叫中學的,一般一路只有一所。不過東路中學最多,足有五所,保安州更佔了三所。   大學,便是宣府鎮軍事學院,民事學院等等了,精英的彙集地。   大明一般是七、八歲開蒙,然後寒窗苦讀,一步步從童生,秀才,舉人,進士等慢慢上升,只有科舉一條路,若能在三十歲中舉,已是祖墳冒青煙了。   包公便是29歲中舉,39歲才出仕當官,這還是幸運的。   在宣府鎮這裡,十歲或是之前均可入學,接受六年教育後,約在十六歲畢業,便是合格的小學生了,如能拿到畢業證者,便是沒考入中學,還是很多地方搶著要。   宣鎮商事發達,地方頗多技校,特別很多商行廠坊都在後支持,專門籠絡這些小學畢業生,供養他們在技校中學習幾年,讓他們出來後,入自己商行做事。   不過對這些小學畢業生,宣鎮百姓,還是習慣將他們稱之為童生,後官方也確定下來,拿到畢業證的學童,才能稱之童生,否則只是准童生。   這不若大明別處,一開蒙便是童生,沒考中秀才的,七老八十還是童生。   因為是六年制義務教育,所以宣府鎮採取寬進原則,適齡孩童均可上學,但畢業考就卡得較嚴。   考入中學者,便是准秀才,因為中學生錄取嚴格,超過九成多的小學生都會淘汰,所以他們入學後,繼續免費教育,等於這些人以前是家族供養,現在改為官方供養。   他們若畢業,便成為正式的秀才了,這時他們約二十歲左右,可以參加公務員考核,做吏當官等等,這不若大明,中舉後才有了一些機會。   也因為中學生的吃香,教化司後來規定,童生們許可再考,可在家苦讀,或是繼續進學堂復讀,這時他們就要收取費用,然後每年可以考一次,連考三次。   三次過後,就沒有機會了,畢竟復讀那麼些年還考不上,證明他們不是讀書的料,就沒必要再浪費家人錢糧了。   也避免八十歲老童生還在考秀才之事,一生光陰就這樣浪費,害了自己,更害了家人。   對那些小學都不能畢業的准童生同樣如此,許可自費衣食,復讀三年。還是不能畢業者,就沒有畢業證的回家吧,自己品嚐不努力失敗的苦楚。   才華更高,能考入大學者,直接就是舉人身份,畢業就是進士,包分配,包當官,因為他們是宣府鎮最精英的一部分。   軍事學院出來者,優秀學員,直接授騎尉勳階,未來可任隊官,副隊官,普通者,授上士勳階,成為甲長。   民事學院出來者,享受科級待遇,進入各屯堡,民政部或是監察部內任職。   這便是王斗對宣府鎮的教育做法,普及初等教育,特別重視新生孩童的教化,且到中學這一關,就卡得非常嚴,嚴進嚴出,能就讀者,皆是品學兼優之士。   也避免未來高級知識分子太多太濫,不說大學生滿地走,此時大明幾十萬生員閒置,沒有出路,就是大害。   而到大學之後,也才文武分科,不過宣府鎮的小學,中學,其實沒什麼文武之分,都算是接受軍國主義教育,便是小學畢業,在很多百姓看來,也個個是文武雙全之士,他們眼中的高等人才。   ……   得知宣府鎮的教化詳則後,李邦華歎息良久,越發覺得王斗的深不可測。   在他看來,宣府鎮教化普及,完全蓋過江南最發達的蘇杭之地,當為大明之首不說,還體系通暢,上下有序,或許可為大明未來教化之方向。   而且這個體系,也將民間有力者,精英者網羅一空,不慮遺賢民間怨恨作亂。   畢竟歷來反賊作亂,沒有讀書人加入皆不足為懼,就像闖賊,沒李巖等加入之前,流寇爾。但越多的讀書人加入,卻使得危害越大,最終成為大明的心腹之患。   而王斗這個收羅人才的力度,甚至蓋過大明多少倍,思之甚為可怖。   只是有一點,宣府鎮大學畢業生不言,若大明進士一樣少。   然中學畢業生就可參加吏員考試,雖比起大明各處生員來說,各人做官從政機會多了許多,不至如此閒置遺禍,然這麼多的官員政位如何安排?   來年如何安排越來越多的人才?   宣府巡撫朱之馮近期一直陪在李邦華身邊,此時也前往該屯堡路上。   他沉思良久道:「所以,這便是宣府鎮冗官冗吏由來吧。其實非是冗政,而是細化,大明對地方治理太粗疏了,皇權不下鄉,也是因為地方官吏太少之故,只能依靠士紳,所以賦稅越收越少。反觀宣鎮,各類賦稅卻是越收越多,百姓並不覺苦,就是該收的人收了,不該收的人不收,吏政暢通之由。」   他說道:「而且這些老學生畢業後,也是進入地方吏務,不若大明進士及第,任者便是知縣起步。他們只是書生爾,又如何坐理地方數萬戶賦稅之事?……內閣諸公更不用說了,若是庶吉士者,便是進入翰林院,然後在京中打轉,最後成為輔臣。他們又如何熟悉地方事務,故而種種之策,往往牛頭不對馬嘴……」   大明也是稱童生為小學生,中了秀才或以上者,一般被稱為老學生,朱之馮如此稱之秀才等,李邦華並不奇怪。   他聽朱之馮說著:「宣鎮地方眾人皆從吏員做起,將來為官之時,便熟知地方事務,自然皆為通用實材,勝過眾書生遠矣……又此地便是大學生,出來後也皆是地方吏事,或是軍中小校,亦可層層磨練,不會壞了大事……吏員越多,掌控地方越細,不慮地方豪強鄉紳為亂,收上的稅越多,足以養活一干冗吏。他們起步低,可陞遷的官位也多,不慮僧多粥少,可有眾多政位可以安排……」   朱之馮最後歎道:「此思種種,也是下官近期才想到,永寧侯卻深謀遠慮,早早思之想到,令人不寒而慄啊。」 第774章 儒學與督察員(中)   能做到一鎮巡撫的,皆非等閒之輩,前些時候朱之馮被憤怒蒙蔽了心神,然冷靜下來,也能客觀分析宣府鎮的成功之處。   此時款款而談,盡顯一鎮巡撫風采。   李邦華也是點頭,他說道:「周禮有言,周朝五家為比,五比為閭,四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各設比長、閭胥、族師、州長、鄉大夫以治之。歷來自上而下者,所治皆不過五人,國朝以一官數吏,便要治理州縣地方百姓數萬戶,確實過於粗疏,不得不依靠士紳,此為大明財政敗壞之由。反觀永寧侯做事,地方周詳細密,無以加矣,頗有上古之風。」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也慢慢扭轉了宣府鎮地方冗官冗吏的看法,認為這才是宣鎮地方財政優良的秘訣之一。   也因為收稅力度比大明增加多少倍,就算供養比大明余處龐大許多的官吏,一樣閒庭信步,綽綽有餘。   李邦華神情轉為嚴肅:「更恐怖者,便為此地的官學力度!」   大明學教如歷朝一樣,當然分為官學與私學,「學在官府」這是歷朝統治者都重視的,大明也不例外。   但限於此時財力,便是非常重視教育,然由官方供養的廩膳生,大明規定數額不過府學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每人月給米六斗為廩食。   餘者增廣生,附生等等,屬於寄學之人,就要自備衣食。   這還是生員,也就是秀才,童生自然屬於自生自滅的對象,反觀宣府鎮,不說秀才,童生一樣全部由官府養起來。   李邦華沉聲道:「為何諸學子飽讀聖賢書,出仕任官後卻淪為國之蟲害?便是寒窗不易!」   他道:「國朝之科舉制,若想中舉及第,士子非得數十年之功不可,如此家人辛辛苦苦供養,家族含辛茹苦培養,歷盡艱辛,方得為官,自然是感激自己家人家族,朝廷慾念及報效?只是笑話!」   身為左都御史,此事李邦華早已瞭然於心,便是現在讓他選擇,是家族還是國家,他都要思想激烈鬥爭一番,何談他人?   他說道:「且讀書昂貴,花費甚大,數十年下來,往往殷實之家傾家蕩產,如此為官後第一要務,自然是將往日所耗撈回來,指望他們報效朝廷,癡人說夢罷了。」   他歎息道:「現官學無力,私學為大,士子受各方供養得官,自然要報效東主,更淪為黨爭之器皿。」   所以李邦華對宣府鎮的官學是非常讚賞的,唯一一點極力讚揚,沒有絲毫抨擊之處。   畢竟讀書花費大太了,尋常之家,更不要想培養出一個讀書人,現在這部負擔全部由官府填上,學子可以安心讀書,也更就願意報效官府。   這還有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心理在內,受官府供養,不報恩,就是不忠不義。   對百姓來說,自然也非常願意,一是讀書,在此時名份非常高,讀書人總是受人尊重。   二不要自己花錢,這點最重要,家中沒有負擔,自然安心讓孩子去就讀,往日只有大老爺家中子弟可以讀書,各人眼熱羨慕,現在自己窮家小戶的也可以出讀書人,誰不情願?   三還有一點,是許多人內心沒有說出來的潛語。   到小學高年級後,家裡很多小子也長到十四、五歲,十六歲了,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現在等於官府替他們養兒子,每日在學堂吃的還是好的,誰不願意讓兒子去讀書?   許多人擔心的勞力問題也不存在,畢竟學堂逢五、逢十都有放假,一月足有六天的假,平日也可回家幫忙。   每逢農忙,學堂還會組織活動,叫什麼「勤工儉學」,經常到農田,廠坊等地去參觀或是幫忙。   按王斗的話說,這叫「理論與實際相結合!」,李邦華也認為這種做法很好,讓學子多任實務,免得到時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搞出一群書獃子。   對落考童生考秀才,落考秀才考舉人,還各只有三次機會,他也頗為讚賞,避免學子將一生的光陰就這樣消耗,害人又害己。   不說《儒林外史》中范進是個悲哀,清時年齡最大的舉人,九十八歲才中舉的謝啟祚更是場悲劇,沒有任何意義。   而按宣府鎮規定,落第童生連考三次,還考不進中學,成不了秀才者,一般只在二十歲左右,青春仍盛,正好去謀一份職務,養活自己與家人。   免得留有希望,一直考到八十歲不停。   秀才連考三次,還考不中舉人,入不了大學者,也才二十三、四歲,還是青春仍盛。   之間他們還可一邊從吏任職,一邊考試,更加的從容不迫,三次後正好斷了這個心思,專心做自己吏員便是,從科員慢慢往上爬,也是出路。   這也避免他們由怨生恨,考三年剛剛好,連考三十年,很多秀才皆會產生強烈的報復社會念頭,便如牛金星等人。   歷來破落秀才,也儘是民間造反的文人主力,洪秀全便是一個。   最後能考入大學者,更無不是品學兼優,意志堅定之士。他們能畢業的,拿到畢業證書便是進士,算優秀學員,直接授騎尉勳階、或享受正科級待遇。   不能畢業者,也沒有再復考的機會,直接就是一張結業證書,仍然算舉人身份。他們將以普通學員之身任甲長等務,享受上士勳階或副科級待遇。   同入大學者,誰比誰差勁?誰不想拿下更好成績,享受更高職務待遇?而且機會只有一次,也逼著他們去努力,不是說上了大學就可以高枕無憂。   這些天子驕子,順利的話,從童生步步升上來,畢業後一般也就在二十三、四歲,正是大好年華,為國效力之時。   對這種年限限制,李邦華讚不絕口,他更認為宣府鎮官學網羅了一切精英。民間一些私學,只能籠絡童生級別的學子,對官府形不成威脅,反而成為補充。   這不像大明各地,便是進士級別的學子,多由各處家族商行學院資助,他們出來任官後,當然成為了各利益集團的馬前卒,各地黨爭之器皿。   而且便是童生,宣府鎮一樣機會多多,不說各路的民間技校,官方在每路也設了專職技校,盡可入校學習一技之長。   現在宣府鎮各處,不論官方民間,還在大力興辦「成人小學」,拿到小學畢業證的童生們,紛紛被請去當先生,十幾歲的人,教一大幫幾十歲的成年人。   還有童生畢業後,就留在本學堂教書的。   「知識,就是力量,就是財富!」   大將軍王斗說的話,越來越受到眾人認可。   確實,學識的作用,在宣府鎮作用越來越大,不想幹苦力,就多學點學識吧。所以很多工人農戶,紛紛在空閒時間,進入成人小學內學習,爭取也拿到一張畢業證。   李邦華有些激動的對朱之馮道:「此為我大明科考未來改制之方向!」   當然,宣府鎮的做法,對教育的投資太大了,朝廷財政如何應對?   朱之馮久在宣府鎮,當然知道,他說道:「李公有所不知,此處除了官府的投入,其實民間捐贈力量也不小。依下官估計,或許快要達到辦學金額的一半!」   依他說的,宣府鎮戶籍分為幾等,一般想拿到綠本者,除了屯堡外,可能要一、兩年時間。但若捐一大筆錢給教化司、收容所、孤兒營等等,不但可獲得稱號,這戶籍上面,也可以往上提一提。   而且宣府鎮這個地方,等級越高,各類緊俏賺錢行業,才可以優先參與,所以各界捐錢捐物,非常的普遍。   又學而優則仕,地方培養出更多的讀書人,是很多人的共同認可,便如保安州,此處捐錢之風最甚,便是州內出來的官將士兵們,每年都會捐出很多錢用在地方教育了。   所以東路才能有五所中學,保安州更佔了三所,就是因為該地捐錢太猛了,保安州地方官府,辦的學校也是全鎮最好的。   李邦華皺起眉頭,他對保安州印象並不好,他淡淡道:「如此,宣鎮一地的軍政大權,豈不是被保安籍壟斷?」   朱之馮搖頭:「沒辦法,誰讓保安州人最有錢,又最大方?」   不過他說東路余處,還有宣府鎮各路,也意識到這種情況,奮起直追。很多移民到懷來城,延慶州的富戶財主,為了讓子弟在宣府鎮謀得一席之地,一改往日一毛不拔的作風,也踴躍捐錢捐物起來。   或許他們以前在大明余處是抗稅漏稅的先鋒,到了宣府鎮後,反成為人人稱頌的大善人。   就朱之馮知道的,某個移民到延慶州的富戶,就曾獲得王斗親手頒布的「大慈善家」獎牌,因為他一口氣向當地教化司捐銀超過一萬兩,當時引起巨大的轟動。   朱之馮知道此人,這個叫馬西貝的傢伙,自稱馬大善人,其實未移民前在昌平是出名的鐵公雞,最擅囤積居奇,更幾次煽動罷市,讓當地官府收取商稅的舉動化為烏有。   現在如此樂善好施起來,成為正牌的馬大善人,讓人大跌眼鏡。   聽了朱之馮的話,李邦華內心也不知什麼滋味,此些兒輩,在大明各地抗稅逃稅,到了宣府鎮,卻如此的慷慨大方。   ……   二人此後無話,一路來到該屯堡的學堂前,卻是在南山腳下,不遠處有一條河流經過,岸邊滿是田地。   學堂頗大,匾上掛著「沙河鄉國民小學」的字樣,聽說國民小學這詞,是王斗很早前就定下的,而且各學堂實行的是寄宿制,平日不得歸家,只有逢假才能回去。   大門邊有門崗,一個傷殘軍人打扮樣子,腰間還掛著一把手銃,見二人過來,攔住他們,詢問來意。   朱之馮言自己是來捐款的,這門崗非常高興,不過還是詳細登記了他們身份,二人卻是用隨員的證件冒充,不過外觀體貌比較相似,然後門崗去請校長。   很快校長哈哈大笑過來,走路虎虎生風,卻是靖邊軍一退伍軍人,宣鎮大興教育,對師資力量需求旺盛,作為高學識的兵種,很多靖邊軍人退伍後,也進入文職體系內。   校長頗為健談,請二人到明倫堂議事,一進大門,就見前方不遠,立著一塊照壁大牆碑,上書「忠誠、榮譽、奉獻、責任」幾個大字,落款是王鬥。   朱之馮與李邦華不約而同注視過去,心中所思所想各不相同,二人還看到大字下方,似乎是一副大地圖。   「此為天下九洲圖?」   二人互視一眼,他們看到的,是一副世界大地圖,當然是王鬥將後世地圖照般過來,不過地點名稱改一下,亞洲變成神洲,歐洲變成柱洲、還有許多地方等等,與後世面目全非。   還有大明的輪廓也標在上面,不過擺在最中間位置,象徵以中國為世界中心。   不過看著地圖,朱之馮與李邦華心中皆湧起驚濤駭浪,大明的地盤才這麼一點點?   西洋傳教士入大明時,不是沒有獻過世界全局圖,然沒有王斗畫的這麼直觀明白,更活靈活現的展現全世界的整體面貌佈局。   二人更看到,標明為西班牙葡萄牙帝國的一個紅夷國度,他們佔的全世界國土面積,竟比大明大了無數倍,似乎超過了全天下一半的土地,真真是駭人聽聞。   而在廣東壕境(澳門)那個地方,還重點標出:「佛郎機人,便為西班牙葡萄牙帝國人氏。」   李邦華看向朱之馮,皆看到彼此鐵青的臉。   校長笑了笑道:「二位客人呆了吧,趙某第一次看到此圖,一樣驚呆。」   頓了頓,他目光深邃:「天下如此之大,我靖邊軍征戰,任重道遠。」   二人繼續進入,剛轉過照壁,就聽「一、二、一」的聲音傳來,然後二人看到數十個身著紅色勁裝小棉襖,未束髮的大小孩童排著整齊的隊列,喊著號子,很嚴整的踏步而來。   看兩個陌生人進來,不少孩童好奇的看二人一眼,然後「一、二、一」又走去了。   看寒冷天氣中,他們個個神情一絲不苟,小臉蛋上一副認真的神色,李邦華與朱之馮暗暗點頭。   剛回過頭來,就見眼前鋪著細沙,頗為寬闊的場地上喊殺聲震耳欲聾,一片的劍光閃耀,還夾著銃聲,嚇了二人一跳。 第775章 儒學與督察員(下)   校長看二人神情,笑道:「客人不必緊張,這是高年級學子在練習劍術,練習火器。」   他介紹,校內教程一般是上午上正課,下午則各種活動,如學習禮儀,學習音樂繪畫,技藝自然,還有政治品德,各種軍訓方面的內容,低年級只訓練一些粗淺的隊列,教他們整齊走步,知道紀律的重要。   高年級的隊列訓練成為常態,還開始練習劍術,一些基本拳術,小學最後一年,還練習火器,教官會取來鳥銃,教學生熟悉鳥銃構成,如何裝藥填藥,然後實彈打靶。   這課程是非常受學生歡迎的,打靶,誰不喜歡?   李邦華沉吟道:「此便為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並重?」   校長哈哈大笑:「這位先生一看就是讀書人,就是說得明白透徹。」   他知道,外界對宣府鎮的學校是非常感興趣的,經常有人打著捐助的旗號,進學校來參觀一二。身為靖邊軍軍人,他眼睛非常亮,一看二人就不是細作,只是好奇心非常旺盛的人氏之一。   宣府鎮的教學,也不是什麼機密,所以他也不隱瞞,為客人解說一二。   確實,宣府鎮的教習名號,也是言曰君子六藝,「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不過內中有些分別罷了。   按外界的說法,宣府鎮比較偏向明法、明字、明算三科,考進士的明經科內容較少,算是培養通用實用之材。王斗的要求,也是小學畢業後,能寫會算會讀,還要品德過硬,在學校中,塑造出完善優良的人格。   一般而言,宣府鎮小學的正課有國文,算術,律法三科,有禮儀、射御、音樂繪畫、格物自然、政治品德諸副課。   特別格物自然,該課非常受學生歡迎,因為內中講的東西好新鮮,內中真是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生物等知識無所不包,一看就很厲害的樣子。   該課主要是王斗所主編,當然,內中東西依他看來,還是非常粗淺的,只教給學生一些淺近的自然科學常識罷了,比如講冰與火道理,如何陽光透過冰面,鏡面,可以點燃物體。   講光的色散道理,為何會有彩虹,就是因為太陽光照射雨滴產生的一種自然現象,還舉例說明了唐時孔穎達,張志和,南宋時蔡卞等對色散的實驗,更介紹了近期方以智所著的《物理小識》。   還有講天下九洲,世界各地的事情,雖然內中編錄的事例很簡單,但對很多學生來說,卻似打開了一扇新的天地,真是比山海經還好看,飽受歡迎就可以理解了。   不說學生,便是民間百姓士子,多有好奇從書店購買此書研究者,更讓身處江南的方以智的書賣空,曾經讓方以智莫名其妙,為何自己的書突然如此熱銷?   還有政治品德課,一樣飽受歡迎,按民間百姓理解,這就是說書課。   講的內容,也多是教化司編纂的「大中國英雄志」中內容,講述歷朝歷代的英傑烈士,忠臣義士等等,內容雖白,煽動力卻很強,往往聽得人熱血沸騰。   講到本朝時,王斗及靖邊軍,當然是重點宣講對象,崛起後各場戰役,各色人物,各人面對生死抉擇時心理,真是聽得人摸耳掏腮,坐立不安,直想一直聽下去。   還有王斗與各官將從小到大的事跡,也被抓來大講特講,韓朝、韓仲、溫方亮、鍾容諸人初與王斗相遇,最終志同道合,共同奮戰諸事,也被宣講得慷慨激昂,催人淚下。   隨著課程的完善,未來更發展為影視、戲劇、文學、圖畫、歌曲等系列暢銷熱賣故事不表。   學生們潛移默化的被灌輸改變,通過一系列小故事,內心存了王斗書寫的「忠誠、榮譽、奉獻、責任」等觀念,知道了該如何做人的道理。   而且政治品德課頗多課外活動,並非簡單的說教,如講「如何與鄰里和睦相處」課程時,學生需假日登門拜訪近處鄉鄰,為他們做幾件好事。   講如何孝敬父母時,也會在學校帶領下,去廠坊田地做些小短工,賺到零花錢後,親手給父母買些喜歡的小禮物,頗為貼近生活,廣受學生們歡迎。   畢竟出校撒歡,是誰都喜歡的,而且潛移默化的影響,塑造成熟的人格。   射御算強身之道,重點培養學生們的紀律性,還有相對強健的體魄,而且掌握一定的軍事知識,校長很遺憾,他這邊的學堂,師資力量還是短缺,往往各人身兼數職,很多課程也不能上。   便如教官,便身兼劍師,御師,銃師等職務,而保安州那邊,可有專門的劍術師,馬術師,火器師,音樂師,繪畫師,他們很多小學還養有馬匹,專門供應學生們訓練,他這邊馬術課只得取消,改為蹴鞠課。   副課別的都好,就是禮儀這課,讓許多學生頭痛。   不過禮不可廢,禮儀,可以使得人有修養,有教養,後世這個已經廢了,學西人那一套,又搞得不倫不類,就像沐猴而冠,有鑒於此,王斗對禮儀課的要求還很嚴……   李邦華默默聽著,通過趙校長的介紹,一個個人品端正,品學兼優,文武雙全,能寫會算的學子不斷從學堂誕生的形象在他腦海中成形,便若王斗說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這才是國之棟樑啊。   現在大明的教學確實是走入畸形了,歷朝還有講君子六藝的,但現在只注重科舉,士子們皆埋頭書卷經文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不說六藝,便是射御書數皆被視為小道。   明算、明法諸科士子更陞遷艱難,地位低下,如此出來學子個個文弱不堪不說,還不通實務,這又如何治國?   也因為「偏科」嚴重,接王斗說的話,未中舉得官者,大部分也是謀生能力低下,秀才士子所以又有「窮酸」的稱號,而在宣府鎮,有一技之長者,卻是如此的受人敬重。   不說國文,如通算術者,通律法者,通禮儀者,通樂韻繪畫者,或許在別處窮困潦倒,但在宣府鎮,卻可以輕而易舉的謀生,個個過上優越尊貴的生活。   隨著宣府鎮教學的擴大,教師科目越細,對這些人才要求還更為廣泛,各人沿著自己道路不斷往前攀登,一樣可以如儒學一樣達到巔峰,放在大明很多地方,這是不可理解的。   「此為士子之盛。」   李邦華心裡想著,作為讀書人,他當然願意學子士子個個過上體面的生活,然因為儒學經文獨盛緣故,大明別處便是一個私塾先生職位,也有一大把的破落秀才爭搶,就業範圍太狹窄了。   也是一窩蜂的害處,便如後世一古腦兒都去學計算機,結果很高端的計算機人才貶值再貶值。   在宣府鎮,這個問題完美的解決了,李邦華心想,這便是王斗說的多分階層職務吧,往日落榜士子只能應聘私塾,教一些經文,現在卻有這麼多選擇。   他也明白了宣府鎮為何機會這麼多,士民工商,皆可有自己的活路。   而且,這還是小學,李邦華聽說宣府鎮中學還開始教習正式的歷史、地理、物理、化學、農政、工商、政治等課目,需要的人才就更多了。   ……   校長賣力的介紹,其實他是看李邦華與朱之馮風度翩翩,一看就是大師級人物的樣子,有意將二人留下來,教國文是當然,最好一個又教音樂,一個又教美術繪畫。   眼下學堂物資方面還好,每天早餐可以保證學生們一個雞蛋,一杯豆漿,就是學校的教師不多。   他自己就身兼數職,還親自給學生上音樂課,但他沒什麼音樂細胞,每次上音樂課,只能給學生們吼軍歌,這兩個一看就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才,豈能放過?   校長一心盡力為教育的偉大風範,深深感染了李邦華與朱之馮二人,雖然他的職務比起李、朱二人差得遠,但他人格品德卻不容置喙,這不是地位高低就可以抵消的。   二人相視苦笑,一時之間,都有留下來的衝動,一生為名利權位國事奔走,然這小小的學堂之地,卻如此的潔淨,有若桃源潔地,心靈避風港灣處,讓他們深深觸動。   最後盛情難卻,二人同意,閒時會過來給孩子們上上課,校長才心滿意足的裂開大嘴放過他們。   他熱情的給二人引路過去,明倫堂本為學子們讀書之地,現在是教師的辦公室,畢竟往日一個縣學不過幾十人,現在一個鄉學就幾百人,明倫堂怎擠得下?開闢專門的教室,成為必然。   此時廣闊的操場上滿是學子,今日是射御課,大小孩童,全聚在平場上,低年級練習隊列,高年級練習劍術,銃術,拳術不等。   「跨左……」   「嘿!」   「刺擊!」   「嘿!」   眼前劍光閃閃,一個班的學子都在練習劍術,頗為壯觀。   這些高年級學生,個個束髮,身著青色勁裝短打,極有英武之風。   而在他們前方,一個冷峻的劍士背著手,口中不斷喝著號令,依校長介紹,這名老師原來是一名刀客,外號齊一刀,在天津一帶頗為有名,後入宣府鎮來,考中劍士,被學校聘請過來。   如他們這些外來刀客,劍客,入宣府鎮後,除入鏢局做事外,很多還進入教育系統。   「霍!」   「哈!」   路過劍陣,又一片整齊的拳陣。   又一個班的高年級學生,喝著號子,踏著步伐,不斷的出拳收拳,卻是在練習拳術。   宣府鎮武風頗盛,便是學生們,也是練習極為凶狠的劈掛拳,此為軍中格戰之技,學生們學的,也是未刪節版本。   「舉銃!」   「放!」   然後砰砰聲響,那邊一片的硝煙瀰漫騰起,一個班的學生在興奮的輪流打靶。聞刺鼻的火藥味道,似乎還隱隱的傳到這邊,李邦華與朱之馮互視一眼,都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練劍術與拳術二人不反對,但這個鳥銃……   不過看校長習以為常的樣子,二人知趣不言。   然後看到一個教官樣子的人踱步到學生前,他舉止有點彆扭,似乎某處受了傷,不過卻是目光銳利無比,他說了句什麼,就見三個高年級班集合,動作快速整齊。   看他們樣子,李邦華與朱之馮心中暗歎,許多明軍中的家丁營兵,也不能如此整肅吧?   就見那些束髮學生列了個陣,一色的青色勁裝,然後一片的劍光閃耀,卻是個個抽出佩劍斜指。然後入鞘,左手抓著劍鞘,右手按在劍柄上,一片整齊的喝道:「忠誠、榮譽、奉獻!」   一股威勢,凜然而散,李邦華與朱之馮看得心頭震動,這些只是宣府鎮的小學生啊。   他們還看到陣中有幾人一樣漲紅臉大吼,這幾人似乎……   校長看到二人目光,隨著望去,笑道:「哦,那幾個是蒙古人,但在學堂與漢人學生沒什麼兩樣。」   李邦華道:「化夷為漢,善。」   心想宣府鎮這點很好,雖分等級,教育上卻一視同仁。   一桿日月浪濤旗從教官手上豎起,火紅的旗幟在寒風中極力飛舞,鼓動的旗幟中,三個班的高年級學生皆是按劍齊唱:「錦繡中華,河山壯麗,長江大河……」   校長臉上帶著笑,不斷手上打著節拍,到了一個調子時,他也哼唱道:「……物阜民康,美哉我大中華……」   回過頭來,他對二人笑了笑,道:「二位先生,請。」   李邦華與朱之馮隨著校長走去,走了幾步,李邦華忍不住回過頭去,雄壯的歌聲仍然飄來:「……美哉我大中華……」   帶著一股振奮人心的味道。   ……   潮水般的思緒湧上李邦華的心頭,回醒過來,發覺自己坐在大將軍府的椅子上,想想這幾個月的經歷,他審視自己內心,原來不知不覺,對這片土地已經產生熱愛。   而最可愛的,便是那些學子,所以他迫不及待,想在教化司任職,只是,王斗同意嗎?   第一次,李邦華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不知等了多久,聽腳步聲響起,王斗龍行虎步的從內堂出來,身後跟著葉惜之、符名啟、張貴、鍾榮、鍾正顯、田昌國等民政部要員。   看到李邦華,王斗臉上露出微笑,他哈哈一笑,正要說話,卻見李邦華搶上一步,深施一禮,道:「下官見過大都護!」   身旁朱之馮,一樣深深施禮。   王斗道:「……邦華公請坐……朱公一樣坐,上茶。」   他舒服的在自己虎皮大椅上坐下,張貴、田昌國等人瞟了李邦華二人一眼,一樣在旁位上坐下。   他們一樣坐得很舒服,只有符名啟,葉惜之,李邦華,朱之馮正襟危坐。特別李邦華、朱之馮坐姿不用說,從個人修養上看,王斗等人確實不如這些儒家子弟。   不等寒暄,李邦華直接起身,他施了一禮,平靜道:「下官來都護府亦有數月了,大都護體恤下官,一直不願下官案牘勞形,下官深深感激。只是眼見大都護府每日操勞,下官卻悠閒自在,實是心中不忍,懇請大都護府安排工作,好讓下官等能有為大都護排憂解勞的機會。」   朱之馮欠了欠身:「下官亦是,侯爺每日操勞,下官也是實在看得心痛,希望能分憂解難。」   護衛端來熱茶,王斗舉到嘴邊剛喝一口,聞言差點一口噴出。他看了看,沒錯,說話的是李邦華與朱之馮二人,聽口氣,王斗差點以為是張貴與田昌國。   而且一片的咳嗽響起,顯然民政部各員,都被李邦華二人嗆到了。   不過李邦華與朱之馮神色不動,只是平靜的看著王鬥,看他如何說話。   王斗手指在扶手上輕敲,他緩緩說道:「……邦華公想做什麼工作?」   李邦華整整自己衣冠,正色道:「下官最佩服便是大都護的教化諸事,下官不才,也讀過聖賢書,希望能在教化上,為大都護府盡一番心力。」   王斗不語。   ……   大堂上又一番激烈的爭論,卻是李邦華見王斗不表態,他也不急,曾為內閣大臣,李邦華最不缺乏就是耐心,只以誠懇的口氣,談起當時自己在保安州的見聞。   而且不但保安州,其實在宣府鎮許多地方,經過李邦華這段時間的微服私訪,他認為,都存在人心扭曲,商賈侈靡,百姓逐臭劣行,這是宣府鎮發展的污點之處,應該盡快改正。   他也敏感的感覺到,廠坊以後可能會帶來污染,青山綠水不復存在,還有廠主為私利壓搾工人,無所不用其極,他暗中走訪一些礦坊,甚至存在奴隸現象,生活非常淒慘,這與都護府的仁政是互相違背的。   還有很多陰暗的地方,他一一舉例,這下張貴與田昌國不答應了,二人暴跳而起。   田昌國首先出來,李邦華最不怕就是戰鬥,他淡淡瞥了田昌國一眼:「你是何人?」   田昌國雄赳赳氣昂昂道:「本官民政部副部長,安北銀行銀長,又分管部內商貿、工礦諸事!」   李邦華冷然道:「田公有何見教?」   田昌國嘿嘿而笑,道:「見教不敢,邦華公言我宣府鎮人有錢了就變壞,說什麼『百姓公然逐利,侈靡相高,淫佚賭博,逞忿健訟,聲妓自娛,此為人心喪亂』,敢問邦華公,你口口聲聲指責本鎮,為何不指責大明余處?」 第776章 督查專員   他冷笑道:「依老田知道的,商人富戶奢靡,可不單是我宣府鎮。大明各處,有了錢的,哪個不是窮極華麗?特別那些鹽商,吃個飯都要費個幾萬錢,宴席一擺就是幾百桌,菜品幾十味,那個排場連王侯都不如,我宣府鎮比起他們差遠了!」   他瞪了李邦華一眼,大聲道:「再說了,這是商家廠主們合法賺來的錢,為什麼享受不得?李公這是在吹毛求疵,專盯著我宣府鎮的缺點,哪個地方可能沒有缺陷?就算有部分人過了點,但並不影響大局,我宣府鎮氣象,在大明當屬第一!」   「好!」   張貴不由叫了聲好,心想老田的嘴皮子也越來越利索了,這話就是說得有理有據。   鍾正顯等人也是點頭,對李邦華硬要揪宣府鎮小辮子頗為不滿。   「初興之時,哪個不是政通人和?」   李邦華冷然說道,他看著田昌國:「本朝初期,太平安樂。貞觀之治,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文景之治,天下祥和,特別國家開支有度,貴族百官皆不可奢侈窮華。歷朝初期種種,政通人和上,並不會差過現今的宣府鎮!」   他說道:「下官不否認大明各處現窮者無立錐之地,富者田連阡陌,奢侈無度,然這是幾百年積弊才造就的,敢問田公,宣府鎮發展才幾年,還是田公認為,窮極華靡就是好事?」   田昌國一時語塞。   李邦華繼續冷然道:「商賈惡行劣性,所聞皆盡逐臭之味,人心扭曲,此為歷朝百年之後才有之現狀,但在宣府鎮已經出現了!以後發展個幾十年,又成什麼樣子?下官思之真是毛骨悚然!」   一時王斗握住茶盞的手都震動一下,起身離座緩緩踱步。   李邦華對著王斗後背施禮道:「下官不否認大都護的功績,不否認諸位同僚的功績,更不否認現宣鎮百姓大部還是純樸良厚,但又何必得意?畢竟宣府鎮才發展多少年?」   他大聲說道:「有言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為政者當深謀遠慮,高瞻遠矚,而不是一味歌功頌德,容不得外人挑刺毛病!保安州等處弊端是確實存在的,諸公又何必迴避,不容正視?」   田昌國恨恨的看著李邦華,保安州的發展種種,是他得意的政績之一,自己含辛茹苦的招商引資,在李邦華口中不值一提不說,還被說得污穢遍地,人心扭曲,實是可恨!   他猛喝一聲:「敢問邦華公,是老百姓吃飯重要,還是你所說的區區污穢重要?」   他大聲說道:「外間人吃人,什麼都沒得吃,所以流民才不斷投奔我宣府鎮,廠主們到處設立廠坊,也才能招募工人,給他們一口飯吃,讓他們養活自己的一家老小!不言你說污穢之事老田沒看到,便是有一點點,與吃飯大事相比,哪個更重要?還是說將廠坊關了,繼續讓流民吃人去?」   張貴也挺身而出,冷然說道:「不錯,當地百姓都不介意,你邦華公卻在這裡危言聳聽,這是何意?是想影響我宣府鎮蓬勃發展的良好大局嗎?還是說山邊河邊出現一些煤灰石灰,影響了你邦華公吟詩作畫的情趣?」   作為民政部部長,張貴當然不能任由李邦華這樣否認自己的心血,而且他認為李邦華所說也是危言聳聽,更加在譁眾取寵!   區區污穢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與帶來的就業,稅收等實利方面相比,些微的小問題,完全不值一提。   他更認為本鎮廠坊不但不能少,還必須增加,越多越好,最好遍佈整個宣府鎮,整個安北都護府,便如大將軍所說的,讓工業的力量,瀰漫整個大明。   他更說道:「至於有些廠坊主奢華,這是好事!引導百姓消費,增加就業!便如保安州現各廠坊主是雲煙的購買主力,這給百姓們提供多少機會?種煙烤煙下來,需要多少人手,可以養活多少人?保安州那邊是吃肉大戶,吃蛋大戶,所以各畜場也才能存活下來,又可以養活多少人?有錢不拿出來花,難道如山西老財主,將銀子全部鑄成冬瓜,擺在地窖裡發霉才甘心?」   張貴外表粗獷,內心細膩,一系列的夾刀帶槍,只不斷的向李邦華刺過去。   朱之馮看不下去,站出來幫腔,雙方各執一詞,爭論激烈。   王斗負手看著窗外的飛雪,一時心神有些恍惚,這種爭論,比預想的來得早,可能是儒家社會的緣故,秉承「天人合一」思想的士大夫們,更容易敏感的預測到將要出現的問題。   而放在西方社會,一直到工業革命後的很多年,才有人意識到這些事情,而當時煙囪的多寡,廠礦的多少,是被視為力量的象徵,哪有人會意識到可能的污染問題?   便是在後世的中國,因為儒學不存,沒有環境保護的思想,一樣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王斗從後世的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八日,來到崇禎七年的七月二十八日,轉眼間也好多年過去了,然後世觸目驚心之事,一樣忘不了,青山綠水不存不說,恐懼的霧霾,更籠罩全國的各個城市,這便是工業發展付出的代價。   宣府鎮只是剛開始,未來大規模的煤礦、鐵礦、紡織業等行業,更是環境污染的大戶,恐怕未來等待眾人的,更是前所未有的迷惘與不知所措。   這還是外在的污染,而人心的污染,在商業與資本社會中,更是變本加厲,金錢,足以使人瘋狂,讓一個純樸的人,變得面目全非,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雖然社會要發展,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但全民逐利,為金錢瘋狂,並不是好事。   因為將金錢擺在第一,難免失去信仰,精神空虛,導致內心沒有約束,最後行為沒有顧忌,再嚴的法令,也只想著鑽空子,而不是去遵守,物質生活再豐裕,一樣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特別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宣府鎮,還有以後的大明,都將處於資本積累的原始階段,種種瘋狂之事,可能王斗自己都不忍卒睹。   但自己來自未來,很多彎路還是可以避免的,既然上天有機會讓自己回到大明,就盡量做得好一點。   李邦華與張貴等各執一詞,各說各的理,雖都有對錯之處,然環境與發展之間關係,不容忽視,早做也比晚做好。   而且現在宣府鎮確實出現了奢侈之風,很多還是不理性的消費,雖然適當的消費很有必要,可以增強內需,有對比才有動力,也可以刺激人的奮發之心。   然必須有一個度,需得適當,否則別人看在眼裡不是奮發,而是嫉恨了,這不利人心的凝聚。   也不可否認,宣府鎮一些新興富戶確實得意忘形了,畢竟幾年前他們還是窮軍戶,現在有了錢,一時之間就不知該怎麼花,轉到炫耀與攀比上去,成為十足十的暴發戶。   三代而出貴族,物質容易跟上,精神上卻很難,暴發戶有時種種作派,不免讓人厭惡,也很容易敗壞社會風氣,增多幸進之徒,而不是踏實之輩。   王斗自認對新時代的教育還是得力的,從學堂出來的青少年個個人品端正,品學兼優,就算有些小問題,增補一下便可,但對他們的父輩兄長……   王斗想著的時候,又聽李邦華說許多礦主廠主為了減少成本,極力壓搾工人,甚至拐騙暫住籍,他們也是漢人啊,難道就因為不是本地人,就活該被壓搾,甚至活活累死?   王斗聽得心中更是一凜,一系列自己瞭解的資本主義罪惡湧上心頭,宣府鎮也開始了嗎?   然後聽張貴惱怒的道:「廠礦幹活,哪有不累的?相比大明余處,他們還有養家餬口的機會,你看看宣鎮外的人,活得什麼樣子?……再說了,天上不會掉白面饅頭,想不受累不幹活,就不要來宣府鎮好了,大把的人搶著要他們的活計……」   田昌國也是冷哼道:「宣鎮律法還是很嚴的,違抗法令者,都將受到懲罰……雖然有些廠主也是好心,認為工錢太高了,就少了僱傭的機值,讓別的進入鎮內流民沒飯吃……但是,律法就是律法,我們商司這邊,也是抓到一個罰一個,決不手軟,令廠主們不敢無視大將軍的威嚴,總的來說,還是瑕不掩瑜的……邦華公是何用心,就這點小事,也值得放到大將軍面前來說?」   「夠了!」   王斗擺了擺手,制止住各人爭吵,他看著窗外雪落如麻,幽幽說道:「記得當初立靖邊堡時,王某就有這個心思,要讓治下百姓個個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現在更有目標,就是我王斗不但要讓治下百姓吃飽飯,能過上好日子,還要讓他們活得有尊嚴!」   他轉過身來,負手在堂內踱步,目光掃向各人:「吾分數籍,是讓治內上下有序,流水不腐,戶樞不螻,有自己的前行動力。但不是說高的戶籍,就可以欺壓低的戶籍,也不是說漢籍,就可以比暫住籍更高貴。律法上,是一視同仁的,雙方在尊嚴上,也是相同如視的。漢籍做錯事,一樣會貶入夷籍。暫住籍、夷籍有歸化之心,最終也會成為漢籍!」   他淡淡道:「這是一個能者上,劣者下的階梯,是對能力與財富的尊重,但不是身份的象徵。聽到有廠坊主欺壓工人,吾很痛心,雖然宣鎮外有大把的百姓活不下去,但這並不是廠主就可以壓搾工人的借口。入了宣鎮來,不論拿到何籍,都是我王斗治下子民,便是暫住籍,也不能讓他們為了養家餬口,為了份吃飯的活計,就奴顏婢膝的活得像條狗一樣!」   堂內坐著的葉惜之、符名啟、鍾榮人等都是動容,大將軍之言,這是大慈大悲,大仁大義之心。   李邦華與朱之馮也是胸中浪潮激湧,沒想到王斗說出一番這樣的話來,宣府鎮能走到這一步,實是必然。   張貴與田昌國則羞臊沉默。   王斗最後看向李邦華:「邦華公,你曾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在監察之上頗為擅長,本官就任你為督查專員,巡視利病。凡都護府廠坊各處有不依律法,虐待工人,剝削工錢,倚恃挾制,又不依律法排放,防污者,皆可過問,體審的實,該罰的罰,該整頓的整頓……」   不是說未進入現代,就沒有行業污染,事實上,就算現在大明各地的煤礦、鐵礦、紡織等業規模不大,一樣出現了污染的端倪。   明清時期,因為多燒煤炭,就有些城市出現了空氣污染,甚至出現霧霾。有些煤礦鐵礦,常年煙塵籠罩,大量的有害氣體與煙塵排出,飄浮在大氣上。   光緒年間,嘉定連下鹹雨,植物黃萎,上海出現連續的鹵雨、黑雪,導致當時疫喉連年爆發,就是因為當時上海上空常年煤煙繚繞緣故。   很多生活在上海的民眾,也兩個鼻孔終日充塞著烏黑的煤灰,家中門窗只要大開,不消片刻功夫,桌上榻上就薄薄地鋪著一層煤灰,所以當時很多人得肺病。   大明工礦業發達,附近有煤礦鐵礦的村鎮,一樣不能倖免於煤煙的污染,礦場上出現的粉煤灰池、鐵礦渣堆,一樣會污染附近的山水。   王斗總在猶豫,日後要不要大規模發展工業,畢竟英國的教訓是非常深刻的,工業革命時密密的煙囪林立,整個國度望眼看去一片灰塵塵的,整個國家籠罩在一片懸浮有害顆粒的空氣中,一年死於肺病的人不知多少。   倫敦當時稱為霧都,其實該稱霧霾之都才對,就是因為煤炭燃燒產生的硫化物使得大氣污染極為嚴重,特別倫敦這塊,密集的煙囪是力量,也是死亡之神。   而且,此時紡織業看起來不若後世的污染大戶,用的大多也是天然染料,危害會小於合成染料,其實一樣存在廢水污水排放問題。   因為紡織要印染漂練,經過練絲、石染、漂練、殘夜排放等多道工序,很多有害物就出來了,特別有些工序會造成鉛沉積,帶入飲水後,水中的重金屬將會對對人體產生嚴重的危害。   所以對染坊等污染行業,中國歷代就有專門的防污措施,如宋代,對內染院的排污措施,便是分割水道成「練池」,然後以練池直接與河道進行交匯,使湍急的河流立時將殘液沖走。   水流平緩處禁止建染坊,也是宣府鎮的規定,然總有商家鑽空子,這些作坊,都屬於要糾正的對象。   「……你可挑選官吏,設立一局司,直接向本侯負責!」   眾人皆是一驚,張貴與田昌國互視一眼,大將軍一句話,民政部權力就流失一部分,這李邦華實是可恨。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   李邦華要干的這事情,純屬吃力不討好,到時得罪一大批人不說,還會落個與杜勳一樣的罵名,而自己等人幹的事,則是光明正氣的一面,很好。   這一瞬間,李邦華也是一愣,他可以想像,自己接下這個職務,若當年自己整頓京營一樣,無數的攻擊誹謗將迎面而來,自己的下場將不會很好。   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雖千萬人,吾往矣,自己便是接下這份職務又如何?他也要看看,王斗對自己支持力度有多大,會不會如當年崇禎皇帝一樣,頂不住壓力後,將自己免官去職。   他正色拱手,朗聲說道:「下官領命,定不負大都護厚望!」   王斗點頭道:「邦華公放手去幹,本侯是支持你的!」   他又背起手,在堂內緩緩踱步:「有道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又有言衣食足而識榮辱,倉廩足而知禮節,現宣府鎮有些人倉廩足了,卻不知禮節,所以本侯欲設儒學學院一座,專門教習那些富了的廠主們,礦主們修身之道……」   他看向李邦華:「本侯親任這個祭酒,由邦華公你任教授,負責具體事務!」   不可否認,儒學在個人修養上,人與人相互關係上,有著極大的教化之用。   外來那些富戶士紳在加入納稅大軍後,這些人的個人修養確實比本地人高,他們聚集的地方,鄰里之間也較為和睦,他們融入環境後,更會主動的,自覺自願的維護秩序,教化人心。   這是祖宗留下的金山,王斗豈能放過?所以設立儒學學院,專教人修身養性,便成為迫在眉睫之事,李邦華來得剛剛好,正是合適的人選。   他們這些正統的士大夫,在沒有家族與國家的利益衝突關係後,往往個人人格上,讓人敬佩。   又聽了一個任命,李邦華一顫,心中更是一暖,大都護還是心向教化的,他整整衣冠,鄭重對王斗施禮道:「下官領命,一定不負侯爺期望!」   王斗道:「嗯,李公只管放手去做,本侯支持你!」   很快的,李邦華懷著滿腔的熱血去做事了,朱之馮,延慶州知州吳植,東路兵備馬國璽,全部被他攏到自己的麾下,雷厲風行的開始工作,不過很快的,他與杜勳一樣,被鎮內鎮外各人罵個狗血淋頭。   他更被罵為奸臣,往日吹捧他的那些士紳們,一樣個個翻了臉。 第777章 吏員開考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中,雖然天氣寒冷,天上不時的會飄下一陣雪花,但整個鎮城氣氛卻非常火熱,因為都護府招募吏員,開考的時間快到了。   本地士人,童生秀才不用說,踴躍報名,因為宣府時報的大規模宣傳,便是山西,陝西,河北的士子,甚至遠在山東的士人,多有趕來應考者。   這年頭謀一個飯碗不容易,謀一個官府的大飯碗,就更加難得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官本位的思想,在大明各百姓心頭,還是根深蒂固。   以前吏員名聲可能不好聽,畢竟就算混一輩子,混到了令吏,也還是不入流,在正統的舉人,進士面前,那是足足矮了一大截。   但是宣府鎮這邊情況與眾不同,因為這邊是以吏入官,便是這邊部長級的高官,對外宣稱還是吏員,宣鎮的大學畢業生,一樣是從吏員做起,這下子大傢伙就心理平衡了。   而且大明外地,到令吏後,基本上就沒有陞遷的機會,然放在宣府鎮……   很多專門研究這邊的人驚喜的發現,這裡的吏員陞遷是沒有頂點的,若說往日的令吏只相當於這邊的科級,然後止步不動,這裡卻可以繼續往上升。   科員、副科級、正科級、副處級、正處級、副廳級、正廳級、副部級、正部級步步爬上去,一條明確的升級路線展現眼前,甚至有可能爬到部級的高位。   在很多人看來,該處的部級,與大明的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又有什麼不同?   目前這裡還不講學歷與資歷,又沒有兵災賊災,屬於大明最穩定的官府吏員,就更加難得了,所以隨著消息的越傳越開,越多的人趕來趕考,閏十一月時,已經足足有數千各地士子彙集宣府鎮。   如此多的士子趕考,令大明各處震動,有人驚呼人才都被永寧侯收羅去了。   又有人酸溜溜的稱此為吏政也,不入流的小道之地,但不管怎麼說,士子們踴躍報名趕考,卻是事實。   對前來趕考的士子,幕府上下非常重視,民政部專門拔款,包下了鎮城內外多家客棧,還有安排很多酒樓飯館,為趕考士子們提供免費吃住,每日三餐一葷兩素,落考者還會發給路費。   這待遇真是不用說,永寧侯爺對士子太尊重了,讓許多考生心頭暖烘烘的。   經過打聽,還有看報紙知道,都護府第一批招募吏員為五百名。   這數目很驚人,畢竟歷朝錄取進士,一次不過二、三百,還分為三甲,雖然錄取吏員不能與進士相比,但這規模確實很驚人。   不過竟爭也很激烈,幾千人搶幾百個名額,到時自己能中嗎?   最後還有政審,也會刷下一批,很多人不免擔憂。   而且到了宣府鎮後,很多士子發現,此處確實為大明難得的桃源之地,自己心中嚮往的地方,考試的人這麼多,到時多人落考不可避免,果真如此,還是不回去了,就留在宣府鎮吧。   該處機會還是很多的,不說做賬房等俗業,便是進入小學任教,很多人相信,自己教教小學國文,算術,還是沒問題的。   在宣府鎮站隱腳跟後,到時再把家人接來。   與他們想法相同,這些士子王斗豈能放過?近期他在醞釀成立宣府鎮的師範中學與大學,專門用來培養學校教師,這些士子培訓後,基本上還是合格的,畢竟小學的內容還是不深。   ……   吏員考試定在閏十一月二十二日,隨著時間鄰近,氣氛越加火熱,很多人也在千里迢迢最後關頭趕到。   二十日這天上午,天氣忽轉和暖,不過昨日的殘雪還是凍成堅冰,城巽隅最大的客棧,迎福客棧門口,進來了一家三口。   男的約在三十多歲,身材乾瘦,顴骨高高突起,面頰深深低陷,穿了件洗得發白的青衫,背著破舊的包袱,他目光直愣愣的,滿是熬得通紅的血絲,口中只是喃喃道:「額要當官,額要當官,額要當官。」   他的渾家,還有七、八歲的女兒,與他一樣乾瘦,怯生生的一左一右,各扯住他的一處衣角。   店門口早有夥計等待,一看這一家三口進來,立時一個夥計笑著迎上來,對男子道:「這位士子是前來考試的吧?請將您的住宿號牌給我看看。」   男子連忙從袖中取出號牌,給了這個夥計,夥計仔細看著,鎮城各個城門口,都有專門迎接士子的人員,如該男子這樣拖家帶口情況也不少,對這些人,有專門不同的號牌,將他們一家人安排在一起。   夥計看著,說道:「趙中舉,山西布政司平陽府石樓人氏,有生員功名……」   他笑道:「請隨我登記。」   ……   「劉冬陽,二十八歲,生員,淮安府人氏?」   又一個夥計接待一家人,看看眼前這男子,竟是淮安府那邊的人,跑到宣府鎮來了。   看他中人普通之象,不過雙耳卻很圓潤,這夥計的爺爺是算命先生,影響他也略通相術,依相書上說,這種人屬先賤後貴之象,這劉冬陽說不定能考中吏員。   又看看他身旁,真是一大家人,父母雙親,還有一妻一子一女,還有他妹妹,也是乖巧的立在哥哥身旁。   劉冬陽長相普通,他的妹妹倒是貌美。   這麼大家人,一間房安排不下去了,他笑道:「劉先生,請過來登記。」   ……   「黃博文,三十三歲,南直隸東安人氏,童生……」   ……   「李坦然,三十八歲,陝西布政司西安府白水人氏,令吏出身?」   夥計看著號牌,驚訝的說了一聲:「這位士子曾是令吏?」   面前李坦然面容平和中露著堅毅,他施了一禮道:「正是。」   他腦中迴盪自己出門時母親的囑托:「兒啊,我們這一族世世代代都是吏員,但一直做到典吏就到頭了,你爹到死也是典吏。你最有出息,做到了令吏,不過還是不入流。為娘也聽說書先生唱報了,在宣府鎮吏員也可以升上去,從科級,處級,廳級,最後到部級。不言廳級,部級,便是處級,也若本地的知縣大老爺,為娘希望你拿個處級回來,光宗耀祖,如此為娘就是去了,也可以安心見你爹了。」   想起娘親的囑托,蒼老的面孔,李坦然心中浮起堅定,考得吏員只是第一步,他要突破他們李族不能跨越科級的宿命。   ……   隨著士子一個個到來,頗大的迎福客棧個個房間爆滿,趕考的士子包住宿又包餐食,他們這方用餐之地,便是隔了一條街的聚仙閣大酒樓,憑著號牌吃飯。   趙中舉等人運氣好,才在房間中安頓不久,就到了午時開飯的時間。   最初客棧中還要夥計們領著他們到酒樓去,但現在店中多是老人,很多已經在鎮城住了一段時間,對附近自然輕車熟路,趙中舉等著跟著去便是。   到了聚仙閣大酒樓,就見幾層的樓面,黑壓壓滿是吃飯的士子,極為壯觀,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讓趙中舉等人的上下喉結不斷滾動。   他們見有空位,趕緊坐上,然後夥計端了飯食過來,一一擺好,頗有人拖家帶口的,一樣混了一份餐食。   各人皆是單獨餐,一個木盤端著,上面擺著一葷兩素三個菜,油汪汪的觀之誘人,還有一大碗米飯,連趙中舉的女兒也是如此,面前一大盤飯菜。   各桌旁邊還有一桶桶的蛋花湯,隨意他們吃喝。   可憐趙中舉等人「窮酸」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常年不沾葷腥,眼見這香氣撲鼻的飯菜哪還忍得住?驚訝之餘,老人還好,新人就是狼吞虎嚥的,就聞一片咀嚼吞嚥聲,斯文盡喪。   趙中舉渾家大口大口吃著,她人雖乾瘦,飯量不小,她含糊不清說道:「相公,便是沒考中吏員,衝著這白吃白住,好吃好喝,額來宣府鎮一趟也願意啊。」   趙中舉喝斥道:「閉嘴,食不語也,額不知嗎?」   見鄰桌之人目光投來,他面上火辣辣的,暗聲罵渾家:「丟人現眼,吃了趕緊給額回客棧去。」   他渾家哦了一聲,此後不言語,只專心吃飯。   不小心幾粒飯掉到地上,連忙又撿起來放入嘴中,又幫旁邊的女兒擦嘴,然後喝了一碗蛋花湯趕緊又去裝上一碗,又幫丈夫與女兒裝湯,非常的繁忙。   旁邊劉冬陽、黃博文等人聽到趙中舉渾家的話,諒解的笑了笑。確實,他娘子的話說出了各人的心聲,「窮酸」久了,面對美食失態也屬正常。   「篳兒,吃慢點……女兒家要注意體統……」   看著女兒與她娘親一樣,就是一個頭埋在碗裡,趙中舉又喝斥一聲,隨後心頭有些愧疚。   自己愧對她娘倆啊,多年不得中舉,只在私塾中謀得一些束修,但微薄的收入,如何養家餬口?全靠娘子在家磨豆腐,還被外人嘲笑為豆腐西施,自己無難啊,希望這次能考中吏員。   他也打聽了,這方吏就是官,官就是吏,不算辱沒先祖家人。   他也自家人知自家事,這輩子中舉是沒希望了,可能考到死自己還是一秀才,好在宣府鎮開闢了另一條路,給了自己機會。   眾士子吃飽喝足,家屬退散,酒樓夥計抬來幾桶粗茶,作為他們飯後消食,黑壓壓的士子們端著茶碗,樓上樓下,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只關心這次吏考的題目。   趙中舉等人當然也非常關心,湊到人堆旁,注意傾聽。   一中年士人看著窗外樓下,街上熙熙攘攘,難得的繁華太平氣象,真想留在這個地方啊,他歎了口氣,大聲說道:「不知宣府鎮這次出什麼題目,趙某想複習功課,都不知從何習起。」   他的話引起一番共鳴,不少人歎道:「是啊,學生等將經文全部帶來了,然總覺心中無底,不知複習了,到時有用無用。」   宣府鎮的吏員考試,前所未有,他們作為第一批開考的前輩,一切都是從空白開始,或許,只是為後人提供經驗值罷了。   特別有些人有心作弊,都不知從何作起。   自古中華兒女多奇志,不言後世考場作弊種種,此時也不遑多讓。   夾帶小抄只是等閒手法,穿著麻布作弊坎肩,上書數萬字,內有數十篇八股文,以老鼠鬍鬚寫就,也只是正常作弊方式一種,並非巔峰手段。   「宣府鎮這地方,講的是通用實用之材,不需之乎者也的酸儒,況乎吏員嘛,重要的也是能寫會算……」   一帶著大同口音的士人緩緩說話,慢條斯理的,立時吸引了一大幫人注意。   「……聽聞鎮內小學、中學等,亦多教明法、明字、明算三科。國朝科舉,明法科試律令,明算科試《九章》、《夏侯陽》、《周髀》等著,明書科試《說文》、《字林》等字書,進士科嘛……」   他搖搖頭:「永寧侯處事往往別出心裁,此次吏員考試,怕不會有八股內容,苦讀明經、進士二科者,怕是……」   他這話一出,堂內哀嚎一片:「完了完了,大明律學生早已忘光了。」   「不得了,余得趕緊回去,將《九章算術》拿出來翻翻……」   「不是吧兄台,九章算術多為基本算法,這個你也能忘了?」   劉冬陽握下拳頭,若吏員考以算術為主,自己何懼之用?   黃博文呼吸也變為粗重,他雖然讀了很多年書,連秀才也沒考中,但論起算術,他還是不怕的,只是律法……   趙中舉眉頭皺起,坐立不安的極為難受,不行,等會回去,就翻翻那些算術書,只是,此次來自己只帶經文,一本算術書也未攜帶,這可如何是好?   那士子道:「各位兄台也觀報紙了,此次吏員考核,許可考生攜帶算盤,算籌。理所當然的,此次吏考算術佔了很大比重,可能有些題目還很難……」   說得很多人更是打定主意,回去就翻算術書,律法書。   李坦然微笑坐著,曾為令吏,協助上官統計一縣錢糧,區區算題,區區律令,想必自己多可以從容應下。   那大同士子更又投下一個重磅炸彈:「聽聞此次永寧侯爺有親自出題數道,特別言能解下他精心設計的一道算術題,便為數學界開宗立派的大宗師!立時享受研究員待遇,便是見了永寧侯爺,也只揖不跪!」   這瞬間堂內都轟動了,是什麼題,解出後可被尊為大宗師?   他們議論紛紛,搜腸刮肚,尋思在哪本算術書出題,解了後可享受大宗師地位身份?   同時很多人沮喪,他們中有人一輩子在研究八股文,四書五經,視算術,律令為小道,說起破題、承題、起講、入題等頭頭是道,但算學這些……   那大同士子看這些沮喪的人,也安慰道:「各位仁兄也不必過於憂急,余觀宣府鎮,還是有國文課的。比起余等苦習四書五經,課程還是低淺,他們畢業考也有……策論,更不限格式,無我八股文行文如此嚴謹……」   「諸位答慣了八股文,答那種不講形式、可以自由發揮的策論,或許反而簡單……」   他的話引起一片附合:「是啊是啊,八股文多難,先要破題,破題及格了,才要承題。承題及格了,再作起講,最後起講合格了,乃作全篇,由簡而繁,闡發微言大義,這容易嗎?」   「不錯,策論乃是下筆有萬字,離題有千里,太不注重格式了,吾等從嚴謹中來,解此鬆散策論,那是小菜一碟。」   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說道,不過說實在,八股文內容,格式都限制太嚴,在場人等考試時,也只會按照題目字義敷衍成文。   各人創意,想像力早被扼殺殆盡,也習慣了八股文空洞僵化內容樣式,突然改為策論,自己有沒有能力解題,也是心中打鼓。   當然這個時候,必須為自己加油打氣。   同時有人有疑問,考吏員罷了,會考策論嗎?這只是招吏員,並是考進士。大明各處,吏員不是世代傳家,便只需能寫會算,家業清白便可入募。   往日吏員陞遷困難,一輩子只是不入流,他們還不願意考,宣府鎮這邊考吏員,會搞得像考進士一樣?   聽各人疑問,那大同士子沉吟道:「依大明各處,還有宣府鎮情況來看,吏員的基本要求是能寫會算,依學生猜測,介時可能會有些明經科內容,帖文默寫,考究筆跡。會否又有進士科的經義策論?這個學生就不敢肯定了……」   宣府鎮這邊,處事每每出人意表,小學畢業,中學畢業,國文課都有策論內容,還有帖文內容,相當明經科與進士科的集合。   而大明這邊,明經科又算小道,錄取分數低,招生規模大,生源質量差,有若後世的函授,有志氣的讀書人,都以進士為終身目標,而不願意走捷徑考明經科。   但宣府鎮這邊,總覺……怪……混合……而且他們的明經內容,又非一定是考試儒家經典,經問大義十條,真是搞不懂。   他最後道:「諸位回去後,還是翻翻歷朝策論文章,保險一點,說不定便中了。」   ……   不表趙中舉等人回去後迫不及待,各顯身手,去借來,買來律算諸方面書籍,便是多有精明商人上門推銷各類算術書,律法書者,還有算盤也賣得很好。   趙中舉更是懸樑刺股,仔細研究起往日被自己不屑一顧的算術等書來。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二十二日,飽受矚目的宣府鎮吏員考核開始。 第778章 艱難考題   吏員考試放在鎮城外的軍營內,軍事學院與民事學院在宣府鎮的東路,遠了點,餘者什麼鎮城貢院,文廟,也很難容納數千人的同時考試,所以只有放在軍營了。   特別軍營內的食堂,明亮整潔,用來作考場最好不過,現大軍源源不斷開拔塞外,鎮城的軍營已經空了不少,很多食堂更空了出來。   這些考生事前都有通知,宣府鎮考試與眾不同,雖說連考兩天,但並非一待就是幾天,還吃睡都在裡頭,而是上午考一場,下午考一場,考完回歸客棧休息。   而且上午考完後,午餐由軍營內提供,所以不需要帶被褥餐具過去。   考生們得到的通知,二十二日這場考試,上午是從辰時中考到午時中,下午從未時中考到酉時中,然後明天上午再考一場,吏員考試就結束。   面臨著命運的重大轉折,讓趙中舉等人心情緊張,所以天濛濛亮,隨士子們到聚仙閣大酒樓用餐時,頗有些食不甘味的味道。   其實早餐不錯,清粥小菜,每人還有一個雞蛋,算是搭配得當,營養豐富了,但趙中舉等人就是緊張。   而且與他一樣,很多人都是眼中帶著血絲,臉色青白,顯然熬夜看九章算術,大明律等書籍的結果。   「爹爹,一定要好好考啊,篳兒想留在宣府鎮,天天喝粥吃雞蛋。」   他的女兒篳兒喝著粥,天真的對著父親說道。   他渾家則是斥道:「篳兒,喝粥好了,不要讓你爹爹為難。」   她對趙中舉溫言道:「相公,安心考便是……便是這次沒考中,下次還可再考。額一樣可在宣府鎮磨豆腐,讓相公安心的讀書考試。」   趙中舉一顫,看著妻子那乾瘦枯黃的臉孔,猛然無比的愧疚湧上心頭。   以前她是那樣的端麗,現在卻是如此的憔悴,這都是一年年來供養自己讀書的緣故,作為一個大丈夫,卻要妻子頂起家中生計大柱,吾有愧也。   他心中似乎放下什麼,朗聲笑道:「娘子說得是,為夫安心考便是,就是不中……亦不礙事,吾飽讀聖賢書,便是在宣鎮學堂教習蒙學,也不是活不下去。」   旁邊安靜了一會,很多人與趙中舉一樣放下什麼似地笑道:「這位兄台所言極是,考不中吏員,便活不成了嗎?宣鎮機會這麼多,總有活路。」   更有人讚道:「趙兄家有賢助,吾等羨慕。」   說得趙中舉渾家有點羞赧,趙中舉呵呵而笑,心中自豪,家有賢妻,夫復何言。   同時很多人緊張情緒也去了,確實,難道考不中,天就塌下來了?就不活了?這幾天真是自己在嚇唬自己。   這片樓上許多人都放寬了心,安心喝粥吃蛋,一片的稀里嘩啦聲音。   憂心去了,趙中舉也胃口大開,幾大口便將自己那份喝了,同時將菜盤粥碗舔個乾乾淨淨,不留一點殘菜剩湯。   放眼周邊士子,皆是如此,各人餐盤一片的雪白明亮,不用洗也乾乾淨淨。   眼下大明處處大旱,能吃飽喝足是多麼不容易?所以士子們都很珍惜眼前的食物。   舒坦的放下自己碗筷,見女兒也吃飽了,不過碗內還殘留一些余粥湯水,趙中舉語重心長的教育她:「篳兒,不可浪費了,一餐一食,當思之不易。」   取過女兒的粥碗,將內中的殘粥湯水舔乾淨了。   ……   用過早餐,有專門的吏員帶這些迎福客棧的士子前往考場,事前更吩咐他們拿好自己的考牌,沒有考牌,不得入場。   趙中舉這行人走在街上,一路不時有人匯合進他們隊伍,都是住在別的客棧的士子,雖然天只微微亮,但鎮城街道已是一片喧鬧,畢竟今天是吏員開考的日子,無數的百姓官將關注著。   還有本地的考生,源源不斷由家人親自送出來,一副母送子,妻送夫的令人潸然淚下的場面,他們家屬大多會一直送到考場外,然後就不能進去了。   趙中舉的渾家與女兒,又是一左一右的各扯住他一片衣角,一路無言相送。劉冬陽的家人也是全體出動,他的妻子,他的一子一女,他的父母雙親,還有他的妹妹,都將一路陪伴他到考場門口。   出了城門後,更是浩浩蕩蕩的人流,全是考生與家屬,道路兩旁,還有無數百姓站著,盡在觀看指點,猜測這次會有多少人考中。   鎮城東北一片浩大的軍營,此時騰出一大作為考場,就見轅門口拉著橫幅,還有頂盔披甲的靖邊軍戰士站崗,個個手上持著火石銃,氣氛肅然。   士子們不斷集中,按著考牌方位匯聚,黑壓壓一片又一片,只聚在考場外的平場上。   他們拿著自己牌子,個個緊張等待考試時間到來。   終於到了辰時,軍營考場中幾聲號炮的聲響,進場時辰到,立時柵欄門打開,趙中舉等人拿著自己考牌,背著自己考箱,魚貫以進,他們身後一片的聲音。   「相公,好好考啊!」   「兒啊,好好考啊……」   望夫成龍,望子成龍,幾千年來不變。   ……   趙中舉、劉冬陽等人身經「考」驗,自然知道考場上的一切規矩,入考捨之前,搜身檢查那是必須的,而在這裡,任何夾帶作弊的東西,都會被搜檢出來,然後被取消學籍,終身不得再考。   而這種搜身檢查自然頗為屈辱,被搜檢士兵們從頭摸到腳,甚至屁股洞都會被摸幾下,防止有東西塞進去。還有各人的考籃考箱,也要檢查再檢查,防止內有機關。甚至各人毛筆,都會被拿出來看看,是否是空心的。   總之非常的嚴格,且沒有任何的尊嚴,而且考捨低矮狹窄,站不能直腰,躺不得入睡,轉不能舒服,考試幾天又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頭,真真是與坐牢相提並論。   但為科舉當官,這一關又是必須的,但宣府鎮這邊的吏員考試,卻沒有任何的搜身程序,考生們直接通過。   很多人一喜的同時又心中一寒,看來宣鎮這邊對出題極為自信,認定考生就是作弊也無用。   考生們通過轅門,直奔自己的考房,沿途不時有軍士或吏員指引,趙中舉、劉冬陽、黃博文、李坦然等人被引到自己考房,原來靖邊軍一食堂,內中乾淨明亮整潔,一張張寬大的桌子擺著,然後配以靠椅。   每一張桌子旁,還擺著火爐,手腳凍時,可以烤一烤,這種形式的考場,頗讓趙中舉等人驚奇,不過他們顧不得多看,快速依手上的牌子,找到自己的桌子,上面都張貼著各人考號,一樣是用千字文編列。   各人坐定,一邊拿出自己的筆墨紙硯一邊東張西望,新奇同時均想:「如此處於一室,相互間要作弊不是很容易?」   他們腦中立時浮現出一大把作弊的方法,或投小紙團,或者上下左右的看,但這些桌子離得頗遠,要相互看,需要很好的視力,而且場中有監考巡邏人員,料想宣府鎮官方,也預料到了這一點。   還是專心考試吧,各人安定心神,耐心等待。   別的不說,這種考場確實比以往他們考試舒坦得多,不是坐牢,而是正規的考核學識,體現了宣府鎮地方對士子的尊重。   很快,辰時中到,隨著號炮的聲音,一個個面色嚴肅的監考與發卷人員,進入了各個考房之間……   趙中舉等人迫不及待,將自己的考卷袋打開,打開之前感覺,這卷袋太厚了。   打開之後,取出考題卷與答題卷一看,很多人不由傻了眼。   ……   在考生們進場後,王斗也領著幕府在鎮城各員進入了軍營考場內,還有副都護李邦華,一樣隨在身邊。   對這次吏員考,王斗當然非常重視,看著不遠處一間考房,他慢悠悠的想:「這次吏員考,不知會否湧現讓人眼前一亮的人才?」   ……   趙中舉等人不是考場初鳥,很多人更戰鬥過很多次,在他們的印象中,雖然科舉出題可能會有幾十道,但自己書寫的文章,其實只是內中的幾道罷了,需要寫的文章,可能只有不到十篇。   然觀宣府鎮不同,只覺考題密密麻麻,皆是需要回答的問題,觀之讓人頭皮發麻。而且總的一張卷子羅列所有考題,然後每一道或幾道考題給一或幾張答卷,附有草稿若張。   八股文嚴附格式,不可偏移一點,最終答完可能讓人心力交瘁,然觀宣府鎮的考題,以量取勝,也不是簡單易事的事情。還有注意的事項,如答題時,需使用宣府鎮的標點符號。   看著密密麻麻的考題,很多人皆產生眩暈之感,好在他們身經「考」驗,心理素質還是強大的,當下各人安定心神,仔細的審卷審題起來。   只粗粗一看,很多人暗暗點頭,宣府鎮這邊出題還是清楚明白的,不若科舉,因為幾百年來能出的題目都出遍了,經常的截斷混淆,讓人審個題,都要猜測半天。   只是答卷的時候,很多死讀八股文之人還是暗暗叫苦,因為這方的考題覆蓋面實在太廣了,儒學,人文,世情,社會,管理,無所不包,似乎除了平日積累,死讀書根本沒用。   怪不得考場這邊不怕考生作弊,因為就算攜帶四書五經進來,也根本派不上用場。   甚至內中還夾了律法與些微軍事,如一道考題言:「唐時有一縣官,審案時有人送禮,他就判理無可恕,情有可原。無人送禮,就判情有可原,理無可恕……你若為縣官,你的判決是什麼?解答字數不超過一百。」   「我的判決是什麼?」   趙中舉雙目發直,遲遲不能下筆。   又有一題:「李清照狀告第二任相公,反被判了監牢,你若為官,你的判案是什麼?」   還有一道軍事判斷題:「賊奴驅使婦孺攻陣,若開銃,婦孺死,我師活。不開銃,婦孺活,我師覆。你的選擇是?十息之內,必須決斷,現在就下命令,立刻,馬上!」   趙中舉雙手顫抖,眼前似乎閃過被驅陣婦孺鋪天蓋地的哭嚎聲,他們當中,或許有著與自己女兒一樣大小的孩童,她們被驅趕著,毆打著前來,身後,則是虎視眈眈,嚴陣以待的韃子兵。   又有己方軍士焦急的等待自己命令,然是開銃,還是不開銃?   與趙中舉一同眩暈的,還有許多考生,天哪,這就是宣府鎮的吏員考題,看來比考進士還要難。   不過還是有許多人答得飛快,便如李坦然、黃博文等人,因為這考核的是他們的人情世故能力,分析能力,還有自己的判斷決斷能力。   對他們說很多題沒問題,然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死讀書者來說,在這考場上注定淒慘。   還好,考題還是有簡單地方,便如有一道題就是默寫千字文,或可寫李白的胡無人詩篇。   趙中舉精神一振,他當然是選擇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等字樣緩緩流過心頭,他都不用打草稿,直接在答捲上書寫。   一手毛筆字寫得清秀端正,頗有唐人小楷之風。   ……   總體來說,上午的考試完畢,唉聲歎氣,雙目發直者為多,當日下午似乎以策論為主,許多考生精神一振。   洋洋灑灑,揮筆潑墨,是他們最喜歡的事,然拿到考題,很多人又是頭痛,因為這內中大小題皆不按常理出牌,很多題目可謂史上未見,歷朝歷代都尋不出端倪與痕跡。   比如這道題:「有一州,國初有口三十四萬餘,夏稅秋糧年計十四萬石余,今有口六十萬餘,夏稅秋糧年計五萬石,此為何故?請解答。」   還有這道題:「何為責任?請論述家族與國家之間關係。」   又有這道題:「請闡述人人納稅的必要性。」   直做得趙中舉等人暈頭轉向,一直到收卷後,才失魂落魄的離開考場。   他們甚至不記得在卷中答了什麼,只期盼自己回答的答案,能讓考官滿意,讓永寧侯爺滿意。   而他們出了考場後,場外之人得到考題消息,一樣起了軒然大波,各樣「專家」立時誕生,不知多少人開始分析宣府鎮考題風格,為以後的考場考試形成經驗。   從事實來說,趙中舉這批人,也算是第一批趟地雷的人,以後他們被尊為「前輩」,不是沒有道理的。   ……   不言當日如何哀嚎遍野,眾人驚呼宣府鎮的吏員考核變態,難度超過歷朝官府考科舉多少倍,第二天的考試,還是如期舉行。   昨日考的是國文律法世情,讓許多考生暗呼「坑爹」,因為實在是無跡可尋,不過今日考算術,應該有跡可尋了吧?   特別聽說今日還有永寧侯精心設計的一道算術題,解答後,立馬獲得研究員待遇,很多人更是打起全部精神。   又是卷袋發到趙中舉等人手上,打開一看前面幾題,便是以算術薄弱的趙中舉人等,臉上都是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容,果然有跡可尋。   「今有大夫、不更、簪裊、上造、公士,凡五人,共獵得五鹿,欲以爵次分之,問各得幾何?」   這麼簡單的問題,便是趙中舉隨便盤算拔幾下,也出來了:「大夫得一鹿三分鹿之二,不更得一鹿三分鹿之一,簪裊得一鹿,上造得三分鹿之二,公士得三分鹿之一。」   「今有方錐,下方二丈七尺,高二丈九尺,問積幾何?」   趙中舉算了算,答道:「七千四十七尺。」   又有一題:「今有牛、馬、羊食人苗,苗主責之粟五斗,羊主曰:我羊食半馬。馬主曰:我馬食半牛。今欲衰償之,問各出幾何?」   趙中舉皺起眉頭,盤算拔得嘩嘩響,還好最後還是算出來了。   但接下來古怪的一題,讓趙中舉愣住,啥,刁番圖的墓誌銘?   此題言道:「過路人,這兒埋著刁番圖的骨灰。下面的數目可以告訴你他一生的壽命究竟有多長:他生命的六分之一是幸福的童年;再活了十二分之一,臉頰上長起了細細的鬍鬚;刁番圖結了婚,可是還不曾有孩子,這樣又度過了一生的七分之一;再過五年,他得了頭胎兒子,感到很幸福;可是命運給這個孩子在這世界上的光輝燦爛的生命只有他父親的一半,自從兒子死了以後,這老者在深深的悲痛中活了四年,也結束了塵世生涯……請你講講,刁番圖活到多少歲才死?」   這,趙中舉按在算盤上的手,半天不動彈一下,腦中一片麻亂。   「這題口氣有點怪,難道是永寧侯爺出的?不過題目其實很簡單,吾以天元術應之!」   坐在趙中舉不遠處桌上的黃博文眼中閃過精光,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須,從容一笑,手指在盤算上一拔,一珠飛出,「吾立天元一為刁番圖之年歲,如此增冪減冪,左右進退,橫衝直撞……」   他盤算拔得有如爆雨響動,只短短時間內,他就得出結果,信心滿滿在答捲上填上:「八十四歲。」   再觀劉冬陽、李坦然人等,臉上也是帶著輕鬆的笑容,手指靈巧的拔著盤算,很快也得出相同的結果。   這種簡單的一元一次方程,南宋時便有專門的天元術應對,對很多考生來說,並不是很難,聽得算盤的嘩嘩聲響,單單這個考房的考生,做出題目者就佔了一大半。   後面又一道一元一次方程的題目:「以一繩量井深,以繩三折來量,井外余繩四尺,把繩四折來量,井外余繩一尺,問井深與繩長各是多少尺?」   黃博文等人也是輕鬆的算出來,不過後面考題慢慢難起來,慢慢出現二元,三元式方程,甚至又出現有名的百雞題目,當然不是張邱建算經中的原題,雞鶵數目變了。   而這個考房中,也只有黃博文、劉冬陽、李坦然寥寥數人還在計算,這一道考題比一道難,他們亦有眩暈的感覺。   黃博文死死盯著題目:「今有雞翁一,值錢十;雞母二,值錢五……」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吾請四元術……各立天元、地元、人元、物元四素……」   他手指拔動算珠,皺著眉頭計算這個四元高次方程組,算了半天,最後算出結果,然心中已不敢肯定,是對還是錯。   而這些題都這麼難了,永寧侯精心設計的算術題擺在最後,會是怎麼樣?   「有一數,三三數之餘二,五五數之餘三,七七數之餘二,問此數為何?」   黃博文晃了晃自己暈沉的腦袋:「吾立大衍求一術……」   「今有三角垛果子一所,值錢一貫三百二十文,只雲從上一個值錢二文,次下層層每個累貴一文,問底子每面幾何?」   「吾立垛積術……」   到了現在,整個考房只餘黃博文與劉冬陽還在計算答題,李坦然則還忙著用四元術算那個雞的問題。 第779章 一道數學題引發的(上)   好容易用垛積術將該題算出來,後面幾道,又是需用到「大衍求一術」與「垛積術」算法的題目。   這些題目涉及到工程、賦役、軍旅等方面的實際問題,不用這些算法,根本不能解答。   此時出的算術題目,已經多是《數書九章》與《孫子算經》上的內容,深度比《九章算術》更進一層,黃博文甚至還跳過兩題,等待空時解答。   便如這道題,說:「巍巍軍營在鎮西,不知營內幾多兵。三千六百四十碗,看看用盡不差爭。三人共食一碗飯,四人共吃一碗羹。請問先生明算者,算來營內幾多兵。」   雖然不是很難,但時間有限,他不能在每道題上多停留時間,先解下面的,畢竟這些盈不足術的題目繁雜耗時。   黃博文已過而立之年了,但仍然沒有娶妻,雖說從小父母雙親就希望他讀書上進,能考個功名,但多年來他還是童生。   就是因為他從小迷戀在別人看來是小道的算術,這八股文章做得不好,自然秀才的功名都考不中。   而且他父親原本亦是落魄秀才一個,家中生活清苦,勉強只夠溫飽的,在父母雙親過世後,他的生活更加拮据,全靠走南闖北販點商貨謀生,生活的艱辛苦楚讓他麻木,然內心何嘗沒有夢想?   宣府鎮廣招吏員,而且注重實務算術給了他希望,機會就在眼前,豈能不拚命?   他呵呵凍得發木的手,在桌邊火爐上烤了烤,又用力揉揉臉,繼續集中精神,解答下面的題目。   隨後他一愣,看著下面這道題:「形學題?」   坐在他前方幾排的劉冬陽也是雙目一縮:「幾何題?」   劉冬陽的家世經歷比黃博文較為幸福,畢竟他父母雙親仍然健在,自己也娶了妻子,還有了一子一女,算是生活美滿。祖上更曾經闊過,所以能供養他中了秀才,還過了一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少生活。   劉冬陽從小算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同樣對算術非常有興趣,早在少時,他在父親書架上便發現古時數學名著,《九章算術》,從此迷上了數學。   以後他更收羅了不少算術書籍,便是徐光啟翻譯歐幾里得所著的《幾何原本》,一樣有收羅到。   中西數學各自的特點所長,讓劉冬陽大開眼界。   西學那裡講究邏輯嚴密,推理清晰,層層推進,最後得到結果。中學則偏重解法,講究計算技巧,不管你過程是什麼,結果得到便是,有點像後世的素質教育,西學則有點像應試教育。   不過各自的魅力,雙方迥異不同的數學思路,還是讓劉冬陽迷失在數學的海洋之中。他研究《九章算術》同時,又吸取《幾何原本》的新思路,使他數學造詣日趨高深。   只是好景不長,劉冬陽家道中落了,只得轉行經商,然後掙點錢勉強餬口養活家人,畢竟數學好,不代表做生意就強。   宣府鎮招吏員時,劉冬陽一家正在京師從商,家人只隨便商量一下,便毅然全家過來應聘。   在《幾何原本》中,徐光啟定「形學」名為幾何,內中還有一個個譯名,如「平行線」、「三角形」、「對角」、「直角」、「銳角」、「鈍角」、「相似」等等中文的名詞術語,都在後世耳熟能詳。   所以一看這題目,劉冬陽心中就浮起念頭:「幾何題……」   與黃博文一樣,他也跳了題,其實不單單劉冬陽、黃博文二人,便是李坦然、趙中舉等人一樣不斷跳題。   他們想看看後面的題目,有沒有自己能做的,畢竟與昨日考試不一樣,今日算術題,還是有跡可尋。   看到幾何題目,各人紛紛拿出自己的矩與圓規,進考房時,考官還發下了鉛筆。那矩又稱曲尺,木匠多在用之,不過做算術題,矩物自然也需用到,還有圓規,早在夏朝便有出現。   黃博文仔細看著這道題:「假令圓城一所,不知周徑,四面開門,門外縱橫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頭定為干地,其東北十字道頭定為艮地,其東南十字道頭定為巽地,其西南十字道頭定為坤地……或問:甲乙二人俱在干地,乙東行三百二十步而立。甲南行六百步望見乙,問徑幾里?」   「答題需寫解法、演草。」   黃博文深深呼了口氣:「吾以割圓術應之!」   他用矩物在草稿上畫了個三角形,三個頂點分別定為天、地、干三點,然後用圓規畫了個內切圓代表圓城,他推算著:「有言數之法皆出於圓方,圓出於方,方出於矩,矩出於九九八十一。故折矩,以為句廣三,股修四,逕隅五……」   他勾三股四的做圖,定內切圓圓心為心,以過心的垂直線從上至下分別與三角形、內切圓交於日、南、北三點。以過心的水平線從左至右分別和三角形、內切圓交於川、東、西三點,等等,分別算出勾與股,然後求其弦。   劉冬陽也是深深吸口氣,開始畫就草圖:「余設直角三角形,分設甲、乙、丙三點……」   黃博文在算盤上嘩嘩的打著:「勾股求其弦,以勾乘股,倍之為實以為果……」   看著算盤上的結果,他滿意的提筆寫下,這時劉冬陽也用歐氏幾何公式算出勾與股,然後用勾股定理得到結果,他寫道:「答曰:城徑二百四十步。」   雖然此時幾何題已經考到《周髀算經》上的內容,不過第一題較為簡單,便是趙中舉磨磨蹭蹭,畫了半天圖,最後也做出來了。   下面幾道幾何題相對簡單,便如這道:「今有竹高一丈,末折抵地,去本三尺,問折者高幾何?」   黃博文與劉冬陽分別用中西法,也同時算了出來。   不過下面的題就難起來了,卻是接上面那個圓城,卻說:「或問出西門南行四百八十步有樹,出北門東行二百步見之,問徑幾里?」   黃博文用力揉了一會臉,又動用天元術:「吾立天元一為半徑,置南行步在地……」   他推算著:「以二行步相乘為實,二行步相並為從,一步常法,得半徑。」   劉冬陽也是畫圖:「余設半徑為未知數……」   趙中舉又回頭做了,李坦然終於算出那雞的問題,奮起直追。   「今有積以和乘之,減積,余以平乘之加和,得一十七萬一百六十二步。只雲和為益實。四為益方,三為從上廉,二為益下廉,一為正隅,三平方開之,如平四分之一。問,長,平各幾何?」   黃博文答:「平一十二步,長三十步。」   「今有黃方乘直積得二十四步,只雲股弦和九步,問勾幾何?」   黃博文答:「三步。」   「今有股冪減弦較較與股乘勾等。只雲勾冪加弦較和與勾乘弦同。問股幾何?」   黃博文立天元一為股,地元一為勾弦和,最後答:「四步。」   他感覺頭腦一陣陣眩暈,太陽穴那邊,更是陣陣跳著刺痛。劉冬陽也是放下毛筆,稍稍閉目養神,不過黃博文甩了甩頭,還是看下一道題:「今有股弦較除弦和與直積等。只雲勾股較除弦較和與勾同。問弦幾何?」   黃博文極力坐穩,緩緩呼了口氣,考試考到現在,能答完這麼多題,他深深感到自豪,不過還有永寧侯爺壓軸的題目擺在後面,自己一定要做到。   他拿起矩物與鉛筆,在草稿上畫圖:「吾立天元一為勾,地元一為股,人元一為弦,物元一為開數!」   終於,他答完這道題,也終於看到永寧侯王鬥,設下的那道壓軸大題。   「靖邊軍有將顯才擅使銃,有將瑄擅使炮,顯才日射鴽鵝堆積之,疊越大,積越高,瑄笑曰:吾一炮擊之,爾鴽堆盡跨也。」   「當知鴽堆為一尖錐,當知諸尖錐有積疊之理,元數起於絲發而遞增之,而疊之則成平尖錐。一定之元數疊之則成平方,上少下多之元數疊之則成平尖錐,平方數起於絲發而漸增之而疊之,則成立尖錐。」   「一定之平方疊之則成立方,上少下多之平方疊之則成立尖錐。立方數起於絲發而漸增之變為面,而疊之則成三乘尖錐。當知三乘以上尖錐之底皆方,唯上四面不作平體而成凹形,乘愈多則凹愈甚。」   「當知三乘方數起於絲發而漸增之變為面,而疊之則成四乘尖錐,從此遞推至無窮,線,面,體皆有循環之理。」   「請問先生明算者,此尖錐算法何如?尖錐積何多?瑄炮擊之,此圓內積何多?」   黃博文目瞪口呆看著,他腦中一片嗡嗡作響,下意識就想:「吾立割圓術,垛積……」   隨後又怔住了,割圓術雖可用來無限接近圓面積,稱割之彌細,所失彌少,割之又割,以至於不可割,則與圓合體,而無所失矣,然不足解決眼前的問題。   此題有無窮小分割,又有無限大求和,然又定了設定,「當知諸乘方皆有尖錐」、「當知諸尖錐有積疊之理」,然後極限思想中,尖錐似乎又有曲線,又有運動。   還要求趙瑄炮擊運動面積,這之間,似乎又是相互活動的。   因為尖錐不斷變大變小,炮彈軌跡過去,面積也是不一樣的。   這,這如何求積?   各樣的畫面在腦中轉動,黃博文呆呆坐著,讓他腦中嗡嗡聲更為響動。   「兒啊,考功名才是正途!」   母親雙目中濕潤的淚水。   「文兒,你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素來嚴厲的父親,已經不說他什麼,只是搖搖頭,眼中閃過失望的神情,然後轉身就走開了。   「黃博文,幾十年你還是童生啊?」   同窗輕蔑嘲笑的眼神是如此刺骨,羞辱,打擊,歷歷往事,從眼前飛速閃過。   「不,我要做出這條題,一舉成名天下知!」   黃博文掙扎著,他伸手要拿來盤算,然眼前一陣陣金星亂冒,讓他坐立不穩。他極力扶著桌面,身子仍不斷搖搖晃晃,猛然,他一口鮮血噴出,眼前天旋地轉,再也支持不住,就那樣摔倒地上。   考房內一片驚叫,趙中舉大叫:「不得了,有人考試考得吐血了……」 第780章 一道數學題引發的(下)   當日吏員考試後,很快宣府鎮陷入沸騰,特別這道「二將擊炮題」,又稱「王氏算題」傳出後,宣府鎮更是進入全民解題的浪潮。   這道壓軸的,永寧侯親設的大題引起無數人興趣,依事後所知,數千考試的士子,不說有人解答出來,甚至連提出思想都不行,更有人考得吐血,引起很多人關切。   好在他並無大礙,讓眾人放下心來。   有難度,才有提戰性,成為開宗立派的大宗師誰不心動?不說宣鎮的小學、中學、大學學子,甚至鎮內的官,民,士紳,百姓,軍人,閒時都在紙上算算,各類的算術書籍更在宣府鎮賣得火熱。   甚至李邦華都集中朱之馮,馬國璽,吳植等人探討這道題目。   趙瑄現在也出名了。   其實鍾顯才與他一樣出名,只是鍾顯才現在歸化城,未處於風暴輿論中心罷了。趙瑄則在鎮城,很多官將見到他,都會打趣一聲:「趙兄弟……吾一炮擊之,爾鴽堆盡跨也。」   趙瑄倒沒在意眾人的打趣,他一顆心,都沉醉在王斗設計的這道算術題中。他敏銳的感覺到,大將軍在這道題上諸多的良苦用心,更敏銳的預感到,這道算術題,是自己炮營如虎添翼的關鍵。   身為炮營主官,趙瑄對算術也略有研究,麾下將士,書吏等人,精通粗通數學者不在少數。   他彙集麾下精兵強將,連日研究這道「王氏算題」,只是看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體方程,麾下更用粉筆算了幾黑板,上面四元術列了一片又一片,卻連解題的大門都摸不著。   趙瑄頭痛欲裂,有言快刀斬亂麻,他敏銳的覺得,必須先找出一個關鍵點,只是關鍵點在哪?   呆呆看著那道數學題,他一樣有吐血的感覺。   很快的,這次的吏員考題盡數上了這期的宣鎮時報,「二將擊炮題」赫然在列,內中配上士子考得吐血的驚竦內容,引起的風暴,有颶風似的向鎮外席捲而去。   報紙所到之處,似乎每一處地方都沸騰起來,傳到京師時,一樣全城騷動,各茶館酒樓熱議不說,便目不識丁的小民也會提個兩句:「知道嗎,宣府鎮考吏員算術,一個士子算得吐血……」   「真的,什麼題這麼難?」   「聽說是永寧侯親自設題的,現在都稱王氏算題……」   無數人對宣府鎮考題起了興趣,很多人第一次覺得,原來算術也是這麼有意思。   宣府鎮的吏員考試,當然引起京師百官的注意,他們都看著報紙,一道道的分析題目,不過前面的國文考題,被他們不約而同忽視了,按宣府鎮出的題目,自己能答對幾題?   難道說自己寒窗苦讀幾十年,連在宣府鎮當吏員的資格都不夠?   這太打擊人了,也太讓人害怕了。   還有,宣府鎮出的策論題,題題尖銳無比,便如第一道:「有一州,國初有口三十四萬餘,夏稅秋糧年計十四萬石余,今有口六十萬餘,夏稅秋糧年計五萬石,此為何故?請解答。」   明眼人一看,這當中涉及到了士紳問題,不是士紳的逃稅抗稅,廣占田地,怎麼會丁口增加,反而稅糧下降?   人言氣數已盡,其實還不是土地與人口,還有財政的問題爆發到極點?   只是這種題目,可謂歷代都在迴避,各人心知肚明便好,誰也不會提出。宣府鎮此次卻作為考題出現,難道永寧侯要挑戰幾千年來官紳們的優待特權?他在下什麼棋?   還有後面幾道題皆是如此,這讓很多人心中不滿。   但王斗現在如日中天,兵強馬壯,誰敢明面挑戰他的威嚴?不知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就是因為針對永寧侯王鬥,被皇帝陛下發配到邊陲軍鎮去了嗎?   所以眾官員忽視了這些題目,將視線全部集中到後面的算術題上,而且有意的引導民間輿論。   明面上,他們還對這些算術題不屑一顧,強調讀書人的精力,還是應該放在經文上,便如內閣首輔周延儒代表眾官放言:「書數只是小道,四書五經,聖人微言大義才是堂皇正道。」   他的話上了成立不久的皇明時報上,不過私下裡,周延儒卻與幕僚們興味昂然的研究這些算術題,特別那道「王氏算題」,越研究,便越覺得此題深不可測。   為瞭解題,他還從故紙堆中翻出早被自己遺忘的九章算術等書籍,仔細琢磨起來。   周延儒都如此,京中百官更引以風潮,閒時都會扯個幾句算學術語,似乎不如此,自己就跟不上潮流一般。   ……   「嘩嘩嘩嘩……」   算盤的響動有若暴雨聲音,東暖閣上「宵衣旰食」的泥金大匾高高掛著,閣內崇禎帝背著手,手上捏著宣府時報,只是呆呆的看著外間出神。   而在閣內,眾多太監聚著,在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的率領下,正在緊張的計算著。   他們身前,一張張條形案桌擺著,上面放著一副副算盤,儘是戶部使用的那種黑長大盤算。這些大算盤極長,每一副可能達到五、六米,計數單位,也非常的廣大。   從上面標的數字就可以看出,從個、十、百、千、萬甚至一直往後標,億、兆、京、垓、秭都有在內,有的更是標到穰、溝、潤、正、載等極限數字。   當然,實際的運算,能到億與兆就不錯了。   此時眾多太監與盤算一字排開,嘩嘩嘩的拔著算子,極為壯觀。   而這些大算盤,也是幾人共用一副,增強算力。   還有些太監在黑板上寫寫算算,宣府鎮的黑板與粉筆也傳入京中了,確實在草寫計算上比較方便。   對宣府鎮的吏員考試,崇禎帝豈又能不關心?報紙到後,他逐步逐題的研究,王斗前方策論命題其實頗得他心,因為讓他想起了近期京師諸事。   陳新甲提議在京師大練新軍,崇禎帝是非常贊同的,只是練軍需有糧餉,諸臣無計,內閣首輔周延儒提議讓富戶百官蠲助,而且還設黃綾冊薄。   周延儒設想很完美,此朝廷危困關頭,想必京師士紳百官富戶皆會慷慨解囊,以度國家燃眉之急,然而,實際呢?   眾官相互推諉,誰也不願意捐助,最後還是在皇帝暗示下,內閣首輔周延儒帶頭捐了一萬兩銀子,然後內閣大臣你一萬我五千的捐銀,下到百官,就是你一千我五百兩了,最後得到的數字,也是杯水車薪。   皇帝大為不滿,然後百官言勳戚富有,可令他們助餉,特別戚臣嘉定伯周奎剛進為侯,人言周奎富足,作為戚臣,也應該首倡帶頭。崇禎帝認為有禮,周奎等怎麼說也是親戚,他本人更是自己親家岳父,定會幫自己這個忙。   於是他派遣太監徐高去宣詔求助:「休戚相關,務協力設處,以備緩急。」   周奎卻道:「老臣安得多金?」   徐高泣諭再三,周奎不得已,最後捐了一萬兩,然後各勳戚你一萬我五千,各大太監你一萬我五千,京中富戶喧沸無奈,一樣掏腰包,整得整個京城沸沸揚揚,最後才得銀三十萬兩,離新軍首期投入都相差甚遠,又如何開練?   還因為如此,周延儒飽受彈劾。   又有洪承疇奉命整頓京師,雖然手段溫和老辣,步步為營,但總有利益受損者不滿,彈劾風暴將起,洪承疇會否步李邦華後塵,極為難說。   還有,曹變蛟、王廷臣於閏月初回到駐地,差點發動兵亂,卻是他們久離己鎮,又麾下大量傷亡,附近官紳趁機吞占新軍田畝熟地。曹變蛟大怒,斬殺了一大批吞占田地的鄉紳們,使得群情鼎沸。   攻伐曹、王二人的奏疏又如雲而來,更有陰冷低語傳揚:「新軍,實為大明之禍害,就知道與民爭利……」   雖然攻伐奏疏崇禎帝盡數留中不發,但一樣心力交瘁,他有心讓二人在玉田等地繼續編練新軍,然無錢無糧,只得作罷。最後,還是決定應曹變蛟、王廷臣之請,將二人調到遼東去,守護義州等地。   種種事情,讓崇禎帝焦頭爛額,特別手中無錢,讓他苦惱無比,只是大明真的沒錢嗎?捏著手中的宣府時報,皇帝不以為然,也更深的覺得,宣府鎮這次策論命題出得好。   只是,這事只得心中想想罷了,大明科舉成熟無比,幾百年來士子皆依此考試。陡然改變,只會使局勢亂上加亂,新軍之事,已經令人頭痛無比了,崇禎帝不想再增加煩心事。   不過對當中的「王氏算題」,皇帝還是非常好奇的,聽人說這道題非常難,京中百官學子私下都有計算,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解出。   崇禎帝就不相信了,自己擁有億兆臣民,人才無數,會連區區一個邊鎮軍閥的算術命題都解不出來,他讓王德化找來宮中精通算術的太監,決定把這道題解出來。   然而半天了,眾人還是沒有停止運算的痕跡,暴雨似的珠算聲仍然響個不停。   崇禎帝皺了皺眉頭,又踱回案前,翻了翻桌上的皇明時報。比起宣府時報,皇明時報便若邸報的翻版,比較枯燥無味,自願購買的人少,所以發行後,便是各部各戶攤派,從百官的頭上扣一份報紙月錢。   又批了一會奏折,閣中還是珠算聲音不止,崇禎帝不耐煩起來,區區一道算術題,這麼多人還算不出來?   「怎麼樣,還沒有結果嗎?」   皇帝眉頭皺得更深,他不耐煩同時反更加好奇,這道「王氏算題」真這麼難?   王德化苦笑請罪:「奴婢無能,請皇上治罪……」   他抹著額頭道:「實是永寧侯這題,這題……」   大寒的天,他頭上都冒出密密汗珠,讓他油光水滑的臉閃亮一片,顯是用心過度之故,他最後給皇帝出主意:「不若將此題發給國子監,畢竟他們是正經的讀書人,特別內中還有專門讀算科的。」   ……   京師國子監位於城東安定門內,雖不如南京國子監那樣浩大,但一樣監生眾多,他們除學習四書五經外,還要兼習《性理大全》,以及律令、書數等課,更設有專門的律學、書學、算學等博士。   不過說實在,這些人地位低卑,就是博士最高也不過從九品,哪如五經博士,個個正五品以上,由此也可以看出律、書、算三科在大明地位的低下。   然今天,算學科的博士突然接到聖旨,讓他們計算那道「王氏算題」,務必算出,體現朝廷的實力與威嚴。   這個整個國子監都轟動了,算學博士不敢怠慢,立刻集中所有的助教、直講,還有算科精英學生,奉旨計算。   不過他們盡心竭力,一樣遇到與趙瑄一樣的問題,切入點在哪?動態立體幾何,該從何處入手?   看算學博士茫然失措,算得是面色蒼白,搖搖晃晃,旁邊觀看等待的國子監祭酒與司業人等大吃一驚,此題難道如此高深?連本監的算學博士都手足無措?   事關聖旨,他們也不敢鬆懈,不斷投入精通算術的監生進入計算,最後,更是整個國子監都動員起來。   ……   「神父們,我們的機會到了……」   說話的是欽天監一個高鼻深目,穿著大明官服的西洋人,他年約在五十歲,有著濃密的絡腮長鬚,深邃的眼中不時浮現智慧的光芒,卻是此時在欽天監任職的西洋傳教士湯若望。   這個萬曆二十年出生的德國人本名約翰,姓亞當,就讀耶穌會創辦的三王冕中學,又在羅馬德意志學院、靈采研究院學習後,於萬曆末年與鄧玉函、羅雅谷等多名傳教士,以葡萄牙政府派遣名義,東渡到了大明。   此時傳教士延續的是利瑪竇「驅佛補儒」、「合儒超儒」等傳教手段,所有人踏上中國土地後,都必須研習中國語言文化,研究中國的經史與倫理,以尋求到他們傳教的突破點。   利瑪竇手法一度取得很大成功,對這些個個取漢名,穿漢服,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讀漢文典籍的西方傳教士,當時文人士大夫對他們抱以極大的好感與信任,更有了徐光啟這樣的高級耶穌會成員。   不過利瑪竇死後,有些狂熱的傳教士認為利瑪竇思想過於遷就中國人,影響了天主教的「純正性」,發展教徒速度太慢,所以他們開始改變利氏的傳教路線,採取更激進的傳教方式。   他們堅決排斥儒家思想,嚴禁中國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當時人等極大的反感與懷疑,當時便有人言:「有利馬竇、艾儒略等,託言從大西來,借儒術為名,攻釋教為妄,自稱為天主教,亦稱天學。」   還言:「此輩偷梁換柱,偷換我聖教上帝、聖經等念,此為以夷變夏之妄意。更天主教不許供君親牌位,不許祀祖先父母,真率天下而無君父者也。」   南京教案後,所有傳教士盡被驅逐,只得居澳門一地,約翰決心改變這種局面,他一樣換上漢服,並從《孟子》中選名,取了湯若望的中國名字,借與後金作戰的機會,以軍事顧問之名,與眾傳教士到了京師。   此後湯若望延續利瑪竇路線,溫和傳教,許可教徒祭祖、拜孔等,工作取得很大進展。單單他一人,所付予洗禮者就達五十之多,內更有奉教皇族、宗室、太監多人。   因為他的成就,崇禎十三年,被教會任為北京傳教區區長。還因為湯若望精通數理天文學,所以被崇禎帝任命為欽天監官員,譯著歷書,推步天文,製作儀器等。   借這個機會,他發展了御馬監太監龐天壽等教徒,還推薦了多員傳教士入監供職。此時他身旁聚了多位金髮碧眼的西洋人,個個穿著大明官服。   湯若望等傳教士,很早就對王斗暗中關注,特別王斗封伯封侯後,湯若望等人更重點關切,靖邊軍出戰遼東,還有班師回朝後,他們也專門去暗中看過。   事後,湯若望對身邊人歎道:「多麼精銳的小伙子,絲毫不會差過我們歐羅巴的士兵們,大明的未來在於他們。神父們,務必使這個大明的軍閥投入主的懷抱。」   但讓湯若望等人失望的是,王斗對他們一直不鹹不淡,甚至不許可傳教士進入他的地盤。   而且,讓湯若望等人驚竦的是,王斗似乎對世界非常瞭解,對他們這些傳教士也非常瞭解,甚至對歐羅巴非常瞭解。這讓湯若望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普通士兵起家的軍閥,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   湯若望甚至在想:「東方人有言,天降聖人天知天覺,難道大明這個侯爵,便是天降的聖人?」   除此以外,他不能解釋王斗身上的「靈異」,也讓他們越發孜孜不倦的努力,希望能取得王斗的好感,最好最終入教。   此時湯若望對身邊人微笑道:「神父們,機會來了,展現你們的才華,我們歐羅巴累積的知識,阿基米德、歐幾里得等智者的結晶,讓這片東方國度的子民,大吃一驚吧。」   身旁一個傳教士笑道:「是的神甫,昨天國子監消息傳來,他們集中了全學校的力量仍然不能解答,看來侯爵大人這道題,還需要靠我們解出,畢竟數學,是一門嚴謹的學說。」   另一個神父也是笑道:「東方人在邏輯上充滿浪漫的幻想,我們歐羅巴人則像數金幣的猶太人……不過也因為這種特性,使得我們適合研究嚴謹又充滿邏輯的學問,是該讓這些契丹人大開眼界的時候了。」   湯若望說道:「神父,我必須指正你一個問題,經過我的仔細研究,明國人與契丹人並沒有關係。要說關係,契丹人便像歐洲曾經的蠻族,也如現在漢人與東北野蠻人一樣複雜情況。就是舊日汗巴利可城,也只是韃靼人對北京城的稱呼。契丹人的稱呼,我們不應該對他們說出口,否則會引起他們的震怒,畢竟,那是野蠻人一支,現在他們自認文明人。」   他說道:「我們可以稱呼他們為絲國人,或塞裡斯人,當然,他們的稱呼很複雜,現在叫明國人,又叫中國人。越仔細研究這個國家,越讓我覺得迷惑。」   另一個神父道:「中國,便是中央帝國的自稱,我想,他們太自大了。」   湯若望說道:「這是個富足又強大的國度,他們有自大的資格……神父們,稱呼不重要,這是個無足輕重的問題,我們應該運用我們的學識武器,好好展現我們的風采,最終使這些異教徒目光仰望,皈依主的懷抱。」   所有神父們一起畫十字架,個個飽含激情,皇帝已經下了聖旨,國子監的學生卻不能解答,若他們計算出來那道數學題,會引起怎樣的風潮,令多少人仰望?   到時他們還可推出一個人,到宣府鎮去任大宗師,趁機拉近與侯爵大人的關係。   湯若望嚴肅自己神情,拿出手中的宣府時報,說道:「好了神父們,開始計算吧,一道一道解答報紙上這些數學題。」 第781章 見習研究員   湯若望開始與神父們一道道做題,他們個個有著豐富的數學、物理、天文等知識,大部分題目對他們還是沒有難度的。   但是,有一點讓他們頭痛,如何將漢語翻譯成他們理解的西方術語,特別漢語的博大精深,往往一詞多意,便如這題:「以一繩量井深,以繩三折來量,井外余繩四尺,把繩四折來量,井外余繩一尺,問井深與繩長各是多少尺?」   雖然眾神父都知道這是一元一次方程題,但是,「以繩三折、四折來量」,你這是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呢,還是百分之三十,四十等別的意思?好像怎麼想都有道理。   這些讓他們頭痛,只得盡量帶入中國人思維,特別選出一個精通漢學的神父審題與翻譯,然後餘者答題。   而且湯若望等人雖然學識淵博,但此時中國數學並不落後西方,甚至有些方面還超出,比如涉及到「物不知數」的這道同余式算術題:「有一數,三三數之餘二,五五數之餘三,七七數之餘二,問此數為何?」   各神父大顯身手,算法紛繁複雜,半天沒解出來,還是一個神父用中國的「大衍求一術」首先算出。看著紙面上的答案,他歎道:「偉大的中國剩餘定理,秦九韶智者是這個國度,這個民族,那個時代、並且確實也是所有時代最偉大的數學家之一。」   眾神父舉著鵝毛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紙面上的答案,那上面的公式與運算過程是如此的悅目,而且簡練快捷,得到的數據準確精練,讓人歎為觀止。   一個神父也不由讚道:「很難理解一個不講究邏輯的國度,會有如此美妙的計算方式。神父你說得對,發現這一方法的中國數學家真是最幸運的天才。」   湯若望說道:「神父們,每一個文明都有他們的智慧結晶,我們不應該嫉妒誹謗,而是努力吸取他們的精華,化為我們歐羅巴的智慧之一。」   眾人穩定心神,繼續往下算,下面是幾何題,對神父們沒有難度,關鍵是術語,比如什麼叫艮地,什麼叫巽地,什麼叫坤地,就讓眾人爭論不休。湯若望抹抹自己額上汗水,說道:「神父們,我們必須繼續加深對這個國家語言文化的瞭解。」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做完前面的算術題,便以湯若望等人的功力,也有筋疲力盡的感覺,主要是審題累。最後他們同時看向那道王氏數學題,然後不約而同產生眩暈的感覺,甚至有神父萌生撒腿就跑的衝動。   湯若望深吸一口氣:「好了先生們……神父們,終於到我們目標了,讓我們首先審題。」   他說道:「靖邊軍有將顯才擅使銃,有將瑄擅使炮,顯才日射鴽鵝堆積之,疊越大,積越高,瑄笑曰:吾一炮擊之,爾鴽堆盡跨也……這句話,該如何解讀?路德神父,你精通漢學,你來審題解說。」   那路德神父皺著眉頭:「從字面上看,是講侯爵大人有一個姓顯名才的將軍擅用火繩槍,一個叫瑄的將軍擅用前膛三磅炮。這個叫顯才的將軍每天射一隻天鵝,堆成一堆……耶和華全能主在上,這個『鴽』是什麼鳥類?我只能猜測是天鵝的一種。」   一個神父插嘴道:「路德神父,你確定顯才將軍用的是火繩槍,那叫瑄的將軍用的是前膛三磅炮?他們是用火繩槍還是燧發槍,用三磅炮還是六磅炮,這很關鍵。」   見眾人又要爭論,湯若望頭痛的擺手制止:「神父們,先讓路德神父審完題,然後我們再仔細回頭推敲討論。」   他示意路德神父繼續說下去,那神父磕磕絆絆的審題完畢,房間內足足安靜了十分鐘,那路德神父還兀自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他有些理解宣府鎮為何有士子考吐血了,他現在也有噴血的衝動。   湯若望輕咳一聲:「好了神父們,讓我們來分析……洛克神父,你來畫圖。」   湯若望說道:「從題目上看,似乎涉及到圓錐的極限問題,無窮大,又無窮小。記得古希臘安提豐智者提過窮竭法,專門討論過這個問題,還有中國的割圓術,也有相似概念。但我總覺得,上述中西使用的數學方法,仍然不足以解答侯爵大人的問題,因為他們所用方法本質上是靜態的。」   一個傳教士道:「是的神甫,看這句『瑄炮擊之』,似乎還有講到物體的運動,涉及圓、橢圓、拋物線、雙曲線等方面問題,更有他們相互間的運動關係等等。伽利略智者曾經發現物體是沿著拋物線運動,還有開普勒先生,也發現行星繞著太陽在沿橢圓軌道運行。太陽,則處在這個橢圓的一個焦點上。這道數學題,似乎有著某種微妙的相似。」   一個傳教士道:「是的,您說得不錯,只是物體的運動,特別涉及物體的圓錐曲線運動,計算起來非常複雜。阿波羅·尼奧斯智者曾經在他的作品《圓錐曲線》上提過橢圓、拋物線、雙曲線等概念,但很多只是純理念的探索。阿基米得智者有專門計算過拋物線弓形內面積,但還不足解決眼前這道棘手的數學問題。」   另一個神父道:「請注意各位神父,這道題目遠遠沒有這麼簡單,依我的推測,這個錐形無窮大無窮小,設定之下,還在不斷的運動。我們以前計算過幾何題,都是靜態的。動態的,該從哪方面入手?這種極限錐體的底面積與體積應該怎樣求得公式?高度該如何推導?無窮小的錐尖又該怎樣計算?」   他說道:「……不對,『唯上四面不作平體而成凹形,乘愈多則凹愈甚』,主啊,這個錐體的各面還在運動的……還有拋物線,炮彈出膛的彈道,不同角度有不同計算方式。炮彈到達錐體前,這之間面積該如何計算?炮彈擊中錐體,彈面跟物體之間又有什麼樣的關係?炮彈擊中圓錐體,然後又穿出,它們會形成什麼樣的彈道體積?」   他驚叫道:「哦,太可怕了……神甫,我們人手遠遠不夠。」   湯若望額上冒出冷汗,他說道:「鎮定,神父們,總有解決的方法。」   他說道:「這個古老的國度一句話:不積畦步,無以至千里,我們就從第一步開始,先畫圖……」   這一計算,就讓湯若望等人從近午一直算到傍晚,湯若望等人連午飯都顧不得吃,一直埋首在龐雜的幾何圖案中。   他們先用窮竭法計算靜態幾何,然後再嘗試用梅內克繆斯解決圓錐曲線方式轉為動態,然湯若望等人絕望的發現,工作量太大,不說算個十年、百年,至少連續算個一年,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連續的絞盡腦汁,高強度計算,讓湯若望面色蒼白,他喃喃道:「必須找到一個切入點,將一切統一起來,只是切入點在哪?」   夜深了,油燈下,湯若望還呆呆站著,他望著外面的星空,自言自語著:「切入點在哪?」   身旁眾神父也是失魂落魄,個個雙目發直,他們用盡一切方法,仍然摸門不著,這題目,除非用人海戰術,才或許有一點端倪……這個時候,他們有些理解國子監等學生的痛苦,此題,實是變態。   路德神父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過度的運用腦力,讓他腦中一陣陣眩暈。他看湯若望一動不動的,已經站了很久了,他走上前去,關切道:「神甫,您已經思考很久了,必須休息。」   就在這時候,忽然湯若望身體直挺挺的倒下,路德神父連忙搶上前去,將湯若望扶住,大叫道:「神甫,神甫,您怎麼了……哦,萬能的主啊……」   房內也是一片驚叫,眾神父都是圍了上來,湯若望虛弱的道:「神父們,不必擔心,我沒有事情……」   他歎息的閉上眼睛,很久很久,才睜開雙目:「將這份報紙發給教會……我敏銳的預計到,這道數學題,對文明進程的改變,將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時代的洪流,我們……」   ……   一天後,皇宮內,坤興公主朱媺娖坐在一張造型典雅的書桌前,此時正伏案算著什麼,她身形已越發窈窕,秀髮上挽著髻,火紅貂裘的上端,如玉的脖頸露著。   在她身旁,才幾歲大的昭仁公主百無聊賴的踢著小腿,不時看著朱媺娖背影嘟起小嘴:「壞姐姐,幾天了都不跟我玩。」   ……   盛京,崇政殿。   宣統皇帝多爾袞背著手踱步,他手上捏著一張宣府時報,自言自語道:「王斗此舉有什麼深意?」   清國已經決定不久後攻伐日本,掠奪人口物資,當然,當時元攻日本失利的情況,也讓多爾袞心有餘悸,所以讓在朝鮮的阿巴泰仔細瞭解,還讓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等人翻閱歷史文冊,尋找原因。   依阿巴泰等人對當時元攻日本失利情況瞭解,發現季風緣故還是次要,最主要還是當時戰船極為落後,且質量非常的差,龍骨鉚釘過於密集,船殼板還是搭接的,很多又還是河船,所以容易在巨浪拍擊下碎裂。   當時高麗人消極殆工,更是重要原因,所以多爾袞決定提高朝鮮八旗的待遇,隨軍搶掠的朝鮮人,一樣可以獲得戰利品,在他想像中,歷來蒙八旗,漢八旗,往日搶掠中原時,還是非常積極的。   果然,清國這個舉動,將被殘酷壓搾的朝鮮國人注意力成功轉移,畢竟朝日矛盾千來歷久,能攻伐日本,還能獲得自己的奴隸人口,金銀財富,很多朝鮮國人還是動心的。   他們無力反抗清國,便將怒火發洩到自己的仇敵上去,很多朝鮮人,甚至比滿洲人還積極起來。   而且,清軍只是倣傚「刀伊」先輩搶掠,又從對馬海峽渡海,危險性也比當時蒙元較小。多爾袞的態度也是先試探,第一批諸旗聯軍,只不到一萬人,便是有損,也不會傷筋動骨。   就在緊張的籌備工作時,多爾袞得到這張報紙。   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等不以為意,言書數只是小道,聖人微言大義才是正統,勸皇帝不必過於在意,多爾袞搖頭:「王斗每走一步都有深意,我大清不可掉以輕心。」   他吩咐寧完我等人:「先解出這道題再說。」   ……   陝西西安,總督府邸。   孫傳庭也看到報紙,近期他嚴厲追繳歷來士紳所欠賦稅,對敢於鬧事者,殺的殺,關的關,霹靂雷霆無情,陝西當地,一片「哭聲震天」。不說當地震動,便是朝廷得知孫傳庭作派,很多人都是呆住,孫白谷在做什麼?   面對外界攻伐彈劾,孫傳庭不為所動,所得錢糧,源源不斷投入到新軍招募,還有屯田的開墾中。   然後他看到報紙內容,還興味昂然的算了幾天王斗那道數學題,幕僚勸言書數只是小道,眼下陝西正是關鍵時候,孫督不可因此分心,孫傳庭只是搖頭:「一國之政在於錢糧,錢糧之道在於算學,書數非是小道,而是大道。」   當然,他也知道陝西局勢正處關鍵時候,與自己大局比起來,這道「王氏算題」確是小事,很快,他就將此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   隨著報紙所至,這道「王氏算題」激起了巨大的浪潮,傳到江南時,南京國子監一樣轟動,畢竟皇帝親自下旨,京師國子監卻無能為力,不免激起南京監生們的好勝之心。   只是很遺憾,他們一樣鎩羽而歸,消息傳出,江南士子也越多人對這「王氏算題」起了興趣。同時王斗形象在很多人心中越發神秘,有若蒙上一層朦朧面紗,武人,善政者之外,還帶上了智者形象。   最後這道「王氏算題」走向了海外,多國流傳,種種所激起的風潮,是王斗都沒有想到的。   對王斗來說,這個時代的人,做不出這道題目是正常的,便是湯若望等西洋傳教士一樣鎩羽而歸消息到了手中,王斗也是淡然一笑。   他們同樣不可能做出來,畢竟這道數學題,有著解析幾何與微積分的思想。   雖說崇禎十年法國數學家笛卡爾發表了《幾何學》附篇,提出瞭解析幾何思想,有了運算動態幾何的思路,但其實還是解析幾何的朦朧思想,真要完善,還要到本世紀中期。   而且湯若望等人萬曆年間就來到中國,怎麼可能瞭解笛卡爾最新動態?   至於微積分,已經是接近下個世紀的事,更是沒影了。   同時,這也是中西數學的分水嶺,之前中國數學與西方持平,甚至有地方超出。解析幾何之後,東方數學落後於西方,更不用說微積分了。   而最重要一點,就是坐標建立,將一切統一起來,才有了計算可能。   王斗設計這道數學題目的,還是吸引眾士子目光,讓他們注意力投向數學,畢竟數學是一切的基礎,也讓他們嘗試邏輯推理,最終建立嚴謹又別具一格的東方數學體系。   而且,該題設立古怪精靈,內中蘊涵大量內容,甚至彈道學,拋物線,萬有引力等都有在內,若能一步步研究解題,甚至找到建立坐標的第一步,大明的數學與各方面成就,將得到無與倫比的提高。   希望這道題目出後,中國這片土地,能誕生大批的數學大師,甚至物理大師,化學大師,天文學大師等等。   而吏員考試之後,幕府方面也依標準答案挑選出了一大批附合宣府鎮所需人才,黃博文、劉冬陽,還有三個士子,被特招進了大學,預備進入將要成立的師範大學內。   他們還個個獲得「見習研究員」身份,他們的任務,也是繼續研究「王氏算題」。   趙中舉果然沒考中,他留在了宣府鎮,進入了一所小學內,教習低年級學子國文與書法課。他的妻子在學校附近開了一家豆腐攤,由於生意很好,以後發展成了店舖。   他的女兒篳兒,進入一所女校內讀書。   一家人生活平靜而安樂,在宣府鎮這片激盪的洪流中,他們同樣是彙集浪花的一朵。   ……   閏月過後便是臘月,接下來的時間內,王斗繼續處於繁忙之中,過年開了春,漠南將進行大規模建設,一切都必須準備到位。第一批吏員招募後,也必須進入學院深造一段時間,也是王斗需要關注的。   忽忽到了臘月下,再過兩天就要過年了,宣府鎮上下喜氣洋洋,濃濃的年節氣氛在蔓延。王斗也放鬆心情,專心在家陪伴家人,近期忙於政務,有些冷落家人了,特別是孩子們,讓王斗有些愧疚。   不過王斗驚訝的發現,紀君嬌等人也在忙著什麼,問起來,才知道紀君嬌正在籌備一個書館,整理各方面書籍,如文學,數學,音樂,美術等方面內容,打算向社會開放,蝴蝶與蜻蜓,也陪著她忙上忙下。   說起來的時候,紀君嬌還有些擔憂王斗的看法:「夫君會不會認為妾身在不務正業?」   王斗笑道:「怎麼會,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吾妻所為,是功在千秋,利在萬代之盛事。」   他看著紀君嬌,原本還有些擔憂她封了一品夫人後,會有些想法,但見她對謝秀娘依舊尊敬,也放下心來,而且覺得,她找些正事幹也好,這書館不錯,高雅又富有品味,而且還造福百姓。   他沉吟道:「我覺得你這書館名稱……還是叫圖書館吧。」   紀君嬌被王斗說得很高興,她親了王斗一口,吃吃笑道:「我的男人就是會說話。」   她興致勃勃談起自己夢想,要整理全大明的書籍,特別關於音樂方面書籍,她的目標,就是一代女文豪班昭。   王斗說道:「吾妻所為是好事,只是不要累著了。」   紀君嬌笑道:「夫君是大豪傑,妾身也不能落於人後啊。」   還有柳卿,柳姬也羞赧的跟王斗說,想辦一個學堂,專門為成年人提供教育,讓他們畢業後,也能拿到畢業證,更好的謀得出路,王斗很高興,他說道:「為夫支持你們,成為一名高尚的人民教師。」   當晚,一家人吃了個喜慶的團圓飯,期間幾個孩子在王斗身上爬上爬下,特別柳卿生的女兒王瑤,活潑可愛,不斷對著王斗撒嬌。眾子女都有一個特點,懼怕母親,喜歡與父親親近,也是王斗骨子裡疼愛子女的緣故。   當晚,王斗微有醉意,他看著外間明亮的星空,這年十一月的清兵入寇之事沒有發生,自己的到來,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山東的百姓們,也免受了這次兵災,無數人得以不再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也是他自豪的地方,希望自己的到來,能改變更多人的命運。   崇禎十六年正月,王斗前往了歸化城。 第782章 腰斬   崇禎十六年正月初,靖南伯曹變蛟、寧南伯王廷臣起程到遼東去上任,此時二人只餘正兵營騎兵共三千五百騎,還有新軍五百人,還是二鎮合加起來的。   回歸玉田、遵化駐地後,二鎮百姓並不怨怪他們,反言若再次招募新軍,他們還會讓家中子弟踴躍報名,報答二帥恩德,讓曹變蛟、王廷臣又是感激,又是慚愧。   此時二人已無力再次招募新軍,只是妥善安排傷亡將士的撫恤,善後諸事。他們將朝廷給的撫恤銀全部散給將士,還有永寧侯王斗送來的五十萬個銀圓,也幫了他們大忙。   此次二人麾下新軍幾乎全軍覆沒,傷亡與失蹤將士高達五千餘人,朝廷給的區區二萬兩撫恤銀子抵什麼用?還好他們回到駐地後,王斗遣總撫慰官李金珮送來銀圓五十萬兩,至少每個家屬很長時間內可以生活無憂。   當時王斗還有托李金珮帶來親筆書信,他在信上言,新軍浴血為國殺賊,不該前線戰士流血,後方卻飢寒交迫,家屬衣食無著,因此他送來銀圓五十萬,聊表自己微薄心意。   看了信後,曹、王二人非常感激,他們相欠王斗甚多,每每卻難以報答,而且這些銀圓對他們是雪中送炭。   李金珮是個很和藹的中年人,以前與黃仕汴一同在韓朝軍中,現在一步步升到了總撫慰官的位置。黃仕汴官運也不錯,遲大成調到監察部後,他升任為總鎮撫官。   見到曹、王后,他私下有勸二人到漠南去,言說二伯若願意去到漠南去,大將軍肯定會向朝廷上書,朝廷也肯定會同意他的奏疏。   二人也認真考慮過李金珮的勸說,去漠南,確實可以安生無憂,以後悠哉度日。但自己的理想卻是到殺奴的第一線去,因此婉言拒絕李金珮好意,想想更對永寧侯心中愧疚,不過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初春北地寒意極隆,二鎮大軍離別,當地百姓夾道相送,他們穿著蓑衣,冒著風雪,很多人依依不捨,痛哭失聲。   他們也覺茫然,不知二位大帥離去後,玉田鎮,遵化鎮會起什麼變化,畢竟不久前二鎮因田地侵佔之事,差點起了嘩變,當時事中,新任薊遼總督范志完是袒護當地士紳的,大帥去後,他們可能沒了依靠。   對於此事,曹變蛟、王廷臣也是離別時唯一掛懷不下心事,新軍田地,是他們許給將士的,不想他們走後,就被別人侵佔,若如此,他們如何向傷亡將士交待?   而且他們曾得到朝廷許可,許諾過家屬們幾年不納糧,也不想自己一走,當地官府就打著各種旗號,行讓自己言而無信之事。   「曹兄弟、王兄弟只管放心,有楊某在薊鎮一日,就無人敢染指新軍田地一寸。」   說話的是薊北侯,薊鎮總兵楊國柱,曹、王起程前往遼東,他親自帶了中軍親將郭英賢,還有一些親衛們前來送行。   每日的操勞,讓這個老將風霜之色更濃了,兩鬢的髮色更是斑白,但他仍然身形魁梧,屹立厚重如山。   此時楊國柱的心情不好受,曹、王麾下,是他薊鎮中一隻重要力量,二人敗歸,現更起鎮前往遼東,邊牆中出現了防護漏洞,需要重新佈置,不過他也尊重二人的選擇。   他任薊鎮總兵後,整日忙著操練兵馬,修整邊牆,更有心倣傚當時自己在宣府鎮作派,再操練一批新軍出來。只是時機已過,依現在朝廷給的糧餉,只能勉強維持他的一萬五千大軍不變,更多的兵馬,他就有心無力了。   他還想倣傚王斗設忠義營的做法,只是一是各營將官抗拒不願,二是裁撤出來的兵丁如何安置?屯田種田,安排營生,是需要大批糧餉崗位的,這些條件,薊鎮個個都不具備,事情就一拖再拖下來。   楊國柱知道,他麾下新軍之所以能在薊鎮安心駐守,很大原因是自家新軍田地有王斗妥善照料緣故。將心比心,他也理解曹、王二人心中焦慮,他鄭重向二人作出了保證。   前番二鎮之變,楊國柱站在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這方,更從己部糧餉中擠出三萬兩銀子,撫恤接濟玉田、遵化二鎮傷亡的新軍家屬們,這引起范志完等人不悅。   加上王斗支持,親筆在報紙點評此事,事情鬧得更大,崇禎帝為安撫曹、王二人,罷免了薊鎮不少官員,也因這場亂事,崇禎帝終應二伯之請,將二人調去遼東,算是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   這也引起更多人不滿,事後薊鎮傳出「新軍,實為大明禍害」的言論,也不知誰在暗中煽風點火。   「多謝楊帥!」   有楊國柱保證,曹變蛟放下心來,新軍幾乎全軍覆沒,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也讓他與王廷臣二人感覺對不住玉田、二鎮的鄉梓父老。   有楊國柱保證,至少這些為國血戰過的將士家屬,可以安心的在本地生活,自己走後,也沒有遺憾。   二鎮軍隊往豐潤方向行走,一路密集的百姓冒著風雪相送,他們很多人默默哭泣,特別隨二帥前往遼東的數百新軍,他們家屬更拉著自家子弟手依依袂別。   此去一別,何時才能見到自己家人?   李金珮也與楊國柱策馬行走,一路靜默無聲,走到一片滿是積雪的疏林邊,二帥向楊國柱與李金珮拱手道別,李金珮無言的拱了拱手,目光中有遺憾,也有佩服。   郭英賢喃喃道:「能一起喝酒的人又少了……」   楊國柱則如兄長般的囑咐:「此去遼東義州,你二人務必小心……」   曹變蛟微笑道:「殺奴,吾所願也。」   王廷臣也爽朗一笑:「小曹將軍說的,也是某要說的話。」   「一路珍重!」   眾人鄭重道別,此時送別百姓中的,更多人哭泣出聲,他們個個凍得臉色泛青,嘴唇透紫,卻是叫道:「兒啊,好好跟著大帥,到遼東打韃子。」   「兒子,不要記掛娘親這邊,好好聽大帥的話。」   寒風撲面,雪花盤旋著落下,隊伍中的士兵身上落滿雪花,他們不斷回頭,向自己的親人揮手,然後個個隱沒風雪之中,他們毅然向東而行,身影孤獨,堅定!   ……   崇禎十六年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節。   京師每歲從正月初八至十八燃燈不止,九門不閉,金鼓震天,每日每門自城外入者以千百計,皆以鬧元宵為名,達旦不出。   離東面朝陽門不遠有一個小鎮,因崇禎十一年後京畿兵火不興,京師附近一些處於要道的城鎮又繁華起來,該小鎮也是居民一直在鬧元宵,街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很多孩童更舉著花燈蹦跳鬧騰著。   臨近午時,從鎮的西路忽然馳來一輛馬車,車輛樸實,似乎隨處都可以看到,特別馬車的前簾與窗簾,更掛著極為厚實的布擋,幾個精幹的隨從護在車旁,目光似乎頗為警惕的掃射四周。   街上人流眾多,各樣的避轎聲,馬蹄聲,唱喏聲嘈嘈雜雜,所以馬車進鎮後,所行就極為緩慢,鮑承先挑起窗簾一角,看了看馬車外,歎了口氣,又放下了窗簾。   他想著自己心事,自己奉皇帝之令前來南朝,除議和外,又肩負一系列重任。然快一年過去了,事情卻沒有任何進展,除搞一些陰謀詭計,煽風點火之事外,自己一行人,似乎就沒有任何作用。   皇帝也因此對他失去了耐心,將他召令回國。   他盤算自己得失,也不知此次回國,等待自己是凶還是吉。唉,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從天啟年間投降後金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須一條黑走到底了。   而且最近他還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特別在他因薊鎮之事,散佈「新軍乃大明禍害」的謠言後,總感覺周邊有人在暗暗窺探自己。常年做著細作間諜之事,讓鮑承先不祥預感極為靈驗,他知道,自己被宣府鎮的情報司盯上了。   他們是比錦衣衛還凶殘的存在,可不管你否是一國使者都敢動手,可能在京城之內,他們還要顧及大明的臉面,出了城,就不管你是天王還是老子了。   所以為安全回國,鮑承先做了幾手準備,一道誘餌車馬大張旗鼓從東直門出發,吸引有心人注意,自己則悄悄的取道朝陽門,意圖到天津去,然後渡海回到遼東。   然不知為何,他心中不安的感覺反更加濃厚,隨後又自嘲自己老了,自己的安排是沒有問題的。   一路他想著自己心事,馬車內有著精細火爐,使車內極為溫暖,不過一掀起車簾,深入骨髓的寒風立時鑽進來,讓他趕緊將車簾放下,更悲哀自己的衰老,往日鞍馬勞頓也沒有這樣怕冷。   小鎮店肆林立,到處張燈結綵,街上行人眾多,馬車走在街上,有若龜行,好在很快行上一道石橋,橋上行人頗為稀少,馬車速度會快了些。   這時一對中年夫婦正談笑著從橋那邊走了過來,男子略胖,打扮有若員外,女子也是富太太形象,手上提著一個花燈,興奮的與丈夫說著什麼,他們身旁,似乎一些長隨家人。   他們一路過來,離馬車越近,不過看他們樣子,馬車旁護衛都沒有在意,也就是普通南蠻富商與他們隨從罷了。然就在這時,鬼差神使的,鮑承先又忍不住挑開窗簾,隨後看到這行人,他目光一縮。   幾十年的細作生涯,讓鮑承先本能覺得不對,特別那個女子,已到中年,哪還如少女小孩一般提個花燈?而且他還敏銳的發現,那女子似乎作個動作,然後花燈後好像有個引線,就滋滋的冒著火花。   「是萬人敵……」   鮑承先驚恐萬狀,他出口欲叫,就想提醒馬車旁的護衛。   也就在這時,異變突生,就見那些長隨近了來,他們一掀外衣,從腰間抽出來的,盡皆是手銃,然後沖馬車周邊那些鮑承先護衛就扣動板機。   「砰砰砰砰」一道道濃厚的火光與白煙噴出,接連不斷的銃響中,慘叫聲聲,那些護衛個個措手不及下,從身上冒出一團團血花,他們大叫著往後摔倒出去,甚至有人中彈同時,還被銃彈震得口鼻流血的。   這下兔起鶻落,驚變之快,這些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是有人抽出暗藏的短刃,他們速度也比不過銃彈,轉眼間一個個護衛,就被擊倒血泊之中。   而那女子也敏捷的衝上上來,一掀鮑承先馬車前簾,就將手上花燈狀萬人敵扔了進去,然後這些人一齊臥倒。   此時鮑承先剛抓起身旁一桿手銃,見一物扔進來,啊的一聲大叫,轟然一聲巨響,石橋兩邊街上行人齊齊一驚,皆是恐懼詢問發生何種事情,更有人驚恐奔走,呼兒喚女起來。   而在這方,一隨從樣子大漢快速爬起來,他搶上一步掀開殘破的馬車,從內中扯出血肉模糊,暈暈沉沉的鮑承先,看他口鼻趟著血,然似乎還沒斷氣樣子,他對那員外打扮之人道:「何爺,這二韃子還沒有死。」   那員外打扮之人正是往日營救隊的何建,這方大漢人等,卻是除奸隊的崔奇人等,何建低喝道:「沒死正好,將他帶走……」   立時一行人乾淨利落的收拾,有人負責將鮑承先背到橋下的一輛馬車內,有人負責在這些韃子護衛心口上再捅一刀,防止他們死得不徹底,似乎只是幾息之內,他們就消失一空,等小鎮上有人壯著膽子走到石橋上,看到的……   暈暈沉沉,陣陣劇痛中,鮑承先終於醒來,發現自己五花大綁,卻是在一處不知名的屋子裡,看這荒廢的樣子,似乎是某個荒廢的村落,鮑承先一顆心直沉下去,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那顆萬人敵讓他受創不小,他搖搖暈沉的腦袋,努力看清周邊的景色,一把大型鍘刀擺在眼前,觸目驚心,然後又是他在橋上看到的那些人,個個目光森森,讓鮑承先毛骨悚然。   他心頭湧起無比的寒意,似乎看到自己將要面對的下場,他恨當時自己為什麼不死,不過求活的本能,卻讓他焦急想做什麼。   他嗚嗚叫了一陣,終於聲音清楚了些:「本官乃大清國內秘書院大學士……大清國吏部右參議,奉北朝皇帝之令出使南朝……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等,你等……」   「大清國內秘書院大學士?」   有人嘿嘿一笑,卻是崔奇走上前來,一記耳光,重重抽在鮑承先的右臉上,啪的一聲極為響亮,打得鮑承先身子都翻個轉,然後滾倒在地,口鼻流血中染上塵土,灰頭土臉的,連幾顆牙齒都鬆動掉落下來。   「大學士個屁,什麼秘書院大學士、吏部右參議,還不是韃子的狗?……一條狗而以,也敢在老子等面前擺架子?」   鮑承先嗚嗚在地上爬動掙扎著,何建冷冷看著他,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他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捲筒,從內中取出一紙文念道:「今有國賊鮑承先,經查原為山西應州人,曾歷開原路新勇營副將,於天啟二年無視國恩,降事奴賊,此後助桀為虐,罪行種種……」   他不緊不慢念著,鮑承先心中湧起絕望,他知道等待自己是什麼,他想咬舌自盡,然崔奇看出他的心思,一把上來,將他的下巴給卸了,讓鮑承先只能眼睜睜聽著。   「……鮑賊罪大惡極,罪無可恕,奉皇明永寧侯鬥,征虜大將軍之令,今將鮑承先誅之正法,施腰斬之刑,以正我國紀國威!」   鮑承先面色猙獰恐懼萬分,他瘋狂掙扎著,不過任何掙扎都無用,只得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拖到鍘刀下,伏在冰冷的砧板上,而且他下巴被卸了,只能發出不成聲的尖叫。   然後在何建一揮手時,雪亮的鍘刀鍘下,將他一刀兩斷,那一瞬間,鮑承先的靈魂似乎都在尖叫,在痛苦的呼嚎。   在他被腰斬後瞬間,崔奇又將他的下巴給扶正,然後眾人就聽鮑承先發出的嚎叫聲驚天動地,那聲音淒厲難言,似乎他正經受的,是世界上最難忍受的痛楚。   而這種痛楚,鮑承先一直享受了一個時辰,至於這過程他是什麼想法,是不是後悔,都無關緊要了。 第783章 西紅柿煮蝦   崇禎十六年二月中,江西,九江府。   話說李自成南下時,平賊將軍左良玉唯一做派就是跑,闖軍攻打襄陽,他跑到武昌。然後闖軍攻佔漢川,看樣子要攻打武昌,他急急忙忙又率部下跑到九江。   而且他還打定主意,若李自成繼續南下,他就仍然順著江水往下跑。   好在老天爺顯靈了,闖賊正月時渡江進攻武昌,江上起了大浪,多是旱鴨子的闖賊不熟悉水性,活活被江水淹死無數,最後他們止住進攻的步伐,只專心鞏固江北數府。   逃到九江觀望的左良玉這才大鬆了一口氣,又故態復萌起來。   也因為一路劫掠,收羅降兵叛卒,裹脅亂民百姓,此時他麾下兵馬多得連自己都數不清,對外號稱二十萬。要養活這麼多兵馬怎麼辦?左良玉自有辦法,那就是搶!   他率軍搶光了城外各處百姓的財物,搜光了各家各戶貌美的妻妾女子,讓襄陽百姓的苦楚,又在九江重演一遍。   而且尤嫌不足,他的得力部下王允成本是叛卒出身,最是桀悍不馴,二月初率軍在蘄州作亂,殺人放火,無所不為,平賊軍各部群起響應。   因為早前他們掠奪了武昌包括漕糧鹽舶在內的船隻,遂浩浩蕩蕩順江南下,亂軍破建德,劫池陽,去蕪湖四十里,泊舟三山、荻港,漕艘鹽舶盡奪之以載兵。   各亂將還聲言要寄帑南京,請以親信三千人與俱,南京諸文武官員大懼,陳師江上以為守禦,更急調廬州總兵黃得功移師前來,當時可謂江上大亂,士民數徙,商旅不行。   還好安慶巡撫草檄左良玉,以危詞動之,又發庫銀十數萬兩,這些亂軍才平定下來,滿載財帛女子回歸。   又因為有平賊軍榜樣在前,殺人放火,搶錢搶糧搶女人非但無事,反受犒勞,何樂而不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所謂不鬧白不鬧,鬧了好處更加到,因此以後江邊各府,各種叛亂層出不窮。   這日,九江府城不遠,人言二月春風似剪刀,又言陽春三月,就快到微風和煦,綠柳含煙的時節,特別九江素有「九派潯陽郡,分明似畫圖」美譽,這古江州、潯陽之處,向為天下眉目之美地。   然近期種種詩情畫意盡數不見了,江上片帆不存,就算九江素有三江之口,七省通衢之稱,然有賊將軍左良玉在此,又有哪個不怕死的行人商賈敢來九江,或是通過這段江面?   不是沒有教訓,曾有江船通過九江水面,遇到平賊軍的巡邏船隻,那些賊兵不由分說,上來就搶。   搶前或隨便安個通賊的罪名,一刀砍了,屍體就拋入江水中。或是罪名都懶得找,直接上船就搶,若船隻上有美貌的女子,那下場更是苦不堪言。   九江府城也是經常各門關閉,士兵民壯,皆警惕的盯著城外軍營,就怕那些平賊軍衝進來燒殺搶掠,而且平賊軍太多了,就見江水的南岸,似乎都被他們駐滿了。   左良玉兵號二十萬,立前數營為親軍,後數營為降軍,軍法以二人夾馬馳,曰:「過對」,他們那些馬兵經常在九江府城外奔馳,耀武揚威,不過看著這些平賊兵,當地百姓皆恨之入骨。   賊將軍到來,當地百姓遭殃無數,很多人家中的妻女,更被搶去營中糟蹋。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就不明白,為何官兵中盡多這樣的畜生?他們不是保護百姓的嗎,為何所作所為,卻是這樣禽獸不如?   各人仇恨深埋心頭,看闖王的義軍暫時不會南下,只關心一點,這只賊軍隊,還有那個賊將軍,什麼時候才會有報應?   九江城往日繁華,城外素多莊園,還有各色的茶肆酒樓,但平賊軍一到,有多少人敢開門營業?就算有這膽子,或是為了生計沒辦法,也個個提著心,吊著膽,害怕哪日就遭了無妄之災。   不過鎖江樓附近倒有家酒樓生意很好,平日平賊軍將領士兵,也對這家酒樓不敢騷擾,不免引起外人的好奇。   原來依眾人打聽,新來不久這家酒樓的掌櫃田老闆,與平賊將軍左良玉一樣是山東人,而且做得一手好魯菜,吃得賊將軍都是讚不絕口,又因為同是老鄉,左良玉親自下了命令,禁止平賊軍對這家酒樓騷擾。   他還時不時帶著將領過來喝個幾杯,讓這家酒樓生意不好都不成。   鎖江樓位於九江城東北處長江邊上,這家酒樓同樣臨江,樣式豪闊,共分三層,原來的酒樓老闆已不知去向,就被田老闆領了幾個夥計鳩佔鵲巢了。   正是午時,酒樓上一片喧鬧,刀勺聲、吆喝聲,陣陣酒肉的香氣,不斷從酒樓間冒出來,而樓上周邊,儘是放浪形骸的平賊軍軍官士兵,很多人懷中,還摟著搶掠而來的民間女子,喧囂聲陣陣。   一個身材瘦小的夥計捧著一盤色澤嬌艷的果實,匆匆上樓而去,沿途所見軍官士兵,見到他手上端的果實,皆是奇怪,這是什麼果子?如此的誘人,鮮艷欲滴樣子?   不過眾人沒敢阻攔奪取,因為他們知道,這家酒樓掌櫃是大帥同鄉,這種奇怪的果子,肯定也是送上頂樓去,給大帥等人享用的。   這夥計舉止輕靈有若靈狐,他在樓梯上行走,無意中往窗外看去,就見不遠處一隻船隊正在靠岸,各船上滿滿聚的都是歡呼狂笑的軍士,還可聞各樣女子的哭泣尖叫,看來又一批百姓遭了平賊軍的殃。   這夥計咬了咬下唇,這時樓上一個夥計端著空盤下來,衝他使了個眼色,這身材瘦小夥計點點頭,繼續上樓而去。   未到頂樓,就聽一陣狂笑聲傳來,間中隱隱伴著絲竹樂曲,輕歌曼舞的聲音,上去一看,就見左良玉與諸將坐著。   他的兒子左夢庚,營中大將王允成、副將吳學禮、副將盧光祖、參將馬進忠、馬士秀等人皆有在座,一群優娼營妓或是歌舞,或是勸酒,好不熱鬧。   樓上角落邊,還有一些親衛立著,見這夥計上來,凶神惡煞的目光虎視眈眈投來,還有盧光祖等人聽到動靜,也瞥了他一眼,眼中儘是暴虐凶殘之色。   此時王允成正在狂笑:「……南京那幫官兒,還想請大帥殺我,真是想得美啊……」   左夢庚臉色蒼白,一副酒色過度又尖酸刻薄的樣子,他尖聲道:「看來鬧得還不夠,父帥,我們再必須給那幫江南官將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我們平賊軍的厲害……」   「吾等數十萬兵馬,朝廷只能安撫,每次過後,想想皇帝與內閣大臣們臉色就有趣……」   吳學禮、馬進忠也是放聲大笑,肆無忌憚說話。眼下日子對他們而言,確實是愜意,武人翻身做主的日子,終於來了,每每想想,他們還是要感謝李自成等人。   酒樓老闆田掌櫃在旁服侍著,他人長得肥肥胖胖,動作卻很靈活。   在每道菜上來後,他還慇勤的為左良玉講解,在又吃下一塊油爆雙脆後,左良玉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對田掌櫃說道:「老田啊,你這手魯菜功夫真不用說,以後本帥若移防別處,你就跟著好了。」   那田掌櫃受寵若驚的樣子,他嗚咽跪下叩頭,哽咽說道:「大帥厚恩,小的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為報,大帥怎麼說,小人就怎麼做。」   吳學禮、盧光祖、馬進忠等人倒不以為意,大帥喜歡吃山東菜,他們過來捧場罷了,是否軍中有這樣一個廚子,無所謂。   特別王允成以打量食物的眼神瞟了田掌櫃一眼,心想這傢伙一身肥肉很有嚼頭,缺衣少食的時候,可以砍來吃了。   這時那身材瘦小夥計端著水果過來,見這果實如此嬌艷,眾人好奇同時還有警惕,便如毒蛇,色彩越艷,其性越毒,色澤嬌艷的蘑菇也是如此,此物是?   見左良玉等人神色,還有幾個親衛按著刀柄就要走過來,那田掌櫃忙點頭哈腰道:「大帥,還有各位將軍,不必緊張,不必緊張,這是小人專門為大帥等準備的一點心意……」   他親手拿起這樣一物,放進嘴裡咬一口,立時鮮紅的液體流下來,那田掌櫃眼中露出陶醉的神情:「真是世間美味。」   他幾口將這水果吃了,然後對左良玉等人笑道:「此物名為喜報三元,聽聞是從西洋那傳過來的,又有一個名字叫洋柿子。平日長於秋夏,這春時要見,極為難得,卻是小的從一富戶溫房中覓得,等閒難得一見。」   左良玉等人見這田掌櫃吃得津津有味,非常好吃的樣子,皆是心動,又看他一個喜報三元吃完後也安然無事,顯然此果無毒,更放下心來。   其實最初時,他們對這酒樓也不放心,不但廚房內有人監督,便是每道菜上來,還要銀針試毒,然日久下來,已是戒心盡去。想想也不可能,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謀害一鎮總兵,還是手握數十萬強軍,凶名在外的總兵?   此時季節水果不多,此物若不是從富戶溫房中覓得,平日也見不到,中文名還喜慶,又是西洋傳來的,更稀罕了,因此左良玉急道:「快給本帥端來。」   他拿起一個西紅柿一口咬下去,立時睜大眼睛,咂巴咂巴嘴唇,然後幾大口將一個西紅柿吃完,又拿起一個,他口中咬著,含糊不清對部下道:「不錯不錯,你等也試試。」   立時眾將你一個我一個,好奇的拿上,個個吃得滿嘴流汁的,特別第一次吃西紅柿的味道,讓他們叫好不止,田掌櫃趁熱打鐵,笑嘻嘻的道:「此物烹調後味道更佳,特別聽聞大帥好吃湖蝦,若以此物配之烹飪……」   左良玉又拿起一個西紅柿咬上,他連連揮手:「去去去,田掌櫃,你親自出馬,本帥今日定要大快朵頤。」 第784章 死得好慘   田掌櫃果然整得一手的好廚藝,做出來的菜道道皆是色香味俱全,由夥計流水價的端上來,還儘是西紅柿與蝦蟹等大餐。   「大帥,各位將軍,這道是喜報三元炒河蝦。」   「大帥,各位將軍,這道是喜報三元煮湖蝦。」   「大帥,各位將軍,這道是喜報三元燉湖蟹。」   「大帥,各位將軍,這道是……」   田掌櫃使出看家本領,渾身的解數,炒的,煮的,燉的,篜的,滿滿一桌子菜餚,花色款式多樣,還道道儘是河鮮湖鮮配西紅柿。他還盡搞成魯菜的樣式,吃得左良玉是眉歡眼笑,點頭不止,摸著肚子吃了還想吃。   美味的菜色,就連左夢庚、王允成、盧光祖這些對魯菜不是很在意的人,不知不覺也吃了很多。各人對田掌櫃的手藝讚歎不止,王允成甚至在心中矛盾衝突,缺乏糧食時,到底要不要將田掌櫃砍來吃了?   杯盞交錯,桌上一片狼藉,飯後左良玉等人個個心滿意足,他們舒服的吃著飯後水果,摸著自己肚子回味不止。   左良玉叫田掌櫃上來,他拿了根牙籤剔著牙,含糊不清地說道:「老田啊,本帥活了這幾十年,以今日這餐吃得最滿意。記得了,以後本帥前來,你酒樓都需有這道菜。」   田掌櫃臉上笑得有若一朵花,他點頭哈腰道:「大帥所言,真讓小人受寵若驚……大帥放心,只需大帥喜歡,小人捨了這條老命,竭盡所能,也會讓您,還有各位將軍滿意。」   左良玉嗯了一聲:「田掌櫃這麼有心,本帥也不會虧待你。」   他對左右說道:「看賞。」   立時一個親衛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帶著忽忽風聲,直直朝田掌櫃投來,那田掌櫃急忙側開頭,銀子砸在他的肩膀上,田掌櫃啊喲一聲大叫,左夢庚、王允成等人哄堂大笑。   那田掌櫃似乎是個愛財如命之人,他顧不得疼痛,雙目放光的將銀子撿起,卻見眼前一錠雪白的官銀,足足有五十兩之多,看上面印記,也不知左良玉從哪個庫房搶來的。   他大喜過望,連聲說道:「多謝大帥,多謝大帥,大帥真是豪邁,我輩之仰望楷模……」   在他帶頭下,身後一干夥計也是整齊鞠躬:「多謝大帥賞賜。」   左良玉哈哈大笑,他挺著肚子下座,一個踉蹌,卻是吃得太飽了,站立不穩。   田掌櫃眼尖,急忙衝上前去攙扶:「喲,大帥,您仔細點。」   他慇勤的在前方引路,左良玉很滿意他的態度,拍拍田掌櫃肩膀,誇道:「老田啊,你很不錯。」   在臉上更笑開花的田掌櫃指引下,他踱著步,慢條斯理的下了樓梯。他的兒子左夢庚,還有王允成、盧光祖等一干大將,也是個個挺胸凸肚,咬著牙籤,大搖大擺的跟下樓去。   走到樓下台階門前,左良玉忽然想起一事:「對了,那個喜報三元,你樓中還有沒有?」   田掌櫃輕輕的掌了自己幾個嘴巴,說道:「啊喲,敲咱這記性,小的早為大帥準備好了。」   他連聲叫著,吩咐那身材瘦小的夥計:「阿狐,快快快,將準備好的喜報三元,全部給大帥與各位將軍端來,讓他們帶回營中零嘴。」   那阿狐響亮的應了一聲,動作敏捷的進了樓,很快的,又一大盤鮮紅的西紅柿端了出來。   眾人個個看得眼睛發亮,此物初見鮮紅讓人驚竦,不過吃後才知道確實不錯,立時吳學禮、盧光祖、馬進忠等人都各拿了一個,特別王允成還拿了兩個,引得左夢庚不悅的看了他一眼。   餘下的大部分西紅柿,他急著替父帥收好,特別自己手上拿一個,又咬了一個在嘴上。親衛給左良玉牽來了馬匹,左良玉想上馬,卻是困難,那阿狐連忙趴下,機靈的給左大帥當上馬樁,將他托上了馬匹。   左良玉在馬上坐好,滿意的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不錯,有前途。」   那夥計阿狐媚笑道:「能為大帥效勞,是小人三生休來的福份。」   左良玉哈哈大笑,身旁各將,也是狂笑不止,很欣賞的看著這個小夥計,這酒樓的一切,都讓他們滿意。   左良玉手一伸,立時一個親衛將一個西紅柿交到他手中,左良玉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鮮血的汁液順著嘴角流下來,這點很讓左良玉快意,回憶起自己吃人肉的感覺。   他對田掌櫃道:「本帥改日再來,老田你多準備些喜報三元。」   田掌櫃點頭哈腰道:「大帥只管放心好了……路上顛簸,您看著點。」   左良玉嗯了一聲,一路吃著西紅柿,慢騰騰的策馬而去,一干將領也是上馬跟上。還有樓中的將官士兵也隨在身邊,他們個個儘是挺胸凸肚,衣甲散亂,走起路來歪歪扭扭,兵痞做派顯露無遺。   眾將對此也不以為意,看左良玉等人歪歪斜斜的策馬遠去,樓上樓下走之一空,餘下一片狼藉。田掌櫃與一干夥計站在樓門前,直起他們深深彎下的腰,田掌櫃肥肥胖胖的臉上笑容一收,變得森寒冷酷起來。   他臉上帶著冷笑,陰惻惻說道:「此次左賊必死,砒霜又稱鶴頂紅,滋味豈是那麼好受?還有一干賊將,也將個個死得苦不堪言!歷來受他們毒害的將士,受他們禍害的百姓,他們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   那個稱阿狐,身材瘦小的夥計,卻是有在山西出現的古月,外號鬼狐便是,他也冷笑道:「大將軍曾言,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左良玉狗賊報應到了,想想介時他的死態,古某心中就痛快!」   一個夥計打扮的情報人員有點擔心道:「此策真的可行嗎?」   田掌櫃道:「放心吧,這是溫部長傳授的秘法,聽聞來自大將軍親自授意,取自萬物相生相剋之理,最是防不勝防!」   他更道:「況且,吾等不是試驗過了?左賊等必死無異!」   眾人都放下心來,他們確實看過那條試驗的狗,那死狀,讓各人觀之心有餘悸。而且此法傳自大將軍,對王斗的信仰,各人早深入骨髓,更是信之不疑。   他說道:「好了,左賊等今日必死,事不宜遲,收拾一下,我等現在就走!負責接應的兄弟,已經在鄱陽湖那邊安排了船隻,我等先到湖口去,然後再過江到安慶府……」   「走……」   田掌櫃一揮手,他們都是情報部的精英,訓練有素,很快整座酒樓就人去樓空,便若這幫人從來沒出現一樣。   ……   左良玉等人一路談笑回去,對今天的遭遇皆感滿意,眾人口中咬著西紅柿,皆是吃得津津有味,左夢庚說道:「父帥不必擔憂,眼下雖然季節不對,然江南與湖廣富戶多有溫房,孩兒下令富戶上貢,定可時時吃到喜報三元。」   參將馬進忠道:「人言湖廣熟,天下足,聽說這方西洋傳來的好東西不少,什麼番椒,蕃薯、番麥,都有種植……但暫時只能在江南、湖廣、兩廣種,江北卻是不能,種子不能適應……」   眾人談了幾句,他們哪管什麼江南江北,要不是今日吃了喜報三元,也不會關心這個,很快,他們就進入軍營。   就見連綿的營寨,書著「左」字的大旗,一眼望不到邊,不過左營外觀雄偉,進去後,可謂亂七八糟,比當時馬科的軍營還不如。   營中聚著的,還儘是惡行惡狀兵痞亂民,不時可見一隊隊士兵,他們扛著擄來的,尖叫哭泣的女子,狂笑進入各帳篷淫辱,然後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赤裸的女子屍體拖出來,最後扔到江水中去。   左良玉等人不以為意,此景早習以為常了,他們更不會阻止,不如此,如何讓士兵們賣命?   吃得太多,左良玉覺得有些疲累,直回自己老營帳房歇息,左夢庚也回自己大帳玩樂,他更是色中惡鬼,帳中收羅的美貌女子數量,差點就超過羅汝才。   還有王允成、吳學禮、盧光祖、馬進忠等親營大將聚在一起,叫來營妓繼續尋樂。眼下闖賊聚在襄陽等府,並不逼近下游各府,諸營皆是優娼歌舞達旦。   各人自尋快活不表,左良玉臨睡前又吃了兩個西紅柿,然後一直睡到傍晚,醒來時覺得有點口渴舌燥,還覺得咽喉有點灼痛,他坐到馬桶上拉了一陣,觀看便色頗稀,心想,難道午時吃多了?   不過他不以為意,繼續上床睡覺。   「哈哈哈哈,痛快……」   在王允成等人這邊,寬闊大帳超過百人的營妓輕歌曼舞,王允成、吳學禮、盧光祖等人深知獨樂樂不若眾樂樂的道理,除了他們這些大將,還叫來許多部下一些玩樂,以此加深與下屬們的感情關係。   飲酒歌舞到申時中,盧光祖忽然放了個響屁,他摸了摸自己肚子,罵道:「他娘的,老子上個茅房。」   王允成哈哈大笑:「老盧不會是午時吃多了吧?」   各將都是大笑,盧光祖摸著自己肚子,罵罵咧咧去了,良久他才回來,臉色有些不好看,此後喝酒玩樂,也有些心不在焉。   又過了一會,吳學禮也是摸著自己肚子,罵道:「日他祖宗,老子也上個茅房。」   吳學禮回來後,臉色也不好看,然後王允成、馬進忠、馬士秀等人皆是輪流上茅房,一次比一次頻繁,各人部下面面相覷,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各家大帥都搶著要上茅房?   「怕是午時吃得太多,真吃壞肚子了……」   王允成又踉蹌向茅房走去,只覺口中灼痛有若冒火,特別腹部一陣陣噁心想吐,還伴隨著四肢抽搐般的痛楚,這是怎麼了?王允成心頭一陣的恐懼。   他勉強走到茅房,吩咐親衛們在外等待,然後脫下褲子,一陣水樣的大便湧出來,惡臭沖天,外間的親衛聞到差點個個嘔吐,他們捂著鼻子,快速離茅房遠遠的,然後面面相覷的互視。   王允成痛苦的蹲在兩板間,陣陣腹痛難言,他無意中一看,竟見自己拉出的已是血樣的液體,他驚恐萬狀,就要起來,猛然腹中天翻地覆,鑽心的疼痛中,一股血液已是從他口中噴出來。   王允成雙目凸出,田掌櫃那張笑嘻嘻的胖臉浮現眼前:「中毒,這是中毒!……有人下毒!」   他驚恐欲絕,就要起來,然此時全身發軟,已是立足不穩,猛然王允成一腳踩翻了木板,然後整個人四仰八叉的掉入糞坑中。   那糞坑頗深頗大,他一落下,糞水糞便當頭劈面朝王允成湧來,他剛叫一聲,已是接連喝了好幾口糞水。   無比的惡臭中人嘔吐,王允成大叫著,然每次一張口,就是糞水湧入他的口中,使得他的聲音含糊不清,他每叫一次,就喝好幾口糞水,最後糞便堵在王允成口中,讓他叫都叫不出來。   王允成手舞足蹈,拚命在糞坑中掙扎,他想抓住上方的木板,然全身發軟,怎麼抓得住?他更不斷的吐血,吐出來,然後又隨著糞水吃進去,如一隻旱鴨子在糞坑內絕望的撲騰。   外間的親衛離得遠遠的,他們抽著煙桿,只是議論營中哪個營妓姿容最盛,議論哪日向營頭求情,也弄幾個來玩玩,渾不知自家主將正在糞水中絕望的掙扎,然後那方終於沒了動靜。   ……   帳中一片淒厲的慘叫,吳學禮、盧光祖、馬進忠、馬士秀等人大聲嚎叫著,他們在地面滾來滾去,聲音痛苦無比。   砒霜的毒素蔓延他們體內各處,讓他們不斷的嘔吐,還有陣陣麻痺似的痛楚湧上心頭,使得他們四肢不斷的痙攣抽搐,那種痛苦樣子,看得外人皆是暗暗心驚。   吳學禮與盧光祖更開始七竅流血,馬進忠痛得全身都麻木了,他斷斷續續的哀嚎,想要說什麼,卻什麼話也說不清。馬士秀已經大小便失禁,下身不斷有血樣液體排出,惡臭難言。   開始在各將嘔吐時,他們部下還面面相覷,吳爺、盧爺這是怎麼了,難道都吃壞了肚子?還有,王副將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難道他掉入糞坑中了?   最後,在各將吐血時,帳中亂成一團,各軍官紛紛叫道:「快去叫郎中。」   還有那些營妓們,也個個嚇得縮到角落,機靈些的,趁各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帳外去。就在帳中亂成一鍋粥,各人不知所措時,忽然有人衝進來,叫喊道:「不得了了,王副將掉到糞坑中去了……」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驚訝難言時,又有人驚恐欲絕衝進來:「出大事了,左帥與少帥出事了!」   若晴天霹靂,一時間各人都呆住了。 第785章 死得恐怖   便是對左營各部來說,左夢庚都是難以相處的對象,此人五毒俱全,仗著父親的勢頭無惡不作。他更好色如命,凡是看中的女子,無不千方百計擄來,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此人又驕奢淫逸,自家的居所大帳每每佈置得豪華無比,各個角落都擺滿了搶來的珍寶,他更不用床,只是大帳或房間一角鋪上厚厚的毛毯,然後墊上錦被,經常數十個姬妾睡在一起。   另外一角,又擺滿各類鮮美的食物,號稱酒池肉林。   回營後,他也頗為疲倦,勉強強迫搶來不久的幾個女子與他淫樂一會,幾腳將她們踹到角落邊,不理她們的哭泣垂淚,自顧自吃了一個西紅柿,然後呼呼大睡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陣陣抽搐般的痛苦折磨醒了,更讓他恐懼的是,自己拉了又拉,最後隱隱可見馬桶便中血絲。   左夢庚對別人性命不在意,對自己的小命可是珍愛得緊,驚恐之下,立時喚門外守護的親衛,去將自己營中醫士請來。   那醫士到了,略一檢查,心中發寒,少帥不知為何,竟吃了大量的砒霜,眼下毒性深入,便是神仙也難救了。他偷眼看了下只穿一條褻褲,神情焦慮不安的左夢庚,知道此人狠毒,若自己實情道出,便是小命難保。   正遲疑間,左夢庚已是跳了起來,抽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狗奴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啞巴了?」   那醫士被抽得眼冒金星,更是魂飛魄散,他連聲道:「不礙事,不礙事,少帥只是吃壞了肚子,小人略開一副藥方,立時藥到病除!」   左夢庚又跳起來踹了他一腳,吼道:「還不快去抓藥?」   那醫士連滾帶爬道:「小人立時去配藥,立時去……」   剛走到門邊,左夢庚又飛起來踹了他一腳:「磨磨蹭蹭!」   他一腳踹在這醫士的屁股上,讓他撲倒出去,這醫士連滾帶爬起來,他頭也不敢回,急速回到自己房中,趁左右不注意,收拾細軟,逃之夭夭了。   而左夢庚這邊,左等右等,也不見那醫士回來,他正要發作,猛然腹中劇痛難言,立時滾在地上大聲慘叫起來。   他的那些姬妾,還有門外親衛湧進來,個個驚叫圍上,左夢庚嚎叫著,他心頭靈光一閃,嘶聲叫道:「明白了,是有人下毒!有人下毒……一定是那姓田的……」   他聲嘶力竭的吼叫:「立刻將那姓田的抓來,千刀萬剮……將那酒樓燒了……」   門外親衛一部分人驚恐的去了,餘下人等不知所措立著,或有人再去催促郎中,或有人急忙去告知大帥。   屋內各人亂成一鍋粥,看左夢庚神情淒厲,不斷的掙扎厲叫,他的各個姬妾們也驚恐起來,個個縮在角落不知所措,不過也有一些女子雙目神光閃動起來。   「啊,疼死我了!」   猛然左夢庚又劇烈嘔吐起來,他先是將今天胃裡吃的喝的全部吐個精光,然後更吐出的是混合血液、粘液與膽汁的東西,最後竟是一色的血液樣物。   「啊,我要死了……」   看著這些嘔吐物,左夢庚驚恐欲絕,他嚎叫著,手舞足蹈,踉蹌在屋內衝撞,所到之處,屋內物件被他撞得一片狼藉。   特別看到角落邊縮著的姬妾,有些人眼中閃過興災樂禍的神情,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我殺了你們這些賤人!」   左夢庚掙扎著衝到牆邊抽出一把利劍,就要將這些女子盡數殺死。   在眾女尖叫聲中,他的身體卻猛然一陣抽搐,然後滾到地上劇烈抖動起來,難以形容的痛苦湧上,讓他呼吸困難,雙目更極力凸出,形象恐懼之極。   慢慢的,左夢庚還開始七竅流血,同時一樣大小便失禁,大股大股的血液糞便排出,惡臭沖天。   他身邊的親衛如無頭蒼蠅般亂竄,各人早不知該如何是好,少帥出事,可以想像大帥的憤怒,到時自己人等皆要陪葬,只是奇怪……這麼久過去,大帥那邊怎麼沒有消息?   「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這時,過去通知左良玉的一個親兵失魂落魄過來,他喃喃說道:「大帥出事了,還有王副將、吳副將、盧副將、馬參將他們,全都出事了,現各營就要亂了……」   「什麼?」   如晴天霹靂,左夢庚身旁這些親衛親將盡數呆住了。   他們面面相覷,從各人眼中看到的,儘是無比的恐懼。   大帥出事了,少帥也出事了,還有一干親營大將盡都出事了,無人有這能力彈壓坐鎮,各營火拚混亂就在眼前。而且,外營那些傢伙早嫉妒他們內營待遇,到時……   看著仍然在嚎叫的左夢庚,一個親將沉聲道:「顧不得少帥他們了,我們必須要謀自己出路,還要盡快,不能拖到天亮……」   一個軍官也道:「嗯,我們老營這片,財帛還是多的……」   他們互視一眼,盡數流出意動的神情,不說別的,光左夢庚這屋內的財帛,就夠他們享用一輩子,還有這些美貌的女子……   而這時,那幾個目光閃動的女子裊裊娜娜上來,一端麗女子施禮道:「敢問將軍們,外間……發生什麼事了?」   事到如今,也不必隱瞞了,當下這些親衛說了,那女子眼中閃過喜悅的光芒,她輕聲道:「還請將軍帶妾身們走,妾身蒲柳之姿,願意終身侍奉將軍們。」   旁邊的左夢庚姬妾們一樣聽得明白,她們驚恐之下,也是紛紛道:「妾身們願意跟將軍等走。」   亂兵是可怕的,到時各營火拚,她們命運可能極為悲慘,跟著這些親衛還好。畢竟時時相見,有些人之間還有些香火情,雨露情等等,要是遇到別的亂兵……   左夢庚身旁姬妾雖然不是個個絕色,但也儘是如花似玉,畢竟醜陋的女子,左夢庚搶來做什麼?聽眾女軟語相求,這些親衛們更是心動,若有大量財帛在手,又有絕色服侍……   還是原來主人的女人,這玩起來,往日自己只能幹看嚥唾液,現在……   立時他們作出決定,不再理會仍在嚎叫的左夢庚,紛紛行動,開始大肆收刮財物起來,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盡數打包準備帶走,不過時間緊迫,前主人的女人們,出營後再分好了。   看這些親衛們七手八腳的搜刮,那些左夢庚的姬妾們,或呆呆看著,或有人也開始打包收拾。   然後慢慢的,在那端麗女子帶領下,還有十餘個女子,一起慢慢聚到左夢庚身旁,看著仍然在掙扎痛叫的左夢庚賊子,她們眼中皆露出無比刻骨的仇恨……   左夢庚淒厲的嚎叫震耳欲聾,他的呼嚎痛叫聲音,迴盪在這片軍營的上空,在那端麗女子的帶領下,眾女用小匕首,將他的肉一塊塊割下來,還挑出他的眼球,割去他的舌頭,挖去他的心肝,用盡一切手法折磨。   然而已經無人理會他了,便如那些親衛所言,得知左良玉、左夢庚、王允成等人出事的消息,便是親營這邊,也開始亂了,各人只顧收羅財物,誰顧得上理會前主人的死活?   最後這幫人蜂擁而出時,屋內左夢庚只餘一副恐怖的骨架,一些血肉殘餘上面。   ……   左夢庚、吳學禮等人的痛苦,也在左良玉身上重演,他四肢不斷的痙攣抽搐,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最初,得知左夢庚、王允成等人出事消息後,他立時意識到營中的險局。   他強忍痛楚,不斷派出身旁家丁,意圖穩定各營局面,然慢慢的,身旁家丁都不聽使喚起來。左良玉躺在屋內,都可以聽到身邊人不斷翻箱倒櫃,收羅爭搶財物的聲音,還有營中各處亂糟糟的聲音。   開始也有兩個自己最寵愛的侍妾奉在身邊,然什麼時候起,她們人影都不見了,此後也無人來到自己身旁,似乎大帥的死活,對他們無足輕重一樣。   更讓左良玉目眥欲裂的是,他聽到側屋一個嬌媚的聲音,自己最寵愛的李氏聲音:「東西收拾好了嗎?快走吧,營中要亂了……」   接著響起的,竟是自己最信任的家丁親將聲音:「等等,哈,找到了……這尊金佛肯定值錢。」   然後看一男一女背著大包裹出來,不正是李氏她們是誰?   「姦夫淫婦!」   左良玉看著二人,他目眥欲裂,無比憤怒之下,竟忘記了鑽心的痛苦,他從床上掙扎跳起來,指著二人顫聲道:「你……你們……本帥……本帥要殺了你們!」   他掙扎著,就要去抽床邊的佩劍,卻見那親將敏捷上來,輕輕一推,便將左良玉推回床上,他淡淡道:「大帥,不要怪卑職,誰讓你們都出事了?外營虎視眈眈,內營又無人可以穩定局面……平賊鎮已經完了,平賊軍更完了,卑職得另尋出路!」   他面無表情的一把摟過李氏:「小人也侍候大帥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更替大帥照顧夫人,免陷入亂軍之手,保持了清白,大帥該感激卑職才是。」   他淫笑著對李氏道:「美人兒,親卑職一口,替卑職感謝大帥多年對某的照顧。」   那李氏輕輕的打了他一下:「討厭,這事出營再說吧。」   左良玉淒厲的在床上嚎叫起來,他痛苦的掙扎,連那對姦夫淫婦什麼時候走了都不知道,他痛苦之極,然遲遲就是死不去。   到了深夜,營中各處已是火光四起,他的大賬房屋,也不斷一波波人闖進來,然後又一波波離去,就是無人看他這大帥一眼,恍惚中,各樣的畫面在他眼前轉動,皆是冤魂向他索命的聲音:「左良玉,你該死!」   「左良玉,還我一家命來!」   「哈哈哈,左良玉,你也有今天,你這是報應啊!」   左良玉痛苦的呻吟著,他不斷的嘔吐、腹血,他的屋內,慢慢已是臭不可聞,最後便是收羅財物的亂兵都不願進來了,他掙扎到太陽出來,更聽外間火拚撕殺聲四起,各類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確實……平賊鎮完了。」   恍惚中,左良玉只在想著一件事,是誰在安排下毒,是誰,要殺死自己?是誰,要對付平賊鎮?   然自己仇家太多了,多年來作孽太多了,左良玉左想右想,就是想不明白。   猛然間他福靈心至,雙目圓睜:「是王鬥!」   他眼前似乎迴盪當時王斗看自己的不屑目光:「平賊將軍?聽聞左將軍的兵最喜入百姓家中勒索,每遇胖者,便用木板夾人,小火燒之。敢問,你左良玉領的是兵是賊,是人還是畜生?你這平賊將軍,乾脆去一個字,叫賊將軍吧!」   「……當日我處決亂軍時曾說過,你左良玉倘若敢縱容亂軍,包庇亂軍,我,必誅之!」   「哈哈哈哈……」   左良玉用盡全身力氣,淒厲的笑起來,他雙目圓睜,就那樣死去。   他的屍體看起來可怕之極,全身的皮膚,還有口唇、指甲處處青紫,讓人見之心寒。   ……   崇禎十六年二月,驚人消息傳出,平賊將軍左良玉,其子左夢庚,還有其親將王允成、吳學禮、盧光祖、馬進忠等人不約而同中毒身亡,消息所到之處,鞭炮齊鳴,百姓們敲鑼打鼓,慶祝賊將軍的死去。   當地不論軍民百姓皆是拍手稱快,皆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賊將軍之死,這是報應到了,被老天爺收拾了。   還有左良玉與一干親信死後,左營大亂,各部火拚,又有內營與外營火拚,營內死傷慘重,也沒有人有實力一統平賊鎮各部,事後這些人紛紛自尋出路。   還有一些潰兵作亂,沅撫李干德、江西巡撫郭都賢、還有安慶巡撫聯合總兵孔希貴等發兵討伐,特別此次九江等府百姓齊心,士紳更踴躍出力,出錢出糧,幫助官兵。   平賊軍各部群龍無首,早無戰力,又來自總兵黃得功的最後一擊,他們或死或降,或淪為盜賊匪徒,主力不存。   事聞,崇禎帝取消平賊鎮編製,歷史上這支在明末,還有南明史上留下風雲一頁,最後由左夢庚統帥向清軍投降的作惡多端軍閥武裝,灰飛煙滅了。   而這一切的結果,都是區區一些西洋果實,不免引起很多人興趣,當然,因此物之故,一鎮總兵都被毒死了,從此西紅柿只作為觀賞植物,無人再敢食用。   時人筆記便有記栽:「喜報三元,又稱洋柿子,傳自西夷,此物內含砒霜,不可食用也。聞賊將軍左良玉,便是食用此物,哀嚎一天一夜方死……」 第786章 胡寨主   崇禎十六年二月下,河南,開封府,通許縣境。   正是仲春時節,萬物復甦,山花爛漫,也到了春耕的好時候,不過今年河南還是處處乾旱,到處災情嚴重,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境內白骨縱橫,已經殘破得不成樣子。   其實就算旱情好轉,河南短期內也不可能恢復,因為各地已經失去了秩序,到處的流民,匪賊桿子多如牛毛,百姓們又如何停下來安心耕種?這也是不患貧而患不安的可怕。   乾枯的地面滿是塵土,到處白晃晃的一片,可以見到的樹木,那些樹皮全被饑民剝光了,可以見到的草根,一樣被流民們挖光。天地之間,似乎只餘一片枯黃,風隨便一卷,就是漫天的塵土。   這是一片榆樹林,至少到樹腰上的樹皮全部被剝光,露出白光光的樹身。還有雜草繞著樹木,蔓延到遠方,間中伏著幾具屍體白骨,忽然一陣破鑼似的聲音,從樹林那邊傳來。   「大王叫我來巡山呦,巡完北山巡南山呦,巡了東山殺路人,巡了西山看日頭。我家大王三頭六臂呦,嘍囉我搶了小娘扛在背,可憐到嘴肥肉不下嚥,何時才能翻身做大王呦。」   然後又是一陣雄壯的齊唱:「他日我做了山大王,做了大王不巡山,要叫嘍囉搶天下,搶了豆蔻搶二八,搶了二八搶少婦,搶了少婦搶徐娘,咿呀咿呀呦,咿呀咿呀呦。」   齊唱聲音:「咿呀咿呀呦,咿呀咿呀呦……」   歌聲有若激情的海洋,隨著歌聲,轉過來一隊人馬,這些人中,有三百多人騎馬,餘下的是步卒,個個穿得破破爛爛,一色裹著紅巾,一桿破爛的大旗隨風飄著,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巡山軍。」   邊上還有一面更爛的旗幟飄著,上書「替天行道」四個字,天與道那邊已經破了好幾個小洞。   不過這些人雖然穿著破爛,精神面貌卻很好,面有菜色者只佔少部分,更人人擁有兵器,不是大刀,就是長矛,甚至有兩隊各五十人的步兵,還扛著鳥銃,還儘是一色青壯。   這在本地,甚至附近的武裝中,都屬少見。   他們走起隊列也頗有樣式,各人一邊走,一邊興高采烈放開喉嚨高歌,歌聲頗為整齊激情。   此時人馬領頭的是三個壯漢,一人滿臉橫肉,神情粗豪,穿了件羊毛大襖,腰間負有弓箭背囊,還佩了一把腰刀。   另一人相貌奇特,豬鼻,高眉,一邊臉大一邊臉小,一看就讓人印象深刻。   當然,這種長相,按古時的說法,叫臉有異相,或是相貌古拙,他穿了一件棉襖,戴了一頂氈帽,肩上背了一桿鳥銃,腰間同樣佩著腰刀。   還有一人身材高大,臉色微白,穿了件深藍色的長棉布襖子,戴著六合一統帽。按理說相貌堂堂,只是唇上兩撇鼠鬚破壞了他的形象,使他看起來有若一個賊眉鼠眼的師爺,寬布的腰帶上插著一把短銃。   卻正是孔三、老胡、黃偉傑三人。   三人是在去年十月下來到河南通許的,他們先混入一個小桿子群,靠的彼此火拚,相互撕殺為生。   現在河南各地陷入無比混亂中,官府力量早蕩然無存,民間各處,不是豪強結寨自保,就是一個個流民饑民窩點聚集,可謂小盜如毛,桿子如雲。   民間已沒什麼殷實,又毫無自保之力的人家,都是一窩窩人聚集,這種混亂的環境,當然談不上什麼各人安心耕種,想活下去,就要攻掠別人,搶奪別人的衣食。   便若無數的小三國在河南形成,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小蝦,只有生存,沒有人性。   三人依著自己的身手,很快就在這個桿子群中鶴立雞群,老胡更發揮自己暗算上司的本事,某次在與別的桿子火拚時,一箭射死了那個小頭目。   在退回自己小寨,群龍無首之後,在孔三與黃偉傑支持下,老胡又很順利的當上寨主,孔三與黃偉傑分別為二寨主,三寨主。   三人也算分工合作,孔三練兵,還抽選精銳又靠得住之人為親兵,黃偉傑負責後勤,老胡統領全局,畢竟他長得最象大寨主,外人一看他這樣子就心服,天生的首領人選。   十一月中時,三人定下了「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方計,還定下「巡山軍」的名號,在通許縣內大力剿匪,逐步消滅境內的桿子小盜,搶掠他們的收穫,壯大自己力量。   搶劫的同時,也散些糧米救濟一下飢餓的難民,很快就打出了名氣,很多饑民紛紛過來投靠,老胡「踏地龍」的名號,也迅速的在通許聞名遐邇。   境內百姓都在傳揚,通許出現了一股義匪,與此時在睢州的小袁營一樣,不濫殺人,只掠財聚眾而已,連當地的費縣令都對他們頗以好感,還意圖招安,給他們一個官位。   考慮到自己走的是匪路,招安了,後續工作就不好展開,老胡、孔三等人拒絕了,不過也保持彼此相安的默契,時不時可以去縣城購買一些物品。   又因為只是剿匪,消滅大小桿子,通許境內幾個較為富裕的厚實堡寨也對這股勢力抱以好感,慢慢的在老胡等人越發壯大後,也願意借糧給他們,交納保護費。   這些堡寨皆是當地大戶聚集,堡牆高厚,防守嚴密,內中又聚的是宗族同姓之人,凝聚力強,想攻下這樣的寨子,是非常困難的,他們願意交好,老胡等當然樂得如此。   過了年後,老胡等人兵馬更眾,已經有步兵近千,馬兵一百多,還是一色青壯,區區一縣內有這勢力當然了不起,這也有情報部支持的結果。   源源不斷的支援,從開封等處送來,便如一些糧食,一些鐵料,腰刀長矛,一些三眼銃,鳥銃等等。   雖然這些武器,如鳥銃是那種沒有火門裝置,口徑又大小不一,不能使用定裝紙筒彈藥的簡易鳥銃,但也算精良,眾土匪中有這類武器,當然是如虎添翼。   在寨子各人眼中,三位寨主是有大本事的人,路子野,交遊廣闊,總是有能力搞來各種寨中需要的物資,使得己方實力不斷壯大。   當然,這種支援不是沒有條件的,收羅婦孺送到都護府,就是他們的「主業」之一,眼下在河南很多地方,不論官匪,都在做這種「生意」,通許這邊,「生意」更大。   因為有著源源不斷的支持,從年初開始,「巡山軍」將觸鬚伸到境外,兵馬越眾。   這火拚途中,各處收來的慣匪惡匪,也在不斷消耗殆盡,比如初時小寨當時那些熟面孔,已經全部不見了,換上的,是不斷的新人,也是三位寨主希望的人員。   無數的火拚爭鬥免不了危險,三人也算福大命大,到現在還活著,當然,身上的大小傷口是免不了,生死有命,三人早已看開了。   此時三人就個個裂著大嘴賤笑著,一副賊鼠兮兮的樣子,絲毫看不出他們是情報部的精英。   同時老胡的馬鞍上,還掛著幾隻撲騰的雞鴨,孔三馬背後方,橫著一頭嚕嚕直叫的肥豬,黃偉傑的馬背後,則是一頭拚命掙扎的母羊。三人部下,也是扛米的扛米,挑擔的挑擔,個個歡笑著,活脫脫像一群打家劫舍剛歸來的土匪。   由不得眾人不高興,昨日他們「巡山軍」在三位寨主帶領下,與尉氏境內的「闖塌天」勢力大幹一場,打得擁有兩千多人馬的「闖塌天」狼奔豕突,更當場繳獲兵器二百餘把。   還有糧米六十多石,紋銀一千多兩,又有綵緞、山綢、棉布、豬羊酒等等眾多,怎不讓人歡喜?   經此一役,大寨主「踏地龍」的威名,不但在通許境內,想必就是尉氏,扶溝,太康幾縣也將大大傳揚,作為部下,有個強力的靠山,也可更好的在亂世中活下去不是?   不過說實在,「闖塌天」的失敗也在必然,己方看起來人少,卻是精銳,有馬的馬兵就在三百五十騎,雖然大部分人不是騎驢子,就是騎騾子,或是騎劣馬,然擁有上好戰馬的人,也有五十騎,便是二寨主孔爺率領的大寨主親兵。   己方還有步卒一千五百人,雖然這次只出動一千人,但最犀利的鳥銃隊有出馬作戰,一百桿火銃齊射,「闖塌天」第一個回合就被打得慘敗,死傷二十多人後,兩千多青壯就一哄而散了。   孔爺再率親衛衝擊,餘者馬兵跟上,「闖塌天」的大敗就在眼前,他縮進老窩,再也不敢出動了,更妙的是,此戰抓到了千多個跑不及的婦孺,這可是大財源啊。   他們寨中主業,現「拐賣人口」第一,「兵器加工」是第二,「收保護費」第三,至於寨民閒時無事,在附近種麥種豆,那只是副業了。   這千多個婦孺寨中未聚妻的分下,餘下的送到開封府城,可以換到很多自己需要的物資了。嗯,唯一要小心的,便是陳留「射破天」那幫人,他們早眼紅己方「生意」,這回軍途中,小心他們攔路搶奪。   這幫人不是東西,將自己妻小都賣光了,還到處搶掠婦孺換取資源。   滿載而歸,「巡山軍」各人興高采烈,「軍歌」唱得響亮,只有後方跟著的那些「闖塌天」部下婦孺愁眉苦臉。   這「踏地龍」部下巡山軍別的都好,就是喜歡「拐賣人口」,聽說那些被羅去的婦孺,是送到山西去享福,也不知是真還是假,前途的未知,讓她們心情忐忑不安。   拐過這片樹林,忽然有負責偵探的親衛馬兵緊急來報:「射破天傾巢出動,在前方不遠處等待,人數怕有三千多人。」 第787章 是時候了   對面一堆人在鼓噪,亂糟糟站成一片,論起隊列,遠遠不如老胡等這邊,不過他們也有優勢,就是有馬的人達到四百多,很多人馬上馬下還會射箭,怪不得這麼囂張。   而且那射破天原本還是軍伍出身,朱仙鎮明軍大敗後,什麼左良玉、楊德政、方國安等人部下多有潰散者,他們逗留民間,便成為一股股土匪盜賊。   特別原先有馬的人,危害更是劇烈,往往幾個馬兵,就可以席捲裹脅幾百人。   這射破天就曾是方國安部下家丁,當時潰敗時,身邊有著幾十個人,人人有馬。   他們停留在陳留、蘭陽、杞縣一片劫掠,收降納叛,到目前為止,擁有了馬隊四百多人,算是開封府一股大勢力,連府城的官兵都要對他們另眼相待。   每逢戰亂或是亂世,婦孺都是首先的受害者,她們被抓住或是裹脅後,不是受盡污辱,就是被殺或是吃了,射破天等人,一樣是惡棍之一,被他們折磨死的婦女不計其數。   然現在「生意」要緊,不論射破天還是別的勢力,都會盡量保持「貨物」的完整完好,運送前夕,甚至還會給她們突擊補充營業,使她們臉色好看些,賣個好價錢。   從去年開始,開封府就流行拐賣婦孺的「生意」,源源不斷的運過黃河對岸去,然後從三晉商行那邊換來大量的糧食,布匹,鐵器,甚至還有各人需要的軍火等等。   往日不值錢的婦孺,現在卻個個值著大錢,特別健康的,身體完整的。   開封府城現已成為重要的「生意集散地」,連督師侯恂到達開封後,都加入了「做生意」行列,眼下城內婦女已是漸少,孩童更是罕見,不斷收羅起來,都運向宣府與漠南了。   射破天非常熱衷做「生意」,現在他們寨中,除了十二個寨主還有著妻室女人外,餘者部下有妻女小孩的,全部賣個精光,甚至射破天等人都在考慮是否將自己妻女賣了。   反正依他們的身份,怎麼會愁是否有壓寨夫人?正好玩膩了,更換一批女人。   「留下小娘子。」   對面大小嘍囉一齊怒吼,他們知道,「巡山軍」老窩堡寨內外,很多士卒都有女人,此次他們與尉氏的「闖塌天」大幹一場,更捕獲了不少婦孺。   這些婦孺若是搶來,自己人等或許可以分到一個兩個,玩個十天半月又賣了,何樂而不為?   他們大聲鼓噪著,雖人群中有不少老弱,很多人長矛都沒一桿,只揮舞木棍或是鋤頭,畢竟人多,聲勢不小。   ……   「娘的,搶到老子頭上來了。」   老胡憤怒咆哮,當首領多月,他也養出了威嚴,身後的「巡山軍」人員,亦是個個義憤填膺,這幫殺千刀的射破天雜碎,虎口奪食來了,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孔三與黃偉傑也是凝神觀看,他們這些情報部精銳,都是經過各方面培訓,軍事常識只是之一,一看對方只是烏合之眾,打跨他們的步卒很容易,難的是對方馬兵不好對付。   他們快速商議,排兵佈陣,黃偉傑率數百步卒作為後陣,掩護輜重與婦孺。孔三到前陣親自指揮,那兩隊鳥銃兵,還有一隊弓箭手,兩隊刀盾兵,共二百五十人作為前陣精銳,餘下的長矛兵列成數排。   最後是老胡的馬隊中軍,列成一個相對整齊的軍陣。   經過快半年的訓練,原本多為饑民流民的三人部下也算有模有樣,至少火拚打鬥時隊列整齊,知道列陣作戰,所以每每遇到烏合之眾,只知道一窩蜂前衝的土匪馬賊,無往而不利。   當然,他們畢竟不是正規軍隊,除了鳴金收兵信號,別的什麼旗號鼓樂都不懂,所以打仗基本靠吼,現在也需孔三居前指揮。   「八條,保護好胡爺,知道嗎?」   到前陣去前,孔三吩咐那馬隊親將,卻是一個神情彪悍的年輕人,騎了一匹驃肥的黑馬。   他本名不可考,以前是一個馬賊,惡行不多,且擅使厚背馬刀,還會左右開弓,某次被孔三救了性命,從此對他忠心耿耿,年初時經過考察,還發展他成為情報部的外圍人員。   他領著那五十人的親兵馬隊,算是三位寨主的共同護衛。   「二寨主放心吧,小人定會保護好大寨主!」   八條獰笑著看著對面,眼中閃過噬血的光芒。   「不要擔心老子,反是孔爺你在前方多加小心。」   老胡滿不在乎的揮揮手,雖然當初自己被孔三、黃偉傑強行拉到河南來,滿心的不情願,但數月下來,卻深深喜歡上了這種刀口上舔血的生涯,太刺激了。   而且以前他只是小兵一個,受人鄙視不屑,現在卻整個寨子幾千人看他臉色,太風光了。又自己作戰時一馬當先衝在最前,後方兄弟咆哮跟隨,這種感覺太讓人熱血沸騰了。   或許,這才是自己心中理想的生活。   他似乎投入角色了,也只有午夜夢迴時,才會想起自己的娘子,自己未出生的孩子,還有在宣府鎮的生活。   而且幾個月下來,他與孔三等人多少也處出感情,此時說話,不免語氣中帶上了關切。   孔三點點頭,快速帶幾個親衛到了前陣,大吼道:「勇者賞,怯者斬,有進無退,殺光對面的賊子!巡山軍,前進!」   整個軍陣一齊怒吼,與那些且耕且種的鄉勇,寨丁們不同,他們巡山軍靠剿匪,還有「收保護費」為生,每月總有好幾次出外作戰,打仗殺人多了,寨子上下,頗有一股凶悍之氣。   而且每次戰後,三位寨主也能做到功者賞,退者斬,頗為鼓舞士氣,算是一隻准軍事集團,非是等閒的匪賊。   他們有節奏的吼叫著,踏著乾枯的黃土大地向前行去,而且此時是刀盾兵在前,長矛兵在後,盾牌密密的掩護著,一桿桿尖銳的矛尖,只管從間隙中伸出,觀之有若一個巨大的烏龜陣。   ……   這面的射破天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射破天是一個滿臉刀疤的中年人,他喃喃地說道:「這踏地龍的兵馬很有樣勢啊,是從哪個營伍出來的?」   不過他也不過份擔心,畢竟己方兵馬多,他喝令道:「擊鼓,全軍衝鋒!」   立時他身旁的鼓手敲響大鼓。   射破天的部下旗號鼓樂也只有兩個,一個是前進,一個是鳴金收兵,再複雜的,部下就不懂了。其實射破天也不懂,因為以前他在方國安鎮中,打仗也是一窩蜂。   「殺啊!」   鼓聲一起,這方數千大小嘍囉一起嚎叫,除了馬兵不動,餘者各人舞著形形色色的兵器,朝老胡那邊衝去。   他們隊列亂糟糟的,沒什麼前陣後陣,而且前方的人有的拿盾牌,有的沒拿,確實是烏合之眾。   不過仗著人多,以前射破天就打翻了周邊不少勢力,畢竟此時作戰軍隊都很少講陣列,更不說民間盜匪力量了。   巡山軍那邊早早停下,在孔三喝令下,兩隊鳥銃兵與那隊弓箭手出戰,快速來到隊列前方。   他們兩隊鳥銃兵站成兩排,那隊弓箭手站成一排,後面則是刀盾兵,密密的長矛,仍從盾間空隙探出來。   「點燃火繩,前排火銃兵蹲下……」   孔三沉著喝令,巡山軍的鳥銃兵,因為使用的鳥銃口徑不一,所以不是使用定裝紙筒彈藥,不過黃偉傑負責後勤,定裝的思路,不可能沒有。   他便若很多明軍中一樣,讓軍士使用竹管銅管,每管依自己火銃情況,火藥定量,還火門引藥與發射藥分開,各兵還有一個裝滿彈丸的鉛子袋,訓練久了,各人也可使用熟練。   當然,火藥對巡山軍也是昂貴之物,一般平時訓練,多練習空銃,或使用沙土實習。   立時各隊負責點火之人,持著火罐飛快的為各兵點燃他們的火繩,巡山軍不能與靖邊軍相比,每銃兵都有著火摺子。   然後前方銃兵,嘩的一聲整齊蹲下,後方的銃兵們,則是持銃瞄準,一邊還要看火頭與關注引藥,怕突然起了風,引藥就被吹走了。   他們的鳥銃,當然不可能有自閉火門裝置,大風天氣,經常有火銃打啞的情況。   射破天這方的兵馬,數千人仍然嚎叫著衝來,他們前方的人,也看到了巡山軍這邊的鳥銃隊,並不是很擔心,一般地方上很少有人可以自造鳥銃,都是來自官府。   而官府造的火器質量太差,容易炸膛不說,很多火器臨戰還常常打不響,又一般火拚時就算對手有鳥銃,三眼銃者,這幾千人衝去,也往往沉不住氣,未入射程就亂開火。   所以就算看到巡山軍的鳥銃隊,嚎叫的人繼續嚎叫,最多有人下意識的將盾牌擋在身前。   「不得號令,不得開銃,違令者斬!」   孔三冷靜的看著對面黑壓壓衝來的人群,他身旁的親衛們,也是一遍一遍重複他的命令。第二排的銃兵們,也是專心致志的瞄準,便是汗珠子下來了,也沒人擦一下,巡山軍軍紀很森嚴的,說斬首就斬首。   「放!」   看前方人等,衝入了百步,八十步,七十步,孔三終於一聲怒吼。   鳥銃的齊射聲音,一股股灼熱的火光冒出,隨之的是濃密白煙騰起。   五十桿鳥銃,除了約十桿沒有打響外,餘者都噴出了大股的白煙,近二十個射破天的人身上騰起血霧,還有人盾牌被打得碎裂,然後銃彈擊中他們後方的身體,他們尖叫著滾倒在地。   「第二排後退,第一排,起!」   「放!」   又是排銃的聲音,這次更多的人倒地,然後中彈的那些人,滾在地上淒厲喊叫著。不說這些人都沒有甲冑,就是有甲冑,近距離也難以擋住銃彈的威力,畢竟這些鳥銃雖然不能與靖邊軍鳥銃相比,也相對精良,威力頗大。   而且死傷的人,很多還是人群中較為悍勇的人,看他們慘嚎痛苦樣子,他們身邊很多人立時勇氣全無。   兩排火銃兵射完後,立時後退,回到陣中,一片的搠杖刷刷聲音,緊張的再次裝填起自己鉛丸火藥來。   「弓箭,射!」   「嗖嗖嗖嗖……」   又是一陣箭雨,箭矢破空聲音中,又一些射破天的人被射翻,特別那些沒盾牌的人。   弓箭威力雖然沒有鳥銃大,但勝在速度快,就在短短的距離,有的人已經射了好幾箭。   而經鳥銃與弓箭的猛烈打擊後,那些射破天的人都驚恐的大叫起來,大部分人勇氣已經消失了,他們不是左顧右盼,就是擁擠著想向後方逃去。   然後混亂的人群,擁擠到巡山軍的軍陣前方。   「刺!」   刀盾兵們的盾牌豎起,然後他們盾牌間的間隙中,密密的長矛吞吐,不斷的戳刺出來。   他們長矛每次伸縮,都帶出一股血霧,淒厲的嚎叫聲不斷響起,這些長矛亂刺,或是刺在前方射破天人臉上,或是喉嚨上,或是胸口上,又或是小腹腰眼上。   被長矛刺中,那滋味絕不好受,那些人或是哆嗦的癱倒在地,或是聲嘶力竭的喊叫,若是內臟都刺破了,更是疼得在地上打滾,恨不得當場死去。   這些射破天的人,大部分不是饑民就是流民,往常仗著人多,打打順風仗罷了,哪見過這樣的惡陣,這樣的慘烈情形?看著鮮血狂飆,身旁慘嚎聲接連不斷,他們崩潰了,嚎叫著只往左右後方逃去。   而一些慣匪,或是強悍些的人,不是最開始被鳥銃弓箭射死,就是現在死在亂矛之下。匹夫之勇,面對整齊的軍陣,是那樣的無能為力,就算巡山軍這樣半調子的軍陣。   ……   看著己方步兵一個照面,就被巡山軍打得大敗,射破天面色鐵青,他心想:「最終還是要靠自己的馬隊!」   他喝道:「兄弟們,不能墜了我們破天營的名頭,都隨我衝!」   他馬隊四百多人,個個都是慣匪惡匪,雙手沾滿血腥,見慣生死,聞之大寨主號令,紛紛鼓噪怒吼,他們馬蹄激起巨大的灰塵,就朝巡山軍的側翼衝去。   看對面數百騎騰騰而來,他們馬蹄震動擊打著地面,聲勢不小,老胡哈哈大笑:「終於輪到老子了,兄弟們,都隨我衝!」   他麾下馬隊也是一齊怒吼,拔出自己的馬刀。   而且相對射破天一窩蜂,巡山軍的馬隊也講究隊列,特別那一隊人的親衛,平常更需配合。   此時他們便是十人一排,共分五排,皆是馬挨馬,前兩排還使用長矛,便若羽騎兵的騎牆。餘者馬兵皆居後方,還有一些散在左右,雖然人數略差射破天那邊,凜凜威勢,卻遠遠超出。   「殺!」   老胡吼叫著,一馬當先,巡山軍的馬隊,也怒吼著一齊衝出……   ……   「哈哈哈哈,跟老子鬥,姓錢的是找錯人了!」   騎著馬回去的時候,老胡得意洋洋,結果不出意外,射破天的散兵游勇面對老胡的馬隊,被打得大敗,當場死傷五十多人,還有一百多騎投降。   射破天狼狽的拋棄輜重,帶著馬隊殘兵,灰溜溜的逃回老巢去了,那些撒丫子奔逃的步卒更顧不上理會,讓老胡又收降了五百多人。   大勝回歸,全軍上下喜氣洋洋,聽到他的話,更是一片「大寨主威武」的嚎叫,讓老胡更喜,左顧右盼,意氣風發。   當然,老胡又掛綵了,左臂上被劃了一刀,還好沒傷到骨頭,他也不以為意。   孔三與黃偉傑關心了兩句,見他沒事,也放下心來。頻繁征戰,掛綵是免不了的,便是二人,這幾個月來,也是大小傷口無數,早習慣了。   「大王叫我來巡山呦……」   嘹亮的「軍歌」再次響起,巡山軍眾人帶著戰利品,喜氣洋洋的往自己堡寨趕去。   他們寨子卻叫大安寨,位於渦水與棗林河之間,周邊土地平坦肥沃,灌溉也方便,算是一塊很不錯的地盤。   不過眼下這個世道,土地肥不肥沃,灌溉方不方便,已經沒有意義,因為很少有人敢安下心來種田。   畢竟周邊匪徒雲集,流民饑民層出不窮,你種了田,要收穫了,他們就來搶掠,來的人勢力一股比一股大,人馬一股比一股多,誰又敢保證,自己一定能保住錢糧財產?   這也是亂世的悲哀,想安心耕種都不行。   不是沒有教訓,大安寨前身就是一股勢力,那寨主招集流民耕種,在地方頗有賢名,卻在去年七月,被一股流民給攻破了,糧倉被搶掠一空,殘餘的寨民,也成為那股流民的一部分。   因為這個教訓,便是孔三與黃偉傑也不敢讓寨民們耕種,以「拐賣人口」、「兵器加工」、「收保護費」等為生。   眾人一路回去,沿途儘是村落荒蕪,毫無人煙,孔三與黃偉傑眉頭皺起,搖頭歎氣,老胡卻不以為意,巡山軍各人,也沒覺得什麼不對,亂世,不就如此?   此時老胡三人走在最前,便是八條都率親衛落後了幾個馬位,畢竟有些機密是自己都不能聽的。   看著搖頭晃腦哼著小曲,樂在其中的老胡,孔三忽然淡淡道:「是時候了!」   黃偉傑點了點頭,老胡則一愣:「什麼是時候了?」 第788章 福星   孔三說道:「是時候去投小袁營了。」   老胡舞著自己馬鞭的手停下來,良久,他說道:「為什麼去投小袁營,現在不是很好嗎?我們寨中原有口三千多,現人馬更多,大可自己在大安寨幹一番大事業,何必去仰人鼻息?」   孔三瞟了他一眼,眼中厲芒一閃而過:「胡寨主,你還真做土匪做上癮了?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是什麼!沒有情報部的支持,大安寨能有現在的局面?」   黃偉傑也是搖頭:「現在寨子看起來勢頭好,其實只是虛幻,還可說危機四伏。射破天只是小角色,不說整個河南,便是在開封府,如射破天這樣賊寇有多少,我們打得過來嗎?」   他說道:「今日這番動靜,想必會四面八方傳出去,介時更引人關注。別的不說,現大營在睢州的小袁營肯定會注意上我們,他們會有什麼想法,是臥蹋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還是招攏我們?這些都要考慮。」   他說道:「不說到時小袁營來攻,就是遇到大一點的流寇,我們寨子都是覆滅的下場,息息刻刻就被打回原形。該找一個靠山了,依計劃,小袁營就是首先選擇。」   孔三道:「還事不宜遲,已經有情報,前不久闖賊已在扶溝縣設了都尉,表示闖賊勢力,已經延遲到開封府來。我等兵馬還不足讓闖賊放在眼裡,必須混入小袁營,找機會拉部分兵馬過來。」   他平靜地說道:「河南這塊地方,已經沒有桃源之地了,我們大安寨一切也是假象,唯有滅了所有流賊,最終世間才會太平!」   他眼中閃過狂熱的神情:「這天下已然病入膏肓,只有大將軍才能救之,只是現在我都護府力有不逮,我等需靜待時機,等待大將軍最終發兵的那一日。」   黃偉傑用力點頭,神情嚮往,老胡舉起雙手,他連聲道:「好好好,兩位爺,我叫你們爹好了。別再跟我說大道理了,一說俺老胡就頭痛,你們怎麼說,俺就怎麼做,好了吧?」   孔三揍了他一拳:「你小子,油嘴滑舌!」   黃偉傑也是莞爾,老胡嘿嘿傻笑,老實說二人除了講大道理,餘者地方對他還是不錯的,更讓他胡天德當大寨主,實在是講義氣。   他決定了,不管以後自己什麼地位,在小袁營或是闖軍中混得如何,二人永遠都是他的二寨主,三寨主,管他的練兵與後勤,他則空出手來,帶著兄弟們威風征戰。   看三位寨主前方鬧騰,後方巡山軍各人也是相視而笑,三位寨主中,其實各人還是喜歡大寨主為多,不過二寨主,三寨主也不可缺乏。二寨主練了一手好兵,兄弟們才能常常打勝仗。   三寨主手眼通天,負責寨中輜重,兄弟們才不會缺衣少食,無後顧之憂的出去打仗。   他們鬧騰著回到自己的寨子,大安寨西面緊鄰渦水,河上有一道浮橋,緊急之時,這道浮橋可以撤了,保證西面安然無事,需要注意的,是餘者幾面。   不過這也是防備小股的匪盜,若黑壓壓幾萬人,十幾萬的饑民來攻,什麼寨子都不可能守住。   兵馬剛到河邊,立時守哨的人員就發現了,銅鑼光光的作響,然後寨中男女老少都湧出來迎接,一片的歡喜聲音……   三天後,三人站在寨牆西門上,本寨雖大,但外觀其實頗為破爛,寨的東南角,東北角,都有塌陷之處,用一些樹桿做成拒馬槍,鹿角什麼堵上。寨的東面,有一座古廟,現只餘殘垣斷壁。   除了寨子西面開有一個門,餘者門牆一樣堵塞,這是為了安全防護著想。還有寨子周邊的空地,除了西面靠河那方,同樣四周挖得坑坑窪窪,周邊大小坑洞無數,不是超過萬人的賊人攻寨,光填這些坑洞,就要累死他們。   寨子周邊平地上的荒草還全部燒光,一旦有匪賊摸近,或是大股人群經過,寨牆上了望的守衛,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隨後發出警報。   河南已經亂成一鍋粥了,頻繁的天災人禍,兵火連連,造成無數成群結隊的饑民流民,他們到處蹣跚行走,沿途不斷留下屍體,然後睜著餓紅的雙眼,收羅尋找一切可以吃喝的東西。   亂世中,最可怕的還是人,特別餓紅眼的人,如這樣較為穩定的寨子,素來也是饑民們鼓噪攻擊的對象,以大安寨的武力,若附近有超過五千人以上的流民經過,都不敢隨便掉以輕心。   超過萬人以上的流民,他們首領若開口「借糧」,能給一點糧食打發走,還是打發走好了,否則黑壓壓流民圍住寨子,不說他們能否攻擊下的問題,寨子內的人,也不要進行任何活動了,寨外的一切,也會被他們破壞。   從大安寨立寨到現今,大股饑民圍攻也不是一次兩次,一些塌陷的寨牆,就是他們造成的,寨東面的古廟附近,也有好一大片的亂墳崗,每到晚上,就鬼火飄忽,陰森恐怖的。   不過讓三人自豪的是,大安寨在通許這一片,算是桃源之地了。   寨中各人,雖然衣衫襤褸,穿著破爛,但至少沒有餓死人,寨內丁丁當當,儘是打鐵的聲音,充滿生氣。寨西面沿著河邊,還頗種了不少麥子,還有豆子,與一些蔬菜等。   現在大安寨情況,男丁出去打仗搶掠,婦女與一些老弱,則是種田,打制兵器等等。   然除了兵器打製,寨子主要收入,其實還是靠巡山軍出去攻戰,雖然大安寨周邊田地極多,然敢種嗎?   放眼望去,周邊都是廣闊的平原,不缺乏良田之地,只是不看西邊二十里外的縣城,東、南、北三面幾十里內,可有還存活的村落?而原先這一片,大小村莊是多少啊?雞犬相聞之地,皆成廢墟了。   一股股流民到處流蕩,每月大安寨視線都可以望見幾波,敢停下來種地,沒有高厚堡寨依靠者,只有死路一條啊。   所以以大安寨的武力,也只敢在寨子附近種點糧食,遠了,再好的田地,也放棄了。   看著荒涼的大地,還有聽著寨中的笑鬧聲,夾著孩童們的嘻戲聲音,以老胡的沒心沒肺,也有點朝不保夕的沉重感,害怕有一天寨子覆沒,自己一切心血都完了。   「有沒有覺得現河南各地頗像漢末?大魚吃小魚,各方攻伐火拚,直到拼出最終勝的那一個,這地方才會真正太平?」   黃偉傑忽然幽幽的說了聲。   老胡來了興趣:「是說劉備,曹操、孫權幾個大豪傑?」   孔三冷笑一聲:「豪傑?或許吧,然他們拼來拼去,最終拼得天下丁口十不存一,漢人元氣大傷,最後便宜了五胡。一將功成萬骨枯,將是風光了,就不知墳地上的枯骨,會有什麼想法。」   老胡嗯了一聲:「看來天下有本事的人太多也不是好事,若只存一個曹操,或是劉備、孫權,可能就不會那麼慘……當然,這對後世說書的人是好事,死的人越多越慘,他們吸引的茶客越多,得的賞錢更多,哈哈……」   他們下了寨牆走著,一直出了寨門,八條等親衛遠遠跟著,又聽老胡不滿的聲音:「……我說,老子搞個壓寨夫人怎麼了?現巡山軍小兵兵都有暖床的婆娘,我們身為大寨主,卻要自己解決,這像話嗎?」   幾天前回寨子後論功行賞,俘虜來的女人們各方分分,還餘下不少,皆充為「生意」資源,且現基本上每個普通的士卒都有婆姨,只有三位寨主還是光棍。   部下是感動,覺得如此為兄弟著想的寨主真是少見,好吃好喝好玩的都先照顧兄弟們,老胡卻是不滿,身為大寨主,壓寨夫人都沒一個,實在是臉上無光啊。   孔三斜眼相睨:「怎麼,家中的弟妹忘了,想在河南生根發芽了?當初真不該讓你來河南,看樣子還樂不思蜀了。」   「大寨主,二寨主,三寨主……」   一群身上衣衫爛得像麻袋的婦女從河那邊嘻嘻哈哈過來,身邊還有一些孩童跳鬧著。經過老胡等身邊時,她們皆是尊敬的招呼,大寨主等真是好人,自己能在大安寨生存活命,是自己的福份。   老胡挺胸凸肚,他背著手,威嚴的回應這些婦女的招呼:「嗯。」   他臉一板,在眾婦女異樣的目光中,對孔三喝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孔爺,你勸我聚妻納妾,這實在是不應該啊……寨中雖余不少女子,然那是買賣貨源,本寨主豈可壞了規矩?此事休得再提!」   他一甩衣袖,怒哼聲中,揚長而去。   孔三與黃偉傑面面相覷,皆是不約而同搖頭。   ……   又三天後,已到了三月,俘虜剩下的幾百婦孺也「賣了」,換回了一批鐵器與火藥,還有一部分糧食,孔三再提起投小袁營之事,認為時機到了。   三人坐著商議,現在他們大安寨有馬兵近五百,還有步兵一千五百人,如此龐大的一股力量,介時去投小袁營,肯定會受器重,正好在那方營內發展。   老胡皺眉:「寨子不要了?兵馬都帶走,寨中餘下的人怎麼辦?」   他念念不忘自己在大安寨的風光,這裡更有自己無數的心血,要他放棄,是不可忍受的。   孔三道:「寨子當然要!我們的計劃,留百騎馬隊在寨中,還有步卒五百人,單守寨的話,還是夠了。」   他說道:「新近投靠的那射破天部下一百騎,還有俘獲的五百男丁,全部帶走,這些人是不穩定因素,不能留在大安寨內。不過這些人帶著去投小袁營,卻可增加我們的聲勢。」   老胡沉吟:「這樣說,我們帶去的馬隊有近四百人,還有步卒一千五百人,嗯,不錯。」   他說道:「不過寨子總需要人守留吧?」   黃偉傑道:「我會留在寨中,為你們打造兵器,收羅物資,算作你們的娘家。也讓巡山軍的妻小,有一個安身之處。你們則作為寨子的外援,若有事,還可拉來小袁營的兵馬過來支援。」   孔三道:「鳥銃隊暫時要留下一隊,我會計劃在留守的人員中,再訓練兩隊鳥銃兵出來。然後你們帶去的鳥銃隊,可以配上馬匹。」   當下就這樣決定,三位寨主尋思如何與小袁營聯繫上。   那袁時中本為滑縣人,崇禎十三年在開州聚眾作亂,十四年渡過黃河轉戰河南、南直隸等處,流動性非常大,兵馬起伏也大,有時幾萬,有時十萬,有時二十萬。   此時基本徘徊在歸德府與南直隸豪州等處,特別現更以睢州為老營所在。   這袁時中也算傳奇人物,眾流寇中,紀律頗好,不濫殺人,時人記載:「開州賊袁時中,由考成渡河而南,往來梁宋之間,不殺人,不掠婦女,亦群盜中之一奇也。」   聽說袁時中受獻營啟發,眼下還有意招安,正與歸德府知府眉來眼去。   孔三等已得到情報,那獻營孫可望,李定國二人,已經向鳳陽總督馬士英投誠了,朝廷大喜,任孫可望為壽州總兵,李定國副總兵,原在壽州的劉良佐調到徐州去任總兵,袁時中未免不心動。   而且聞袁時中為人豪爽,性格寬厚,投奔小袁營,目前看是一個好招。   三人正想著如何投靠,忽聞堂外親衛來報,寨外來了一群頭戴半青半紅氈帽的人,問帶頭那人,卻是小袁營的信使。   三人相顧而喜,真是瞌睡就來個枕頭。   原來巡山軍打敗了射破天後,名聲大振,便是在睢州的袁時中都有聽聞名聲,起了招攬之心。   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雙方順理成章的勾搭上了……   ……   睢州為歸德府西面名城,明初時屬開封府,嘉靖二十四年六月屬歸德府,南有無憂寺塔、聖壽寺塔,西有賢良祠,東南有袁家山,別墅、池林、山榭,逶迤十餘里,名花美石,極一時之勝,傳為兵部尚書袁可立所建。   此城雖然重要,但因為流寇亂民來回掃蕩,早早就城池一空,小袁營佔據睢州時,空城無人防守,到處城牆倒塌,據之可謂為不費吹灰之力。   袁時中兵馬號十萬,大小流寇居於街巷之間,一時城池看上去頗為熱鬧,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此城繁盛呢。還因饑民部屬太多,城內居住不下,城外無憂寺、賢良祠、袁家山等處,都佈滿小袁營的人。   他們的標誌,便是男丁皆戴半青半紅帽。   三月初五日,老胡與孔三帶著他們二千馬步士兵到達睢州城前時,就見到處亂糟糟的人,有人咋咋呼呼,有人罵罵咧咧,除了統一的帽子,裝備服飾皆是雜亂不堪,很多人還舉著糞叉、鐵耙什麼的。   看看自己部下,每人至少都有一桿長矛,念及於此,一股優越感油然從老胡心頭誕生。   而孔三傳給他的情報,小袁營兵馬雖眾,核心不過四千馬兵,還有一萬可稱步卒的人,餘者老弱婦孺,不堪一戰。   所以對他們這股足有四百馬兵的來投兵馬,袁時中非常重視,這不,他親率大小首領出城來迎接了。   那袁時中一頭凌亂的頭髮,一張泛黑的臉,身上衣服亂糟糟的,粗手大腳,就像一個尋常的老農。   他哈哈笑著迎上來,夾著滿口滑縣當地的土話,非常熱情:「夜兒個剛打跨了劉超,今日胡兄弟就來投了,真是價的福星。胡兄弟放心,有價一口吃的,就不會短了巡山軍的衣食……」   ……   大地在抖動,也就在這時,扶溝境內直朝睢州方向,暴風驟雨似的驍騎在平原上奔湧,這些策在馬上的騎士,一色的氈帽,一色的棉甲,個個神情彪悍,騎術嫻熟,闖字大旗,飄揚一片。 第789章 崩潰   龐大的騎隊洪流在曠野上蔓延,前方是寬闊的沙河,然他們並不停留,直接策馬衝入,一片的水聲嘩嘩作響,他們上了岸,又繼續在平原上奔騰,帶著騰騰的殺氣。   這些闖騎約有五千,他們前方用黃旗,兵卒也多穿黃色棉甲,後方用白旗,兵卒多穿藍色棉甲,卻分別是後營與標營的旗幟與盔甲。   李自成在襄陽建立政權後,有了河南、湖廣幾府之地,還多是富庶的湖廣地方,財帛物資增多,使得旗號服飾也規範起來,至少核心五營的旗號盔甲可以保證。   定制後,各營旗號盔甲皆隨本色,但因為五運說,李自成自稱以水德王,衣服尚藍,地方官服官帽俱用藍,標營代表了闖軍核心的核心,所以雖然旗用白,纛用黑,衣甲卻隨藍。   此時在洪流的最前方,分別一桿黃色大纛與黑色大纛,纛旗上寫著「李」字與「楊」字,旗下一個年輕彪炳的將領,一個儀表堂堂,面色深沉的將領。   二人皆不到三十歲,卻是後營制將軍李過,還有投闖後,被任為中營左威武將軍的楊少凡。   曹、王兵敗,還有朱仙鎮明軍大敗後,闖軍收降的各營新軍約有三千,在這個基礎上,李闖組建了一個龐大的鳥銃營,士兵共約有五千人,一色使用繳獲的犀利東路鳥銃,歸於楊少凡帶領,在襄陽不時操練。   這隻鳥銃營,受標營的直接管轄,李闖對這軍隊寄予厚望,兵卒享受皆如老營不說,還給他們人人配上馬匹,機動性頗為靈活。   此次李過,楊少凡從襄陽千里迢迢過來,卻是到睢州去剿滅小袁營,順便收編袁時中的部下。   對袁時中,李自成早就不滿了,在他火拚了羅汝才,還有革、左五營等人後,就傳檄袁時中,共邀其南下聯合作戰。然袁時中置之不理不說,還趁他主力遠在湖廣一帶,與官府眉來眼去的,頗有招安之念。   在自己派扶溝庠生劉宗文前去勸告後,他還將劉宗文殺死,更幾次襲擊自己部下,將被俘者送往開封府獻俘,那洋洋得意的樣子,以為自己遠在湖廣,就鞭長不及,奈何他不得?   此時闖軍在經朱仙鎮大勝,招降眾多馬步官兵,又收攏了革、左等營的兵馬,更在湖廣所向披靡,屯糧屯兵,已經有馬兵六萬,步卒近三十萬的雄厚兵力。   如此實力在手上,李自成豈能容忍袁時中這種狂煽臉面的舉動?他決定動手,他派出後營部分兵馬,意圖一舉擊破小袁營,將袁時中賊子擒來處死,以洩心頭之恨。   為了增加勝算,除這三千精騎外,他還派出標營的鳥銃營將官楊少凡,讓他率領二千銃兵,跟隨李過作戰。   他們五千騎從襄陽過來,一路奔馳,此時離睢州已經不是很遠。   在過了沙河不久,李過下令略略休息,他看了看天色,說道:「離睢州還有兩百里,我們加緊趕路,明日便可趕到……那袁老賊沒有絲毫防備,我等定可出其不意,一鼓將他攻破。」   他眼中閃過冷然的神情,李過雖然年輕,卻是身經百戰,外號一隻虎,極為勇猛,隨後他看了楊少凡一眼,關心的道:「楊大哥銃營沒問題吧,這種長途趕路,銃營的兄弟,能否挺住?」   楊少凡看了看他,微笑道:「無妨,他們騎的都是好馬,衝陣不行,趕路還是沒問題的。」   李過興奮道:「那就好,我們歇息一刻鐘,然後繼續趕路。」   ……   第二日上午巳時,老胡正呼呼睡得舒坦,忽然被匆匆進來的孔三用力推醒:「快起來,老掌家鳴鼓了,好像出了大事。」   「什麼事啊?」   老胡睡眼酩酊的問,他翻個邊,還想繼續睡,昨晚袁時中太熱情了,而他也被任為小袁營第十五個大掌家之一,一時高興,就多喝了幾杯,眼下還感覺有些昏昏沉沉的。   而他的兵馬,也是被安排在東門外小楊莊之邊,靠近一條河,飲水還是便利的。這才投奔的第二天,會有什麼事?難道要開拔哪裡,與什麼賊寇火拚?老胡迷迷糊糊的還想睡。   「好像得到什麼探馬消息,大股兵馬正朝睢州過來,氣勢洶洶的,不懷好意樣子。特別他們已經過了惠濟河,離康河不遠,袁時中緊急派來親隨,叫我們將兵馬全部拉到康河邊去……」   「什麼?」   老胡大吃一驚,立時睡意全無,沒想到剛來投,就有兵馬來犯……也好,此戰若立了功,自己在小袁營中排名,便可往上提了提了。   當下他一咕嚕爬起來,大叫道:「立時點齊兵馬,都隨胡爺我出戰!」   孔三對練兵一向抓得很緊,巡山軍早早就起來操練了,唯有新近投靠那些射破天部下還有些疲賴,不過總體集合還算快速。當下二千兵馬,在老胡與孔三帶領下,快速往康河那邊趕去。   一路就見亂糟糟的兵馬不斷,從各處往康河彙集而去,他們個個罵罵咧咧,隊形全無,很多人還打著哈欠,相互詢問怎麼回事。   顯然各大掌家得到老掌家突然命令,個個都摸不著頭腦,不知出了什麼事。   到了南關這邊,匯合的人馬更多,源源不斷從各方彙集過來,人叫馬嘶,只是喊著整隊的聲音,此時老胡也看到了袁時中,一副惱怒非常的樣子,看到老胡,他點了點頭,罵道:「七孫,都隨價們來。」   已經越多的大掌家到達,當下一粗豪的漢子詢問,卻是七掌家,也算袁時中的腹心之一,他說道:「袁爺,出什麼事了,這麼急招俺們兵馬?」   袁時中恨恨道:「闖賊發兵了,要滅殺價們。」   這話說得眾人臉色一變,連老胡都是心中一凜,李自成在他們心中可是龐然大物,好在袁時中隨後道:「他們來的人馬不多,只有四、五千的樣子,價們不怕他們。」   他們這些流寇,對情報向來有敏銳的天份,營地附近,探馬前後左右就會散得很開,袁時中也是突然得到探馬的回報,才緊急擊鼓招兵,招各大掌家迎戰。   各大掌家鬆了口氣,連老胡都是放下心來,小袁營可是號稱十萬,李闖不過來了四五千人,確實不用怕,大不了此戰後再跑遠些,李闖遠在湖廣,又能對他們如何?   當下老胡高叫道:「殺千刀的闖賊,膽敢跑到睢州來……袁爺,有什麼吩咐只管下來,俺老胡都聽老掌家您的。」   袁時中很高興:「好,價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殺跑闖賊,肯然不會虧待價兄弟們……」   當下他們浩浩蕩蕩,往康河那邊過去,一股股馬兵奔在最前,後方是越多拿著木棍,拿著長矛,拿著糞叉、鐵耙的「步兵」們,人潮越匯越多,確實觀之頗有威勢。   還未趕到康河,就見前方地平線煙塵沖天,隨後見馬兵的潮水蔓延而來,最後蹄聲如雷,那種擊打地面的威勢,讓小袁營這邊無數人色變,同樣是馬兵,己方馬隊比起闖營馬隊,這差距……   袁時中臉色陰晴不定,不過他也是打老仗之人,當機立斷說道:「各家立刻派自己營盤弓箭兵,火器兵到河邊去,守住各河口,他們馬兵凶又怎地?」   各家正合心意,馬隊凶悍在衝擊力,己方以步卒將他們擋在河邊,消磨他們的實力與銳氣,他們馬隊再凶又能如何?   當下各家調兵遣將,將自己麾下擅射之人,紛紛調到河邊去,特別老關村這一片,更是重點佈防對象。該處河流平緩,兩岸坡地更緩,還有一座石橋,闖兵若是渡河,肯定會選擇這一方。   事實也如他們所想,闖營大股馬隊後方,便有一些哨騎先行奔來,沿著老關村河流對岸奔馳,看他們選擇渡河之地也是此處。   而在老胡,孔三等人眼中,那些岸對面闖營馬兵個個騎術非常精湛,比起小袁營,還有自己部下精銳甚多,雙方馬隊硬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袁時中以步對騎,依據地勢,確實是會打仗之人。   在眾人的等待眼中,闖營人馬終於騰騰奔到老關村河對岸不遠,就見一片的人馬噴出白氣,還有旌旗飄揚,凜凜殺氣,讓人見之膽戰心寒。   見這邊佈防,意圖隔河對峙,他們也不急,就見一部分身著藍甲人下馬列陣,竟都是火銃兵,讓小袁營這邊看得大跌眼鏡,什麼時候,火銃兵也人人有馬了?   ……   此時老關村這邊,河邊彙集的弓箭手,三眼銃手,鳥銃手等小袁營各家射兵約有二千多人,然後他們身後,是一股股的長矛、刀盾兵,意圖等會衝過河去肉搏。   再便是小袁營各家馬隊,彙集在一起,後方兩邊,則是亂糟糟的饑民,人數眾多,而且還有不斷的人得到消息,正朝這邊趕來匯合。   孔三帶著巡山軍鳥銃隊,弓箭隊也聚在射兵人群中,他們刀盾長矛兵,則在己方射兵後不遠,孔三皺眉看著對岸,對面彙集列隊的闖營火銃兵,總給他一種怪異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見過。   很快的,他看對岸闖兵銃兵列成整齊四列,每列約有五百人,又聽一聲號令,立時見他們踏著鼓點,持銃似乎如牆而來。   那種令行禁止,那種整齊劃一讓人看得膽寒,孔三更是吃驚,什麼時候,闖賊有如此精銳的銃兵了?而且他們的銃……   他心有所覺之時,這邊小袁營各人已是目瞪口呆,很多人吞著唾液,只緊張的握著自己武器。這康河其實也不寬,不到百步,這方黑壓壓人群擠著,然卻沒有一個人覺得有安全感,人人心驚恐懼。   很快對面闖軍步卒就到走到岸邊,看他們整齊逼來樣子,這邊之人再也忍不住了,還未等中軍號令,一聲銃響,就有人忍不住開銃。   袁時中怒罵聲中,就聽火器大作,這方的鳥銃,三眼銃手,一古腦兒將自己銃彈全打出去了。   白煙大作中,還有箭矢的嗖嗖聲響,這方的弓箭手,也忍不住射出他們的箭矢。受他們感染,便是巡山軍的鳥銃隊與弓箭隊,也是拚命的放銃射箭,連孔三都無力制止。   終於,等這方一切停止,然後硝煙散去,看那些闖軍銃手,還在對岸邊整齊列陣,倒地的人寥寥,這邊的一陣好打,似乎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   然後孔三聽到對岸一陣尖利的天鵝聲,他厲聲喝道:「趴下!」   他猛地從馬背上撲下,就聽對岸一陣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那方密集的銃焰數之不清,濃密的白煙從對岸騰起,這方的人群中,無數的血花濺起,一大波射兵尖叫著倒下。   「叭!」   極短時間後,對岸又是尖利的天鵝聲響,又是整齊猛然的排銃聲音,隨著銃聲,這方又倒下一大片,哭叫聲驚天動地,東路火器的威力,讓他們中彈後痛不欲生。   便是措手不及的巡山軍射兵們,都是翻滾了好多個,有幾個就摔倒在孔三腳下,淒厲的慘叫,他們流出的血,甚至濺到孔三臉上。   「趴下!」   對岸又再來一陣尖銳的天鵝聲音,孔三伏在地上,聲嘶力竭的叫著。   他前方的巡山軍戰士,有的趴下,有的大叫著,忍不住往後逃去,如此兇猛的火力打擊,是他們前所未有聽過遇過的,很多人在對面排銃後,短短時間內,被打得崩潰了。   又是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第三排的銃兵,沖對岸那些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的混亂人群扣動板機,他們銃口大股的硝煙噴出,很多人又在逃跑的時候,被這邊的火銃擊倒。   然後那邊哭喊震天,數不清的小袁營人馬,如炸窩似的往後方逃去,裹脅著後方的步隊與馬隊,也是混亂後退。   看著那邊的逃跑人群,這方原是新軍銃手的闖兵們,眼中露出冷酷的神情,他們在投降流賊後,很多人心中信念失去,變得暴虐好殺起來。   楊少凡站在四排銃兵之後,神色冷漠的看著,三次排射,對岸小袁營崩潰在他意料之中,而那些人人頭,也是他立功的資本。   前方戰果,李過這邊看得真切,他對身旁左果毅將軍張能笑道:「銃營確是犀利,有這些人馬加入,我義軍如虎添翼!」   張能笑道:「話是這樣說,但要擴大戰果,最終還要靠我們馬隊!」   李道嘿嘿一笑:「不錯!」   嗆啷一聲,他拔出自己的馬刀。 第790章 議所向   「嗚嗚嗚,俺好怕……」   乾燥的土地上跪滿小袁營的人,康河一戰,袁時中「十萬」大軍被一鼓擊破,婦孺老弱跑得滿地都是,在闖軍大喊「降者不殺」時,睢州城外,投降的人便一片片跪倒。   老胡同樣在跪地的人群中,孔三、八條等大安寨人馬,同樣趴伏在他的身後左右,巡山軍總算孔三平日訓練抓得緊,所以不久前的大潰敗中,大部分還知道跑在一起。   老胡更是講義氣的帶了八條回去接應孔三人等,所以他們總計二千人馬,現在身邊還余一千五百人,另五百人大部分是步兵,還有些馬兵,慌亂中也不知跑哪裡去,今後日子怕也難以找回。   看著身旁騰騰殺氣的闖兵還在奔馳策馬,他們馬蹄踏在地上嗒嗒作響,又有慘叫聲隱隱傳來,顯然不願投降的人,一個個被他們追殺而死。不說老胡恐懼,身邊的巡山軍部下們,也有許多人神情呆滯,甚至崩潰痛哭的。   闖賊太可怕了,他們的火器太可怕了,自家鳥銃隊跟他們比起來,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也不知闖賊哪來那麼多犀利的鳥銃兵,還有他們的鳥銃……   身後有幾個鳥銃隊的年輕人在哭泣,心傷隊中戰友的死傷,方才情形對他們真是惡夢,對面一排銃響,身邊人就個個無助的倒下,特別一個小年輕哭得涕淚交流的。   老胡心中也不是滋味,原以為投入小袁營就可受重用,誰知道自己眼中龐然大物的小袁營轉眼就覆滅了,這亂世真的沒一點保障,誰都不能說可以穩穩的活下來。   可笑自己還想著在大安寨稱王稱霸,也幸好此次闖軍攻打的是小袁營,若攻打巡山軍,怕自己灰都不剩了吧。   聽身後那個小年輕哭得稀里嘩啦的,他怒罵一聲,回頭在他腦殼上狠拍一下:「哭個球啊……哭得老子心煩……放心吧,有本寨主在,定可護得兄弟們周全……」   那小年輕抽抽噎噎的道:「大寨主,俺不想死啊……前些日幾位寨主剛給俺找了媳婦,那日俺跟她洞房了,她定有了……若俺不在,她跟兒子怎麼辦?」   老胡罵道:「有個屁,你以你是神射手,一射就中?……再哭,老子劈了你……」   孔三也低喝道:「都閉嘴……我等兵馬算齊,若無意外,闖營定會招撫,不會有事……」   一邊說,一邊孔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方正持銃監視的一群闖兵們。   這時忽然幾騎闖騎奔來,個個大聲喝道:「傳倡義府後營制將軍之令,所有降兵,全到南關去!」   ……   黑壓壓的人群往南關那邊過去,周邊儘是奔騰的闖騎們,還有持銃押送的銃兵,他們目光嚴厲,怕一有異動,立時就會開銃鎮壓。   到了南關前方,這方降兵人山人海,密密麻麻也不知聚了多少萬,當然,這些所謂的降兵戰鬥力全無,他們大部分不是饑民就是婦孺,就是馬兵,步兵樣子的人,也是乖乖站著。   闖軍暫時未收繳他們馬匹與武器,流賊各營行事,一般只頂對各家頭領,不會波及下方人馬,更不可能將他們編製打散。   不言宗族威望與各方鄉音來歷,便是他們哪來那麼多合格底層軍官,行之有效的基層組織?都是原來降的大小頭目繼續領兵,這也是老胡、孔三等人心中還有底的緣故。   到這方,就見一隊隊凶悍的闖兵肅立,或是按刀,或是持銃,還有兩桿大纛,上寫「李」與「楊」字,纛下不知哪搬來的兩張虎皮大椅,兩個年輕將官坐著。   一人沉穩些,看向人群時也是目光森寒,另一人則吊兒郎當,架著二郎腿,手上的馬鞭無聊的揮著,二將身後,還立著不少凶神惡煞的將領們。   孔三低著頭,不過雙目餘光,卻很注意看那沉穩些的闖將,還有那些持銃的闖兵們,老胡則偷看那吊兒郎當的闖將,心想:「這人難道就是李過,李闖的侄子?另一個是誰?」   看人似乎到齊了,李過懶洋洋道:「聽說小袁營現有十五個掌家?都自己出來吧,若被老子揪出來,那就出大事了?」   降兵各人面面相覷,特別當中頭領級的人物,老胡看了看孔三,孔三微點頭,老胡一咬牙,站了出來,孔三隨在他身後,還有八條握了握拳頭,也緊跟二人身後出來。   老胡看了八條一眼,心想:「好兄弟啊,真正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小袁營眾掌家大部分都在這,看來跑了的還是少數,或許他們也不以為意,大不了改換門庭罷了,自己不跟袁時中,降向闖營一樣過日子,可以保住富貴。   當然,心情忐忑下,無人開口說話,老胡本想拍李過幾句馬屁的,然那種恐懼湧上心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李過無所謂的掃了老胡等大嘍囉一眼,一揮手:「帶上來吧。」   立時一陣掙扎叫罵聲傳來,然後見渾身血污的袁時中、三掌家、五掌家,七掌家等人掙扎著被押上來,看來這些小袁營的骨幹,袁時中的心腹都沒跑了。   由此也可看出這些闖騎的兇猛,他們這幾大掌家,彙集了小袁營中大部分馬兵,卻連各大小骨幹頭目都被抓住。   他們被五花大綁押上來,特別袁時中,更極為狼狽的被強迫跪倒在李過的腳下。   李過哈哈笑著,他穿著馬靴的右腳,直直的踩向袁時中右臉,將他的一個頭,狠狠踏在泥土上,袁時中嗚嗚的掙扎著,他臉上青脈暴起,雙目圓睜,卻免不了這種踩踏的羞辱。   李過的右腳越發用力,袁時中雙目凸出,他口中鼻中鮮血不斷湧出,混合了臉上的泥土,看上去可怕之極。   李過獰笑著踩踏,他的靴子還在慢慢扭動,袁時中掙扎越發劇烈,似乎連這邊,老胡都可以聽到他臉骨碎裂的聲音。   看這場面,不論老胡,各掌家,還是下面的普通嘍囉們,個個都是心驚膽寒,眾人更想:「老掌家會不會就這樣被踩死了?」   好在李過還是放開了腳,他不屑的呸了一口唾液到袁時中上,說道:「你這個醃髒貨,也敢跟闖王作對?……你放心,老子現在不殺你,老子要將你帶回襄陽去,千刀萬剮!」   他大笑起來,身後闖軍各將,同樣哈哈大笑,只餘地上袁時中含糊不清的叫罵聲。   李過又舒服的靠回自己大椅,他笑瞇瞇地說道:「袁時中跟闖王作對,現被我倡義府滅了,不過闖王仁義,只追首惡,餘者不咎。只要願意降的,都可編入我闖營內,你們中誰願意降的?」   眾人面面相覷,雖然大家都想降,只要能活命,讓他們幹什麼都願意,但這種眾目睽睽下背主,傳出去可不是好聲名。他們相互看著,只想找一個帶頭的人出來。   孔三暗暗推了老胡一下,老胡一咬牙,當下站了出來,點頭哈腰道:「小人早聞闖王之名了,小人願率標下人馬,棄暗投明,跟隨將軍作戰!」   無數人目光投在老胡臉上,看得他臉上火辣辣的,說實在的,袁時中並沒有對不起他,相反對他很器重,這番話說出,讓老胡良心略略有些不安。   李過卻很高興,大聲說道:「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叫什麼名字?」   老胡點頭哈腰道:「小人姓胡,曾為袁賊第十五掌家,哦,前兩日剛投靠的……江湖上還給一個匪號,『踏地龍』,呵呵,貽笑大方,不足掛牙……」   李過放聲大笑:「踏地龍?」   他身旁眾將領同樣笑聲一片,便連一直靜靜坐著的楊少凡,都是淡淡瞥了老胡一眼。   袁時中極力看向老胡這邊,眼中滿是痛恨之意,這小人,枉自己這樣對他,他竟……   他身旁一個五花大綁的粗豪漢子,卻是七掌家,他臉色鐵青,大聲叫罵道:「姓胡的,你真不要臉,老掌家待你不薄,你剛投來時,他……啊……」   卻是李過揮揮手,幾個親衛拔出腰刀,劈頭蓋臉,就朝七掌家劈來。那七掌家立時被劈倒在地上,群刀之下,他血流如注,一邊慘叫著,一邊仍然怒罵不止。   越多的闖兵拔刀上來亂劈,終於,那七掌家沒了動靜,他躺在血泊之中,雙目圓睜,臉上仍然帶著怒容。   似乎轟然一聲響,小袁營各掌家,下方眾降兵們都是七嘴八舌道:「小人願降,小人願降……」   「早聞義軍之名了,都是袁時中賊子阻擋……」   「胡爺深名大義,我等願意效仿。」   李過不屑冷笑,他再揮揮手,眾降兵面前,三掌家、五掌家等皆被斬首,就算他們哭叫願降,一樣斬了,看著下方各人更是面色慘白,雙股戰慄。   再看袁時中,又氣又恨又恐懼之下,已是昏死過去。   做完這一切,李過沒事人似的,他似乎對老胡很有興趣,拍拍他的肩膀:「踏地龍?哈哈,很有意思……」   老胡身材比他高大,見拍自己肩膀,連忙彎下腰,讓他拍得更容易些,李過讚許一笑:「不錯,有前途。」   他看了看巡山軍各人,眼中閃過驚訝之色:「看不出來啊踏地龍,看你長了一副賊寇樣,竟練了一手好兵……」   老胡正點頭哈腰笑著,聞言一愣,神情尷尬中隱見惱火,又說自己長得像賊寇……楊少凡此時跟在李過身後,他看著巡山軍人群中的鳥銃兵,還有他們的鳥銃,目光閃了閃。   ……   數日後,小袁營被李過收編完畢,因幾個骨幹掌家之死,他們的兵馬分別由餘下掌家帶領,分到老胡麾下的也不少,現他計有馬兵一千,步兵三千,還有一萬的饑民,兵力突然膨脹開來。   因睢州之重,李過任了原一小袁營頭目留守,給了一個都尉的軍職,原來的小袁營煙消雲散。大安寨被收歸闖營勢力,留守的黃偉傑,給了一個掌旅的軍職,寨子上空,飄揚了闖字大旗。   又二日,李過與楊少凡押解袁時中班師回歸,老胡與孔三率著自己新的人馬,也跟著前往湖廣,老胡、孔三、黃偉傑三人從此命運不同,世事變幻,由不得他們自己。   ……   三月中,襄陽,昌義府邸。   李自成佔領襄陽後,改襄陽為襄京,改承天府為揚武州,大修襄王宮殿,然所造宮殿皆傾塌。   三月初時,李自成移屯鄧州,益兵攻打鄖陽,為官軍所敗,復退襄陽,與群賊議所向。 第791章 三策   襄陽王府在城池的東南處,由原襄陽衛公署改建而成,在大殿之上,李自成端坐著,他年還不到四十,連連的勝利,使得他舉手投足間更顯威嚴。   他穿著也依然樸素,一身藍色的箭衣,戴著白色的氈帽,腰間掛著寶劍,然後打著披風,身上服飾衣料都頗為破舊。當然,李自成未變,但他的部下,其實已在悄然改變。   連五營將官在內,各地的防禦使、府尹、分守將軍等,短短數月間,漸漸已經有腐化的趨勢。   便若後世太平天國推行平均主義,普通士兵嚴守制度,但各級將官,手上有權力的人,卻在有意無意佔有財富,最終破壞了那種平均制度。   腐化,佔有民財是一,還有闖營嚴禁士卒騷擾地方,如規定禁殺人,禁殺牛等等,也遭到各地分守將兵的破壞。   此類軍規的空子太好鑽了,你禁殺人,我給他安上一個裡通明朝官府的罪名行不行?給他安上一個意欲外逃的罪名行不行?   監督制度,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體系,那些闖兵大字不識一個,遇到這種複雜的律法之事,難道只能一殺了之?況且,讓誰去監督,怎麼去監督也是問題。   打天下與治天下畢竟不同,闖營治下各防禦使、府尹、分守將軍等多為饑民或降兵出身。這些人身份低微,一朝媳婦熬成婆,手上有了權力,萬千人畏懼恭伏,最終發生什麼變化,誰也難以說清。   眼下闖營治內投靠的文人士紳還是太少,不足以發展到各縣各府,就是有一些投靠文人被任為防禦使、府尹、州同、縣令。不言這些降官文人本性如何,面對同地駐守的威武將軍、都尉、掌旅等人,他們又敢對這些手握兵權的武人做什麼?   本質上,闖營還是以武為尊,軍隊才是骨幹,餘者地方官吏,只是枝葉罷了。鬧大了,倡義府會袒護哪一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再良善的人,手上沒有受監督的權力,會發生什麼變化,就可以想像了。   打天下與治天下的衝突,悄然在治下發生,對此類情況,李自成表現的只有不知所措。本質上,他並沒有治理國家的能力,最擅長的,就是流竄,打游擊,在征戰中奔波,各方圍剿下生存。   治下變化,李自成當然有所知聞,他的解決辦法就是「動起來」,率將士們繼續征戰,危險困苦中,這些問題自然不復存在,還可遠離擺脫種種繁雜到讓他頭痛欲裂的民政事項。   與他李自成一樣,整個闖營中有民政能力的人少之又少,九成九九九九是文盲的群體,又如何控制指導地方民事?   或許分給他們幾十畝地,讓自己耕種,還可說出個子丑寅卯,然要指導別人,負責治下萬人,十萬,百萬人口的生計安頓,民生發展,就那瞠目結舌,茫然不知所措了。   所以闖營治下,現在是難得的「無為而治」局面,官方宣佈不催科、不徵糧、給貧民提供耕牛、種子,餘者之事,就順勢而為了,也沒有能力深入進去。   這樣的結果,最終只是地方不受控制,各地權力被滲透竊取,然後豪強坐大,而有財富的豪強,又對什麼樣的政權最痛恨?   歷史上李自成在北京一覆滅,治下豪強並起,叛亂無窮,沒有一個府尹、縣令不被殺的,他龐大的地盤,轉眼間就灰飛煙滅了,這也是沒有治國能力的流寇政權必然結果。   當然,眼下的局面只是萌芽,相比大明外地,闖營治下,算得上是清明的,不過李自成總有一種恐懼感,決定動起來。   此時他昌義府的班子都在,丞相牛金星,吏、戶、禮、兵、刑、工六政府侍郎,還有各從事等官。   他們都穿深藍色官服,領子為方,上以雲朵為級別,大點的官員,冠上面還加雉羽,這也是牛金星等人首先強調的改變,新政權必須有新氣象,至少在官服上,要與明廷有所不同。   除了這些文官,還有五營各將,如權將軍田見秀、劉宗敏,制將軍劉芳亮、袁宗第、李過、劉希堯,又有楊少凡、高一功、李巖、宋獻策、顧君恩人等在列。   數日前李過與楊少凡押解袁時中回歸,李自成見之大喜,將袁時中凌遲在襄陽市頭,大大洩了自己心頭之恨,又分別給李過與楊少凡記了功。   此時各將與李自成打扮一樣,皆是頭戴白色氈帽,身穿藍色箭衣,他們雖在戰術上出眾,然戰略上,還是要聽那些軍師文人的。   所以各人只在殿中聽著,聽牛金星、顧君恩、宋獻策等人激烈爭論,為下一步闖營動向紛議不休。   「大王,臣請攻掠北直、山東,然後直搗京師!」   說話的是丞相牛金星,他三絡長鬚,面目清,穿著倡義府官服,神采奕奕,更見風采。他的補子上只有一朵祥雲,冠上有著雉羽,腰上別著犀牛玉腰帶,在倡義府上屬等級最高官服。   雖說他這個丞相只是名義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五營各制將軍、甚至果毅將軍都可以不買他的賬。然明面上,各人還是要對他客客氣氣,以舉人之身到了這一步,牛金星是意氣風發,這個丞相也是做得有滋有味。   他大膽提出自己方略,就是直搗京師,他認為,以闖營兵力直搗京師已經沒問題,而且他的私心,也想使自己這個丞相成為全國名副其實的丞相,而不是地方幾府的丞相。   改朝換代後,更可避免難聽的流賊稱呼,哪個文人,又喜歡背著「賊」的名聲?所以迅速攻佔京師,便是牛金星的大膽提議。   禮政府侍郎楊永裕有不同意見,以投降的欽天監博士之身任為侍郎,在朝廷中,就是尚書級別的人物,他同樣意氣風發。也因為久居湖廣,瞭解湖廣與江南的富庶,所以他的方略就是據留都,斷漕運!   最後便是從事顧君恩的方略,極力否定牛金星與楊永裕之策:「否,否!先據留京,勢居下流,難濟大事,其策失之緩也……」   顧君恩面帶微笑說著,他與牛金星一樣,在相貌上無可挑剔,特別聲線渾厚,頗為悅耳:「……又,直搗京師,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其策失之急也……」   他一口否定牛金星與楊永裕之策,說得二人面色一變,他仍然神色恬淡的說下去,似乎否定二人之策,只是尋常一句話罷了。   他緩緩道出自己的方略:「不若先取關中,為元帥桑梓之邦,建國立業,然後旁略三邊,攻取山西,後向京師,進退有餘,方為全策!」   嗤的冷笑聲音,也不知是牛金星發出,楊永裕發出,或是別的什麼人發出。楊永裕臉上帶著笑容,眼中滿是冰冷,他首先質問:「敢問顧從事,本府方略,緩在何處?」   楊永裕滿臉笑容的說著,語中還有提醒他身份的意思,自己是禮政府侍郎,他只是區區一個從事罷了。   顧君恩並不急迫,他擅長揣摩,深深瞭解闖王與闖營各將內心所想,心有定計,更為從容不迫,他微笑說道:「大明核心在江北,不言江南河網密佈,我師不擅水戰,想要攻佔江南,要耗費多少時日?此間時候,讓朝廷緩過氣來何如?退一萬步來說,便是攻佔江南,然我師勢居下流,以南伐北,又豈是易事?明太祖之事可一不可二。」   「驢球子,江南、湖廣、江西什麼都不好打!」   這時劉宗敏用力拍著自己大腿說道,緩不緩再說,江南河網密佈卻是說到他劉宗敏的心裡。   正月時那場戰事讓他心有餘悸,當時他們闖營萬船攻打武昌,好好的天氣,江上就突然起了大浪,他的部下活活淹死不少,連他劉宗敏都差點掛了,思之怎不讓人心驚?   「劉爺說得是。」   五營各將劉芳亮、袁宗第、劉希堯等人紛紛說道,臉上都帶著恐懼的神情,他們常年策於馬上,平原上可以玩出很多花樣,一對河流水網,那就一展莫籌了。   正月那場戰事,不說劉宗敏心有餘悸,他們一樣心中深深恐懼,那場渡河之戰嚇破了他們的膽,大風大浪的威力,讓他們覺得自己的渺小。   緩不緩也再說,河流密佈,出行都靠船,他們這些北兵哪受得了?而且他們闖營威力在馬隊,到了江南怕要盡數變成步兵了,萬一被官兵堵在哪裡,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竄都無處竄。   李自成點點頭,老實說,他對去什麼江南沒興趣,湖廣離家已經夠遠了,還要跑到更遠的地方去?   楊少凡不語,李巖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閉口。   依他的想法,打仗打的就是錢糧,據有富足的江南,才有實力一統全國。然各將異議,文武大元帥也沒這個想法,江南河網密佈,闖軍不習水戰也是事實。   還有一點是李巖知道的,江南武人勢力沒有江北這麼跋扈,還由文人文官在主導,基本的秩序還在,官兵雖惡,不會若左良玉等這麼惡,剿兵安民的基礎便失去了。   而且江南豪強多,高牆深寨,地方鄉勇守護鄉梓賣力,那方百姓日子好過些,饑民少,大軍也失去群起響應基礎。那每下一城一寨,怕都要經過激烈的戰鬥,能不能攻下江南,確實未知。   如湖廣這樣的情況太少見了,每下一城都有人開門,仗打得比河南等地還容易,這就是左良玉作惡的結果,別的地方,怕沒有這種理想情況。   所以李巖也不語了。   看眾人都不同意他的方略,楊永裕咬牙恨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畢竟是流賊,難濟大事。   他沉默下來,心中有一種後悔,觀李自成等人作派,短視無比,連江南之重都不知道,看來敗亡只是時日,自己身為禮政府侍郎,到時會不會被清算?   越想這種念頭越強烈,心中越後悔。 第792章 戰爭烏雲   「顧從事也說說,本相方略,又急在何處?」   楊永裕的啞口無言,讓牛金星心生警惕,顧君恩此人,可謂他在倡義府中強大的對手,他淡淡道:「難道從事以為,以我義軍的強悍,攻不下北直、山東,然後不能直搗京師?」   牛金星所言方略,當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效仿明太祖滅元方略:「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後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雲中、九原以及關隴,可席捲而下。」   一連串的勝利,讓闖軍中的文人幕僚都深深陶醉,牛金星更認為現在闖軍比當年明軍還有優勢,江南、湖廣已經沒有威脅,河南大部又在義軍手上,攻入山東,可謂天時地利人和都到了。   更妙的是,山東富庶,流營從來沒有去攻掠過,那方又富有「群眾基礎」,而且兵少又弱,區區一個劉澤清,何足掛齒?又攻下山東,漕運斷絕,京師就癱瘓了,整個朝廷也癱瘓了。   如此良機,現在不攻,更待何時?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顧君恩微笑道:「丞相忘了陝西的孫傳庭,山西的蔡懋德?若我攻山東,他們後躡側擊又當如何?」   李自成等人一凜,這確實是個問題。   卻聽牛金星高聲道:「正是要他們後躡側擊,正好曠野上一鼓擊滅!」   他冷笑說道:「山西區區兵馬,所強者,只有周遇吉等寥寥營兵,還有孫傳庭……本相聽聞他在陝西大練新軍,未知這些未見過血的新軍,比起曹變蛟、王廷臣如何?比起陳永福、虎大威又如何?」   殿內一陣大笑,特別劉宗敏暴雷似的笑聲不斷,起初闖營各人對新軍極為畏懼,但接連的勝利,可怕的新軍不斷覆滅,讓他們自信心空前膨脹。   初闖營還有大練新軍的呼聲,現在從李自成到劉宗敏,到袁宗第、李過等人,都認為還是自然淘汰練兵好,省時又省力,官兵源源不斷練出新軍,正好,打敗他們,用人力推死他們。   然後這些官府的新軍,成為自家的軍隊,已經沒必要去搞這種耗時耗大的兵種。   只有劉芳亮、李巖有些異議,不過不是主流呼聲。   聽著眾將的笑聲,牛金星更受鼓舞,他緊盯著顧君恩:「山西,表裡山河,陝西,潼關天險;故此,是去攻打山西、陝西容易,還是將他們誘到曠野上來殲滅容易?」   「他們死守山西、陝西還好,敢到平原來,就是落得當年曹、王等新軍的下場!」   顧君恩一時語塞,沉吟了半晌,他才說道:「畢竟京師兵馬雲集,不談京營,周邊亦有楊國柱等新軍,宣府鎮那方,還有王斗的兵馬。」   牛金星頓了頓,確實,這也是問題,隨後他冷笑道:「京營?他們算是兵嗎?王鬥?他不是受朝廷猜忌,然後跑到漠南去了?漠南到山東,北直是多遠,不言朝廷會不會讓他出兵,退一萬來說,就算他出兵,這千里迢迢趕來救援,豈不是另一個曹、王?我義軍何所懼!楊國柱一樣如此,將他誘到山東來打,一千多里路,看他們怎麼解決後勤糧秣!」   對王斗的情況,闖營各人很模糊,只知道他跑到漠南去了。漠南是什麼地方?各人沒有具體概念,只知道那是極遠極遠的地方,原來是韃子居住的地方,離中原可謂十萬八千里。   隱約消息傳來,王斗在那大力屯糧種地,別的事都很不清楚,如具體兵力、編製、裝備等等。畢竟王斗的情報抓得緊,嚴密的保甲制水桶不漏,除非他自己告知他想要告知的。   消息聽聞,王斗似乎有幾萬強悍兵馬,包括牛金星、李自成等人都不相信,區區一個總兵,能養得起這麼多人馬?這只是他的號稱吧,可能核心有一、兩萬,然後裹脅些壯丁。   便若左良玉,動不動號稱二十萬、五十萬大軍,結果又如何?能打的,不過一、二萬,甚至幾千罷了。   由不得李自成等人不相信,崇禎十三年末與之初接觸時,王鬥不過幾千兵馬,這才多久時日,他會有幾萬精兵?他是將山西與京畿搶光了還是將附近壯丁裹脅光了?   他的精兵人馬數量,會比自己擴展速度還快?要知道,自己可是屍山血海中自然淘汰出來,天然就擁有優勢!非是朝廷小格局依靠糧餉苦苦積攢。   特別王斗初只有一路一鎮地盤,能養活那麼多兵馬?打死他們也不相信。   李自成等人不會明白什麼叫種田,什麼叫基數膨脹,什麼叫量變達到質變,只本能的不信。   畢竟朝廷新軍他們也見過,曹變蛟、王廷臣、陳永福、虎大威等人,他們能力差嗎?他們出名時,王鬥不過無名小輩,然只能各練一營新軍,連最德高望重的楊國柱,不過一萬新軍。   王斗就算新軍數量比他們多一點,想必多的數目也有限,然自己已非吳下阿蒙,百萬大軍不需號稱,隨隨便便就可達到,就是用人力,推也將他們推死!   王斗的核心兵力是強,然太少了,此一時彼一時,已不足為懼。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人類本性就是健忘,在一次次勝利後,王斗給他們的傷痛早被忘記了!初時闖軍遇到新軍,感覺很可怕,甚至一次次產生退縮的念頭,然大敗曹、王后,感覺也就那樣了。   又在朱仙鎮大捷,新軍的能力,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他們更有自己的優勢,便是後勤,他們可以就食於敵,盡情攻掠附近的城鎮村莊,到處都有糧草取用,而官兵若敢效仿,只是將民眾往這邊推罷了,加快他們失敗的速度。   曹變蛟、王廷臣敗在哪裡?還不是糧草難繼?相對之下,他們的糧餉問題就好解決多了。   不論楊國柱或是王斗來戰,千里迢迢,首先他們後勤上就失敗了,兵再強,沒有糧草,拿什麼打仗?   牛金星的話,引起殿中各將的共鳴,現在闖營各人也不認為楊國柱、甚至王斗有什麼可怕的,己方如山如潮的人海,足以淹沒一切,就如曾經淹沒歷來新軍一樣。   己方還有數萬馬軍,馬步配合,何來敵手?   李自成點了點頭,攻打山東,北直隸,看來不會比攻打湖廣艱難。曾經他以為南攻湖廣會是何等的艱難,結果不費吹灰之力,想必山東也是一樣。   楊少凡不語,李巖本能覺得不對,又不知不對在哪裡,他的心智謀略在闖營稱得上出眾,然信息太不對等了,他觀看王斗便若霧裡看花,沒有足夠的情報讓他作出分析判斷。   觀牛金星話中意思,還要繼續裹脅山東百姓,形成饑兵潮流,最後席捲一切。不過李巖認為,為建立新朝,一些民眾的犧牲是值得的,大明氣數盡了,改朝換代順理成章。   建立新朝後,百姓們就有好日子過了,這點苦是值得忍耐的。   對王斗之事,顧君恩更不清楚,連京師附近情況,都是各方打聽才得來,闖軍的細作,不可能瞭解更多細節。   很多事情,他們就是看了,也不會明白,便若王鬥招考吏員,出了王氏算題的消息傳來,被闖營各人不約而同認為毫無價值,情報束之高閣。   看牛金星神采飛揚,滔滔不絕,顧君恩還是強調:「丞相所言有理,然下官還是覺得太急,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兵凶戰危,吾等需不預勝,先預敗,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如何是好?畢竟孫傳庭等虎視眈眈,不可不防!」   其實對牛金星來說,只要能奪得山東,丟不丟湖廣無所謂,畢竟離京師更近一步,離自己成為新朝丞相夢更近一步,那種從龍功臣的味道,不是區區一個湖廣可以相比的。   當然,這話他不可能說出口,他意氣風發道:「正因為孫傳庭等虎視眈眈,吾等更需要攻打山東,北直隸!」   他反問眾人:「當前情況,孫傳庭會出關嗎?山西兵馬會動嗎?」   殿中各人沉吟,很多人都是搖頭,連顧君恩都不得不承認,沒有特殊情況,孫傳庭可能就一直縮在陝西積蓄力量,一直等到他認為的時機成熟。至於山西那方的人馬不用說,肯定是謹守全省地界,輕易不會出門一步。   牛金星冷冷一笑,說道:「故此,我們要將他們兵馬引出來!」   他指著殿中一副全國地圖,卻是繳獲自官府的,比例很誇張,不過此時之人倒看習慣了。   「我大軍揮師北進後,雖留下兵馬佈防,但料想各方……原湖廣的官兵,南直隸的官兵,都會來攻佔。最可慮的,便是陝西的孫傳庭,不過……」   牛金星指著地圖上的洛陽,汝州地圖,森然道:「孫傳庭要出關,唯有走這一線,山西兵馬要出省,一樣必須走汝州,南陽。此些地方地勢平坦,一馬平川,我大軍雖攻山東,然馬兵要殺個回馬槍何等容易?就在曠野上,殲滅他們!」   他笑道:「不過以朝廷的反應,我師若攻山東,北直隸,肯定迫不及待讓各方來援,或是顧不上湖廣了。畢竟漕運一斷,他們吃什麼,喝什麼?……從陝西運糧上千里……孫傳庭若出關,必敗!山西兵馬來援,必敗!」   牛金星胸有成竹的道:「如此,我義軍便解決了陝西的孫傳庭部,趁勢攻佔潼關,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也!」   看殿中各人都注意傾聽,牛金星滿意的續道:「或許,我師攻山東之時,江南的兵馬還會來援,最能可能的,便是鳳陽總督馬士英,他麾下總兵黃得功、劉良佐、孫可望等,一樣將他們誘到曠野上殲滅,理想之地便是歸德府……我師亦可趁勢攻佔宿州,徐州等淮北之地,說不定還可攻佔鳳陽……」   劉芳亮深思道:「丞相的意思,先以攻山東為誘餌,調動朝廷的兵馬,若朱仙鎮一樣,將各方官兵引來消滅,解決我大軍的後顧之憂?」   牛金星撫鬚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正是!」   他說道:「初時開封官兵雲集,若不是調虎離山之計,也不可能消滅曹、王他們,此時亦如此!……官兵守城還行,野戰,現是他們的短板!」   眾人點頭,同時李自成眼中閃過陰沉之色,牛金星的話,還讓他想起孫可望與李定國。當時之勝,有李定國的功勞在內,現在這二廝卻背叛了義軍,遲早要讓他們好看。   袁宗第也是沉思:「不論攻山東還是陝西,開封,歸德都必須下,河南這兩處釘子,必須拔除!」   李過也是道:「同時以這二處為誘餌,圍點打援,將官兵的援軍引到城下消滅!」   他們舉一反三,提出一系列的軍略,多年征戰下來,這些飽經沙場的闖將,對戰爭有著本能的嗅覺,戰術上,個個非常出眾,就連年輕的李過也是一樣。   指著地圖,牛金星說道:「攻打山東,同時解決我師的後顧之憂,然後我大軍直入山東全境。本相猜測,山西的兵馬,早前可能不會動,然到此時,由不得他們不動。」   他臉上現出狠毒:「不言山東四戰之地,北直隸更是一馬平川,他們從山西東來,曠野之地,我數萬馬兵圍困,斷絕他們的糧道,然後人潮圍攻,他們來多少,死多少……楊國柱也一樣,他的正兵營馬隊或許比我馬兵強一些,然強也限。我師馬隊是彼十倍之多,先消滅他的馬兵,其馬兵一去,如何保證糧道?馬兵一去,如何保其步卒?」   他惡狠狠的指著山東地圖:「若曹、王一樣,糧道斷絕,又無馬隊,他們新軍步卒再強,只得結陣自保,固守待援。我以百萬人海圍攻,就是有幾個楊國柱也得死!」   「王斗亦如此,無人可以阻擋我義軍逼向京師腳步!」   「好!」   劉宗敏首先高叫,殿中各人也是歎服,不愧為丞相,這一番計謀方略,計中有計,圈中有圈,套中有套,個個狠辣非常,由不得眾人不讚歎。   各人沉吟,三策方略,眼下看來丞相與顧從事的謀略最靠譜,然選擇哪一個?   牛金星有些不屑的看了顧君恩一眼,信心滿滿,大王與眾將肯定選擇自己的方略。   顧君恩臉上仍然帶著微笑,牛丞相之策是不錯,然他漏估了一點,闖王與各將的心理,他們真正想法是什麼?   果然,眾將叫好後,又你看我,我看你,還是劉宗敏先嘀咕:「丞相方略,還是從最優局面去談。不是不好……驢球子,老子總覺有些隱患,攻打山東,真會這麼順利嗎?」   加入闖營,成為制將軍的劉希堯道:「劉爺說得不錯,某也覺急了些,現在攻打山東,京師,是不是火候未到?」   李過道:「還是先緩緩吧,免得萬一不勝,湖廣、河南都保不住,我義軍沒處歸去。」   田見秀、高一功等人也覺牛丞相方略很好,不過現在好像有點急,不如先攻陝西吧。   劉芳亮與李巖倒覺得丞相之策不錯,但如劉爺所言,這是從最優局面去考慮,事實真會那麼順利嗎?確實有點冒進的嫌疑。而且,與眾將一樣,劉芳亮的內心又怎麼想?   他們現在最大渴望,其實還是打回陝西去!   有道富貴不還鄉,若錦衣夜行,功成名遂了,最大渴望是什麼,就是在鄉親們面前炫耀,顯擺!   闖營各將大部是陝西人,初造反時,被追得如喪家之犬,轉眼多年過去了,也算混出了人樣。此時不回去讓鄉親們看看,讓起初鄙視他們的士紳官將們看看,更待何時?   期盼這一天,他們已經盼了太久,實在是迫不及待。   不言各將,連李自成都是如此,歷史上他一攻下西安,就戎馬萬匹,旌旗數十里,於米脂祭墓。那時候,是多麼風光?不過不巧,鳳翔守將誘殲他一部分兵馬,祭祖掃墓被打斷,李自成憤怒攻下鳳翔屠城。   所以說,牛金星不明白李自成等人心理,注定悲劇。   除衣錦還鄉的心思外,闖營各人,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心理,就是勝利來得太快,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了。   似乎前兩年,他們還被官兵狼狽不堪的到處圍堵,轉眼間,就有了眼前的形勢,反讓他們有點恐懼。   畢竟他們出身卑賤,沒有底蘊,也沒有朱元璋等人的高瞻遠矚,雄才大略。初富乍貴,頗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便若後世窮小子突然中了幾千萬,幾億的彩票,有錢反不知該怎麼花。   本質上,他們還不習慣權勢與責任,最擅長的就是打劫,將東西全部搶跑,然後在官兵圍堵下生活。   治理一個湖廣,已經讓他們焦頭爛額,突然間就要打進山東,打進京師,面對全國的重擔?他們下意識迴避這種局面。   因為吸收了文人,闖軍開始正規化,但現在也被這些文人所綁架,不得不擺出一副政權的樣子,其實依他們的性子,還是往日那種逍遙的日子快活。   然趕鴨子上轎,沒辦法了,從李巖等文人助李自成嚴肅軍紀,並編立一系列歌謠,提出「均田免糧」等口號來,他們不得不更多聽從這些文人意見,否則眼前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然「太快」了肯定不行,所以,有顧君恩較為「穩重」的方略在手,牛金星那「急進」的方略,不可避免遭到拋棄。   果然,在聽從各將的意見後,李自成道:「孫傳庭在陝西大練新軍,不可不視,必須先行剿滅,免得養虎為患……當然,丞相之策是好策,只是稍稍過急。顧從事說得好,不預勝先預敗,京畿為朝廷重兵雲集之地,豈是輕易可攻佔之地?我大軍雲集河北,未免有顧此失彼之處,介時湖廣,河南被奪,我師不勝,退無可退。」   劉宗敏高聲道:「闖王英明,這是老成謀國的策略。像顧從事說的,陝西,是我等的桑梓,人熟地又熟,關中又是富足之地,可以建國立業……高築牆,廣積糧……」   然後各將紛紛稱是,都言先打陝西更好。   事態急轉直下,牛金星想不明白自己良策為何遭到拋棄,剛才各將還明明叫好來著,怎麼突然就變了?看顧君恩那張笑臉,是如此的可惡,似乎在嘲笑自己,讓牛金星的臉色鐵青。   他不甘心失敗,還想努力一把,他說道:「我師野戰無敵,然攻城其實非我所長,特別潼關山險,難以逾越。山西……現在還未到枯水期吧,便是到枯水期,一樣水深泥多,難道我大軍跋涉過河?兩岸的船隻,定然被山西的官兵收羅或是燒燬,我軍如何過河攻打?」   顧君恩微笑道:「潼關確實難以逾越,不過可造鐵鉤攀爬……至於山西,不用急於一時,或攻下陝西後再謀,或到冬日黃河結冰。介時河險處處,皆成坦途,山西區區弱旅,一鼓而滅!」   他說道:「情報很清楚,山西鎮兵馬,除了當地鄉勇衛所兵,所勁者,不過總兵周遇吉、副將李雲曙,還有撫標營陳尚智、牛勇人等。各營兵馬各二、三千,馬兵更少,每營能戰者不過數百家丁罷了,不足為慮!」   「王斗怎麼辦?」   牛金星厲聲說道,初時他對王斗不屑一顧,現在與顧君恩一樣,也將王斗拿出來說事了:「他人雖在漠南,然情報可聞,他留有部分兵馬在宣府鎮!宣府離山西鎮近在咫尺,安知他可會不救?」   顧君恩淡淡看著牛金星:「我師暫時攻掠山西平陽府,潞安府等處,便是攻打太原府,也要看形勢。不過若攻山西,戰事肯定多在平陽府,從宣府鎮到平陽府足有兩千里!這叫近在咫尺?」   李過插口道:「確實,平陽府到宣府鎮遠著呢,不說太原府,聽說中間還隔著大同鎮,再北過去才是宣府。」   曾經三十六營在山西活動,闖營只是當時一部罷了,他們活動地帶多在山西鎮,還有鎮的面面。各人對山西地理有所瞭解,依他們知道的,山西這個南北狹長的地帶,宣府鎮在最北頭了,確實離得遠。   陝西他們也很瞭解,不過對塞外,他們就沒有印象了,從歸化城到山西鎮多少里,到大同鎮多少里,到延綏鎮多少里,到寧夏鎮多少里,他們全然沒有概念。   牛金星與顧君恩眾文人一樣,都對塞外茫無頭緒,就是李巖,也只看過《黑韃事略》、《蒙韃備錄》,在他印象中,塞外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   每次中原征塞,都需要舉國之力,然後走幾千里路,便如霍驃騎一樣,奔了幾千里地,才找到匈奴的老窩。   在眾人感覺中,王鬥到了塞外,就從記憶中消失了,只有留在宣府鎮的兵馬,讓眾人稍稍重視。   顧君恩最後說道:「便若丞相先前所言,就算宣府鎮兵馬前來,數千里之地他們如何解決糧餉?歷來大明客兵有幾個好結果?宣府鎮兵馬來援後,又安可抗我如海大軍?」   顧君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讓牛金星臉色陰晴不定,他還要辨論時,李自成揮揮手:「好了。」   他說道:「本帥計議已定,就用顧從事的方略!」   殿中歡呼,眾將一片的「打回陝西去」聲音中,牛金星無可奈何,只得拱手道:「微臣遵令!」   心下卻是恨恨,一眾鼠輩,自己苦心孤詣,竟不用自己的方略,特別顧君恩小人一個,只知逢迎拍馬,遲早要讓他好看。   同時心中冷笑,陝西、山西那麼好打?到時大軍失敗,他迫不及待想看顧君恩那張小人得志的臉如何,也讓闖王等看看,自己的方略才是最英明的。   ……   李自成最終採納顧君恩之策,隨後闖營緊鑼密鼓的行動起來,動員兵力,收集糧草,特別到處尋找工匠,晝夜打造鐵鉤釘,謀入潼關等山險。   三月下快近四月,李自成大軍從襄陽各地開拔,除留前營制將軍袁宗第領一萬馬兵,五萬步兵,還有治下各縣府的衛兵鎮守闖治外。餘者的野戰軍,五萬馬兵,二十五萬步兵,浩浩蕩蕩,北上開去。   李自成大軍仍然號稱百萬,一出湖廣地界,他們又開始裹脅饑民,作為攻城炮灰,然後到南陽兵分兩路。一路由劉芳亮率領,一萬馬兵,十萬步兵,攻打商南,商州。   一路由他親領,同劉宗敏等統率主力,取道汝州、洛陽,直向潼關,兩軍議定在西安匯合。   同時李自成還分出部分馬兵,監視開封那邊,戰爭的烏雲,又開始籠罩大明。   ……   李闖動向,朝廷非常關注,起初闖軍北上,朝廷不明他們意圖,擔心李自成是要渡過黃河,攻打山東,北直隸,崇禎帝連連曉諭兵部:「諭兵部令晉、豫、保、東四撫,各整兵馬,親駐河干,協力堵御,不許一賊窺渡。」   然後在李自成意圖明確,是要攻打陝西後,又嚴旨陝西總督孫傳庭,務必守住潼關,若縱賊入秦,嚴罪論處。   同時再曉諭兵部,令沅撫李干德、江西巡撫郭都賢、鳳陽總督馬士英,還有安慶巡撫人等,伺機收復湖廣淪陷各府。 第793章 時間   李自成北上消息傳到漠南時,王斗正在大黑河邊一塊田地上揮舞鋤頭。   過了年,漠南進入大規模的建設浪潮,早在去年時,民政部就對各地進行詳細的調查,何處可以開墾,何處可以利用,已經摸個八、九不離十。   最後決定大規模的軍屯、民屯所在地,便是土默特平原與河套平原。   這些地方河流眾多,灌溉便利,中原歷代多有經營,處處可看到一些廢棄的水渠,原來部位疏導一下,可以節省很多精力與銀錢。   當然,中原大災連連,草原上一樣乾旱嚴重,由於氣候寒冷,還只能種春小麥、□麥,還有一些谷子、高粱等雜糧,但王斗的優勢在於組織能力,有一個非常有執行能力的團體。   其實說起災害,從明中葉起,特別從萬曆年間起,一樣天災不斷,有幾次大災還不次於明末的災禍,但最終頂住了。   最重要原因,就是那時地方還有組織能力,可以率領民眾度過災難,崇禎年裡基層組織能力已經蕩然無存,稍稍一點天災人禍,足以釀成大害,然後惡性循環,恢復不得。   兩處平原約數萬平方公里,可耕地面積超過千萬畝,最妙的是,此二處富含地下水。越是平原之地,還越是淺層水居多,一般往下打井,二到三米便可出水。   比起山西、陝西動不動就幾十丈的深井,而且水質鹹苦,不濟民用,可謂天堂之地。   對普通移民來說,這類的簡易灌井二、三兩銀子就打發了,一般人家都負擔得起。對軍屯來說,成本更小,所以就算一些河水表面淺了,甚至乾枯了,也完全不要緊,地下水有的是。   在宣府時報的宣傳下,無數人動心,打井不超過一丈就可出水,這樣的良田哪裡找?王斗治下,又是出名的安穩,所以一過正月十五不久,龐大的移民浪潮,就從山西、陝西、寧夏等地湧入二處。   他們大部分還是小有財力,買得起土地者,也只需居住並耕種滿五年,便可永遠獲得不超過一百五十畝的土地所有權,世世代代傳家。   還有商旅考察團,也是一波接一波前來,大部分人考察後都作出決定,搶佔先機,在漠南成立各樣的商屯。   對這些人,王斗是衷心的歡迎,因為他不但分文不花,還可以從這些人頭上大賺一筆。買土地的費用是一,就算土地價格低廉,但積少成多,彙集起來,就是龐大的數量。   免稅期又只是一年,第二年統統都要交稅,又可以從這些人頭上收稅。   這些人更大多是中產階級一員,素質高,天生還喜歡穩定,一旦產生歸屬感,便會自覺自願的維持秩序,治理他們,根本不需要花費多少心力。   然後就是流民饑民類,目前都護府支出最大的,便是對這部分人。首先每人口糧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不過王斗的基礎是屯堡,這些人的作用又不可小視,畢竟靖邊軍戰士,大部分便是屯堡出身。   又因為屯堡暫時採用營田地制,可以使用大型農場似的耕作方式。普遍可使用馬耕,使用耦犁,使用耬車,使用大水車等,耕作效率可大大提高。這些人更是全民皆兵的良好人選,所以該有的支出,是必要的。   一波波流民收集而來,一個個屯堡設立,錢糧若流水似的支出,面對民政部的心疼報怨,王斗道:「不要在意銀子,銀子賺來就是用來花的,在不引起較大通貨膨脹的基礎上,該花的銀子儘管花。」   相比屯堡,軍屯當然更有優勢,畢竟他們是習慣遵守紀律的正規軍戰士,比暫時還沒有集體觀念的流民們便於指揮與服從命令。   不過軍屯暫時只是權宜之計,為更快獲得糧食的手段,達到一定目標後,所有的軍屯,慢慢會讓位給設立的民屯,職業戰士,還是安心打仗好了。   軍屯結束後,參與屯墾的戰士們,也會獲得一定的功勳,獎勵土地與莊園。   總體來說,王斗目前做的很多是無本買賣,有點寅吃卯糧的味道,不過多年來信用勞勞的建立,讓軍民們都相信征虜大將軍,永寧侯王斗定會兌現諾言,這是王斗最大的優勢所在。   現在移民浪潮只是剛開始,軍屯的作用大之又大,為鼓舞將士們墾殖的熱情,多年沒下地的王鬥,親自下地揮舞鋤頭,果然激起將士們極大的熱情,幹起活來就像拚命似的。   旌鼓招展,鑼鼓喧天,空曠遼闊的荒野上,如蟻的人群忙碌密佈,燒荒開墾,爭分奪秒,滿腔熱情,此時草原景色頗美,不過仍有寒意,但戰士們熱火朝天,一點也不覺得寒冷。   每一處的平原上,都插著他們的旗號,每一處旗號,都上書自己的番號,他們分區包片,喊著號子,一副激烈竟爭的樣子。   大嗓門的宣傳人員在旁吶喊鼓勵,敲鑼打鼓助陣。   後勤部的人員,忙著挑水送飯,保證戰士們歇下來時,都可以吃到熱水熱飯。   還有戰馬在草原上奔騰,驅趕狼群,有時放一把火,將荒草燒成黑土。   除了人力開墾,還有頗多的馬匹拖著耦犁奔馳而過,體現「機械化」的優勢。有些土地已經播種了,同樣是馬匹拖著的耬車,在草原上播下了種子。   大規模「機械化」,是王斗的要求,人力一天只可以開荒半畝,耕牛可以一天開荒一畝到二畝,然馬耕,每天的開荒速度更快,一望無際平原上,馬耕更有優勢。   當然,馬耕耗費大,又只適用於旱地,畝產量也不可能有牛耕多,不過王斗不介意。他要的是數量,數量上去了,糧食的積累,一樣可以達到。   多年經營下來,他治下牛馬不少,塞外之戰後,更繳獲牛羊三十餘萬頭,騾子、驢子、駱駝,馬匹等共近五萬頭,畜力資源非常豐富,能用畜力的,決不用人力。   當然,前提是他們要懂得如何馬耕牛耕。   王斗的要求,便是部分田地當年開荒,當年播種,當年豐收。   除了開荒的戰士,還有許多戰士在興修水利,他們渾身濺滿泥漿,手腳劃破流血渾然不知。一道道河渠被疏通,一架架水車豎起,特別氣勢磅礡的蘭州大水車,現稱為靖邊堡大水車一字排開,從大黑河蔓延到黃河上,引為奇觀。   此水車一架造價超過百兩,也只有王斗捨得大規模使用。   戰士們奮鬥不息,充滿激情,特別離大將軍不遠的戰士們,幹勁更大。   王斗帶頭挖著地,奮戰最前樣子,內心卻暗暗叫苦,好多年沒下田了,這才幹幾天,已經腰酸背痛。不過表面上,他還要擺出一副指揮若定,氣定神閒的樣子。   王斗身旁,還有民政部、幕府各員一樣參與勞動,他們有的人揮鋤,有的人扶犁,個個忙個不亦樂乎。   大將軍都親自下田了,他們豈可落於人後?不過畢竟是要員大員,都有自己一大攤事,特別漠南建設,事務更多,只能表示下心意,不可能與普通屯民軍士一樣,一天干到晚。   人群中,還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副都護、儒學學院教授、環保局局長李邦華一聲不響在揮著鋤頭。   他的官衙,此時也搬到了歸化城,不過經常到宣府鎮城去,奔波在兩地之間。漠南建設,他認為是解決大明問題的根本所在,所以在王斗下田後,他也抽空在今日一起下田,表示自己重視農桑之意。   李邦華年紀不小了,農活勞作,對他是個不小的挑戰,不過他極力堅持著,不落在眾人之後。   倒讓各人看得暗暗佩服,這老子有一股倔強勁,特別他原來是內閣大員,左都御史出身,更是難得,邦華公改變很大啊。   火熱的場景充斥草原,還有陣陣激昂的鑼鼓聲音,到處是開荒競賽熱潮。一直到午時,光光光的鳴金收兵聲響起,戰士們才住了手,喧沸聲,笑鬧聲中,潮水般的往各自吃飯地點匯合。   他們一邊走,一邊還比較自己屯懇所得,氣氛非常熱烈。   王斗停下了手,身旁眾人也長吁口氣,個個感覺一陣輕鬆,看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沒錯,多年沒幹活,官將們都有些受不了了。   王斗放下鋤頭,看周邊熱鬧之極的場景,笑道:「我現在才明白劉備所說的,『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裡肉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眾人一陣大笑,皆是贊同,言人確實要多動動,這幾年沒下田,才幹一會,就腰酸背痛了。   他們一幫人跟著王鬥,往河邊走去,那方幾個大岩石,正好歇息,而王斗等人吃的也與戰士們一樣,肉湯加大餅。   所過之處,一群群捧著飯碗的戰士看到,都是群起歡呼,情緒非常火熱,要不是護衛營戰士攔著,還有更多的戰士想往這邊擠,張貴笑道:「大將軍親自下田,與將士們一起勞作,兄弟們士氣很高。」   王斗向部下們揮手,更引起陣陣浪潮,聞言他笑了笑,歎道:「是啊,可惜這種機會不多。」   雖規劃了各項制度,但人是情緒性動物,上官親自鼓舞參與,氣氛當然不同,可惜越是位高權重,到底層的機會越少。   不言別的種種,王斗知道,自己下地這幾天,案牘上積攢的各類文書定然不少,看來幹了這一天,自己不能再下地了,人言高處不勝寒,確實如此。   行走時,王斗看身旁李邦華一聲不響,只是不時輕敲自己腰子骨,顯然累得不行,他微笑道:「李公還好吧?」   李邦華勉強道:「有勞侯爺掛懷,下官無妨。」   旁邊張貴笑道:「我等武人老粗出身,幹慣農活,李教授是讀書人,可不要累倒了。」   眾人一陣大笑,李邦華正色道:「古有言,天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正說著,一個踉蹌,他旁邊的鍾榮連忙扶住他,叫道:「小心。」   王斗也是道:「看來李公累得不行,將李公扶住了。」   一大票人扶著李邦華而行,李邦華有些尷尬,同時心中溫暖,不可否認,雖立場不同,但王斗這個團體確實很能激動人心。   快到河邊時,鍾素素與鍾調陽迎了上來。   王斗與一干大員這方勞作,作為護衛營主將,鍾調陽自然要率護衛營戰士旁邊警戒。鍾素素倒沒與眾人一起下田,不過跑上跑下,專為眾人,特別為王斗端茶倒水,一樣忙個不亦樂乎。   早在「二將擊炮題」,又稱「王氏算題」傳到時,得知自己被寫入算題,將會名揚四海,鍾素素歡喜非常。在王鬥到達漠南,鍾素素就一直陪他跑上跑下,巡視各處。   有時還趁王斗不注意,長久的凝視他,臉色暈紅,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她的事務一樣繁忙,要安排軍屯耕種,要佈置轄區內的防務,還要復建東勝衛、鎮虜衛,玉林衛等處,又要抽調兵馬剿滅轄區內的馬匪賊寇,可謂諸事繁多。   草原的馬賊一向多廣,組成人員也複雜,有漢人,有胡人,也有色目回回等人,他們窮凶極惡,不但劫掠內地,草原各部落同樣是他們打劫的對象。   現大股的韃虜雖然被消滅了,但小股的馬賊還是殘餘下來,草原地廣人稀,可藏身之所眾多,不消滅了,就會對漠南的經營造成威脅。   不過近期王斗作出安排,以中軍騎兵營、尖哨營、忠義營、新附營,內中還有大量的獵騎兵與驃騎兵,專門剿滅草原匪患,他們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的掃蕩。   草原再寬闊,馬賊再眾多,也耐不住他們的鐵蹄所向,現草原馬賊已經有絕種的趨勢,除了套內蒙古人與馬賊,可能會在冬日黃河結冰踏入冶內,現基本安寧。   不過到了那時,王斗的鐵騎,一樣會踏過黃河,並聯合寧夏與延綏等鎮,攻入鄂爾多斯高原,將漠南的胡人與馬賊勢力,徹底肅清。   所以鍾素素也清閒一些,可以更多的陪在王斗身邊,黃河、大黑河,小黑河處處,軍民皆可看到大將軍與鍾將軍並轡而行的身影,有時還可聽到二人發出的陣陣笑聲。   此時她端了一盤熱水,上面架了熱毛巾,笑著走到王斗身邊,慇勤的道:「大將軍辛苦了,快洗手擦臉吧。」   王斗洗了手,又接過熱毛巾,微笑道:「多謝鍾將軍了。」   鍾素素歡喜的笑著,雙眼變成了月牙形,更露出潔白的牙齒,不過見面前人等目光各異,她隨後又變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淡淡道:「都傻站著幹什麼,還不洗手吃飯?」   立時眾人東張西望,各洗手洗臉,準備吃飯不表,事實證明,與鍾將軍計較是不明智的。   李邦華也洗了手,擦了臉,更坐到河邊一處岩石上,不顧形象的脫去自己鞋襪,將雙腳伸到清涼的河水中,滿足的呼了口氣,吟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張貴笑道:「李教授不愧為讀書人,洗個腳都要吟詩。」   眾人一陣大笑,圍著王斗團團坐著,帶著勞作後的疲累,滿足的吃喝起來。而這樣與大將軍並坐,沒有尊卑等級的分別,也讓眾人覺得輕鬆愉快,彼此間的感情更近一層。   其實靖邊軍各官將原本多是粗人,就算位高權重了,這禮儀舉止也沒有多少進步。他們拿著大餅,個個就著肉湯,吃得稀里嘩啦的,一邊還七嘴八舌的交談,興奮的談著今天的耕種,種種話題等。   鍾素素坐在王斗左邊,張貴則在右邊,對漠南的前景,都抱以極大的樂觀。張貴大口啃著麵餅,更含糊不清道:「大將軍,下官可以肯定,到了明年,大將軍要求的金秋麥浪,定可實現……」   他說道:「今年初,設立的多是軍屯,不過到了年中,將會有更多的民屯,商屯設立。暫來不及種麥之地,可種上綠豆、苜蓿、甜菜、油菜,增廣地力……明年開了春,這些種豆之地,皆可種上麥子,成為好田……」   鍾素素也高興的道:「待天氣更暖,我軍民開荒造田更為容易,無數軍民努力下,到了明年,可開墾荒土多少?」   王斗說道:「是啊,只需給我們時間,漠南之地,成為塞外米糧川,非是癡人說夢。」   他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一邊啃著大餅,一邊眺望曠野四周,這塊土默特到河套的平原,面積幾萬平方公里,向來土壤肥沃,又灌溉系統發達,素為膏腴殖壤的肥美之地。   這塊土地,可以種植小麥、□麥、水稻、胡麻、油菜、小香米、香瓜、甜菜、黃豆、綠豆等農作物。日後種子適應了,還可種植玉米與馬鈴薯。   這裡日照豐富,還適合栽植杏、李、葡萄、蘋果等瓜果。王斗恍惚看到了來年五彩繽紛的田野:開藍花的是胡麻,開黃花的是油菜,開白花的是□麥……   這片地方,還礦產豐富,在後世的包頭,此時都護府漠南西鎮的鎮治九原城,有全世界最大的稀土礦床,此時稀土用不上,不過此地仍是全世界最大的鐵礦所在地,同時還有龐大的煤礦等礦產。   餘者油頁岩、錳、金、銅等礦種更是雲集,可謂漠南的寶地。在這裡,王斗決定再次開設火炮鑄造廠、還有火銃打造廠,大量的煤礦、鐵礦開採出來,就近就可以使用。   這邊還臨近黃河,架立水力鑽床等更有優勢,煤鐵多了,民眾也可以用上廉價的鐵料鐵器,讓鐵料製品,成為都護府的拳頭產業。甚至未來一天,暢銷全國,暢銷海外。   這是一個多少龐大的市場?在後世清時,一年的洋鐵、洋針進口值銀,就在二百八十餘萬兩到三百萬兩之間,普通一州縣,所用洋鐵就要幾十萬斤,甚至廣東省城、佛山等地,一年需要的洋鐵,更在千萬斤。   大明需鐵量一樣龐大,所以大量的鐵料打製出來,不愁沒銷路。   王斗現雖有永寧炮廠與宣府鎮城炮廠,不過他需要更多火炮,還有火銃,也需要更多。   還有,漠南草場眾多,俘虜的大量蒙古人,可以為自己蓄養戰馬,順義王俄木布,已經成為專門的馬官。王斗希望到明年,自己麾下將士,便是乙等軍,也人人擁有馬匹,內中還大部分是戰馬。   蒙古人在養馬上還是有一手的,雖然他們那種養馬方式,需要的草場非常廣,在膘肥上面,也不如中原的馬場。不過不要緊,需要使用的前一階段,用糧食豆料突擊將養一陣便好,平日也可節省更多的糧食。   他們農耕不行,可以讓他們發展紡織、皮革、乳制等業,此時草原的羊種羊毛雖然不能毛紡織呢,但制氈制毯,卻是他們千年副業,皮革毛毯,很有前景。   王斗還計劃大修道路,設立驛站,以幾條主要官道,將漠南三鎮相連起來不說,歸化城到宣府鎮城的道路,到大同鎮城的道路,到山西鎮寧武關的道路,到寧夏鎮城的道路,都要連通,加深與內地聯繫,而不是漠南孤立。   而且,自己還在規劃興修水利,設立師範中學,大學,又廣招人才,特別是培養民政方面的人才,又更多投入培養醫士的力量,為可能到來的瘟疫,作好充分的準備。   看著四方廣闊的原野,火熱的人群,王鬥心潮澎湃,他默默的想:「只需給我時間,到明年,我便擁有解決一切問題的資本!」   ……   李邦華細嚼慢咽,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傾聽眾人說話。   未到塞外,不知塞外之利,未近王鬥,不知王斗之強,這不單只是單純的軍事,而是方方面面,便如王斗說的綜合國力,特別來日漠南開發起來……   這時他聽王斗與張貴說話:「漠南移民一百萬人口,應該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雖然文冊上言山西戶數十萬,口數百萬,其實有口在千萬左右,陝西也一樣。當然,要達到這個數目戶值,不是一時半會的事,需要時間……」   李邦華還想聽得更仔細的時候,這時鍾素素轉過身子,對李邦華道:「李公,那日聽了您的講課,受益頗多,不過有一疑問……」   她道:「您言聖與王之道,歷來治國,是內聖外王為好,還是內王外聖為佳?」   眾人目光投注,連王斗都看過來,李邦華看著鍾素素,他對她印象很好。   而且以他的經歷閱歷,早很快看出鍾素素的真實身,他並不點破,此時慢慢啃著自己大餅,微笑道:「聖人講的是內聖外王,意謂內有聖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內聖是基礎,外王則是目的。」   鍾素素沉吟道:「好像歷朝,事實並非如此吧,唐太宗說:『遠夷來服,應由德義所加。往前功業,何因益大?』宋朝皇帝也說:修習德義,遠夷才會來服。好像他們講的是外聖,而非外王。」   李邦華搖頭:「此一時彼一時罷了,國力強時,便言外王。歷朝歷代,一真到國朝,國初強盛時,哪個不是常年征討,四處征戰,外聖何在?便是弱宋,一樣想北復燕雲。到力有不逮時,夷狄強盛,中原衰落,便言外聖,使其罷兵休好,使我贏得休養生息時機。遼、金何等凶悍,修習德義後,一樣不想妄動兵戈,中原也免了多次兵火,避免百姓塗炭。待中原恢復過來,亦可再次北伐,恢復國土。」   鍾素素恍然大悟:「哦,我方強時,就講外王,打不過別人,就講外聖。待我方再強,又恢復外王?聖人之學,還真是靈活多變。」   眾人都笑起來,李邦華輕咳幾聲,鍾素素的話太露骨了。   不過他覺得,鍾將軍還是勤奮好學的,不懂就問,這點很好,他說道:「慶民安樂,四海無事,自是國力鼎盛,民富兵強。遠夷見之豈不畏服,不畏懼我中國攻打?自然爭來朝貢了。」   他說道:「若盜賊橫行,老弱孤寡無所養,國力貧乏,軍力孱弱,自然引來夷狄窺探,故此,內聖為基……」   他微笑的看向王斗:「便若此時侯爺,治內政通人和,因此兵強馬壯,外聖或外王皆自由隨心……若眼下的朝廷中樞,處處內政焦頭爛額,又何來外王底氣?」   眾人不約而同哦了一聲,李公講起課來,還是清楚明白的,還有他的比喻……王斗點點頭,這段時間李邦華也給各人講講儒學,讓眾人感覺自己修養有所提高,儒學在修身養性方面是強項。   而在治國方面,也頗有精華亮點,便若內聖外王,蘊涵了靈活多變的外交策略,該強硬的時候強硬,該示弱的時候示弱,很好的保存了文明的火種。   自己要做的,便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形成一個有彈性的體系。   王斗喝完碗中的肉湯,正要站起來,這時幾騎從歸化城方向急急奔來,眾人都是看去,王斗眉頭一皺,心想:「什麼事?」   ……   數日後,鷹揚將軍、都護府漠南西鎮總兵官、參謀部部長溫方亮帶了一些護衛急急奔入歸化城。從去年開始,一直到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九原城,河套等地忙碌,幾個月下來,英俊的臉容都粗黑不少。   接到大將軍的傳檄,他匆匆忙忙起身,好在九原城離歸化城不遠,不過三百里路,還都是一馬平川的曠野,道路好走,因此很快就趕到了歸化城。 第794章 緊急佈防   與去年鍾素素剛到歸化城,眼下城池景色又大為不同,城內城外,更加熱鬧了,還興建了不少房屋,街道規劃得更為整齊,來來往往的商客不斷,一個繁華的塞外大城,在草原上豎立。   大都護府治,就是原來古祿格等人的那片府邸,經過數月修葺,已顯出一種氣派,除了大都護治所外,四鎮總兵衙門,還有別的官將衙門,也在周邊密佈建設,便若當時的宣府鎮城一樣。   很快的,溫方亮便進入大都護府衙門,在議事大廳內,參謀部副部長鍾調陽、鍾素素、高級贊畫秦軼、情報部長溫達興,鎮撫司主官黃仕汴,撫慰官李金珮,還有大將李光衡等人在位。   高史銀雖是參謀部副部長,但此時遠在漠南東鎮,韓朝雖是軍政部長,作為四大將之一,一樣對軍事有著重要建議權,但二人離歸化城頗遠,只能傳去公文要他們的看法建議。   目前二鎮也事務繁多,待諸事告定,才能每年在歸化城居住一段時間,便如大明各將官,防冬防秋駐地總是不同,特別總兵官春移某處,秋移某處,駐地往往變動。   韓朝作為軍政部長,可不單單只是宣府鎮的總兵,孫三傑、齊天良、林道符一樣如此。還有謝一科、沈士奇、曾就義等人,正率尖哨營、忠義營、新附營到處追剿馬賊,也不能前來。   與當時鎮城大廳一樣,龐大的廳堂內贊畫來來往往,牆上掛著巨大地圖,中間擺著巨大的沙盤,此時的沙盤,便是河南、陝西、山西、漠南的大致地形圖。   不敢說很精確,但大致的地形河流等圖形卻是不會錯,經過情報部門多年的偵測繪製,現大明很多省份的沙盤地圖,王斗手上都擁有。   「各方情報彙集,流賊是要攻打陝西,因為湖廣離漠南頗遠,超過三千里路,所以情報部收到情報後,流賊大軍應該已經到,甚至過了洛陽……」   溫達興向各方介紹手中情報:「情報得知,闖賊此次不言傾巢而出,但也拉出了大部分的兵馬。馬兵,超過四萬,步卒,更超過二十萬,以流賊的德性,每每攻掠攻城,都會裹脅饑民,最終他們兵馬有多少很難說,五十萬?一百萬?」   溫達興搖頭:「職部不敢肯定。」   他說道:「而且他們兵分二路,一路攻潼關,一路攻商州。內中攻潼關那路,由闖賊親領,攻商州那路,由賊將劉芳亮率領。情報部推斷,留守的賊將,應該是賊前營制將軍袁宗第……這些賊將個個打老仗,湖廣等地官兵想要趁勢收復失地,不是那麼容易,就算沒有平賊鎮搗亂也一樣……」   左良玉吃洋柿子被毒死,這個消息,大明各地當然傳得沸沸揚揚,所聞官民都覺解氣,皆道:「賊將軍這是報應!他早該死了!」   對左良玉與他部下平賊軍,大明上下,沒有一個人有好感。他麾下兵馬再多,又對國事起了什麼作用?唯一的作用,便是禍害百姓,禍害友軍,敗壞局勢罷了。   事後各方討論朱仙鎮戰事,得出的結果便是,如果沒有左良玉,大明各軍就算不會大勝,也不會大敗。可說左良玉的兵馬,是造成朱仙鎮大敗的最重要原因。   其與賀人龍一樣,皆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輩,沒有他們,世界會更美好,大明亦不會更壞。   果然平賊軍在湖廣煙消雲散後,各方並沒有覺得不便,湖廣百姓反覺得沒了這些兵痞的禍害,自己日子好過多了。   朝廷感覺可惜的人也少,就算平賊軍還在,兵馬也多,然此時流賊北上,令平賊軍收復失地,左良玉會不會聽令是個問題,更多的是趁機劫掠各處罷了,畢竟朝廷哪來糧餉供應他的「二十萬」大軍?   左良玉得此機會,有此借口,還不到處打劫?平白讓百姓遭殃,無用大害,其軍煙消雲散也好。   左良玉的死,也沒讓王斗內心激起任何波瀾,接到情報後,淡淡哦了一聲就過了。   此輩乃軍人之恥,武人之害,縱觀其生,沒有任何亮點,總結起來就是一個詞:垃圾!他也只配吃毒藥,賀人龍與其相比,多少還有斬首示眾,傳首各邊的價值。   而左良玉的死,內中詳情,也只有王斗等寥寥各人得知,以後詳情也不會公佈。就讓他遭報應的說法一直流傳下去吧,一直臭名到永遠,也多少警示別的軍閥,惡事做多了,小心如左良玉一樣報應。   還有曹、王兵敗,朱仙鎮大戰後,情報部細細探察,各方情報彙集分析,最後吃驚的發現,投降流賊各將中,靖南伯曹變蛟的愛將楊少凡,竟然在投降行列中。   他還頗受闖賊器重,編練了一個新軍營,使用的,便是繳獲的東路火器,可謂闖營中很有威脅的一個營伍。   接到情報時,王斗默然良久,想起自己初見楊少凡情形,那時王斗就覺此人頗有城府,很有野心的一個人。   而有野心的人,總是惜命的,因為他要留下自己的性命,來實現自己的抱負,楊少凡投賊之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似乎闖賊對楊少凡重點保護,所以他投賊消息朝廷現在還不知,曹變蛟更不知道。王斗決定將這消息暫時隱瞞下來,他可以想像,曹變蛟得知真相後,會遭受何等沉重的打擊。   依王斗知道的,曹變蛟待楊少凡便若自己親弟弟一樣,在他失蹤後,一度非常的悲痛。   當然,闖賊有新軍火器營消息,可以視情況透露一些出去,特別與都護府交好的勢力。   此時各方情報都是敝帚自珍,王斗當然不會當冤大頭,將情報人員冒著性命危險換來的寶貴情報,隨意散發。   「流賊已經離潼關不遠,孫傳庭守得住嗎?」   這是聽到情報後各將第一反應,孫傳庭在去年十一月到達西安,斬殺賀人龍後,在充足的貸款之下,立時開始招募新軍,到過年前,一共招募了二萬青壯。   然就算有充足的教官,到現在才訓練多久?他們會有戰力嗎?   而餘者陝西當地的官兵,他們的戰鬥力……   數十萬流賊攻關,孫傳庭能不能守住潼關,連王鬥心中都沒有把握。而且,還有另一路攻打商州的流賊,歷史上,李自成不但破了潼關,另一路軍隊,同樣破了商州,二路大軍匯合在西安。   不過當時孫傳庭是兵敗才被闖軍趁勢攻入,現在情況應該有所不同,特別有僱傭過去的一營靖邊軍在。   「陝西不容有失!」   溫方亮英俊的臉上滿是斷然的神情:「若陝西不保,山西豈能倖存?從河南攻打山西不易,但若從陝西東攻山西,處處有渡口在,冬日黃河結冰,更是處處平坦。二省一失,局勢敗壞無加,我都護府也失去了屏障!」   「估算最壞形勢,我軍應該有援助的準備……」   參謀部副部長鍾調陽沉穩說著,不過他臉上頗有憂色:「只是湖廣到陝西近,襄陽到潼關一千餘里,大部分是平坦地面,兵馬易走。闖賊從三月下有了動靜,消息傳到漠南,他們兵馬早走了,現在可能都過了洛陽。就怕我等還未有動靜,潼關已經被破,畢竟我師離得太遠了,從歸化城到潼關,就不下二千里。」   鍾素素沉吟道:「孫傳庭,應該不會這麼無能吧?末將看這人面相,不簡單的樣子……秦軍也算勁旅,就算現在野戰不能與流賊相比,然守關守城,應該沒問題。」   她喃喃道:「人言潼關天下第一城,南依秦嶺,北臨黃河,東連函谷,稱三秦鎖鑰、四鎮咽喉、百二重關。歷來攻打潼關者,也多鎩羽而歸,一般需渡過黃河,繞過雄關,方能攻入陝西……」   她沉吟一會,鄭重道:「大將軍,如溫將軍所言,陝西不容有失,我漠南屯田正到關鍵時刻,至少陝西、山西要挺到明年麥收時節,我靖邊軍有了糧草資本,便不懼一切大敵!」   鍾素素也鍛煉出來了,一番話鞭辟入裡,分析到位。   王斗看著沙盤沉吟:「孫傳庭應該可以守住潼關,不過為防萬一,中軍騎兵營作好準備,隨時南下支援……只是無令調兵,如同謀反,介時朝廷那邊……」   王斗搖了搖頭,果真如此,就算救了陝西,朝廷與皇帝怕對自己的猜忌畏懼更深了。   鍾調陽道:「接到消息,就急向朝廷請令?」   溫方亮搖頭道:「軍情如火啊,從歸化城到京師一千五百里,這來回需要多少天?中間朝廷還要爭論紛吵,是拖個十天還是半個月?就算朝廷同意,聖旨過來催促出兵,再到陝西……」   他冷笑道:「到了那時,黃花菜都涼了。」   眾人都是沉默,李光衡剛才接了王鬥命令倒很高興,現在靖邊軍各鎮都投入屯田之中,只有中軍各營倒還戒備,特別是他的騎兵營,剿滅馬賊是牛刀割雞,若能與流賊干一仗當然更好。   他看著沙盤狠狠道:「若是末將出擊,到時定要痛擊流賊,讓他們知道我靖邊軍厲害!」   秦軼微笑道:「李將軍,果真如此,那形勢已經壞了,流賊已經破了潼關,兵臨西安,那時我騎兵方有用武之地。而在潼關城內城外,那種地形,再犀利的騎兵,又哪派得上用場?」   李光衡沉吟道:「流賊雲集潼關、洛陽,不若末將去包抄敵後,將他們……」   鍾素素蹙眉道:「李大哥,軍略方面,請你不要插手!」   她說道:「中軍騎兵營若是南下,其實已在冒險,為兵行險著。畢竟陝西非我等地盤,幾千大軍南下,加上大量的馬匹,糧草供應已經難以保證,兄弟們飽一餐饑一餐可能性很大,馬匹更有餓死可能。這還要包抄,就要跑到山西去,不說怎麼渡過黃河,就算渡過黃河,到了河南,這兄弟們吃什麼喝什麼?況且闖賊就聽任我等擺佈?到時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明白。兵行詭道,非是長久之計,我靖邊軍講的是堂堂之戰,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她埋怨道:「大將軍就這點家當,又豈能隨意揮霍?作為領兵將軍,我們要為兄弟們著想!再說了,區區一句包抄敵後,後勤這邊,又要做多少佈置?參謀部這邊,又要多少規劃,大量諸事,豈是易事?」   溫方亮也淡淡道:「老李,闖賊慣會跑,就算一切如意,到時他幾萬馬兵跑了,留下幾十萬饑民,你是殺呢,還是留呢?殺了有傷天和,留,哪來的糧食安頓?當年大將軍也南下討賊,在洛陽俘虜不少降民饑兵,留在了地方,結果這些人最後都成為叛軍,內應開城,為虎作倀。我們不能被流賊牽著鼻子走,需要一勞永逸的解決對手。而要一勞永逸,就必須有糧食,將俘獲的饑民就地安頓,也是大將軍現在做的事,屯田,積糧!」   他看著沙盤沉吟:「我等現在重心是屯田,待有了基業糧草,到時遠征河南,湖廣,也是等閒……不過流賊多在河南諸處,我師的糧道還是太長,最好他們渡過黃河,到山東,北直隸等處……介時後勤較易,千里平原的,也可以發揮我騎兵優勢,將他們馬賊殺個片騎不留,餘下饑民步卒不足為慮,又有糧食,流賊可定,只是我等需要時間……」   被鍾素素劈頭蓋臉一陣教訓,李光衡倒不著惱,他將鍾素素當自己妹妹一樣看,雖然鍾素素還以為眾人看不出她的女兒真身,而且她說得也有道理。   不過溫方亮也不鹹不淡的教訓他,李光衡就不答應了,當下怒目回瞪幾眼,隨後心中煩躁,歎道:「說來說去都是糧草,怎麼流賊就不愁糧草,隨隨便便就裹脅幾十萬,上百萬人?」   眾人沉默一會,還是撫慰官李金珮道:「有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做流氓的不畏良民。流賊畢竟是流賊,不論打著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等號,攻掠攻城只是等閒,所到之處也可席捲一空,反正說句朝廷無道,不義之財我等取之便可。」   他歎道:「我等畢竟是官兵,豈能如流賊作派?便若曹、王二位伯爵南下時,因缺乏糧草,軍士有搶掠行為,當時引起彈劾多少?真到缺糧之時,我等能如流賊一樣攻取州縣?果真如此,大將軍辛辛苦苦,我靖邊軍辛辛苦苦積攢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我等畢竟是官兵,不是流賊啊。」   李金珮為人和藹風趣,此時話語卻頗為沉重:「流賊便如一人身上之病原瘟疫,靠吸取宿主血肉過日,走到哪可以搶到哪。攻下州縣後,自然可以獲取不少糧草,糧草被奪了,百姓豈不跟隨?如此若蝗蟲席捲,隨隨便便裹脅幾十、百萬人,太簡單了。」   他最後道:「不過流賊靠吸取宿主血肉過日,宿主死,病原亡!或許大明死的那一天,同樣是流賊完旦的那一日!」   王斗擺擺手,淡淡道:「如溫兄弟、鍾兄弟所言,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不會被闖賊牽著鼻子走,我要一勞永逸的消滅他們!現在我們目標是屯種,積攢糧食,只需給我時間,到明年,我王斗會解決一切問題!」   他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芒:「流賊,哼!總有一日,我要將闖賊,還有那些賊將抓到面前來,一個個凌遲處死,方洩我心頭之恨!」   ……   王鬥招各將作出了安排,密切關注潼關那邊情況,若孫傳庭力有不逮,立時救援,陝西絕對不容有失。   而議事後不久,李邦華緊急求見,見了王鬥,他連聲道:「流賊逼近陝西,賊勢眾大,恐陝地……果真有失,還請大都護立時發兵,救萬民於水火……下官願向朝廷上奏分說,如有罪責,下官一力承擔……」   顯然的,李邦華也聽到了消息,焦慮非常,立時趕來向勸說。   看著這個曾經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就算遠在塞外,被朝堂遺忘,也仍然關心國事,陝西局勢與他無關,一樣關切。王斗看了他良久,在李邦華忐忑不安時,微笑說道:「李公放心吧,本侯定不會坐視陝地不管。」   李邦華又驚又喜,連連道:「那就好……下官謝過侯爺高義……」   流賊逼近消息傳到山西,巡撫蔡懋德也連日召山西巡按御史汪宗文、布政使趙建極、監司毛文炳、藺剛中,又有太原知府孫康周,平陽知府張璘然等官吏議事。   他自己決定到潼關對岸的風陵渡去,防止闖賊從這邊渡過黃河,攻打山西,同時繞道攻打陝西。又緊急傳檄總兵周遇吉、副將李雲曙、副將熊通、副總兵陳尚智等前來太原商議防務。   事後決定分區包干,防守黃河,每個重要的渡口,都委派要員專門負責。   同時蔡懋德還向宣大總督紀世維求援,也不忘向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巡撫朱之馮請求幫助,甚至歸化城的王斗那邊,都派去告急求助的使者。   流賊逼近,紀世維當然非常關注,蔡懋德分身乏術,只能公文往來。紀世維就緊急召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巡撫朱之馮到陽和,同時商請韓朝與王樸二位總兵議事。   王斗早給紀世維授權,緊急之時,可以調動宣府鎮的靖邊軍人馬。   紀世維是王斗岳父,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王樸就算是伯爵,也要給紀世維幾分臉面。況且,名義上,他這個大同總兵,是受總大總督節制的。   ……   崇禎十六年四月,在西安城東南靠近驪山一處連綿軍營,陝西總督孫傳庭靜靜站在一處荒山之上,眺望下面的軍營。   他一身武將打扮,鳳翅盔,山文甲,腰上掛著寶劍,還有一袋朱漆描金的箭囊,鐵甲外罩著大紅的披風,隨風飄揚著。他靜靜看著下方,雖神情疲憊,然雙目仍然銳利而深沉,也不知此時在想什麼。   一大幫幕僚隨他在望,也是靜靜無聲,護衛散在周邊,個個盔甲整齊,肅靜不語,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英武味道。卻是僱傭而來,暫充督標營靖邊軍人馬們,輪流擔任護衛。   不過孫傳庭最貼身護衛,卻是一直跟隨自己的忠心長隨馬維忠,依孫傳庭之令,挑選信得過之人,日後充為孫督之親衛。   作為僱傭軍頭領吳爭春與高尋,此時也一左一右站著,似乎孫傳庭不開口,他們亦可沉默到永遠一樣。還有贊畫溫士彥,也是微笑站在孫傳庭身旁眺望。   下方營地殺聲震天,傳來陣陣的訓練聲,還有鳥銃鳴響的聲音,陝西新軍,正如火如荼的操練著。   看著那方的人馬,孫傳庭的眼中,才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最近壓力太大了,也只有看到眼前的新軍,才讓孫傳庭覺得安慰。   去年十一月到臘月,孫傳庭開始大規模招募新軍,每月給月餉一兩,安家銀十五兩,還承諾每兵會分給田地三十畝,更吃住在軍營中,立時陝地轟動,無數青壯年踴躍參軍。   更因為孫傳庭效仿靖邊軍,招募新軍有家口者優先,立時陝西全省,火速成親者不少,家有兒女的人家,也樂於將女兒嫁給他們。   畢竟這年頭有穩定軍餉、有安家銀,特別參軍後還有田地可分的軍伍可謂少之又少,除了朝廷新軍外。而朝廷新軍,在大明百姓印象中,基本不錯。   一兩月餉也雖然少了點,但孫督承諾足額發放,又吃住在軍營中,依子弟們節省的勢頭,每月可能會省下不少,更別說還有安家銀與田地分取,所以過年前頭,兩萬新軍招募完畢,極為順利。   倒是選拔軍官困難些,自己部下被調走,落得各鎮總兵將官埋怨是次要,主要是合格優良軍官不好找。兵痞似的將官,孫傳庭當然不會要,好在他是三邊總督,在斬殺賀人龍後,威望空前的高,最終各級官將選拔出來,新軍的架子搭起來。   當然,如此一來,就給孫傳庭背上了沉重的負擔,糧餉,安家銀,田地開墾,盔甲器械,火器火藥,需要的錢糧是多少?就算王斗給他貸了款,仍然讓孫傳庭覺得銀錢緊張。   更別說,貸款是要還的,又有陝西原來的軍隊,他們就不需要糧餉了?   所以孫傳庭在招募新軍的時候,開始瘋狂的清查歷來拖欠賦稅,他對外界宣佈:「就是欠一兩銀子,也給本督吐出來!」   無數士紳斯文盡喪的被枷到衙門示眾,不給錢決不放回,幾個月時間內,陝西處處,可謂家家哭嚎,戶戶落淚,孫傳庭之名,可止小兒夜啼,無數人驚叫:「孫傳庭瘋了!」   賀瘋子已經被人忘了,現在提起瘋子,人人都說孫瘋子,孫瘋子大名,早取代賀瘋子了。   不但如此,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孫傳庭還宣佈,今年夏稅秋糧,所有士紳一體納糧,敢拒糧抗稅者,斬,抄家!   孫傳庭的瘋狂,讓大明上下震驚得鴉雀無聲,本來彈劾的奏疏,已經足以將他整個人淹沒,然可能是太震驚了,反讓人忘了彈劾他。   整個陝西只是靜靜看著他,看孫傳庭最終結局是什麼。   當然,孫傳庭敢這麼瘋狂,也是有底氣的,便是擁有一幫忠實的打手,三千強悍的靖邊軍戰士。   他們體現了僱傭軍的優良品質,除一些超越底線之事,孫傳庭說砍人就砍人,說抄家就抄家,絕對沒有二話。   他們還是多面手,可以充為打手不說,還可以訓練士兵,他們大多學識不錯,便是充為屯官一樣合格,充為贊畫也不錯,讓孫傳庭更明白了王斗為何讓軍士識字。   這不單只是容易記住條例制度,高學識兵種,優處多多啊。   孫傳庭現在不心疼了,靖邊軍僱傭費用雖然高昂,但絕對物有所值,可惜自己不能僱傭更多。   當然,瘋狂的同時,孫傳庭對當時王斗說的人亡政息,利益集團話語記憶猶新,他也開始考吏員,作為新設屯堡所用。便如王斗說的,他孫傳庭雖然得罪一大批人,將來不會有好下場,但自己的政業卻可以傳下去。   有時孫傳庭也在想,最終自己的結局是什麼,想想失笑,就算商君那樣被車裂又如何?此時再想起,只是低吟一句:「欲與之馳騁兮,吾在刀眾中漫步。」   這時溫士彥打斷沉默,他對孫傳庭微笑道:「孫公,新軍再練數月,基本可以一戰了。」   對孫傳庭,溫士彥不得不佩服,他也頗有興趣,這個瘋狂的男人,最終走向何方。   也雖然靖邊軍教官目前對陝西新軍評價很低,認為這些士兵打大仗,惡仗還不行,特別沒有老兵種子是個弱點,但不可否認他們士氣很高,在戰鬥力方面跟成熟的靖邊軍相比,也是不公平的。   孫傳庭粗又高的眉毛一揚,哈哈一笑,對此,他一樣有著信心,自己新軍已經初步成形,裝備也不錯,唯有朝廷許諾的紅夷大炮沒到。   主要是道路不通,湖廣與河南的道路被隔斷了,若走別的路,運送火炮,那太艱難了。孫傳庭知道流賊有一個炮營,所以暫時收集省內各大將軍炮,與新軍一樣,密切在訓練炮手。   孫傳庭憧憬著,在新軍練成後,在一次堂堂戰鬥中,消滅流賊,還國家以太平,此時更跑到營地不遠的山頭眺望。   他精通望氣之術,可以看出新軍陣列基本還是嚴謹的,所欠的,只是血氣,若經過一系列的磨練戰鬥,新軍可成。   他正要說話,這時踏踏踏的緊急馬蹄聲傳來。 第795章 潼關   「唏律律……」   一匹矯健的塘馬在驛道旁揚起一溜塵土,那腰背上插著令旗的傳令兵直奔到趙榮晟與李正經面前,高聲道:「趙千總,李千總,孫督那邊發下話來,可否讓大軍行進的步伐再加快些?」   「加個屁快啊,孫督不知道行軍條例啊,新軍一天走五十里,是最合適的,快了慢了都出問題……事前就有規定,怎麼改來改去的?行軍不是兒戲,該多少就多少,將老子的話傳過去,今天就走這麼多!」   李老甲長揮揮手,打發走那個傳令兵,身旁的趙榮晟笑呵呵道:「老李,條例是這樣講,不過你這說話的口氣……」   李正經不以為然:「老子一向就這麼說話……再說了,那塘馬是傻的,不會將老子的話修飾一下?」   趙榮晟哈哈大笑起來,李正經看著趙榮晟,猛的一拍自己大腿:「我靠,剛才那塘馬營部的?叫什麼來著,他不會將老子的話原原本本傳給孫總督吧?」   聽趙榮晟笑聲更大,李正經痛心疾首,他大聲埋怨:「我說老趙啊,你還當不當某是兄弟,也不知提醒一下?」   趙榮晟不答應了,叫道:「我怎麼知道你麼笨啊,說話都不帶拐彎的……」   二人鬥起嘴來,李正經曾是陳晟、鞠易武人等的老甲長,趙榮晟則是牟大昌、韓鎧徽等人的甲長,現在也都位列千總職位。   雖說二人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但相互的脾氣性格都頗合對方胃口,此次又一齊成為僱傭軍軍官援助陝西,一路上,就這樣相熟起來,而且成為了忘年交。   不過二人都是脾氣火暴之人,時常不常的鬥嘴,此時二人策馬在一座山包之上,一些同樣策馬的護衛散落土包周邊,在下面乾燥的官道,紅色的士卒洪流,正從西邊蔓延過來,遠處渭河如帶。   不久前流賊逼近消息傳來,孫傳庭急召陝西巡撫馮師孔、西安知府簡仁瑞、還有按察使黃絅、參政田時震、一些兵備道,又有靖邊軍僱傭軍將官吳爭春,高尋,贊畫溫士彥等人議事。   同時孫傳庭又緊急檄傳陝西各將,新任陝西總兵高傑、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榆林總兵王定、寧夏總兵官撫民人等前來西安府。   最後商定結果,以陝西巡撫馮師孔守商州,隨之有榆林總兵王定、寧夏總兵官撫民,餘者隨他一起防守潼關,以西安知府簡仁瑞等人負責轉運糧餉。   消息傳來,闖賊以劉芳亮為將,麾下十萬兵馬攻打商南,商州,雖說從南陽西進不遠,大部分就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到商州的近千里山路,極不好走,更不要說攻打。   所以一般從河南到陝西,多走潼關一線,特別隨有車輛輜重的。   不過孫傳庭不敢掉以輕心,除以一省巡撫加二鎮總兵守護外,還請吳爭春派遣僱傭軍甲等兵二總,由黃蔚領之,暫充馮師孔的撫標營,作為監督與後備之用。   黃蔚權力很大,雖是游擊銜,但撫標營的參將郝尚仁、副將孫守法、孫枝秀等人都要聽他節制。   對此,馮師孔沒有異議,一是他不敢違背強勢總督孫傳庭之令,二是他現在知道孫傳庭督標營人馬,原來是僱傭來的靖邊軍戰士。   靖邊軍之強,天下聞名,在陝西得失大局之間,馮師孔自然知道選擇,他雖然性子偏軟,其實也算名吏,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隨後,孫傳庭打發各將回鎮準備,除給他們剋期到達的時限外,就先率督標營、還有兩萬新軍奔赴潼關,先期作好防務準備,只有駐紮西安不遠的總兵高傑,率正兵營緊後一步出發。   孫傳庭對靖邊軍印象最深的便是各方條例化,因此也在新軍中作這等嘗試。只是行軍打仗,條例化哪是那麼簡單的?識字者少,對條例軍規的理解便浮於表面,識字者少,一些基本經驗只能口口相傳。   口口相傳,稍稍大點的敗仗,老兵種子一去,新來的兵卒就茫然無措,原來的經驗也很可能失傳,就算這些經驗是原本軍伍用鮮血與生命換來。   所以這時名將作用非常大,因為他懂得一些基本的經驗與知識,甚至將這些知識作為家傳秘法。   而靖邊軍的做法,是將打仗練兵作為操典,歷來的經驗教訓與條例編成教材,這樣就算士卒消耗多少,也可以源源不斷再誕生出來。   當然,說來簡單其實也難,畢竟靖邊軍的教育,整個宣府鎮的教育,都是大明別處不能比的,現在軍中底蘊也非常深厚。比如靖邊軍中現習以為常的贊畫,孫傳庭就非常缺乏。   文人不知兵,武人不習字,如何看沙盤,如何看地圖,如何看賬冊?如何知道謀算,如何知道規劃?除了打仗一窩蜂,就沒有辦法了。   還有那沙盤地圖,基本的測繪人員,孫傳庭都苦於不足。他這些年苦心收羅的幕僚們,撒到陝西各處,便如大湖裡的點滴墨水,轉眼消失無蹤了,深深感覺不夠用。   所以此次大戰謀劃,很多是依靠僱傭來的那些靖邊軍人員。   還有行軍、紮營,糧草供給等,也多是靖邊軍中贊畫吏員們在規劃,孫傳庭雖然知兵,但與靖邊軍相比,就感覺後勤糧餉供給非常混亂,畢竟執行團體不能比,不得不安排靖邊軍人手處理。   此次新軍行軍紮營等雜務,也由這些僱傭來的靖邊軍將官們謀劃,特別吳爭春委任趙榮晟、李正經率二部人馬督促負責。   大明此時行軍要求不多,最大的要求就是剋期到達,此時情況,將官們在接到調兵火牌,為了不誤了限期,或是無力統協全軍,反正將官領家丁狂奔。   出兵幾千人,跑一天,掉了三分之一人馬,跑兩天,掉了三分之二人馬,跑三天,不知還余多少人馬。   最後按期到達,除了二、三百有馬家丁,餘者隊伍稀稀拉拉,可能十天半個月,才會相繼到達,最大的情況,極有可能三分之一人馬不知所蹤,不知從何尋找。   這種行軍情形,當然是靖邊軍不能容忍的,他們也要求剋期到達,然這種剋期到達,基本是全員到達。就算有掉隊,有生病,有水土不服的士卒,也不會超過全軍的百分之一,而不是那種出兵三千,最後趕到只有三百。   所以除了平日訓練,伙食供應,醫士準備,一路的行軍規劃非常重要,全程多少里,每天該走多少里,何處可以下營,何處有水源,何時可以起程,都有專門的安排,嚴格的執行。   不是今天狀態好,就多走,別天狀態不好,就慢走。   依探馬得知的流賊情況,還有前方路況,贊畫們已經規劃了,從西安到潼關三百里路,每天走五十里正好恰當,所以孫傳庭那邊要求大軍們加快步伐,要監督的二部靖邊軍催促,被李正經拒絕了。   他與趙榮晟策馬在土包上,兩桿千總旗身後飄揚,看著士卒的洪流,從西到東不斷而過,那些士卒都是青壯,他們穿著紅色的衣甲,一色的紅纓氈帽,腳上打著行滕,穿著布鞋。   不過銃兵穿紅色棉甲,槍兵穿紅色齊腰甲,一部分槍兵還有著臂手與鑲鐵棉甲。卻是作為槍營中的精銳士兵,臨戰時候站在前排,專選訓練時表現膽氣足,技藝高者,算是軍中壯士,他們月餉,也有一兩五錢。   此時已過立夏,天氣轉暖,有時會下雨,但天氣總體乾燥,大隊人馬踏在官道上,激起漫天的塵土。   看士兵們扛著自己長矛與火繩槍專心趕路,很多人滿臉風塵汗水,也顧不得擦一下,因為官道旁邊,來來往往都是奔走的馬匹,在監督指引這些人的行軍。   「注意,後隊跟上……」   「注意,前隊避讓輜重……」   「注意,鼓點聲音不要落。」   二位千總部下,各自負責一部分,指引這些新兵蛋子行進,便是各營的官將,一樣要聽從這些靖邊軍乙等軍安排。作為新式軍隊的開始,他們一樣是新人,需要從頭學起。   作為第一次大規模持續行軍,這二萬新軍問題太多了,二位千總就看到自己各自部下,羅良佐、賴得祥、陳晟、韓鎧徽等人,個個累得不輕。   趙榮晟看到好友羅良佐從下邊經過,他策在馬上,肥胖的身子在馬上扭動著,用他若帕瓦羅蒂般渾厚的聲線高聲道:「將士們表現不錯,來一曲軍歌,振奮一下精神。」   鼓點軍樂伴奏下,帶著秦腔的軍歌響起,開始雜亂,慢慢變得整齊:「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捲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羅良佐遠遠的聲音傳來:「非常不錯,再來一首。」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軍歌的轟響中,浩浩蕩蕩的軍伍不斷從山包前經過,火紅的河流,似乎傾瀉不斷,那些陝西新軍經過土包前,看到趙榮晟與李正經二人時,無不投來敬畏的目光。   新軍招募的多是鄉野樸實之人,天性畏官,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怕政府。   對督標營這些靖邊軍,他們是畏懼的,不言等級,訓練時充為教官的這些靖邊軍們,對他們非常嚴厲,動不動就打軍棍,那種害怕,數月下來,是骨子裡的。   同時,新軍對他們又是尊敬的,雖然訓練嚴格,但平日歇息的時候,又對他們和藹可親,時不時講些新鮮話題,讓這些土裡刨食的農家子弟,知道外面的大千世界。   讓各人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原來世界這麼大,有趣之事這麼多,教官們在這些人心中,也留下學識淵博,文武雙全的印象。   教官們有時還會請他們下下館子,吃喝一頓,家中有什麼困難,也會慷慨幫忙,所以在新軍中頗得人心。   同時,僱傭軍的待遇,也讓他們非常羨慕,乙等軍普通小兵,每兵每月也有五圓,那銀圓可是好東西……還有他們的盔甲,他們的火銃,他們的長槍,都非常精良。   那銃還是火石銃,不用火繩,上了銃劍,可刺又可射,每兵還有馬匹,豈不讓人羨慕?   做人做到這個份上,真是沒話說,所以這營僱傭來的一營靖邊軍,無意中成為陝西新軍很多人的目標榜樣,他們還興起認義兄的風潮,希望找個僱傭軍們做大哥。   一張張樸實的臉,在趙榮晟與李正經二人眼前晃動,他們投來的尊敬又畏懼的目光,成為一副副凝固的畫面,似乎永恆留存下來。   李正經難得歎了口氣:「他們還未練成,就要面對大戰……希望少死點人,老子……老子總覺得,這些人就像我們的兒子,實在是不願……」   趙榮晟也難得沉默,當年他是小兵時,只想奮勇殺敵,等成為甲長,就知道肩上的責任。   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而要為甲中兄弟著想,軍職越高後,肩上的擔子越重,訓練陝西新軍幾個月,豈又能沒有感情?他也歎道:「此戰只是開始,這些關中子弟,今後要打的仗不少……死的人,怕也會不少。」   李正經道:「是啊,死的人會不少。」   隨後他一拍自己腦袋,激得頭盔一陣的金屬作響,他罵道:「老子說這些作甚?當兵入了伍,就準備馬革裹屍的一天,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平白說這些喪氣話。」   趙榮晟也是哈哈一笑,豪邁的道:「不錯,老李難得說句實在話,我們是軍人,打仗,就是我們的職責!死算什麼,我們靖邊軍是為天下太平而戰,隨著大將軍,旌旗指處,群丑必然灰飛煙滅。」   李正經罵道:「是老子在說實話好不好,你是滿嘴的跑風……」   「你才是……」   二人又繼續鬥起嘴來,土包下的護衛聽到二人對罵聲,互視一眼,都是搖了搖頭。   ……   或許陝西新軍,或是大明別的軍隊,還處於當兵吃糧,拿餉作戰,上官號令階段,然靖邊軍中很多人,已經進入主動求戰時期,有著自己的理想與目標,一種使命感與責任感。   很多人已經有一種想法,追隨大將軍,為天下太平,為這塊土地的人民更好生存而戰。   源源的士卒向東再向東,他們浩蕩的洪流,從東望不到西,從西望不到東,一面面孫字旗幟,在風中翻滾不停……   東端的一座原上,此時數百騎戰士,正肅然看著下方火紅色的河流經過,這些騎士個個穿著長身罩甲,罩甲上粗大的銅釘,給人以極大的壓迫力量,還有他們的八瓣帽兒鐵尖盔,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屬的質光。   他們不遠處,一桿孫字大纛高高豎立原上,孫傳庭騎在一匹白馬上,他全身的盔甲,帶著弓箭與寶劍,罩著披風,正專心聽著那塘馬傳回的消息。   他的身旁,有一些幕僚,還有一些充為贊畫的當地官員,吳爭春與高尋二將,還有營中書記官,贊畫官,鎮撫官,醫官,撫慰官等策馬在旁。   援助陝西的僱傭軍營部規模更大,贊畫從一伍擴到一甲,醫士從二甲擴到一隊,鎮撫兵也有三甲,塘馬有二甲,他們的贊畫主官,就是從河南剛回來,又跑到陝西的溫士彥。   此時他戴著帕頭,穿著緊身青衫,腰佩利劍,外面罩著短袖大氅,形象儒雅又帶著英氣,也在旁含笑聽著那塘馬的稟報。   「加個屁快啊,孫督不知道行軍條例啊,新軍一天走五十里,是最合適的,快了慢了都出問題……事前就有規定,怎麼改來改去的?行軍不是兒戲,該多少就多少,將老子的話傳過去,今天就走這麼多!」   那塘馬一板一眼將李正經的話原原本本傳達,毫不改變。   靖邊軍選拔塘馬,首先的要求,就是古板,各方的話語,由不得自由修改。否則道道命令傳達下去,最後變成什麼意思很難說,在戰場上,這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對這塘馬來說,他的責任就是傳話,別的事不是他該考慮的,靖邊軍中要求也是先盡到自己職責,再考慮別事,所以他一字不變的將李正經的話傳了過來。   聽了他的話,場中各人面面相覷,孫傳庭身旁的幕僚,還有那些充為贊畫的當地官員,很多人露出不悅的神情。僱傭軍到達陝西後,有意無意的將觸角伸到四面八方,已經引起很多人不滿。   特別孫督是什麼人?他是三邊總督,你區區一個千總,就算是靖邊軍的千總,又豈能以這種口氣與上峰說話?這些靖邊軍,真是越來越飛揚跋扈了。   高尋揚了揚眉,此時他穿著軍官的短身罩甲,下方戰裙,閃亮的鱗甲襯得他更是英武非常,不過他神情不動,沒有責備李正經的意思,身旁的吳爭春則是皺了皺眉頭。   他是正統的靖邊軍人,李正經的話就算有道理,然這種說話語氣,有目無尊卑之嫌,還會影響到靖邊軍與孫傳庭的關係,此事可大可小,他喝道:「李正經怎麼說話的?孫督,末將這就將李千總招來訓斥。」   孫傳庭哈哈一笑:「無妨,李千總是性情中人,本督非常欣賞,而且是本督孟浪了。軍律定下,就該嚴格執行,此事,是本督之錯,李千總有功無過。」   溫士彥撫鬚一笑,給了孫傳庭一句馬屁:「孫督虛懷若谷,吾輩之楷模,下官佩服。」   這話讓孫傳庭哈哈大笑,心情大悅,對李正經的芥蒂更是煙消雲散,身旁眾幕僚也是大笑,氣氛又恢復了融洽。   看著下方兵馬不斷經過,孫傳庭揚起自己馬鞭,振奮道:「按行程,再走三天,我師便可到達潼關。而且基本上是全員到達,除了寥寥掉隊,生病的士卒。此皆是吳將軍,高將軍,溫贊畫等謀劃之功。」   吳爭春等人客氣幾句,孫傳庭的肚量與豪邁讓他們意外,不得不說,這個瘋狂的男人,還是很有人格魅力的,他很狂傲,然更多隱藏在骨子裡面。   孫傳庭感慨地看著下方行進的隊伍,在他眼中,大軍行進井然有序,而且這種行軍效率……自己要學的還很多啊。   看太陽慢慢西斜,下方人馬如潮,他心中那種豪情充溢胸腹,忍不住來到原邊。看到他的人馬與大纛,下方的陝西新軍都忍不住投目注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注意,所有將士,向孫督臣致意!」   「萬勝!」   下方經過一片槍兵,所有的長槍兵戰士,都舉起手中的長矛,向原上的孫傳庭歡呼。   「萬勝!」   又過來一片的銃兵,一樣舉起自己的火銃歡呼。   「萬勝!」   又過來一片士兵,陣陣的歡呼聲迴盪在渭河南岸的道路上空,如潮的聲浪一浪蓋過一浪。   所有經過原下的陝西新軍們,看到孫傳庭時,都向他致意,眼中帶著崇拜與感激。孫督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給他們分田分地,讓家人可以過上好日子,又給軍餉與安家銀,他們願意為孫督而戰。   看著下方將士密密揮起武器,人潮湧過時,排山倒海的「萬勝」聲接連不斷。那種激情洋溢,燙得孫傳庭內心一陣陣火熱,唯有新軍才有這種激情,唯有新軍才有這種力量,非那種死水波瀾,麻木不仁的舊軍可比。   孫傳庭不由自主揮起手,向下方的將士們致意,更引起聲浪不斷。   他身後的幕僚們,也是感染得個個熱淚盈眶,一個幕僚喃喃道:「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將新軍練起來。」   吳爭春與高尋等人也看著,營中鎮撫官道:「場面還是小了點,氣勢有些不足。」   他身旁撫慰官道:「已經很難得了。」   大軍從原前滾滾而過,漫長的行軍縱隊一眼望不到遠,一面面紅旗,在道路上空飛舞。西斜的太陽已經化為夕陽,溫暖的陽光撒來,給行進的隊伍,還有原上的孫傳庭,度上了一層金黃的光輝。   這一幕,將永遠鐫刻在歷史上。   ……   當日臨近傍晚,大軍在渭河邊紮營,陝西新軍倣傚靖邊軍,兩萬人分為六個營伍,內中特別一個輜重營。各部還有炊事車,先期趕到紮營之地,燒水做飯,讓將士們一到達,就有熱水洗腳,熱飯供應。   對靖邊軍來說,有條件的時候,落腳時盡量供應將士用熱水洗腳,是必要的軍律。如此雙腳血脈活絡暢通,第二天可以走得更遠,至少也保持狀態,同時還可以減少病患。   紮營時吃到熱飯熱菜,更是必要的要求,當然,對陝西新軍,對孫傳庭與其幕僚們來說,就頗為新鮮了。不過短短幾天下來,他們亦覺得此種做法好好多多,起碼行軍幾天,掉隊落伍的人很少,生病的人更少。   人叫馬嘶的聲音,滾滾人流前來,在靖邊軍僱傭兵們的指引下,在各自方位標旗指引下,有條不紊的下營,集結、套馬、掛車,立帳,吃飯,歇息,井然有序。   「看看,這才是訓練有素,諸位,沒有靖邊軍指引,新軍們就是烏合之眾……」   孫傳庭靜靜看著大軍紮營,身旁的靖邊軍各將各官已經去忙了,身旁只餘一些心腹幕僚。   他有些出神的看著那邊通紅的天空,深沉的道:「方纔你等言那李千總對本督不恭,言靖邊軍插手新軍,插手陝地越深,然不讓他們插手,我們做得好嗎?」   他神色有些悲哀:「我們起步太晚了,我們的人才,更是太少了,方方面面都極為不足,不靠永寧侯的部下,靠誰?想要不讓別人指手畫腳,就要自身過硬,然……」   他身後一個幕僚沉痛道:「孫公放心,他們點點滴滴,學生都記在心頭,載在案中,總會有迎頭趕上一日。」   孫傳庭點點頭:「陝西的未來,大明的未來,還要靠諸公。不過現在練兵打仗,或是民政屯田,都與往日不同,本督苦於人才不足,聽聞永寧侯現在許可留學生……」   他頓了頓,這留學生一詞,怎麼感覺怪怪的。   不過王斗總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想想也不以為意,他道:「本督會與永寧侯協商,爭取派一批人,入宣府鎮軍事學院與民事學院,還有師範大學學習的資格。」   眾幕僚都是用力點頭,他們雖一腔熱血,願意追隨孫公幹一番大事業,但事到臨頭,才發現區區一批幕僚,不足以統領方方面面,還需要大批實幹的基層人員,各方面的優秀人才。   而這些人員,是他們缺乏的,靖邊軍僱傭軍到達後,越是親身接觸,瞭解越多,越感覺到彼此的差距。所以再不情願,不讓他們插手只是癡心妄想,除非自己各方面層次,提升到與宣府鎮一樣的高度。   看幕僚們有些沮喪,孫傳庭又哈哈一笑:「有所得便有所失,沒什麼大不了的,換言之若沒有這營靖邊軍,吾等連眼下局面都沒有。」   楊嗣昌、丁啟睿、侯恂等人都督過師,然常常調度不靈,就是因為沒有直屬的精兵。   現督師侯恂,身居開封府內,聽說除了從陳永福那拔來數十扈從外並無一卒,現在城內便如木雕泥塑,各官將明面上對他客氣,實際誰也不當他一回事。   自己若不是僱傭了這三千精兵,誰知道回到陝西會怎麼樣?   會有眼下一言九鼎,一應萬從的形勢?會有兩萬新軍招募訓練,前景一片大好的局勢?孫傳庭相信,只需給自己時間,未來陝西新軍,未必不能與靖邊軍相比肩。   看著天邊的夕陽,他熱切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領幕僚們巡視營地,各營士卒已經很快安頓下來,因為是內線行軍,不必立寨,只挖一些壕溝,還有一些緊要之處撒上鐵蒺藜,又有守夜巡弋人員。   不過此時輜重營還在源源不斷的運輸,從西安到潼關,靖邊軍贊畫們,設立了多個屯糧地點,不單只是供應行軍隊伍。   這些輜重部隊,也以獨輪車居多,便是那種輕車樣式,以硬木打製,有轅條,有孔位,臨敵可插上挨牌與拒槍,不過孫傳庭想方設法,在營中添了一些馬車,增加運輸能力。   營中糧草統計預算,也由僱傭軍中的輜重隊在負責,他們精於計算,可以很好的為大軍進行統籌,必要的時候,西安知府人等,都要聽他們指揮。   孫傳庭集合了全省的大將軍佛郎機炮,也建了一隻有五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臼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的炮營,由聘請來的靖邊軍炮官進行訓練,此時也由牛馬拉著前來。   孫傳庭相信可與闖賊的炮營一戰,假如他們火炮拉來的話。   從靖邊軍分享給他的情報中,孫傳庭還驚訝的知道,闖賊竟有了一隻龐大的銃營,由原來投降的各部新軍作為骨幹,裝備的,還大部分是繳獲的東路火器,引起孫傳庭的重視。   他向王斗購買器械眾多,除了火器盔甲軍服外,還有很多萬人敵,毒彈、灰彈等,此時一起由輜重營運來,陝地庫存的火箭,如飛刀,飛槍,百虎齊奔等等,也一古腦的收羅來。   孫傳庭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守住潼關。   ……   崇禎十六年四月十六日,孫傳庭帶著幕僚贊畫,還有僱傭軍各將,兩總的甲等軍,比大隊人馬及早半日到達潼關,這被稱為雍州第一關所處。   他們從西門進入關城,潼關有九座城門,九大關樓,每門皆有甕城、城門、箭樓,西門由於連接西安官道,城牆前較平坦,不過也有城樓與箭樓,還有內門與外門。   進門之時,城門前方已是熙熙攘攘,大量的運糧隊伍不斷進城,沉重的,滿栽輜重糧草的馬車與獨輪車,在輜重兵的用力拖拽下,魚貫以進。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重要性不用質疑,孫傳庭等人不可能趕走糧車,讓自己先走,他們等待好久,才能夠繼續前進。   掛游擊軍職,僱傭軍官楊虎與當地潼關守將,迎接了孫總督一行。虎爺率領的一部軍士,內中一總的獵騎兵,三總的驃騎兵,在營部命令下,先期一步趕來防守,他們還負責哨探。   依虎爺的介紹,望遠溝對面原上,已經出現了零散的流賊哨騎。   不過估計他們的主力人馬,至少要五到十天後,方能夠到達潼關附近。畢竟按路途,從襄陽到潼關一千多里,他們步卒一天走三十到五十里,起碼全部需要二十到三十天,才能趕到目的。   不過流賊馬隊眾多,一些哨騎部隊,已經相續出現,虎爺這些天帶著麾下,至少殺了數十個。   虎爺夜不收出身,麾下的獵騎兵,人人有騎銃,可以在馬上開銃,射程比馬弓遠,又個個有好馬,他們在馬上打了就跑,加之本地軍士作嚮導,神出鬼沒的,流賊哨騎對之無可奈何。   不過流賊馬兵越來越多,虎爺這兩天已經有所收斂,他並不願白白折損麾下力量。   對情報的重視,流賊其實比官兵還重視,而從湖廣到河南的驛站已經基本廢黜,待陝西方面得到消息,流賊大部已經在河南的道路上走得很遠。   但畢竟是主地,己方還是有防守等方面優勢,他們的哨騎馬隊,也不可能有攻城能力,所以倒不必要擔心,但從今天開始,加緊潼關防務,卻是刻不容緩。   孫傳庭靜靜聽著,待楊虎說完,他親切的拉起虎爺的手,讚道:「多虧楊千總,我師才能對流賊瞭如指掌。」   虎爺不動聲色抽回手,抱拳道:「孫督過譽了,這是末將該做的。」   隨後孫傳庭不顧身上疲睏,擺擺手止住幕僚稍稍歇息勸說,領眾人上了西門,潼關形勢,東西長,南北窄,整座城池看來既像馬鞍,又像金元寶,孫傳庭也準備從西到東、到南,巡視全城。   他們上了西門,當地的守軍已經在戒備,城牆上到處是巡邏之人。   眾人順著城牆往北,很快看到渭河,這一段城牆一直到北門,一直是建在渭河邊上,城牆離河岸不遠,最寬處不到一里,漲水之時,城牆便作為河堤之用。   然後到達北關,這裡是渭河、黃河交匯處,河水更是寬闊,站在高高城牆上,見黃河浩浩蕩蕩東流,視線極為開闊,眾人皆有心胸一暢之感。   一幕僚歎道:「大好河山,豈能淪於流賊之手?」   眾人皆是點頭。   而在這裡,城牆離河岸處也更為狹窄,普遍不到一里,很多還是泥濘河攤地,流賊若攻打,在這些狹小的門前地帶,想要大規模集結是不可能的。   城牆上的火炮,甚至可以打到河水裡去,將過來攻城的敵人,攔腰打成一段段。   城內守軍再出擊,攻打這些城牆城門的敵人,除了往黃河裡跑,沒有別的出路。   而且這些段的城牆普遍高在五丈多,敵軍想要爬上城牆,首先就要累個半死。   這些地方的城門,還皆是內側走向,如同馬面的側面,攻城的馬隊衝到此處,不知不覺就緩了速度。而拐到這裡後,城上的守軍還能對他們的隊伍腰部進行有效的殺傷。   小北門是水關,潼河穿城而過,與河水入城的南水關呼應,二水關在涵洞上都建了觀樓、箭樓,可以有效的防禦敵人從水面上攻城。   在小北關上,已經可以看到對面的山西省,那方的風陵渡,還有風陵堆與中條山。此時黃河上一些渡船正兩岸往來,卻是潼關的守軍,與風陵渡的山西守軍呼應聯絡。   吳爭春抽出自己的千里鏡眺望,隨之有千里鏡的人,還有孫傳庭,也紛紛抽出千里鏡,往黃河對岸張望。 第796章 二溝   北水關閘樓宏大,潼水從這裡注入黃河,事實上,又在東西形成了一道防線,在閘樓上眾人眺望良久,特別看對面的風陵渡。   往日那裡是熙熙攘攘之處,南來北往客商每日不斷,趕路的,候渡的,推車的,趕牲口的,坐在船上泛舟流淌的,雞鳴聞三省不是隨便說說。與大禹渡、陌底渡一樣,都是黃河有名的渡口。   然那邊現在安靜一片,船隻南北橫馳、兩岸爭渡之景不在,只餘少量軍船過往聯絡。兩岸的守軍盤查也嚴厲起來,遇有渡船者,都會嚴格盤問,有不對者,就會扣押起來。   與韃子一樣,流賊也喜歡用間用細,不可不防。   吳爭春收起千里鏡,說道:「歷來西來攻打潼關者,多在關前鎩羽而歸,唯有小心他們從黃河對面繞過關城,直取關後。」   眾人都是點頭,歷史上曹操與馬超大戰,潼關不下,曹操就從黃河對面繞過,最後奪取了潼關。   孫傳庭撫鬚緩緩道:「公文有傳,晉撫懋德公,已緊急前來風陵渡,只需他們守住黃河,本督定可力保潼關不失。」   對北面的防務,孫傳庭現在並不怎麼擔心,眼下黃河水位高,流賊無船不可渡河,山西巡撫蔡懋德只要看住各渡口,就可力保黃河不失。至於冬日黃河結冰,此時還早,流賊也不可能在關下等到那個時候。   眾人繼續順著城牆往東面巡視,檯面平坦結實,鋪就的都是方石條與青磚,而且城牆還非常寬闊。西安的城牆寬是十五到十八米,厚度大於高度,潼關城牆的寬度,比西安城牆還甚。   因為它既是城牆,又是防止黃河水漫淹關城的堤壩。   順著牆面往東走,慢慢地勢高起來,從小北門到東面的城段,其實是依麒麟山勢高下,築成城牆,切削垛口。特別東門的「迎恩門」,箭樓與正樓都建在山坡上。   山坡陡峭,坡下才是黃河岸地,離黃河水不過數十步。如果連坡地也算城牆的話,這段城牆高度已經超過十丈,敵軍見之,怕爬牆的勇氣都沒有。   孫傳庭等人進入東門樓,此處城樓稱「迎恩門」,甕城稱「占紫處」,箭樓稱「天險樓」。三間箭樓處外,五間城樓處內,形成甕城格局,這些箭樓,便如房屋牆壁開了眾多窗口,有效對守樓士兵進行掩護。   站在天險樓看去,從西安來的官道穿過城池,沿此箭樓出,然後官道緊挨著牆根而行,順著山坡蜿蜒到山腳,又下到遠望溝,將自己的側面,完全暴露在守軍眼中。   建在山上的城牆,上面的滾木檑石,順著山勢傾洩下來,從官道上過來的敵軍,一根滾木可以滾倒一大片。   雄關虎踞,多指的便是潼關城池的東門樓,便如一隻猛虎蹲在麒麟山腰處。此城樓北面是黃河,從東到南是麒麟山,城牆順著山勢蜿蜒,東南面又緊鄰著遠望溝,幾乎從溝一上到原面,就是麒麟山腳。   而這條官道一直到東門,又是從東面進關的唯一大門,別處無路可走,也是東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由來。本關說是東門,其實也在黃河邊上,便如潼關城有三個北門一樣。   此時樓上牆上,來來往往都是巡邏的士兵,潼關守將是潼關衛承襲第十代的指揮使張爾猷,長得身高體豐,擅長騎射,此時任潼關游擊,麾下有二千兵,內一百多家丁。   他對孫傳庭道:「末將得知流賊逼來後,就加緊防務,盤查難民。苦於兵力不足,城外各堡,十二連城,不得顧及。幸有楊將軍驃騎,賊騎不得過遠望溝。」   作為衛所,潼關又算是衛城,城外各堡,火路墩等,便是千百戶所所在。一些衛所兵且耕且戰,單守自己城堡還好,讓他們出去驅逐流賊哨騎,那是為難他們了。   張爾猷雖有二千兵,其實不到,大部分還是步兵,就算派出一些有馬家丁,大多也不能與流賊的哨騎相比,他們主要是起帶路的作用,哨探主力,還是靠虎爺率領的獵騎兵與驃騎兵。   張爾猷性情恬靜,近來骨子內傲的虎爺倒與他成了好友,不過大敵就要來臨,看張爾猷卻如沒事人似的,孫傳庭有些不喜,淡淡的嗯了一聲。   他眺望黃河,心中尋思,從西門過來這幾關可謂佔足地利,流賊無法大量集結,己方卻可以大量射殺他們,流賊來攻,最多一些遊兵罷了,這幾關的防守,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擺了擺手,眾人繼續往南而行,他們順著城牆往麒麟山越走越高,此時台階城牆頗有坡度,山原城樓兵營頗多,甚至有一些廟宇。石階路面,在山上四通八達,往城內看去,飛簷疊障,街巷眾多。   潼關是一個龐大的雄關,城周就在二十多里,城池內沿著潼河兩邊,還分佈有數千畝田地,就算城池被圍,短時間內,也不會陷入彈盡糧絕的境地。   腳下的麒麟山,更是個重要的防守地點,守護著潼關的東面與東南面,站在城牆上看去,城牆與山原融合一體,依著地勢起伏。   而且牆下的麒麟山坡修飾得頗為奇特,不是普通山嶺山包那種斜坡,而是坡面呈台階狀,一階一階如台階般。   這自然是為了增加山嶺的防護力,山勢呈斜坡狀,一些驍勇的敵人,可能還會一鼓作氣的衝到城牆下,然這種台階狀,每階的陡度距離還在二、三米……   先爬上去再說吧,爬完一階還有一階,等爬到城根下,城牆的守軍,已經殺死他們多少遍了。   而且這種形勢,雲梯都無法搭。   站在城牆上,已經可以看到山腳下緊臨高深的遠望溝,交通陝西與河南的官道在此下溝,然後又上了溝遠去。   眾人往對面眺望,遠望溝對面,牛頭原在道路的右面高聳蔓延,臨近黃河邊是高崖,中間是黃土巷坡。然後官道上溝後從黃巷阪劈開,形成窄狹險峻的通道,數里之長,一直連接向潼關的第一關金陡關。   看著那方,一幕僚忍不住道:「五里暗門,嚴險周固,襟帶易守,若流賊以此路來攻,我師可在牛頭原設下伏兵,定可如當時胡兵在函谷關那樣……」   孫傳庭搖頭:「此處是易於伏兵,然闖賊沒有那麼笨!」   溫士彥也歎道:「下官也認為,流賊不會自金陡關來攻!……潼關東、東南、北三面,依山高築,傍水而立,我師佔盡地利,便是闖賊到了城下,又如何排兵佈陣?是以……」   眾人異口同聲道:「他們定會越過牛頭□,窺探遠望溝,甚至進入麟趾原……」   高尋眺望南方,更斷然道:「復得隴,又望蜀,若攻入麟趾原,他們還會攻打禁溝,力圖繞到西城!」   潼關之勢,便是離南數十里有秦嶺屏障,北有黃河天塹,西有華山,城池所處,其實是在一片平原上。   但千百年來由於秦嶺溪流切割,洪水沖蝕,形成了諸多破碎零亂,溝壑縱橫的原面,對交通與用兵都是極大的障礙。平原之上挖掘壕溝,都可以阻敵之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造就了潼關奇特的地形。   南面的秦嶺難以翻越,北面的黃河難以度過,然後從秦嶺流向黃河的溪流,造就了眾多的溝谷。這些溝谷還多是南北走向,正好卡住了河南通向陝西的道路。   粗粗一數,潼關境內,南北走向的溝壑就有近千條,十里長的溝壑也有十餘條,將一個平原切割得支離破碎。很多原地還高低不等,有著落差。   溝壑處處,原高溝深、陵谷起伏,這樣的地勢,當然不好走。   便如黃土高原,千溝萬壑,在平原上走著走著,前方好好的地面,突然出現一條深谷。除非翻過深谷,否則繞道而行,極可能要繞上幾天,望原跑死人。   或許單人獨馬,藝高膽大者可以慢慢翻越,但有行李車馬,拉行輜重者,難道可以飛過這些不時出現的溝塹?   有些溝谷落差甚至達到上百丈,所以就需要道路。   函谷關其實也是這樣的地勢,稠桑原向北一直延伸到黃河岸邊,黃河由原畔流過,兩相連接,無有隙地。原上溝壑繁多,落差普遍在百丈,河邊更懸崖高聳,所以東西大道只有橫過稠桑原,別無它路。   也正好有一條深溝可以作為通道,就造就了函谷古道的險要,站在溝下往原上看去,谷深崖絕,山高路狹,本質上,潼關、函谷關,都是黃土高原地勢的延續。   後來黃河下切,稠桑原北端近河處有了灘地,過往行旅就可由灘地行走,不必再橫過原地,函谷關險道沒人再走,哥舒翰悲劇不再。   潼關的優勢,除了秦嶺、黃河,也更多體現在溝谷上,最有優勢的溝谷便是兩條,一是遠望溝,一是禁溝。   遠望溝就在潼關之下,城池東南麒麟山腳處,北接黃河,南面向秦嶺方向延伸,長達二十多里,溝長谷險,可謂守護潼關城池的一道天然屏障。   然後遠望溝西去約五里,有一條平行溝谷,便是禁溝。   此溝更深更長,南接秦嶺蒿岔峪口,北至潼關城南面的石門關,長達三十餘里,深深攔住任何想從河南通向陝西的行人,讓他們只能走潼關城門。   歷代也認識到禁溝對潼關的重要,在溝的兩面,建了眾多烽火台,每三里就修一台,還有十二座配套的城池,稱為十二連城。   平時禁商旅,禁行人過往,還禁止砍伐溝中樹木,於是與秦嶺、潼關一起,形成了飛鳥不能逾越的堅固防線。   兩溝之間的原地,當地人稱之為麟趾原,又稱南原,這塊位於潼關南面,長約二十多里,寬約四、五里的平坦之地,舊日多是潼關守軍屯糧種麥之所,原上也聚集了一些衛所村落。   以軍事上的考量,守住遠望溝與禁溝,敵軍就不能潛入陝西,更不能繞到西門,潼關城池就不會被團團圍困,來自陝西腹地的援兵與糧草,就可以源源不斷的支援。   所以二溝非常重要,與潼關蟬聯才使得城池固若金湯,故有「故守關而不守禁溝者,守猶弗守也,守禁溝而不建十二連城者,守猶未善也。市尤一室之內,杜門塞竇,以防鳥雀之入,而忘閉其牖也」的說法。   歷史上唐將田令孜率兵十萬鎮守,黃巢偷偷越過遠望溝,又越過禁溝,繞到城的背後,才奪取潼關,直搗長安。   李自成若想發揮人海戰術,也唯有攻入麟趾原,圍打南門,南水門,上南門等處,否則若只想攻打東門,北門等,必敗無疑。   只是闖賊各將飽經戰陣,自己能想的,他們肯定能想到。   眾人匆匆來到上南門,這裡仍然是麒麟山的一部分,城門稱為「凌雲門」,城牆往西面過去,則是下南門「迎熏門」,還有南水關。   以地勢來說,上南門頗險,劈開坡地為城門,便若東門一樣,不好攻打。   下南門基本在平坦的原地上,南水關也較緩,不過南水關的城樓西段城牆,已經連接上了鳳凰山,賊軍若是渡過遠望溝,主要攻打的,應該就是下南門了。   當然,就算攻打下南門,也不是那麼好打的,城牆高厚,有四丈之多,馬面聳立,增加了城段的防守能力,而且只攻打一個城門,也會讓闖賊龐大的兵力無用武之處。   所以他們應該還會攻打上南門與南水關,上南門雖險,總好過打東門,南水關眼下潼河也不深,眾賊應該會踏著河水攻關。   他們可能還會攻打禁溝,嘗試繞到城背,假如他們能先期打下遠望溝的話。   「估計闖賊會翻越牛頭□,過各個溝壑原面,佈兵對面原上。那方再難走,也好過走金陡關入東門,他們幾十萬兵,也才能擺得開……也才能以優勢的兵力,攻打遠望溝,攻入麟趾原後,可一面攻城,一面攻打禁溝防線……」   高尋沉思說道。   對面溝溝壑壑,原面塊塊,然常年村民行走,總有一些交通的小路,流賊又是人多,擴大路面不是難事……到了溝對面那塊平坦龐大的原地,也才可以使他們擺得下兵力,從容攻打過來。   而若走金陡關入東門,那種幾里長狹窄險隘的路面,官兵太好設伏了,闖賊定會落得個哥舒翰的結果,這一點,他們想必也會想到。   眾人都贊同高尋的看法,一幕僚道:「所以,我師第一道防線,便是遠望溝,不可使賊進入南原。」   眼前這片南原地,視野遼闊,平坦的地面一直向南延伸到秦嶺,東西兩溝之間原地寬度也在數里,上面分佈了不少城堡村落,周邊稀稀拉拉種了一些麥子,向是潼關衛重要的屯糧之地。   看著這個地方,孫傳庭心潮起伏,當年楊閣部設下「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闖賊被曹變蛟等逼入潼關,自己奉恩師洪承疇之令,在這南原,還有附近,設置了三重埋伏。   闖賊中伏,於南原之戰幾乎全軍覆沒,屍積如山,最後僅以十八騎突圍出來,逃入商洛山中。   那時闖賊惶惶如喪家之犬,沒想到幾年過去又再興起,還主動來攻打潼關了。   他的目光看向上南門東南處約二里外的一個小堡,那堡又建在略高的一個原上,當地人稱東□,同樣緊鄰著遠望溝,對此堡他有些印象,沉吟道:「那是陶家莊?」   張爾猷道:「稟督臣,是的,此堡現內有守兵三百,守護從溝對面過來的一條官道。」   從遠望溝過溝來有眾多的小道,內中還有些官道,沿著溝邊原上建了一些堡墩,守護這些要害之處。   吳爭春道:「孫督,陶家莊地利極重,我師據之,於西處炮轟,上南門同樣發炮呼應,流賊必不能攻打上南門。反之陶家莊被賊奪取,居高臨下,窺我關內,甚至可發炮轟打。」   孫傳庭面色嚴肅的點頭,此堡之重,他也是一眼看出,他道:「出關看看!」   ……   一行人旋風一樣策馬出了上南門,首先從原地奔上陶家莊堡,城堡已經年久失修了,雖城牆夯土仍然厚實高大,但處處長滿荊棘,牆根邊上,更佈滿了蕪亂的荒草叢堆。   這堡的北面,南面,布著一些堅硬的野棗刺,然後高低錯落的,分佈了一些麥地,內中的守軍,很多人正在□上鋤地,他們說是士兵,其實更像農民。   見孫傳庭等人到來,只是麻木地看著他們,沒有任何反應。   吳爭春與高尋等搖頭,孫傳庭則是臉色鐵青,流賊就要來臨,還在鋤地?   張爾猷神情無奈,這些衛所兵,能種地已經很好了,畢竟衛所內,也沒有糧餉供給他們,種點地,多少能養家活口。自己雖然三令五申,然生計要緊,各衛所兵將只能顧著眼前。   當地千總得到消息,匆匆從田地趕來,他滿身的泥土,一副老村長樣子,見了孫傳庭,他跪下顫聲道:「卑職見過督……督……」   他上下牙齒格格作響,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孫傳庭冷冷的向他看了一眼,說道:「流賊數十萬,就要逼近潼關,你等不思防守戒備,反在城外嬉戲……來人,將他斬了!」   立時兩個護衛出來,就要將他拖起,那千總臉上死灰一片,周邊那些衛所兵仍然麻木看著,只有幾個女人哭天搶地起來,可能是這千總的家人親屬。   孫傳庭的幕僚們淡淡看著,大敵當前,這千總不思防務,被斬是理所當然。張爾猷想要求情,還沒說話,孫傳庭已是擺手止住他的話語,還是溫士彥哈哈一笑:「大敵當前,斬將不詳,孫督不妨饒他性命。」   吳爭春也有些憐憫地看了那千總一眼:「此為衛所多年積弊,情有可原,請孫督網開一面。」   靖邊軍各人求情,他們的面子孫傳庭不能不給,他狠狠地看了那千總一眼:「那便責打此人二十軍棍,重打!」   啪啪的軍棍聲與慘叫聲中,孫傳庭等人進入陶家莊內,內中典型一個難民營,像村落多過象兵營,上了城牆,西門魁星樓上,也架了一些佛郎機炮,由於照看不周,一些火炮已經生銹了。   不過除此之外,本堡地勢極佳,站在西城樓上,潼關城歷歷在目,甚至可以看到城內很多動靜,大半個潼關城,都在眼中,真可說居高臨下,佔足地利。   高尋說道:「衛所兵不堪使用,盡城軍士必須盡換,還要添置守城器械,西城上,要安上一些大將軍炮。」   孫傳庭讚許的點頭,此堡位置確實好,東門下,就是遠望溝,一條官道從南門經過,繞到東門坡下,然後沿著山坡轉折蜿蜒,最後到了溝對面的原上去。   可說這條道路,完全處於陶家莊守軍東面與南面的威脅之下。城池西面,又可與潼關上南門呼應,不過首先,這些守堡的軍士,要盡數換了,否則流賊極有可能一鼓而下。   眾人在東門上眺望,門前遠望溝黃土壁立,草樹雜生,向秦嶺方向蜿蜒遠去,對面是大台原,溝與原間落差約在六、七十丈,兩原間距離不一,有些在一百多步,有些則在一、二里之多。   坡勢也不一樣,有些溝深坡陡,攀爬不易,有些較為平緩,較易通行。這些平緩的溝地,隱隱有一些小路可以行走,蜿蜒曲折的,甚至在溝下有一些麥田菜地。   畢竟溝下比起原上較為濕潤,多少有些溝水,當然,若是發洪水,就什麼都沖沒了。   而溝兩邊的坡地,很多地勢也若一階一階的梯田茶地,大部分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傑作,天然而就。少部分是人為的,當地守軍百姓在坡上開墾一些梯田,或是菜地,作為生計,還出於防務的考慮。   這一階一階的地勢,山路在階下蜿蜒,守軍則可以在階上,對道路上的對敵軍進行側面打擊,還是層層疊疊立體的火力,有若稜堡防務一般。   對面原地上,隱隱約約還有一些火路墩,作為十二連城的一部分體系。   孫傳庭看了對面一陣,從腰間取出自己弓箭,卻是一把三石強弓,又取一支雕翎箭搭在弓上,拉了個滿月,嗖的一聲射出,射到了對面的原上。   身旁幕僚們都是叫好,孫傳庭也面有得色,吳爭春也是點頭,只有高尋微笑不語。   一幕僚高聲道:「觀此箭之勢,此處二原相距頗近,約在一百多步。我師可在東門上安放火炮,轟打對面原地,使其不得聚兵,依地勢看來,該條官道,定是闖賊力攻之所。」   眾人都是同意,就在這時,隱隱對面傳來一些馬嘶聲,卻是幾騎在原上追逐,一騎在跑,數騎在追。然後聽到啪的一聲銃響,煙霧冒起,似乎那跑的騎士回頭一銃,後方一騎落馬,然後那數騎紛紛勒馬不敢再追。   卻是流賊馬隊越多,對面的火路墩守軍,完全沒有能力驅趕那些窺探的流賊哨騎,全靠虎爺麾下獵騎兵與驃騎兵們,使賊騎不能進入南原窺探。   孫傳庭哼了一聲,道:「沿溝邊看看。」   ……   眾人沿著遠望溝旁奔馳,依著地勢,靖邊軍的贊畫們不斷統計,此溝平緩之處多少,可以渡溝的小道有多少,防守之時,估計需要多少兵力。   看得孫傳庭暗暗點頭,靖邊軍的參謀制度,最大程度的考慮了一切,依此打仗,就算不會大勝,也不會大敗。 第797章 銅牆鐵壁   遠望溝蜿蜒向秦嶺方向蔓延,南原雖看起來平整一片,然不時會出現一些較小溝壑需要避開,還有些漢城與唐城的廢墟,都成為當地屯堡軍堡的一部分。   眾人策馬奔到原的南端,遠望溝斜斜向西延伸,與禁溝,還有至少十數條溝壑交叉錯落,在西南處形成一片非常複雜之地。   站在溝邊,此處溝底落差相對平緩,更多的,是那種天然梯次防禦地形,便若一大塊一大塊的梯田。   每塊「梯田」還豎坡陡峭,幾乎都是九十度,高度從一丈、半丈到二三丈不等,這種地形,也很利於防守。   眾人目光越過溝地,往東南方向看去,溝上方一個大原,分佈一些屯堡。再往那原東南過去幾里,過一條當地人稱為斜溝的大溝,是一片更大的原,上有代字營等衛所屯堡。   「我師可在代字營佈置兵馬,賊若攻遠望溝此方,我師便可居高臨下,攻其後翼,亂其兵馬。」   一幕僚提出建議。   孫傳庭有些心動,但最終還是搖頭,在那方佈置兵馬,攻其腹背,這想法很誘人,然大戰一旦進行,那方兵馬卻很難與這方主力呼應,孤軍在外,變數太多了。   流賊發現這只軍隊,定然不容坐視,說不定會越過斜溝,攻其側翼。若連斜溝也要防守的話,那需要兵力就太多了,還不如集中力量,專守遠望等溝。   很快孫傳庭就作出決斷:「數日之間,遠望溝東面所有屯堡衛所盡撤,免得為賊所用。」   「禁溝!」   孫傳庭等人又往西而行,最後看著面前的深溝,便是名聞千古的禁溝了。   這條長幾十裡的「封鎖壕」完全阻斷東西通道,溝又深又闊,黃土壁立,雜樹野草橫生,平緩之處頗少,其與潼溝還形成的一條又長又窄的原,稱為通洛川。   上方□梁一個個烽火台屹立,溝底關鍵之處,還有著一個個城堡,駐兵百人到三百人不等,甚至城牆與兩邊原上火路墩相連。   身旁幕僚讚歎,禁溝與十二連城之險要堅固。   孫傳庭卻皺眉良久,這些火路墩與堡壘不可謂不森嚴,然巡視陶家莊給他帶來了陰影,若還是當地衛所兵駐守,極有可能會被賊一鼓而下,所以必須通通換人。   那方溫士彥與吳爭春等人交頭接耳,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擔心不無道理,歷史上白光恩守禁溝與通洛川,就是被李自成一鼓擊潰,西原上的高傑還嚇得立時便逃,他們潰兵逃入南水關,被闖軍趁勢追入,潼關城破。   城堡是否堅固,與人有著密切關係。   果然眾人從南原西下禁溝底一堡,守堡一百多兵,竟不到十個人,還是那種老得走不動的人,問起該堡把總去哪了,那幾人只知道叩頭,歷屯代代,他們軍話也變成鄉音土語,孫傳庭聽都聽不懂。   還是張爾猷尷尬言,那把總帶著兩個家丁,到蒿岔峪口做買賣去了,有些洛南、商州的商客會翻越秦嶺,到潼關做些營生,蒿岔峪口是許多商客所行之路,因此關口上有些店舖,那把總……   「張爾猷,立時將此獠捕來,斬首示眾,以正軍法!」   孫傳庭厲聲喝道,他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再也忍不住胸口怒火。   張爾猷咬了咬下唇,拱手道:「是!」   身旁幕僚個個神情嚴肅,吳爭春等人也不語了,陶家莊那千總還在堡邊鋤地,這把總卻擅離職守,跑到遠遠的峪口去,在這種大敵就要來臨的背景下,沒有活命的理由。   此後孫傳庭寒著臉,一言不發,只策馬溝底行走,眾人跟隨而行。   谷勢壁立,灌木叢籐,處處都是,若有走過函谷關的人,此時便有置身函谷古道感覺。   不過禁溝底頗為平坦寬闊,有十餘丈左右,蜿蜒溝水緩緩流過,水邊頗有不少麥地與菜地,就算禁止在溝底開墾,生計面前,所有的禁令都是空談。   孫傳庭冷著臉,又經過數個關卡,又有數將要掉腦袋,張爾猷也不再說什麼,自己已經三令五申,招集守官議事,強調防守之重,他們不當一回事,失去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看禁溝防備鬆弛,身邊各人卻是心情沉重,若不是實地驗看巡視一番,禁地成了通途,流賊包抄了西門,潼關將有被孤立的危險。   很快,一行人到了溝口位置,此處溝勢突陡,禁溝水湍流直下,飛沫四濺,好似白練高掛,然後在下方形成一個深潭,潭邊綠樹成蔭,卻是本地一個有名的景致,禁溝龍湫。   但孫傳庭等人哪有心思看?他們從小路下了溝,到了南原的西面下方,再看那原,一片連綿山嶺似的,只有一些小道從原上西下。   有潼溝水過來,與禁溝水匯合,形成潼河,然後流向南水關,潼河西岸不遠便是鳳凰山。有城牆從南水關延伸過來,沿著鳳凰山蜿蜒,最南端有一個樓台,厚實高大,離通洛川極近,就在潼河邊不遠。   該樓台便是石門關,西端又有城牆與西門相連,上面還有著一個個敵台,與通洛川一起,形成了兩面的火力打擊地點。   眾人看著潼河與那石門關,一幕僚說道:「從南原下來不易,且賊攻南水關,要小心石門關守軍攻其後腹側翼。賊攻石門關,通洛川守軍,亦可攻其側翼後腹。禁溝與石門關不失,流賊便不能抄到西門。」   孫傳庭點頭,禁溝與石門關不失,賊兵又如何敢在關前運兵運糧?不說道路問題,就是守軍趁其不備,突然抄其背後,僥倖過去的一些賊軍,也成了無根的浮萍,這便是重要關口的作用。   有城牆相連,從南門與西門調兵到石門關還容易,流賊想渡過潼河,拐過這個地方,面對兩翼的火力打擊,將負出慘重的代價。   而且從通洛川西上西原,在各緊要路口還有著關口,與整個潼關一起,形成嚴密的防線。   雖遠處有橋,眾人還是策馬過去,潼河寬在百步,此時也不深,只到人的腰側,策在馬上更淺。   到了對岸,離河數十步就是城牆,完全處於上面守軍的打擊範圍。往南看去,眼前這谷地便是潼溝,長度與禁溝差不多,寬度則在二百多步,溝上去就是西原。   孫傳庭等人往南行了一會,眺望一左一右的通洛川與西原,二原上皆是火路墩與城堡密佈。   他們隨便選了一控制路口的小堡進去,讓張爾猷鬆口氣的是,該堡千總倒在關內,雖事實上他正與部下興致勃勃的打馬吊,這也是他的生財之道。   總督突然來臨,嚇了他一身冷汗,此人還算「盡忠職守」,免於了掉腦袋的危險,不過孫傳庭一聲不響過了堡去,還是決定換了他,當地衛所兵不能用。   過了小堡,後方是一條上原小道,蜿蜒曲折,溝溝壑壑邊滿是麥田,稀稀拉拉長勢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一行人上了西原,與南原一樣的平坦廣闊原地,分佈了一些城堡村落。隨後不久眾人眼前一亮,他們看到了渭河,還有面前幾個高低落差不一的原。   這些算是潼關城的附郭之地,各原上人煙稠密,屋舍建築,一直蔓延到西城腳下。城內建築,也是歷歷在望,西門樓,北門樓,盡在眼中,還看到了黃河。   沿著渭河邊的大道上,行進的士卒潮流,紅色的洪流,正往潼關城不斷逼近。   站在原邊眺望,孫傳庭深深呼了口氣,他對自己道:「自己一定會守住潼關,護住陝西!」   ……   當晚,孫傳庭又顧不上疲憊,在行轅內,與眾官將,眾贊畫徹夜議事。   他的總督行轅,就設在麒麟山上,靠近上南門那邊,此處有正樓、箭樓多間,山原上,又樓台,兵營,廟宇眾多,更居高臨下,視野遼闊,作為行轅重地,再好不過。   離凌雲門不遠的一座城樓,「三軍司命」大旗高高飄揚。   此時上下三層燈籠高照,贊畫幕僚來來往往,最頂層上,僱傭軍營部贊畫們,個個忙著掛地圖,擺沙盤,將此地部署成指揮部的樣子,底下二層,也各有司職。   看著僱傭軍忙忙碌碌,吳爭春,高尋,溫士彥等人也是交頭接耳,孫傳庭突然有種插不上手的感覺。   他看著贊畫們忙碌,依地圖標記,將抬來的各類沙盤不斷拼接成形,然潼關附近的地形,就出現在自己眼前,特別以今日巡視過的遠望溝,禁溝等詳盡精細,便若山川河流,濃縮在自己眼前。   他還看吳爭春、贊畫等人,不斷的在各要緊部位作著標記,插上各類的小旗,果然形式一目瞭然,孫傳庭心想:「以後這個潼關沙盤,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聽著僱傭軍們竊竊私語,寫寫畫畫,不斷羅列出種種事項,他們規劃之詳盡,讓人瞠目結舌。   比如守衛遠望溝,整條溝,有多少戰略要點,有多少需要守衛之處,需要建多少段護牆,每處需要兵力多少,他們該如何呼應,他們後勤該如何供給,更有排號標位,一號、二號、三號。   甚至醫療救護,各軍官名稱,軍種構成等等,聽得人頭昏目眩。   孫傳庭心想:「自出現靖邊軍後,這作戰形勢,與往日完全不同了。」   他罷官這些年,收集的幕僚也算是精英,然此時只能給那些贊畫們打打下手,幹些跑腿搬運的活。   人才的缺乏,是自己與王斗的最大差距。   依溫士彥收集營中贊畫的謀劃,最後交到吳爭春手中,向孫傳庭稟報的,防守潼關,事務繁多,有兩點是排在優先位置的,一,修整遠望溝防線,二,搬遷遠望溝東面所有屯堡衛所。   贊畫們規算了當地的生活水平,可能的財產損失,遷移這些軍戶,覺得每戶補償十兩銀子為好,將他們移到南原或西原後,也可以讓他們幹些後勤方面的活,且供給口糧。   若南原的軍戶最終要搬遷,也依此而為。   「每戶十兩銀子?」   孫傳庭身旁幾個親近幕僚,差點驚叫起來,打仗時堅壁清野是必要的,然向來都是官府一聲令下,百姓強制執行,哪有什麼補償?最多施一點粥,已經是大仁大義,還每戶十兩?   只有張爾猷眼睛發亮,若軍戶們都有補償,至少這個年月他們可以安然無恙度過了。   孫傳庭臉色難看,每戶補償十兩,統計起來不是一個小數目,自己雖然借了二百萬兩銀子,然花錢如流水,每天都有巨大的開銷,潼關之戰,又不知要打多少……   最後他心一橫,反正已經欠了二百萬兩銀子,最多花完再借,他一擺手,沉聲道:「便依吳將軍吧。」   吳爭春真誠地讚道:「督臣體恤百姓,末將佩服。」   看著他那張佩服的臉,孫傳庭有心發作,卻發作不出來。   ……   潼關衛承襲第十代指揮使張爾猷性情恬靜,然此時卻抑止不住內心激動,作為本地守將,他的任務,當然就是奉督臣之令,率東原的軍戶百姓搬遷。   起初他召各衛所屯堡軍官宣佈此事,眾人還半信半疑,不過等他率自己家丁,還有虎爺的騎兵,帶著一箱箱的銀圓,到了東原一個叫北頭堡的軍堡,當地一個千戶所城。   他招齊軍戶,當場打開箱子後,露出內中層層疊疊,白花花,圓滾滾的東西,所有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最近不斷有賊騎在周邊窺探,傳說流賊還數十萬逼近,軍戶們都是惶恐,不知道是該堅守呢,還是投賊呢?晌午時把總回來言孫督讓軍戶搬遷,每戶都有補償,眾人都是半信半疑,會有這樣的好事?   他們多半不願離開自己的家園,人走了,家中的房屋,周邊的麥子被流賊糟蹋了怎麼辦?窮家破戶也是自己寶貝啊,而且家園毀於一旦,以後又如何生活?   然上官命令下來,卑微小民如何敢抗拒,不怕被抓到正法?正在猶豫間,看是不是藏到哪個溝口避避,眼前一幕,卻證明傳說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有見多識廣者還驚呼:「那是宣府鎮的銀圓。」   眼前的銀子好奇怪,扁扁的,還圓滾滾的,每一枚外形、成色、重量看上去幾乎一致,見多識廣知道,這是宣府鎮的銀圓,目前只在省城與一些大城流通,十足十的硬通貨。   不說銀圓,便是見過銅圓者,回來都可與鄉鄰們吹噓半天。   遷移者,每戶就可得這十個銀圓?搬!為什麼不搬?   有時好事也可以傳千里,在強大的銀圓攻勢下,東原的百姓們沒有絲毫抗拒之心,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接過銀圓,扶老攜幼,趕著豬羊,帶著家當,從遠望溝源源不斷渡過來。   遷移的隊伍,浩浩蕩蕩,甚至很多不知跑到哪裡去的軍戶又跑回來了,消失很久的隱戶也相繼出現,他們拿到銀圓後,個個感激涕零,皆道:「孫督真是大仁大義。」   拿到補償的銀圓,他們也無師自通的知道了如何感受手感,撫摸上面的花紋圖案,那種吹一口氣,聽銀圓發出的嗡嗡聲辯別真假方式,更在軍戶中快速流傳。   督標營四處,護衛百姓安全,又負責監督,讓每戶十個銀圓,一個不少,更讓軍戶們感激。   「孫大人公侯萬代。」   東原的搬遷,有條不紊,人流順著溝上的小道湧向南原,然後他們看到原上孫大人的旗幟,看到了旗下的孫大人,他全身披掛,身邊眾將簇擁,如群星拱月一般,形象是那樣的高大。   眾軍戶百姓都真誠的向大旗歡呼,很多人還一片一片的跪拜,感謝心中的守護神,慷慨仁義的孫大人,看著他們真誠的樣子,孫傳庭忽然覺得,每戶十兩銀子,也不是很多。   他更怔怔的想:「吾輩飽讀聖賢書,也是為了百姓安樂……錢財乃身外之物也。」   ……   新任陝西總兵高傑約在十七日下午到達潼關,此時新軍已經全部到達,潼關城進入熱火朝天的防備準備。   接贊畫們規劃,他們軍伍沿渭河,西原各處分佈紮營,然後一隻一隻進入關城,南原,禁溝等處,看帥營對他們的安排。   陝西各鎮中,高傑、鄭家棟、牛成虎隨新軍防守潼關,他們正兵營,各三千到五千人不等,然後鎮內游擊級別的將官需出兵,每人一千多兵,二千多兵,甚至幾百兵不等。   三鎮有出營兵一萬五千人左右,內中實數不可能這麼多。   畢竟各營吃空餉,喝兵血純屬正常,當時連楊國柱等人都避免不了,腹地還更為敗壞,他們的實際總兵力,約在一萬,或一萬一千人左右,內馬步兵不等。   因為孫傳庭有王斗援助,算是財大氣粗,一口氣將半年的欠餉都發了,現在每月也有軍餉,因此士兵們士氣很高。   雖然陝西境內現很多人對孫傳庭怨氣沖天,然軍隊大體是支持他的,他們也不管孫傳庭銀錢從何處來,總之有錢就好。   不過舊軍積弊,豈是一時就可理清的?高傑算是剋期到達了,然隨他一起到的,只有一千多馬兵,數千步兵還遠遠落在後面,可能要幾天後才能到達。   餘者各路的游、援兵,固原、臨洮二鎮兵馬,到達的時間,就需要更久了。   對營兵們的安排,帥部的意思,是讓他們打野戰,作為遊兵,只有部分隨同新軍們防守。   各方兵馬不斷到達,潼關城內外,駐滿了馬步軍隊,帳幕延綿,金戈鐵馬氣息蔓延,隨著探馬消息不斷傳來,流賊越發逼近,孫傳庭加緊了二溝的防線修葺。   靖邊軍贊畫們認為,讓新軍們參與防務修築,可以累積他們的實際經驗。   還有南原、西原、潼關城內外軍戶百姓,也不能讓他們閒著,應該讓他們知道,這場戰爭,不是與他們無關,然要注意方式方法,應該以利誘之。   孫傳庭也豁出去了,依吳爭春等人意見,大量僱傭軍戶百姓做事,編入輜重隊,給工錢,供衣食,讓軍民們的熱情非常的高。   二十日,孫傳庭巡視城防,從城內到城外,從南原到西原,所到之處,歡呼一片,無數人對著他的大旗歡呼:「督臣,督臣,督臣。」   孫傳庭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他身旁溫士彥高興的道:「軍民同心,其力斷金,潼關已是銅牆鐵壁!」 第798章 打糧   遼闊的中州平原在眼前延伸,極目遠去,四下一片焦土,廛市止存頹垣。   大約出襄陽府起,村落已空,有時出城百里竟不見一人,唯城邑還有十一二留存,近城之田,有城中人耕種以餬口。過南陽府城北上,關廂俱毀,城郭平夷,城址成一片荒草。   特別城外無一居民者,田疇俱成蓬蒿,數百里如一,飄搖有若草原。   亂世來臨,首先遭殃的還是普通百姓,特別居於平川之地,沒有結寨,沒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流寇處處,土賊遍野,還有過往的兵痞惡棍,都威脅著他們的生命。   成為白骨的人多了,他們也醒悟了,倖存者紛紛逃離,各縣僅餘的居民們,也大多覓山之高而上有平崗者結寨而居,大縣可能有數十寨,小縣不過十餘寨,自耕自給。   他們對外界警惕無比,無論哪一方勢力都不可能得到他們好感,甚至逃入深山的民眾,避世獨居,一代代下來,渾然不知外界之事,不知有晉,何論漢唐?   是不是有旱災,現在已經不重要,因為河南已經沒有社會組織,民眾重新被丟回了叢林,相互撕殺,弱肉強食。   除了有自保能力的豪強大寨,現居於平川之地,只是平白吸引各方劫掠,無數土匪流寇注意罷了,土地再肥沃,田地再廣闊,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沿途所見,城邑村落止存廢址,野兔逃竄,蒿草叢生,路上走幾天幾夜不見一人,太正常了。   很多官道小路更長了數尺長的野草,田地雜草叢生,狗尾草招搖,有時連綿幾百里,不明白的人,還以為到了塞外草原。   正是葉縣境內,昆水南岸。   「有狼!」   身旁一個馬兵突然驚叫,老胡一喜:「在哪裡?」   那馬兵指去,眾人往對岸眺望,兩岸荒草連天,往日肥沃的田地,現在都長滿了野草,在對岸的草叢上,果然潛伏著數百的狼群,雙目閃爍著綠幽幽的光芒。   這一瞬間,眾人內心一陣恍惚,這是中原,不是草原啊,現在竟成了狼群出沒之地?   隨後老胡哈哈一笑,叫道:「有肉吃了,兄弟們,殺過岸去!」   立時百餘馬兵歡呼大叫,在八條率領下,策馬往對岸衝去,嚇得那些狼群飛快就跑,這邊的步軍,個個看得狂聲大笑,只有一些饑民們,麻木地看著。   孔三策馬立著,看著那些興高采烈的闖兵們,他雙目一閃,心中默默道:「流賊!」   近四月時,李自成大軍浩浩蕩蕩北上,此時老胡與孔三剛到湖廣不久,然後又隨軍北上。到湖廣後,闖營也給了他們一個巡山營的番號,隸屬後營麾下。   營中按隊劃分,每隊內有馬兵五十,步兵一百,還有廝養小兒三十到五十人,幹些粗活雜活,相當於小廝僕役,雜役後勤,他們四千兵力,內馬兵一千,步兵三千多,共約分為了三十隊。   至於原來那些饑民,補充了巡山營步卒、廝養人數後,被闖營另外安置了。   他們現在也算正規化,因為從步卒起,人人都有了一件號衣,便若後世的馬甲,後背書闖字,前方寫各營番號標記,因為隸屬後營,所以號衣色為黃。   李闖數十萬大軍北上,意圖攻打陝西,他們當然不可能從湖廣千里運糧,除了初時一部分糧草,都是就地解決,這也是他們後勤方面的「優勢」,至於各地搶光了以後怎麼辦,這不是他們考慮的。   所以一出湖廣,大軍一面行進,同時無數股馬步軍四出,攻掠那些不屬於己方勢力的城池寨子,裹脅曠野上到處遊蕩的流民,屬於己方勢力的寨子,一樣要出錢出糧。   如巡山營這樣的外營,為大軍收集糧草,自然是他們的任務之一,此次便奉命出外打糧,看中的,是葉縣東北一個小寨子。   亂世來臨,最有生命力的其實還是鄉間地主、豪強大族,他們糧多財多,不過同時又高牆深寨,內部團結無比,想攻下他們的寨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典型代表就是郟縣的臨灃寨,他們從南北朝起,沿隋、唐、宋、元、明多個朝代,世世代代在灃溪旁屹立,就算抗戰時日軍遇到這樣的寨子,也是繞道而走。   這類寨子又稱塢堡,唯有富豪之家、宗族鄉黨、豪強大族才有能力建築,非常不好打。   當年李自成逃到商洛山,便是靠攻打寨子過日,不過打的都是小寨子,遇到真正的豪強土霸,士紳大族的寨子,那就無可奈何了,最多強迫他們貢一些糧草便罷。   除了這些大寨子,平川上也有一些小寨子,便是心懷僥倖者,或離大山頗遠者所建。   故土難離,河南很多地方又是平原,想尋找深山老林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一些當地百姓,或某些流民懷著僥倖的心情,自發聚集,立了一些堡寨,在亂世中飄搖生存,時興時滅。   葉縣算大縣,雖縣城不在,境內殘餘的百姓,一些遊蕩來的流民,還是依著昆水,湛水,立了數十個大小寨子,當中一些豪強大寨想打下不是短期內可以辦到的,但餘者的……   特別哨馬得知,將要攻打的那個叫柳林莊的寨子,內中只數百人在結寨耕種,為首的,是一個姓楊的當地裡長,聚集了附近幾個村的零散村民,還有一些流民在內。   此寨青壯不多,寨子不大,應該很好打。   孔三與老胡身旁,還立著一個騎著戰馬的大漢,滿眼都是凶利之色,身後同樣一些彪悍的騎士,個個穿著棉甲,頭戴氈帽,棉甲色為黃,卻是後營的老營兵。   現闖營除了標營是老營,一色的驍騎,五營制將軍,也有自己的老營兵,外營出外打糧,五營核心自然要派出老營人馬監督。   不比老胡的巡山營,雖是馬兵,但很多人不是騎驢,就是騎騾,要不大多是劣馬,這些老營騎的可都是好馬戰馬,還普遍一人二馬,甚至三馬。   這一隊監督的後營老營,騎的就都是好馬,在他們身後,還有一些廝養小兒在服侍,普遍在十三、四歲,十五、六歲樣子,年紀雖小,眼中卻帶著凶殘,似乎對生死充滿冷漠。   闖營喜歡收羅孤孩帶在營中,耳濡目染下,很多人長大後多成為骨幹流賊一員,很多頭目也喜歡認這些人為義子,如當年的孫可望,李定國等人一樣。   初時見了狼,那大漢還一喜,結果見巡山營馬兵衝過對岸,卻一頭狼也沒打中,他皺了皺眉,不悅道:「踏地龍,時辰不早了,該去打糧了,打下柳林莊,今日還要打另一個寨,休得磨蹭。」   這人雖只是部總的軍職,而自己是威武將軍,但他可是老營兵,老胡不敢怠慢,他笑呵呵的點頭道:「田爺說得是,時辰確是不早了,磨蹭不得。」   他吼道:「弟兄們,全部過河,打下柳林莊,人人吃飽飯。」   立時全營一片歡呼吼叫,眾兵雀躍,人人充滿幹勁。   此時闖營的糧草供給,還是實行平均主義,各營打來的糧草彙集到老營,然後按人頭髮下來。若糧米多,整體生活水平就高一些,糧草少,則均短之,全營挨餓,所以各營上下,都對四出搶掠充滿熱情。   昆水不深,巡山營吼叫著過了河,他們每隊有一面旗,營部有一面坐纛大旗,行軍時,不論馬步,皆隨著旗走。對岸仍是平原,雖然雜草密佈,不過還是好走,一營數千兵,分數路行進,還有探馬跑得遠遠的。   闖營的軍律,不論行軍還是紮營,即發撥馬,上下左右的四路偵探,一里一撥,直至二百里外,有警即知。強大的偵察能力,也是官兵屢次三番中伏的原因。   還有數千的饑民跟著大軍,闖營一路北上,已經裹脅了不少流民,分到巡山營的也有數千。   老胡昂首挺胸的策著馬,回首身後「浩浩蕩蕩」的大軍,心中頗有意氣風發的感覺,往日自己不過一小兵,現在成了數千人的首領,那種成就感難以言說,要不是孔三跟在身邊,他早忘了自己是間諜。   不過看了看身旁那老營部總,老胡眼中卻閃過嫉妒的神情,看這些人個個馬術嫻熟,騎的又都是好馬,自己雖有馬兵上千,然戰馬卻不到二百騎,就希望打了一些仗後,多賞一些馬騾下來。   為鼓勵各營打糧,闖營還有規定,誰打來的糧草越多,他們發下來的糧米也會更多,還有別的賞賜,更激勵了各營的積極性。   而諸營軍功賞賜中,馬騾為最上賞,弓夭鉛銃為次,金銀珠玉最下。亂世中賞馬賞騾,當然大大增加各營首領的硬實力,有實力,要獲金銀財寶只是等閒。   沒有實力,再多的金銀一樣保不住,老胡飽經軍伍,當然明白這一點。   他們在荒蕪的大地上行走著,沿途市鎮,都是滿目荒涼,昔日繁華村鎮,皆成瓦礫殘壁,處處雜草,欲覓一椽一瓦不得。   途中,巡山營路過一個大寨子,為當地一個豪強所築,此時寨牆上滿是人影,個個警惕地看著寨外路過的闖兵們。   闖營上下痛恨地主老財,但最不好打的寨子就是他們,果然在寨外粗粗一看,寨上的鄉勇武裝絲毫不差過一些州縣,弓箭鳥銃具備,甚至還裝備了火炮。   柿子還是撿軟的捏,連那監督的老營部總都沒有下令攻寨的意思,全營直往柳林莊而去。   終於,全營到了柳林莊前,便若一個縮小版的大安寨,寨子破破爛爛,不過寨外周邊平野上,倒是種了許多麥子,此時寨牆上,站滿了衣衫襤褸的男女,個個神情恐懼。   老胡等人看去,這個寨子的守衛力量不怎麼樣,弓箭沒有幾把,很多人手上,拿的也是木棍,寨牆更不高,這種武裝防護土匪與普通流民還好,面對巡山營這類軍伍……   一個寨主樣子的中年男子在喊話,希望義軍饒過他們,他們願意資助糧草。   那老營部總冷笑一聲,資助?打下寨子,內中什麼都是自己的,先前那個豪強大寨願意資助,義軍也就順水推舟了,還會發一桿闖字大旗給他們,這個寨子……   他說道:「踏地龍,不必囉嗦了,立刻攻寨,饑民在前,步卒馬兵在後,有後退的,全部斬了,馬兵若退,老營一樣斬了。一個小寨子,一鼓而下就是。」   作為慣匪老營,此類戰術對他已是熟極而流,張嘴就來。   老胡遵命,立時安排,讓那些拿了各類兵器,帶了短梯的饑民在前,又讓營中廝養雜役抬了幾筐的麵餅窩頭擺在陣前,告訴饑民們,打了勝仗,這些就用來獎賞。   那些饑民們立時騷動起來,個個雙眼火紅,常年處於飢餓中,這些食物對他們的誘惑力是極大的。   然後又佈置了營中弓箭手,鳥銃兵跟在後方,馬兵們又督促步兵們,開始擺開陣勢,然後一聲大鼓後,全營吶喊起來……   一刻鐘後,柳林莊被攻破,寨牆上下,躺著一些屍體,作為寨主的當地楊姓里長被押解而來,他滿身滿臉的血,被強迫跪在眾人面前,眼中帶著無比的絕望。   在巡山營,還有俘虜來的那些柳林莊百姓面前,那老營部總得意的宣判這楊姓里長的罪過,比如為富不仁,欺壓百姓,魚肉鄉里,抗拒義軍等等,罪無可恕,必須處死。   那楊姓里長喃喃道:「楊某沒有欺壓百姓,楊某聚集鄉鄰,只是想讓他們活下去罷了。」   那老營部總喝道:「義軍面前,安可狡辯,來人,砍了。」   幾個老營兵獰笑著走上去,一邊抽出自己的兵刃,那楊姓里長靜靜跪著,他看著柳林莊百姓人群,特別一個方向,眼中飽含愧疚,隨後又喃喃道:「楊某有心無力……亂世人命若螻蟻,盛世何時來臨?」   隨後他人頭落地,柳林莊那方先是靜默,隨後嗚咽聲四起,夾著孩童們的驚恐哭泣,一片的淒涼,老胡本來興高采烈,忽然內心有種被針刺了一下的感覺,沉默下來。   那老營部總則是不悅,喝道:「都哭個屁啊,我等義軍為你們除去惡霸,眼看就有好日子過了,還哭?」   「老天不長眼……」   卻聽人群中傳出一個淒涼的聲音,那老營部總猛地睜大眼睛,厲聲道:「誰?」   隨後見一個少女踉蹌走出,她身旁幾個婦人拉都拉她不住,她走到楊里長的屍體前,淒涼地說道:「為什麼好人不長命,我爹爹這麼好的人……」   那老營部總喝道:「放肆,官府無道,我義軍乃替天行道……」   那少女看著自己父親屍體,猛地看向那部總,尖叫道:「替天行道?官府無道,你們去殺害你們的官啊,你們在陝西,我們在河南,難道隔著千里欺壓你們?俺們只想好好種地,為什麼不讓我們活……」   那老營部總喝道:「反了反了,這妖婦反了,和她爹一樣,都必須殺了。」   那少女瘋狂大笑起來,她叫道:「你們就是流賊,再怎麼樣假仁假義還是流賊,看你們造孽的,這處處白骨,人都死光了……」   那老營部總暴跳如雷,幾個老營兵也拔出兵刃朝這少女砍來,那少女慘叫著,淒厲的道:「……你們禍害百姓,會有報應的,你們都不得好死……」   「……報應……不得好死……」   最後那少女躺在父親的身上,血泊之中,她雙目圓睜,淒厲的聲音,仍在上空迴盪。   老胡呆呆的看著,內心緊抽,孔三轉過頭去,右手拳頭緊握,手上青筋暴露,還有巡山營的兵馬,也是目瞪口呆。 第799章 怒了   那少女雖然慘死,但她臨死前的淒慘叫罵,卻讓那個老營部總面色鐵青,神情猙獰無比,在他看來,這女子死就死了,還敢詛咒自己與義軍等,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面色扭曲,森然的雙目掃過這父女屍體,還有被俘虜的柳林莊人群,從牙縫中冷冷擠出兩個字:「屠寨!」   立時柳林莊那方一陣驚恐的尖叫,還有嬰孩的啼哭聲越發響亮起來。   巡山營各人也是一陣騷動,他們相互看著,面面相覷,他們骨幹是原大安寨人馬,在孔三等督促下,軍紀抓得比較嚴,屠殺婦女小孩的事情從來沒幹過,最多將她們賣了。   餘下的是小袁營收編進來的人馬,在袁時中帶領下,他們紀律也頗好,只劫財,不殺人,不擄婦女,聞聽要屠寨,他們面上也露出遲疑之色。   只有一些雜流慣匪出身的人現出興奮的神情,終於可以大幹一場了。   看那老營部總對著自己吼叫,老胡皺了皺眉,說道:「這不太好吧?」   似乎在宣府鎮生活過一段時間,還有娶了妻子後,老胡感覺自己內心柔軟了許多,換成以前作為兵痞的自己,他早就興高采烈的執行了。而且這部總老對他大呼小叫,也讓老胡不悅。   「什麼?」   那老營部總臉色更是難看,他死死盯著老胡,森然道:「姓胡的,你敢違抗本部總的命令?信不信老子一刀將你砍了!」   「放肆!」   看著這部總那囂張的臉,還有那肆無忌憚的話語,老胡爆發了:「田復魁,你算什麼東西,老子是威武將軍,昌義府五品大員,你區區一個八品芝麻官,也敢在這裡對老子指手畫腳?」   老胡真的怒了,自己辛辛苦苦爬到高官的位置,難道就被這些小官呼來喝去的?果然如此,自己的奮鬥有何意義?他勃然大怒,對這老營部總就是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咆哮。   他本來長相就凶悍,此時發怒,更若一頭將要噬血的惡狼,神情猙獰嚇人,倒讓那老營部總一時呆住無語。   孔三一手按刀,他也是冷冷道:「田部總,闖王三令五申,不得胡亂殺人,難道你要違反軍律?本都尉說不得要向制將軍稟報了。」   「就是,這些婦孺礙著什麼事了,一定要殺了?」   「說打地主老財,俺看到柳林莊都是些苦哈哈,哪個長得像老財的?」   「若殺人屠寨,俺們與官兵又有什麼區別?」   巡山營中,也傳來士兵們不滿的聲音,特別對老營的不滿,此時趁機發洩出來。   闖營上下實行平均主義,然多少還是有分別的,比如內營一天吃三頓,外營一天吃兩頓、甚至一頓,都會讓人不滿。內營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就算這種好也很有限,然越是平均,這種好反讓人更嫉妒。   你衣服上有兩塊補丁,而我有三塊、四塊,都會讓人不滿,你騎馬,我騎騾,更讓人憤恨。特別在很多外營看來,內營每每在坐享其成,打仗他們在先,打糧也是在他們在先,髒活累活他們干,輕鬆的活則內營在做。   便如此次攻寨,又是內營在後監督,為什麼你內營不去攻寨,我來監督?嫉妒的毒蛇,隨時都會產生。   而且在巡山營中,胡爺與孔爺威望還是很高的,進入闖營後,陌生的環境,讓巡山營各人,反無意識的團結在原來當家身邊,產生一種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心理。   不管怎麼說,胡爺他可是五品的威武將軍,那姓田的不過八品部總,如此大呼小叫,張口就罵,甚至威脅一刀砍了,尊卑何在,體統何在?尊嚴何在?這做人又有什麼安全感?   不約而同的,巡山營各人,都產生了一種同仇敵愾的不滿心思。   看巡山營騷動,那老營部總呆愣的同時更怒不可遏,反了反了,驢球子的,這些外營的瓜慫必須教訓一下,要讓他們明白,闖營中真正的話事人是什麼。   他正要有所動作,他身旁一個親近哨總連忙勸住他。   巡山營各人雖然不滿,但他們一些話有道理,現在不比以前了,如果說以前殺人無所謂,但那些文人加入後,嚴格了軍律,隨便殺人是要被正法的。   他們內心再燥動,也必須強自壓制下去。   而且這場衝突鬧大了對他們沒有好處,內營比外營貴,這只是潛規則,明面上那踏地龍是五品,田部總只是八品,又不是作戰的時候,表面上的尊卑等級,還是要維持的。   若消息傳出,八品部總對五品威武將軍喊打喊殺,各外營聽了,會怎麼想?現闖營三十多萬軍伍,很大部分是外營,特別內有許多明軍降將在,這些人對那類尊卑看得更重。   果然外營離心,事情鬧開,就是鬧到闖王那邊去,恐怕也會用他們的腦袋來安撫軍心。   危急的時候,雖然老營往往拋下外營就跑,這不是沒到那個時候嘛?現在義軍種種,還是很依靠外營的,不是外營龐大的人馬,如何打糧,如何供養大軍?又如何壯大聲勢?   所以那哨總連忙勸住自己上司。   而這時,那老營部總也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不妥,事情鬧大更不妥。   如換臉似的,他滿面的陰雲變成燦爛的笑容,裂著大嘴哈哈直笑:「是田某腦子發熱了,胡爺莫怪莫怪。你說得對,我義軍軍紀森嚴,闖王更有嚴令,殺一人者如殺吾父,淫一女者如淫吾母,本部總怎麼可能下令屠殺婦孺?」   老胡也換了臉,哈哈大笑道:「就知道田爺在說玩笑話,知道胡某與田爺相識來,最佩服您一點是什麼?豪邁!」   二人相視大笑,狀似親熱,不過觀二人的眼眸深處,都沒有絲毫笑意,似乎在對方眼中,彼此雙方都是死人。   老營田部總看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胡爺,寨中能用的全部帶走,修整一下,還要打另一個寨子。」   老胡點點頭,對搜刮寨子,他還是有經驗的,在他命令下,巡山營立時忙開了,特別各隊的廝養,更是繁忙的主力,不斷從寨中運出糧米,種種類類,能帶走的全部帶走。   讓他們驚喜的是,寨中還發現幾頭豬羊,引起一片的歡叫。   柳林莊的那些倖存者們,早先逃過一劫,悲傷的聚成一堆哭泣,便是青壯也個個默然無語,此時心如刀割的看著自己家當被掃個清潔溜溜,難道老天真的瞎了眼,一點活命的機會也不給自己?   那些老營去監督了,防止外營私藏糧草金銀,留下老胡與孔三策馬立著,還有八條站在身旁,他已經完全被二人接納,主要是通過了孔三的考驗。   看著眼前寨子,還有周邊的地形,老胡嘖嘖道:「看這四面的田地,比大安寨的還肥。」   孔三冷笑道:「肥有什麼用?」   他手指猛地指向前方被攻破的柳林莊:「誰敢種,就是眼前這種結果!」   他目光森寒冰冷:「流賊,就像蝗蟲,所過之處,不會有存活的東西,直到掠無可掠,百姓死絕。」   八條插口道:「是啊,不過看各地土豪的塢堡,卻活得很好,看樣子多能挺到亂世結束。」   孔三歎道:「是啊,那些寨子難打,這千里白骨,九成九,是那些沒有自保能力的普通百姓罷了。」   他目光看著遠處,喃喃說道:「不要讓我們的家人,也如這對父女一樣……」   ……   巡山營挖了個大坑,將所有的屍體埋在一起,一個高高的墳堆,在曠野上靜靜立著,亂世之中,能有一個墳墓已經算好了。   臨走之時,柳林莊剩餘青壯全部被帶走,那些婦孺自然只得跟著。寨子破了,家中又沒了男人,哪天土匪來攻怎麼辦?沒有抵抗力的婦孺,在他們眼中可是糧食,小孩更受歡迎,肉嫩。   所以青壯被裹脅,婦孺只有跟隨的一條路,只餘下一些老得走不動的人,留在寨中自生自滅。   她們帶著自己簡陋的包裹,踉蹌跟隨,個個目光帶著茫然,自己未來在何方?   下午的時候,巡山營又攻破另一個寨子,然後帶著戰利品前往老營,卻是在葉縣縣城附近。   崇禎十五年葉縣城池被李自成攻破後,就關廂俱毀,城內無一居民。   小亂避於城,大亂避於鄉,千年經驗告訴百姓們,大亂之時,居於縣城府城更危險,不若避於鄉間,散於四野,可能還可以逃得一劫,特別在深山與一些堅固的堡寨之內。   所以縣城已成頹垣敗壁,內中雜草叢生,成為各大小野獸的樂園,不過現在野獸也遭殃了,成為人類尋覓的食物。   密集裹著紅巾的人頭在街巷湧動,到處搜索,一隻老鼠也不放過。   昆水沿著兩岸,還有無數的帳篷林立,上面飄揚的旗幟,紅、黃不等,大致越往內,兵馬越精銳,最核心的,便是白幟黑纛旗,一桿巨大的白鬃大纛銀浮屠豎立。   若溪流匯入大河,來來往往的輜重車馬,還有如蟻似的肩挑人扛身影,只往老營方向彙集,都是打糧歸來的人群,巡山營部分人押著糧草,在那隊老營兵的監督下,也入了老營去。 第800章 對比   現田見秀提督諸營事,輜重糧草也是他在管理,當然,具體雜事,還是李巖、牛金星等人在負責。闖營基本上是文盲,糧草諸事,沒有他們居中協調,是管理不過來的。   曾經闖營的糧草輜重由李闖第二任妻子邢氏負責。   那邢氏能文能武,識文斷字,能寫會算,在第一任妻子韓金兒跟一個痞子通姦,姦夫跑了,李自成一怒之下殺了淫婦,失業加上背負人命官司投身造反大潮後,李闖就對邢氏相當寵信。   營中一干錢糧與物資調配都劃歸她管理,結果邢氏又跟高傑通姦,還雙雙跑了。   李自成又再娶了高迎祥侄女高氏為妻,營中輜重雖也交給她管理,但陸續有文人投靠後,文書糧草處理,慢慢還是交到他們手上,特別現在昌義府建立,有了正規化的樣子。   不過他們獨有風格,就是平均主義的供給制度,「所掠金帛、米粟、珠貝等物俱上掌家,凡支費俱出自掌家,請食不足,則均短之」,有若後世的戰時配給制,比起明軍中的吃空餉,喝兵血較為公平,貪污糧草機會也少,更少無謂的浪費。   除了精兵與普通兵馬區別待遇讓有些外營不滿,還有明軍降將中一些人不滿外,目前這種平均主義的供給制還是有效的。   很多明軍降兵投過來後,就算在闖營中還是苦,但看兵將一樣待遇,大家都苦,各人就心理平衡了,特別李闖自己粗衣糲食,更起帶頭作用。   這也是闖營越來越強的原因之一,而且他們常年累月的打仗,戰鬥力提升很快。   最近巡山營引起老營的注意,這只新增兵馬入伙不久,然表現突出,最近打糧很勤快,今日又攻下兩個寨子,值得表揚,正好權將軍田見秀在,親切接見了巡山營總哨老胡。   還囑咐他好好幹,按這樣發展下去,營內人馬再磨練一下,成為老營指日可待,最後讓老胡興高采烈,喜氣洋洋的回來。   同時老胡還帶回營中五日糧草,各營糧草都是三、五日一給,特別對於外營。這也是老營控制外營的手段之一,沒有糧草,想要興風作浪,太難了。   因為巡山營表現突出,老營獎勵了巡山營一批刀槍弓箭,一些金銀,還有五十匹戰馬,這是讓老胡最高興的事,今日打下寨子的婦孺青壯,也劃歸在巡山營營下。   闖營早前軍律,作戰時妻子可以跟隨,但不得攜別的婦人,就算如此,也頗有弊端,有了很多府縣地盤後,這些家屬就在各地安置,新近裹脅來的災民流民,有妻室的,當然要隨在軍中。   需要時,他們青壯編入營伍,餘者在營中做些後勤之事。   老胡興高采烈的時候,孔三則冷眼看著四周,看不單內營,便是外營很遠的範圍,都是巡馬奔騰,五營的驍騎都是輪流休息,巡徼嚴密,他們巡邏的範圍前後左右二百里。   逃跑者僥倖逃了十里,逃不了百里,且敢逃者皆磔之。   到了巡山營營地,也是在一條快要干了的小河邊,密佈了五花八門的帳篷,顏色各異,就像龐大的野營之地,闖軍的軍律是過城邑不得居城室處,全部住在野外帳篷,這讓葉縣境內,成為帳篷的海洋。   總哨的回歸,讓巡山營一片歡喜,然後各隊分配糧草與器械,一片熱鬧。   進入闖營後,巡山軍成了巡山營,除了軍制規定外,每隊還設了主芻、掌械、司磨等職務,分別管理各隊糧草,器械,伙食事務,驅使廝養小兒幹活。   暫時各外營營務各營自管,不是老營不想統理他們營內糧草器械諸事,而是沒那個能力。闖軍基本上是文盲,識文斷字者太少,統計與分配糧草這麼複雜的事,不在他們的能力範圍之內。   投效的文人,也遠遠滿足不了需求,能理清內營諸事已經很好了,外營只能放權,不能深入干涉進去。便若歷代皇權不下鄉一樣,最重要原因,人才不足。   所以老營只定期巡查一番,看各營是不是與內營保持一致,大體上各營事務很粗糙,營伍中若有什麼師爺文書還好,若沒有,那就非常雜亂了。   孔三現在更忙,要練兵,又要管後勤,畢竟整個巡山營,就他一個識字的。   傍晚炊煙裊裊,巡山營營地一片吵雜,一個帳篷中,看著端上來的伙食,老胡眉頭緊鎖:「娘的,又吃這些爛貨,老子真是受夠了!」   老胡、孔三、八條三人圍著一張小桌子坐著,一人一個粗澀的窩窩頭,還有一碗野菜湯,上面漂浮了一些油花,旁邊還有一個碗,一堆野菜草根中混了幾塊似乎是肥肉的東西。   卻是老營獎勵了巡山營兩頭豬,就殺了一頭,犒勞全營。   只是全營幾千人,區區一頭豬怎麼夠分?   此時的豬本來就不比後世的肥壯,亂世中的豬更瘦了,不大量增加「原料」怎麼行?   總算老胡等是總哨,「原料」中有幾塊讓人羨慕的肥肉,尋常軍士,能沾點油水,分到一根肉絲就好了。   看著眼前的食物,老胡食慾全無,他現在內心很複雜,領了幾千人,做到五品的高官讓他很高興,雖然這官是賊營的。然回到現實生活,長久的一塊肉都吃不到,又讓他沮喪,覺得做官沒有意義。   長久不沾油水,今天算吃到肉了,然看看旁邊混合的野菜草根,什麼肉味都沒了,當官當成這個樣子,真是什麼滋味都沒有。   常常的,每當吃飯時,老胡就頗為懷念往常在宣府鎮走鏢的生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各類美食隨自己挑選,回家後再摟著自己的小娘子,有時來根小煙卷。   嘖嘖,那日子舒坦的……   再看看這個,唉,這叫什麼事。   想想賊營中高級將領的生活水平,竟不如宣府鎮一普通百姓,老胡算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往宣府鎮跑,那邊就算普通的人家,放在這裡,也是大財主了。   看老胡唉聲歎氣,孔三淡淡道:「知足吧,有吃的已經很好了,看河南多少百姓,連這個都吃不上。」   老胡不語,只恨恨的啃著自己窩窩頭,又吃了塊無味的肥肉,繼續唉聲歎氣,他本來對當官充滿熱情,不過如果當官就是這種鳥樣,這官不當也罷。   孔三不緊不慢的啃著自己窩窩頭,其實他也感覺這飯真難吃,他自願出來做任務,不代表他就喜歡過低劣的生活,窩窩頭咬快了還差點噎住,到時解大手更是痛苦的事。   吃著吃著,他也恨恨罵了聲:「都怪流賊,不事生產,只知劫掠,搞得天下越來越窮。」   「就是。」   老胡深有體會的說聲,自己五品高官,竟然吃窩窩頭,這帳要算在流賊頭上。   八條倒吃得有滋有味,特別這肥肉,真好吃,胡爺與孔爺各吃一塊就不吃了,餘下的都給他吃,讓八條內心暗暗感激,二位當家的對自己真是沒話說,自己一定要報答二位當家的恩德。   八條看上去一個很彪悍的年輕人,但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則,他做刀客馬賊的時候,就給自己規定,不吃人,不掠貧苦之人,只打劫為富不仁者。   只是現在為富不仁的傢伙都深居高牆深寨之內,他們的堡寨,經常大股的流寇對上都無可奈何,他又沒長翅膀,怎麼進去打劫?經常過著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今天能吃到肉,已經很高興了。   看二位當家吃得沒精打采,有些不明白,想想二位爺經常對他講宣府鎮的生活,講的有若天堂一般,他口中咬著肥肉,含糊不清道:「胡爺,孔爺,宣府鎮的日子,真那麼好麼?」   老胡猛的抬起頭:「那傢伙,真不是吹的。八條,我跟你說,永寧城肥肉面你吃過嗎?一銅圓吃兩大碗,真是色香味俱全,油水汪汪,上面再飄點蔥花……嘖嘖,那味道……河南這地方十兩銀子也買不到一碗……也沒地方買……」   他雙目閃閃發亮:「還有鎮城的烤全羊……焦黃細嫩,再刷點醬料姜粉,嘖嘖……老子以前只能吃一條腿,現在老子敢說一整頭羊也能吃了。」   孔三微笑道:「孔某頗為歡喜柴溝堡的燻肉,還有懷安的□面,鎮城的白水牛頭肉,也讓人留戀。」   老胡道:「說起鎮城,俺最喜歡南大街的白玉蜂糕。」   孔三道:「還有油炸羔、一窩絲、拔絲葡萄……太多了,在鎮城,甚至可以吃到京師的烤鴨,山東燜燒雞,美食應有盡有啊。」   他們一邊說,一邊不斷吞嚥口水,回味起以前在宣府鎮的生活。   現宣府鎮富足安寧,聞名遐邇,北地富戶紛紛湧入,也因此成為天下美食集中地,除了當地美食,大江南北很多菜系都可以找到,滿足各類階層,各類百姓口味需求。   而河南現白骨處處,賊寇遍野,大部分地方已經談不上商貿,偶爾有寨子交流的,都是回復到以物易物的原始狀態中去,有銀子也沒地方用。   所以普通人的安寧生活,尋常的食物,在當地人看來,都是難以想像的美食。   八條也在其中,他聽著二位當家述說,一樣聽得口水直流,只想像宣府鎮是什麼樣子。   他加入情報人員團隊,除了報答二位當家對他的恩德,也是經常老胡、孔三對他宣講忽悠,講訴宣府鎮的美好生活,立了功後,可到鎮內去過好日子,這讓他怦然心動。   看看中原百姓朝不保夕,過的什麼日子,就是進了闖營也不怎麼樣。看看胡爺,五品大員,吃的穿的,聽說連宣府鎮普通工人的水平都達不到,又有什麼意思,確實不如到宣府鎮去做一普通小民。   老胡與孔三你一言我一語,只是回味往昔生活,在鎮內不覺得,出外對比了才知道,那種富足安寧的生活多麼不容易,宣府鎮就算有缺點,現在看來一樣那麼的可愛。   孔三算情報司的老人,經常出外做任務,每出去一次,心中信仰反越堅定。   他沉聲道:「只有大將軍才能讓天下百姓過好日子,大將軍乃星宿下凡,聖人降世,專為百姓過好日子來。在他治下,荒漠變成桃源樂土,百姓安居樂業,富足安康,人人吃飽飯,個個吃上肉。」   老胡道:「就是。」   想起以前在宣府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好生活,心有慼慼,心想回到宣府鎮後,一定要把好吃的全部點一遍。   隨後孔三臉一沉,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芒:「反觀闖賊,所到之處,膏腴之地變成屍骨棄土,除了禍害老百姓本事很高,別的就沒有了,相比之下,他給大將軍提鞋都不配!」   老胡道:「就是,讓百姓過好日子才是有本事。讓人越過越差,越來越窮,就是禍害,掃把星。」   他對孔三的話深深贊同,從回憶美夢中醒來,看手上只是窩窩頭,旁邊是野菜湯,豈不惱怒?自己身為五品高官,吃的儘是這類貨色,這闖賊確實不怎麼樣。   甚至李闖與將士一樣吃穿,粗糲與眾共之,在老胡看來也是裝模作樣,尊卑等級是擺在那的,大官,就應該有大官的氣派,搞得和小兵兵一樣,成何體統?   還天天吃窩窩頭,這是官嗎?如果皇宮搞得像茅草屋一樣,侯、伯爵與佃農流民一樣搭地窩子過日,誰願意當皇帝做高官,至少他老胡就不願意。   有本事,讓大家都吃穿好,讓所有的將士,人人都可華衣美食,果真如此,你李闖天天酒池肉林俺老胡都沒意見。搞得到處越來越窮,各營日子越過越差,俺老胡來到世上,不是為過苦日子的。   越想,老胡越是滿肚子的怨念,看著手中窩窩頭,他越發覺得闖營這五品高官沒什麼價值,自己辛辛苦苦往上爬,沒什麼意義。   他想著什麼時候任務結束,回到宣府鎮,自己立的功勞應該可以過好日子了,到時自己右手摟著娘子,左手抱著兒子,看糧米滿倉,牛羊處處,太爽了。   最好侯爺賞我一個官做,正牌的官,不是闖營這不著調的官,嗯,到時候,是什麼官呢?   防守操守怕是難,鄉長?最低保長,少了不幹,老胡心想。   在鎮城時,周保長的滋潤生活就讓老胡很羨慕,那小日子過的,嘖嘖。   八條對孔三的話一樣贊同,他道:「是啊,看看河南這慘樣,想安心種田的人都活不下去。」 第801章 洪流   飯後,孔三依舊忙開,整理賬冊,還向老胡通報各項事務。   他管著營中的練兵與後勤諸事,各類事務繁多,經常忙個不可開交,然老胡是個正統的文盲,這些細活就算有心也無力。他還是個懶人,不說無力,就是有力也懶得管。   好在有孔三在,諸事都可以交給他,自己落得一身輕鬆,這點他也是學習王大將軍,有活都讓部下干,美其名曰,放權。   聽著孔三的通報,老胡威嚴的道:「很好,你幹得不錯,繼續努力。」   孔三淡淡抬頭看了他一眼,老胡立時換了顏色,點頭哈腰道:「孔爺辛苦了,能者多勞,呵呵。」   孔三還向老胡通報一些人事,當日收編進的小袁營人馬,經過這些階段的觀察,一些願意親近的大小頭目,該拉攏的應該拉攏一下,該提拔的提拔一下。   那些不對付的,應該安排些送死的任務,將他們消耗倒,他已經列了名單,就等老胡決定。   老胡頭痛的擺擺手:「好了好了,孔爺看著安排吧。」   他想起一事:「對了,我們巡山營鄰近紮了幾個營,那幾營總哨為人豪邁,應該交遊一下,我們營中那幾尊玉佛很不錯,孔爺讓人取來,俺老胡今晚無事,隨便去拜訪一下幾位爺。」   多個朋友多條路,老胡還是很喜歡交朋友的,而闖營軍律雖說人不能囊一金,犯者死,但兵將,特別外營兵將,私藏金銀者不少,老胡也偷藏了一些好東西,準備日後回宣府鎮過好日子。   有時老營也會賞賜一些金銀下來,比如今日,金銀珠玉雖然現在闖營不值錢,然不是沒有喜歡的人,所以老胡準備帶一些珠寶前去拜訪各總哨們。   孔三點點頭,多結交一些將領,對情報之事頗有好處,特別對某些心懷不滿的將官們。   闖營現在實行平均制度,雖然可讓將士們同心同德度過很多難關,然畢竟人性難以改變,特別對原來那些降將們,他們私下就對這種制度頗為不滿。   現在雖然壓抑住,就不知什麼時候爆發出來,這點可以利用。   老胡興高采烈走後,孔三默默在帳中整理文冊,由外及內,推斷闖營諸事。又書寫一些看似普通,其實儘是密語的冊子,這種密語,需要相關書籍才能開啟密碼,等閒人等,是破譯不出來的。   良久,孔三放下筆墨,推開帳篷,外面一片黑暗,只隱隱一些火把,還有巡邏更鼓的聲音傳來。   看著黑沉的夜空,孔三靜靜的想,在這一片黑暗的闖營中,有多少人若自己一樣默默潛伏?   看著夜空,孔三不由自主想念家中的嬌妻,還有幾個子女,就不知道自己的任務,要做到什麼時候,何時可以見到她們?   不過孔三堅信,自己會等到大將軍發兵的時候,一切終將過去,黑夜過後是天明。   ……   第二天四更,巡山營蓐食聽令,天微亮,又隨大軍出發,這日大軍到了郟縣,巡山營奉命與友營攻打名聞青史的臨灃寨。   卻是臨灃寨當初在李闖下湖廣時,迫於形勢,承認了闖營統治,立了旗,雖然仍不讓闖兵進駐,但也算屬於李闖治下。但闖軍主力到了湖廣後,很快臨灃寨又將闖旗拔掉了,表示自己仍為大明子民。   不過現在見闖營浩浩蕩盪開來,兵馬蔓延無邊,寨內二大姓豪強商議後,又將闖旗豎起來,但對闖營要求他們交供一千石軍糧的命令給於拒絕。   李自成大怒,決定給寨內的豪強士紳一點顏色看看,初時令一外營進攻,二百老營押陣。   然這臨灃寨非常不好打,此寨東高西低,周邊包括了平、沙、山、崗、窪五種地形,寨東、寨西是發源於香山的利溥、灃溪二水,北是山崗加北汝河,南還是山,這種地勢,讓人有力無處使,人海戰術,非常不容易發揮。   臨灃寨的寨牆還非常高厚,淺紅色條石砌築的寨牆高有二丈多,配上周邊的水流,更高更深了。此寨牆上還有城樓,上面光垛口就有八百多個,論起防護硬件,比原來的郟縣縣城還得力。   城內主要是兩大姓,相互聯姻,同宗同族,團結非常,絕對沒有內應開門的說法,富戶紛紛來投,更增加他們的財力。   臨灃寨牆上,甚至架設了十數門佛郎機火炮,還有大量的弓箭鳥銃,都是精良的武器,所以那外營打了一天,連寨牆都沒摸到,就失敗而歸。   第二天巡山營與兩個外營攻打臨灃寨,萬餘兵力同時進攻,主要打西寨「臨灃門」,東寨「溥濱門」,還有南寨門,甚至艱難的拉來幾門火炮助陣。   然臨灃寨地形讓他們兵力展不開,而且寨內抵抗非常頑強,最後甚至婦女小孩齊上陣,三營闖軍傷亡上千人,還是連寨牆都爬不上去。   李自成對這個豪強寨子也無可奈何,難道大軍全部留在這,就為了打一個土寨?好在臨灃寨派來商談之人,願意供應二百石糧草勞軍,闖營有了台階,就順水推舟而下,鬱悶的離開這個寨子。   此後的進軍打糧,對闖營來說不是一個好的回憶,郟縣西去,一般都是狹長的河谷地,除了一些歸屬闖營勢力,一般縣城州城,盡成斷垣殘壁,已沒有居民存在。   有了就近山林嶺崗選擇,平川的殘餘百姓盡逃亡一空,平野上空無一人,村鎮盡成廢土,連寨子都極少極少,而河谷兩側的山地各處,有建寨的,都是當地的豪強土霸,士紳大族。   他們寨子依據地勢,易守難攻,又內部團結,財力充足,如臨灃寨一樣,個個不好惹,更不好打。   除了攻一些小寨子,闖營基本上對大寨無可奈何,最多威脅他們供應一些糧草便罷。   這些豪強冷漠地看著闖營在外經過,他們無所謂寨牆上豎的是闖旗還是朝廷的大旗,對他們來說,不論哪方勢力來了,都立於不敗之地,他們也不會許可哪一方勢力,進入他們的寨內。   他們也是穩坐釣魚台,亂世過後,盛世來臨,新的朝代降臨,一切從頭開始,要治理地方,哪個官府又離得開他們?他們又是掌控一方的大族。   闖營一路掃蕩而去,小寨弱寨紛紛遭殃,餘下真正的豪強大族屹立。那些弱小者,那些無自保百姓遭遇看在眼裡,反讓他們寨中更為團結,全寨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不是隨便說說。   ……   四月下,李自成大軍終於離潼關不遠,逼到了陝縣門前,與河南府各地一樣,此縣村落皆空,到處止存廢址,蓬蒿連綿。   不過讓李闖大軍喜出望外的是,縣城居然有人居住,卻是李自成大軍南下湖廣後,新任知縣李貞招民耕種,耕近城之田以為餬口。   李自成立時下令攻城,陝縣半為甌脫,居民不滿五千,青壯更少,就算陝縣地形西、北、南都不利攻打,然闖軍密密匝匝佈於東城前,一個衝鋒,一鼓就攻上城頭,打開城門。   巡山營也布在前陣,然還沒輪到老胡,就聽前方歡聲震天,隱隱還有城內驚恐欲絕的叫聲,然後見潮水般的驍騎從東門洶湧而入,城內更是一片哭聲連天,顯然老營兵在內中大開殺戒。   從郟縣來,一路打糧就不順利,闖營各人已經憋了一肚子火,看來此次之戰,闖營上層有意放縱這些軍士,還含著就要逼到潼關,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雖李巖等文人加入後,闖營開始嚴明軍紀,然也有攻城時迎降者不殺,守一日殺十之三,二日殺十之七,三日屠之的說法,便是軍中幕僚文人,也不覺得這樣的規定有什麼不對。   城內一片的哭聲中,還有一片的歡叫:「抓到知縣老兒了。」   老胡探頭看去,就見城門口湧出數十個老營兵,他們七手八腳的扯著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而來。   那男子頭上的官帽已經不見了,身上官服也是七零八落,他雙手被牢牢綁著,一路由各人拖扯過來,兀自不屈,一路罵聲不絕。   隨後老胡看到後方那桿大旗動了,隨之一色驍勇的騎士,一層又一層,旗手個個舉著白纓黑緞旗,那是標營的標誌。然後還有一桿特別的大旗,旗纓似乎用馬鬃所制,旗桿旗尖,似乎用白銀所製,銀光閃閃,極為值錢,這是老胡的想法。   然後他第一次看到李闖,一個很像色目人的中年人,一臉的絡腮鬍子,頭上戴著白色紅纓氈帽,身穿藍色舊箭服,外面罩著披風,他騎在一匹烏龍駒上,毛多而卷,行止間,腰間寶劍與描金箭囊時而露出。   李闖身旁,還有許多同樣策馬的將領,老胡只認出一個田見秀,一個李過,別的就不認識了,軍略決策輪不到外營,老營也從來不會招他們議事,只塘馬通知下來便罷。   同樣策馬的還有許多文人,老胡更是一個都不認識,他只雙目看著李自成,心想:「各營人馬將李闖王吹上天,現在看來,也沒有三頭六臂嘛。」   他的身旁,孔三則比較注意觀察那方各人,默記在心。   然後標營人馬從巡山營旁經過,在前方不遠停下,那知縣李貞已經被押解到李闖面前,他滿身滿臉的血,一見李自成的面,就對他大罵,人影綽綽,老胡這邊看不真切,不過還是極力探頭。   這時刻間,那知縣似乎已經罵了很多句,但老胡只聽清楚一句:「……賊子,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   李自成說了句什麼,那知縣極為剛烈,只是厲聲大罵,然後見李自成大怒,下令將那知縣官服脫去,倒懸在旁邊一棵樹上。那知縣被吊在樹上,仍然大罵不止,他淒厲高呼:「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上帝以殺賊!」   李闖身邊眾人一齊大罵,一個穿著很值錢,老胡不知道是誰的文人,孔三卻知道那人乃是牛金星,聽他放聲長笑:「天心厭明,昊天上帝,已然不再眷顧明朝。」   不過那知縣還是大罵,罵得牛金星啞口無言,罵得李闖與身旁眾人惱羞成怒,下令將那李貞舌頭割去,最後將他砍得十數段。還不解恨,下令搜索這李貞的親屬,聞聽他母親喬氏,還有他的妻室早已自盡,這才恨恨作罷。   看那知縣慘死,老胡心中歎道:「唉,好官總是不得好死。」   老胡還是有自己的判斷標準的,在他看來,亂世中招民耕種,又寧死不屈者,自然是好官,剛才那種場面,換成他,早就投降了。   孔三垂下頭,心中默默道:「英烈千古。」   ……   打下陝縣,也讓闖營改變了主意,原本他們打算將後勤糧草重地放在洛陽,但看看陝縣地形,似乎此處囤積糧秣更佳。而且洛陽離潼關也頗遠,有五百多里,從陝縣西去潼關,不過二百多里。   此時李自成親領這路大軍,四萬馬兵,十五萬步兵,又裹脅了約十萬饑民,除了有部分哨馬逼到潼關前方,主力還在陝縣一線。甚至部分老營還監督一些外營與饑民四處打糧,火炮與一些車馬更落在後方。   此外還有萬餘馬步監視開封那邊動靜,順便在開封府打糧與裹脅饑民,然後從虎牢關等地運入河南府。   四月二十五日,李闖大軍,再次浩浩蕩蕩西進,人潮的洪流,在各官道土路上蔓延。   陝縣西去還有靈寶、閿鄉二縣,都位於黃河邊,縣城也有百姓與縣令。不過陝縣被破後,不論官民皆逃之一空,沿途他們遭到闖軍哨馬的剿殺,百姓大部分逃入山原,只有少量逃進潼關。   闖軍密集的人馬只是西進,有若洪流浪潮,巡山營也是浪花的一朵,不過除了初見黃河的興奮,餘下的行軍,是那樣的枯燥無味,特別進陝西這種路,怎麼說。   到處是溝壑縱橫,支離破碎的土原、土梁、土溝聳立四方,有時兩原間看起來距離很短,走起來卻不容易,讓一些在河南與湖廣投進來的兵極不適應,深刻感受到什麼叫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老胡也是極不適應的一員,他早習慣了華北大平原,河南大平原那種一馬平川的平坦,就算遇山過崗,也不會像這裡一樣,面前突然出現一條深溝,然後要繞道走個半天,這讓他一路罵罵咧咧不止。   當然,對李自成、還有老營各將來說,陝西的道路,他們已經走習慣了,且越是鄰近潼關,他們的心越是怦怦跳。啊,故鄉啊故鄉,終於要見到你了,衣錦還鄉的期盼,終於要實現了。   對了,見了熟人,第一句該怎麼說?   大軍一路向西,終於,在四月下快到五月,人潮的洪流,逼到牛頭原之前,前方不遠,就是潼關第一關金陡關。 第802章 登□   對於潼關,李闖各人並不陌生,當初南□之戰,李自成就在這裡被孫傳庭打得大敗,只餘十八騎逃入商洛山。   潼關地形溝壑縱橫,□面處處,很容易設置伏兵,特別從金陡關到東城門,五里通道狹窄險峻,又南依牛頭山源,大軍進入,若是中伏,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李闖本來就是設伏的專家,對此當然小心謹慎,事前他一股股哨馬還先行主力出發,搜索潼關□面溝壑處處。   哨馬的回報,是在牛頭□方面,遭到明軍哨騎的強力驅趕,李自成判斷,孫傳庭在牛頭□一帶,定然設有伏兵,金陡關不能走。   因此下午他的馬步大軍源源不斷通過豫陝交界的西峪古東溝石橋後,盡在離金陡關五里,牛頭□北面、東面的平川上紮營。   此川北臨黃河,雖有階梯似的層次□面,然落差大致不大,近乎一個平整的大□,適合紮營。川上□本村落不少,此時當然人影一空。還有沿河邊的丘陵土□也盡被控制,保證大軍飲水。   不但如此,李自成還下令在東溝上搭橋,區區一座石橋,不能滿足大軍輜重通行需求。   李自成的老營設在一個叫沙坡的廢寨中,算處南北兩道平緩的□之間。紮營後,李自成就帶著一干將領與幕僚觀看地形,他們先看了金陡關,不約而同的皺眉。   「驢球子,這樣的險地,我們義軍進去多少死多少,萬萬不能走。」   一個暴雷似的聲音響起,卻是劉宗敏,他與李自成一樣,戴著白色氈帽,穿著藍色箭衣,身上罩著的,就是他那件滿是血痕的披風,腰間別著雙刀。   作為李自成的左右手,多年出生入死,什麼地形能打仗,什麼地形不能打仗,劉宗敏自然一眼看出。   「劉爺說得是,不說從金陡關到潼關東門容易中伏,就是進了去,那方東門、北門一帶,地勢狹窄險峻,我們兵馬不能擺開,也不要談什麼攻城。」   右營制將軍劉希堯也是說道,身為原左革五營將領,加入闖營後,被委以重用,任了制將軍,劉希堯也在多個場合力圖表現自己。   楊少凡一樣神情凝重,這樣的地形,他的銃營同樣發揮不了水平。   「只是這是西進的唯一官道,不走這裡,別處怕是輜重難運。」   田見秀說道,他的職責還有負責全軍的後勤,當然要考慮輜重的通行問題。   這條官道控制了東西交通,別處雖有路,但如後世鄉村級的道路只能交通各村,想長遠行進,通行大城,還得走專門的國道。就算走小道行得通,往往不知要繞多少冤枉路,很多路面,也不適合大股輜重通行。   通行輜重,對路面要求很高,若要拖拉火炮,需要道路更優良了,便如坦克不能在田埂上行進一樣。   道路對輜重的重要,闖營各人當然明白,高一功沉吟道:「不若我義軍攻佔牛頭□,沿黃土巷坡佈置兵馬,這樣就不怕官兵設伏了。」   高一功現在是帥標正威武將軍的軍職,管著主要的老營兵馬,算是位高權重,□本歷史上這個職位屬於張鼐,不過當年的洛陽之戰,他已經被舜鄉軍殺死。   眾人都往牛頭□看去,從底下往上看,那□就像連綿的山嶺。此□居平川南面,過了豫陝交界的西峪古東溝,就從東往西蔓延,一直延伸到遠望溝旁邊。   上□小道還是很多的,馬步兵上去也容易,也算一個對策。   不過李過說道:「潼關東南是麒麟山,山□是城牆,城牆是山□,腳下就是深溝,又佈局森嚴。就算過了這五里的官道,不論兵馬還是輜重,怕也很難繞過城牆到潼關的南面去。這兵馬不能擺開,攻城還是無濟於事。」   闖營各人對潼關都很瞭解,而且他們還有源源的哨馬回報,對潼關地形佈置瞭然於心,所以怎麼看,這條路都走不通。   劉宗敏皺眉道:「看來只能上□了,從遠望溝衝過去,到了南□,我義軍如潮的人馬才能擺得開。」   田見秀深深皺眉,他不敢想像,這上□下□,溝壑縱橫的,會對後勤造成多少困難,特別到時火炮運來,怎麼過運望深溝?   各將這邊商議,身旁各文人都沒有開口,這種戰術方面的佈局,不是他們的長項,隨便一闖將出來,都比他們高明,他們的優勢在於戰略,因此沒有說話,免得平白遭人輕視。   「先到處看看。」   李自成做了決定,一千驍騎護著他們在□下奔馳,最後選定一個叫西北寨的廢村處上□。   小道雖多,唯有此處略緩,道路好走些。   眾人順路而行,上□小道談不上陡峭,但也蜿蜒曲折,盤旋著一彎又一彎。   一側或是兩邊陡立的□壁延伸著,滿是野草籐蔓交織,凹凸不齊的,偶爾點綴幾顆低矮的山棗樹與山茱萸,裸露的土壁似乎千百年就是那樣,有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蒼涼感,好似沉浸了幾千年的歷史滄桑,那種厚重深深壓在人的心中。   路面很乾燥,偶爾陣風一過,便黃塵揚起,透著一股燥熱,道路並不寬闊,很多地方狹窄得怕獨輪車都不能經過,間中還有一些破碎的沖溝橫過,使得路面更是高低不平。   潼關這裡就是這樣,長期流水的侵蝕,加上黃土透水性強,又具沉陷性,千年來越發缺乏植被保護,就是□坡一樣被分割得支離破碎,溝壑交錯,增加了通行的困難。   田見秀皺著眉,尋思除非開拓或填平路面,否則輜重上□,只得肩挑人扛,特別火炮拉不上來。   終於一行上了□面,面前蒼茫一片的大□,給人一種心靈的震撼。   這牛頭□當地又稱為東□,面積比起南□還大,地勢北高南低,因受黃河谷地、遠望溝、鐵溝切裂,黃土台□狀似牛頭得名,屬於旱□的一部分,雖有一些屯堡,但軍民世世代代都為吃水發愁,當地向有「有女不嫁牛頭□,吃水更比吃油難」的說法。   田見秀內心又在發愁,他對潼關所知甚多,再加上哨騎回報,知道牛頭□情形,雖然牛嘴下方就是奔騰不息的黃河,但其高仰的嘴巴就是喝不到水,本地居民人畜用水向靠蒿岔峪道流下的一股清流。   眼下乾旱,峪道的水已經日漸減少,若幾十萬大軍駐紮,怎麼供應得過來?只得到深而陡的鐵溝,甚至到黃河邊去挑水、馱水,後勤供應更困難了。   不說田見秀心思,李自成策馬□邊,只是極目眺望。   浩浩蕩蕩兵馬已佈滿□下平川,無數廝養揮汗如雨,在忙著挖壕立營,各類帳篷一直蔓延到北面黃河邊上。   往東到閿鄉的官道,還有源源不斷的大軍趕來,特別潮水般的板車、獨輪車、騾馬驢輜重隊伍不絕,馬兵奔騰,來往聯絡,一片氣勢如虹的景象。   身旁各將傳來嘖嘖的聲音,李自成也是志得意滿,這□上視野就是遼闊,不說黃河,甚至渭河,二河交匯處隱隱都可以看到,李自成尋思老營該立在□上,居高臨下,掌控全局,□下這川面,可作為輜重的彙集之地。   東□大體還是平坦寬闊的,除了□兩端,特別靠近南端鐵溝處,溝壑處處,盡多「腰嶮」地形,便是那種陡峻的深溝,或兩相對立而又陡峻的山崖,兩側坡道筆直少彎曲,陝西人以腰嶮相稱。   李自成一行前往鐵溝邊察看時,就旁過一個腰嶮,坡度不僅陡峻,而且相當綿長,下面的深溝都成了細線。   一行人還路過一些梁、□,花費頗多時間。   河水的沖刷將平原變成個個「□」,許多溝又把「□」分成許多「梁」,梁並不很寬,一股呈長條,但梁下的溝就較深,兩道樑上可以對歌,相見卻得下溝再上梁走上老半天。   那「梁」上再經侵蝕又有了溝,這些溝把梁切割成了若干段落,每個段落四周都為溝所圍繞,僅剩下一個高土堆孤獨矗立,這就是「□」,經過這些梁、□不是簡單的事,但鐵溝這邊溝壑縱橫,不如此到不了溝邊。   東□上的屯堡皆人去樓空了,只餘空空的土城牆,甚至沒到收穫季節的麥子也割走了,留下空空麥地,光禿禿桔桿。   從哨騎傳來的消息,孫傳庭在當地實行堅壁清野,還在遠望溝西端大修防線,戒備森嚴。原本賀人龍被斬,闖營各人還一喜,隨後消息傳來,孫傳庭在當地大練新軍,此時死守潼關,非是易於之輩。   闖營前哨已經佔據東□上劉家窪、北頭堡等東端幾個明軍放棄的軍堡、屯堡,不過西端沿遠望溝邊一些火路墩還在官兵手上。依據火路墩,還有熟知當地的地形,他們的哨騎神出鬼沒,不斷襲擊闖營哨探馬兵,讓人頗為頭痛。   李自成等人看過鐵溝,認為此溝雖然難行,但一可以提供一些用水,二可以在對面□地代字營,西姚堡等處駐守兵馬,與這邊相互呼應,提供掩護,算是一處重要之地,再往遠望溝西去時,就遇到一股哨騎戰。   卻是他們行進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很快數十騎明軍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他們不急不緩,大搖大擺,這方雖有千多騎,附近還有一些馬兵,他們卻絲毫也不畏懼。   李自成等人隱隱看到他們的打扮,一色亮閃的帽兒盔,部分人持著長銃,穿著精良長罩甲。大部分人則穿著短罩甲,似乎持手銃與馬刀,有著臂手,馬匹的要害處還有一些甲片,可以護住馬匹,舉止中,隱隱都透著彪悍。   己方馬兵前去驅趕時,他們持長銃的馬兵,竟遠遠距離五、六十步時,就在馬上開銃,打的還都是己方精銳。   他們或是打了就跑,或仍然在馬上裝彈,己方馬兵再衝入三十步,他們持手銃的馬兵,又此起彼伏的開銃。   闖營馬兵多習弓箭,不過有能力在馬上射箭的還是少,就是有,這騎弓威脅力也小,馬上騎戰,拚殺時頗為吃虧,那種傷亡交換比,李自成看了都直皺眉頭。   他們手銃馬兵似乎一人還有手銃好幾把,火力猛烈,中者不死就殘,他們近戰格鬥能力也不弱,相互間還配合默契,老是找到空子,幾個人對付一個,持長銃的馬兵,時不時打個冷槍。   他們馬匹也一色彪肥,跑得快,就算逃跑時,那些手銃兵,還時不時回頭一銃,使己方不敢追得過緊,短暫的驅逐戰中,己方就傷亡十幾人,對方似乎只受傷一人。   要不是己方人多勢眾,這場驅逐戰可能會傷亡更大,看闖營各人神情凝重,高一功道:「這些是孫傳庭督標營的人馬,部分哨騎持長銃,部分持短銃,都可在馬上開銃,頗為強悍,好在人數較少。」   闖營中的哨探與安排是高一功在負責,營中馬隊哨探潼關時,遇到最多時,便是這些孫傳庭督標營人馬。這些人還非常強悍,馬上長短銃都可開銃,使營中哨探畏之如虎,因此留意上了心。   李自成也是皺著眉頭:「什麼時候,長銃可在馬上開銃了?」   他帥標的銃營,雖也人人配上馬匹,但營中的火銃,卻沒有一桿可在馬上開銃,主要是後座力太強,一開銃,極有可能從馬上掉下來。   他詢問銃營總哨楊少凡:「楊兄弟可知道這種在馬上騎射的長銃叫什麼?」   楊少凡搖頭,他在明軍中很多年,除了手銃與三眼銃外,就從來沒聽過這種可在馬上射擊的長銃。不過他隱隱有一個感覺,那些可能是靖邊軍的人馬。   聽說孫傳庭在陝西練兵,得到了宣府鎮的大力援助,難道靖邊軍也援助孫傳庭了?就不知他們出了多少兵馬,這讓他心中起了憂慮,他的銃營對上普通明軍還好,對上靖邊軍可不夠看。   闖營各人也是皺眉,官兵中新式武器越來越多了,現在更出現了可在馬上轟射的長銃,只有劉宗敏不以為然:「怕什麼,我義軍人多勢眾,官兵區區幾件犀利的火器,改變得了大局嗎?」   李自成想想也是,明軍幾個新軍營,使用的都是犀利的東路火器,結果還不是被己方的人海滅了?眼前這些使新式長銃的明軍哨騎,也只能騷擾,己方優勢的馬兵擁過去,他們只得後退,確實改變不了大局。   憂慮的心情一閃而過,也就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第803章 惡毒防線   一行人繼續西去,周邊不時有官兵哨騎出現,遠遠的關注著這行人。   東□西端靠近遠望溝有幾個屯堡,還有頗多的火路墩,此時各堡人去堡空,不過火路墩上還有守軍,這些火路墩普遍高有五丈,周有十多丈,便若一個個敵台或是小型的城堡,沒有步卒,是難以攻下的。   因為看到先前那些犀利的哨騎,或以火路墩為據點,或逃入墩中,為防止他們在上面打冷槍,李自成一行人,都離這些火路墩遠遠的,身邊驍騎則散開戒備。   他們站在一處□坡上眺望,很多闖將都到過或知道遠望溝,此時看去,眼前景色讓他們目瞪口呆。   如蟻似的人群在對面忙活著,挖壕溝,修防線,建土牆,遠望溝頗多腰嶮,很多□坡陡峻又筆直,不過民間長期往來,還是擁有眾多過溝小道,畢竟遠望溝太長了,有二十多里,不可能都是腰嶮地形,易於過溝平緩處也不少,還有通行兩側的官道。   然此時那些易於過溝上□之地,約從中上坡起,道路上都築起了密密匝匝的矮牆,這些矮牆不是說只有路口處一道,而是依著坡勢路況層層疊疊分佈。   不像後世高速公路筆直一條,此時的小路當然都是蜿蜒曲折,依坡勢彎曲有若之字形,陝地□面結構,坡地多是那類台階勢,像一層層梯田一樣,形成良好天然的防線。   那些梯崖一般高一丈,或是二、三丈左右,基本還是呈九十度的坡勢,很多小道就在梯崖下繞啊繞,蜿蜒的繞上□面。   那些矮牆就築在梯崖上,高度約到人的胸口處,守軍可以架銃射箭,或是防護己方的弓箭火器,而己方若是上坡□攻打,則基本上處於矮牆後守軍側面火力打擊範圍內,天然佔了劣勢。   因是小道,兵力擺不開,想從梯崖下爬上去,也不是那麼好爬的,只能擠在路上挨打。   更因為築矮牆的緣故,對面人群就在土崖下挖土,使那些處很多成了壕溝,更難爬了。   不單如此,因為□面地勢,很多內有沖溝,一些小道,就從溝谷處蜿蜒上□,道的兩旁,很多就是梁□土包。道從下過,山包在兩邊,有若一處處關口,守軍守住兩側,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這種沖溝小路,依著有利的地勢,守軍一樣築了許多矮牆,己方若是攻打,便要面對兩側的火力打擊。   一些較寬的路口處,似乎還架著虎蹲炮,兩側同樣有矮牆防護,然後虎蹲炮邊上,還有拒馬。   那些層層疊疊的矮牆,似乎相互間還可相互聯絡,李自成等人就看到一些梯崖處被土堆成斜波,方便各道防線守軍增援或是後退,他們還可依此些處反攻。   對面坡上一片熱鬧,牆後各色旗幟招展,除了忙碌的人群,好像還有一些官兵在演練前進與後退。   眾人往北往南的眺望,似乎遠望溝這二十多里溝處,每條可以通行的道路,都是如此安排。層層防守,每層自成體系,又互相連接,一條溝成了立體的大城,這樣的佈置,密密匝匝的防線,大軍如何過溝?   李自成臉色鐵青,劉宗敏喃喃道:「哪個殺千刀的想出這樣的佈置……孫傳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毒了?」   李自成心中湧起一絲後悔,潼關不好打,就算打過遠望溝去,那邊還有潼關城,南門往南處,更有禁溝天險,眾人雖然看不到,也可以想像那邊佈置不會比這麼差。   顧君恩咬了咬下唇,力主攻打陝西,是他獻的方略,只是他猜測到闖王等人的心思,卻沒想到潼關佈置得如此險要,守軍士氣如此的高昂,死人倒無所謂,就怕關溝不好打,最後士氣下降。   而且因為輜重緣故,義軍也不能久留潼關前,若鎩羽而歸,怕自己以後在闖王心目中地位要大大下降了。   昌義府各大員,除了戶政府侍郎留在襄陽負責糧草,餘者都有出征,此時隨在李闖身邊,看這溝前形勢,禮政府侍郎楊永裕、丞相牛金星面無表情,卻是心中冷笑。   特別牛金星瞥了顧君恩一眼,讓你獻計打陝西,現在知道滋味了吧,紙上談兵,趙括之輩。   李過,劉希堯等人無語,就算從哨騎口中得知情況,然親眼見之,還是個個神情凝重。   潼關不好打啊,事態嚴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八百里秦川,富足誘人,衣錦還鄉的期盼,更讓人魂牽夢縈,只是眼前這道深溝,還有對面□上那個潼關險城,都擋住了他們期望。   接在劉宗敏後方,李過也是喃喃道:「就算攻過這條溝,最後要死多少人?」   眾人仔細眺望,發現除了□坡上的佈置,□邊很多地方,還擺著大大小小的火炮,周邊用裝滿土的土筐護著。   因為兩□間相距不一,有的一百多步,有的一里多,有的二、三里,大將軍佛郎機炮有效射程不過一里多,所以那些火炮,多佈置在兩□相距近的地方。   看往北過去數里,對面一個小□上,靠溝邊似乎有一個小堡,兩□間相距不過一百多步。   李自成問道:「那是陶家莊?」   高一功道:「回闖王,是的,那邊有一條官道,可以直接過溝,到潼關上南門去。」   李自成尋思若奪下陶家莊,可以居高臨下攻打上南門,只是看城堡戒備森嚴,堡上堡下,似乎都有許多火炮,加上□坡防線,想從那邊打過去太難了。   顧君恩越看越是咬牙切齒,這樣的地形,己方的人海優勢本來就發揮不開,從各路上過去,只能若長蛇陣那樣攻擊,加上官兵這樣的防線,更加若添油戰術,倘若攻打,傷亡慘重是肯定的。   不過不管死多少人,他也要力勸闖王攻下潼關。   對李自成等人來說,也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們的優勢也是人多,還不值錢,不就是死人嗎,義軍死得起。   看著對面□上,李自成良久不語,而那邊似乎也發現了這邊窺探的大股兵馬,有些騷動起來,一些塘馬奔馳。李自成等人不動,不說直對面沒擺火炮,就是擺了,這間兩□面相距有二里多,他們火炮也打不到這邊。   「我義軍的火炮,什麼時候可以到達?」   李自成忽然問道。   「至少要五到十天。」   田見秀答道,他有些猶豫:「就算火炮到了,若要拉上牛頭□……」   「讓那些饑民修路!」   李自成冷冷道。   己方有人力優勢,讓他們開闊道路不是輕而易舉?五千人不行就一萬,一萬人不行就兩萬,不管怎麼說遠望溝再難打,他也要打過溝去,然後火炮拉過去,架在城下,轟打他們城牆與城門。   一行人又策馬順著溝邊奔馳,最後到了遠望溝南端,這數里溝壑兩端落差倒頗為平緩,溝底寬闊,更頗多小道,不過層層的梯崖更多,對面矮牆更加層疊密集。   李自成倒鬆了口氣,相比溝北端那十幾里,此處己方可擺下的攻打兵力可多些。   他眺望對面良久,最後說道:「回去議事吧。」   ……   五月初一日,李自成軍隊源源不斷開上牛頭□,他們意圖已經明確,決意從望遠溝過,而不是從金陡關入到潼關東門。   對此孫傳庭有些失望,想想又在意料之中,闖賊各人飽經軍伍,戰術嫻熟,確實不會那麼容易中伏,也看出攻打東門各處不利,因此在黃土巷坡邊,還有牛頭□旁佈置的伏兵已經沒有意義,孫傳庭下令撤回。   同時金陡關的守軍也撤了,闖軍佔據牛頭□,可以居高臨下監控這五里險道,他們還可以從□上衝下,切斷金陡關守軍的後路,防守本關已經沒有意義。   當日,闖營軍隊佔領了牛頭□各處,他們還在□北面佈置了監視兵馬,防止官兵從官道出,攻打平川上的輜重要地。   現在事情也反過來,若官兵出,則是他們居高臨下伏擊。   經過商議,孫傳庭將遠望溝東岸那些火路墩守軍也撤了,過溝支援不易,闖軍又源源不斷開拔過來,東岸的火路墩很快會陷入孤掌難鳴境地,不若放棄,保存有生力量。   對孫傳庭來說,集中兵力防守遠望溝西岸更為重要。   官兵的主動後退,被李自成宣揚為義軍的勝利,闖軍士氣更為高漲,這是闖營各人願意看到的。   在進據牛頭□同時,闖營還有人馬越過鐵溝,或從古東溝進,分批佔據代字營一帶□面,他們沿途雖遭到明軍哨騎的騷擾伏攻,但畢竟人多勢眾,又馬步並進,很快佔據遠望溝東面各處要點。   這種情形也在孫傳庭及靖邊軍各人預料中,這些地方溝壑再多,地形再複雜,闖軍畢竟人馬太多,在他們鋪天蓋地搜索下,伏兵與騷擾軍士根本無處可藏,逐步後退成為必然,這也是大規模戰役常態,雙方最終拼的是實力。   佔據遠望溝東面各地同時,闖營密集的後勤雜役人員還大力開拓西北寨、古東溝上□的各條鄉道,方便他們輜重的通行,從天空望下去,密集的闖軍佈滿大地。   流賊主力到達時,孫傳庭就密切關注,眼下大戰一觸即發,他更是連日召集各將議事,巡視防線。   讓孫傳庭欣慰的是,現在各鎮兵馬已經全部到達,新軍更在四月十六日就到了潼關,多出了十幾天修整工事的時間,在僱傭軍贊畫們的規劃下,各道防線可謂層層佈防,固若金湯。   不過孫傳庭不敢怠慢,一天巡視個幾遍,不厭其煩的詢問各個細節,初二日,看對面□上賊軍密集佈滿,攻溝就在眼前,入夜前,他又招集各官將議事,給眾人加油打氣。   會議散後,被僱傭的靖邊軍各將也聚在自己的行轅內議事,卻是麒麟山上,總督行轅不遠處的一座樓台上。   除了吳爭春、高尋,把總級別的官將都有到達,還有營部贊畫,鎮撫,撫慰諸官,濟濟一堂,眾人個個端坐,傾聽充為營部贊畫官溫士彥的匯報。   最後又詳議各道防線的細節,確保萬無一失後,吳爭春環視眾人,黑瘦的臉上滿是堅毅:「諸君,陝西不保則山西失,山西、陝西不保則都護府屏障亡,這一切要點都在潼關。守住潼關,是萬千百姓的期盼,也是大將軍的期盼,諸君努力。」   所有人都站起來,甲葉一片鏘鏘的聲音,齊喝道:「忠誠!」 第804章 甲五號   五月初三日,甲五號防線。   在靖邊軍贊畫的規劃下,潼關城外遠望溝、禁溝、西□三處分別被設為甲乙丙三條防線。   遠望溝長有二十多里,除了腰嶮地形,有各類大小道路緩地約十八處,這些需要防守的路面,從北往南,分別被標為甲一號,甲二號,甲三號不等,每號分兵布守,責任到人。   孫傳庭對遠望溝防線寄於厚望,一共投入新軍一萬人,三鎮營兵也大多佈防此處,在他計劃中,能守住此處,阻擋流賊進入南□最好。便是遠望溝守不住,野外還可退守禁溝,禁溝守不住,還有西□。   當然,西□是最後底線,決不能讓流賊繞到西門,潼關必須有立體防線,不能孤城一座。   陝西新軍六個營,前、後、左、右、中、與輜重營,此時防守甲五號防線的,便是新軍左營一個千總,因為此路略寬,可能是流賊重點攻擊處之一,還有陝西總兵高傑麾下一遊擊協守。   腹地官兵吃空餉現象更為嚴重,那游擊雖說有一個遊兵營,一營實數不過千人,營中火器隊與殺手隊編伍也不全。   大明軍伍編製最初火器兵占一成,弓箭兵占三成,洪武二十六年曾有規定,每一百戶兵,分銃手一十名、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長槍手四十名。   但因為射箭是個技術活,對身體各方面要求很高,弓箭製造也不容易,加上火器興起,因此明軍中火器比例越來越高,一些車營、輜重營,火器兵編製甚至在一半以上。   戚家軍分火器隊、殺手隊編法也在明軍各鎮普遍實行,陝西這邊的編伍,火器隊每隊十二人,內中就有鳥銃手十人,但因為鳥銃質量不佳,這些鳥銃手,多成了三眼銃手。   弓箭兵的比例也在軍中下降,因為少操練,短兵餉的緣故,能用強弓者越少。也因為少保養,各營弓箭普遍疲軟無力,射出的箭矢,對披甲兵威脅不大,所以越來越多的弓箭兵喜歡使用火箭。   該營也是如此,原本殺手隊含隊總在內,一隊應該有弓箭手五人,火箭手二人,現在已經反過來了,營中能用強弓的,怕只有該游擊百多個家丁。   營內一般長槍手兼弓箭手,大棒手兼弓箭手,現在也越來越多人喜歡用钂鈀,因為钂鈀遠可放火箭,近也可持之殺敵。   這當然讓編製變得一團糟,雖現新軍單兵作戰能力不如營兵,但假以時日,他們的作用還是會慢慢讓位於新軍。   天色慢慢明亮,喧囂聲漸起,嘹亮的起床號鼓中,守夜的軍士熄滅火把,打著哈欠與部中各人換班,還有人拖著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了□去。   昨晚該死的流賊偷襲甲五號防線,不過他們一些倒霉的踩中了鐵蒺藜,更有倒霉的踩中了埋下的地雷,守夜的軍士,就聽他們哀嚎了大半夜方死,有些恐懼的同時又頗為解恨。   陝西三邊與蒙古人長年的鬥爭中廣泛使用地雷,現還多使用觸發式地雷,用燧石作為發火裝置,人踩上去,滑輪帶動燧石打轉摩擦產生火花,然後引燃引信,最後爆炸。   此時地雷威力不是很大,往往炸不死人,但炸得人半身不遂是肯定的。這些倒是協守營兵的傑作,埋地雷,放火箭,他們可是好手,就見那些守夜營兵喜滋滋的拖著屍體上□。   為鼓勵將士奮勇殺敵,孫督立下了豐厚的賞賜,這幾具屍體,可讓他們得到賞銀不少。   可不說能夜襲的,更是賊營中的精銳,至少是馬兵等級,不是精銳,晚上怎麼看得見?   這樣的軍功,是營兵們最喜歡的,這不,昨晚偷襲的那股流賊中了地雷後,餘者立時嚇跑回去,防線安然無恙,還留下了一些首級腦袋,真是輕鬆又安全。   只可惜地雷價格昂貴,加工複雜,只能小範圍使用。   喧囂中,一道道紅色的細流從各營地帳篷中流出,□上炊事車雲集,飯菜的香味飄蕩,甲五號防線的新軍們忙著吃飯,大餅加肉湯,還有大鍋的蔬菜,甚至有採購自宣府鎮的肉瓷罐。   這肉瓷罐可是好東西,內中畜肉早用鹽與各類調料切塊拌勻,稍稍一煎炸,就是濃厚的香味蔓延開來。   對士兵們來說,這樣的早飯極為豐盛,不過很多人卻食不甘味。   昨日起,對面的賊兵就越聚越多,看樣子今天要打仗了。雖說新軍各營也操練了幾個月,但就要面臨大戰惡戰,很多人還是心下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不安。   今早這餐飯,不會是自己最後一餐吧?   看他們樣子,旁邊一同吃飯的營兵們不免心中有些優越感。   新軍待遇好,又受寵愛,多少讓各鎮營兵心下嫉妒,往日他們行軍作戰在外,都是吃飧飯與雜餅,最多配上一點點硬鹽塊與醋干罷了,還經常連這些都吃不到,若這些天的伙食哪有吃過?   豐盛的飯菜讓各人滿意,卻是沾新軍們的光了,不免心理不平衡,此時抓到機會,都是竊竊私語的嘲笑。   不過話是這樣說,看對面流賊那麼多,以前也沒見過,讓他們多少有些惴惴。   但比起新軍們,他們至少人人見過血,打過很多仗,多少有些鄙視的資格。   「沒見過血,操練得再好,也是新兵蛋子。」   看著那些惶恐不安的新軍們,策馬從□上過來的韓鎧徽若有所思的想到。   雖對防線滿意,但新軍畢竟是初次打仗,還有很多習慣逃跑的營兵一同協守,因此孫傳庭有些不放心,令僱傭軍們負責監戰。   一營靖邊軍,除掛游擊職的黃蔚領二總甲等軍援助巡撫馮師孔守商州外,兩部乙等軍,各負責監督一部分防線,餘下的二總甲等軍隨在孫傳庭身邊。   還有一千總的驃騎兵與獵騎兵作為遊兵,隨時出現在各處作戰。   不過在吳爭春的建議下,營中獵騎兵,還是散入各處防線伺機,用來射殺賊軍頭目。   靖邊軍中的獵騎兵,前身便是各部的神射手,此時雖都裝備了馬匹,擁有了騎銃,各人至少馬上還有兩桿的手銃,但其實原來的步戰長銃還在。   因此他們可以散入各防線,專門射殺賊軍重要人物。   不過他們行動自由,不必專門待在一個地方。   兩部乙等軍要監督二十多里防線,各總任務都很重,韓鎧徽這總靖邊軍,就要負責監督甲四號、甲五號兩處,不過韓鎧徽主要負責甲五號,那副把總領了兩隊兵負責甲四號。   他們的駐紮地,也是附近□上一個小屯堡,作息條件比待在野外為好。   他們也早早吃過,此時總部贊畫、撫慰、鎮撫等人隨在韓鎧徽身邊,還有一伍護衛,兩個鎮撫兵跟著,所到之處,吃飯的新軍們都投來敬畏的目光,很多人還站起來問好,而且露出安心的神情。   對面流賊雖多,但有教官們在,各人就不怕了。   走到甲五號前,韓鎧徽下了馬來,負責防守的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慌忙迎上來,眼前這把總雖然英武帥氣,就像一個小白臉,而且年輕,不過二十三、四歲,官職也不大,但他可是靖邊軍的把總。   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都知道能在靖邊軍居高位者,個個都不簡單,就是隨便一個甲長都不能小看。   他們私下也打聽了,眼前這位韓把總,可是打過松山血戰與征戰塞外的人物,不論東奴北虜,都是凶殘無比,能打贏還活下來又陞官,可見韓把總不簡單。   而且他們還知道韓把總有後台的,不但娶了京營總兵符大人的侄女,還是白虎軍鍾大人的義弟,這等人物已經超越了能嫉妒的層次,彼此雙方不在同一個層次上。   左營新軍千總姓楊,對韓鎧徽頗為崇拜,詢問的,多是韓鎧徽往日作戰之事,特別對松山那場大戰充滿興趣。   那游擊姓高,感興趣的,卻是宣府鎮的事情,他也有小心思,希望巴結上韓把總,未來移民到宣府鎮去,特別家人先送走。   陝西雖好,但似乎將家人送入宣府鎮或都護府更好。   往日是小兵時,韓鎧徽生活很簡單,一陞官,特別成為把總,又援助陝西後,讓他感覺人生複雜起來,太多人拉攏巴結了,很多人看他長得帥氣,更不斷介紹家中女兒侄女,讓韓鎧徽不厭其煩。   他已經娶了符家小娘子,哪還看得上別人?特別符小娘子還過來兩個貼身侍女作為通房大丫頭,三個如狼似虎的女人,他已經應付不過來了。   這高游擊也是一樣,明裡暗裡,就向他推銷他家的三個女兒,五個侄女,韓鎧徽已經有點怕見他了。   此時見高游擊似乎又要說什麼,韓鎧徽掏出一盒煙,順手分給楊千總與高游擊一根煙,說道:「到□坡看看。」   韓鎧徽雖然不吸煙,不過發現身上帶一盒煙還是不錯的,果然這高游擊想說什麼話已經忘了,他接過煙,驚喜地說道:「是大把總牌小煙卷,韓爺豪氣。」   現在吸煙的風氣在大明北地很普遍,特別宣府鎮捲煙廠更是聞名遐邇,分別生產大煙卷與小煙卷,那大煙卷就是永寧侯爺親命名的雲煙,屬於巡撫,總督,部司長,伯侯檔次人物享用的對象。   小煙卷適用的群體多些,分別有軍士牌、老甲長、大把總、高千總、威武將軍等牌子層次,但就算如此,最普通的軍士牌小煙卷,高游擊都不敢說天天買。 第805章 掌號第三聲   潼關已經有不少商隊到達,駐紮在西門關廂外,內中就有不少宣府鎮的商隊。宣府鎮到陝西的商隊已經打通,雖然沿途不太平,然少有敢對宣府鎮商隊動手的匪賊,就算有一些不長眼的傢伙,也擋不住護送鏢局的武力。   他們販賣的商貨多種多樣,特別出售的小煙卷,飽受陝西上下的歡迎,此時崇禎帝雖然還在嚴厲禁煙,其實禁令只是一紙空文,百姓該種還是種。   宣府鎮的做法是對煙業征以重稅,高游擊倒很歡迎永寧侯爺的做法,堵不如疏,禁這東西向來是沒用的。   當然,煙業的利潤讓人眼紅,不過外地商人卻摸不透宣府鎮小煙卷的製法,只知道那邊煙廠用一種捲煙器,好像是小木棍與帆布的搭配,來自永寧侯爺的發明。   而且一個煙廠一月起碼可以生產小煙捲過萬支,別的就不知了。   高游擊前些天咬牙買了一盒「老甲長」,視若珍藏,偶爾才抽上一根,此時看到手上竟是大把總牌小煙卷,心中高興,心想這些靖邊軍真是闊綽。   在周邊人羨慕眼神中,楊千總與高游擊拿出火摺子給自己點上火,然後隨在韓鎧徽身後,往□坡地走去。   □端路口處擺著兩門的佛狼機小炮,兩邊是矮牆,隨著道路往下走去,不時可見路邊□坡梯崖上一道道矮牆,此時一些換防後的守軍在巡邏,人數並不多。   對面□上動靜一見便知,流賊進攻時,大股守軍再進入不晚。   下方一些路口兩端同樣有矮牆,前方擺著一些拒馬,空出的位置,將放置虎蹲炮之用。梯崖上的矮牆後,則內有一筐筐的小石頭,作為防守石雨之用。   新軍前來潼關,其實帶了五十門大將軍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二十門臼炮,還有眾多的虎蹲炮,及大量萬人敵,毒彈、灰彈、火箭等犀利武器。   虎蹲炮輕便,重不到四十斤,一人就可以扛著走,而且威力還很大,一次可發射五錢重的小鉛子或小石子一百枚,上方再用一個重三十兩的大鉛彈或大石彈壓頂。   這樣的火器,放置在小路上最便利不過。   陝西新軍炮營還受靖邊軍炮官訓練,使用藥包與定裝散彈,裝填速度比以前不知快了多少倍。   當然,絲綢藥包等秘訣靖邊軍是不會透露的。   比起大炮來,虎蹲炮在山嶽、森林、水田地域還是很有優勢的。   當然虎蹲炮散熱不佳的毛病很難改變,虎蹲炮還過輕,發射時炮頭需用兩隻鐵爪架起,二爪各有孔,用尺餘長鐵釬釘入孔後可固定地面。這抑制了上跳問題,但也使得發射角度很難再調節,利弊之處難以說清。   依僱傭軍贊畫們的估計,流賊攻打的前些波勢,一般是使用饑民,對他們使用萬人敵、毒彈灰彈、火箭、虎蹲炮子等過於浪費了,等到他們動用步卒,甚至馬兵老營時,再使用這些犀利的武器不遲。   目前除了鳥銃弓箭外,守軍可用小石頭投擲,那些饑民沒什麼防護力,被碗口大的石頭投在身上頭上,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戰鬥激烈時,守軍撤往上幾道防線也可乾脆利落,留在矮牆後的一筐筐石頭,流賊想搬走就搬走好了。   韓鎧徽仔細巡察著防線,楊千總與高游擊跟在身後,對這種毒辣的防線都是佩服。   聽說這種法子又是來自永寧侯爺,二人也對宣府鎮那邊宣傳王侯爺為聖人降世說法,從開始的半信半疑變得現在有些相信,不然的話,方方面面,那永寧侯爺怎麼可能懂得這麼多?   不過看著防線同時,看對面□上流賊越來越多,看樣子今天要打仗了,高游擊還是有些不放心:「韓把總,您說,遠望溝守得住嗎?」   韓鎧徽輕鬆的道:「高將軍放心吧,除非我們想撤,否則流賊將在這溝前流盡他們的血。」   ……   韓鎧徽巡視自己防線時,孫傳庭也從潼關城出來,最後巡視一遍防線,看對面□上態勢,流賊今日就要進攻了,不最後看一遍,豈能放心?   在二總靖邊軍甲等兵,還有眾多官將簇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來。   他們從北往南跑,看到處井井有條,孫傳庭滿意的點了點頭。   經過一個叫楊家莊的小屯堡,吳爭春早向孫傳庭解說,這裡是附近多條防線的醫治救護之所,主要負責遠望溝中到北端。往南去一個叫東營堡的堡子,則是負責遠望溝中到南端的軍士醫療救護。   畢竟二堡內盡有水井與房屋,軍士受傷了,當然比擺在野外帳篷,窩鋪內救治為佳。   而受傷軍士的救治,也盡由僱傭軍醫士們在指揮,僱傭軍醫士極多,光營部就有醫士一隊五十人,每總每部,還各有醫士不等,陝西當地軍伍當然比不上。   雖然孫傳庭練新軍時,也大規模招募郎中充為軍醫,但人數上遠遠不如,而且就算有些醫士醫術高明,但他們在軍事的救護上,也是遠遠不如靖邊軍的醫士們。   畢竟那是靖邊軍多年醫護經驗的總結,形成非常詳細的條例。比如醫治箭傷該如何,醫治銃傷該如何,醫治前要怎麼準備,該如何清潔身體與傷口,靖邊軍中都有詳細的規定。   甚至包紮傷口的布條,都規定必須使用高溫蒸煮,然後在陽光下暴曬乾燥才能使用,一些刀具器械,也同樣必須高溫消毒,平常專門放置在同樣經過消毒的盒子中。   種種手段,讓人歎為觀止,前幾日一些哨騎受傷時,陝西醫士就有參觀靖邊軍軍醫們的醫治救護,看他們使用酒精擦拭傷口血塊時,很多人都覺大開眼界,有如在面前打開一塊新的天地。   眾人聽說宣府鎮軍事學院已經有一門新的學說,軍醫學,都心中嚮往,希望前去學習一番。   所以沒說的,新軍各營醫士,都由靖邊軍醫士們在指揮,除此外,還有很多當地的軍戶民夫作為跑腿,搬傷員,抬擔架。   對此次的戰事,營部醫官更詳細的規劃了,該準備多少物資傷藥,多少繃帶,多少擔架,甚至敵軍屍體該如何處理,要準備多少棺木等等,都有詳細的計劃。   高傑、鄭家棟、牛成虎三位總兵也隨在孫傳庭身邊,聽著吳爭春的不斷介紹,他們眼中閃過複雜的神情。   他們領軍到達潼關後,突然發覺自己沒事幹了,那些靖邊軍將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等著打仗就好。   看著眼前的防線,他們也明白了靖邊軍為什麼聞名遐邇,準備得這麼充分,這麼詳盡,豈又能不接連打勝仗?   特別這個醫療救護系統,若往日自家受傷軍士能得到如此精心的治療,又豈不下力氣打死仗?   看著吳爭春等人,高傑眼中莫名光芒閃動,靖邊軍對他來說已經超越了嫉妒的層次,那營兵馬到了陝西後,一切都讓他覺得新奇。   不說別的,就是該營靖邊軍的搭配,就讓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區區一營兵馬,可騎戰,可步戰,內中各兵種應有盡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他們營中只作揖不下跪的規定,鄭家棟與牛成虎覺得靖邊軍士卒不知尊卑體統,高傑卻感慨永寧侯王斗對人心的把握。   他敏銳的覺得,靖邊軍內尊卑很嚴,那些見了上官,只作揖不下跪的軍士,卻是因為他們人人擁有勳階,有戰功榮耀在身,所以享受了相應的尊榮待遇,免了下跪,就是其一。   沒有勳階的人,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這自然激勵了將士們去努力奮戰,希望能獲得不下跪的資格,畢竟沒有幾個人喜歡見了別人動不動就下跪叩頭的。   而且除了這種榮耀,獲得功勳牌,還有大量的物資實利在內,更是激奮人心。   高傑性氣乖張,難以節制,卻不得不對王斗佩服,想起當年自己初見王斗時,他不過是區區一位游擊,現在的成就,已經是自己望塵莫及了。   這讓他感慨,王斗不說本事,就是官運自己也無法比。   不過與鄭家棟、牛成虎等人一樣,眼見新軍取代他們舊軍的趨勢浪潮不可制止,高傑等人嫉妒同時,也是心中惶恐茫然,自己該何去何從?   孫傳庭等人到了□的南端,此處地勢平緩,遠望溝需要防守的號位十八處,此處就佔了八處,很多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溝底。那些溝的底部還很寬,普遍寬在一里多,甚至到二里。   趙榮晟領一部兵力在這裡監督作戰,□上也擺了二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臼炮也佈置在這。   與靖邊軍贊畫們看法一樣,孫傳庭認為此處會是流賊重點進攻之處,畢竟兩□坡平緩寬闊,可以容得下很多兵馬,就是溝的底部,流賊一樣會彙集很多人馬在這。   所以此處用火炮轟擊,最理想不過。   孫傳庭五十門大將軍炮,除了陶家莊佈置十門,余處佈置二十門,剩下的二十門,盡數佈置在這。   當然,與陶家莊炮位一樣,□上火炮轟打的都是對面□地,想打中彎彎曲曲,有時肉眼都看不清的小道,對炮手的要求太高了,只是浪費彈藥。   而且就算轟打對面□地,有時效果可能都不會很好,因為那種台階錯落,又夾著溝谷沖涮的地勢,使□頂大多看上去只露出一條小塊,對炮手要求一樣高。   放在南端這邊更不可能了,兩□間離得更遠,大將軍佛郎機炮都打不到對面□面,對面□地勢還比這邊略高,所以靖邊軍贊畫的建議,是集中火力轟打溝底。   聘請來的靖邊軍炮官們,甚至已經測好了高低位置,火炮到溝底的距離,到時賊軍精銳過來,炮手依著單位轟打便是,實心炮彈、毒煙灰彈如雨而下,定然令流賊苦不堪言。   他們也只能幹挨打,兩□間距離太遠了,賊人就是有紅夷大炮都打不到這邊。   孫傳庭終於完全放下心來,如此佈置,現新軍雖出關無力,然守關肯定沒問題。   他看對面一片喧鬧,似乎□上黑壓壓都是人頭,便是□邊也聚了很多流賊馬兵,對著這邊指指點點,看來他們離發起攻勢不遠,孫傳庭深吸一口氣,猛然傳令:「令掌號第三聲,各兵集結,進入防線!」 第806章 傾瀉   明軍號鼓,吹喇叭為掌號,第一次是頭號,讓人收拾行李,做取飯食。再遲半個時辰,又吹第二次喇叭,要人吃飯,收拾出門。吹第三次喇叭,就要起身,進入防線或是準備行軍。   早前中軍已經吹了兩次喇叭,此時再吹,立時□邊一片軍官的叫嚷聲:「集結,進入防線」,號手們此起彼伏的回應,一陣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甲五號防線這邊士兵紛紛拋下飯碗,依甲隊集合列隊。與靖邊軍略有不同,他們隊官也有旗,卻是背旗一面,身方二尺五寸,斜角用邊,旗桿長三尺六寸。   他們平日訓練也以陣列為多,所以一集合,看上去營伍較為森嚴,只有那些營兵的隊列顯得亂糟糟的。   當然,在這些營兵們眼中,新軍的隊列只是銀樣蠟槍頭罷了,自己打仗的時候,他們還在吃奶呢,自然不服。   各人不約而同的神情,就是要打仗了,臉上均現出緊張的神色,不分新軍與舊兵。   看這二千兵集合完畢,楊千總與高游擊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身後的靖邊軍監督把總韓鎧徽,韓鎧徽揮揮手,高游擊大吼一聲:「進入防線!」   他越廚代庖,把楊千總的活也干了,還補充了一句:「兄弟們好好幹,殺光流賊!」   立時他麾下的營兵,提著自己的武器,吼叫著從路口斜坡躍入□坡,個個氣勢如虹。   看他們樣子,楊千總沒說什麼,只是道:「佈防吧。」   他麾下士卒齊喝一聲,依著甲隊防線,紛紛下□。   別部軍伍同樣如此,在一片「進入防線」聲音中,南□上的明軍士卒,如洪流傾瀉而下,紅色衣甲浪潮,嘩嘩的腳步聲音,激起塵土混雜一起,鐵馬金戈的氣勢蔓延開來。   對面□上喧鬧聲更大,一股股闖軍馬隊奔騰,為更好指揮遠望溝戰事,孫傳庭將帥旗立在□邊,身後二里是一個叫城北寨的堡子,就在遠望溝的中段,很容易兼顧整條溝壑防線。   他取出自己心愛的千里鏡,向對面□上眺望,只見黑壓壓的人潮,正不斷向□邊移來,靠北段衣甲黃色,靠南段衣甲紅色,卻是流賊後營與右營的兵馬。   他們號鼓與叫喊聲不絕,旗幟飄揚,似乎長二十里□地都是他們人馬,不說高傑等人色變,就是孫傳庭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看了看身旁的吳爭春等人。   看靖邊軍將領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孫傳庭略略放下心來,他沉聲道:「令督戰隊進入。」   ……   甲五號守軍已經各就各位,他們這邊有好多道矮牆,以第一道矮牆最為重要,面前一大片斜波,一條小道上了坡來,到梯崖前,就順著梯崖北面蜿蜒上升,一直到百多步後的第二道梯崖矮牆前。   這第一道梯崖不但前有壕溝,斜坡上還分佈著一些高低不等的土崖小坡,通行不便,所以想要上□,最好還是走道路,這就處於矮牆上守軍火力威脅範圍之內。   當然,流賊中若有什麼爬山高手,或許可以避開道路,一直逼到第二道梯崖矮牆前。   此外第一道梯崖上方,坡□近旁還有一道梯崖,高有一丈,三道梯崖就形成一個相夾路口。   第一道矮牆內有新軍一個把總守護,一百桿鳥銃,他們銃兵穿紅色棉甲,槍兵卻著臂手與鑲鐵棉甲,還配有鐵盔。   這種裝備不同普通兵士的紅色齊腰甲,紅纓氈帽,卻是此處重要,以部中精銳槍兵守護。   該道矮牆還有二百多人營兵協守,同樣一個把總的兵力。   陝西營兵三百人或四百人為一司,一個把總本應有三、四百人的兵力,然本司不過二百多人,卻是吃空餉的緣故。   他們分別有三眼銃數十桿,鳥銃十餘桿,還有弓箭五十餘把,弓箭手缺失人數達到一半,不過火箭手人數大大增多,達到百餘人,他們手上持的也多是钂鈀。   這些營兵的盔甲就各異了,有鐵盔有氈帽,有長罩甲也有短罩甲,甚至有人穿老古董的明甲,甲片露在外面,有些鐵片看上去銹斑陸離的,上面的紅漆都要掉光了。   不論新軍還是營兵,到了自己防線後,就忙著裝填自己彈藥,整理自己器械,各矮牆後的軍官們也是來回監督。   他們知道等會那些督標營的靖邊軍會來監戰檢查,這些人在訓練的時候就冷面無情,更不用說現在打仗的時候了,被他們抓到錯處,極可能有掉腦袋的危險。   果然,很快靖邊軍督戰隊就來了,身旁還跟著高游擊營中一些巡視旗,個個板著臉,神情嚴肅。   大明各營其實並沒有專門的鎮撫兵,他們監督檢查的人馬稱之為巡視旗,一般臨戰各將派出自己家丁帶上巡視旗號巡邏。   韓鎧徽在甲五號有兩隊兵,一隊兵監戰,一隊兵作為預備隊,來到第一道矮牆有一甲人,他們一一檢查各兵彈藥器械情況,一絲不苟,讓不論新軍還是營兵都提著一顆心。   還有大嗓門的鎮撫在一遍一遍高喊,傳達作戰軍律:「……敢有臨陣退縮、對敵先退者,皆斬!一人退,斬其人,全甲退,全甲俱斬!各甲俱退,全隊皆斬!至把總、領兵將領諸官,照此一體連坐!……若甲長不退兵退,陣亡甲長從厚優恤,余兵皆斬。若各甲退致隊長陣亡者,厚恤其隊長之家,隊下甲長俱斬!……」   嚴厲的聲音在眾人耳邊迴盪,襯映著對面□上黑壓壓逼來的流賊人馬,氣氛似乎要窒息一般。   嚴厲的鎮撫們喊完,是語音溫和但煽動性極強的撫慰官聲音:「秦軍兄弟們,流賊來了,他們禍害完河南、湖廣,又要來禍害我們陝西了。這些流賊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若讓他們進入陝西,定會像河南、湖廣一樣成為一塊白地。他們定會牽走你們家的牛,吃光你們家的羊,將你們家人全部裹脅帶走,就像對面的難民一樣,最後被逼去填壕攻城,死後連一塊墳頭都沒有!」   營兵們還好,新軍臉上皆現出憤怒的神情,不像流賊初興時那麼好騙,很多人已經瞭解這些流寇的本質,特別賊首的本質。   他們不是活不下去,而是做賊做習慣了,習慣了不勞而獲的擄掠生涯,不願意安心下來安安份份的刨土當農民。   像大小賊寇,官府哪次沒有招安過?赦免過?然他們卻降而復叛多少次了?   如果說各賊第一次造反還情有可原,可能是活不下去,但到最後,已經是他們的野心與慾望在作怪,不單是活不下去要造反的問題。   便如羅汝才公然說自己就喜歡做賊,做賊就是好!   這些流賊假仁假義,打著各種名號,其實只是讓原本活得下去的人活不下去!   闖賊還可笑的說闖王來了不納糧,不納糧,流賊兵馬動不動號稱百萬,怎麼養活?孫督臣養活自己這些新軍都那麼困難,對面所謂的老鄉李自成何德何能,可以養活治下那麼多軍民百姓?   他只有一個辦法,搶!他已經搶光了河南,搶光了湖廣,現在又想來陝西搶掠,讓自己剛有希望的小日子破滅,讓自己的家人妻小遭殃?決不答應!   隨著撫慰官的鼓動聲音,越來越多的新軍眼中射出熊熊怒火,驀然□上傳出一個高亢的聲音:「決不讓流賊進入陝西,殺光流賊!」   「殺光流賊!」   這個聲音頓時引起□上□下的呼應咆哮,不單甲五號,遠望溝二十多里長的防線上,所有新軍戰士都揮舞起自己的兵器,聲嘶力竭的喊叫,他們憤怒的吼聲,引得對面行進中的流賊都是一窒。   震天呼喊中,那高亢的聲音又在大喊:「我秦軍威武!」   「威武!威武!」   一時間,所有戰士都在狂熱吼叫,這一刻,沒人再害怕,那雄壯的聲音更震動天際!   「開炮!」   一聲尖利的喇叭聲響起,猛然炮聲大作,「轟轟」聲音中,大股的白煙冒起,陶家莊炮位,還有餘處一些可以開炮的大將軍炮開火,一顆顆鐵彈呼嘯出膛,惡狠狠的砸向對面□地。   立時那方大片大片煙塵騰起,泥屑飛揚,甚至一些炮子落入人群中,帶起大團的橫飛肢體。   對面流賊已經人群密集,雖然臨□邊高低錯落,一些炮子射在梯崖上,射在溝壑上,但還是不斷有炮子打中聚集的人群,打得他們人仰馬翻。   特別陶家莊炮位,這方兩□相距不過一百多步,安放在東門上的火炮,不斷轟打對面□地,打得那方聚集的流賊紛紛逃竄,喊叫著散亂不得聚兵。   孫傳庭密切關注著對面動靜,火炮的威力非同小可,就算不是紅夷大炮,只要能打中對面□地的大將軍炮子,都給對面流賊帶去難以想像的壓力。   特別出於軍心與監督上的考慮,流賊將步營佈置在前方□邊,這些人都至少有著號衣,上書各營番號標記,算是正規軍,後方才是僅裹頭巾的饑兵長矛森林,這些炮子給流賊的實質傷害更大。   不過流賊畢竟更多,他們也作出反應,□邊的賊兵散得更開,利用地形保護自己,後面的饑兵也被催促加快步伐,使得那人群在對面鋪得更滿更多。   對面□地已經被人潮擠滿,還有那密密的旗幟與兵器,黑壓壓的在視覺上讓人窒息,猛然對面大鼓敲響,所有賊兵一齊吶喊,那聲音甚至蓋過了火炮的聲音。   密密麻麻的賊兵湧出,這些賊兵皆是衣衫襤褸,僅裹頭巾,拿的也多是長矛,他們分開步卒陣列,一股股從後方冒出。   他們吼叫著,吶喊著,臉上滿是扭曲狂熱神情,順著□間小道往下衝鋒。   一時間,□坡上滿是他們的身影,他們滾滾而下,有若洪流傾瀉。 第807章 擋住   看流賊出動,猛然喇叭號鼓聲音從□上傳下,甲五號防線上,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一揮手,緊盯著他的第一道矮牆新軍把總與營兵把總立時緊張的傳下命令:「各就各位,準備作戰!」   「鳥銃手預備!」   眾新軍營兵紛紛來到矮牆邊,將手中鳥銃架在矮牆上,不光這裡,二十多里的防線上,都響起了軍官們此起彼落的暴喝聲音,各防線銃兵紛紛將鳥銃架落,金屬的嘩嘩聲響動一片。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有新軍銃手一百,他們分三層射擊,隨同第一層的還有營兵火器隊鳥銃手十餘人。他們將鳥銃架好後,個個用火摺子將火繩點燃,軍官們最後確認他們的火器情況。   他們依在矮牆後,看對面流賊正滾滾而下,他們裹著黃色的頭巾,人潮從□坡上傾瀉而下時,不由讓人想起黃河之水,壺口瀑布,那種吞沒一切的洪流讓人人色變。   就算那些營兵自稱打老了仗,此時也個個臉色蒼白如紙,要不是有靖邊軍督戰隊在,他們中有些人可能就要逃跑了。   營兵把總與新軍把總緊張地注視著敵人,他們看看對面,又看看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看他面沉似水,神情只是一動不動。   巨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漫天的塵土中,對面順著□坡小道往下衝鋒的流賊已經下到溝中,人潮似乎消失了一些,然後他們又突然在斜波上出現,他們吼叫著,吶喊著,順著上坡小道,就向梯崖邊湧來。   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粗粗估計,往甲五號這邊湧來的流賊人數就超過兩千,是守護第一道矮牆明軍總人數的五倍,這還是地形不便不好展開兵力,否則多十倍,二十倍只是等閒。   斜波上已滿是他們的身影,區區一條小道不能容納他們的密度,人潮就往道路兩邊的斜坡蔓延。   眾人也看清了他們的神情,個個神情扭曲,充滿狂熱,看這些饑兵猙獰的樣子,不論新軍營兵,個個心跳得厲害,各人握著鳥銃的手青筋暴露,只是緊張待命。   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仍然沉著,那營兵把總與新軍把總神情著急,但他們不敢妄動,否則該甲長就可將他們斬殺當場。   近了,更近了,兩邊□坡上已滿是流賊的身影,他們將道路塞得滿滿的,由於人數太多,他們甚至隊伍前方在□坡這邊,後方則還在對面□坡上。   眾人也看得更清楚,衝來的流賊大部分是面黃肌瘦的饑兵,僅裹頭巾,拿的也多是長矛棍棒,內中少量拿著刀盾的老賊,還有後面跟著一些督戰的步卒。   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仍然不動,不但是他,□坡上督戰的靖邊軍沒有一個人下令開火,此時火炮暫時停止轟擊,整個遠望溝二十多里的防線上一片靜悄悄的。   潮水般逼來的流賊讓眾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眼見流賊就要湧到梯崖邊,眾人承受力快要達到極限,那營兵把總與新軍把總就要咬碎牙齒的時候,督戰的靖邊軍甲長猛然喝道:「射擊!」   眾銃兵同時扣動板機,他們吼叫著開火,將心中壓力隨火繩落下而噴發。火種點燃了火門內的引藥,火光與濃煙冒出,然後引藥又點燃銃管內的火藥,爆出更凌厲的火光與煙霧,匯成一片震耳欲聾的銃響聲。   濃密的白煙從甲五號防線上騰起,隨後又與臨近防線騰起的煙霧相連,最後遠望溝十八個防線都騰起了濃密的煙霧,白霧籠罩一片,將這二十多里的□坡覆蓋。   一片的火銃轟鳴,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隨著火鐃的齊射,甲五號的第一道矮牆前,潮水般湧來的流賊浪潮頓時一滯,前方的饑民流賊如同被割下的麥禾翻倒一大片。   他們撲倒在地,發出沉重的肉體落地聲。   「射擊!」   第一層銃兵退下,第二層銃兵上前,繼續向前方噴發硝煙,不過營兵火器隊沒有鳥銃手再向前,因為他們只有十幾人,那些三眼銃手還沒輪到他們開火。   他們退下後,裝彈也是用身上的火藥罐鉛子袋,他們使用的鳥銃還是舊制,銃口大小不一,管壁厚薄不一,不但有質量的隱患,還不能使用定裝紙筒彈藥。   「射擊!」   矮牆前滿是煙霧,第三層銃兵再次上前,衝前方慌亂的人群齊射開火,斜坡上饑兵哭嚎一片,精良鳥銃的齊射威力連清兵都擋不了,更不用說這些才被裹脅不久的饑民了。   中彈的饑兵在地上翻滾著,嚎叫著,銃彈打中他們的身體,打爛了他們的骨骼與內臟,給他們帶來痛不欲生的感覺。   新軍加上營兵雖然開火的鳥銃只有一百多桿,很多人也是初次作戰,但道路與斜坡上的流賊太多了,每次火銃射擊,鮮有不中者。特別那些中彈的人多還是各隊伍中最悍勇之人,他們衝在最前,死得也最快。   鳥銃打中他們,穿透力不強的鉛子在他們體內變形翻轉,將內中很多東西撕裂擊碎,甚至還有亂七八糟的鉛彈碎片四處飛濺,形成恐怖的創傷力。   看這些中彈人等腸穿肚爛的慘樣,看他們在地上爬動喊叫掙扎,殘酷的景象立時將饑兵們凶悍的氣勢化為烏有,很多人喊叫著就向後逃去。他們參戰前大部分只是普通的百姓,圍觀起哄還可以,哪見得了真章?伍中悍勇之人一死,他們血勇之氣瞬間消失。   看這些人逃跑,拿著刀盾的老賊拚命鎮壓,後方的饑兵也在步卒威脅下衝來,他們在斜坡上密密麻麻擠成一片,甚至有人立足不穩,從斜坡上滾下去,撞翻了一大堆人。   看斜坡上混亂一片,督戰的靖邊軍甲長趁機又喝道:「放箭!」   又是一陣箭矢的呼嘯,斜坡上的饑兵又倒下一大片,矮牆後的營兵弓箭手對他們用力射出一波波箭矢,他們使用的弓箭雖然弓力不強,但對付沒有披甲的饑兵卻是足夠。   特別營兵們使用的多是以箭速著稱的小稍弓,還有一些開元弓,短時間內,箭雨似乎就覆蓋了矮牆前的斜坡範圍。   這些箭矢中還夾著更多的濃煙軌跡,第一道矮牆防線有弓箭手五十餘人,但有火箭手卻達一百多人。他們都配有钂鈀,在钂鈀正鋒上綁著火繩,就見他們取出箭壺中的火箭,架在钂鈀股間,瞄準敵人,然後引線湊向火繩,點燃後鬆手,箭矢就飛射而去。   雖然他們火箭速度沒有弓箭快,但不需要費力,架在钂鈀上瞄準也方便,有若使用弓弩。就算因質量問題一些火箭有亂飛的毛病,但斜坡小道上流賊饑兵人數眾多,同樣少有不中者。   在火藥推動下的箭矢力道極猛,箭力可以達到力弓的標準,只要被火箭射中,強大的力道都會帶著這些人翻滾出去,他們撞翻了身後的人,帶著他們從斜坡上滾下,引起更大的混亂。   「投石!」   雨點般的石頭扔下,斜坡小道上的饑兵更如無頭蒼蠅般亂竄嚎叫。   ……   「流賊擋住了?」   甲五號□上,傳令兵源源不斷將□坡戰事情況傳來,負責這邊防守的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喜形於色,韓鎧徽則很平靜,這只是流賊初次進攻,那些饑民毫無攻擊力,而己方……   不說精良的鳥銃火器等,就說那些防守工事,那些梯崖矮牆壕溝,就不是普通的饑民爬得上,攻得上。加上這種□坡小道地形,手拿長矛棍棒的饑兵只能擠在路上挨打,能擋住才是正常,否則遠望溝防線就白設了。   不過這只是第一波,流賊出動的也是最粗淺的饑民,潼關戰事才剛開始,仗,有得打。   他傳令:「不能光防守靜待流賊退卻,防線槍兵需伺機出戰,主動將流賊驅逐,給賊以強大壓力!」   ……   城北寨□邊,孫傳庭立在帥旗邊,他手中千里鏡一直看著對面□地,偶爾看看下邊□坡情形,看下方火銃響成一片,煙霧騰騰,偶爾硝煙夾有血腥味傳到鼻中。   流水般的傳令兵過來,向孫傳庭稟報各處防線情形,孫傳庭神情不動,甲一到甲十號戰況在他意料之中。   流賊最擅長的就是人海戰術,但這種地形防線,他們最大的優勢施展不開,自己新軍也不是易與之輩,各防線流賊被擋在第一道矮牆之前,這是最正常不過。   他關心的是遠望溝南端的甲十一號防線到甲十八號防線的戰事情況,那邊溝底寬闊,普遍寬在一里多,甚至到二里,流賊兵力可以展開,讓他有些憂心。   他聽那邊火炮火銃聲響成一片,傳令兵也來報:「流賊甚眾,然我師炮火猛轟,流賊傷亡慘重。」   ……   淒厲的呼嘯中,一顆幾斤重的鐵球重重砸在地上,激起老大的一團塵土。然後鐵球再次飛起,劈頭蓋臉撞入一群身穿紅色號衣的步卒中,所到之處血肉殘肢橫飛,在這方列陣的右營一個哨隊嚇得一哄而散。   代字營、南頭□等地□面溝底佈滿了闖軍右營兵馬,這邊處於遠望溝南端,溝壑落差平緩,溝底寬闊,所以負責這邊戰事的右營制將軍劉希堯在這裡佈置了大量的人馬。   進攻開始時,沿甲十一號防線到十八號防線,每個防線劉希堯佈置的進攻人數都達到萬人,意圖用人海戰術堆死守護□坡的明軍。   進攻開始前明軍並沒有動靜,劉希堯得以從容安排兵馬,他沿著寬闊的溝底,佈置了一個又一個軍陣,當然饑兵在當,押陣監督的步卒在後。不料戰事剛一開始,明軍就猛轟溝底軍陣,特別他們不理前方的饑兵,專打後方的步卒,讓右營的闖軍苦不堪言。   早在設立遠望溝防線時,靖邊軍的炮官就測好了這邊的高低位置,設在□坡上的火炮依著單位轟打便是,準確度驚人。   佛狼機火炮的射速又是出名的快,炮彈呼嘯中,雨點般的炮子落在各步卒軍陣內,血肉橫飛,斷手斷腳,每次炮彈落下,總會引起極大的騷動。還有大量的毒煙、灰彈過來,造成的混亂並不比實心炮彈差。   其實這邊佈置的火炮不算太多,□上不過二十門大將軍炮,二十門臼炮,還分散在各防線上。但這個時代火炮的威赫力太大了,能站著從容挨炮的軍隊,都是意志力非常堅定的精銳,顯然闖軍並不算意志堅定的軍隊。   所以就算□上火炮實際並沒有給右營闖軍造成多大傷亡,但那種挨炮的恐懼卻引起了很多軍陣的騷動,每次炮彈落下,感覺會挨炮的闖軍士卒總是撒丫子就跑,不論他是軍官還是士兵。   流賊的人海戰術之所以犀利,是因為有大量的老賊步卒在後方驅趕、監督、彈壓裹脅來的饑民,讓他們以血肉之軀消耗敵手的銃彈箭矢,消耗他們的有生力量,等到差不多時,再主力精銳上。   但此時在後方驅趕彈壓的步卒自顧不暇,哪裡顧得上監督前方的饑兵?而那些饑兵大部分都是一輩子沒見過戰場的普通饑民百姓,就算戰前因老賊的煽動威脅而激起一些血勇之氣,但這股氣來得快,去得更快,往往只需一陣排槍,衝在前方的悍勇之人被打死打傷,他們立馬又變回膽小怕事的小老百姓。   放在往時,這時伍中的老賊就要拚命彈壓,驅趕他們向前,但此時後陣步卒自己都混亂一片,又如何監督?   因火炮緣故,攻打南溝的右營闖軍還比別處更慘,畢竟鳥銃就算犀利,但也只能打前方的饑兵,後方監督的步卒大致是安全的。他們可以在後面愜意的驅趕彈壓前方的饑民,但在這邊,他們卻要忍受饑兵所沒有的待遇:挨炮!   炮彈呼嘯的聲音一波接一波,還有石灰毒霧瀰漫,站在□坡上右營制將軍劉希堯看著下方戰場,不由臉色鐵青。   前方的饑兵被明軍幾輪排槍打成潰兵還好,但後方押陣的步卒也在火炮轟擊下變成狼奔豕突,毫無組織的烏合之眾,這是他忍受不了的。身為原左革五營將領,原想在這場戰事好好表現自己,進攻前也精心組織,未想戰鬥一開始,這場自己寄於厚望的進攻就變成一場鬧劇。   □上,趙榮晟收回千里鏡,下方人潮如蟻,流賊初看起來聲勢浩大,但在炮火猛轟後,明顯可看出處處混亂,不論甲十一到甲十八號哪個防線戰場上。   這樣的戰果在趙榮晟意料之中,崇禎十三年他曾隨軍南征過,當時他還是個普通的槍兵,那時他就知道,要討流賊,殺死前方多少饑民都沒用,要打就打後方的步卒,甚至老營。   看著下方黑壓壓的人潮,他傳令道:「繼續炮轟,猛打後方的步賊,傳令各防線槍兵出戰,給賊以重挫!」   「開炮!」   □上的大將軍炮繼續發出凌厲的火焰,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濃濃的白煙匯合鳥銃激發的硝煙,籠罩了這一片的溝□。   ……   五月三日這天,舉國關注的潼關戰事於遠望溝長達二十多里的防線上拉開帷幕。從空中看去,整個遠望溝都被瀰漫的煙霧籠罩,透過煙霧,若隱若現是下方如蟻的人海。   人海從□上傾瀉下溝,如洪水似要瀰漫上□,但他們被□坡間各處防線勞勞擋住,洶湧的潮水被堅固的堤壩消弭。   就在遠望溝這邊闖軍猛烈進攻,明軍頑強抵抗的同時,兩千多騎闖軍馬隊從金陡關前出發,嘗試可否窺探,甚至攻打潼關的東北兩面。   此時闖軍早控制牛頭□,從金陡關到東城門的五里天險卻對他們如履平地,兩千多騎馬隊奔馳在官道上,轟隆隆的蹄聲有若奔雷。他們一直奔到遠望溝前,過了溝不遠就是麒麟山,因為城牆與東門樓就建在山上,所以這端的遠望溝並沒有設置矮牆防線。   二千闖騎在遠望溝前略一停留,看前方城牆順著山勢蜿蜒,東面「迎恩門」在麒麟山上更若虎踞龍盤,坡下不遠就是濤濤黃河之水。   領軍的老營果毅將軍有些猶豫,他曾在牛頭□上遠遠看過潼關東面情形,此時近距離觀之,更覺得東門的險峻。   最後他一揮手,一哨總一咬牙,領一隊兵五十騎奔出,他們衝下遠望溝,順著官道又奔上□面溝頂。   上溝後他們分為兩部分,一部分順著官道奔向「迎恩門」前的「天險樓」箭樓。一部分往南,沿麒麟山下溝邊緩坡小道,看能不能繞到潼關的南門去。   但他們剛奔下溝,城牆上就冒出密密的人頭,他們剛一上溝靠近麒麟山,就聽山上轟隆隆聲響,大量的滾木檑石從城牆扔下。這邊的高度連城牆與山坡算上超過十丈,滾木檑石順著山坡滾落的力道難以想像,滾下時還激起大量的塵土碎石,就像泥石流一般。   轟隆隆聲響中,就聽人馬慘叫嘶鳴不斷,不時有闖騎被砸中帶到,這麼高的距離,這麼強的力道,只要人馬被滾木檑石砸到帶到,就是筋斷骨折,吐血身亡的下場。   特別往遠望溝邊繞道去南的那十幾騎,因為溝旁山邊道路狹窄,能閃避的空間極小,巨大的、雕琢成圓形的檑石從城牆山坡上衝下來時,直接就將他們砸進遠望溝內。   那老營果毅將軍就親眼看到一騎被檑石砸中,就見他們人馬直接騰空而起,驚叫著往邊摔入溝內。那馬匹在半空中還「律律」嘶叫著,那騎兵也淒厲的嚎叫,這邊遠望溝還又高又深,良久眾人才聽到人馬落地的沉悶聲音。   不單這騎,飛揚的塵土中,雨點般滾木檑石落下,就見繞道去南的那十幾騎,一個接一個被砸入溝內,無一倖免,看得這方人馬個個臉色大變,默然無語。   往東門去的那些闖騎也沒好到哪去,官道挨著山邊牆根而行,蜿蜒往上,一直到箭樓甕城之前。對守軍而言,這些順著官道奔來的流賊都在他們的火力打擊範圍之內,甚至在滾木檑石的攻擊範圍之內。   如雨般的滾木檑石扔來,慘叫連連,一個接一個闖騎被砸中,餘下的看到頭頂塵土飛揚,密集的滾木或檑石不斷呼嘯而來,他們或是慌忙拔馬回跑,甚至慌不擇路,衝下官道邊的陡峭山坡,往黃河岸邊衝去。   那老營果毅將軍臉色鐵青看著,這次窺探損失慘重,轉眼他就損失了三十幾騎,不比饑民,這種騎兵每死一個,都足以讓老營上下心疼無比。   收回殘兵,老營果毅將軍環顧左右,每個軍官都是避開他的眼睛,事實很明顯,這種地形試探毫無意義,他們可不想白白送死。   再聽遠處官道傳來傷兵們的嚎叫呻吟聲,淒慘無比,讓人聽了心煩意亂,眾人只當沒聽到,他們可不敢提議去救,否則說不定就將自己折進去。   那老營果毅將軍想起自己的軍令,最後心一橫,又點了一個部總,讓他領兩隊兵從坡下黃河岸邊走,看能否窺探北水關、北關情形防務,甚至看能不能繞到西門去。   那部總暗叫倒霉,他張了張嘴,有心反對,但看這果毅將軍森寒的目光,卻也不敢違抗命令。   方纔情形他也看個正著,所以領兩隊兵出發後,剛順官道衝下遠望溝,一上溝,他立時領眾騎離開官道,盡量往黃河岸邊走。   這邊黃河岸地倒也寬闊,只不過到麒麟山與黃河水相夾之處時,這邊能走的河攤地不過數十步,就算他們盡量沿著河水邊走,但這部總領著眾騎剛一靠近,城牆山坡上如雨般的滾木檑石落來,還是有數騎慘叫著被砸翻在地。   同時那方的箭樓城牆如雨般箭矢射來,還有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那老營果毅將軍看得很清楚,這瞬間那部總就損失了三成的人馬。   然後那部總率餘下的騎兵衝入拐角,消失不見,那老營果毅將軍焦急等待著,他聽那方排銃陣陣,還夾著火炮的聲音。   良久過後,忽然麒麟山與黃河相夾之處又傳來爆豆般的火銃聲響,然後一騎浴血衝出,拚命往己方陣線逃來。但沒逃幾步,馬上騎士就滾落在地,那馬匹也雙腳一軟,「律律」的嘶鳴起來。   那老營果毅將軍臉色陰沉無比,全軍覆沒,這輪的試探竟比第一輪還慘。   他有些明白為何歷來攻打潼關,總要從遠望溝、禁溝處進攻,此次闖王攻打潼關,主力也是放在遠望溝陶家莊的南段處,就東北面這種地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光用滾木檑石就能讓人寸步難行。 第808章 血溝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前,那些饑兵已經亂成一團,在守軍鳥銃、弓箭、投石、三眼銃等打擊下,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到處亂竄,然後在彈丸箭矢的呼嘯中,不時有人尖叫倒下。   很多人如無頭蒼蠅般亂跑,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因為斜坡上分佈著一些高低不等的土崖小坡,大致可以躲避彈丸箭矢投石,所以非常多人趴在崖坡下,他們抱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面對這種情況,饑兵中拿著刀盾的老賊也無能為力,他們還是矮牆後守軍的重點打擊對象,更是急忙找地方躲藏,不敢稍加動彈。   大隊的步卒則擠在饑兵們的後面,因地形緣故,有些人甚至排在溝對面的□坡上,就算他們拚命在後方催促驅趕,也對前方的戰事起不了絲毫作用。   放眼望去,整個遠望溝防線皆是如此,流賊這場聲勢浩大的攻勢成為一場鬧劇。在這種地形下使用傳統的饑兵在前,步卒在後戰術,使得流賊的進攻對守軍毫無威脅之力。   饑兵們拿的都是長矛棍棒,沒有絲毫的遠程攻擊能力,他們中就算有人勇敢的衝到近前,但面前的梯崖至少高有一丈,有的甚至高達二、三丈,加上梯崖上的矮牆,梯崖下的壕溝,手中的棍棒長矛能起什麼作用?   爬不上,打不到,他們只能成為矮牆上守軍們鳥銃弓箭投石的靶子。   他們中一些老賊多持刀盾,一樣沒有遠程攻擊能力,大隊的監督步卒倒有弓箭火器什麼,但他們都擠在最後面,一樣發揮不了作用。   所以流賊這次攻勢大大失算,他們引以為傲的人海戰術,使用人命去填對方陣地,卻在這種地形下施展不開,他們人數再多,也發揮不了絲毫優勢。   各防線前的饑兵狼奔豕突,沒人知道該如何是好,而守軍們也緊張心情盡去,他們瞄準眼前敵人,有若打靶似的將他們個個打翻在地。   甲五號前的斜坡小道上已滿是橫七豎八的敵人屍體,各屍身下的鮮血汨汨流淌,在慢慢升高的氣溫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看著眼前混亂的局面,督戰的靖邊軍甲長知道槍兵出戰的時機已到,火器雖利,但要使敵人真正膽寒,還得靠近距離搏擊,否則對方總會有輕蔑僥倖心理。   正好這時他得到□上的指令,立時他看向那新軍把總,喝令道:「槍兵預備,隨時準備出戰!」   戰場情形那新軍把總都看在眼中,他知道一場大勝就在眼前,他氣息急促,重重一點頭,暴喝一聲:「長槍兵預備!」   「虎!」   矮牆內所有長槍兵暴喝一聲,他們頓了頓自己槍桿,個個感覺熱血沸騰起來。   他們都是部中最精銳的槍兵,個個配有鐵盔,臂手與鑲鐵棉甲,卻只看著部內鳥銃兵大顯神通,自己最多向牆下流賊扔些石頭,早不甘寂寞,渴望出戰了。   此時終於接到出擊命令,個個興奮,心情忐忑又激動,他們按照軍官們命令,以伍為單位快速排列起來。   「出擊!」   終於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一揮手,新軍把總立時暴喝一聲。   「萬勝!」   首先一伍槍兵嚎叫著從矮牆預留的豁口處衝了出去,餘下緊隨其後。   他們以伍為單位,使用的是小三才戰陣,每伍中,各伍伍長最前,為正兵。兩側各一個槍兵,保護伍長,並在適當時機進攻。還有兩個槍兵居尾,為策應,為預備,並隨時增援任意方向。   陝西新軍接照靖邊軍操典訓練,不論出戰防守都有條例,這種山地戰同樣如此。特別督戰的還是靖邊軍精銳老兵,立時他找到了最適合此時的戰術:以伍為單位的小三才陣。   槍兵們衝出矮牆,面前就是密密麻麻的流賊饑兵,他們正混亂一團,有的人在跑,有的人在喊,有的人要逃跑,有的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還有後方的饑兵在流賊步卒驅使下正拚命擠來。   一條不寬的小道,還有邊上的斜坡上,到處是人影,還有地上的屍體,鮮血,掙扎呻吟的傷員,瀰漫的硝煙味與血腥味,構成一幕荒誕與殘酷的戰場景象。   突然出現的槍兵戰士也引起了一片極度詫異的驚恐尖叫,原本外面的饑兵雖然慌亂,但只要躲避牆上守軍的打擊便可,多少還有些心理上的安慰,猛然要面對近距離的血腥搏殺,對他們的心理震撼難以想像的大。   出戰的槍兵順著小道衝下,他們漲紅著臉,吼叫著,手中的長槍斜指著敵人,他們心情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樣從容,雖然訓練久了,但沒有和敵人面對面搏戰過,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但看著眼前慌亂的敵人,他們不免有了些心理優勢,不用怕,因為眼前的流賊更怕。   戰場形勢也容不得他們多想,很快,第一伍衝出的槍兵就迎面撞上一群正驚恐慌亂的饑兵。   那伍長對上的是一個年近中年的流賊饑兵,看他滿臉恐懼,手中拿著長矛,似乎想逃跑,又想迎戰。還沒等他想好,那伍長已經順著小道衝下,他腳下帶著煙塵,手中長矛帶著寒光,猛然刺入他的咽喉。   沉重的力道讓矛尖透喉而出,然後一攪,一抽,一股血霧冒出,那中年饑兵睜大眼睛,他捂著自己咽喉,跪倒在地,鮮血不斷從他指間湧出。他劇烈哆嗦著,慢慢他眼睛浮現死亡的灰色,臨死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伍長右側是個年輕的槍兵,他對上的是一個拿著棍棒的年輕饑兵,這饑兵很年輕,可能只有十六七歲,比他的年紀還小。看這饑兵驚恐的眼神,這槍兵略一猶豫,或許眼前這人只是被裹脅的可憐人,並不是主動從賊。   只是戰場容不得憐憫,在戰鬥時他不能留情,所以這槍兵略一猶豫,手中長槍還是堅定刺出。在他刺穿那饑兵的心臟時,心中一個什麼障礙也被他刺穿了,這一刻,他不再是菜鳥新兵,而是成為一個真正見了血的老兵。   越來越多的槍兵衝出矮牆,他們本能的按照操典散開,以伍為單位形成一個橫陣,注意不讓任何一個伍過於突前,然後匯成一片長槍的洪流,沿著小道,斜坡,衝擊而下。   他們的出擊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比起弓箭火器,面對面搏戰更加的血腥殘酷,也需要更大的勇氣。出戰的槍兵雖然只有一百,外間的流賊佔了絕對優勢,但慌亂一團,毫無組織的他們哪是這些槍兵的一戰之合?   他們刺擊著,手中的長矛不斷刺穿敵人的身體,鮮血狂飆,耳中聽到的儘是噗哧噗哧的長槍入肉聲,還有被刺中人等淒厲無比的嚎叫。被長矛刺中的感覺決不比中了銃彈好多少,特別被刺破內臟後,那種痛苦真是生不如死。   恐慌蔓延開來,終於,那些饑兵崩潰了,任何的彈壓都無法阻擋他們逃跑的腳步,他們驚天慘叫著,拚命往山坡下逃去。   恐懼讓他們忘了一切,任何敢阻擋他們逃跑的都是敵人,就算平日自己畏懼的步卒老兵,此時都毫不猶豫的將他們打倒在地,然後從他們身上踏過去。那些彈壓監督的步卒無力回天,機靈的人回頭就跑,免得被裹脅進混亂的人群。慢了半拍的人很快被捲入浪花中,等待他們是身不由己的命運。   崩潰只在瞬間,斜坡上哀嚎一片,無數人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不知多少人為搶得逃跑的通道相互殘殺,也不知多少人在逃跑的時候失足滾落,然後撞翻下面的人,引起更大的擁擠混亂。   在槍兵的衝擊下,甲五號前所有的流賊都在逃跑,他們跑得漫山遍野,有的人逃過溝去後,見小道上塞滿人,就拚命爬山,希望能從□坡上爬回□頂。有的人則從溝的上下兩端逃跑,希望能逃得生天。   但多數人還是擠在山道上,特別溝中密密麻麻擠滿人,只是道路就這麼狹窄,溝也不寬,越來越多的人擠成一團,他們你推我趕,有的人僥倖逃了,有的人則被擠推在地,淒厲的哭叫中,也不知道當場踏死了多少人。   矮牆前的守軍看得目瞪口呆,流賊就這樣敗了,還敗得這樣讓人心驚,用兵敗如山倒來形容他們最合適不過。還是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鎮定,他傳令那營兵把總,讓守護防線的營兵殺手隊立時出擊,隨同擴大戰果。   那些營兵看著眼前戰情早躍躍欲試,按捺不住,得令後個個嚎叫衝出,比起新軍槍兵,他們顯得亂蓬蓬沒有組織性,不過倒也氣勢如虹,他們的加入,也增加了那些饑兵的恐慌……   這樣潰敗的情形不單發生在甲五號,別處防線一樣傳來流賊潰逃時的驚恐哭叫聲,最後整個遠望溝防線都似乎佈滿這種哭嚎哀喊的聲音,那哭叫聲甚至形成聲浪,可謂驚心動魄。   對面□上安靜一片,所有闖營人馬都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大敗,這樣情形是他們意想不到的,他們甚至不知該如何反應。   鼓點聲響起,喊殺聲震天,越多的官兵從□坡上衝下,隨同前方的守軍對那些逃跑的饑兵進行追擊砍殺,他們追著潰兵上坡,一直衝殺到□坡上去。   ……   歡呼聲終於落下,那督戰的靖邊軍甲長在新軍把總,還有營兵把總陪同下走出矮牆防線,他看向對面□上,那邊傳來陣陣鳴金聲音,流賊大隊人馬正在退卻。   看情形,經過這場大敗,至少流賊今天是不會再進攻了。   而方纔那場追擊戰,要不是□頂密佈著闖營的弓箭手與火器手,追兵們甚至會追到對面□上去,不過有眼下的戰果已是足夠。   他看了看四周,一些新軍正在嘔吐,不過更多的人一邊打掃戰場,一邊則和旁人興高采烈的討論戰事。他笑了笑,經過今天這場戰事,新軍中顯然會有很多人成為合格的老兵。   他正要往坡下看,腳步聲響起,一行軍官從道上走來,卻是把總韓鎧徽,還有負責甲五號防務的新軍千總與營兵游擊等人。   他連忙施禮,韓鎧徽微微回禮,讓他帶眾人繼續打掃戰場,他則與高游擊與楊千總繼續往道下走去。   這邊斜坡上與小道上佈滿屍體,有些屍體呈現著猙獰的形狀,看他們身上的傷口,顯然是被火銃打死,或是被長矛刺死,這二者都讓他們死前經歷了難以想像的痛苦。越往下走去,屍體越多,坡上到處是鮮血,一些黃土地表都被浸泡成沼澤之地,暗褐色的血液在陽光下發著難聞的味道。   快走到溝邊時,忽然韓鎧徽腳步頓了頓,耳邊傳來高游擊嘖嘖的稱奇聲:「夠慘的。」   然後聽楊千總有些低沉的道:「是啊……」   就見前方屍體層層疊疊,順著溝邊小道一直蔓延到對面□坡上,很多屍體腸穿肚爛,內臟什麼流滿一地,顯然都是被活活踩死,甚至有的屍體頭顱都被踩成破碎的西瓜狀。一些保持較完整的死者臉容上,還殘留著無比的恐懼與痛苦。   而在那溝中,原本是有些溝水,但溝水並不多,畢竟天氣乾旱。但此時裡面有若紅色的池塘水潭,積得很多屍體都浸泡漂浮起來,甚至上游不斷有血水湧來,帶著一些屍體往溝下流去。   死者流出的血液彙集,已經讓遠望溝水成為一條洶湧的血溝。 第809章 改變   五月三日這場慘敗後,一整天闖營都沒有動靜,第二天他們同樣沒有進攻。   不過四日這天一早,守軍還是發現有大量闖營人馬逼來,正當他們戒備時,卻發現這些流賊意圖並不是進攻,而是修路。   大量饑民被他們驅趕著,被逼來到遠望溝前,然後這些饑民揮舞著鋤頭鐵鍬,擔著土箕,拚命拓寬道路。原本狹窄的,只能走一兩人的小道,被他們拓寬成幾丈寬,甚至十幾丈寬的大道,同時可以通行很多人馬。   不單如此,道路兩旁的□坡上許多檯面也被他們拓寬拓平,使得上面可以擺下更多兵馬。粗粗估計,每個檯面可容納站立的人數至少按千人計算。   流賊這是要幹什麼?   □這邊的明軍密切注視著對方的動靜,城北寨附近的□上,孫傳庭等人也陷入沉思。   三日這場戰事後,孫傳庭立時召集陝地各官將,還有靖邊軍各將在麒麟山總督行轅議事,商議闖營大敗後可能的應對。   眾人認為經過這場大敗後,流賊陣營可能會改變戰術,畢竟這種地形防線,他們優勢兵力擺不開,來再多的人也是無濟於事。   粗粗估計,三日的這場戰事流賊死傷人數就超過萬人,就算闖營不在意死人,但不管怎麼說,至少要起些作用吧?所以改變戰術實為必然,就不知他們怎麼改。   靖邊軍這邊的態度是認為雙方可能會進入消耗戰,流賊若再次進攻,應該會以擁有遠程攻擊力量的闖營步卒為主,間中夾著一些饑民為肉盾,高傑、鄭家棟、牛成虎等陝西官將也贊同靖邊軍們的意見。   不過眾人心氣很高,並不畏懼流賊與自己進入消耗戰,潼關防線牢不可破,眼下遠望溝防線已讓敵人傷亡慘重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流賊攻過遠望溝,進入麟趾□,還有禁溝防線。   這邊的溝更高更深,黃土壁立,能走的平緩之處極少,更有配套的十二連城防線,再配合上南門,下南門,水南門,石門關等潼關城池防務,將流賊勞勞擋在南原上實為必然。   潼關的地勢也注定流賊只能強攻二溝,在三日的攻勢中,闖騎不是沒從金陡關入,從黃土巷坡逼到潼關城東面,但結果是他們留下一百多騎狼狽退走,從此不敢再入東門一步。   商議的結果讓眾人軍心大定,對守住潼關充滿信心。   此時流賊果然有大動作了,孫傳庭舉著千里鏡看了良久,看對面人群如蟻,忙忙碌碌個不停,還有很多兵馬來回奔跑,他放下千里鏡,喃喃道:「闖賊變聰明了。」   溫士彥撫鬚道:「孫督所言極是,昨日流賊那場攻勢,他們大股兵馬一蜂而來,這樣的地勢怎麼擺得開……擠成一團不說,被擊潰後更相互踩踏,結果死傷慘重,看來他們是吸取教訓了。」   眾人點頭,對面情形看得很清楚,流賊大修道路,將很多台□拓寬,別的不說,就說斜對面那條道路,兩邊可能會拓寬台□就有十個。每個台□站一千人馬,流賊能投入的兵力就達一萬。   然後他們分十波攻擊,一個台□一波,源源不斷……   這不比昨日那場攻勢,流賊大股人馬一窩蜂下來,道路能不能擠下另說,這溝溝壑壑,□上□下,光爬這些山坡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要再次攻擊也得等這些人退完。   然眼下他們拓寬道路台□,就可以在□坡上聚兵,這節省了體力,合理安排了兵力,更可以前者退走後者攻擊,使用他們最擅長的波次進攻,間接達到人海戰術的目的。   就算每波攻擊人數比昨日少,但想必到時守軍壓力一樣很大。   吳爭春又舉起千里鏡眺望一會,說道:「估計流賊明日就會進攻,孫督,遠望溝的防線務必再次加強,昨日未用的虎蹲炮、萬人敵、毒彈灰彈等今日必須安置入防線內。」   孫傳庭揚了揚那粗又高的眉毛,哈哈一笑,說道:「吳將軍所言極是,流賊若是進攻,定然投入步卒,這些虎蹲炮,萬人敵,火箭等就可派上用場……此次流賊勢大,也多虧有都護府諸君參謀軍務,本督才可以高枕無憂。」   旁邊高尋微笑著,沒有說話,不過眼望對面的流賊,他眼中閃過一絲熱切,吳爭春則正容道:「孫督過譽了,這是末將等的本份。」   孫傳庭再次打個哈哈,來援的靖邊軍眾將中,只有吳爭春與溫士彥最讓他喜歡,溫士彥會說話,吳爭春則老實本份。餘者高尋骨子裡孤傲,李正經等人不分尊卑,其實都讓他內心不喜。   他們這邊說話,高傑、鄭家棟、牛成虎等陝西官將一旁聽著,新軍崛起,又有靖邊軍的加入,他們這些老式營兵只能在旁干聽,已經被排斥在決策層之外,個個神情都有些無趣。   不過看看身形挺得筆直,個個充滿昂揚之氣的靖邊軍官,他們眼中又現出無奈,不能比。   密集的闖營人馬在對面修路,看他們將各山路挖寬拓深,不管這路能派上什麼用場,未來兩溝百姓來往倒是方便了。   孫傳庭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流賊修路,任由他們動靜,雖然火炮轟打對面□地很難,闖營也很聰明,大多選擇溝兩端離得遠,這邊火炮打不到的地方拓路,□坡上還密佈了大量的弓箭手防護。   不過在孫傳庭下令下,還是有一些大將軍炮開火,同時也派出一些小股兵馬前去騷擾,遠遠的打冷槍,干擾流賊佈局。   不過小股兵馬騷擾改變不了大局,這種大規模的戰役最終靠的還是雙方的硬實力,在數萬饑民的忙活下,對面□坡上還是一條條道路被拓寬,一個個檯面被拓平,轉眼就地形大變。   孫傳庭只能感慨流賊人多力量大,不過他也有底線,就是闖營修路,就只能修對面的□坡小道,若他們修修修還要修過溝來,就會遭到己方的雷霆打擊。   同時這邊也加緊防務,大量的明軍來來往往,將大量的虎蹲炮,萬人敵,毒彈灰彈等運入矮牆防線內。   一時遠望溝上又佈滿緊張的備戰氣氛,對面如蟻似的人群一直忙到傍晚方才罷休,然後夜幕降臨,遠望溝兩端都點起了大量的火把,將整個溝地照得一片通明,從空中看下去,夜晚有若後世的江邊燈景。   雙方都怕對方夜襲,然後雙方都非常戒備,在溝邊小道上密佈了大量的鐵蒺藜拒馬,使得彼此想要夜襲幾乎不可能。   特別明軍這邊還埋了大量的地雷,讓流賊的偷營騷擾現象絕跡,他們可捨不得將自己的馬兵精銳白白折損,沒有夜盲症,能夜襲的都是他們軍中精銳。   ……   五月五日,甲五號,第一道矮牆防線。   一大早這邊的守軍又忙碌起來,搬運彈藥,檢查武器,擦抹鳥銃長槍等,比起前兩天,他們多了不少新的器械,如各種萬人敵,還有大捆的火箭,「一窩蜂」、「火龍箭」等等,都是三十發裝。   還有一些守城的器械,比如撞竿,扥叉,這是考慮到流賊可能會動用一些短梯木板,到時用這些東西將他們的短梯撞翻。   這些器械給了守軍們很大的信心,比起兩天前,他們的精氣神也有了很大的提高,顯然前日那場大捷給了他們巨大的自信心。   在他們前方的斜坡小道上,原本堆積如山的屍體器械什麼已被清除乾淨,現在天氣越發炎熱,任何一具屍體的殘留都可能引起瘟疫,所以這些屍體必須處理乾淨,深挖掩埋。   由於屍體太多,忙於後勤的民夫們一直忙了一天才將屍體處理乾淨,不過土坡上還殘留著一塊塊暗紅色的血跡,訴說著當日的殘酷,而且就算到了現在,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股什麼怪味。   守軍們忙碌中又帶著期待,昨日流賊一天沒有動靜,只是修路拓台,看來今天會進攻了。   此時他們對面□坡也地形大變,一條寬達幾丈的大道赫然擺在眼前,沿著對面坡地一直盤旋上□。   在大道的兩邊還布著十幾個頗大的檯面,每個檯面能擺下的人馬至少在七百到一千五,看來像前日那種流賊潰敗,然後大部自我踩踏而死的好事不會再出現了。   對面一些流賊馬隊奔來,守溝的賊兵開始將各道上的鐵蒺藜拒馬什麼收走,然後流賊馬隊越來越多,看樣子,流賊今日果然要進攻了,甲五號官兵們期待中又帶著緊張,希望今日又能有一場大捷。   對面喧鬧聲更大,忽然一連串的號鼓響起,然後就見連綿不盡的旗幟飄揚起來,流賊大隊人馬在離遠望溝二、三里外紮營,看來他們集合完畢,又開始進攻了。   蹄聲如雷,越多的闖軍馬隊奔來,個個身形矯健,騎術嫻熟,這是他們的老營為他們大隊人馬押住陣腳。   隨後又是悠長的號鼓聲音,就見黑壓壓的人潮再次向□邊移來,看那浪濤似的人海,不任是誰都要長吸一口冷氣。比起別的軍馬,流賊有一點是他們永遠比不了的,那就是他們的兵馬似乎總是無窮無盡。   無邊的人潮,無邊的旗幟向遠望溝逼來,人潮踏在地面激起的塵土鋪天蓋地,那巨大的腳步聲似乎讓整個地面都會顫動。   就算有了前日大捷的信心,甲五號的守軍們仍然臉色大變,該死的流賊,怎麼殺都殺不完。   他們在軍官的命令下緊張準備著,眼見流賊離□溝越近,□上中軍喇叭聲響起,各靖邊軍督戰隊也進入各防線內。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後的守軍戒備著,聽得腳步聲響,卻見來的不僅有那一甲監督的靖邊軍,還有負責整個甲五號戰事的靖邊軍把總韓鎧徽。總部的贊畫、撫慰、鎮撫伴在他身邊,還有己方的楊千總、高游擊等人,個個神情嚴肅。   不但如此,守軍們還發現一些戴著帽兒盔,身穿精良長罩甲的精銳戰士進入矮牆內,他們持著長銃,個個神情冷厲彪悍。   守軍們知道,這是靖邊軍內的獵騎兵,每個人都配有長銃與較長銃,馬上步下都可開戰,射術非常精湛,都是神射手。   這些大人物都下來了,顯然今日的戰情確實非同小可。 第810章 掩護   韓鎧徽進入矮牆,他目光往四周巡弋一番,點了點頭,顯然對矮牆內的防務滿意,然後他看向對面□地,神情凝重下來。   新軍楊千總站在他的右邊,看著對面黑壓壓的人潮,他的雙拳慢慢握緊,鬆開,握緊,又鬆開,最後他堅定地道:「流賊雖多,今日我們仍會大勝!」   站在韓鎧徽左邊的營兵高游擊嗯了一聲,他神情一樣堅定,不過放在矮牆上的手卻不由自主有些哆嗦。   人海似的闖營大隊人馬越來越靠近□溝,雷鳴般的轟鳴響起,□上濃煙滾滾,這邊的火炮再次開炮,一股股煙塵在對面□上騰起,夾著一些泥土血霧。   不過甲五號這邊的□溝兩端離得較遠,距離超過兩里,火炮轟打不到,流賊在對面□面上從容不迫的整兵,然後喧嘩聲中源源不斷進入下方的道路,進入道路兩邊的台□上。   道路與檯面都經過拓寬,他們速度顯得很快,韓鎧徽密切關注著,他看流賊在檯面上擺了十個陣面,這些陣面由半坡開始,在道路兩側各有五個,每個陣面約有千人左右。   韓鎧徽舉著千里鏡細看,每個檯面上的賊兵步卒饑民都有,似乎步卒的數量更多一些。而且步卒中至少有一半的弓箭手,火器手,餘下刀盾手,還有一些冷兵器手,一些人手上好像還抓著鐵鉤什麼。   那些饑民則大多扛著土袋,部分抬著短梯,木板,手上大多沒有武器。   顯然流賊吸取了教訓,投入了更多的遠程力量壓制己方火力,然後以饑民為人肉盾牌,刀盾兵押陣,伺機突破。   韓鎧徽看最下邊兩個陣面人數更厚,內中的弓箭手火器手更多,顯然是為了防止潰敗後,己方追著他們潰兵上□。   韓鎧徽猛地放下千里鏡:「此次流賊來者不善,我等戰術需要調整,待會聽我吩咐,若流賊以饑民為盾,則用弓箭輪射,待賊步卒衝上,再用鳥銃排射,火箭覆蓋敵方弓手。若流賊步卒衝到近前,鳥銃未力,用三眼銃轟擊,最後用萬人敵。」   楊千總與高游擊沒有韓鎧徽看得清楚,不過也隱約看到對面一些佈置,聽韓鎧徽這樣說,連忙將他的話傳下去。   對面人潮越來越密,又一刻鐘後,猛然對面□地傳來號鼓的聲音,天地間似乎一靜,隨後喧嘩聲大起,一個檯面的流賊開始離開陣地,從□間道路下來,餘者九個陣面流賊仍然不動。   韓鎧徽千里鏡眺望著,這波流賊估計有千人左右,兩頭是步賊,饑民們夾在中間,他們從道路下來時較為沉默,不像前日那樣驚天動地的吼叫,不過給人壓力一樣不小。   他將目光望向余處,除了甲五號對面的流賊,陣陣號鼓聲中,源源不斷有流賊從各處□坡檯面上下來,就算他們壓縮了兵力,然滾滾而下的洶湧人潮仍然讓人望之咋舌。   他又看向對面,那波流賊仍然順著山路下來,由於道路拓整過,他們速度顯得快一些,行軍隊伍也更為粗壯。   千里鏡中這些人衣甲為黃色,仍然是流賊後營兵馬,大部分戴著紅纓氈帽,穿著布制的黃色罩甲短號衣,號衣上有著番號。隊伍後有一桿掌旅的旗幟,相當於明軍中的千總,看來對今日的進攻,流賊確是下了本錢。   很快他們下到遠望溝底,然後在塵土與腳步聲中,一個個過了溝來。   讓人意外的是,他們不再是直挺挺衝上來,而是貓著腰,躡手躡腳的,很注意藉著斜坡各處高低不等的土崖小坡掩護自己。而且在離矮牆約七十步後停了下來,貓著身子,沿著小道往兩邊斜坡上散開。   隨著上來的人越多,他們往兩邊散開的人越多,而且部分人還藉著地勢的掩護,繼續貓著腰,從斜坡上往第一道矮牆後百多步的第二道梯崖矮牆前摸去,同樣在距離矮牆六七十步外停下。   韓鎧徽看著他們動作,流賊果然聰明了許多,其實闖營常年打仗,戰略上不好說,但在戰術認知上確有獨到之處。   守軍們依在矮牆後,看下方滿坡的流賊,緊張等待著上官命令。   韓鎧徽看幾十步外賊兵不斷呼喝佈置,在眾多步卒分散到斜坡各處後,一些扛著土包的饑民被從道路後方推上來。   這些饑民滿臉緊張,他們後面跟著一些監督的刀盾手,這些刀盾手一邊驅趕他們上前,一邊咆哮什麼。又似乎許下什麼諾言,比如死戰不逃者,活下來就可以像他們一樣成為步卒。   那些饑民被煽動起來,又退無可退,個個神情變成扭曲猙獰,韓鎧徽心中一歎,本是尋常百姓人家,奈何被賊裹脅。   他說道:「都注意了,弓箭手預備!」   「弓箭手預備!」   高游擊連忙將他的話傳了下去。   第一道矮牆後有營兵弓手五十餘人,火箭手一百多人,立時有弓手火箭手五十人上前,弓手取箭搭在弓上,火箭手則將钂鈀正鋒上綁著的火繩點燃,同樣從箭壺中取出火箭搭在钂鈀股間。   下方流賊也似乎佈置完畢,猛然他們發一聲喊,就見一群饑民從道間直衝上來,他們扛著土包,以隊為單位,沖了一隊又一隊,他們吼叫著,對著矮牆前的壕溝直衝而來。   看著這些最低等的饑兵直愣愣衝上來,韓鎧徽搖了搖頭,他沉聲道:「預備……」   第一層的弓手緩緩將弓身拉開,弓胎嘎吱嘎吱的響動,那些火箭手也瞄準敵人,將箭身緩緩向後拉,钂鈀緩緩向前移,引線越來越湊向火繩。   那些饑民仍狂叫著衝來,很快,他們就衝入四十步。   「放!」   一片弓弦的振動,還有火箭的呼嘯,二十多個饑民就撲倒在地,有些人直接從坡上滾下去。   第一層弓手退下,第二層上前。   「放!」   又有近三十個饑民發出慘嚎,一個饑民更被射中面部,他捂著臉容大聲慘叫。   第三層弓手火箭手又發動一次齊射,更多的饑民滾落路上,坡上,撕裂空氣的尖嘯中,一個饑兵更被一隻帶著煙火軌跡的火箭射飛出去,他在半空中飛了兩米,然後從斜坡上一路滾落。   火箭除了射速略差,準頭有些不理想外,就沒有別的毛病,特別不像弓手那樣需要訓練個幾年。   如果火藥推動力強,那力道更不用說。   「弓箭手自由射擊……」   猛然下面一聲喊,斜坡上密密的流賊弓箭手站立起來,他們前方直射,後方拋射,弓弦的響動中,一片的箭矢就呼嘯過來。   悶哼聲響起,矮牆後守軍有人受傷,雖然那方離這邊略遠,流賊也很少有強弓,但腹地官兵披甲率不高,特別鐵甲的裝備率不高,敵方的箭矢不論直射還是拋射,對他們都頗有威脅之力。   流賊快速射了幾輪,箭羽傾瀉中,矮牆後弓手火箭手的射擊頻率大減,那些抬著短梯木板的饑兵趁機上前,一些流賊刀盾手也接在饑兵後面,舉著盾牌開始逼近。   「注意隱蔽,大火箭,將他們弓手壓下去,火銃手準備!」   韓鎧徽一把將當頭落下的一根箭矢拍飛,高聲吩咐道,他看矮牆後的營兵有些慌亂,倒是那些新軍還算鎮定,就算有人中箭也是緊咬著牙齒,一聲不響。   一些醫士及助手出現,將受傷的人等抬扶走醫治,那些新軍銃手則依著吩咐,開始將自己鳥銃架在矮牆之上。   靠著前方饑民肉盾,還有後方弓手掩護,越多的流賊刀盾手逼來,一邊將那些未把土包扔到壕溝就跑的饑民砍翻在地。   他們弓箭手也從斜坡起來,開始走近掩護,他們不斷向矮牆射箭,斜坡上空佈滿劃破空氣的尖嘯。   紛飛箭矢中,忽然矮牆上爆起一連串耀眼的火光,大股大股濃密的白煙騰起,呼嘯聲中,一根根帶著煙火軌跡的利箭從矮牆後尖鳴而出,它們在空中利嘯著,拖著長長的白色尾巴,劈頭蓋臉向斜坡上的流賊弓箭手撲去。   卻是矮牆後的守軍點燃了一窩蜂、火龍箭等大火箭,這些火箭一打就是三十發,就算下邊的流賊弓箭手是守軍的倍數,但矮牆後守軍不過點燃十筒火箭,局勢立時翻盤。   嗚嗚呼嘯聲不停,矮牆後的守軍緊接著又發射了兩次大火箭,一根根火箭從箭筒中鑽出,它們帶著火焰,帶著輕煙,不斷劃向天空,肉眼可見的白煙很快覆蓋了這一片的矮牆範圍。   只片刻間他們就發射了上千隻的箭矢,雖然不是直射,但在火藥的推動下,這些火箭仍然相當於強弓重箭的拋射力道,密集的箭矢當頭落下,斜坡上的流賊弓箭手慘叫一片,不時有人被射中,從斜坡上滾下去。   見流賊弓箭手一下被壓制住,韓鎧徽暗暗點頭,火箭威力不錯,特別覆蓋性非常好,只可惜箭矢製作不容易,特別消耗太大,防線上雖然還有不少火箭,但戰事不是一日兩日就可結束,必須省著點用。   流賊弓箭手亂成一團,不過趁先前那個機會,抬著短梯木板的饑兵,還有跟在後面的步卒已經靠上來。也因為先前流賊弓箭手的壓制,不少的饑民衝到矮牆前,紛紛將扛著的土包扔到壕溝中。   「火銃手預備!」   對這些饑民韓鎧徽倒不在意,他只看著那些抬著短梯木板的饑兵,還有跟在他們後面的步卒們。先前的火箭覆蓋也有一些箭矢落向他們,但這些賊兵個個舉著盾牌,火箭並沒有對他們形成威脅。   「預備!」   眼見那些饑兵步卒越來越近,猛然他們發一聲喊,喊叫著狂衝上來,韓鎧徽厲聲道:「放!」   矮牆後的銃手猛烈齊射,洶湧的硝煙噴出膛口…… 第811章 紅眼   韓鎧徽預估的萬人敵等後手並沒派上用場,東路火器的殺傷力及震撼力比想像中大,步卒們表現也不比前日的饑民好多少,甚至在惜命這點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中了矮牆後守軍三次排射後,他們不出所料亂成一團。   支援的他們弓箭手火器手又被矮牆後大火箭壓制,無法提供有力援助,看矮牆後槍兵又有殺出來的趨勢,領兵的掌旅吸取前日教訓,果斷下令撤退,此波流賊的攻勢就有些虎頭蛇尾的結束。   不過這只是惡戰的開始,這波流賊剛退,矮牆後的守軍甚至沒來得及打掃戰場,那波流賊沿著道路撤到對面□面後,流賊在□坡上十個陣面中,又有一個陣面在喝令中從道路衝下,繼續對防線展開進攻。   然後這波流賊剛退,又有一波流賊下來,他們踏著戰友的屍體不斷前進,根本沒有給守軍片刻的喘息時間。   這天流賊足足對甲五號攻了十波,一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才收兵回營,矮牆前方已經血流成河,刺人的血腥味瀰漫。   矮牆後的守軍也從開始的振奮到瘋狂,到最後陷入麻木。流賊的攻擊每次時間並不長,但頻率高,強度大,往往前波剛去,後波又來,守軍們甚至沒來得及打掃戰場,抬去屍體,又要開始迎接戰鬥。   特別他們每次的進攻時間間隔太短,讓人精神高度緊張,特別體力承受不了。反觀對面流賊,各陣面只需攻一次,然後一天都輪不到他們,他們在兵力上佔了絕對優勢,只是這種地形擺不開罷了。   守護第一道矮牆的守軍們,這天就在不斷殺人,不斷搏鬥中渡過,身體與精神上都達到極限。   第二天上午,韓鎧徽就不得不將甲五號別處矮牆的守軍調來換防。到了第三天下午,孫傳庭也不得不將禁溝、西□等處的新軍調來與遠望溝的守軍輪換。   短短幾天時間,陝西新軍已經找不到新兵,每天鮮血與瘋狂都在這條不寬的□溝上上演,而每天流賊也至少發動十波的進攻,生命在不斷消耗,特別在流賊那邊,人的性命在他們眼裡更為輕賤。   最後雙方都殺紅了眼,傷亡越發擴大,但不管怎麼打,遠望溝防線仍然屹立。   ……   五天後。   崇禎十六年五月初十日,甲五號防線,下午。   滿坡的屍體,到處是殘破的旗幟器械,灼熱的陽光暴曬在黃土上,熱騰騰的讓人全身難受。空氣中充滿濃烈的硝煙味與血腥味,在猛烈的陽光下散發著陣陣令人作嘔的怪味。   「轟」的一聲巨響,一門虎蹲炮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大股凌厲的硝煙與火光中,百多個拇指粗的鐵丸爭先恐後噴出,這些五錢重的彈丸橫掃出去,飛揚的泥土碎屑中就夾著一片片血霧。   淒厲的慘叫中,十多個巡山營的步卒連滾帶爬的跑了回去,還有些人留在地上打滾,無一例外的,他們身上都出現一個個血洞,傷口觸目驚心,他們滾在地上,一邊發著難以形容的痛苦聲音。   「上前!」   押陣的老營兵發出憤怒的咆哮。   斜坡上的步卒猶豫著,擁擠著,未等眾人動作,相夾路口的三道梯崖上又探出黑沉沉的銃口,就聽爆豆般的鳥銃聲響起,崖上白霧騰騰,坡上的步卒又齊唰唰倒下一片。   中彈的士兵滾落在地,他們捂著傷口,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   「將他們火器壓下去!」   押陣的老營兵怒吼著,一邊將幾個意圖逃跑的弓手砍翻在地。   慌亂遲疑中,忽然人群中又是一陣驚叫,卻是幾個圓滾滾的東西從矮牆內拋了出來。   「萬人敵!」   眾人驚恐的尖叫中,這些東西落在斜坡中,就聽一聲一聲炸響,大股大股的濃煙騰起,夾著些淒厲的嚎叫,一些躲避不及的步卒被炸得血肉模糊。不但這個路口,各矮牆處雨點般的萬人敵拋出,巨響聲陣陣,坡上道下的巡山營官兵被炸得鬼哭狼嚎。   被炸中的人翻滾在地,他們鮮血淋漓的,一邊大叫,一邊拚命的掙扎爬動。   餘下的人再也抑止不住內心的恐懼,嚎叫著就往山下奔去。   「不准後退!」   一個穿著黃色棉甲的老營兵還想阻止眾人潰敗,忽然一聲鳥銃的轟響,他的胸口激射出一股血霧,他整個人向後飛去,從斜坡上一直滾落,卻是被矮牆後一個靖邊軍獵騎兵擊中。   鳥銃一聲聲響,一個又一個意圖阻止的老營兵被擊倒在地,餘下的老營兵再也不敢阻擋,正好有槍兵吼叫著從矮牆內殺出,領兵的掌旅趁機喊道:「撤退,全部撤退……」   立時巡山營士卒潮水般的潰退下去,也宣告他們今日對甲五號的第七次進攻失敗……   那巡山營掌旅領著殘兵垂頭喪氣上了源坡,各檯面上坐著巡山營士卒,上面搭著草廠,遮擋住越來越猛烈的陽光。一些廝養在走動,抬來一桶桶的水。已經快五月中,放在後世的陽曆,就是六月多快七月,臨近伏夏。氣溫已經越來越高,沒有草廠遮擋陽光,沒有飲水補充水份,誰又能在炎日下呆立那麼久?   不過要獲取草廠飲水,也要看各營掌械司磨的本事,要獲得糧草,主芻們更要使出渾身的解數。老營對外營的供應不可能面面俱到,還要靠他們自己爭取,本質上闖營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   士卒們在草廠下麻木坐著,看這些潰兵上來,也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殘酷的戰事已經磨滅他們的一切激情。   靠近□頂的檯面上立著一桿坐纛大旗,大旗邊聚著一些略顯精銳的士卒,老胡與孔三站在大旗下,邊上一個神情彪悍的年輕人,卻是二人的親將八條。   那掌旅來到老胡面前,他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羞愧:「胡爺……」   老胡擺了擺手:「什麼也別說,帶弟兄們去歇息吧。」   孔三遞過去一個水壺,裡面放了些鹽,可以很好地補充人體流失的鹽份,那掌旅接過了,咕隆咕隆喝了半壺,精神才好一些。   他神情疲憊的領著殘兵上了□頂去,營務掌械在那邊搭了個營地,巡山營生火造飯就在那裡,比起檯面這邊,營地中也可以讓士兵們更好的休息。   一些監戰的老營兵也上了□頂去,那哨總經過時,還恨恨的看了老胡他們一眼。   老胡看這些老營兵垂頭喪氣的,他們這隊人也少了很多,不由有些興災樂禍:「這次老營損失很大啊,怕死了有十幾人吧?」   他看孔三隻是沉默地看著下邊,左右偷望了一眼,低聲道:「怎麼樣,還打嗎?」   孔三看下面溝中硝煙瀰漫,到處是火炮與火銃的聲音,喊殺聲不絕,他沉聲道:「打,準備下一波吧!」   老胡歎了口氣,嘟嚕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啊。」   遠望溝守軍的堅決出乎各人意料之外,其實守溝的兵力在闖營各人看來並不多,新軍加營兵差不多兩萬人。而此次闖營攻打潼關,連饑民什麼算上,總兵力有三十萬人,差不多是明軍的十倍多。就算加上防守禁溝,潼關的明軍,穩打穩多十倍的兵力還是有的。   只是這種讓人惱火的地形,惡毒的防線,再多的兵力也發揮不出來,勉強要堆人數,就是三日的那場慘敗經歷。所以經過那場慘敗後,闖營改變了作戰方案,以步卒為主,饑民為輔,加上一些老營作為監督。   這種方案的改變就是戰鬥核心轉移到十五萬外營步卒身上,核心的老營不能動,最多作為督戰隊存在,饑民辦不上用場,惡仗硬仗只能步營頂著上。地形險惡,守軍堅決,各種犀利武器倍出,所以各步營打得很辛苦,特別勝利遙遙無期讓人沮喪。   巡山營今日是第二次參戰,前兩日他們也曾攻打過甲五號,並曾經一度攻破第二道防線,逼到第三道矮牆前面,當時引起很大的轟動,連很多老營將官都注意到他的存在。   當然,事情的結果是巡山營傷亡慘重,特別營中和老胡等不對付的軍官士兵消耗完畢,所以今日又輪到他後多少有些應付了事。   但其實就算認真打也很難打進對面□坡那些防線,那日巡山營以巨大的代價攻入第二道矮牆,但隨後守軍組織槍兵反襲衝鋒,又將失去的據點奪了回來。他們在矮牆內外反覆拚殺,當時那種血腥的拉鋸戰老胡現在想想仍然膽寒不已。   特別讓人害怕的是那些陝西的新軍,個個悍不畏死,凶悍無比。   其實他們人數並不多,各營現在也知道了,明軍在遠望溝分了十幾處防守之地,每處差不多千人,內新軍一半,然後又有三或五道矮牆防線。也就是說,每個防守之處新軍不過四五百、五六百人,分到各矮牆上更少。   反觀這邊,每處對應的總有四五千,五六千兵力,連饑民什麼算上達萬人。就算地形所限不能一擁而上,但每波次千人進攻,源源不斷的車輪戰……各營伍都言,換成對面只有營兵防守的話,他們早打過溝去了,可惜。   闖營意圖與對方拼人命,拼消耗,消耗他們的兵力,打垮他們的意志。現在看來,各方面期望遙遙無期,有沒有消耗到守軍兵力不知,己方源源不斷被消耗倒是真的。 第812章 煉獄   各營每次進攻回來,每波折損個一二成,甚至二三成兵力很正常。而且對面的防線自成體系,又相互連接,有時打到激烈之處,他們二三道矮牆守軍趕出來支援,他們槍兵集體衝鋒,己方不小心損失過半常有的事。不少營伍傍晚收兵回營後,對營中的傷亡都覺觸目驚心。   戰事慘烈,各營損失很大,戰情茫然,看不到得勝的希望,很多營伍怨氣沖天,老營除加強鎮壓外,只得答應將近期一些表現良好的饑兵補充到他們營中去。   巡山營也是如此,前兩日的戰事後,他們營中也補充了不少人馬,總兵力從四千擴充到五千。今日過後,怕至少又得補充一千的兵力,只是新人越多,這營伍的戰鬥力反而越為低下。   「自己人太強也不是好事。」   老胡心中咕嚕了一句,他知道對面的新軍是靖邊軍操練出來,雖然只是東施貨,但以新成之軍,就能將三十萬流賊勞勞擋在溝前也足以讓人自豪。只是戰事這樣膠著,對自己這些細作來說是種煎熬,每次進攻,也總讓他有一種自相殘殺的感覺。   算了,隨便混混,老胡都不知道現在自己存在意義是什麼,臥底有什麼價值,反正得過且過就是。   他正要安排下一波人馬進攻,忽然腳步聲響起,一個凶利的大漢從□上怒氣沖沖下來,身邊跟著幾個彪悍的老營兵。卻是督戰的後營田部總,今天下午轉到這邊來,監督巡山營對甲五號的進攻。   眾人都是看去,老胡目光一轉,呵呵笑道:「原來是田爺,什麼事下來了?」   那田部總一揮手:「少跟老子來這一套。」他目光看向老胡,語氣轉為森然:「胡天德,為何這次又大敗而歸?你幾次三番,畏戰避戰,損兵折將,該當何罪?」   「我避你媽個毛啊!」   老胡猛然咆哮起來,他神情猙獰嚇人,如欲噬人而食:「知道這二十幾里溝誰第一個攻入矮牆嗎?是我!知道是誰被制將軍召入營中,親口誇讚勇冠三軍嗎,是我!老子血戰沙場,奮勇拚搏,鞠躬盡瘁,馬革裹屍……你個小人,躲在□上一箭不敢發,反來說我,我日你媽!」   老胡一連串暴風驟雨似的怒罵,罵得田部總張口結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二人也算當時打糧結下的梁子,雖事後圓過,但都彼此懷恨在心。田部總調來監戰後,也一直對老胡橫眉毛瞪眼睛,讓老胡極為不滿,加上戰事繁悶,此時就不客氣發作出來。   「敢這樣說本部總,老子砍了你!」   田部總哪被人這樣罵過,他掛不住臉色,惱羞成怒下,一把就抽出自己的佩刀。   老胡反應極快,猛的也將自己腰刀抽出來:「要砍老子,老子先砍了你!」   嗆啷嗆啷聲不絕,老胡身邊的孔三等人紛紛拔出自己兵器,檯面上的士卒也嘩的一聲舉起鳥銃,果斷對準田部總等人。帶著弓箭的弓手飛快的從弓壺中取出弓箭,紛紛張弓撘箭。   看他們個個刀出鞘,箭上弦,田部總身邊的老營兵嚇得趕快拔出自己兵刃,戒備地指向各人。氣氛一下降到冰點,就算這炎熱的陽光下也讓人全身幽暗陰冷,沒有絲毫暖意。   似乎發現這邊發生什麼事,□坡上幾個檯面的巡山營士卒嘩然起來,一些軍官更是紛紛趕上來。   田部總這才驚醒發生了什麼事情,詫異巡山營反應這麼大同時,也驚懼自己的勢單力薄,更憤恨老胡等人竟敢對自己拔刀。他又驚又怒,不敢相信地道:「姓胡的,你幹什麼,你要造反嗎?」   孔三冷冷道:「田部總,是非曲直黑白,本都尉認為還是向制將軍稟報為好,由他來主持公道!」   田部總臉色鐵青,他嘿嘿冷笑,眼中噴著怒火:「好,很好,非常好。」   他眼中露出強烈的怨毒之意,他身邊的老營兵則面面相覷,這事玩脫了,若鬧到制將軍那邊去,各人怕得不到什麼好結果。   今日這事擺明了田部總沒理,巡山營的悍勇有目共睹,你有私怨私下搞搞可以,鬧大了則擺不上檯面。   搞不好這事還會引爆外營與老營間的矛盾,這些日戰事不順,各外營早怨氣沖天,特別對老營不滿,看這些士卒眼中噴出的怒火就知道。果真如此,各人罪就大了。   他們趕緊給田部總使眼色,希望他找個台階下,但田部總只是死死盯著老胡,心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恥辱感。他是老營啊,為什麼要向這個毛賊低頭?打糧那次已經低過了,還要再次低頭嗎?不,他不甘心。   老胡也是冷冷看著他,忽然他哈哈一笑,還刀入鞘,獰笑道:「田復魁,你說我畏戰避戰?老子這就親自去監戰,你敢跟來嗎?」   田部總一愣,孔三也是看向老胡,老胡對他一點頭,孔三立時明白他的意思,他眼皮微垂,低聲道:「你自己小心。」   隨後又看向八條:「八條,保護好胡爺。」   八條用力一點頭,冷厲的目光掃了田部總一眼。   田部總騎虎難下,老實說,他並不想去面對那些新軍,但看老胡那戲謔的目光,又覺胸口憋悶的厲害。他死死盯著老胡,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一樣,最後他一咬牙,嘶聲道:「好,就看你姓胡的有什麼本事。」   ……   大隊人馬沿著山道往□溝趕去,毒辣辣的太陽猛曬在黃土上,讓人煩悶難當,身上的衣甲一會就被浸的透濕。這鬼天氣,曬得到處冒白煙,人都要被烤糊了。   這樣的天氣很容易中暑暈厥,過度脫水,或得某種疫病,守軍購入大量的靖邊軍避暑藥丸與解暑藥丸還好,闖營這邊則每天都有人死在難耐的高溫之下。   烈日下眾人只覺頭暈目眩,似乎隨時都要暈倒,但沒人敢說話,他們順著山道趕下,腳步轟然,激起大股塵土。   這波攻打的巡山營士卒有六百多人,連上饑民,有一千一百多,內還有老胡帶的一百精銳馬隊銃兵。   巡山營非等閒之輩,內有馬兵一千人,不過說是馬隊,稱為騎騾步兵更合適。只有三百騎擁有戰馬,算是巡山營的核心,也算老胡等人的親兵馬隊,編有弓刀手一百,銃兵二百,此次攻戰,老胡親帶了一百銃兵出來。   這波人馬還有田部總率領的五十個老營兵,闖營中的部總相當明軍內的把總,一般有二三百的人馬。田部總麾下有五隊騎兵,每隊五十人,就有二百五十騎,每人雙馬,還都是戰馬,實力確實是外營不能比。   不過此次監戰他只帶了五十人出來,不是他們不想多帶,而是人帶多了到時坡中擠不下。   他們也沒有騎馬,各人需到對面□坡去監戰,這種地形不能騎馬。   隊伍沉默往下走,氣氛壓抑,他們前方是刀盾手冷兵器手,中間是饑民,後方是弓手火器手,還有老胡領的馬隊親衛銃手,田部總領著老營兵走在最後。   他看溝中處處硝煙騰起,顯然別處防線激戰正烈,不時還聽到火炮的呼嘯聲,從這邊看,也可以看到對面□坡守軍嚴陣以待的樣子。想到將要面臨的殘酷戰事,田部總不由心中發緊,一種難言的恐懼湧上心頭,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一般。   他又看了看前方,那個讓他痛恨的身影正輕鬆走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還和身邊親將說著什麼,看得他怨毒同時又帶著恨恨。   很快隊伍就到了溝底,前方的隊伍變得遲疑擁擠,還傳來有人嘔吐哭嚎的聲音,老營兵咆哮催促著,但到這邊道路變窄,又沒有別的通道可走,除非前方的人過完,田部總等也只得在後邊乾著急。   很快田部總知道前方的人為何遲疑猶豫了,面前一條血溝,不知是溝水還是人血澎湃,一直蔓延到人的腰部。一些屍體殘留浸泡在裡面,具具被血水泡得發漲發白,溝兩邊的黃土與野草一片深黑,顯然都是被血水染成這樣。   濃烈的血腥味從溝中傳來,讓人腹中陣陣反胃,特別上了坡後,一股強烈的死屍惡臭味就撲面而來,讓人眼睛都睜不開。到處是折斷的刀矛與破損的盾牌,姿勢各異的屍體在斜坡小道上到處都是。   他們就這樣在陽光下暴曬著,橫七豎八的,睜著死魚似的雙眼,身上散發股股中人欲吐的味道。一些殘留的器械在火焰中燃燒著,此情此景,恍若進入修羅煉獄一般。   死的人太多了,而闖營的攻擊密度也太高了,每次守軍只來得及將己方出擊的,可能受傷死亡的戰友扶回收回,然後粗粗打掃。具體收羅戰場屍體,那要等傍晚徹底結束後,由民夫們來收拾,他們經常打著火把忙到半夜。   流賊每波攻擊總要在矮牆防線前死個幾百人,特別內中饑民幾乎要死上一半,然後一天下來,甚至幾波下來,就是眼前的這種殘酷畫面。屍體上流出的血,將坡上的泥土都染紅了。   一些饑民嚎哭起來,他們似乎預見自己的命運,遲疑著不肯進,全靠身邊步卒鞭打催促。很多步卒一樣沉默不語,他們不比饑民好到哪去,他們承受力一樣到了極限。 第813章 此獠   後方的老營兵一樣覺得雙腿發軟,身體哆嗦,沒人不害怕死亡,特別是這種毫無意義的死亡。   田部總內心一陣顫抖,眼前的畫面太可怕了,不由暗暗後悔自己下來監戰,但此時只能硬著頭皮上,何況他還要整治那個讓他痛恨的人。   甲五號第一道矮牆差不多在半坡上,眾人小心翼翼摸到近前,在七十步左右停了下來。老胡快速安排,眾士卒往道路兩旁的斜坡分散開去,一邊還藉著地勢來掩護自己。對這一套攻溝的各營闖軍已經很熟悉,這樣可以盡力把兵力排開,否則一窩蜂順著道路往前衝,那絕對的是十死無生,大敗而回的下場。   矮牆上靜悄悄的,任由巡山營等人動作,很快巡山營各兵往路的兩邊散好,然後盡可能趴在坡上。內中刀盾手與冷兵器手趴在第一排,鳥銃手趴在第二排,又分為兩層,弓箭手趴在第三排。   老胡帶著親將八條等聚在斜坡一處,不時呼喝安排,身旁不遠是田部總與部分老營兵,他一聲不響,只以陰冷的目光看著老胡。   那些饑民按隊擠在路上,密密的人頭沿著山道蜿蜒近溝,各人滿臉緊張,很多人全身發抖,眼前一切對他們就是噩夢。   最後餘下部分老營在坡後分散監督,虎視眈眈的看著那些饑民與巡山營士卒。   終於老胡安排完畢,他下令鳥銃兵點燃火繩,然後深吸一口氣,命令後方的饑民上來,就聽一片慘絕人寰的哭喊。   道上的饑民有五隊,每百人一隊,前方三隊扛著土包,後面兩隊則抬著短梯木板。戰事打到現在,就算闖營把打過仗的饑民與未打過的隔開,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戰事的慘烈是每個人都有所耳聞的。況且眼前殘酷的景象作不得假,這種死屍滿地,血流滿坡的畫面,便是各人最深層次的噩夢中也沒有出現。   眼見就要輪到自己,極可能成為坡上屍體的一員,怎不讓人哆嗦顫抖?   他們哭叫著,被巡山營步卒與老營兵驅趕向前,亦步亦趨,便如將要被送入虎口的羔羊。但不論老營還是巡山營士卒,此時都毫無憐憫,稍走慢一些的饑民,甚至哭聲大些,就被他們毫不留情的砍倒在地。聽他們臨死前的慘嚎,那淒厲的哭叫聲音,餘者饑民嚇得全身發抖,下意識加快腳步,連哭泣都忘了。   老胡面無表情,他朗聲說道:「話不多說,把土包扔到壕溝就能活命,敢後退者,殺!」   他手一揮,催促饑民加快腳步,那些饑民退無可退,又聽了老胡的話,如他們那些前輩一樣,個個神情扭曲起來。   他們來到那些刀盾手等中間,耳聽軍官們的命令,猛然發一聲喊,當先一隊人就衝了上去。   老胡注視著矮牆那邊動靜,喝道:「再上一隊。」   又衝上一隊扛著土包的饑民。   弓弦的緊繃聲音,猛然矮牆後一陣箭矢過來,前方饑民被射翻一片,餘者嚎叫著繼續衝鋒。   老胡喝道:「上上上!」   他下令己方弓箭手拋射壓制,同時最後一隊扛著土包的饑民衝上。   矮牆那邊不斷射來箭只,這邊同樣箭雨過去。   箭矢在空中呼嘯,不時有饑民被射翻滾落,但也有人衝到近前,順利將土包扔入壕溝,安全返回。他們可直接退出戰場,返回營地休息,不出意外,三次後他們就可以被選入步卒之內。   受此鼓舞,最後兩隊抬著短梯木板的饑民也上了前去,趴在坡上的刀盾手與冷兵器手也起了身,他們以饑民為肉盾,又舉起盾牌護住身上要害,躡手躡腳跟了上去。   他們是主要搏戰力量,一些人手上還抓著長繩鐵鉤,可以不靠短梯就登牆作戰。   猛然矮牆上一連串的爆響,大片的白色煙霧騰起,前方衝鋒的巡山營齊刷刷倒下一大片。   這下火力好猛,不說那些饑民抬著的短梯木板翻了十幾架,就是扔土包的饑民也被打翻好幾個。還有後方跟著的刀盾手,一些人盾牌被打得碎裂,身上激出血霧,踉蹌摔倒在地。   他們淒厲嚎叫起來,中彈不比中箭,那種痛苦難以形容。他們倒在地上,最終命運也是成為坡上死傷者一員,他們不是新軍,沒有人會去拯救他們。   老胡喝道:「鳥銃手,將他們打下去!」   分兩層趴著的鳥銃手立時後層站立起來,他們發動一次齊射,一陣雷鳴般的轟響,矮牆上一片慘叫,老胡估計有打中十幾個人,就不知內新軍、營兵各是多少。   「再打!」   後層趴著的鳥銃手也站起來,又是五十隻火繩槍噴出洶湧的濃煙,矮牆上慘叫聲音更多。老胡注意到矮牆上一個士兵胸口中彈,他痛苦的捂著自己中彈的位置,身形搖晃幾下,就從矮牆上翻滾下來。   「就近掩護!」   老胡咆哮喝令,巡山營弓箭手、鳥銃手都從斜坡起身,開始往矮牆逼近。   那邊又打了兩次排銃,更多的巡山營士兵與饑民倒在地上,成為層疊屍體中的一員。不過他們隨即遭到巡山營弓箭手的還擊,不時有人中箭倒下,一些裝填好彈藥的巡山營鳥銃手也陸續射擊,同樣對矮牆的守軍形成威脅。   箭矢在空中尖利的呼嘯,多是從坡下往矮牆上紛飛,守軍的弓箭手不如巡山營多而利,配給他們的火箭也早已用完,更無力壓制他們的弓箭手。   火箭雖利,但消耗的速度太快,轉眼就是幾十發出去,再多的庫存也用不了多久。因戰事激烈,現各防線不但大火箭用完,各營兵钂鈀兼火箭手的火箭也早已消耗完畢。   鳥銃在射速上又有天生的短板,何況這邊也有不少鳥銃手。   ——雖然他們的鳥銃與矮牆後營兵一樣,大多質量存在問題,管壁厚薄不一,銃口大小不一,還只能使用火罐鉛袋裝彈。但畢竟是火器,有一定的威脅,特別老胡麾下部分鳥銃還是當初從開封等處得來的支援,還算精良。   在他們射擊下,矮牆上守軍死傷越重起來。   銃彈箭矢呼嘯,雙方不斷有人傷亡,瀰漫的硝煙中,大隊的巡山營士卒靠近了矮牆,密密的短梯木板就要搭上。老胡緊張看著,他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他知道事情並沒有那樣簡單。   果然己方剛一靠近,就聽一連聲的連綿爆響,矮牆上爆起大股大股濃密的白煙,凌厲的火光連成一線。矮牆上數十桿三眼銃一齊轟射,還是三管齊射,衝鋒的巡山營士卒就密密倒下一大片,密集的血霧從他們身上騰起。   三眼銃雖然威力與射程不如精良鳥銃,但近距離一波流頗為可怕。它們每管裝著鉛子三、四個,以引線將引藥連在一起,一桿三眼銃就可爆出九個鉛彈。幾十桿三眼銃一齊轟射,威力比得上幾門虎蹲炮。   這也是營兵火器手最猛的時刻,此時他們對敵人的傷害,不會差過那些使用精良鳥銃的新軍火銃手們。   面前瞬間被打空一片人,餘下的巡山營士卒聲嘶力竭的嚎叫,很多人還被三眼銃近距離的轟響激得耳鳴。   慌亂中,矮牆後又傳來大喝聲音,接著一大片黑壓壓,沉甸甸的東西向外面拋來。   這些東西圓滾滾的,甚至落在坡上滾動,驚慌的眾人再一次驚叫,他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守軍用的萬人敵,威力強大,使用方便,早在闖營各處聞名遐邇,令人聞之色變。   果然這些黑沉沉的東西很快炸開,轟然大響中,陣陣濃密的煙霧爆起,各式各樣的碎鐵碎塊向四周飛射,炸得身旁各人鬼哭狼嚎。   一些人甚至被炸得血肉模糊,肚開腸爛,他們滾在地上,淒厲的嚎叫。   老胡就看到一個步卒拚命捂著自己的小腹,那裡垂下一堆花花綠綠的腸子,他叫喊著,如無頭蒼蠅般在坡上亂竄,最後被一具屍體絆倒,滾落一處屍堆中不動。   不單是這種普通的萬人敵,還有些萬人敵炸開後,股股白色的粉末瀰漫開來,一些士卒被白霧籠罩,立時捂著雙眼大聲慘嚎。   還有些萬人敵炸開,陣陣詭異的濃煙蔓延,不小心吸入者立時覺得頭痛欲裂,身體暈眩,甚至呼吸困難起來。   這讓他們驚恐欲絕,慌亂一團,比起普通的萬人敵,這種灰彈、毒彈反而威赫力更為強大。   「後退者死!」   忽然一些老營兵衝上,沖那些慌亂逃跑的巡山營士卒揮刀就砍,老胡看那些士卒慘叫著,像殺豬似的被砍翻在地,餘者各人趕羊似的被逼迫向前。他目眥欲裂,下意識看了田部總一眼,卻見他冷笑著,洋洋得意的看著自己。   他咬著牙,心下暗恨,猛然一聲怒吼:「上前!」   喝令己方弓箭手、鳥銃手加緊掩護,仗打到這一步,已經不是後退的事。   巡山營弓箭手拚命射箭,一波波箭矢發著利嘯,朝著矮牆範圍傾瀉,鳥銃手也加緊裝填彈藥,不斷朝牆的方向轟擊。   箭矢銃彈當空呼嘯,吶喊聲不絕於耳,終於,一些短梯在矮牆前豎起,一塊塊木板也紛紛搭上。   還有一些巡山營刀盾手甩出鐵鉤,就那樣抓著繩索,從矮牆上爬上去。   ……   一個鐵鉤甩上,就那樣鉤住土牆,一個嘴裡咬著腰刀的流賊剛一探頭,督戰的靖邊軍甲長手中長刀對著他的腦袋就是一刺。   「噗嗤!」   精鋼打製的利刃從他的前額穿入,從他後腦插出,利器瞬間刺穿他的整個腦袋。他再用力一抽,如噴泉似的聲音,血珠伴隨著黃白色的腦漿立時噴出,灑落在他的臉上,身上。   靖邊軍甲長手中長刀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重重劈在一個從短梯上探出頭顱的步賊脖上,一大泓鮮血飛濺,那步賊無頭的屍體從短梯上緩緩倒了下去。   隨後他的目光一掃,怒喝一聲,將一個要逃跑的營兵劈死在地。   「後退者死!」   他厲聲喝道。   第一道梯崖後方梯崖上站著一些軍官,看那營兵的腦袋飛上天空,內中幾人神情尷尬,他們看看下方,又偷看身旁的韓鎧徽一眼。   甲五號的守軍已經不是原來那批,但督戰的還是韓鎧徽這些人,畢竟靖邊軍就這麼多,不可能調來調去。   此時韓鎧徽身邊除了總部贊畫、撫慰、鎮撫,就是新換來的前營新軍孫千總,還有高傑麾下的李姓游擊等人。   李游擊看著下方戰情,他臉色難看,自己麾下遠遠作戰還好,一近距離搏殺,卻現出了原形,竟遠不如那些操練不久的新軍們,怎不讓人難堪?他看向韓鎧徽目光不由有些尷尬。   韓鎧徽沒在意營兵軍官們的神情,他神情冷肅看著下方,他認得下邊這些流賊,前兩天就是他們接連破了自己的兩道矮牆防線,猝不及防下與他交好的左營新軍楊千總當場戰死,營兵高游擊跑得快,僥倖逃得一條性命。   當時他在□頂,得知戰情後下令靖邊軍預備隊出擊才奪回防線,最後清點,甲五號守軍可謂傷亡慘重,所以對這伙流賊也就上了心。   今日再發現這伙流賊旗號,看他們又來打,他就親自趕到近旁監督,果然此時他們發力了。   看下方一些新軍已將方纔那處缺口堵上,不過還是有越來越多的流賊爬上,與防守的新軍營兵展開白刃格戰。那些營兵全靠督戰隊強壓著,作戰意志不高,新軍們則是神情亢奮,奮勇拚殺。   他們銃兵拚命裝填子藥,然後射擊,槍兵也是拚命刺擊,或用撞竿將流賊靠上來的短梯掀翻。還有人嫌長矛近距離使用不便,丟了長矛,拔出腰刀作戰。   矮牆處呼喊一片,鮮血狂飆,不時傳來雙方士卒臨死前聲嘶力竭的慘嚎聲音。   不過爬上的流賊越多,新軍雖然奮勇,畢竟人少,除去陣亡受傷者,此時槍兵已不到百人,他們槍陣在混戰中也沒有優勢。那些營兵不是有督戰隊強壓著,也早潰敗了。   這內中有怕死的成份在裡面,不過韓鎧徽也得到情報,這些天殘酷的戰事讓各營怨氣很大,已經有謠言在營兵中傳播,說孫督臣意欲暗中削弱各營實力,以達到不動聲色讓新軍取代目的。   反應到戰事上,就是他們近戰時頗為消極。   看下方防線搖搖欲墜,全靠那些靖邊軍督戰隊頂著,韓鎧徽身旁各人神情惶急,總部贊畫也急急道:「韓把總,戰情危急,可否令士卒退入第二道矮牆防線?」   「韓把總……」   那些營兵軍官也是焦急的看向韓鎧徽。   韓鎧徽神情冷厲,他看了下方一會,最終搖頭,第二道矮牆防線雖然險要,但□面很窄,能安排的人馬不多,平時也只有幾十個銃兵防守。若退到此處,怕一退再退,最後只能退到第三道矮牆防線。   他喝道:「堅守防線,敢有後退者斬!令,靖邊軍預備隊出擊,從夾口處側擊他們的腰側!」   甲五號有兩隊靖邊軍,一隊督戰,一隊預備,出於培養新軍戰力的目的,只有危急的情況下預備隊才會出擊,眼下到時候了。   隨後他的手一指,指向斜坡中一個鬼頭鬼腦的人物,看他躲避在人群中,將自己保護得很好,硝煙中若隱若現,卻是老胡。   他厲聲道:「令神射手射殺此獠!」 第814章 磨坊   「真的要攻入了?」   斜坡上,田部總看著一個個巡山營士卒爬上矮牆,與內中守軍激烈搏鬥,外間還有源源不斷木板短梯靠上,殺聲震天。   他眼中閃過嫉恨,這姓胡的又要立功了,前兩日他就攻入過這個矮牆的防線,在營中博得巨大的聲望,甚至引起闖王等人的注意,若此次他又再立功……   同時他眼中閃過熱切,若這防線是被自己攻破……   他看向前方矮牆,那方戰事正烈,不過一時半會想要攻破並不容易。   忽然他眼前一亮,夾口處守軍似乎少了一些,可能趕到第一道矮牆處支援去了,那邊守軍本來就少,此時火銃射擊的頻率更是大大減弱,若有人支援掩護自己……   想到這,他立時轉向了老胡。   ……   一群闖兵往三道梯崖形成的相夾路口處摸去,此時斜坡上滿是人影,銃彈羽箭呼嘯,硝煙瀰漫,矮牆各處更殺成一團。所以他們這群人雖然多些,似乎也沒有引起矮牆上守軍多少注意。   走在這群人最前面是方才抬短梯的一些饑民,比起普通扔土包的饑民,他們身材會精壯些,機會也更大,手上還有一把短刀。他們只要活下來,戰後立刻可以被選入各步營內。當然,他們存活環境也比普通饑民危險,畢竟面對的多是守軍的銃彈,此時更被強迫安排在前方作肉盾。   再走在後面是巡山營六十多個鳥銃手,還有三十多個刀盾手與弓箭手,然後是田部總的四十多個老營兵。   卻是田部總認為可以從夾口處攻,從那處攻入防線內,並要求老胡配合掩護。   老胡起初不同意,認為夾口處險要,己方進攻,只是徒勞折損人馬。但田部總一番威脅利誘,並言從此處攻入後,就可側擊包抄第一道矮牆的守軍,解決矮牆處仍然膠著的戰事。老胡似乎被他的威脅震住,又或許被他的引誘心動,最後同意了。   這讓田部總很滿意,看向老胡的目光也覺得順眼了一些。當然,此次若是立下大功,這功勞自然要歸自己所有,姓胡的哪邊涼快去哪邊吧。他走在隊伍後面,想起攻入防線後的榮譽,心下一片火熱。   他們摸到夾口不遠處,終於被上面一些銃手發現,立時一陣辟里啪啦的銃響,白煙陣陣,一些士卒被擊中,前方作為肉盾的饑民更是倒了好幾個。一些人喊叫著要跑,立時被後方的步卒毫不留情的砍翻在地。   老胡下令鳥銃手轟射壓制,麾下弓箭手也往梯崖上拋射,那些老營兵也取出自己弓箭。他們屬於馬步皆宜,刀盾弓箭齊備,他們射的箭矢又準又狠,一片箭雨過去,立時梯崖上一連串的慘叫聲,上方射來的火力大大減弱。   老胡站在坡上看著,忽然他看到什麼,猛地一陣心悸,一股涼氣就從他的腳底板冒起,他不假思索的往旁邊一閃,一聲鳥銃的轟響,身後旁一個親衛胸口激射出一股血霧,猛地摔倒出去,就往斜坡下滾去。   老胡只覺毛骨悚然,剛才要不是這一閃,中彈的就是自己了。   沒等他回過神,親將八條就一把撲過來,將他撲倒在地,他叫道,「胡爺小心。」老胡又聽一聲銃響,八條頭上的紅纓氈帽就被一顆銃彈擊得飛了出去。   那帽飛走的同時,還帶起一片散亂的髮絲,竟是銃彈擦著八條的頭皮飛過,他的髮髻被擊得散亂,當場不知斷裂了多少根。   老胡尖叫道:「神射手,有神射手!」   他趴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一層層雞皮疙瘩不斷在皮膚上浮現,自己差點又死了,竟是被這些時間已在各營聞名遐邇的神射手盯上。   老胡知道那些神射手是靖邊軍,幾次三番,差點死在自己人手上,這細作真是做不得。   周邊人等同樣嚇得不輕,不論鳥銃手弓箭手都拚命往那邊射擊,等濃煙散去後,那邊久久沒有動靜。   田部總剛才也嚇得一起趴下,將身體死死掩藏在一塊土崖小坡之後,此時見老胡貓著腰起來,倒是安然無恙,暗暗遺憾同時,一樣心有餘悸,神射手的可怕,他也是領教了。   他們繼續往夾口處摸去,一路驅趕饑民前行,中途又劈翻了好幾個。那些饑民沒辦法,或是哭喊著,或是神情猙獰上前,也不知上輩子作了什麼孽,才落在這流賊手上。   終於,眾人離夾處口更近,就見路口擺著一些拒馬,一門虎蹲炮安在拒馬中間,似乎有幾個炮手蹲在那邊,別的就看不清楚了,因為視線被崖坡擋著。   「上前!」   田部總熱切地看著那邊,他一聲怒吼,揮刀就將一個饑民砍翻在地,餘者老營兵也紛紛驅趕饑民上前。那些饑民雖然手上有刀,卻絲毫不敢反抗,他們哭喊著,被趕著往夾口處的虎蹲炮方向衝去。   梯崖上又探出一些鳥銃,打翻一些饑民,隨後就被坡下的鳥銃手與弓箭手壓制。   很快那些饑民衝到近前,隨後他們見一個炮手舉起手上的火繩桿,往火門上點去,在眾饑民驚恐欲絕的哭喊中,虎蹲炮發出猛烈的炮響,一大股濃重的白煙騰起。   一股猛烈的火光冒起,一大波霰彈轟射而出,面前的坡地爆起無數的煙塵,大片的泥土草屑紛飛,陣陣血霧噴射,二三十個饑民血肉模糊的撲倒在地,各種姿勢的翻滾嚎叫不停。   「上!」   田部總眼睛大亮,官兵開完炮了,再次裝填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此時梯崖上銃聲也是稀稀拉拉,正是好機會!他的長刀一指,他麾下的老營兵以盾牌掩護自己,爭先恐後的往夾口處撲去。   看那些老營兵頂著盾牌吶喊狂衝,一路還將一些擋道的饑民砍翻在地,巡山營士卒都有些憤憤不平,八條皺眉道:「真的攻進去了?胡爺,兄弟們的功勞就這樣被搶了?」   老胡凝視著那方,他搖了搖頭:「怕沒那麼簡單。」   他臉上露出狡猾的神情,低聲道:「總覺得心裡毛毛的,隨時準備走。」   八條一愣,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田部總看部下越衝越近,很快就可以衝進夾口去了,不由裂開大嘴直笑,好,大功到手!   此戰雖說大部分是巡山營的作戰功勞,但自己可以說防線是自己攻破的,巡山營最多只有配合之功。想到這裡,他心頭湧起一陣得意,回頭看了老胡一眼,想看看他的臉色如何。   卻見他果然臉上變色,卻是愣愣看著夾口那邊。   田部總疑惑看去,隨後他的臉色也變了。   就見一些士兵出現在夾口處,他們一出現,似乎就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往四周瀰漫開來。   這些士兵手上舉著鳥銃,他們的鳥銃竟然沒有火繩,銃口上配著銃劍,寒光四射。他們一色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盔上紅纓飄揚,他們穿著火紅的棉甲,甲面上滿是粗大的銅釘,顯然內中鑲有鐵甲。   他們神情冷厲,身上散發著讓人悸動的氣勢,他們舉銃瞄著那些衝去的老營兵,眼中滿是冷漠無情的味道。   老胡喃喃道:「靖邊軍!」   他當然知道這是靖邊軍,靖邊軍骨子那股味他一聞便知,前兩日他攻到第三道矮牆防線,也是被這些靖邊軍衝殺擊潰。   「這是?」   一股深深的寒意從田部總心頭湧起,傳聞孫傳庭有一隻督標營非常犀利,又傳聞那些督標營人馬是靖邊軍裝扮。但不管他是靖邊軍還是孫傳庭麾下,對他這種身經百戰老兵來說,眼前出現的人有沒有戰鬥力,他看一眼就知道。   極度危險,眼前出現的人極度危險,田部總的臉瞬間就白了,他不由自主看向老胡。對了,姓胡的手上不少銃兵,此時叫他的銃兵向那些軍士射擊還來得及。   他看向老胡同時老胡也向他看來,就見他臉上露出嘲諷的笑,猛然他大聲吼道:「撤退,全部撤退。」   八條也立時高喊:「全部撤退!」   二人轉身就走,麾下巡山營士卒也潮水般退下,留下老營兵猛然愣神,有些不知所措。   看著老胡離去身影,田部總愣了愣,隨後他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胡天德!」   「撤退!」   銃聲響成一片,狂衝又忽然愣神的老營兵們齊唰唰倒下一片。隨後齊射聲不斷,越來越多的硝煙冒起,夾口處的靖邊軍一波波射擊,並以伍為單位一伍一伍推出。他們出了夾口後,就向斜坡兩邊散開。他們身後還出現一些槍兵的影子,從他們兩翼逼來。   硝煙瀰漫,慘叫聲不絕,老營兵在火光中不斷倒下。就算他們中一些人舞著兵器衝上,迎接他們的是整齊的刺刀,隨後在熟練的配合戰術中被亂刀刺死,尖銳的三稜銃劍刺在他們身上,激起一股股血霧。   看著自己麾下不斷被打死刺死,田部總只覺心火上湧,五臟六腑似乎都要被燒成焦炭,他目眥欲裂,淒厲的咆哮:「胡天德!」   他絕望的嘶吼:「鼠輩,啊……我要殺了你!」   他猛地從坡上拔起一桿插著的長矛,一個沖跳,就要從坡上衝下去,截住那個姓胡的。   然在他沖跳的同時一聲銃響,半空中的田部總身上激射出一股血箭,隨後他就重重的摔在地上,從坡上一直滾下去,然後被幾具屍體阻擋著。其中一具屍體的眼睛還睜著,死魚似的雙眼盯著他,就那樣一動不動。   田部總口中血塊不斷冒出,他背後破了一個大洞,同樣鮮血不斷流淌,轉眼就讓他整個人浸泡在血液之中。田部總想掙扎起身,卻怎麼也動彈不了,然後口中不由自主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   他慘叫著,耳邊滿是紛亂的腳步聲,還有不斷的「撤退」聲音,似乎還夾著那姓胡的「走走走」的叫喚聲。   意識模糊中,忽然眼前出現一個身影,田部總努力睜大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這個身影的形貌,然後當頭就是一桿長槍刺下。   田部總撕心裂肺的嚎叫,他身體扭曲,然後慢慢離開地面,卻是整個身體被一隻手挑在長槍上,慢慢豎了起來。田部總不斷的掙扎,有如一隻被串在烤串上的龍蝦。   猛然長槍一甩,田部總的屍體就被這個靖邊軍戰士甩了出去。   槍兵戰士將長槍抽回,淡淡看著眼前一切,隨後冷厲的臉容上浮起一絲憐憫。   眼前屍體更多了,層層疊疊堆積在斜坡與道路上,地面的泥土似乎都要被鮮血浸透。   不斷有新軍槍兵從矮牆中衝出來追殺,潮水般的流賊正敗退上源。這邊的戰事又告一段落了,然遠望溝別處仍是喊殺聲震天,這裡便如一個血肉磨坊,似乎無休止的在消耗彼此雙方的性命。 第815章 對策   五月十一日,闖營忽然下令全線停止戰鬥,此時李自成的老營已從沙坡移到牛頭□上,這裡視野開闊,北可眺望黃河,南可眺望東□,西可眺望遠望溝,甚至可以看到潼關城動靜,居高臨下,掌控大局。   牛頭□上有一些明軍放棄的軍堡、屯堡,其中一個叫李家莊的堡子已被充為李自成的帥標營地,內中一座廟宇被充為行轅。   廟宇頗大,周邊佈滿高大的槐木,枝繁葉茂,給這炎炎夏日帶來陣陣清涼。   不過此時廟內氣氛沉悶,堂中坐滿的各人不發一言。   顧君恩咬了咬下唇,瞥了一眼面無表情,但眼中帶著一絲冷笑的牛金星,強笑道:「估算我大軍火炮今日就可到達,介時火炮架起,百炮齊轟,定可一舉打破明軍的防線。」   堂中還是一陣難堪的沉默,良久,李過皺眉說道:「話是這樣說,某怎麼覺得還是沒把握呢?」   他看了顧君恩一眼,眼中帶著一絲凶厲:「顧從事,你獻的方略很有問題啊,攻打陝西……咱老子營中的弟兄死得太多了。」   劉希堯接著搖頭歎氣道:「是啊,守軍頑強,防線險惡,實在難以攻入,怕有火炮也無濟於事。」   他被委為制將軍後,力圖在多個場合表現自己,這些天攻打遠望溝也頗為賣力,然事實給了他沉重的打擊,讓他有些垂頭喪氣。   統管老營兵馬,帥標正威武將軍高一功也說道:「潼關地利對我義軍不利,光光一條遠望溝就折損這麼多人馬,接下來還要打到什麼時候……好像還是牛丞相的攻掠北直、山東,然後直搗京師的方略比較靠譜,那些地方一馬平川,兵馬又弱,很方便我大軍攻掠。」   田見秀歎道:「大軍不能在潼關久留,這幾十萬人人吃馬嚼的,糧草供給實在困難!且四野荒廢,兄弟們打糧越來越難……各溝又乏水,數十萬人飲水都要到黃河邊去馱,軍士們實在怨聲載道。」   他倒沒有落井下石,但說的也是實情。   闖營各將你一言我一語,都是抱怨不停,語氣中充滿喪氣。   潼關城的難攻,出乎各人意料之外,到潼關也有十天了,卻連一條溝也沒有攻過去,而且在這條溝前損失太多的人馬了。   戰鬥成了你來我往的慘烈拉鋸戰,各營陷入持續的減員中,第一次攻打遠望溝饑民死傷過萬,然後各步營持續不斷的進攻,這些天下來又死傷過萬,已經快要逼近非常危險的二成傷亡人數高壓線。   然就算死傷這麼多人,勝利依然遙遙無期,饑民還好,主攻的外營怨聲載道,再這樣強迫下去,怕他們有嘩變的危險。他們老營雖然可以監督彈壓,但其實也有一個底線,而且效果越來越不好。   闖營各人都很茫然,類似遠望溝這樣的守軍悍勇情況不是沒遇到過,比如以往的曹王新軍。但他們勇歸勇,一是孤立無援,二是地形不會這樣險惡,他們的人海戰術自然無往而不利。   但象眼前這種情況,地形險惡,守軍頑強,他們還可以源源不斷得到人員與物資支援,就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今日不得不停止進攻,進一步商量調整。   顧君恩心中暗恨,當時打陝西也是你們贊成的,現在小有挫折,就個個翻臉不認人,真是鼠輩啊!   但沒辦法,力主攻打陝西是他獻的方略,他必須堅持己見,否則以後在闖王心中的地位就要大大下降了。   牛金星仍然面無表情,不過心中冷笑不止,讓你打陝西,現在知道滋味了吧?同時他心中忽然有一絲兔死狐悲的感覺,當時顧君恩獻策攻秦川,這是闖營各將都雀躍支持的,現在略有挫折,就被棄之如敝屣了。   各大將中只有劉宗敏沒有發言,這個總哨劉爺,闖營中德高望重之人揉著自己臉頰,若有所思。他平時脾氣暴燥,此時卻顯出沉穩,他轉向李自成,說話雖是輕聲,但在別人耳中卻有如暴雷般:「闖王的意思呢?俺老劉想聽聽。」   顧君恩也是眼巴巴看向李自成,攻掠陝西的方略實在是不能放棄。   李自成歎了口氣:「仗打到這個份上,豈能說放棄就放棄?不過該如何攻過溝去,還需仔細謀個章程……顧從事,你說吧。」   劉宗敏將自己大腿拍得啪啪響:「這就行了,闖王有這個決心,俺老劉支持就是!不要怕死人,為我義軍的大業,死些人算什麼?饑民不夠,去抓就是。」   他語氣豪邁中帶著一絲絲血腥,確實,對見慣屍山血海,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劉宗敏來說,死人與殺人算什麼?當年他與李自成被困群山中,因認定李自成大難不死,必成大業,遂殺妻明志,以誓追隨。   為大業老婆都可以殺,死些不相干的人更不在乎了。   闖營各人一片聲的歡呼怪叫:「劉爺豪氣。」   「不愧是總哨劉爺,豪邁!」   李自成也是哭笑不得指著他道:「捷軒你啊,就是這個脾氣。」   顧君恩陪著笑臉看闖營各人嘻笑完畢,他定了定神,說道:「唯今之計,唯有投入火炮……正好我師火炮將到……學生也觀遠望溝南端,那方溝壑平緩,溝底寬闊,正好火炮拉到近前,轟打他們矮牆。新軍再勇,也是血肉之軀,定然可以攻破!」   劉希堯皺著眉頭道:「官兵也有火炮,他們高高架在□上,我義軍每次聚陣都被他們轟散,實在犀利。末將怕我火炮運上去,還未近前,火炮就被他們轟破了。」   闖營各人也是搖頭,遠望溝南端的情況他們不是不知道,就是因為官兵火炮實在利害,他們兵馬根本不能佈陣,否則還攻遠望溝別處做什麼?早集中兵力從遠望溝南端攻上了,這顧君恩……   見眾人質疑的目光,顧君恩卻從容不迫,他笑了笑,胸有成竹道:「這確實是實情,不過學生連觀戰事,發現對面□上明軍火炮周邊佈滿土袋土筐,似可以阻擋火炮鉛子!」   如拔開雲霧見晴天,闖營各人恍然大悟,劉宗敏又將自己大腿拍得啪啪響:「俺老劉怎麼沒想到呢?似乎當年攻打洛陽,我義軍火炮旁就疊了不少土袋作掩護,當時防護頗為得力,城頭明軍火炮猛轟,大多被土袋擋住!」   李過叫道:「可令饑民疊土,在溝底堆放各泥袋土筐,就不怕官兵炮火了。」   一直沉默的楊少凡這時道:「可使用土車!」   見眾人驚訝看來,他說道:「末將曾和韃子打過仗,當時他們火炮也非常犀利,後官兵使用土車,將泥袋土筐放在車上,防炮效果非常的好。朱仙鎮之戰時,明軍也曾用過土車防炮。」   眾人更是歡喜讚歎,這土車確實比在溝底堆放各泥袋土筐要好,因為那是死的,這是活的。   很快眾人想出一系列運用,該如何組裝使用這種土車。闖營各人或許戰略上短視,但戰術上絕不含糊,他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兩百天是在打戰,各種沙場經驗豐富之極。   顧君恩笑道:「楊將軍比學生更想深一層……確實這土車好,學生的方略,以土車掩護火炮,一直拉到射程,轟打他們矮牆守軍。然後再有數層土車,掩護銃兵,弓箭手,抵近百步之內轟擊,待他們傷亡慘重,再以勁兵突襲!」   他詳細解釋:「學生仔細詢問過將士,那邊梯崖較矮,壕溝也似乎不是很寬,所以不必再用土包填壕。可令饑民多帶木板短梯,待火器手轟擊後,饑民立時衝出,木板搭上,無數城梯豎起,守軍自然手忙腳亂,防線可破!」   他想了想,又道:「當然,也可令少量饑民攜帶土包填壕,吸引守軍火力,我軍亦可趁機射殺敵人。他們矮牆畢竟建在梯崖上,高高在上,我方射擊並不會妨礙前方的饑民。若守軍不理饑民,他們亦可趁機填壕,便於介時城梯豎起。」   他最後道:「為了保證攻防,學生請令楊將軍的銃營出戰,到時勁兵突襲,亦請闖王派出老營精兵!」   說到這裡,他起身深施一禮。   堂中安靜一片,各將看看顧君恩,又看看李闖王,仗已經打到這一步,需要投入老營了嗎?   李自成深思著,他手指在旁邊椅靠上輕敲,顧君恩忐忑不安的等待,老營是闖營的根本,這些天遠望溝戰事雖然激烈,但老營兵馬一直只是督戰,並未投入真正的戰鬥中。   這下他建議投入闖王視為根本的老營參戰,李闖會如何決定,顧君恩內心壓力非常大。   楊少凡沉思起來,偶爾看顧君恩一眼,這時牛金星忽然幽幽說了一句:「顧從事的方略自然是好的,微臣也不認為遠望溝最終攻不過去。但諸位也需要明白,遠望溝只是孫賊的潼關防線第一道。就算攻過遠望溝進入南原,那邊還有禁溝,比遠望溝更高更深,上方還有堅固的十二連城。就算攻過禁溝,又有西源,城堡處處,也不知最後要死多少人……就算攻下這二處,包圍了整個潼關城,又不知要圍多久?潼關未下,我軍可放心入關攻掠嗎?這可不比河南,一馬平川,這種地形,不小心孫傳庭從城內衝出來,可能整個後路都被斷了!闖王,諸位將軍,不可不慎啊!」   牛金星的話讓眾人竦然而驚,也描繪了一片讓各人絕望的前景。   顧君恩臉色鐵青,但他沒有話說,若放在以前,他定然對牛金星的危言聳聽嗤之以鼻。但鐵的事實擺在眼前,經過這些天對遠望溝攻防血戰,對闖軍能否攻下潼關,他已經毫無信心。   他只能期盼地看著李自成,希望他能聽從自己的建言方略。   最終李自成下了決心,他鄭重的道:「就依顧從事方略,待火炮到達後,我軍猛攻遠望溝南端!」   看李過似乎要說什麼,他一瞪眼,說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說!」   不過他想了想,似乎內心深處還有些不放心,對旁邊一言不發,雙目似閉非閉,端坐養神的宋獻策道:「軍師,請卜個卦,看看介時攻戰是凶是吉。」   一副神棍模樣的宋獻策猛的睜開眼,一對細瞇眼中閃爍出絲絲寒光。   李過低聲又興奮的道:「卜卦卜卦了。」   餘者各將也是伸長脖子看來,眼內期盼中又帶著敬畏。 第816章 預備   闖營的動靜孫傳庭當然非常關注,流賊忽然停戰,孫傳庭就判斷他們將有大動作。   果然十一日剛平安無事一上午,下午時分,又有大量饑民在闖兵驅趕下來到遠望溝南端,他們揮舞鋤頭鐵鍬,接著將原本拓寬的道路拓得更寬,似乎還有大量物資車馬運到,囤積在對面□上。   「看來流賊的火炮運到了。」   孫傳庭千里鏡眺望著對面□地,口中喃喃說道。   此時他身邊聚滿了麾下幕僚,靖邊軍官將,還有陝西各鎮的總兵軍將們,都隨在他身邊向□對面張望。不同的是,靖邊軍官將們人手一隻千里鏡,讓本地軍將羨慕不已。這種軍國利器,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擁有,也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到的。   「督臣明見萬里。」   「算算時日,流賊的火炮也應該到了。」   孫傳庭身旁許多人異口同聲道,他們當然知道流賊擁有大量火炮,但這些時間他們一直沒有使用,各人認為是道路難行,使他們火炮遠遠落在後面的緣故。不過這麼長時間過去,就算道路再難行,他們火炮也該運到了。   不過也有很多人臉色難看,流賊火炮到了,也意味著戰事將更加的激烈,更加的殘酷。   特別那些陝西本地官將中,一些人臉色明顯就白起來。   不過陝西總兵高傑倒不以為意,這段時間陝地各將有邊緣化的趨勢,只有他在孫傳庭身邊還能說上話,他說道:「我師防線多在□坡,火炮轟打不易,此處更是兩□相距甚遠,我軍的大將軍炮都打不到對面,他們又如何轟打我等□地?只能將火炮拉下溝來,抵近轟射。只是我師早測好高低炮位,流賊只需聚兵,就可以將他們轟得潰散。」   他的話引起麾下將官的贊同,陝西別鎮的軍官臉色也略略好看一些。   孫傳庭不置可否,不過也微微點頭讚許,只有那些靖邊軍官將沉默不語。   吳爭春又舉起千里鏡看了良久,最終說道:「此次流賊怕是有備而來,也或許找到應對我師炮火之法……看看□上,麻袋、土筐、土車密密堆著,皆是防炮利器……看來流賊終是飽經戰事,不可小看。」   「什麼?」   那些陝西官將個個臉色大變,他們沒有千里鏡,這遠遠的距離,只能若隱若現看到對面□地一些動靜,但吳爭春這樣說,總不會有假。流賊找到應對之法,己方的火炮失去優勢了?   高尋也淡淡道:「確實,諸君需有這個心理準備,土筐、土車防炮效果極佳,他們若是以此掩護推來,我□上火炮怕是轟打不著。」   孫傳庭雖聘請靖邊軍炮官訓練炮手,但炮手的訓練是個技術活,短短幾個月不可能有多大成效。此前效果明顯,是因為靖邊軍炮官們早測好距離高低位置,□上火炮按位置打就是。   真正見真格的,這些新軍炮手怕最多轟打整齊列陣,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軍陣,打那些活動推來的火炮卻是力有不逮。而且流賊若用土筐土車掩護,怕就算打到,也會被這些土車擋住。   陝西各鎮的總兵軍將更是人人變色,高傑也是啞口無言,臉上浮起一絲懼意。火炮無效,意味著流賊極可能從此處突破,畢竟此端溝底寬闊,非常適合流賊展開兵力。   固原總兵鄭家棟看看身邊將官的臉色,他一咬牙,壯著膽子道:「孫督,不若棄守遠望溝,我大軍退守禁溝,潼關城池……禁溝高深,流賊火炮無效,潼關城牆堅固,也無懼流賊炮火,末將以為……」   「嗯?」孫傳庭森寒的目光一掃,一下子讓鄭家棟後面的一系列話語吞入肚中,他嚥著唾沫,想說什麼卻忘了,只將求助的目光看向臨洮總兵牛成虎等人。   孫傳庭目光卻轉到吳爭春身上,神情變為柔和:「吳將軍的意思呢?」   吳爭春抱拳鄭重說道:「孫督,賊雖有火炮,但遠望溝堅固,豈能說放棄就放棄?若此一退,我師氣喪,賊勢囂張,此消彼漲,將對戰局不利。末將的意思,就算要退,也需狠狠打一仗,挫敵之氣焰。」   高尋也道:「將士們浴血多日,全靠一股氣頂著,若一仗不打就退到禁溝潼關,怕將士們心氣難保!」   孫傳庭不斷點頭,他知道這段時間各鎮傷亡很大,營兵們頗有怨氣,但區區怨氣,如何與整個戰局相比?   他猛然下了決心,冷冷的掃了一眼那些陝地軍將:「本督決意堅守,有敢言退縮者斬!」   那些陝西官將唯唯諾諾,鄭家棟與牛成虎臉色難看,他們麾下將官有的呆若木雞,有的臉色蒼白如紙。特別臨洮鎮一個參將更是呆呆出神,高大的身形都痀僂起來。他的麾下傷亡超過三成,他這個參將算完了,如他們這種營將,沒了兵,也就沒了地位。以後他怕也要仰仗別人鼻息,看人臉色過日子。   溫士彥注意到氣氛有些微妙,他哈哈一笑道:「其實也不是沒有應對之法,我師有大量臼炮,可待賊逼近過來,看準時機,給他們一波狠的!」他笑吟吟的,但嘴中卻若無其事說出狠辣的話。   孫傳庭非常欣慰,撫鬚笑道:「溫贊畫所言正合吾意。」   他說道:「再到別處看看吧。」   ……   牛成虎等人遠遠落在後面,身旁各將有的抱怨,有的哭訴,二人也只能皺著眉頭聽著。   他們雖是總兵,但對鎮內各將也只有戰時節制權,麾下核心也不過三五千人,若是部下士卒損失大,可能未來地位還不如那些兵多將廣的副將,參將。   聽著各人抱怨,鄭家棟恨恨道:「現在我們營兵就是後娘養的,老牛,我甚至懷疑孫剝皮是不是趁這個機會將我等營兵消耗完畢,好省下錢糧多練新軍。」   牛成虎長歎口氣,看著身旁若有所思的高傑道:「高總鎮怎麼說?我等為朝廷打仗可以,但也不能將自己兵馬打光了吧?」   高傑道:「流賊勢大,攻勢頻繁,新軍傷亡也重,孫督並不是針對我等營兵,二位別多想了……」   他似乎想起什麼似的,告一聲罪,帶著部下追前方孫傳庭去了。   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牛成虎皺眉道:「抱上孫剝皮的大腿,連麾下兵馬損失都不顧了。」   鄭家棟冷笑道:「他這個總兵本來就是天上掉下來的,自然趕著巴結了。老牛,正好今日不打仗,到我帳中喝一杯吧,反正跟在孫剝皮身邊也是旁聽的份。」   「也罷。」   ……   孫傳庭沿著□邊走著,身旁是靖邊軍贊畫溫士彥,二人並轡而行,不知說著什麼,不時發出陣陣大笑。   溫士彥儀表堂堂,儒雅風趣,又不是迂腐之人,脾氣性格甚對孫傳庭的胃口。而且他的侄子溫方亮是永寧侯王斗的心腹大將,和他搞好關係實為必要。所以來援的靖邊軍各將中,倒以溫士彥與孫傳庭私交最好。   此時溫贊畫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撫鬚緩緩道:「孫督,不知你可否注意到,各鎮怨氣頗大,此事可大可小,需謹慎處置。」   孫傳庭揚了揚眉:「本督當然知曉,哼,此些兒輩,只知自保,一點也不知為國效力!」   他話中帶著一絲冷意,營兵傷亡一大就抱怨連天,哪如新軍,不但指揮如臂使指,承壓能力也大,他心中已經越來越對那些營兵不耐。   看身旁的溫士彥似乎頗有憂心,他哈哈一笑:「若溫先生為此擔憂大可不必,有都護府諸君壓著,他們起不了風浪。」   溫士彥淡淡道:「只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孫傳庭一驚,溫士彥再緩緩道:「其實退守禁溝、潼關城池也未嘗不可。新軍戰力已然練出,禁溝又比遠望溝更為險要。若十二連城每處駐兵五百,也不過六千新軍,餘者一萬數千可駐於潼關城內。以營兵防守西源,再抽一些騎卒同駐城池,不墜戰力同時亦可免於蕭牆之禍。當然,此前必須痛擊流賊,再談撤守之事。」   孫傳庭一震,再次看來,溫士彥只是撫鬚微笑。   方纔的微妙溫士彥盡看在眼裡,他知道吳爭春是個正統的軍人,多從軍事上來考慮。政治上的一些東西高尋或許知道,但他是個熱切的人。所以這些事情就必須自己這個贊畫來提醒了。   孫傳庭歎道:「多虧有溫先生提醒。」   他振奮精神道:「聽聞溫先生好茶,正好帳中到了一批嚇煞人香,不若我二人同品香茗如何?」   溫士彥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   五月十二日,辰時,身材黑瘦,神情堅毅的吳爭春立在甲十六號□邊,他眺望對面,一動不動,他身旁是身材修長,英姿俊朗的副手高尋。   對面流賊已經越聚越多,果然看到了火炮的身影,同時還有無數車輛推來。   流賊果然要使用火炮土車進攻了。   流賊喧囂的同時,這邊□地同樣忙個不停,佈置各處的火炮已盡數集中到這,□上搭起無數草廠帳篷,內中放置大量擔架等物,還有眾多酒精,繃帶,懸戶等救助與防護器械,又燒了很多鍋沸騰的熱水。   開戰這段時間,靖邊軍醫士發揮了重要作用,眾多受傷軍士得到有效救治,大大減少傷亡,得到新軍與營兵們極大讚譽。此次開戰非同小可,所以靖邊軍醫官們盡量作好準備,若有軍士受傷,就可用擔架抬到帳中粗粗治療,然後送到東營堡去精心醫治。   在二人身後,除了監督防守此端的千總趙榮晟外,還有防守遠望溝北端的千總李正經同樣集中在這。而他們身後,他們麾下的把總官羅良佐、賴得祥、陳晟、韓鎧徽等皆是肅然而立。   在他們身後,又有一千六百名的靖邊軍戰士整齊列陣,陣陣肅殺之氣蔓延。   昨晚僱傭軍們緊急軍議,決定集中靖邊軍人馬,給流賊們雷霆打擊。所以除營內甲等軍,還有虎爺率領的那部驃騎兵、獵騎兵仍然預備監督外,兩部乙等軍全部集中在這,共六總銃兵,二總槍兵,介時雷霆攻擊。   不過如何使用上略有爭議,吳爭春意思是將靖邊軍放在幾號的第一道矮牆防線上,高尋則堅持靖邊軍作為預備隊安置在第二道矮牆防線中。   此次流賊目的很明顯,他們又將使用火炮猛轟,第一道防線的新軍與營兵到時怕會傷亡慘重,而靖邊軍搏戰經驗豐富,若他們安置在第一線,可以有效避免傷亡,不過高尋堅持。   他語氣婉轉而堅定:「玉不琢不成器,不流血何以成軍?靖邊軍之所以天下強軍,打過多少仗,死過多少人?戰死過多少員大將?他們若能挺過這一仗,才能真正說操練出來。」   最後吳爭春同意高尋的意見。 第817章 暴雨   巳時,流賊的動靜更大,不論對面□上,還是□坡檯面上都站滿人,而且看旗號衣甲,已經不單是原來攻打南端的右營流賊闖兵,紅色、黃色旗號都有,甚至還有白旗黑纛,穿著藍色衣甲的標營士卒。   還有越來越多的車輛從對面各□坡道路上推下,就見黑壓壓的車潮,□上還聚著更多,流賊的人力優勢可謂發揮到極致。   隨在車輛中的還有一門門火炮,粗粗估計,那邊推下□坡的大將軍炮就有七十門,還有約一百五十門的佛狼機中小炮。   人叫馬嘶,下溝的流賊越來越多,看他們在溝中佈置的人數,軍陣集結的位置,進攻方向赫然是遠望溝南端的甲十一號到甲十八號,主要為十四號、十五號、十六號、十七號,因為這四處防線幾乎連在一起。   當然,他們也沒放棄對遠望溝別處的進攻,雖是佯攻,但若放鬆警惕,猝不及防下,佯攻就可能變成正攻。   看流賊來勢洶洶,精銳盡出的樣子,□這邊同樣響起號鼓喇叭聲音,眾多的新軍營兵士卒同樣從□上下到坡中,他們皆是紅色衣甲,下□時煙塵騰起,紅潮一片。   遠望溝南端溝壑落差平緩,溝底寬闊,上□坡道也較為平緩,特別第一道梯崖,多數只是從平地上立起,地勢並不險要,所以這邊的矮牆層疊密集,普遍都有七八道防線。   內中又以第一道、第二道矮牆最為寬闊,防守兵力也最多,原來每道防線各有新軍營兵三總約六百人防守,現在增加到一千。而且後幾道矮牆防線隨時支援,□上還備了諸多的預備人馬。已經要節省使用的火箭,萬人敵諸物,更是搬了一堆又一堆過來。   巳時中刻,流賊軍陣準備完畢,密密的土車,密密的旗幟林立。看他們黑壓壓人海,對向甲十四號、十五號、十六號、十七號防線的兵力怕超過兩萬,精銳程度也是以前不能比。   猛然□坡上號鼓響起,所有賊兵一齊吶喊,然後他們以土車為掩護,層層疊疊的向矮牆防線逼來,他們行走中密密麻麻就儘是人頭。   「全部跟上。」   老胡咆哮一聲,喝令部下驅趕催促那些饑民上前。   此次李闖對攻打遠望溝南端期望頗高,所以集中了很多營的精銳,巡山營現有兵力五千,此次攻戰出動一千精兵,內弓箭手與冷兵器手各半。不過因為楊少凡的銃營參戰,他營中二百銃兵倒沒有帶出來,只帶一隊鳥銃兵護衛,各人手中還有一些老營分發下來的火箭。   此時他們在土車的掩護下前行,他們每隊百人有十輛車,約十隊人就是百輛土車,每車三個人推,就是三百個饑民。如果算上這些饑民的話,此次巡山營進攻人數就有一千三百人。   在巡山營兩側也滿是這樣的土車,舉目望去,溝中就儘是層層的車陣與人頭。   老胡看了看前面後方,他身前身後儘是藍色衣甲的海洋,還有層層白旗黑纛飄著。那是炮兵與銃兵的旗號標誌,這二者在營中都享受老營的待遇,此時連掩護的土車都不一樣。   老胡他們的車是獨輪車,上面不過裝了幾個厚實的土筐了事,而這些銃兵炮兵的車輛則是二輪,平穩堅固,上面不但裝了土筐,前面的車底還綁上了土袋,可以有效防止炮子過來,滾斷後方各人的腿。   而此次不但炮兵,連銃營都傾巢而出,闖營各人可謂下了大本錢。不過到時只有三千銃兵會逼上前去,有兩千銃兵將會留下,隨在火炮身邊守護。   步卒銃兵後面則是大量的饑民,個個扛著土包,或是每兩個人抬著一架短梯或木板,到時他們一擁而上,就是無數的短梯木板層層架起。   不過他們每二十個人或是三十人才一輛掩護的土車,闖營中可沒什麼人會去關心他們的性命安全。   車陣最後方是督陣的三千老營兵,他們個個大刀重斧,除了督戰外,也準備在關鍵時刻突襲。   「往前走!」   老胡喝令催促著,溝底雖然寬闊,但並非平坦一片,有時土車推動不免顛簸吃力,他麾下的士卒就用力鞭打那些饑民,強迫他們用力,加快腳步。   如巡山營這種情況各營比比皆是,在他們催促下,人潮如海,密集的車陣只往前方逼去。   身處這樣寬闊的戰場,四周儘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前後左右也儘是各色各樣的旗號,很多人只能麻木的被簇擁往前走……不免讓很多人湧起能俯瞰大地,擁有戰場制高點的渴望。   而這樣寬闊的戰場,主將自然不能細緻指揮到每一部,他們只能大致安排,如此次闖營攻戰,大體也是安排大將軍佛郎機炮在一里左右轟擊,然後二百步佛狼機中小型炮轟擊。   又到臨近百步時火箭轟射,一百步到七十步則弓箭拋射,七十步到五十步火銃轟擊。最後步卒衝上,弓箭火器或是拋射,或是直射掩護支援。看準時機最後老營突上。   雖說如此,具體如何,還要看臨場各將的指揮能力。   車陣離防線快有一里時,對面□頂上白煙陣陣,炮聲如雷般滾滾而來,然後聽到淒厲的呼嘯,一顆顆炮彈帶著硝煙的痕跡,重重的落在溝底車陣中。   這個角度距離□上火炮雖然能打到,但落下的拋物線很高,激起的塵土更是滾滾。   不過炮彈形成的跳彈很少,只要不是當場被打中,一般沒有性命之憂。   但隨著車陣越往前走,開始有跳彈形成了,「彭」的一聲巨響,一顆幾斤的炮子落在老胡土車前不遠的地方,那炮子帶起大股的煙塵後,又彈跳而起,重重撞在那土車右邊的土筐上。   大量的泥土飛濺,沉重的力道差點讓整輛土車傾倒,讓推車的饑民與身後的老胡等人嚇得不輕。   又走十幾步,又一顆炮彈呼嘯過來,伴著滲人的骨骼碎裂聲,右邊不遠一個推車的饑民當場被炮彈擊中,然後就見殘肢碎肉留了一地,那個饑民已經沒有形狀了。   那輛土車餘下的兩個饑民個個滿臉汗珠,其中一人眼中的惶恐到了極點,忽然他歇斯底里一聲叫,丟下土車轉身就跑,然後被後方的弓手不留情的砍翻在地。   「後退者死!」   老胡吼了一聲,他長呼一口氣,看身邊的八條不斷抹著冷汗,只有孔三神情會鎮定些。   土車雖然防炮效果不錯,但也不是說不會帶來傷亡。當然比起以前卻是好上太多,所以□上火炮雖然如雨而來,但闖營的車陣還是密密逼近,不像以前一樣,單被火炮就轟得潰敗多少次。   前方的炮營近了一里後停了下來,然後喝令催促聲四起,大量饑民從後方扛著土包土筐前去,他們就在那邊壘了七十個又高又厚又寬又深的土台,將那七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夾在中間。   然後不久後那方一聲炮響,一顆炮彈呼嘯過去,砸在矮牆梯崖前方的泥土上,激起大股煙塵,卻是他們炮營在試炮。   顯然的是,這顆炮彈離擊中目標頗遠,不過接著他們又發了三炮,最後一次矮牆上塵土飛揚,顯然這次擊中了,然後那火炮停了下來。   老胡伸長脖子看著那方,他等著炮營開炮,心中也不知是期盼還是不期盼。   不知等了多久,猛然前方似乎一陣電閃雷鳴,一陣陣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就見大股大股的濃煙騰起,覆蓋了那一方的陣地。   老胡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在松山大戰見識過紅夷大炮的威力,沒想到佛郎機炮一樣這麼兇猛。   而且佛郎機炮有一樣是紅夷大炮不能比的,那就是開炮速度非常快,而且散熱時間可以等上很久。   熟練的佛朗機炮手二十秒鐘可以打出一炮,由於是裝填子銃,至少可以打一二十炮再散熱,前方七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齊開炮,真可以用彈如雨下來形容。   就聽炮聲如炒豆子般的爆響,鐵彈如暴雨似的往矮牆方向傾瀉,濃密的硝煙不斷從前方騰起,煙霧騰騰的,往這後方瀰漫。老胡鼻中已滿是刺鼻的硝煙味,如雷般的炮響讓他陣陣耳鳴。白煙中,看矮牆那邊情況也是若隱若現,只覺那邊炮彈落下的煙塵已然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中似乎還夾著股股血霧。   炮聲一陣接一陣,暴風驟雨般的炮彈只往那邊過去,□上的火炮一樣不停,淒厲的呼嘯聲中,同樣如雨的炮彈往下邊傾瀉,而且他們速度更快。   現在的情況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似乎□上很多火炮往闖營炮陣轟打,但因為土台的嚴密保護,他們的炮聲沒什麼減弱。不過似乎也不是沒有效果,老胡就驚訝的看到,一聲爆響後,一處炮台的人與炮都飛上天空,什麼土包土筐飛得滿天都是。   雙方炮戰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前方炮聲終於停下來時,老胡已覺得耳邊嗡嗡的響。   他們車陣繼續往前,不過離矮牆防線約二百步時,整個陣列又停下來,然後又是大量饑民上前,扛著土包土筐,壘了一百五十個比先前略小略矮些的土台,將那一百五十門佛郎機中小炮夾在中間。   隨後過不了不久,又是疾風暴雨的轟射,老胡就見那方騰起的煙塵連成一片,也不知有多少炮子落在那些矮牆的前後中間,也不知內中的守軍能不能倖存。   八條呆呆看著,他只是張大嘴巴,孔三則咬著牙,他看著前方,眼中浮現起深刻的痛恨。   有如地動山搖的炮轟不知過了多久,老胡看到那方堅固的土牆都被轟塌了好多處,形狀淒慘。   良久,炮聲停了,他重重的吁了口氣。   ……   火炮停止轟擊後,後方號鼓傳來,溝中的闖營車陣再次向前,很快他們逼近百步。   巡山營對面的防線是守軍的甲十五號,這方的十四號、十五號、十六號、十七號並沒有隔得很開,防線最多相隔幾十步。所以攻打防線的闖營各營也沒有分得很開,在巡山營的身旁兩側,就儘是這樣密密層層的車陣。   他們土車再往前推進一些,大隊的饑民正被驅趕上來,忽然前方發一聲喊,對面矮牆上就露出密集的人頭。這麼猛烈的炮火他們竟沒有死絕讓老胡很驚訝。   沒有讓老胡多想,對面又發一聲喊,就聽火箭的嘶嘶鳴嘯聲不停,矮牆後煙霧瀰漫,眾多的火箭就呼嘯過來。   闖軍車陣立時還擊,他們也有火箭,就聽呼嘯聲不停,萬千箭矢在空中穿梭,煙火似繁花綻放一般。雙方陣中煙霧騰騰,火箭騰起的軌跡有若無盡煙花飛射。   一時間,這方天空滿是鋪天蓋地的火箭,對面情況老胡不清楚,不過他這邊倒是有少饑民步卒被射翻,看看車陣兩邊同樣如此。   不過他們繼續往前推進,到七十步後,他們停了下來,然後在軍官喝令下他們紛紛取出弓箭,張弓撘箭,對準了矮牆方向。   一聲號鼓,猛然一陣弓弦的聲響,密密麻麻的箭矢就飛上了天空,它們猶如漫天的飛蝗,朝著前方的矮牆傾瀉而去。   土車後的闖營弓箭手一陣接一陣拋射,每次他們騰起的箭矢似乎都遮蓋了天空,他們落下的箭只之多,讓前方的矮牆周邊範圍似乎都長滿雜草。   那些饑民被驅趕著,拚命前去扔土包,不過矮牆內除了射箭或燃放火箭外,他們的火銃兵沒動,似乎他們也知道他們的主要對手是那些老營的銃兵。   而這時銃兵營的土車也推了上來,三千銃兵依在土車後,層層疊疊向矮牆方向逼近,慢慢逼到五十步。   老胡忽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來不及多想,就聽雙方陣地都響起尖利的天鵝聲音,然後就是陣地間火光閃成一片,排銃的爆響聲伴著陣陣濃重的白煙騰起,很快就將雙方的矮牆土車淹沒。   老胡就見滾滾硝煙不時一整排的火光閃現,矮牆那邊不時有守軍身上激起血霧,這邊同樣有銃兵中彈倒下,雙方陣地銃聲連天,慘叫聲響成一片。   排銃聲音一波接一波,每波都震人心魂,這種排槍對戰太……老胡不由自主張開嘴,以此來平緩自己激動的心情,不過他感覺還是這邊的銃兵犀利一些。   此時扔土包的饑民沖得更多,那些弓箭手也不斷在銃兵身後拋射,掩護他們射擊。   忽然又是一聲號鼓,吶喊震天,無數抬著短梯木板的饑民離開土車的掩護,他們聲嘶力竭的喊叫著,向矮牆方向狂衝而去。   「準備作戰!」   老胡吼叫一聲,立時他巡山營的刀盾手與冷兵器手開始做起登牆肉搏準備,環顧周邊各營,皆是如此。   這時那三千老營兵也上了前來,他們大刀重斧,嚴陣以待。 第818章 過溝   下方喊殺震天,李正經偷偷的把頭探了出去,他這裡視野開闊,可以清楚的看到流賊已經準備登牆搏戰,他們弓箭手後方是一層一層的刀盾手,密密麻麻,個個手裡提著腰刀盾牌。   在他們後方不遠,又有層層疊疊手拿大刀重斧的老營兵賊人,不由喃喃說了一聲:「快開始了。」   又看了看下方的矮牆防線,不由搖了搖頭:「慘。」   此次流賊攻勢非同小可,先前他們一頓炮火猛轟,下方的新軍營兵就死傷不少,畢竟就算有土牆的保護,牆後也安置不少泥袋土筐,然炮彈是會彈射跳躍的,被滾到挨到,就是慘不忍睹的下場。   那些新軍還好,營兵們被一頓火炮猛打後,幾乎就要崩潰,全靠著上官們的彈壓。事實上此次防線的人員安排,新軍各將都沒有異議,那些營兵則個個畏葸,被安排到的人個個臉色灰白,有若被趕著上刑場一般。   李正經暗暗點頭,經過這場血戰,新軍算是操練出來了,不過眼下他們情況不妙,很快就要支撐不住了。   特別面對那些流賊的銃兵……雙方依在土車矮牆後互射,陝西新軍明顯敗下陣來。   李正經心情有些複雜,他知道下方流賊銃兵多是以前曹王的新軍,他們苦心孤詣練出好兵,結果竟為賊所用。   此時李正經身處的是甲十五號第二道矮牆之後,他身後是部內贊畫,鎮撫,還有陳晟、韓鎧徽等把總官,又有四排銃兵蹲在矮牆之後,他們安靜蹲著,黑壓壓的只管沿著牆邊蔓延。   靖邊軍已經判斷流賊老營將從這兩處防線突破,所以他們潛伏在十五、十六號第二道矮牆之後,準備關鍵時刻給流賊雷霆一擊。當然,十六號防線那邊由另一個乙等軍千總趙榮晟負責。   除了一千二百名銃兵外,還有四百名槍兵同樣集結在一些路口處,關鍵時候肉搏拚殺。   「差不多了。」   李正經揮了揮手,立時蹲在矮牆後的第一排靖邊軍銃兵起身,將自己黑沉沉的火銃架上矮牆,將他們那黑洞洞的銃口對著下方,他們一色使用的都是燧發槍,槍口上套著銃劍,幽幽的閃著滲人的寒光。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只需一個動作就能明白上官的意思,根本不需多此一舉用嘴說話。他們將火銃架上後,也依然沉默不語,陽光中,也只有他們八瓣帽兒鐵尖盔上面飄動的紅纓火紅耀眼。   同時李正經掏出一盒煙,竟是「威武將軍」牌好煙,一邊嘴裡道:「臨戰抽根煙,賽過活神仙。」   李正經散了一圈煙,遞到韓鎧徽時,他雖然不吸煙,但出於禮貌還是接過了。   而且韓鎧徽發現出來打仗壓力很大,原本根煙不沾的,現在偶爾也抽那麼幾根了。   不過遞到陳晟時,他只是沉默的搖了搖頭,李正經罵他道:「你小子就是一板一眼的,看看韓小子,靈活多了,怪不得能娶到京營符大人家的侄女。」   ……   硝煙滾滾,火光在煙霧中不時閃現,矮牆上不斷有人中彈倒下,他們的火力完全被土車後的銃營士卒壓制,吶喊聲中,無數饑民抬著短梯木板向矮牆狂衝而去。   「上前!」   老胡一揮手,他麾下的刀盾手、冷兵器手以盾牌掩護自己,跟著那些饑民身後小跑逼近。   土車後的火銃炒豆子般響著,掩護那些饑民士卒的衝鋒,他們雖然不再齊射,但仍然打得矮牆那方的守軍抬不起頭來。   白煙瀰漫,下方是潮水般的人流向幾道防線的矮牆湧去,喊殺聲震天。   不過巡山營士卒畢竟在甲五號與守軍多次交手,知道他們沒那麼輕易就範,所以他們腳步有意放慢一些,雖然喊得比誰都響。   果然很多饑民士卒方一近矮牆,立時是一連聲的火器爆響,還有如雨般的萬人敵投擲出來。就聽三眼銃的轟射聲與萬人敵的爆炸聲響成一片,幾道防線前的矮牆範圍完全被濃煙籠罩,間中夾著那些饑民士卒聲嘶力竭的嚎叫聲。   爆炸聲一陣接一陣,黑壓壓的萬人敵只管從矮牆內投出來,一片又一片,如雨而來,炸得那些衝鋒的士卒饑民鬼哭狼嚎,很多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只管滾在地上淒厲大叫。   不過土車後的銃兵又猛烈射擊,慢慢將矮牆後的守軍壓制,慢慢的一些短梯搭上,一些闖營的刀盾手爬了上去。而且越來越多的短梯在矮牆前豎起,越來越多的闖營士卒爬入。   不過矮牆後的守軍還在頑強抵抗,只不過隨著三千老營兵的投入,他們終於崩潰了。   老胡神情複雜:「攻上去了?」   孔三凝神望著那邊,慢慢他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攻上了!」   矮牆前歡呼一片,溝中的闖兵看著甲十五號、十六號的守軍瘋狂從第一道矮牆逃竄,他們順著梯崖前的斜坡拚命逃入第二道矮牆內,而那些勇不可擋的老營兵們,他們追著那些潰兵的身影,就要隨之衝入第二道矮牆。   然後一陣整齊的排銃聲音,讓他們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射擊!」   密密的銃劍閃著寒光,他們緊依一起,沖眼前狂衝而來的流賊老營扣動板機。   震耳欲聾的火銃齊射聲音,猛烈的火光與濃重的白煙爆起,無數的血箭噴射,手中的盾牌一面面被打得碎裂,措手不及的老營兵們齊刷刷倒下一片,他們的慘叫聲連成一片。   「射擊!」   銃劍下又爆出一片火光,滾滾的硝煙騰起,哭嚎聲一片,接在後方的老營兵又滾倒一大片。以靖邊軍的射擊能力,又是這麼近距離,他們還沒料到靖邊軍會在這裡埋伏,所以每次開銃,至少有九成的命中率。   兩個防線每排共有三百人射擊,他們兩次齊射後,衝鋒的老營兵至少倒下四五百人,屍體與傷員已經滾滿了梯崖前的斜坡,鮮血在這些地方流滿一地。   「射擊!」   銃劍下方再次爆出猛烈的火焰,很多老營兵腦中已經一片空白,他們茫然站著,前方瀰漫的濃煙下又是火光閃動,然後身邊的人慘叫著一個個倒下。   「射擊!」   雷霆般的轟響,哭喊聲驚天動地,梯崖前的斜坡屍體堆積滿地,硝煙夾著血的腥味,在陽光有一股說不出的怪味道。   「衝鋒!」   森寒的銃劍叢林斜斜豎起,一千二百名靖邊軍戰士打完火銃後,立時果斷的發起衝鋒,他們跳出矮牆,順著梯崖前的斜坡直衝而來,他們的銃劍,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殺賊!」   密密層層的破甲長錐槍豎起,四百槍兵戰士也從兩個防線的各道口衝出,他們長槍雪亮,一排排森寒而來,他們長槍成片挺起,震撼人心,耀人眼目。   ……   「是時候了。」   □頂上吳爭春收回千里鏡,他深吸一口氣,說道:「開炮吧!」   身旁的炮官應了聲:「是!」   他喝道:「毒彈灰彈,發射!」   一個個炮手點燃了臼炮上的引線,立時火花「嘶嘶」的燃燒起來。   ……   「這是?」   事情急轉直下,看先前還氣勢如虹的老營戰士哭嚎著逃下,溝中的闖軍士卒都是目瞪口呆,怎麼回事,怎麼老營突然就敗了?   老胡也是吸著冷氣,喃喃道:「靖邊軍就是厲害。」   他低聲道:「要不要走?」   孔三看了看四周:「再等會。」   也就在這時,□頂上忽然炮聲隆隆,接著淒厲的呼嘯聲響起,然後一顆顆炮彈落下,爆炸開來,立時陣陣詭異的煙霧瀰漫,還有陣陣白霧飄揚。一時間本就騷動的闖軍車陣更是混亂起來。   一些營頭更是不顧後方還未鳴金收兵,丟下土車就跑,他們的逃跑引起連鎖反應,越來越多的軍陣潰散。   孔三道:「可以走了。」   老胡一直等著他的話,聞言立時叫道:「走走走。」   ……   看著流賊潮水般敗退,□頂上一直觀戰的孫傳庭鬆了口氣,勝了!   不過他心頭有些遺憾,流賊雖敗不亂,矮牆前的流賊雖然忙著逃跑,但後方大部集結到炮台那方,層層弓箭手火器手,己方卻不能一舉沖潰他們。不過此次給流賊雷霆打擊,顯示自己的力量後,也可以體面撤退了。   多天慘烈戰事後,營兵已經處於崩潰邊緣,不能夠再使用,而單憑新軍的力量,是守不住遠望溝的,畢竟他不能把所有的新軍力量,都投入到這邊來。   ……   五月十二日這場戰事在闖營中引起極大爭議,顯然事實證明土車戰術確實有效,從遠望溝南端攻入的可能性也極大,但因為此次突襲的老營傷亡慘重,讓李自成等人心痛不已。   三千突襲的老營,最後結果傷亡超過兩千,損失可謂前所未有的慘重,要不要再打下去,闖營各人爭論不休。   李自成也陷入進退兩難境地,事實證明,顧君恩攻掠陝西的方略是錯誤的,只是在潼關打了這麼多天,損失這麼慘重,就此退走的話,不說李自成,便是闖營各人也是心有不甘。   只是……   爭議中李自成猶豫不決,就在他煩惱時,十三日一早,忽然哨騎興沖沖來報,明軍退了。   果然李自成去看時,發現整個遠望溝防線的守軍已經撤退一空,看樣子,他們還是昨夜連夜撤的。   闖營中一片歡呼,李自成也是所有頹廢一掃而空,心中湧起極大的興奮與信心,看樣子明軍傷亡更重,只需自己堅持下去,是終的勝利還是屬於自己。   大大宣揚這番勝利後,十三日下午,李自成在眾軍歡呼中渡過遠望溝,進入南原之內。 第819章 南門   李自成渡過遠望溝時,他身後除了歡呼的士卒就是如蟻般忙碌的人群,大量的饑民揮舞著鋤頭,將遠望溝這邊的道路拓開加寬,好方便營中輜重的通行。   不管日後戰事打得怎麼樣,溝兩邊倒從此多了好多條的通衢大道。   進入南原時,李自成感慨萬端,這個又叫麟趾原的地方他並不陌生,當初他就是在這裡被孫傳庭打得大敗,只餘十八騎逃入商洛山。   眼前的原地平坦寬闊,南北長有數十里,然後從遠望溝西去五里就是禁溝。李自成當然非常關心明軍在禁溝的防務,因此上了溝後就帶著眾人往西邊的禁溝過去。   南原上分佈一些當地的屯堡村落,前幾日大戰時也作為明軍的駐守要地,此時都放棄了。   一路沒有阻礙,很快李自成等人來到禁溝邊上,看著眼前深深的溝壑,李自成等人良久無語。   又深又寬,溝深坡陡,幾乎沒有下□的道路,□邊還立著很多高大的火路墩,以磚石包砌,非常堅固。不但如此,這些火路墩還有城牆與下邊的城池相連,與其說是火路墩,不如說是敵台更合適。   然後那城牆連接城池後,又蜿蜒而上,一直連到對面的通洛川上,那邊同樣有一個個火路墩。也就是說攻打火路墩,通洛川上的守軍都可以通過城牆過來支援。與遠望溝對面那些孤立的火路墩,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這樣配套的火路墩與城池在禁溝兩岸共有十二座,這便是所謂的十二連城。   還不單這樣,陝西的地勢是河水將平原沖刷成一條條溝,一道道梁,一個個□,南原邊上就極多這樣的溝、梁、□。那些火路墩也多修築在梁□之上,支離破碎的地形讓通行極為困難,這樣的地形不要說攻打了,能爬到火路墩邊再說吧。   看各火路墩邊溝壑縱橫的,比人為挖掘的壕溝不知強了多少倍。   再遠遠看去,溝長谷險的禁溝極力蜿蜒,南接秦嶺,北接城池,幾十里長的谷地完全阻斷了東西通道,不單李自成,闖營各將人人臉色難看,這禁溝比遠望溝難打多少倍。   顧君恩奪取遠望溝後興奮得意的心情也慢慢淡去,看著各人有些陰晴不定的臉,他強笑道:「昔日唐將田令孜率兵十萬鎮守潼關,但仍被黃巢潛越禁溝,繞到西關,最後奪取城池,直搗長安。微臣考證,黃巢卻是從石門關繞到通洛川後,然後直上西原,學生以為可以到那處看看。」   李自成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他們沿溝邊而行,不時遇到一個火路墩,不過看各□樑上火路墩戒備森嚴,上面除了銃兵外,還架著不少的小炮大銃,李自成等人不敢靠得太近。   他們策馬奔了幾十里,禁溝將盡時,一個高大雄壯的城池出現在眾人眼前,就見對面二里外就是潼關城的下南門,又稱「迎熏門」,那方地勢平坦,不過那方的城牆也非常高厚,估計達到四丈之多,各色馬面聳立。   李自成駐馬眺望,城牆在平野上蜿蜒,從下南門東北處過去是上南門,那邊地勢略高,城牆大部還是屬於麒麟山的一部分。而在上南門東南約二里處有一個頗高的□面,地勢優越,似乎可以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潼關城池。   □面上有一個城堡,那便是陶家莊堡。   孫傳庭似乎也知道這個城堡的重要,南原各處的城堡都放棄了,唯有陶家莊內反而駐了重兵。   看著遠處高厚的城牆,森嚴的戒備,還有守軍那高昂的氣勢,李自成心中一寒,內心浮起一股焦躁。不過他隨後安慰自己,比起前些日艱苦的攻防戰,這裡已經很好,至少可以發揮自己最擅長的人海戰術了。   他心中盤算,若僅僅攻打下南門很難完全發揮自己的兵力優勢,上南門也要一同進攻,那邊雖險,總好過攻打東門,攻打遠望溝。   當然這事先要奪下陶家莊堡,否則攻打上南門,就會遭到陶家莊守軍與上南門守軍的夾擊。   只是他心中的焦燥一直揮之不去,想想這段時間遠望溝守軍的頑強,未來的不確定性,李自成盼望能否向顧君恩說的那樣,明軍防線有漏洞,可如黃巢那樣潛越禁溝,繞到西關,最後奪取城池。   因此眺望一陣城牆後,他們又來到□邊,往下方看去。   就見下邊一條河谷,禁溝水與潼溝水匯成潼河,然後流向南水關。河谷不寬,約麼只有一百多步,從□上看下去,河谷地形又深又窄。高大的城牆從下南門西去下□,接上南水關城樓後,又繼續西去,接上鳳凰山。   然後城牆沿著鳳凰山蜿蜒向南約有二里,最南端一個高大厚實的樓台,那就是石門關。   石門關又與通洛川最北端的幾個火路墩形成夾口,形成嚴密的防線……   想從這裡潛越通行?   李自成等人的心一直冷了下去。   不說攻打石門關不易,就算僥倖過去一些人馬,也會遭到通洛川後側,還有西原守軍的包抄夾擊。   而且石門關城牆就是整個潼關城池的一部分,守軍想要調兵遣將太容易了。   李自成久久無語,眼前森嚴的防線就若銅牆鐵壁,阻擋了他的一切雄心。   也不單是地勢險要,防線堅固,最重要是守軍的氣勢與信心。看來遠望溝撤退只是他們方略部分罷了,收縮防線,集中兵力之舉。這樣如若再戰,或許過程會比遠望溝戰事更慘烈,更漫長,更煎熬。   而且李自成越發沒信心可以打贏,更不知又開戰後要在這裡熬多久,畢竟潼關不是以往自己攻陷的孤城,他們有整個陝西作為支援。   打還是不打,前兩日有些淡忘的這個問題不由自主又浮上李自成的心頭。   他身後各將也是一片靜默,良久李過嘀咕了一聲:「還打個毛啊,這樣的防線,難道又要如遠望溝一樣死個幾萬人?」   劉希堯輕聲道:「可能還不止。」   顧君恩想說什麼,但看看眾將的臉色,最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   回營路上,一行人都是無語,良久,李自成問高一功道:「劉兄弟那一路的戰情如何了?」   高一功搖頭歎道:「他們打到商州就止步不前了,那邊都是小道,不好走,更不好打。那商州城建在東龍山和金鳳山間,又有丹水繞城作為護城河,圍困難,攻打更難。哨騎來報說,陝西巡撫馮師孔死守城池,劉大哥他們亦無力再進。」   高一功統管老營兵馬,也管著哨騎的事,他們現在與劉芳亮那一路只隔個秦嶺,大隊人馬不好走,特別帶有輜重的話,但小股哨騎通行還是沒問題的。   李自成歎了口氣,眾將也是默然,最後希望也斷了。   回到老營後,李自成單獨召來劉宗敏,他問:「捷軒,我們是老兄弟了,你跟我說真心話,這潼關城還該不該打?」   劉宗敏說道:「闖王,如果你堅持要打,俺老劉沒說的肯定支持你。若按我說的,咱義軍並不擅長攻堅,最好還是走著打。」   他說道:「真要對付孫傳庭,何必在這堅城面前和他瞎折騰,想想曹王……早一會晚一會奪得陝西不要緊,反正這地方就在這,他又不會跑了。」   ……   流賊源源不斷渡過遠望溝,刻日就會攻打潼關城與禁溝,孫傳庭不敢怠慢,又密密巡視城池與溝壑防線,給眾人加油打氣。   十三日這天下午他又招集各將在行轅內議事,會上孫傳庭堅定地道:「不管守多久,流賊都休想從潼關城跨入一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本督在此與眾將共存亡!」   「必勝!」   不論本地新軍將官還是靖邊軍官將都聽得熱血沸騰,一起揮拳高呼道。   固原總兵鄭家棟等人也是神情猙獰的揮著拳頭,新防線安排中,他們大部被安排到西□上,以後慘烈的惡戰也將讓新軍頂上,讓他們恢復了不少信心。   會議散後,靖邊軍各將回轉自己營地,吳爭春與高尋走在一些說著什麼,李正經則與趙榮晟走在一起。   趙榮晟摸著自己臉若有所思道:「孫督的決心很大,看來我們還要在潼關城呆上很久。」   李正經說道:「那當然,孫督臣退不得,我等也退不得。不說為了陝西父老,就說孫督向大將軍貸款了幾百萬兩銀子,他若敗了,這銀子找誰要去?」   他們身後跟著羅良佐、賴得祥、陳晟、韓鎧徽等把總官,聽了李正經的話,各人臉上都露出有興趣的樣子,這種內幕也只有如李正經這樣的高級軍官才知道一些。   韓鎧徽說道:「老甲長,真的有幾百萬兩銀子?」   李正經哈哈大笑道:「那當然了……」   他滔滔不絕的吹起來,溫士彥在旁微笑聽著,他若有所思瞥了城外一眼,若流賊要圍城很久,或許……   ……   五月十四日,李自成忽然在南原大賞三軍,特別犒賞有功之臣,巡山營因作戰勇敢,表現突出,特被賞賜馬騾一千匹,金銀五千兩,老胡也從五品的威武將軍升為四品的果毅將軍。   而在周邊密密飄揚的白纓黑緞旗中,那一層一層圍著的驍勇騎士內,老胡也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李闖諸人,還有他身邊的官將們。   不過他顧不上多想,陞官發財的喜悅讓他重重磕頭:「多謝闖王,多謝闖王,小的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自成身邊的李過哈哈大笑道:「踏地龍,看來你很快就可以進入老營了。」   老胡臉上笑開了花,他說道:「全靠制將軍的栽培。」   封賞完將士後,李自成站了出來,他張了張嘴,神情有些複雜,最終他開口說道:「我昌義府決議,從潼關退兵,轉進河南,圍打開封!」   周邊闖將士卒愣了愣,隨後鋪天蓋地的歡呼聲響起,早就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眾人一片歡呼中,顧君恩臉色蒼白,神情失落,牛金星臉帶微笑,眼中隱現得意。   宣佈完後,李自成等人都忍不住向潼關方向看去,就是這個地方阻擋他們進入陝西的腳步。   故鄉啊故鄉,你只在夢裡。   ……   「流賊退兵了?」   四月下到五月中的這場大戰,整個大明都在關注,王斗同樣不例外,他得到消息也最快,當捷報傳到歸化城時,他大大鬆了口氣,笑道:「總算這次投資沒有白費,看來孫傳庭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他喜悅的同時又有些遺憾,因時間、距離、糧草供應,還有私下出兵可能的朝廷猜忌問題,他一直只在關注這場戰事。   不過剿滅流賊最大因素是不患賊聚只患賊散,若李自成長久圍打潼關,不免會讓他起了心思,是不是賭一把。然李自成很快就走了,王斗也就作罷,或許闖賊此時命不該絕吧。   看王斗高興,部下也皆盡喜笑顏開,鍾素素笑道:「只要孫督能拖到明年,我都護府就進退自如了。」   王斗點頭,情報上言,李自成拋下十萬饑民,然後引兵退向開封府,大軍團團圍住開封城,又玩圍點打援那一套。參謀部意見是希望孫傳庭能在陝西盡量整飭軍備,增加實力,就算要出關,也要步步為營,盡量經營洛陽等處,解決糧道問題。   只是這場大勝後孫傳庭呼聲越高,皇帝更不會坐視開封城陷落,大明又無可用之兵,除了調孫傳庭出關,又來何處解圍兵馬?   而且孫傳庭這人性格鋒利偏執,還有點剛愎自用,也不是很有耐性的人,開封危急下,一怕他頂不住朝廷壓力,二怕被勝利戰果沖昏頭腦,自信心膨脹下冒冒然出關,釀成大禍。   不過眼下這情形,孫傳庭應該可以拖住李自成一段時間。   不久前王斗還得到消息,前太傅、兵部尚書孫承宗逝世,壽終正寢,朝廷追贈太師,謚文正。   得到消息時,王斗有些感慨,孫承宗這個結果比歷史上那個結局要好得多,想起往日與孫承宗的交往經歷,他決定讓外務部派人前往高陽弔唁,同時再祭拜一下在巨鹿戰死的將士。   ……   潼關大捷消息飛傳各處,當捷報傳到京師時,京師沸騰,崇禎帝更是大喜過望,他哈哈笑道:「孫傳庭不負朕望,果然可堪大用。」   孫傳庭在陝西「胡作非為」,彈劾其人奏疏有如山積,一直是皇帝頂住壓力,留中不發,此時捷報傳來,崇禎皇帝深感自己識人之明,興奮之下,立時下令傳旨嘉獎,並獻捷太廟。   當然,那些被流賊荼害的饑民需陝西地方自己想辦法安置。   大捷之下,百官一樣賀表如雲,此時沒人再談孫傳庭不是,不過卻有人談起闖賊又圍開封,力主孫部盡早出關,解除開封之圍,特別以陝西籍的官員為多。   崇禎帝也有些心動,不過他也知道陝地新軍初練,不可輕動,應當慎重行事。   兵部尚書陳新甲也力主孫傳庭不可輕動,他陳述利害,指明孫傳庭在陝西不動的話,流賊北上南下都有後顧之憂,若孫部脫離潼關,孤軍深入,一旦不測,後果不堪設想。   他指責那些叫囂孫部出兵的陝西籍官員是以鄰為壑,多個朝臣贊同陳新甲的看法。   嚴重分歧下,崇禎皇帝更是遲疑,他雖說有孫部出關後一鼓殲滅流賊的幻想,也知道目前流賊勢大難敵,應該多給時間讓孫傳庭練兵儲餉,加強實力。   同時有人彈劾督師侯恂到開封後一事無成,畏敵避戰,致使流賊又圍開封。   想起督師侯恂,崇禎皇帝也有些恨恨:「無能之輩!」   崇禎帝之所以啟用侯恂,一是因為侯恂是河南歸德府人,對河南情況比較瞭解,二是因為侯恂對左良玉有恩,可以籠絡當時兵多勢重的左良玉部。   現在左良玉身死,平賊鎮灰飛煙滅,侯恂到開封後,也只上了一個方略奏疏,主張陝西、保定、山東、鳳陽、湖廣、淮徐各督撫固守本境,斷賊奔逸之路,他自己坐鎮開封,相機行事,最好讓流賊餓死在河南。   奏疏說得好,然本質是楊嗣昌「十面張網」的翻版,流賊也不會像侯恂想的那樣,一廂情願蹲在河南挨餓。   而且這奏疏還看出侯恂的私心,各地督撫若防堵失敗,勢必成為他侯恂的替罪羊,這更讓崇禎帝不喜,認為侯恂是狡黠之輩,有負自己重托。   侯恂到開封也有一段時間了,如今一事無成不說,還讓開封又被圍困,這讓崇禎帝對侯恂越加不滿。   有朝臣認為應以孫傳庭替換侯恂為督師,總督保定、山東、河北各處軍務,全盤掌控剿賊事宜,崇禎帝有些心動,他太需要一個有能力的大臣出任督師,組織有效的堵剿了。   孫傳庭一看就比侯恂這個無能之輩強多了,特別潼關大捷的消息傳來之後。   不過他還是按捺住了,此時開封又被圍困,大敵當前,更換侯恂只會讓開封府城產生不必要的動盪,要換侯恂,也只會在孫傳庭兵成,又解開封之圍後。   開封必須救援,然大明無可用兵馬,崇禎帝想來想去,除傳旨讓孫傳庭加緊練兵外,只得曉諭河南等各處組織團練,對結寨自雄的地主武裝赦罪錄功,希望這些兵馬多少能解開封之圍。   此時河南各處土賊擁起,如劉洪起據汝寧,韓甲第據許州,李際遇據登封,李好據裕州,劉鉉據襄城,分轄各數百里,擁眾各十餘萬,總的人數兵馬不可小看。   崇禎帝將願意招撫的人全部封為副總兵,他在聖旨上言:「土寨人等糾眾抗賊,保守地方,遠非得以。特頒詔書,遣官宣諭,赦罪錄功。但能擒斬偽官即與授職,能收捕賊徒即與給賞,能恢城獻俘即與超擢,其餘部曲編成鄉勇,一體團練。」   他還頒布賞格,有能擒李自成者賞給白銀一萬兩,封爵通侯。能擒李自成部下者,賞銀五千兩,官極品,世襲。   又宣佈免河南五府田租三年,以體朝廷德意。 第820章 發展   從崇禎十六年五月到八月,是安北都護府大發展的時間。   軍屯開墾的荒地已達一百四十多萬畝,同時興修了許多水利,特別原先塞外就有開墾的農田溝渠等。依這樣估算,到明年春夏,開墾的荒地,修葺的田地可達二百多萬畝,這還不計民屯與商屯。   算上宣府鎮,滿套兒等地,到明年,王斗名下的田地也將達到四百多萬畝。   從山西、陝西、寧夏等處移民進入安北的人口已經超過五十萬,這些地方本來就人多地少,近年一樣乾旱。或許漠南表面比山西等處要乾旱得多,然這裡地下水豐富,打井不到一丈就可出水,比起山西、陝西等地動不動就幾十丈的深井要好得多。   而且王斗治下出名的安穩,許多家有資產的人都願意移民過來,便是大戶人家,也願意分出子弟前來居住。他們買田買地,建立商屯,給王斗帶來大筆收入,難怪後世政府那麼熱衷搞房地產,原來賣地收入真不少。   王斗估計到了明年,移民人數可以超過一百萬。   安北銀行也發展很快,他們收羅了大量游資,將地主老財的窖藏銀冬瓜,源源不斷變成了銀行的銀圓,而且在山西、陝西等處開設了大量的分行。   王斗的目標是安北每個大堡,山西、陝西、寧夏每個縣都建立一家分行,銀行肯定是要壟斷的,未來不許私人錢莊存在,不過他們可以以合股,或分行的形式存在。   此時錢莊存錢不但沒有利息,還要保管費用,王斗醞釀推出利息制,吸引更多的人存錢。   他還醞釀對官員、吏員實行存折制,每人每月月俸直接打到個人帳戶上,如此不經上頭部門,可以減少剋扣的弊端,同時帳面上的錢,也可以用來投資。   以點帶面,在官員、吏員習慣存折後,民眾們也會跟著存錢,辦理存折,大大減少金子、銀子、銅錢被埋到地下的悲慘命運,並加速金錢的流通。   銀行有了大量資本,就可以鼓勵民間投資,並以適當的利息額進行貸款,繁榮工商業同時,還可對各地不良的高利貸行業實行有效的打擊,減少因利滾利等吸血利貸帶來的悲劇。   五月時,王斗同時開建三條驛路,一條連接漠南三鎮,一條從歸化城到宣府鎮城道路,一條歸化城到大同鎮城道路,在銀行支持下,修建道路並不吃力,這就是近代金融業的威力。   這三條道路修建好後,從歸化城到山西鎮寧武關的道路,到寧夏鎮城的道路一樣要修建。   六月的時候,一所師範大學在歸化城成立,王斗親任校長,同時成立的還有一所醫衛大學,王斗同樣擔任校長,以吳有性擔任副校長,專門負責瘟疫科,負責教習傳染病學,引起很大的轟動。   漠南中鎮,特別歸化城附近已經成立多家馬場,在俄木布等人精心養護下,王斗估計到明年靖邊軍人人擁有馬匹,大部分還是戰馬的目標可以順利實現。   俄木布幹勁很大,他被解救後封為大明順義王不說,王斗還從俘人中拔給他人口五千,一批財物,還可擁有不超過千人的護衛。   不過在靖邊軍治下,若有異心,不說千人,就算五千人都沒用,而且這地方太平安樂,要那麼多護衛作甚?為表自己忠心,他只養了一隊五十人的護衛。   他等於成了都護府專職的養馬官,為了得到王斗的器重與賞識,他可謂盡心竭力,在養馬上用盡了心思。   拔給他的那五千人口同樣心下慶幸,按照都護府規定,原本他們這些俘人是罪人身份,必須積贊一定的功勳值或是贖罪銀錢,才能換得自己與家人自由,然他們現在直接就是夷籍,作為自由民身份存在。   看那些還在辛苦積攢功勳的原部中族人,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   俄木布還頗有經濟頭腦,在盡心照顧好馬匹同時,還看到商機,更請王斗為他題名,得到「青城奶酪」四個字,很快就開了個奶酪廠,接著又開皮革廠,氈毯廠。   草原上的皮革奶酪,氈毯製品本來就很受歡迎,現歸化城人口越多,他們產品更是供不應求,金錢滾滾而來,現在除了養馬與賺錢,俄木布已沒了別的心思。   對普通的俘人牧民來說,原本草原生活並不容易,不言草原各種黑災白災,原本部落都是農奴制,各貴族頭人對他們進行殘酷的壓搾與剝削,個個生活困苦,也只有進中原打劫這條路可以補貼一下。   現被安排到各種馬場、畜牧場、氈毯廠做工,身份簡單,也沒有原本什麼頭人貴人欺壓他們,只需老老實實積攢功勳就可以吃飽飯,比原本生活好多了。   若有閒時,也可搞點毛紡副業,多少賣點錢補貼一下家用,想建功立業,盡快獲得夷籍,還可參加新附軍,生活比往日有奔頭多了。   而且他們還有了自己的思想寄托,就是五月下時,歸化城迎來了被靖邊軍營救的五世達賴喇嘛阿旺羅桑嘉措,當時草原轟動,漠南漠北不知多少蒙古人前往大召寺頂禮膜拜,盛況空前。   王斗對阿旺羅桑嘉措頗為禮遇,為表示自己的敬重,在隆重接見阿旺羅桑嘉措後,他特別規定,除了漢族外,未來自己治下無論哪一族,蒙也好,回也好,維也好,藏也好,每戶都必須有一丁出家為喇嘛。   如此恩遇,讓阿旺羅桑嘉措感激涕零,他在藏地飽受各派迫害,到處東躲西藏的,大都護王斗對他有救命之恩不說,還如此禮遇,此恩豈能不報?   在他親筆書信勸說下,河套蒙古,青海蒙古,寧夏蒙古,甚至土魯番等處多家部落表示願意歸降,或遣使前來納貢稱臣,連清國境內的蒙古部落都人心浮動。   也因這個關係,漠北各部與歸化城關係更為密切。   去年那場戰事後,漠北喀爾喀各部已無意與王斗為敵,原先被俘虜的各部頭人在繳納贖金後,回到部落都力主與都護府交好,特別以土謝圖部那協理台吉態度更為堅決。   慘烈的戰事早將喀爾喀各部汗王嚇破了膽,更聽到明國永寧侯願意既往不咎,還願與各部貿易通商,各人大驚過後是大喜,雙邊貿易啊,這區區稱臣納貢算什麼?   不約而同的,土謝圖部、車臣部、札薩克圖部都派出使者前來歸化城,表示願意棄暗投明,拋棄清國,轉而效忠效忠大明,更希望彼此雙方能盡快通商往來。   如他們所願,王斗各授三部汗王官職,同時賞賜官服儀仗,又令外務部歸化司官員隨他們回轉駐牧地,處理票照事宜,衣冠諸事,皆如滿式的辮發衣衫必須全部改回原蒙古人裝扮,右衽袍服。   同時王斗還在漠南三鎮開闢了多家邊貿集市,不同舊日那種賞賜形的邊市,而是自由貨貿,各種商貨應有盡有,連舊日絕禁的鐵鍋鐵器都有出售,讓漠北各部驚喜不已。   王斗並不介意一些鐵器流入草原,對他來說,自己治下已經進入近代工業時代,豈會怕胡人多幾把區區的刀箭鐵器?   多開幾家邊貿集市,形成固定的貿易關係後,還可吸引各部落定居,而定居後的遊牧民族也不再有任何的威脅,更可增加一個原材料供給地。   雙方就這樣密切往來起來,各種貿易不斷深入,原土謝圖部那協理台吉作為使者往來歸化城多次後,很快與俄木布熟稔起來,看俄木布開奶酪廠,開皮革廠,又開氈毯廠,腰包鼓鼓,不由非常羨慕。   俄木布也有意開闢漠北貨源商路,當下與這原土謝圖部協理台吉一拍即合,讓他入股了自己的一個氈毯廠,二人通力合作,廠坊迅速大發起來。   看到這等好事,漠北幾部的頭人貴人哪還坐得住,紛紛過來歸化城尋找機會,一時間漠南漠北蒙古人,籠罩在一片做生意的氣氛中。   原本漠北各部汗王還心有戒懼,擔憂歸附後這明國大都護會否對他們起吞併之心。   然長長時間過去了,王斗卻對他們一直不聞不問,要不是身邊那都護府官服儀仗在,還有駐地那幾個辦理票照的歸化司官員,還以為自己從未與都護府接觸過。   他們不由有些自嘲,自己將自己看得太重了。也是,歷來漢家很少對漠北感興趣的,這種不毛之地,他們要來何用?就是佔據漠南,更多也是出於軍事上的考量罷了。   在如此心態下,又因阿旺羅桑嘉措之事,很多虔誠理佛的頭人貴人來歸化城次數多了,都不願回自己駐地,最後紛紛在歸化城內買房買地,長期居住。   連三部汗王都是如此,特別土謝圖汗王袞布前來次數越來越多,一年中怕有大半年住在歸化城內,比起原先自己那鳥不拉屎的地方,這種繁華之地可謂天堂所在,越是居住,越不想回那種粗糙簡陋地方。   歸化城的名聲越響,現不但漠南漠北,便是寧夏、青海、西域等地都是聲名遠揚,每日不斷有各族的人前來經商,拜訪,理佛,城中各色口音熙熙攘攘,天城之稱已經遠遠傳了出去。   都護府各種商隊也深入了漠北各部,他們當中往往夾雜一些醫士,所以飽受歡迎,特別賴滿成的商隊在鏢局掩護下,與貝加爾湖邊的布裡亞特人接上了頭。   他們商隊販賣的鐵器受到了極度的歡迎,更利潤驚人,一根生銹的鐵釘都可以換到一件上好的皮毛,一斤鐵換來的皮毛更是按堆計算,貿易一趟,商隊從上到下都發了大財,賴滿成更驚喜這次的前來。 第821章 羅剎   各商隊還負有情報收集,地理測繪等任務,特別王斗對這只前往北海的商隊頗為重視,在賴滿成出發前,他親自召見,囑咐他注意收集北海邊各布裡亞特蒙古人情報,還要注意北海邊可否有紅夷出沒。   賴滿成雖然奇怪為什麼草原上也有紅毛鬼,他們不都是從海上來嗎?但王斗的吩咐他可不敢怠慢,還是詳細收集了周邊各部情報,特別打聽周邊可否有紅毛鬼。   最後情報傳回來時商隊雖還未遇到過紅毛鬼,但從各部布裡亞特人口中,他們還是確定了在海的西端及北端,都有當地人稱為羅剎鬼的紅毛鬼出沒,還建立了木寨堡壘。   據當地人言,這些羅剎鬼個個金髮碧眼,狀如鬼魅,連鬍子都是紅的,嚇人不說,還性情殘忍,極為凶悍好鬥。   布裡亞特人回憶,他們最早見到羅剎鬼是在崇禎四年,當時一些部落居住在北海西岸昂可刺河邊上,打獵捕魚為生,也養些畜牧。   他們講述,羅剎鬼很喜歡乘有桅桿和甲板的小船或平底木船沿河航行,那船帆用揉過的鹿皮製成,纜索也是用鹿皮所製,船錨用木製,上面綁著石頭,所到之處見到部落人口,就用武力強迫繳納食物,貂皮與財物。   布裡亞特人與羅剎鬼發生了多次衝突,只是羅剎鬼凶悍無比,搏戰能力強不說,還擁有精良的盔甲,各種精製的武器,更有犀利火器,還馬戰步戰都可,每次衝突都是布裡亞特人吃虧。   兩年前北海西岸的布裡亞特各部曾經聯合,出動上千人圍攻偷襲外出尋找乾草的六十個羅剎鬼,然打了一天,從早打到晚,仍然沒有把這六十個羅剎鬼啃下,最後無可奈何的退走。   現各部對這些紅鬍子的羅剎鬼畏之如虎,特別羅剎鬼在離海不遠的昂可刺河邊建了木寨後,西岸的布裡亞特人紛紛撤來東岸。   聽到上千人圍攻偷襲六十個羅剎鬼都沒打下,欺壓北海西部各布裡亞特人部落只有不到百個羅剎鬼時,賴滿成神情驚訝,他的這份驚訝甚至一直表現在情報上,直到送到王斗面前。   王斗倒沒什麼驚訝的,西班牙人幾百人就征服了南美,康熙大帝率兩萬大軍圍攻雅克薩幾百個哥薩克,一直圍到對方只剩幾十個人,仍然沒打進土木結構的雅克薩城堡。   在遠東總督威脅要增兵兩千後,大清國嚇得趕緊和談,最後割讓從尼布楚到貝加爾湖的土地了事。   相對之下,一千個蒙古人圍攻六十個哥薩克人沒攻下,也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   與情報司得到的情報相應襯,王斗大體得出貝加爾湖邊布裡亞特各部情況,實行父系氏族制度,有著血族復仇、氏族互助等習俗,半遊牧,從事狩獵與捕魚,信奉薩滿教,大體處於原始部落狀態。   布裡亞特人生活貧困之極,各種生活物資極度缺乏,特別缺少鐵器,他們使用的弓箭,箭頭都是用骨頭製成,這樣的裝備,如何與哥薩克人相鬥?   哥薩克算是一群渴望冒險與征服的人,他們精力充沛,嚮往自由,難以在社會中生存,他們喜歡在荒野上遊蕩,戰爭就是他們的主要職業,換成大明的話來講,這些人就是流寇,還是流寇中的精銳老營存在。   不算裝備,單對單搏鬥,西伯利亞的土著多半都不是這些職業軍人的對手,而且他們還擁有精良的武器裝備,精製的板甲,各種精鐵打製的武器,馬上喜歡使用長矛與馬刀,馬下使用火槍或是別的什麼武器。   這些人已經有著近代軍隊的雛形,紀律嚴明,思維慎密,有條不紊,還擁有豐富的技能與學識,從他們在各處建立的稜堡就可以看出,沒有一定的數學基礎,是建立不了稜堡的。   從他們選擇建營建堡的地方看,他們還有著豐富的地理與水文知識,高明的勘測經驗,能充分利用周邊的地理地形,特別利用西伯利亞的河流,使之成為天然的通道。   常年順著河流探險漂流,所經之地,大多是毫無人煙的荒原林海,也必須擁有極度的忍耐能力,還有隨時與飢餓,疾病,嚴寒,事故戰鬥的勇氣。   如此也可以理解了,這樣富有拚搏與犧牲精神,又充滿貪婪與慾望,又近乎邁入近代資本主義的冒險團隊,在對戰各地原始部落土著時,哪能不是所向披靡?   西伯利亞還多為冰原林海,人口稀少,幾百人都是大部落,各地怕多為百餘人的小村寨,從布裡亞特人就可以看出,多個部落聯合,才湊出上千男丁青壯,一旦戰鬥失敗,各部落立時元氣大傷。   這樣部落分散,又沒有民族種族意識,很容易就被各個擊破,或被挑起相互間的內鬥衝突,就像西班牙人對印第安人一樣,征服南美的西班牙人很少,然歸附協同的各印第安部落人數可不少。   哥薩克也一樣,他們人數不多,歸附他們的各類部落並不少。   放下情報,王斗陷入沉思,對這些哥薩克他內心還是有些佩服的,不管他們初衷是什麼,為後世子孫留下廣袤又富含資源的龐大土地卻是事實。   只是想想這些人,以不到千人就征服了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付出少,收穫大,令人想著不爽罷了。   本質上這是一種遺憾與嫉妒心理,王斗並不否認這一點,然現在他來了,有他王斗在此,那些哥薩克還有以後那些好事嗎?跟他搶地盤,就注定了他們悲劇的結局。   不否認哥薩克很強悍,也擁有近代軍人一些素質,然他們並不能與靖邊軍相比,而且人數少,離本土遠,是他們的致命缺陷。   對哥薩克在各地建立的城堡,王斗抱著喜聞樂見的心態,正好他日後一個個城堡打過去,省時省力,這些哥薩克很會挑選地方,他們建立的城堡,都是未來的要害城市,也省了他日後費心選擇城市地址。   他盤算如何武裝布裡亞特人與漠北各部,讓他們與哥薩克人相鬥,然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布裡亞特人與哥薩克戰鬥力相比有很大的差距,這當中武器裝備占很大的原因,他們骨制的箭頭,少量粗糙的鐵器,對裝備精良的哥薩克造不成什麼威脅。   類似布裡亞特這類部落在西伯利亞比比皆是,這也是哥薩克要征服某地時,往往僅派出十幾個人,幾十個人就征服一大塊土地,當出動人數超過百人時,已經算大規模戰爭了。   不過當布裡亞特等人擁有精鐵盔甲與武器時,就算戰鬥力不如,也可以對那些哥薩克形成很大威脅。   二者如何衝突,王斗也有了定計,關鍵就在皮毛二字。   俄國殖民者在征服西伯利亞過程中,所獲得的毛皮價值是驚人的,僅進入十七世紀那一年,國庫就收到二十萬張黑貂皮、一萬張黑狐皮、五十萬張松鼠皮,以及許多海狸皮與貂皮。   十七世紀初的西伯利亞毛皮收入,每年僅佔沙俄國庫的百分之七,然到十七世紀中葉時,西伯利亞毛皮收入每年已佔國庫總收入的三分之一。   一旦自己開始大規模收購,並輔以適當的價格,不但布裡亞特人,漠北各部都會爭先恐後去做這個生意,一方以合適價格收購,一方以暴力掠奪,衝突肯定不可避免。   王斗微微一笑,就讓那些蒙古人與俄羅斯人拚個你死我活吧。   賴滿成在情報中還以濃重的筆墨描繪哥薩克的外貌,王斗倒不以為意,人種不同罷了。   倒是那句「有聞其人金髮碧眼,狀如鬼魅」讓他有些感慨,古時金髮碧眼在國人眼裡是醜陋的象徵,就是舊時黑頭髮的羅馬人,也將金髮碧眼的日耳曼人視為蠻族的象徵,到後世卻顛倒過來了。   這也是文明強弱的鮮明對比,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   都護府蓬勃發展,一切都上了軌道,讓王鬥心情很好。   大將軍高興,部下也跟著高興,特別鍾素素每天都是喜笑顏開的。   自王鬥到歸化城後,各主官、各大將也以她跟在王斗身邊時間為多,其實現在都護府正是發展的時候,各部官將各司其職,個個都非常繁忙,就是有心想跟在王斗身後也沒有時間。   只有鍾素素總能抽出時間來,或許跟她是女性的關係有關。   現在鍾素素是參謀部副部長,又是五大將軍中的虎賁將軍,轄地又在漠南中鎮,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她也總是跟進跟出,每天總有事情在王斗面前匯報,更是滿口的王氏語言。   看她這個樣子,各部同僚相識苦笑,他們就是想學這個鐘顯才,臉皮也厚不到那個地步啊。   好在跟隨王斗多年,他們也知道大將軍最注重的是做事情,倒也沒別的想法。   不過私下裡繼宣府鎮那個「跑得勤」外號後,鍾素素又新增一個「跟得緊」外號。   漠南建設持續火熱,七月中,新聞司策劃了一系列的宣傳事宜。   這天鐘素素興沖沖的走進她的議事大堂,手上拿著一疊秘書廳轉來的文件,看著下屬們高聲道:「好,有文件來了,讓我們繼續深入學習大將軍的指示精神,開展轟轟烈烈的建設大高潮……」   看她手上那一疊厚厚的文件,下屬們不約而同個個暗中叫苦。 第822章 庫存   七月下,時報、軍報刊登了許多個人先進事跡,從普通軍士民眾到高官大將都有,還刊登了漠南東鎮豹韜將軍高史銀的採訪。   採訪:「聽說將軍到開平後,每天工作八個時辰,您累嗎?」   高史銀:「不累,一想起那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我就渾身充滿幹勁!」   採訪:「開平風沙大,聽說為了養雞,您經常出入沙甸各大養雞草場,皮膚都被風沙打了一層,您苦嗎?」   高史銀:「不苦,一想起大明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吃不上飯,穿不上衣,我的內心就有如刀割!我們東鎮全體將士響應大將軍的號召,排除萬難,也要把生產建設搞上去。」   最後,高史銀將軍還深情地說:「這是激情燃燒的歲月!」   事實上,高史銀說的是:「張貴這狗日的,說好給老子一千頭牛,二千匹馬,結果只來了五百頭牛一千匹馬,獸醫兩百隻來一百五,別的都被他吃了?老子日他娘的祖宗!」   因其言語粗俗,不附合靖邊軍形象,採訪刊登後,話語慘遭篡改。   ……   飄沒高史銀的牛馬獸醫其實是王斗的意思,高史銀有心幹一番大事業,在東鎮頗為賣力,為了對付草原毒蛇,還親自養了一群大白鵝。   然開平衛並不適合屯田放牧,否則沙化會更加的嚴重,大明當年放棄開平不是沒有原因的,後勤壓力太大了,佔據該地,更多是軍事上的意義。   而他轄地原來的沙城、興和所那一片經營頗早,屯田事務都上了軌道,也不再需要那麼多牛馬。草場養雞倒是可行,雞吃蟲蟻與草籽,不會毀滅生態,雞糞排出,還可使草兒長得更加茂盛,但也不需要二百個獸醫那麼多。   現東鎮除了是宣府鎮第一防線外,因開平城為北上南下必經之所,也成了一個商貿集散地,北上交易或獵取皮毛的商隊多在此停留。往東北嶺伐木的商隊也多在此交易,與去年那個殘破的城池相比,已經繁華不少。   為了盡量開拓東鎮防線,早在今年年初,高史銀在開平城北二百里的答刺海子邊上,就恢復了李文忠北征時建立的應昌鎮,在海子邊設了一寨子。   不久後又在答刺海子左一百里的長水海子邊再立一寨,與應昌鎮形成了呼應。   五月時,高史銀再在應昌鎮北面二百里的捷勝岡靈濟泉附近設一哨所,該處也是當年李文忠建築的廣武鎮所在。   如此,形成了開平城為後方,應昌鎮為中腰,廣武鎮為頭部的態勢。   七月,高史銀又在飲馬河畔的殺胡城遺址,貝爾湖東南的靜虜鎮遺址再設二哨所,靠往來商隊得到的費用維持運轉,勢力深入了外藩蒙古東部。   明初幾次北征走的都是東鎮這條路,然現在王斗並不打算動刀兵,所以他現在注意力很大部分放在西鎮。   西鎮河套那一片本來就是歷代漢家重要屯田之所,西鎮的鎮治九原城附近更有龐大的煤礦、龐大的鐵礦礦產,餘者金、銅等礦種一樣不會少。   這邊屯田先不說,王斗第一時間在這裡開設了一個銃炮廠,取名「鹿城銃炮廠」,這也是王斗繼永寧炮廠與宣府鎮城炮廠後擁有的第三個火炮廠。   王斗繼續採取老花樣,許可民間開礦,許可友鎮開礦,都護府負責收購礦石,甚至許可他們粗加工,然後收購回來再加工。   對王斗來說,採礦耗費大,利潤低,自己開採得不償失,分包出去,可以收取許可費用不說,還可以收穫更多的利益團體。而且開礦辦廠的人多了,需用僱傭的人就更多,可使更多的百姓有一口飯吃。   不單如此,安北銀行還願意貸款,鼓勵更多的人來西鎮辦廠開礦,新聞司還不斷宣傳,給這些人披上一個崇高的外皮:「實業報國。」   在這種氛圍下,宣府鎮、山西、陝西、寧夏、甘肅各色富戶礦主紛紛雲集西鎮,甚至遠在江南都有人趕來。這內中又以大同總兵,定興伯王樸最為積極,他一口氣投資五十萬個銀圓,在九原城附近開辦了多家廠坊。   都護府沿襲宣府鎮規矩,只有漢籍與各類稱號者,各類緊俏賺錢行業才可以優先參與。   為了獲得開礦辦廠資格,來自四面八方的富戶礦主紛紛捐錢捐物,安北「善人」雲集,似乎成了大明的首善之地。而因廠礦存在,漠南西鎮瞬間就繁華起來。   礦產本來需要人力就多,一個大礦如果需要五千人,他們有家屬的話,一礦就可養活二、三萬人。   採礦需要運輸,這當中又養活了諸多的運輸商隊與酒樓客店,然後冶煉又需要大量人手。煉鐵肯定需要煤炭,又需要大量采煤煉煤之人,這些人又要吃喝生活,又養活了無數的貿易商隊。   當地繁華了,肯定有精神上的需求,第三產業與娛樂業又蓬勃誕生。   因礦產需要的人手多,不但所有抓到的草原馬賊都投入到廠礦上,連歸順後的河套蒙古,牧民們都紛紛成為了礦工,他們的家屬多從事第三產業。   九原城一天一個樣,飛快成為草原有名大城,溫方亮就算跟隨王斗多年,眼見這種情形也有不可思議之感。   現在除了屯田外,他在西鎮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廠坊上。   按宣府鎮原來劃分,鐵料分為三等,甲乙丙,甲等鐵用於軍工,乙等鐵用於民間精品,丙等鐵為普通生鐵。   乙等鐵成品農具、器械打造多為原來的宣府鎮商人,他們打造的鐵料製品不斷賣到大明各處,每日前來購買運輸的牛車絡繹不絕,宣府牌、安北牌鐵器聲名遠揚。   有了充足的精鐵,很多事情就可以做了,現今黃河邊上,銃炮廠內,密集的水力鑽床、水力鍛床林立,每日源源不斷的打製出鳥銃盔甲,還有火炮。   七月底,王斗看到軍政部送來的報告,截至目前為止,後勤庫存鳥銃已達十五萬桿,手銃四萬把,這主要得益於水力鑽床的使用嫻熟,還有豐富經驗的工匠增多。   現大明的工匠都知道宣府鎮、安北都護府是天下間最善待工匠的地方,每日投奔的匠工源源不斷,都護府各個軍工廠中,已經有充沛的軍匠使用。   有了充足的人力物力,都護府生產能力是驚人的,去年宣府鎮軍工廠已經每月可以生產鳥銃六千桿,現在就更多了。   這些庫存鳥銃中,很大部分還是燧發槍,早在去年之時,除了還留一個廠繼續生產李氏火銃(火繩槍)外,餘者火銃廠已經全部生產賴氏自生火銃。   韓朝接管軍政部後,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來研究燧發槍的彈簧鋼片,使得槍在扣擊時力道更強,現燧發槍的啞火率減少了很多,已經不差於火繩槍多少。   他同時改進了銃劍的套筒,將銃劍安裝在了槍管的左側,使得前方準星露出,增加了火銃瞄準的精確度。   韓朝在上任後曾經提交過方案,就是請准在靖邊軍甲等營內推行燧發火銃,但王斗在看過抽查多批的燧發槍實彈射擊後,覺得銃兵全面換裝燧發槍的時機已經來到。   經過幾次會議商討後,眾將都覺得確實可以全面換裝,王斗決定在九月時開始換裝,到年前全部換完。   這雷霆銃燧發槍還將配套銃劍,銃身還全部都有背帶,使用金屬扣環,可以很方便的伸長縮短,背在身上後,行軍時可以大大減輕銃兵們的負擔,配套燧發槍後,也標誌靖邊軍全面邁入近代。   庫存中還有兩萬桿的鍾氏騎銃,這銃本來是鍾素素打制來準備去與王斗打獵使用的,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一經推出,立時飽受軍中獵騎兵的歡迎,同時也極受各鏢局中鏢師的歡迎。   有鑒於此,都護府推出了鏢師們使用的馬銃。   此銃有效射程在五十步,比靖邊軍使用的騎銃約弱了十步,同時銃身木料也不能比,槍托底板不用黃銅用精鐵,銅箍也改為鐵箍,總體上弱了一層,不過也有火銃背帶。   就算如此,還是非常受歡迎。   對鏢師們來說,若遇到會使用角弓的馬賊,他們弓箭射程不過二十多步,自己馬銃大佔上風。   就算賊人使用步弓,己方射程還是稍勝一籌,那威力更不能相提並論。   而且騎在馬上,打了就跑,自由靈活多了。   都護府並不對民間出售手銃,但經過審核的鏢局不在其列,所以有了馬銃後,那些使用火器的鏢師裝備就是一桿馬銃,兩桿手銃,還有一把馬刀。   他們還發展出了戰術,持馬銃時分為數層,四、五十步時前排使用馬銃,然後將銃橫在鞍具上,約到二十步時向兩邊飛掠,同時使用手銃,後層繼續如此,週而復始,對付馬賊匪徒時無往而不利。   他們的戰術甚至影響到了靖邊軍獵騎兵,原本他們只裝備一桿騎銃,後來也裝備數桿手銃,使得敵人靠近時不再需要驃騎兵掩護,單獨就有還擊之力,同時也使用了相同的戰術。   隨著騎銃源源不斷的打製,鍾素素無意之作也為她帶來了大量財富,一輩子生活不用愁。   報告中還有火炮的庫存情況,自鹿城銃炮廠設立後,與鎮城鑄炮廠、永寧城鑄炮廠同時開工鑄造,截至目前為止,共生產了二百五十門紅夷大炮,內紅夷重炮五十門。   王斗現有三個炮廠,以火炮方向來說,鎮城鑄炮廠主要是鑄造紅夷重炮與臼炮。   永寧城鑄炮廠則是鑄造紅夷中小炮與佛郎機、百子銃等。   鹿城銃炮廠則是輕重炮都鑄,還生產火箭。 第823章 火箭   自鐵模法啟用後,從崇禎十三年九月起,永寧城鑄炮廠每月已經有能力造出五門紅夷大炮,當然,這都是打五斤與三斤炮子的中小炮,射程分別二里多與近二里。   一直到崇禎十五年六月,在鎮城鑄炮廠開設後,軍中已擁有紅夷大炮一百四十門,內打十斤以上炮子的重炮五門,又有打二十斤炮子的重型臼炮三十門,射程都是三、四里。   炮匠的不斷熟練,工匠的不斷加入,現在三個炮廠同時開工的話,每月可鑄造輕重紅夷炮二十門。   當然,可鑄造不代表都要鑄造,因為軍中還有別的種類火炮要鑄,所以除了這二百門中小紅夷炮,五十門紅夷重炮外,火炮廠還鑄造了重型臼炮有一百門。   又有大將軍佛郎機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五百門。   這些佛郎機最大射程一里,也不全都是炮廠鑄造,很多是從大明各處收羅而來。   大明別的火炮不多,就是不缺少佛郎機,從嘉靖三年開始仿製起,到現在崇禎年間,鑄造的各類佛郎機炮怕不下萬門。   不過王斗覺得有大佛郎機一百門,中小佛郎機五百門已經足夠用了,未來還是擁有射程優勢的紅夷大炮天下。   趙瑄現在的炮營可謂龐大之極,是時候分營了,如果到明年紅夷炮與臼炮還可翻一番的話,更是必須分營。   最後還有王斗關注的周氏火箭。   去年十一月王斗畫了火箭圖後,周象輅等人得到很大的啟發,鐵製箭身主要技術問題就是卷管時有一定難度,最後他們解決方案是使用水力鍛床,在穩定的水源情況下,鐵皮身子厚薄不一的弊端問題可以得到很大的解決。   雖然最後他們製成的火箭精度還有提高的餘地,不過王斗認為已經足夠。   火箭對付的都是敵方營地與軍陣,都是目標巨大之物,並不需要太高的精度,只需不要象神火飛鴉那樣有點風就不知飛到哪去,甚至飛回來就行。   最後又解決助推藥,頭部爆炸燃藥與引信等問題,五月份的時候,周氏火箭大規模打造,王斗看過幾次實物發射,頗為滿意。   製成的火箭長約一米,身子細長,頭部尖尖,直徑有十多厘米,重約三十斤,內裝火藥七斤,尾部有許多小孔,還有三隻傾斜的穩定螺旋板,與後世的火箭導彈樣式頗為接近。   當時王斗忘了說發射架的問題,但周象輅等人已經解決了,卻是使用一塊半圓長形滑槽加前方一個雙腳架。   那半圓滑槽長約一米多,直徑比火箭大些,硬木所製,打磨得非常光滑,離尾部不遠有一塊包鐵厚實擋板,擋板中間有一圓型孔洞,正好將箭尾那三個螺旋板與點火孔線露出,又將整個箭身勞勞托住。   那兩腳架則可以前後活動甚至收起,如此運輸容易,還可使用雙腳架來調整火箭發射高度。   看了發射槽後王斗頗為感慨,古代人民的智慧不可小看,這發射槽樣式,與後世的迫擊炮何其接近?   火箭重三十斤,發射槽同樣重不過幾十斤,士兵們扛著就可以走,方便靈活,若使用車輛、騾馬來載運,一次性就可以運輸更多了。   最後的發射結果,火箭射程達到了五、六里之多,而且精度頗高,火箭飛行穩定。   對這結果王斗非常滿意,此時沒有一個火器可以飛得這麼遠,自己火箭是獨一份。   而且這只是輕型火箭,周象輅等人還在研究重型火箭。   王斗看過重型火箭實物,那火箭長約二米,重有六、七十斤,發射時使用炮車,內有三個槽位,可以同時安放三枚火箭,後方用類似紅夷大炮的曲柄與螺桿來調整箭車上下高度。   最後的發射結果,該火箭最大射程達到十里之多。   王斗已經在考慮組建專門的火箭營了,與火炮比起來火箭優勢是明顯的,發射速度快不說,製造工藝也不複雜,還沒有火銃火炮發熱炸膛等問題,裝上螺旋板後,精度差的問題也得到有效解決。   最重要是火箭輕便靈活,輕型火箭不說,就是重型火箭在三個箭車槽位上都裝滿,也不過相當於一門輕型炮的重量。   火箭使用不同彈頭還可有多種用途,燃燒彈、毒彈、灰彈、爆炸彈。前三種彈不說,明軍中臼炮、神火飛鴉大火箭都有廣泛使用,唯有爆炸開花彈不好解決。   倒不是威力問題,黑火藥數量達到一定程度,那威力可不小,以周氏火箭的裝藥量,爆炸後足以將箭頭炸成碎片。   關鍵是引信,要對應火箭的飛行時間,然後到達規定的地點爆炸,這很考究都護府軍工廠的引信科技,顯然目前麾下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能力,這需要漫長時間的研究。   不過王斗已經滿足了,自己的科技實力已經大大超越這個時代一大截,他可以想像火箭發射到敵陣敵營的效果,那雨點般的火箭落下,熊熊烈火,毒氣白灰蔓延。   這個時代都非常強調軍陣,略一騷動,甚至會引起全盤崩潰的危險,冰雹似的火箭落下,沒有幾隻軍隊受得了。   軍政部報告周氏火箭五月份時開始大規模製造,到目前為止,已經有輕型火箭庫存一千五百枚,月生產能力五百枚。重型火箭六十枚,月生產能力二十枚,王斗認為還是少了,應該投入更多的人手。   火箭的威力在於大規模使用,王斗記得康格裡夫攻打丹麥首都哥本哈根時,一口氣就發射了火箭二萬五千枚,幾乎將整個城市夷為平地,燒成火海。   他很期待火燒連營的那一天。   ……   鍾素素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出去與王斗打獵遊玩,但都護府成立後諸事繁多,王斗也沒這個空閒,一直到八月初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這天在鍾素素的邀請下,王斗欣然同意,他也想放鬆下,便在護衛營保護下與鍾素素一起前往城外。   此時正是塞外最美的時節,黃金般的草原景色,顏色漸轉金黃的白樺樹與落葉松,草原上許多牧民在控馬,放牧牛羊及收集牧草。一些河邊湖邊,金黃色的麥田一望無際,許多喜悅的軍士民夫在忙碌收割。   早前可種的地方都種了麥子,現在到了收穫的季節,還有那些油菜、黃豆、胡麻等作物也是長勢喜人,就到收穫的季節。   看著眼前這景色,王鬥心情更為愉快,土地還在繼續開墾,到明年麥浪將會無邊無際。   一路上來往的商隊絡繹不絕,顯示這塊土地正煥發出極大的生機與活力。   鍾素素心情也非常好,她今日未戴冠帽,髮髻上綁著逍遙巾,腳踏氈毛靴,曳撒衣外繫著斗篷,自有一股風韻氣度。為了這趟遊獵她也算精心準備了,打製的那些銃更不用說帶來了。   出了城,她笑著對王斗道:「大將軍,末將知道靈照寺那邊黃羊獵物頗多,不如我們到那邊去吧?」   王斗大笑道:「一切聽從鍾兄弟的安排。」   駿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上,一行人策馬急奔,鍾素素有時與王斗奔在一起,有時又奔在前方,歡呼雀躍的。看那鍾顯才大呼小叫的樣子,各護衛都是面面相覷,也只得默默跟隨保護。   眾人到了靈照寺附近,這裡一大片紅樹,有若火一般的紅艷。各處山坡上又盡多松、檜、柏、杉等樹,流泉嗚咽,松風呼號,遠處大青山透迤綿亙,蒼蒼莽莽,氣勢磅礡屹立。   這一帶湖泊海子眾多,有山有水,果然獵物不少,不時見成群結隊的黃羊飄過。   鍾素素拿出一大捆銃,分給王斗一半,她首先開火,瞄準一頭奔跑的黃羊,轟的一聲,將那黃羊擊倒。   王斗讚道:「鍾將軍好槍法!」   他看了看手中的銃,和那日見到的一樣,手中之銃非常精良,可謂騎銃中的上等精品。   他也瞄準一頭象鹿又像羊的動物,然後扣動板機,一聲銃響,那動物嗚咽倒地。   鍾素素歡呼大叫:「大將軍威武!」   身旁眾護衛本來想叫好的,見此情形都叫不出來。   火銃一聲聲響,王斗與鍾素素不斷在林間,在湖邊,在山坡上射獵著獵物,特別鍾素素不斷追逐著獵物,奔前奔後,大呼小叫,興奮得臉都漲紅了。   近午時分,二人已射了幾十隻的黃羊,山兔,松鼠,收穫豐富,只忙壞了旁邊裝彈的眾護衛們。   最後,王鬥將手中騎銃遞給身旁護衛,在一小湖邊下了馬,望著湖水長長吁了口氣,大感暢快淋漓,不虛此行。   鍾素素奔了過來,高聲道:「大將軍可是累了?」   她也要下馬,卻是啊的一聲叫,卻是失足從馬上摔下來。   王斗叫道:「小心!」   上前一步,正好將鍾素素接住。   鍾素素的臉瞬間暈紅,那粉色一直延伸到耳根與脖頸間,她連忙站好,低聲道:「多謝大將軍。」   王斗微笑道:「要小心,馬上失足可不是小事。」   鍾素素嗯了一聲,聲音輕柔,羞羞怯怯,哪還有往日鍾大將軍的樣子?   眾護衛在旁看得親切,都是相顧無語,一些人在遠處竊竊私語:「你說鍾將軍真的是……」   「你我心知肚明便可,不必說出來……都這麼多年了,免得尷尬……」   鍾調陽一直沉默站在一邊,看眾護衛樣子,他咳嗽一聲,輕聲道:「看什麼?注意戒備。」   午間眾人吃了一頓豐盛的燒烤大餐,鍾素素慇勤侍候,不時瞟向王斗一眼,眼神溫柔,內心似乎千般心思流轉,有許多話想說,最後卻沒有說出來。   午後眾人正要收拾起程,忽然一匹快馬而來,被迎到鍾調陽面前,只說幾句,鍾調陽臉色就一變。他接過一份文報,匆匆來到王斗面前,神情凝重道:「大將軍,應州發現疫情,山西全境恐有大疫。」   「什麼?」   王斗接過文報觀看,良久心下暗歎:「還是來了嗎?」 第824章 鼠疫   明末瘟疫一場接一場,崇禎十四年山東、河南、河北、浙江等地瘟疫流行,患者極多。崇禎十六年從山西到京師更爆發大瘟疫,九門日出萬棺,闔門皆歿者不計其數。   此時的瘟疫極為可怕,動不動就死亡萬人,當時比較嚴重的有萬曆八年、萬曆十四年、還有明末的幾年,造成十室九空,慘不忍睹。   而且鼠疫屬於急性烈性傳染病,還是甲類的急性傳染病,致死率極高!   這種甲類傳染病可怕到什麼程度?後世人們熟知的,談之色變的炭疽、艾滋、非典、禽流感等等傳染病均屬於乙類。所以患上甲類傳染病幾乎用不著談什麼潛伏期,所謂一人有感,全家傳患,貴賤長幼,呼病即亡,隨著人口流動,還會快速的傳到四面八方。   得到疫情報告後,王斗哪敢怠慢?立時回到歸化城,召集所有官將議事,並立刻啟動預案。   他還飛馬傳檄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山西巡撫蔡懋德,還有各總兵王樸、周遇吉人等,商議防疫諸事。   最後成立一家防疫局,統領安北、宣府、山西等處防疫諸事,王斗親任總辦,以吳有性為幫辦,紀世維、衛景瑗、朱之馮、蔡懋德、王樸等人為坐辦,後孫傳庭也加入進來,為坐辦之一。   為防疫治瘟諸事順利進行,王斗專門調了二千軍隊為防疫兵,疫區一切官將軍民皆聽局員醫士安排,敢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同時宣府時報火力全開,宣傳防疫治瘟諸事,各種防疫要點。吳有性所書之《溫疫論》,以前已經載過一遍,此時又再重載,密集印刷,並在報紙上廣泛宣傳。   不單是宣傳,更重要是行動起來,除大批醫士立時進駐應州,防疫局還發動各處民眾開展大規模的滅鼠、滅蚤活動,特別家鼠更是必須被消滅的對象。同時清潔街巷,運送垃圾,轟轟烈烈展開大掃除。   明末因財政崩潰造成很多城市環境髒亂,蠅蚋雜生,污水橫流,這是明末各地連連發生大疫的原因之一。   王斗治下還好,但臨近的山西、陝西各城就垃圾成堆,臭氣沖天,但因為防疫局組織得力,而且拿出大筆的經費發動民眾,這有錢拿又關乎身家性命,在大掃除這方面民眾倒非常踴躍。   不過疫情仍然來勢兇猛,應州發現疫情後,每天死亡人數達到三百多人,而且傳播非常迅速,主要就是隔離困難。   此時講的是「仁」、「禮」、「孝」諸道,若家中長輩得病,晚輩自然要伴在榻前,早晚湯藥服侍,時時請安照顧,這樣就被傳染了。若家中晚輩得病,長輩更不用說時時伴在身邊,這樣同樣被傳染了。   鼠疫的烈性可怕甚至幫忙辦理喪事,最後前往送喪之人都會染病,最後一命歸天。因這樣的原因一人染病,全家死絕,甚至全族幾百口人死個乾淨之事屢見不鮮。   防疫局要求是發現有感染者立時隔離,但難捨骨肉分離、隱瞞不報者比比皆是。   王斗治下保甲制層層,可以輕易發現病人,然後採取強制措施,執行得力。但余處基層組織早已癱瘓,裡甲制不存,多是鄉紳自治的局面,若想隱瞞太容易了。   染病的屍體最好是火化深埋,但依此時觀念,火化是與另一個詞連起來:挫骨揚灰,非深仇大恨者不為。敢將自己親人燒成灰,跟你拚命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了。   死者為大,入土為安,是此時最根本的倫常道德,不論雙方如何敵對,若戰後能送來彼此戰死者的屍體,那就是眾人交口稱讚的仁義。而毀屍滅屍戮屍,那就是殘暴不仁的大罪。   甚至隔離病人,帶走感染者都會引起非議,認為有礙仁道,孝道。   八月中,鼠疫蔓延到太原府,平陽府,大同府諸地,甚至宣府,安北都有發現發病之人。有鑒於此,王斗專門在報紙上發表署名文章,呼籲民眾正視這個問題。   他援引孟子的話,「嫂溺,援之以手。天下溺,援之以道」,認為瘟疫的橫行,已經關乎到種族的存亡,已經超越了仁、禮、孝諸道,提升到人道的高度,當權之。   隔離,火化,皆是權也,呼籲民眾以手援天下,共赴大道。   大同總兵,定興伯王樸首先響應王斗的呼籲,八月下,他說服大同巡撫衛景瑗,收集大同城感染死去的疫屍一千多具,在城外將屍體堆成一百多堆,每堆屍體一百具,然後堆上柴火焚燒。   當時觀者雲集,還有大同城的文武官員全數到場,在死者家屬鋪天蓋地的嚎哭中,這些疫屍全部化為灰燼。   說也神奇,疫屍焚燒後,接下來全城死亡人數急速下降,感染人數也越來越少,五天過後,大同城再無一例死亡,無一例感染。   這個消息震動了整個山西,此時因為各處大搞衛生,口罩的發放也基本解決了傳播的途徑問題,最大的威脅就是那些死屍。有成功的先例在前,各城紛紛效仿王樸的做法,開始焚燒病屍,甚至患者接觸過的傢俱、用物等一併焚燒。   防疫局還採取「遮斷交通,嚴密檢查」的方法,圍繞疫情最嚴重的一些州縣城堡組織起重重防線,使得疫情在山西沒有過度蔓延。   當然,疫情仍然嚴重,因為不斷出現變種。   八月下,防疫局發現不但鼠蚤成為傳染病源,甚至貓與野狗也成為新的感染病源,成為疫源地的宿主,王斗下令殺光疫源地所有貓與狗,並且火化深埋。   八月下,有屯民在漠南東鎮剝死狐狸皮感染,王斗下令隔離那整個屯堡,殺光那邊的所有狐狸,並且火化深埋。   又是在八月下,有漠南中鎮的牧民剝食死去野兔的兔皮兔肉而感染,王斗下令撲殺鎮內所有野兔,發現一隻,火化深埋一隻。   九月初,防疫局發現漠南中鎮一處牧場似乎有成為新的感染病源趨勢,王斗下令殺光那整個牧場的所有牛羊駱駝,並且火化深埋。   又是九月,防疫局發現漠南西鎮一些狼只成為新的宿主,王斗下令殺光草原上所有的狼……   而在山西爆發鼠疫的同時,山東、北直、京師等地同樣發現瘟疫,最後連連爆發。他們的財政能力、組織執行能力不要說與安北相比,甚至趕不上山西,鼠疫爆發後,可謂慘不忍睹。   ……   大明各地連連爆發瘟疫,雖然防疫局無力深入大明各處,但此時宣府時報已廣泛傳播,上面各防疫要點也引起無數人關注,特別上面還公佈了達原飲、三消飲等醫湯的藥方,防疫治瘟種種。   一張張報紙傳播出去,無數有心有能力的百姓按著上面去做,最後僥倖活了下來,安北作的種種措施活民無數,可謂功德無量。   崇禎十六年九月,盛京,崇政殿。   宣統帝多爾袞凝神翻看手上一份份報紙。   「……疙瘩瘟,又稱鼠疫,乃異氣感人而至,非風非寒,非暑非濕,非六淫之邪外侵,不可以傷寒、外感病症論之。鼠疫多因污穢而致,當清潔街道、屋舍、溝渠、河流,輔以白灰,使老鼠、蚊蠅、跳蚤不得傳播。防疫之道,當追索流行經路,加強道路檢疫、控制交通要道、隔離疫區、火化鼠疫患者屍體、建立醫捨收容病人,出行使用口罩,飲用達原飲、三消飲等醫湯……」   「達原飲、三消飲藥方如下……」   「……定興伯王樸響應永寧侯號召,八月二十一日,大同城焚燒病屍一千一百五十五具,大同疫止。」   「八月二十三日,太原城焚燒病屍二千三百六十具,太原疫緩。」   「八月二十四日,平陽府城……」   「八月二十五日,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陝西巡撫馮師孔會文武百官於南門外焚燒病屍一萬三千具……」   「急報,急報,除家鼠野鼠,野貓野狗又成新的鼠疫病源!」   「急報,急報,狐狸、野兔又為新立感染病源!」   「切勿食用患病動物之皮、肉、內臟,切勿沾染接觸其血液、痰液……」   「永寧侯下令殺盡境內一切狼群,撲殺境內一切野兔狐狸!」   「震驚,京師已成地獄,九門日出萬棺,應京師防疫總辦周延儒,幫辦陳新甲之請,大批防疫局醫士趕赴京師援助!」   看著報紙上的篇篇報導,多爾袞觀之都有驚心動魄之感,良久,他放下報紙,看向眼前的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等人,說道:「盛京也出現鼠疫了嗎?從哪來的?」   寧完我瞌頭道:「微臣追索流行經路,已查明來源為城外一處甲喇莊田,卻是一包衣食用獺子之故。現城內多戶人家出現寒戰高熱之症,且痰中有血帶泡,按明國報紙上說,確是鼠疫不錯!」   多爾袞緩緩閉上眼睛,良久他睜開眼,威嚴地道:「立時成立防疫局,朕親任總辦,你為幫辦,調五千甲兵為防疫兵,防疫種種,皆按報紙上說,有敢違者,格殺勿論!」   寧完我匆匆去了,多爾袞看著他的背影,政務國事上,還是離不開漢人啊,登基之後,多爾袞發現自己與皇太極一樣,處處都需要漢人文臣的輔助。   不過在軍事攻掠上,還是需要八旗各滿蒙旗主。   想想這些時間大清國在日本國的攻掠收入,多爾袞臉上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 第825章 城下町   「呦!」   一個衣衫襤褸的武士一聲大喝,他直撲過來,遠遠距離就高高躍起,手中打刀直劈下來。   「噹!」   一個滿臉橫肉,身著明盔明甲,身後插著背旗,盔上有著黑纓的正藍旗壯達一擋,手中雙手重劍精準的擋住這重重一刀,沉重的力道激得他一身甲葉鏘鏘作響。   刺耳的兵器相交聲夾著火星,那武士手中的打刀卻一下劈斷了。   這正藍旗的壯達身形靈巧一扭,手中重劍順勢掃過那武士頭顱,頓時鮮血飛濺,那武士的頭顱就那樣飛了出去。   這時又是一聲大喝,又是一個武士沖跳過來,他速度奇快,就見光閃而前,那武士手中的太刀已是劈在那壯達的肩胸位置,刺耳的鋼鐵相交聲中又夾著一串的火花,那武士手中的太刀同樣一下劈斷。   這正藍旗壯達身著三重甲,最內鎖子甲,又一層棉甲,最外面全精鐵甲,層層的鱗片,厚實沉重。日本武士手中的打刀、太刀對付未披甲目標堪稱犀利,但對付重甲重兵的敵手卻力有不逮。   這武士也算精銳,身著傳統的日本盔甲,有兜、身鎧、袖、佩幾部分,還有遮蔽保護面部的頰當、喉輪、籠手等配件,以橫列的漆鐵、皮革與竹條製成。   他的腰間還有肋差,見手中太刀折斷,他反應極快,一下子就要拔出肋差,但此時一根虎槍已是重重刺了過來。   卻是一個馬甲刺了他一槍,這馬甲手中虎槍長近九尺,槍刃就長達九寸,上面有數道血槽,外形稜起,有若圭刃。從槍頭到槍桿一半都是相套精鐵,不懼重刃劈砍,然後槍刃套處有著鹿角,可以防止刺入太深。   那馬甲重重刺去,血雨飛射,沉重的虎槍瞬間刺入那武士的胸口。這武士雖然盔甲華麗,但其實只有少部分是鐵料,餘者多就是木頭與皮革搭配,看起去富麗猙獰,然防護力卻不怎麼樣。   虎槍兇猛,便是以熊虎的皮骨韌厚都能一槍刺穿,那武士身上的盔甲怎麼擋得住?就聽嗤的皮革鐵皮肌肉組織被撕裂的聲音,銳利無比的刃身一下沒入那武士的身體,一直到那小段鹿角棒為止。   那武士嘶心裂肺地大叫,整個臉都扭曲起來,那馬甲獰笑著,手中用力,一下將那武士刺按在地上,任由他四肢不斷的舞動掙扎。就像他在遼東深山叢林中打獵,將獵物刺殺在地上,非常享受的看著獵物在自己虎槍下嘶鳴吼叫。   最後他更狂笑著,將那武士挑在自己槍上,任由那武士在虎槍上張牙舞爪,淒厲嚎叫。   雙方種族都是一樣的矮,區別一個矮瘦,一個矮壯,但此時那矮壯之人勝出。他若貓戲耗子的耍弄一會,虎槍一甩,那武士的身體就從槍刃上甩出,飛落旁邊的町屋中,發出嘩啦的重物砸破居屋聲。   弓弦的響動聲音,幾根箭矢呼嘯過來,卻是幾個弓手從旁邊的魚屋町及傘屋町趕來,他們張開了比他們人還高的大弓,用腳踏著弰,弓身立在地上,就那樣向這邊的正藍旗甲兵射出了箭矢。   聽那箭矢發出的聲音,他們使用的弓弓力不小。   日本弓受材料限制,弓身彈性不好,差不多走與清弓相似的道路,近距離直瞄平射,並以大箭巨矢,高重量來彌補箭速低,射程近的缺點,「倭竹弓長八尺,以足踏其弰,立而發矢。矢以海蘆為干,以鐵為鏃。鏃闊二寸,為燕尾,重二三兩。近身乃發,無不中者。中則人立倒。」   射程雖近,但威力不小。   一些馬甲兵中箭,但他們個個身著至少二重甲,雖一些人被射得身形踉蹌搖晃,但箭矢卻不能破開他們的盔甲。然後他們個個取出步弓,操出重箭同樣一根根射去。   他們用的基本上是十力弓,換成磅數就是一百三十多磅,勢大力沉,弓胎拉開時都嘎嘎的響,他們的箭矢呼嘯過去,就聽慘叫聲不斷響起,夾著日語的驚呼聲。   這些弓兵不過配有一些足輕胴,一些人穿的還是紙胴,哪擋得住這種重箭?很快就一個個倒下。   一個馬甲兵還掏出飛斧扔去,就見那飛斧呼呼的旋轉,然後就切在一個弓兵的脖子上。   那弓兵立時滾翻在地,他死死捂著自己脖頸,拚命在地上掙扎著,然後脖頸處的血液仍然如噴泉似的噴湧。   一些足輕正好從近旁的紙屋町轉來,見此嚇得轉身就跑,那些正藍旗的甲兵狂吼著衝上去,對著那些手持竹刀、竹槍的足輕就大殺大砍起來……   低矮零亂的房舍有若積木,與不遠處的居城及內中天守閣形成有些明顯的對比,然後各町街屋舍哭嚎震天,眾多正藍旗的甲兵在內中肆虐,間中夾著一些戴大簷帽的高麗兵渾水摸魚。   此時卻是日本九州一處藩主的城下町內,有如元寇一樣,當清虜再次來臨之時,這處城藩的藩主只來得及將武士撤入居城,留下外面的町人們自生自滅。當然,一些上町區的武士不願撤離,他們自願留下來抵抗,不出意外被全部剿殺。   又是一次滿載而歸,看著旗中勇士盡情的劫掠、蹂躪這片區域,然後源源不斷的將劫掠來的物品運送出來,領軍攻掠此處的正藍旗甲喇章京滿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鼠鬚。日本國真肥啊,而且他們竟不設城牆,這真是太便利了。   看著町人區哭嚎震天,甲喇章京只覺得享受,他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這一切,看著不斷的貨物打包裝車,還有擄獲的日本人口——他眼中泛起些奇怪的神情,原以為滿洲人很矮了,沒想到日本人更矮,特別那些婦女。   好在事實證明這些人還是溫順好用的,甲喇章京也就不介意了。   他笑瞇瞇的看著勇士們不斷收穫出來,一些甲兵的虎槍上還挑著一些撲騰的薩摩雞。   這些本地土雞肥美鮮嫩,口感上佳,很受甲喇章京好評。日本國這個地方很奇怪,全民都不怎麼吃肉,最多吃些海味魚乾,甲喇章京最不滿意就是這一點,好在有這些土雞彌補一下。   「哈哈哈哈!」   看著一個日本婦女大哭著,甲喇章京不知為什麼狂笑起來,引得身邊眾多甲兵一齊大笑,一些人更是大聲唱起歌來。   哭聲與狂笑聲迴盪在這片天地,間著夾著雄壯的滿洲歌謠。   「呀克、尼、呀克……」   「黃狗引路,勒呵勒……」   「胸懷如藍色大海的寬廣,去尋找那俊美的白鷹。」   「呀克、尼、呀克……」   如正藍旗甲喇章京一樣的劫掠隊伍佈滿九州各藩,他們劫掠來的物資人口源源不斷向西面彙集,各道路上輜重車馬無數,有若溪流匯入大河,最後都彙集於肥前國一處海岸邊上。   然後一處山坡上,密密的巴牙喇林立,豪華的織金龍纛豎著,多鐸與阿巴泰就淡淡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第826章 聯軍   碼頭龐大,停靠著一隻隻大小福船,密集的貨物與人流就那樣裝載上船,然後旗號揮舞,在悠長的號角聲中,一艘艘福船揚帆起錨,向著外海而去。船隻絡繹不絕,這一片的海面都被帆影覆蓋。   而在多鐸與阿巴泰身後,眾多清國將領肅立,以貪婪而喜悅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切。   此時已是八月下,也是清軍第二次登陸日本。   去年多爾袞密謀攻掠日本後,經過長時間的準備,於今年的四月份,第一批諸旗聯軍約八千人試探登陸日本,成功的探得該國虛實後於五月撤退。然後避開六月、七月這兩個颱風多發季節,於八月份再次登陸日本。   這次他們兵力增加到兩萬,而且清國各旗中,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外藩蒙古都有出兵,還有不少的八旗朝鮮兵,皆由各旗的固山額真,貝勒貝子領兵不等。   而且他們收穫也是巨大的,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擄獲了十幾萬人口,金銀財帛更是不計其數。   看著下方如潮的人口物資源源彙集,多鐸雙目發亮,他喃喃道:「這日本國真肥啊,早該來這邊攻掠了。」   他身後的喀喇沁左翼旗扎薩克葛爾瑪巴結道:「大將軍所言極是,日本國的富足與明國的破敗大不相同,許是承平日久,他們城市竟不設城牆,這大大方便我軍的攻掠,兒郎們收穫極大!」   多鐸哈哈大笑起來。   清軍第二次攻掠日本時,多鐸被任命為揚威大將軍,阿巴泰則為征東大將軍,以阿巴泰為正,多鐸為副。   多爾袞稱帝后,雖仍然奉行與皇太極一樣的對阿巴泰打壓政策,但也知道其才能本事,所以軍事上以阿巴泰為主,不過多鐸也是此次征討的大將軍,身份極貴。   而日本國自豐臣秀吉後,大致天下太平,所以人口增長很快,此時估計全國人口已經超過了三千萬,對一個小小的島國來說,這人口數量是非常驚人的。   所以清軍四下攻掠,擄獲人口就非常輕鬆,因為人煙太密集了。一點不像他們攻掠大明時,因為亂世的緣故,經常千里無人煙,要擄獲人口,通常要跑個幾千里。   而且因為社會穩定,日本民間也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更妙的是,他們這邊實行封地制,小小一個日本國,什麼親藩大名、譜代大名、外樣大名,種種算下來竟有二百多家的藩主大名。   所以他們各行其是,政令很難統一,面對外敵時也人心各異。   而他們的武力……   這邊藩主實行石高制,依細作哨探的回報,他們一萬石差不多只可養個三、四十個的武士,或者二、三百的足輕雜兵,或者七八十人的鐵炮手。而這邊十萬石以下的藩主比比皆是,根本無力抵抗清軍的攻掠。   讓人歡喜又詫異的是,這邊的城池竟與中原明國的城池完全不同,除了藩主與家臣居住的居城外,普通百姓竟都住在外間被稱為城下町的地方。完全沒有城牆保護,或者只有矮矮的一道圍牆,隨便一爬就進去了。   多鐸承認一些藩主居住的倭城還是很堅固的,不過他何必要攻城?他的目標是擄獲人口物資,直接將城下町的百姓抓走,將他們的財帛擄走不就行了?   那些藩主或者眼睜睜看著自己百姓被擄乾淨,或者只能走出居城作戰。這又正中多鐸他們下懷,野戰方面,精兵重甲的大清兵又會怕了誰了?往往讓那些出城迎戰的大名與武士全軍覆沒!   幾次三番後,那些藩主也學乖了,清軍一來,個個閉城不出,眼睜睜地看著清虜在外間肆虐。   一些藩主也嘗試將町人撤入居城,但小小一個居城,又塞得了多少人?大部分還是落入清軍的魔爪中。   八旗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馬光遠道:「這些倭人是傻的嗎?有城無牆,如何防止外敵?聽聞紅夷城堡也如倭國,領主居城堡內,百姓居住外間……矮德曾言他們國內各領主城堡堅固無比,往往建在山地之間,攻打極難,可歷經多年而不陷。微臣還想如何攻打,眼下看來,只需將百姓擄走,那些領主只能做光桿領主,餓也餓死,根本無需攻打他們城堡!」   他語氣中帶著不解,看向多鐸的眼中又帶著討好。   松錦大戰後,八旗漢軍損失兩萬人,還失去了全部的烏真哈超炮營。多爾袞登基後,又重建了八旗漢軍,經過一年多的操練,才又恢復一些元氣,眼下漢軍旗共有鳥銃手一萬人,此次征討日本,由馬光遠親自帶了三千銃兵參戰。   他意圖表現自己,也事事在多鐸面前討好。   多鐸冷笑道:「堅固?若紅夷城堡皆如倭國居城,攻他們城池作甚,要知道太祖在時,就有堅城不入的說法。我們將他們外間百姓全部擄走,看他們出來不出來。不出來,治下百姓全部被搶光了,領主還叫領主嗎?若他們出城迎戰,城堡建得再堅固又有何益?」   身後各旗固山額真,貝勒貝子皆讚揚威大將軍之能,他的這種戰術方略,實是對付若倭人這種純軍事堡壘的利器。   喀喇沁右翼旗扎薩克固魯思奇布不解的道:「倭人如此不堪一擊,未知當年大元為何二次征討失利?」   多鐸不屑的哼了一聲:「大元如何與我大清相比?」   因為當年蒙元征討日本國失利,每每讓有心征日的各方心有疑悸,多爾袞當時也是心有顧慮,特別讓阿巴泰、寧完我等人仔細瞭解蒙元失敗原因,免得大清國重蹈覆轍。   最初一般認為是颶風緣故,日本民間也廣泛流傳神風傳說,後阿巴泰的調查認為是戰船緣故,當時高麗人消極殆工導致戰船質量非常的差,這個說法得到清國上下贊同,所以此次督造攻日的戰船就非常嚴格。   但經過對日本的攻掠後,多鐸有了新的看法,他認為是當年蒙古人戰力太差的緣故。   依史書所言,蒙元征討日本一共有兩次,第一次倭人稱為「文永之役」,元軍二萬五千人,蒙古人與高麗人各佔一半,他們登陸後分三路進攻,一路主力,兩路策應。   然僅僅一個月,在倭人激烈抵抗下,元軍就因為傷亡慘重不得不撤退回國。而這次元軍從頭到尾都沒有遭遇過颶風,戰般也沒有出現過問題。   第二次更慘,蒙元動用軍隊二十萬,內蒙古人與高麗人比例達到一半,然激烈的戰鬥持續兩個月,軍隊損失巨大,卻連倭人在海邊臨時修築的一道石牆都突破不了。   一直到糧草與箭矢告罄,軍隊的損失超過三成,依然不能突破那道石牆,元軍又不得不打算撤退。   然這次運氣不好,他們臨時要逃跑的時候,海上突然刮起猛烈的颶風,風暴持續四天,將他們的艦隊摧毀殆盡,一些留在岸上的軍隊逃跑無路,最後全軍覆沒。   也就是說,蒙元征日的失敗,其實跟颶風,跟戰船的質量好壞沒有關係,若他們戰力夠強的話,第一次征討日本就成功了,也不需勞師動眾第二次。   若他們戰力夠強,也不會第二次征討日本,兩個月時間連倭人海邊臨時修築的一道石牆都突破不了。   二十萬軍隊登陸後兩個多月才遇到颶風,若這段時間他們能攻破石牆,有了立足之地,甚至成功佔領整個日本,颶風來了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蒙元征日的失敗,跟日本國流傳的「神風」關係不大,跟船的好壞關係也不大,純粹是蒙古人戰力有問題,就如他們現在成了大清國的附庸一樣,也是戰鬥力的問題。   倭人大肆宣揚神風,想必是一種戰略,讓元人從此產生畏懼之心,斷絕他們第三次,第四次的征討可能,果然後來忽必烈沒有了後續,顯然是怕了大海,倭人的心理戰成功。   當然,多鐸這樣想,當著那些蒙古人的面卻不會說,他轉向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阿巴泰,高聲道:「七哥,長崎就在附近,那方財帛人口堆積如山,是倭國九州這一片最富庶之地,你為何一直阻止大軍攻掠?」   他語氣中頗有不滿之意,他身後一些各旗貝勒貝子也是幽幽看來,顯然他們心中同樣不解不滿。   阿巴泰神情不變,他淡淡道:「揚威大將軍,皇上將征日之事交託給我,我行事種種,自然有我的道理。」   阿巴泰不鹹不淡的頂了多鐸一句,不過他還是解釋道:「倭國這邊的事……關原之戰後,西南諸藩表面恭順,但對幕府一直懷有敵意。而此時倭國幕府將軍德川家光法度嚴苛,動輒對大名、小大名減封改易,西南諸藩就有許多藩主被消滅。又因切支丹教徒之事雙方勢成水火。所以我大清攻掠倭國後,德川幕府明面種種,私下卻是按兵觀望。此時日本奉行鎖國之策,長崎是唯一口岸,更歸幕府直屬領地,我等攻掠西南諸藩幕府樂見其成,但若攻掠長崎……」   他說道:「此處非同小可,不光是德川幕府極大財稅之地,還牽涉到明國諸多船隊,紅夷各方商貿,攻掠之前,需深思熟慮!」   看多鐸不以為然,阿巴泰道:「哨探來報,倭國長洲藩、薩摩藩、佐賀藩、土佐藩、水戶藩諸強藩已組成聯軍,不日就向我大軍逼來。若我征日大軍能擊敗之,再將他們編為八旗日本,就可以對長崎下手了!」 第827章 猛烈   馬蹄聲踏步如雷,他們黑壓壓向前,匯成雷鳴般的整齊轟響。   無數面旗幟飄揚,一層一層的槍林隨旗而行,浩大的清軍陣列向前逼去,他們盔甲顏色雖然各異,但盔上飄揚的紅纓皆是火紅一片。   對面日軍一樣結陣逼來,他們號鼓中帶著一種奇怪的韻律,悠悠揚揚好似漢唐之音。如林的竹矛竹刀,各色的家徽旗覆蓋如雲,一層層華麗的盔甲,他們就算竹甲上都要塗上鮮艷的紅漆,望之有若櫻花一樣絢爛。   金鼓號令聲中,雙方緩緩靠近。   這是久留米藩的一處盆地,三面是山,一面環海,中間是平原,確是雙方進行野戰會戰的絕好場所。   他們不斷靠近,清國自烏真哈超炮營覆滅後,就一直重建緩慢,此次征日也沒有攜帶火炮。   而日本國能熟練運用各種鐵炮戰術,但火炮運用一向落後,國中雖有少量「大筒」、「國崩」,但多放在各大名居城上。史書頗能重筆的關原之戰不過用了三門火炮,還是佛狼機小炮,所以此陣日軍一樣沒有攜帶火炮。   因此他們彼此逼近到一里範圍才停了下來。   清軍步騎肅然列陣,在一處山丘上,多鐸取出多爾袞賞賜下來的,自己視若寶貝的千里鏡,往對面日軍陣地看去。他身邊的阿巴泰也有千里鏡,但餘者各人,便是各旗的固山額真,貝勒貝子,也沒能夠擁有這樣的軍國利器。   對面喧嘩一片,他們似乎正在結成鶴翼陣,最前置為弓手、鐵炮手,左右兩翼由諸備組成先手,二先手,觀陣勢有若鶴之雙翅展開,可謂攻守兼備。   他們本陣處於一片山坡上,多鐸看到一些似乎是藩主大名的人,個個穿著或紅或綠或紫的盔甲,華麗非常。他們還多戴有著牛角的頭盔,一些人臉上還有面具,頗為猙獰可怕,一些人手上則拿著折扇。   他們騎在馬上,身邊有各副將、軍師、佑筆、軍奉行、軍目付等番頭,卻不知哪一個是總大將,又或許是諸大名聯合決策。   然後他們周邊佈滿了衣著鮮艷的精銳武士,這些人個個身後背著很顯眼的大球,或紅或黑,多鐸知道這東西叫母衣,以竹為架以布撐成,除了裝飾之用外,似乎可以用來防止流矢。   這些人亦是所謂的母衣眾,有黑母衣眾,赤母衣眾等分,若是騎馬,則稱為馬回眾。他們算是各大名最精銳的護衛,個個手上持的不是薙刀,就是大太刀。內中更有一些屬於旗本武士。   然後山坡周邊又有眾多的幡持,個個手上持著家徽旗,迎風招展著。日本軍隊似乎非常好用旗號,各人手上持的,背上插的,那邊陣地就是一片片旗幟的海洋,非常的花枝招展。   除了軍旗外,還有各種各樣的馬印,個個高桿上挑著奇奇怪怪的東西,有旗,有紙片,有帽子,有扇子,有羽毛,多鐸還看到一個大大的燈籠,讓他心中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最後就是列在各陣處,由龐大足輕構成的軍團備隊了,侍大將、槍大將、鐵炮大將、足輕大將、弓大將以及其下的鐵炮組、長柄組、弓組、騎馬隊,密密麻麻聚集,各戰隊之間還有使番來回跑動。   他們差不多一備有六百二十八人,然後一隊有二十五人,內除持鐮奉行與小幡持外,基本上是搏戰足輕。   這些足輕戴著陣笠,身穿足輕胴,他們盔甲簡陋,多用竹或皮革所制,只有少量使用鐵料,但因為日本盔甲喜好塗漆,不是紅漆就是黑漆,看上去倒威武不凡。   多鐸還看到軍陣中一些騎馬之人,不過顯然那種矮小的日本馬很難算戰馬,此時的日本「騎兵」應該稱馬上步兵才是。   事實上依這些時間多鐸對日本騎兵的瞭解,雖然軍陣移動時他們會有很多「騎兵」,到了真正的交戰,他們除將領絕對不許下馬外,剩餘「騎兵」都要下馬作戰。一些母衣眾、旗本武士也可算真正騎兵。   大清騎兵雖然也很喜歡下馬作戰,但只是出於戰術的考慮,真正要騎兵衝鋒還是可以的,這日本好像沒聽過萬騎衝鋒的事情。   他目光特別在那些鐵炮手身上掠過,日本火器的名聲他是知道的,明國鳥銃最初也是從日本國傳入,特別他們火器威力強大。   當時大清還是建州女真時,朝鮮主簿申忠一出使建州,酋長馬臣向申忠一打聽日本情況,申忠一稱:「倭銃能穿兩重真木防牌籠以薄鐵者,透過此盔,何足道哉。」女真人之立左右者,皆相顧愕然。   這種威力強大的鳥銃只是明軍中的三錢彈藥鳥銃,也就是日軍鐵炮手使用的三兩筒鐵炮。而按他們的裝彈藥量劃分,一兩五分筒到五十兩都有,一些武士更使用十兩筒鐵炮。   這種鐵炮的威力,在約二十步距離上,可以擊穿大半尺厚的硬木,可以說很少有什麼盾牌盾車可以防住他們轟擊。   好在使用十兩筒鐵炮的武士還是少,大部分鐵炮手還是使用三兩筒鐵炮,少量一些人使用六兩筒的鐵炮。   讓多鐸更放心的是,聯合諸多大名,他們整個軍陣的鐵炮手估計只有二千多,還不如己方的鳥銃手多。畢竟火器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小諸侯玩得起的,他們歷史有名的織田信長不過才三千鐵炮手,就威赫整個日本。   而且日本國承平太久了,關原之戰已經過去四十幾年,現在各藩武備廢黜,幕府又不斷對西南諸藩打壓,諸多遭受改易的武士淪為浪人,各家大名更沒錢養兵,特別鐵炮手這種非常燒錢的兵。   此時他們能湊出兩千鐵炮手已經讓多鐸感到驚異。   讓多鐸皺眉的是,似乎知道這邊有大量的火器手與弓箭手,而且威力不小,日軍陣地中準備了大量的竹束、步楯。   他們鐵炮戰術運用熟練而凌厲,所以相互為了防彈,就開發出了竹束這種防彈利器。以有韌性與彈性的老竹紮在一起,捆成一尺多厚,排成列,就可以有效阻止彈丸的衝擊。   多鐸實驗過,防彈效果似乎不會差過己方精心製造的盾車。   若在竹束中挖出孔洞,鐵炮手就可以躲在裡面射擊。   步楯也是一樣,硬木厚達數寸,一人多高,可以有效防護箭矢,弓箭手也可以借此掩護射箭。   特別日軍此次有備而來,不但陣中佈滿普通的竹束、步楯,陣列前方還準備了大量的車型竹束,車型步楯,不但方便推動移動,而且內中皆有孔洞,士卒不論射箭射銃,皆可躲在內中。   多鐸看得微微皺眉,日軍兩翼一側是大海,一側是山地,己方的騎兵不好從側翼攻擊,只能硬打硬從中間突破。那樣就要面對倭人的車型竹束,車型步楯,傷亡就大了。   好在自己也有犀利火器手,而且為了防護,更準備了大量的精良盾車,就從他們的前面突進去!   想到這裡,多鐸看向了身邊的阿巴泰。   ……   激昂的戰鼓中,清軍踩著鼓點前進,他們層層疊疊,如牆而進,最前方是漢軍旗鳥銃手,然後是各旗弓手,然後是各旗披甲人。他們整齊邁步,盾牌層層,長矛疊疊。越往後陣,長兵虎槍就越發密集,在陽光下閃耀著絢目的光芒。   日軍那邊也開始進行戰前動員,「嘿嘿呼呼」聲不絕,清軍繼續前進,他們保持整齊的戰列,兵器如林,行進中甲片響成一片,密集的旗幟飄揚如潮。   一些巴牙喇騎馬跟在後面,而在隊伍最前方,是數百輛由朝鮮跟役推動的精良盾車,護板厚實,鋪著牛皮與棉被,可以有效防護銃彈。又有數十騎的外藩蒙古兵奔過盾車,他們一直奔到日軍車型竹束,車型步楯前的百多步,但那邊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那些外藩蒙古兵又奔近了一些,開始使用騎弓拋射箭矢,引誘他們鐵炮手射擊。但那邊仍然靜悄悄的,偶爾一些痛哼呻吟,隨後就被嚴厲的喝止聲壓了下去,且那些蒙古兵拋射的箭矢也多數被日軍陣中的竹束、步楯擋了下去。   那些外藩蒙古兵跑得更近,衝入日軍陣前的五十步,甚至更近,他們的火器仍然沒有動靜。不過一些步楯後傳出悠揚的口令聲,聲音頗有韻律,好似唱戲的,然後就見一些巨大的步弓從步楯邊出現。   那些日軍弓手張開比他們人還高的竹弓,一直拉到滿月,然後鬆開弓弦。   箭矢的呼嘯聲非常凌厲,重量超過二、三兩的箭矢疾射過來,中者立時悶哼倒地,就是馬匹中箭都慘嘶摔倒。   弓弦崩響中,不時有蒙古騎兵被射翻地上,他們大多身著輕甲,哪擋得住這種近距離非常犀利的日弓?很快這些外藩蒙古兵就轟轟轟的策動馬匹退了下去。   多鐸移了移千里鏡,這些大名聯軍不簡單哪。   不過這時清軍盾車已經推入日軍陣前一百步,那邊號令聲層層,那些弓手退下,黑壓壓的火銃管就從那些竹束口探了出來。   所有的清軍都伏低了身子,盡量利用盾車掩護自己,那些推車的朝鮮人也盡量低下了頭,雙手用力推動盾車前行。   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猛然一聲金鼓聲從日軍本陣中傳來,隨後就聽銃聲響成一片,一股股凌厲的火光從各竹束口冒出,隨後濃重的白煙瀰漫開來,籠罩了日軍陣前數百架的竹束空間。   多鐸有一種心驚的感覺,好凌厲的火器,似乎在威力上不會差過自己經歷的靖邊軍多少。   他看到一些車輛停止,顯然是有一些推車的朝鮮跟役被射中,不過好在盾車精良,後面跟隨的八旗銃兵與弓手又盡量利用車輛掩護自己,就算一些人運氣不佳被射中,但傷亡顯然還不大。   六十步,又一陣排銃的聲音,火光與煙霧在竹束那邊連成一片,這一陣排槍似乎清軍這邊倒下的人更多,一些盾車也被打穿了,可能是那種六兩筒鐵炮。   五十步,日軍那邊又爆出了更為猛烈的排銃聲音,日軍的竹束空間已經完全被煙霧覆蓋。 第828章 憂慮   清軍這邊人倒下更多,淒厲的慘叫聲連片響起,不過此時盾車在後方漢軍銃手的逼迫下,也飛快的推到了日軍竹束前三十步。   然後在尖利的天鵝聲中,第一排近千名漢軍旗銃手依在盾車後扣動了板機,多鐸就見連片濃密的白煙爆起,然後沿著幾百輛盾車橫向蔓延開去,盾車上空煙霧濃烈。   這一陣齊射的兇猛不會差過那些日軍鐵炮手的齊射,多鐸就見他們的竹束被打得碎片飛揚,屑枝亂飛,一些薄弱之處更被打穿,躲在內中的日軍鐵炮手慘叫連天,紛紛撲倒在地。   二十步,漢軍鳥銃手又發動一次齊射,那邊慘叫聲音更多,多鐸看到竹束後絡繹不斷有日軍鐵炮手撲倒在地的身影。   十步,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盾車前火光連成一片,竹束那邊響起眾多日軍鐵炮手聲嘶力竭的嚎叫聲。猛烈的射擊下,一些車型竹束甚至都被射得垮塌了。   中軍一聲號鼓,一陣整齊的吶喊,盾車後的各旗弓箭手上前,他們前排操弓取箭在手,腰步下蹲,腳步以八字形分開,近距離直射。後些排則箭頭斜指向天空,遠距離拋射。   弓弦的振動聲響成一片,箭矢呼嘯如雨,密密麻麻覆蓋天空。   清軍弓箭手一口氣射了二十輪,竹束後的日軍鐵炮手傷亡慘重。清軍射的箭矢又準又狠,這麼近的空間,只有十步距離,他們射的箭枝幾乎例無虛發。   那些日軍鐵炮手無論躲避在竹束之後,還是躲藏在竹束兩旁,只要出現在那些弓箭手的視線中,都逃不過他們箭矢的射擊。   他們射的箭枝刁鑽狠毒,不斷的從各竹束孔洞中鑽入,躲避在各竹束後的日軍鐵炮手接連有人遭殃,他們不是眼睛中箭,就是面門中箭,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日軍弓手也不斷的從竹束兩邊閃出射箭,卻壓制不住清軍弓箭手的射擊。   喊殺聲與慘叫聲響成一片,夾著雙方銃手一些零亂的火銃射擊聲音,後幾排的清軍弓手不斷拋射,也接連不斷的給竹束後方日軍陣地造成混亂與傷亡。   看日軍陣地混亂一片,清軍鼓點又再響起,各旗弓箭手後方的披甲兵開始突進。他們手持大刀與盾牌,毫不猶豫衝進了日軍的竹束陣地,那些清軍弓箭手與漢軍旗鳥銃手也紛紛跟進掩護支援。   「勝了?」   多鐸看日軍前陣一片混亂,潮水般的日軍鐵炮手與弓手正向後方敗退,己方披甲兵則追在他們身後不斷的大砍大殺。   不過這時日軍本陣也響起號鼓聲音,他們鶴翼陣的兩翼,兩個翅膀前端的先手備陣開始移動,看樣子是從兩側夾攻突進中部的披甲兵戰士,而他們側翼兩端的二先手備陣仍然不動。   「這些倭國武士還是有些不同。」   多鐸心中想道,他看他們軍陣移動時,矛頭一同移動,保持著一種韻律,有種萬眾一心的感覺。   他們攻擊時,也是槍兵列為數排,然後一排排衝上來。他們每排二十人到三十人,前排過來時,長長的竹刀竹槍一陣拍亂,將己方披甲兵拍得暈頭轉向,後排則趁機一陣猛戳,將己方披甲兵一個個戳死在地。   卻是倭國名為「槍衾」的戰術,每排二十人到三十人並列圍攻。每次數排,他們前排拍打,後排刺擊,以每排為單位輪番刺殺著,就像一條條大棉被劈面蓋來。   己方甲兵再武勇,然每次面對長槍隊並排圍攻一人或數人,不免有些手忙腳亂。再面對這種前排拍,後排刺的槍衾戰術,措手不及下,越來越多人倒在他們竹槍下。   看他們列陣而戰,整齊劃一,槍林陣陣,頗有種古中原秦漢時期軍陣的味道。   多鐸腦中浮起以往的戚家軍,還有現在的靖邊軍,明國新軍,都是非常強調軍陣,與那種單打獨鬥的家丁軍隊截然不同。   披甲兵突入勢頭一滯,不過他們畢竟久經戰陣,很快改變戰術,他們紛紛取出弓箭,近距離朝那些足輕槍手射箭。各旗弓箭手也紛紛跟上來,有若暴雨似的箭矢向他們覆蓋。   此時日軍鐵炮手與弓手大眾正在潰敗,少量先手備陣中的鐵炮手與弓手無力抵抗清軍弓手。只有簡陋足輕胴,又失去掩護的足輕槍手在箭雨下死傷慘重,他們步前陣鐵炮手後塵,也慘叫著向後陣潰逃而去。   清軍披甲兵趁機突進,他們用相同戰術再次擊潰兩翼的二先手備隊,日軍本陣再也按捺不住,他們投入了母衣眾,那些非常精銳的薙刀武士,還有旗本武士。   清軍立時投入巴牙喇,他們身後還跟著近千重騎,人馬皆重鎧,然後……   看對面的西南藩聯軍在己方攻擊下倉皇撤退,最後形成逃跑的狂潮,多鐸臉上露出笑容。   「贏了……」   ……   八月的久留米大戰,西南藩聯軍大敗,他們死傷一萬多人,餘者在清軍騎兵苦苦追擊下,他們逃跑無門,不得不向阿巴泰等人投降。多鐸、阿巴泰接受了他們的投降,並將他們中一些人編為八旗日本軍。   這番大勝後,阿巴泰再也壓制不住多鐸等人攻擊長崎的慾望,他們以投降的長洲藩、佐賀藩、薩摩藩等諸藩為前驅,以勝利者的姿態攻入了長崎,僅僅三天,長崎居城與天守閣陷落。   聯軍在長崎內外劫掠了整整四天,他們盡情的搶劫,盡情的蹂躪,無論普通的町人居所還是富有的上屋寺院,無論本地花街還是外國商館,窮人富人外國人,都是他們劫掠擄獲對象。   投降的諸藩雖是日本人,但搶劫時一樣拼盡老命,將他們對幕府的憤恨發洩到長崎城的軍民百姓頭上。他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最後還放一把火,將整個長崎化為灰燼,那雄偉的天守閣更足足燒了五天才熄滅。   長崎是日本鎖國時代唯一一個對外開放的港口城市,擁有獨特的異國情調,走在長崎的大街小巷上,隨處可見西洋與東洋混合影響的文化痕跡。這裡有各種唐人屋敷,有出島蘭館,有大量的大明船商與荷蘭船商。   這裡還有與江戶吉原,京都島原並稱日本三大煙花巷的丸山游女巷,這裡花街文化極盛,開業的青樓多有數百家,游女數量多達一千數百人。這裡更有妓院一條街,丸山町和寄合町。   這裡還有常駐人口超過六萬,最近更增加到十萬。因為清軍在九州各藩肆虐,但一直未對長崎下手,所以各地流傳清虜似乎不敢對幕府直領地下手,富戶難民紛紛逃來,讓長崎人口急劇增加。   現在被一鍋端了。   連管理行政與海外貿易的長崎奉行也被一把火燒個精光。   ……   長崎的陷落震動整個日本,幕府不能再裝聾作啞,視而不見,特別清軍接下來又渡過下關,進入本州島,他們在長洲藩指引下,一副沿陸路向京都、江戶進軍的資態。   幕府終於行動起來,但他們的行動方式卻有些出乎多鐸等人的意料之外。   崇禎十六年九月,一隻龐大的艦隊浩浩蕩蕩駛向日本,領頭的是七八艘歐洲式雙桅、三桅帆船,又有一百多艘大小各異的福船與廣船,無一例外的,上面都掛著鄭字的大旗。   除此外,艦隊中還有幾艘掛著奧蘭治旗、白底藍十字旗、聖喬治十字旗、紫獅旗的歐洲戰船,組成了一隻非常龐大的船隊。   他們行駛在波光鱗鱗的大海上,劈波斬浪,不斷駛向前方。   正是鄭芝龍與歐洲各國組成的聯合討伐大軍!   ……   「鄭芝龍出兵了?」   王鬥得到情報時有些遺憾,事情的過程他已經瞭解,清國畢竟是邊鄙小國,不瞭解世界形式,滿清這次算惹了不該惹的人。   鄭氏在陸上雖然不值一提,但在海上卻是龐然大物,在此時的東南沿海一片,連荷蘭人,西班牙人都不敢與之爭鋒。   他們在日本也有極大的利益,單靠高價出售海上通行令旗,每年獲利就超過千萬兩白銀。此次清軍搶掠了長崎,將居民船商擄獲一空,不但斷了鄭芝龍的財路,同樣也斷了西方各國的財路,畢竟長崎是此時日本國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   清軍如果有能力也就罷了,偏偏他們的海軍還不值一提。   他們此次出征日本,使用的多是朝鮮國船隻,如果大明水師不插手的話,他們倒可以從容應對,畢竟日本國的水軍一樣不值一提。   但鄭氏出手了,他們還與歐洲各國組成聯合艦隊。   這也是必然的事,鄭芝龍與荷蘭人在日本國利益太大了,餘者各國一樣非常渴望日本市場,在幕府付出一定代價,比如又准許他們貿易,或者多開放幾個港口,各方聯手起來再正常不過。   幕府第三代將軍德川家光掌權後就傾向鎖國,除了大明與荷蘭人外,英國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慢慢都被排出日本市場,此時他們也聯戶出兵,顯然是幕府有什麼許諾讓他們動心了。   王斗猜測多爾袞很快會停止在日本的攻伐,然後與幕府達成什麼妥協,最後從日本退兵。   畢竟就算加上各國聯軍,其實幕府仍然擋不住清軍在陸地上的進攻,他們也出不起代價讓鄭芝龍等人長居海邊巡邏護衛,自尊心更不會許可他們讓外國艦隊久居日本。   德川家光對外國人的警惕是出名的,眼前損失也多是跟他敵對的西南各藩,說幕府多痛恨清國也不一定,所以最後協議應該是清軍從日本退兵,承諾不再攻掠,此事就此作罷。   具體事情走向如何,王斗拭目以待,但多爾袞從日本收兵後,從此將精力放回大明,這可不是好事。   瘟疫的事情也告一段落,從目前得到的情報看,京師等地的損失很大,特別京營的損失大,洪承疇還似乎身染重病。   還有陝西那邊,流賊攻打開封越急,孫傳庭已經越來越擋不住朝廷壓力,看來他出關在即。   他還會像歷史那樣大敗嗎?   秋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下來,先是雨絲,慢慢形成了雨幕。   看著雨水越來越大,暴雨不斷擊打著屋簷,王鬥心中慢慢浮起一絲憂慮。 第829章 出關   崇禎十六年九月,陝西西安,總督衙門。   不過此時總督衙門已經改稱督師衙門,因為本月初皇帝已經升任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為兵部尚書,同時督師保定、山東、陝西、河南、四川、湖廣及江南、江北等地軍務。   孫傳庭成為督師,達到了大明地方文臣的頂峰,坐上了孫承宗、袁崇煥、楊嗣昌、侯恂等人都曾經坐過的位置。   他現在尊稱也要改稱為閣部。   崇禎帝給孫傳庭這麼高的榮耀及權力也是他耐心已盡,闖賊團團圍住開封城攻打,眼看開封越急,崇禎帝越害怕開封失陷,然大明又無可用之兵,皇帝不得不將希望寄托在孫傳庭身上,妄圖孤注一擲,僥倖取勝。   隨著時間的拖長,他亦越來越傾向讓孫傳庭出關,所以進入九月後,他更加封孫傳庭為兵部尚書,督師陝西、河南等處軍務。   每隔幾天,還會有京師的使者前來西安,詢問孫傳庭兵馬練得如何了,何時可以出關解圍,甚至一鼓擊滅流賊。   這種心理就如錦州各處被圍,明知出關救援九死一生,還得一次次不斷輸送兵馬。   流賊這種圍點打援戰術確實讓大明君臣無可奈何。   這天,孫傳庭又送走一波催促的使者,臨行時使者頗為不善的口氣讓孫傳庭呆立良久,回到花廳後,坐在黃花梨官帽椅上品茗的溫士彥看他神情不對,開玩笑道:「閣部何事憂心?」   孫傳庭瞧著他,緩緩的坐下來,他沉默半會,沉聲說道:「若朝廷下次再來催促,本兵說不得就要出兵了。」   溫士彥呆坐在那裡,吃驚道:「白谷兄確定!」   孫傳庭肯定的點頭。   溫士彥看著他,比起初見時,孫傳庭臉上的皺紋更多了,三絡濃密的鬍鬚夾著絲絲花白,神情頗為憔悴,不過眼中仍然銳氣十足,腰桿挺得筆直!   不知為何,溫士彥心中忽然有種痛楚的感覺,他性情冷漠冷靜,喜好算計,其實很不容易被感情左右,當時也只有在開封府與陳永福等人話別時心酸難過,但現在又有了這種感覺。   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天下形式白谷兄是知道的,流賊雖然猖狂,但陝西兵馬只要不動的話,流賊無論北上南下都會投鼠忌器,闖賊亦不敢有太大的動作。而若出兵……這糧道漫長,孤軍深入,現在又秋雨綿綿,道路一片泥濘,官軍糧車運輸緩慢,兵馬若有不測,天下形式將敗壞無以復加。白谷兄,不要動,盡量拖延出關時間,抓緊時間練兵儲餉……我可以給你透露一絲消息,只需到了明年,覆滅流賊東虜,猶如反掌觀紋耳!」   孫傳庭猛的看向溫士彥。   溫士彥續道:「白谷兄也知道的,剿賊向非單純軍務。民亂,起於饑寒,兵亂,起於缺餉。民事不濟,糧米不足,饑民殺之可絕?白谷兄當慎重行事,拖下去,一直拖到明年,方為明智之舉!」   孫傳庭看了溫士彥良久,他臉色陰睛不定,良久歎道:「你說的我如何不知?只是……」   他搖著頭道:「拖不下去了,皇上性情急躁,耐心有限,開封又是現在這個形式,我如今更貴為督師,總督陝西、河南、山東等處軍務,開封若陷……」   想到那個後果,孫傳庭身體都顫抖起來,他猛然大吼一聲:「大丈夫豈能復對獄吏乎?」   他情緒似乎如火山似的爆發出來:「我知道,皇上本來沒有這麼急的,這內中都是一些陝西籍的官員在推波助瀾,他們恨我!他們恨我清查士紳歷年積欠賦稅!他們恨我,恨我夏稅秋糧時全陝士紳一體納糧!他們恨我,治瘟疫時強迫他們出錢出力!這些小人,都巴不得我死!」   他話語中有一種最深沉的絕望與痛苦:「他們難道就不知道,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大明!為了大明!」   他的聲音,他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彷彿從他胸腔中擠出來一般,一股又腥又熱的東西湧上他的喉頭,孫傳庭用力嚥了下去。   溫士彥靜靜看著他,看著這個為朝政國事痛苦的男人。   孫傳庭呼呼喘氣,良久,他平復下心情,臉上又露出自信的笑容,顧盼自雄:「吾固知戰未必捷,然僥倖有萬一功,戰之可也!」   他說道:「新軍已經操練出來了,潼關一戰,委實可用。這幾個月我還組建了新軍督標營,營兵中也建了車炮營。流賊雖眾,大多是烏合之眾,我陝西將士出關,未嘗不可一戰!」   他眼中帶著自信,帶著憧憬:「皇上性子是急了些,然勤政愛民,不失為一英主。此次出關若能擊敗流賊,解開封危急,而後追隨聖主,革除弊病,未嘗不可中興大明!」   孫傳庭喃喃說著,他將「大明」二字咬得很重,很重,內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深切,那種最深層的熱愛。   溫士彥默然無語,良久他道:「如此,只能出關了。」   他沉吟道:「只是出關後務要慎重,白谷兄,望你步步為營,特別解決糧道問題,不貪功,不冒進……這也是都護府參謀部的意思。」   孫傳庭點頭,他哈哈一笑:「溫兄太過擔心了,畢竟孫某也是飽經軍旅之人,這內中輕重,我還拿捏得住。」   在溫士彥點頭時,他又熱切地看向他:「陝西兵馬出關後,潼關防務還需勞駕溫兄與靖邊軍諸君操勞。」   孫傳庭與靖邊軍僱傭軍的合約其實只到九月,特別在孫傳庭從新軍中選拔壯士,組建了督標營後,溫士彥等人的任務就完成了。   不過孫傳庭用心挽留,他早考慮過出關之事,只是放眼陝西各營兵馬,看來看去,只有靖邊軍僱傭軍幫他們守住潼關後路,他方能無後顧之憂的出關打仗去。   對於靖邊軍僱傭軍,孫傳庭當然非常放心,他很瞭解王斗現在的想法,那就是以陝西為屏障,保護他都護府的安全。   所以論起陝西的安危,靖邊軍僱傭軍其實比誰都在乎,比誰都盡心,他們會用生命來捍衛潼關的安全。因為保護潼關,守護陝西,那就是他們大將軍的意志。   孫傳庭也不擔心靖邊軍留在後方會有什麼波瀾,他若在,區區一營兵馬興不起什麼波浪,他若不在,陝西種種跟他也沒關係了。   而且他若兵敗,陝西落在王斗手上總好過落在流賊手上。從內心深處講,孫傳庭對王斗其實是非常崇拜佩服的,他更不會虧待陝西的百姓,論起天下誰對百姓最好,除了永寧侯還有誰?   對孫傳庭的挽留,溫士彥與吳爭春等人也曾上報了都護府參謀部,王斗同意了他們仍暫留在陝西境內。   兩天後,使者又來催促,這次孫傳庭沒有再次推托,他懷著渺茫的希望,上疏報告了出師的日期。   ——九月二十日。   ……   孫傳庭的上疏出關,固然是迫於朝廷嚴旨,他自己也確實存在相當的僥倖心理,但他已經別無選擇。   得到孫傳庭確切出關日期,崇禎帝大喜,立時曉諭兵部,嚴令各方配合,除陝西、山西各地方協解米豆,供應足糧草外,還責令鄖陽巡撫高斗樞、鳳陽總督馬士英等人務必緊密配合作戰。   崇禎十六年九月二十日,今日就是出征的日期,一大早孫傳庭就起來了,他的夫人張氏親自服侍他,給他套上一件件盔甲,還有披風大氅,又給他佩好利劍。   看著眼前忙碌的妻子,孫傳庭眼中浮起歉疚,這些年自己忙於軍務政事,卻是冷落她了。   看著妻子眼角處的皺紋,孫傳庭驀然發現,當年那個如花的少女,跟自己一樣,都已經老了,他歎了口氣,說道:「夫人,兵凶戰危,此去也不知是凶是吉……若有萬一,只留下你們……」   張夫人止住他的話,她柔情看了一陣,隨後端莊正容,大禮參拜道:「丈夫報國耳,無憂我。」   看著拜在地上的妻子,孫傳庭眼眶驀然一紅。   長隨馬維忠牽來孫傳庭的馬匹,他眼中滿是崇敬的神情:「閣部,請上馬。」   孫傳庭騎上馬,他最後回看一眼妻子,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義無反顧的出了去。   此次出征,孫傳庭將在關帝廟誓師,以武聖之靈庇佑此次出征大捷,他到這邊時,這邊已經聚集了無數的人馬,層層頭盔與紅纓望不到邊。此次出征,除操練的陝西新軍外,又有總兵馬爌、秦翼明、高傑、牛成虎等部共計十萬兵馬,他們都將東出潼關,可謂傾巢而出。   孫傳庭徑直策馬來到關帝廟前,迎接他的,一路都是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孫傳庭在百官與眾軍面前誓師,又宣讀了皇帝陛下的聖旨,他猛地拔出自己利劍,用力指向東方:「諸君,出關而去,殺盡流賊!」   「萬勝!」   「萬勝!」   「萬勝!」   迎接他的是狂熱的呼喊,那聲音鋪天蓋地,一浪高過一浪,無數的將士向他歡呼。   鄉老上來敬酒,孫傳庭喝了,猛的摔杯地上,喝道:「出關!」   滾滾大軍向東而去,兩邊是潮水般的歡呼聲,無數陝西父老為他們的子弟兵送行,他們還敲起了喧天的鑼鼓。   溫士彥最後來到孫傳庭的馬前,鄭重道:「白谷兄,步步為營!」   孫傳庭點點頭,他策動馬匹,向西安城池,陝西這壯美河山投下最後一瞥,哈哈一笑,就此而去。   而在他身旁,是浩蕩人馬,如海旌旗,他們前後看不到邊,不斷前進…… 第830章 安慰   孫傳庭這場出關救援戰事,整個大明都在關注,孫傳庭亦不負眾望,他出關後很輕易就佔據了河南府大片地方,包括府城洛陽等地。十月初,他前鋒更出現虎牢關上,兵鋒直指開封府城。   面對來勢洶洶的孫傳庭大軍,流賊李自成部似乎氣沮膽喪,十月初八日,圍困開封府的數十萬流賊竟主動放棄圍困,他們非常狼狽的向南陽府方向撤退而去。又被圍困數月,每每危在旦夕的開封府城就這樣輕易解圍了。   當孫傳庭率領自己的督標營,還有數千陝西騎兵急行到達開封府時,面對舉城歡呼迎接的開封城百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這樣勝了?自己真的贏了?   有若處於夢中一樣,隨後無限的歡喜湧上孫傳庭的心頭,這一把真的賭對了!   他立刻向朝廷報捷,並在捷報上說:「賊聞臣名皆潰!臣誓清楚豫,不以一賊遺君父憂!」   當塘馬將他的捷報送到京城時,整個京師一樣沸騰,崇禎帝得報大喜,欣欣然將孫傳庭的報捷文書交給各朝臣傳閱,他高興的叫嚷:「賊滅亡就在旦夕!宜整兵備伍,乘勝追擊,一鼓而擊滅諸賊!」   他急不可耐的傳諭在開封府城的孫傳庭,讓他領兵南下,一鼓剿滅流賊。同時又面諭吏、兵,工各部,讓他們催促各鎮督撫星速赴任,整旅渡河,河北各府速速輸挽糧草,接濟督師。   他還嚴厲地說,有敢任何派運遲誤者,規避不前者,一律飛參重治。   不過要不要讓孫傳庭南下,此時朝臣也出現爭議,一派認為流賊不堪一擊,陝西兵馬又銳,此次孫部輕易解除開封之圍就是明證。當讓陝西兵馬速速南下,一舉覆滅流賊大部,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免得到時他們又捲土重來。   一派為持重派,以兵部尚書陳新甲等人為首,他們指出,這可能是流賊的示弱誘敵之策,目的就是為了拖長官兵的糧道,「賊故見羸以誘我師,兵法之所忌也,臣不能無憂。」   陳新甲還拿出情報,可以很清楚的分析出來,孫傳庭進入河南後,面對的都是只有少量流賊守軍,甚至空蕩蕩無一人的城池。   闖賊在河南不是沒有經營,這種情況只表明他們採取誘敵深入之策,目的就是為了吸引官兵追擊,拖長己方的糧道。   流賊甚至堅壁清野,將人口物資多數轉移,這樣官兵就算佔據流賊城池,己方也得不到繳獲。   眼下河南赤地千里,開封無糧,河南各地更無糧,這大軍所過,糧草問題又如何解決?就只能千里迢迢從陝西、山西等地運糧,這樣勞師動眾的,想想那糧道戰線之漫長,真真讓人不寒而慄!   眼下開封之圍已解,沒有府城藩王失陷的燃眉之急,還是步步為營為好。   陳新甲等人的話讓崇禎帝極為掃興,他想中興大明,所以是如此迫切的希望覆滅流賊,眼下機會就在眼前,又豈能放棄?最後他懶得聽陳新甲的任何話,甚至連他人都不見,只一道道聖旨發往河南催促。   此時孫傳庭也冷靜下來,想想出關後戰情種種,流賊確實有誘敵深入之嫌。流賊勢大後,他不是沒有與他們交過手,比如前段時間的潼關戰事,他們沒有這麼的不堪一擊。   眼前種種,他們確實有故意示弱的嫌疑,居心叵測。   而在陝西官軍重占洛陽後,他左右的幕僚其實有提過建議,以洛陽為基地,修復城堞,招徠流民,開復屯田。這樣進可戰,退可守,待時機成熟時後,再東進或南下剿滅流賊。   又想起溫士彥等人的告誡,眼下開封更是解圍,確實應該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只是……   孫傳庭有些後悔捷報上的大話已經說出去,現在皇帝非常急切,他發來的聖旨一道比一道熱切,一道比一道嚴厲。孫傳庭終畏朝命,不敢逗留,他懷著僥倖的心理,萬一的希望,在十月下,還是領兵向南陽進發。   ……   十一月的塞北酷寒無比,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地而來,走在雪中,一會身上就蓋了厚厚一層,猶如棉花一般。   鍾素素急急進入大都護府的議事大堂內,頓時一股暖意迎面而來,堂間牆中燒的火夾牆讓她精神一振,濃濃的熱氣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她將身上的斗篷解下,遞給了旁邊的護衛,看堂中站了幾個近衛,個個站得筆直,表情嚴肅,不過神色中略可窺出幾絲的惶恐不安,鍾調陽也是臉色冰冷的站在那裡。   鍾素素走上前去,低聲道:「鍾大哥,怎麼樣?」   鍾調陽歎道:「大將軍心情非常不好,午時都沒有吃飯。」   鍾素素啊了一聲,她急急道:「末將進去看看。」   鍾調陽沉吟了半晌,點了點頭。   鍾素素小心翼翼的走進花廳內,就見王斗坐在窗前發呆,他手上握著一隻酒杯,看著外間,一動不動。   「大將軍……」   看王斗這個樣子,鍾素素驀然一陣心痛,她顫抖著聲叫了一句。   王斗仍然木然呆坐著,良久,他發出一聲歎息,聲音長長,有若呻吟一般:「官兵又敗了,孫傳庭全軍覆沒,他自己亦戰死沙場。」   他幽幽歎道:「歷史的慣性如此強大,難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鍾素素難過的道:「大將軍,這怎麼能怪你。你做的一切眾將都看在眼裡,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心頭酸楚,不知該說什麼好,有些方寸大亂。   王斗也只是搖頭,他看著外面飄揚的雪花,黯然神傷:「鍾兄弟,我有些害怕。想我王斗九死一生,苦苦掙扎,方有眼前的一切。我害怕,眼前的一切會不會也化為烏有。」   「不……」   看王斗痛苦的樣子,往日那個強大若神靈般的男子似要垮了,鍾素素心如刀割,她猛的撲到王斗腳下,抱著他的腿哭道:「大將軍,你不要這樣,末將看了好心疼。」   她淚流滿面的哭泣,她更大聲說道:「對,都怪那個孫傳庭,幾次三番跟他說,要步步為營,步步為營,難道他不知道嗎?竟會中了流賊那麼粗淺的誘敵之術!」   王斗歎道:「也不能怪他,他是身不由己,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吧。」   看鍾素素這個樣子,他反而笑了笑:「好了,不要哭了,你也做將軍的人,怎的哭得像個孩童似的。」   他振奮精神,說道:「不說這些了,鍾兄弟來得好,就陪我喝個幾杯吧。」   鍾素素破涕為笑,她連聲道:「好好好,末將陪大將軍喝。」   她環顧左右,說道:「怎麼有酒無菜,唉,大將軍,空腹喝酒不好……依末將說的,都護府的事也定了,大將軍也該把謝姐姐她們叫上來了,身旁都是些粗手笨腳的漢子,都不知道服侍。」   她嘴裡說著,四處看著,一邊皺著眉頭,又道:「不若這樣,大將軍也知道我家那口做得一手好菜,不如到我府上去,我讓雲蘿妹妹做幾個下酒好菜。」   王斗說道:「也罷,換個環境,換個心情。」   ……   二人出了來,看王鬥心情變好,還要去鍾素素家喝酒,鍾調陽與一干近衛都是鬆了口氣,很多衛士更是喜笑顏開。   鍾調陽忙不迭的道:「外面雪大,快將大將軍的斗篷拿來,還有便袍……對了,還有袖爐。」   近衛已經準備了馬車,眾人出了來,看外面雪花紛紛揚揚,充滿冰雪的味道。   王斗說了句:「好大的雪。」   然後就鑽進了馬車,鍾素素隨後跟上。   看著甲士重重,在嚴密保護下的馬車駛去,很多有心人都鬆了口氣,當孫傳庭兵敗的消息傳來,聞知大都護,征虜大將軍,永寧侯王斗雷霆大怒,又黯然神傷時,歸化城不知多少人心情忐忑,現在好了,雨過天晴了。   不知不覺,王斗的一舉一動,一悲一喜,都牽動了無數人的心神。   ……   車馬來到鍾素素的宅院,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正等在門口,身姿修長妙曼,臉型精緻柔和,烏黑柔順的頭髮隨意挽了髮髻,卻是鍾素素的妻子,聞訊趕到迎接的李雲蘿。   她也是上個月才來到歸化城,不過認養的幾個義子義女倒都留在宣府鎮讀書。   王斗下車時,她剛要施禮,鍾素素已是跟了下來,她一連聲的道:「雲蘿妹妹,快快做幾個拿手好菜,我要跟大將軍好好喝一杯。」   李雲蘿有些驚訝,清澈的雙目在王斗臉上打了個轉,王斗也罷罷手讓她不必多禮,李雲蘿也就告一聲罪,進府邸張羅去了。   銅架上溫著酒,桌上炭火旺著,一些精緻的好菜,王斗與鍾素素就在花廳賞雪喝酒,一邊二人說些趣事,特別以前在舜鄉堡,保安州城等地的事。聽鍾素素嘰嘰喳喳說著,王斗感覺鬱悶的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二人不時歡笑,聽王斗說到有趣的地方,鍾素素的眼睛就閃亮閃亮,有時又帶著一分羞赧。   喝了一個下午,二人都覺得意猶未盡,於是晚上接著喝,卻是在鍾素素的書房內。這裡也佈置得跟閨房似的,一個大大的床榻,還是南京拔步床,看來鍾素素也是講究生活的人。   鍾調陽與一干近衛已經被鍾素素趕得遠遠的,免得妨礙她與大將軍喝酒。   也不知喝到什麼時候,二人都頗有醉意,王斗更是醉醺醺的。鍾素素扶王斗上床休息,二人腳步踉蹌,都有些不穩,王斗倒上床時,鍾素素也不小心摔下,然後撲入王斗懷中。   鍾素素呀了一聲,她又喜又羞,臉上蒙著一層紅暈,驚跳起來逃了。   王斗迷迷糊糊的,這時笑了笑,心想:「這個鐘素素。」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斗迷糊中又看到鍾素素站在自己面前,她如雲秀髮披下,穿著一身深紅的袍子,胸脯鼓脹高聳,卻是恢復了女兒身的打扮。宮燈下,她長長的睫毛不斷抖動,頗有幾分嫵媚。   二人目光相遇,就見她臉上紅暈似血,嬌羞無比的低下頭。   隨後她又勇敢的抬頭看向王鬥,就聽她顫抖著聲音道:「大將軍,請恕末將無禮。」   她輕輕扯開自己的衣帶,深紅色的衣袍就順著她的香肩滑落。 第831章 堅定   第二天王斗醒來時,就見鍾素素支頤著胳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自己。   在他目光看去時,鍾素素就害羞的閉上眼睛裝睡,長長的眼睫毛不時的輕微顫動。   想起昨晚鐘素素火山一樣的熱情,王斗搖了搖頭,從床邊找到自己的衣衫,取出一盒雲煙,掏出一根,鍾素素一咕嚕爬起來,說道:「大將軍可是要吸煙?」   找出了一根火摺子,慇勤的為王斗點上。   王斗看她身下落紅點點,感覺這事有點荒唐,他長長的噴了一口煙霧,歎道:「素素,這事沒結果的,我又豈能以大將為妾?」   鍾素素不意外王斗知道自己的真實性別,她只是眼圈一紅,然後不顧一切撲入王斗懷中,緊緊的抱著他的身軀,帶著哭腔道:「大將軍,末將不在乎名份,末將只要能時時跟大將軍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   她期期艾艾地道:「只是……只是……末將擔心這身子,會不會給大將軍帶去不詳……」   王斗啞然失笑:「我說的不是這個,你雖是白虎,然我是青龍,降得死死的,倒不用擔心……唉,說的什麼呢,罷了。」   他張了張胳膊,鍾素素就乖巧的伏在他懷裡,如小貓似的溫順。   她所有的擔心都去了,一副滿足的樣子:「只要能時時這樣,末將就心滿意足了,當然,若有一個孩子最好……」   王斗低下頭看去,就見鍾素素滿臉陶醉的神情,一副小女人的樣子,但她卻是自己麾下的大將,靖邊軍的幾大將軍之一。   這事有點突然,王斗需要理下頭緒,想想鍾素素也算是跟隨自己很久的老人了,一次次大戰都陪在身邊,也算是出生入死,患難與共,就算很多夫妻都不能這樣吧?   想著想著,他心中浮起一股柔情,說道:「素素,記得我第一次見你,還是崇禎八年吧?」   鍾素素道:「是的,當時末將射擊鳥銃,大將軍還賞了一錢銀子呢。」   她有些羞赧道:「當時末將的心跳得好快,現在這錢銀子也一直收著呢。」   她說道:「那時末將就……這些年有很多機會的,只是末將一直擔心這白虎之身……」   她語中頗有些懊惱:「豈不知大將軍何等人物,會怕了區區白虎!方才大將軍也說了,你是青龍,可以將我這白虎降得死死的,末將就放心了。」   王斗聽著,良久暗歎一聲:「罷了。」   ……   這些天王斗一直呆在鍾素素府邸中,用她那熱情的身體撫慰自己鬱悶的心情,在她的悉心服侍下,他心中的陰影慢慢散去很多。他本來就擁有鋼鐵般的意志,能快速調整過來再正常不過。   這天晚上王斗躺在床上看書,鍾素素依在王斗懷中,不時夾塊軟糕送入他的嘴裡,看看王鬥心情很好,她悄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王斗愣了愣,罵道:「胡鬧。」   鍾素素搖著王斗的胳膊,哀求說道:「大將軍,你就答應末將吧,我和雲蘿妹妹情如姐妹,理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況且若不是我娶她,她也早嫁好人家了,末將有愧於心,而且……」   她有些黯然道:「末將快三十了,這女子上了三十,懷孕生子的幾率怕就小,兩個也總比一個強些。」   看她神情黯然,王斗想了想,道:「罷了,讓她進來吧。」   鍾素素歡喜的道:「雲蘿妹妹,快進來。」   就聽珠簾一響,鍾素素的「妻子」李雲蘿裊裊娜娜的走了進來,她羅衫輕薄,秀髮輕挽,柳眉彎彎,妝容十分精緻,臉蛋紅撲撲的,竟是精心打扮過。   她紅著臉進來,眼睛看也不敢看這邊,往日那個沉靜溫柔的女人,此時滿面嬌羞,臉紅似火。   鍾素素說道:「雲蘿妹妹,快上來服侍大將軍。」   李雲蘿紅著臉來到榻前,她嬌羞施禮,盈盈拜倒:「請大將軍垂憐。」   王斗看著她,他與此女第一次有交集是在崇禎九年,當時自己還是操守官,李世臣想將李雲蘿嫁給自己,還願拿出一萬兩白銀作為嫁妝,條件是作為妻室。   當時自己言:「做妻不必談,做妾可以考慮。」   事情就此作罷,王斗料想以後跟她不會有交集,沒想到多年後又轉回來了,世事之奇妙莫過如此。   ……   這天,王斗舒服的躺在搖椅上,點著一根雲煙吞雲吐霧,鍾素素與李雲蘿一左一右依在他身邊,二女一個餵酒,一個喂菜,溫香暖玉,讓王斗大享齊人之福。   鍾調陽進來時,鍾素素正倚在王斗懷裡,在他耳邊輕聲說著什麼,讓王斗哈哈大笑。   看到鍾調陽眼神時,鍾素素有些羞赧的轉開低頭,畢竟歷來在外人面前,她都是一副男兒打扮,此時卻是一身的女兒妝容,讓她頗有些手足無措,不好意思的感覺。   鍾調陽只當沒看到她服飾妝容變化,對她拱了拱手:「鍾將軍。」   然後轉向王鬥,正色道:「大將軍,溫將軍、高將軍、韓將軍他們都到歸化城了。」   王斗點了點頭,說道:「好。」   他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眾將都到齊了,今後如何,方略種種,該確定了!」   這時就連鍾素素都離開王斗懷抱,端正神色,與鍾調陽一齊抱拳道:「大將軍,不管世事如何,末將等都會陪在大將軍身邊!」   王斗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在二人肩背上用力拍了一下,啪啪聲響,他大聲道:「好兄弟。」   他舉步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對鍾素素道:「素素,今後你可以穿男裝,但沒必要再裹了,對身子不好。」   鍾素素有些臉紅,隨後又猶豫道:「就怕眾兄弟會怎麼說。」   王斗哈哈笑道:「其實很多將士都知道你的真實性別,只不過大家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況且女子又如何,我大明可是有很多巾幗女將的。你恢復女兒之身,正好讓外界看看,我靖邊軍亦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女豪傑,此為千古佳話。」   鍾調陽臉上也露出溫和的笑容:「鍾妹妹,大家在意的是那個一直與他們生死與共的袍澤兄弟,並不在意你是男還是女,你不必擔心。」   王斗哈哈一笑,舉步走出,鍾調陽緊跟而上,然後門外眾護衛簇擁而上。   看他們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鍾素素只覺世間種種,如此的美好。   她握住李雲蘿的手,激動道:「雲蘿妹妹,我好高興,大將軍與眾兄弟果然不會嫌棄我。」   看她高興的樣子,李雲蘿一樣高興,隨後鍾素素想起什麼:「對了,打扮一下,該去軍議了!」 第832章 追諡   鍾素素略略打扮了一下,但她是虎賁將軍,靖邊軍的五大將之一,參加軍議自然要身著靖邊軍的冬裝禮服。   一身曳撒,衽邊翻著精美的羊毛,頭戴三山暖帽,腳踏氈毛靴,然後繫了斗篷,腰間別著利劍,飛揚自信,顧盼自豪。   當然,往日鍾素素都是把胸纏得緊緊的,就算她長得清秀,很多人也沒多想,畢竟靖邊軍中清秀俊美的人多了,比如高尋,比如溫方亮,都是俊美賽過女子。   但現在鍾素素把胸放開了,鼓脹高聳的,一看就是女兒家,所以當鍾素素出現在自己護衛面前時,一些人臉上露出瞭然的神情,一些人則眼中掩飾不住驚訝。   當然,他們都是職業化的軍人,有著嚴格的紀律,並不會因此而八卦,各人僅用目光交流一會,就專注於自己的護衛職務了。   他們策馬而行,高高舉著虎賁將軍的儀仗旗幟,盔甲旗幟皆有白虎軍的標誌,風雪中他們個個挺得筆直,英武硬朗,自信昂揚,有著極為吸引人的英姿氣質。   這些軍人是無數宣鎮少女及安北少女的夢中情郎,嫁人就要嫁靖邊軍人,在宣府鎮與安北這一片可謂真理。與大明別處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觀念截然不同。   鍾素素一樣騎在馬上,雪花打著轉,不斷落在她的斗篷上,很快就白白一片,但她的眼睛仍然明亮,顧盼間自有威嚴。當她策馬從大街上經過時,就留下一片驚呼。   驃騎將軍、鷹揚將軍、豹韜將軍、虎賁將軍、虎烈將軍。靖邊軍五大將中,雖然以韓朝的驃騎將軍最貴最尊,但身為五大將之一,身為虎賁將軍的鍾素素仍然是無數有心人關注的焦點。   現在歸化城又非常繁華,人來人往,所以看到鍾素素經過後,就一片的詫異驚呼聲。   「天哪,虎賁將軍竟是女子。」   「真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不可思議,奇女子也。」   「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當世花木蘭出現了,此為佳話也……」   「怎麼會這樣,我的鍾郎……」   這是一些無知少女或少婦的悲鳴,事實上,宣府鎮與安北有大把對鍾素素懷有莫名憧憬的癡呆文婦,現在各人心思夢碎。   很快鍾素素進入大都護府衙門,進入議事大堂內,一路驚了一地的眼球,有人震驚,有人心照不宣。而此時堂上人來人往,特別贊畫往來不絕,牆上掛著巨大地圖,中間擺著同樣巨大的沙盤。   圍著地圖與沙盤,很多人或坐或站,侃侃而談。   他們武職就如鍾素素一樣打扮,曳撒衣,三山帽,腳踏氈毛靴,別著刀劍,繫著斗篷,飛揚殘酷,便若一大幫錦衣衛降臨。文職則戴軟帕,穿緊身袍衫,罩著短袖大氅,腰間同樣佩著刀劍,儒雅中帶有英氣。   他們相同氣質就都是自信昂揚,充滿銳氣,象徵這個團體的生機勃勃。   此時都護府很多重要將官大員已經到了,如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都護府軍政部長,驃騎將軍韓朝。   民政部部長張貴,監察部長遲大成。又有參謀部部長,鷹揚將軍溫方亮。虎烈將軍李光衡。鎮撫司總鎮黃仕汴,撫慰司總撫李金佩,高級贊畫秦軼等人。   而張貴的部下,民政部副部長鍾榮、鍾正顯、田昌國。韓朝的部下,軍政部副部長孫三傑、齊天良、林道符等人都有到來。還有炮軍營主將趙瑄正跟孫三傑,齊天良說著什麼。   但暫時沒有看到豹韜將軍高史銀,尖哨營主將謝一科,忠義營主將沈士奇,新附營主將曾就義等人。   情報部主官溫達興,參謀部副部長,護衛營主將鍾調陽也沒有看到。   鍾素素進去時,議事大堂靜了靜,韓朝與溫方亮正聚在一起說著什麼,或許這段時間非常忙碌,二人臉容都粗黑了不少。   看到鍾素素樣貌打扮,二人都是一怔,隨後看她在眾目睽睽下有些倉促,當下韓朝高聲招呼道:「鍾妹妹。」   他與溫方亮大步走過去,鍾素素有些羞赧的抱拳:「韓大哥,溫大哥。」   韓朝微笑道:「這樣很好,早該如此了。」   溫方亮也笑嘻嘻道:「不錯不錯,巾幗不讓鬚眉,我靖邊軍又有佳話。」   這時張貴也笑呵呵的過來招呼:「哈哈,這不是我們軍中花木蘭鍾大將軍嗎?」   鍾榮等人微笑施禮,李光衡、孫三傑對鍾素素微笑點頭,只有趙瑄震驚的睜大眼睛,他揉了又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兄弟們熱情的招呼,他們的友好溫暖滋潤了鍾素素的心靈,她的眼眶有些泛紅,鄭重施禮道:「小妹多謝諸位兄長一直來的照顧。」   唯有鍾正顯以審視的目光看了鍾素素一陣,隨後他想到什麼,表情才柔和起來。   「什麼事這麼熱鬧啊?」   隨著高史銀的聲音,就見高史銀、謝一科、沈士奇三人大搖大擺的走進議事大堂內,旁邊還有個新附營主將曾就義。   就聽高史銀高聲道:「今日我螃蟹三將齊聚,天下震動!」   曾就義說道:「已經升格為四將了。」   高史銀擠了上來,一邊招呼著:「老韓,老溫,老李,喲,跑得勤也在?咦……」   高史銀看著鍾素素,臉色十分精彩,他期期艾艾地道:「鍾兄……鍾妹妹……」   他連忙轉移話題,摸著臉道:「啊,東鎮的風沙太大了,看我魁梧的臉蛋都曬黑了。」   韓朝笑道:「你本來就黑。」   鍾素素道:「老高,就你這副尊容,是黑是白重要麼?」   謝一科一直看著鍾素素,他眼珠不斷轉動,隨後想到什麼,臉上也露出笑容,他笑嘻嘻道:「鍾姐姐。」   鍾素素白了他一眼:「小科兒,有什麼孝敬沒有?」   這時腳步聲響起,一直呆坐的遲大成忽然大吼一聲:「肅靜!」   眾人嚇了一跳,立時各就各位,安靜坐好,他們昂然端坐,自有氣勢。   很快,腳步聲從從屏風後傳來,接著王鬥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見他一身蟒袍,龍行虎步而來,氣度沉靜威嚴。   他身後跟隨著護衛營主將鍾調陽,秘書廳廳長葉惜之,還有情報部主官溫達興。   王斗進入大堂,眾人轟然而起,一齊躬身大吼道:「參見大將軍。」   王斗在自己位中坐下,雙手舒服的放在椅子兩邊扶手上,沉聲道:「眾官將免禮!」   眾人大吼道:「謝大將軍!」   看眾人轟然落座,王斗淡淡道:「今日召眾官將來,乃是議定今後戰略!」   他不多說,直入主題,首先讓溫達興言說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孫傳庭兵敗之事。   眾人雖知孫傳庭兵敗身死,也知大將軍召他們來,和孫傳庭之事有很大關係,但對內中細節種種卻不明白,此時精神一振,都是仔細傾聽。   溫達興對眾人略一點頭,他只剩一隻手,已經不能抱拳施禮,都是點頭致意。   溫達興展開手中一封文報,朗聲道:「十月二十一日,在聖旨的催促下,督師孫閣部領近十萬大軍從開封出發,南下南陽。流賊最初使用示弱誘敵之策,但大軍進入許州後,流賊就開始不斷的騷擾,設伏疲憊。因今年秋冬多雨,加之天寒地凍,所以道路非常難行,官兵的糧草運送補給極為困難,官兵的銳氣漸喪。」   王鬥起身來到大堂中間的沙盤前,這裡山川分佈,河流縱橫,就如一副縮小版的大明地理地形圖。   見王鬥起身,眾官將也紛紛來到沙盤面前,凝神細看。   溫達興也來到沙盤前,他繼續道:「官兵的運糧道路有兩道,初孫閣部到開封時,官兵的供應糧草乃是從洛陽運到開封。後大軍南下,糧草運送便改為從洛陽運到汝州、郟縣等地。只有少量從山西、北直、山東來的糧草先運到開封,而後轉而南下。」   他沉聲道:「或許是聖旨嚴切緣故,孫閣部走得太急了,他們隨軍攜帶最多不到十日糧草,後續又接濟不上。也就是說,或許還未進入十一月,他們基本就斷糧了,然後過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士卒馬匹饑瘦不堪。」   眾人看著沙盤都是歎氣,好深入的孤軍,好漫長的糧道。   韓朝沉思道:「當地就沒有任何繳獲?官軍無法就地籌糧?」   他也打過塞北之戰,知道無糧的可怕。   溫達興搖頭道:「情報上言,流賊堅壁清野,許多城池村落都被一把火燒成灰燼,根本無法獲得一粒糧米。」   他說道:「官軍孤軍深入,距離後方供應糧地越來越遠,加之經常大雨滂沱,道路泥濘,官軍運糧極為緩慢,將士們飢寒交迫。也只有到葉縣時,他們破了城池,搶到幾百匹騾馬,然後近十萬士卒很快就吃完了。」   他說道:「情報上言,此時有幕僚勸孫閣部回師就糧,孫閣部答:師已行,即還亦饑。所以他們繼續南下。」   他說道:「南下大軍到達裕州境內,流賊主力雲集,意圖展開決戰。闖賊甚至用大牌寫下戰書,指定日期,但他卻偷偷遣賊將劉宗敏帶三萬老營由間道抄到官軍後方,在汝州、郟縣等處切斷了官兵的糧道,留守的營兵根本不堪一擊。」   眾人心頭湧起沉痛,他們知道,南下大軍完了。   果然溫達興道:「此時孫閣部正與流賊大戰,他新軍犀利,加之車炮營依持,頗有斬獲。然糧道被斷消息傳來,立時軍心不穩,眾軍嘩然,特別各鎮營將紛紛要求撤回陝西迎糧。很多營兵更紛紛逃跑,各將雖斬之,不能止。」   溫達興道:「流賊乘勢發起總攻,職下還未查出哪一鎮營兵先跑,但他們引起全盤崩潰,各鎮紛紛逃跑,混亂中死傷人數估計達到四萬,只餘新軍與督標營堅守。」   眾人深深的歎息,耳聞官兵又一場潰敗,那心情決不好受。   韓朝道:「聽聞孫閣部待陝西總兵高傑不薄,他如何了?」   溫達興淡淡道:「跑了,第二個,還是第三個跑。他管有車炮營,營軍士卒為了逃命,甚至解下拉車拉炮的馬匹騎上就跑。他們甚至將戰車傾軋翻倒路上,堵塞道路,只為好讓自己逃得性命。」   「這些鼠輩!」   李光衡恨恨的罵了一句,在場各人也是臉色難看。   溫達興最後道:「事情的結局大家也猜得出來,流賊大軍團團圍住孫閣部攻打,甚至動用火炮,還加入那些新繳獲的火器火炮。最後重演曹王之戰,孫閣部更當場戰死。此次陝西大軍傷亡大半,遺失兵器甲仗無數,可謂慘敗,言全軍覆沒都不為過!」   一片沉默中,鍾素素道:「記得孫閣部督標營是從新軍中選拔,他們還人人配有馬匹,就算營兵逃了,他想逃還是可以吧?就如曹王一樣,雖麾下損失慘重,但他們亦逃得生天。」   溫達興道:「這個末將就不知道了。」   良久,溫方亮歎道:「孫閣部不會逃的,這個結果對他來說,或許戰死沙場,要比逃跑回去要強。」   他幽幽地道:「孫閣部敵人太多了。」   他任漠南西鎮主將,轄地離陝西不遠,對孫傳庭的種種也瞭解甚多。   韓朝點了點頭:「他在陝西做下種種,無不是驚世駭俗之事,他兵敗回去,那些反對者不會再給他機會,有可能還會下獄!」   他輕輕的道:「末將對他瞭解不多,但也知道他骨子裡是個驕傲的人。他已經下過一次大獄,再被下獄的話,對他來說是生不如死,不如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   溫達興道:「確實,孫閣部回去後,復對獄吏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此時他收拾敗兵回去,皇帝不追究,待局勢稍緩後,也極有可能被錦衣衛逮入京師。」   他說道:「京師傳來的消息,對孫閣部的大敗,皇帝又氣又急,將責任統統推到孫閣部身上,這裡有他說的話。」   他展開手中文報,念道:「諭兵部曰:傳庭輕進寡謀,督兵潰敗,令削去督師尚書,以秦督戴罪收拾余兵守關,圖功自贖。如縱賊入秦,前罪並論。」   他說道:「此時皇帝並不知孫閣部戰死,以為他亦隨敗兵退回潼關,只是嚴厲曉諭兵部,潰敗之兵馬需死守潼關。」   他說道:「但後來知孫閣部可能身死,因暫未找到孫閣部屍身,朝中甚至懷疑孫閣部投降流賊,所以一直沒有談追封加謚之事。後孫閣部忠僕,身邊長隨馬維忠九死一生,背負孫閣部屍體回到潼關,事情明瞭,朝臣方才商議追諡之事。」   他說道:「京師情報傳來,可能會追諡『忠烈』,與盧督臣一樣。」   眾人都是長長歎息,高史銀道:「忠臣義士,總是令人扼腕歎息啊。」   王斗也是沉默,他敢肯定,就算孫傳庭不死,回到陝西後高有九成的可能也會被逮入詔獄內。   崇禎皇帝雖對武人一向寬縱,但殺文人卻有如殺雞,孫傳庭這一敗還了得?而且他的敵人太多了,往日種種所為也是建立在「勝利」的基礎上,他這一敗,再也擋不住反對者的清算。   他骨子裡是多麼驕傲的人,就如他對溫士彥說的一樣:「大丈夫豈能復對獄吏乎?」   再次下獄,對他來說是生不如死,還不如當場戰死!   追諡忠烈,這個結局已經很好了,歷史上孫傳庭戰死,但因為一直找不到他的屍體,所以什麼追諡都沒有。   這樣也好。   忠臣總算得到善果。   而崇禎年間大明一直乾旱,但孫傳庭復出後指揮的決戰,不論歷史上還是現在,都是陰雨連綿,導致成戰敗的誘因之一。   這真是時也命也。 第833章 準備   韓朝問道:「後續如何,流賊可有乘勝攻打潼關?」   溫達興搖頭:「情報得知,退據潼關的官軍殘部尚有兵員四萬,不過已是驚弓之鳥,沒有多大戰力。好在潼關有我三千靖邊軍將士在,潼關安全無憂。而且……可能是前番潼關戰事讓他們心有餘悸,所以他們並未西進陝西,而是又圍開封。」   他臉上現出不忍的神情,取出一份文報:「這是最新得到情報,比朝廷京師那邊還快了許多,流賊……流賊決河灌汴城,開封士民溺死無數人。」   「什麼?」   堂內眾人大吃一驚,贊畫秦軼顫聲道:「你是說……說流賊決河,開封被淹?」   溫達興肯定道:「是的,如何被淹已不知曉。有傳聞說開封又被圍困,城內諸官為滅流賊,欲鑿堤引水,水灌諸賊,然後為闖賊知曉,反開堤水灌城池。」   「又有聞流賊久攻開封不下,心中積恨,久懷灌城之謀。正好近月暴雨連連,黃河水漲,正好決河灌城,汴梁遂陷。」   「原委如何已不知曉,但開封被淹卻是事實。」   眾人呆呆出神,鍾素素緊咬下唇,似要咬出血來,她恨恨道:「那是數十萬百姓啊,流賊也能下手,真真是畜生!」   贊畫秦軼歎息道:「自賊亂以來,殺人不可勝計,其最烈者,便是水淹汴梁了!夫圖大事者,當以得人為本,李闖所為如此,不過黃巢、赤眉之徒耳。如此兇惡想欲成大事,可得?」   溫方亮緊咬牙道:「畢竟流賊耳!」   韓朝歎道:「好在近些年大將軍委託三晉商行收羅婦孺,開封城婦女孩童多送走,此為不幸中的大幸。」   高史銀沉聲道:「現在可知流賊動向?」   溫達興道:「情報得知,流賊復圍開封時,就有大股兵馬逼向歸德與徐州,意圖不明。流賊決河灌開封城後,亦大部拔營東進,數十萬兵馬浩蕩。」   眾人又是一驚,韓朝看著沙盤,斷然道:「這是流賊效仿圍打開封之策,在歸德與徐州城下,又行圍點打援之計。」   他手指點在徐州位置,恨恨道:「徐州南北襟要,自昔要害之地。徐州若斷,南北絕斷,特別漕運斷絕,想必朝廷定然不會坐視不顧。看來援救的兵馬又要源源不斷覆滅於此了!」   高史銀驚道:「看來流賊最終意圖是攻入山東,然後逼向京師?」   溫方亮看向溫達興,沉聲道:「情報部可有探知流賊最終意圖方略?」   溫達興看了王斗一眼,王斗點了點頭。   溫達興展開一封文報,沉聲道:「此為我情報部最高機密之一。本年三月,我情報部探得闖賊在襄陽王府與群賊議所向,殿中賊牛金星、顧君恩、宋獻策諸人爭議所向方略,現探得諸人方略如下。」   他道:「闖賊丞相牛金星言:臣請攻掠北直、山東,然後直搗京師!」   堂中各人都是一震。   溫達興續道:「賊禮政府侍郎楊永裕之策,據留都,斷漕運!」   堂中眾人沉思。   溫達興最後道:「賊從事顧君恩之策,他言:否,否,否!先據留京,勢居下流,難濟大事,其策失之緩也。又,直搗京師,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其策失之急也。不若先取關中,為元帥桑梓之邦,建國立業,然後旁略三邊,攻取山西,後向京師,進退有餘,方為全策!」   「情報部意見,楊永裕之策被否,顧君恩之策不可行,現唯有牛金星之策,流賊最終方略,定是攻入山東,直搗京師!」   王斗淡淡道:「溫部長,這是情報部最終判斷嗎?」   溫達興肯定道:「是的,大將軍!」   他語氣斬釘截鐵,充滿自信。   ……   王斗擺擺手,眾人又重坐回座位,他們雙目幽幽閃著光,神情鄭重。他們知道,接下來眾人要商議出靖邊軍與都護府的最終戰略,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重要。   鍾素素摸著自己臉蛋,喃喃道:「扶持不可行,朝廷積重難返,掣肘太多,先有曹王兵敗,又有孫傳庭大敗,浪費糧錢。若千里救援,糧道難繼,風險太大,也不可行……」   她語中的意思誰都明白,眾人相互而看,很多人想站起來說話,又覺不好開口,還是溫方亮斷然道:「既知流賊方略,就那好辦了,就在京城等著他們,幾百里的路,也沒有糧道問題了。」   李光衡猛地抬起頭道:「就這樣坐視不管了嗎?流賊攻徐州,不知多少援救兵馬會覆滅。流賊攻山東北直,亦不知多少百姓會遭殃,我靖邊軍就這樣看著嗎?」   溫方亮厲聲道:「虎烈將軍,我們要考慮百姓,考慮朝廷軍馬,但同樣要考慮我們靖邊軍的兄弟!先有曹王兵敗,後有孫傳庭覆滅,這千里糧道的危險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就這點家當,豈能不分輕重,隨意揮霍?」   李光衡冷著臉不說話,溫方亮繼續說道:「況且朝廷會不會召我們出兵都說不定,大將軍勞苦功高,忠義之心是整個大明都看得見的!但是誰將他冷藏,是誰對他猜忌?難道我等要沒有詔令冒然出兵,繼續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最後換來更大的猜忌與冷藏?」   他冷笑連連,語中帶著刺骨的寒意,李光衡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起。   他猛的站起,最後又頹廢的坐了下去,抱著頭一聲不響。   贊畫秦軼這時緩緩的站起來,他對王斗鄭重施禮,對堂內各人道:「流賊最大習性,就是容易跑。有道不患賊聚只患賊散,若救山東徐州,下官除擔心糧道之外,亦擔心他們逃跑。下官從不懷疑我靖邊軍的戰力,只擔心到時闖賊見勢不妙,留下百萬饑民,然後帶著數萬老營逃竄,一直竄到河南,甚至湖廣去,這樣流賊何時可淨?」   他說道:「若流賊攻打京師,卻正中下懷,到時天時地利人和,我都護府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賊匪,而不擔心若先前潰敗官兵一樣,一直被流賊牽著鼻子走!」   他沉吟道:「京師堅固,怎麼也可堅持個一年半載。下官想皇帝再猜忌,但京師危急,怎麼也該召大將軍勤王了,介時就可出兵,為大明解決此等禍害。是以,下官贊同溫將軍之方略。」   堂中各人爭議紛紛,王斗靜靜坐著,沒人知道他在想著什麼,忽然他一擺手:「就在京師消滅流賊!」   他淡淡道:「行大善不拘小惡,我已經想通了。」   他說道:「此為我都護府近期最高戰略之一,道路、糧草、輜重、後勤、兵員,裝備,各部需有條不紊,開始為此準備。」   ……   他一言而決,佈置方略:「參謀部需擬定作戰細則,情報部需仔細收集情報,軍政部要訓練好軍隊、裝備好將士。民政部要準備好大軍出徵糧草,賑濟饑民糧米財帛,監察部要做好監察……」   眾人肅然聽著,他們知道,隨著都護府方略的確定,未來一切都將圍繞如何剿滅流賊等方面上來,都護府的動員機器也將快速啟動起來。   張貴猛的站起來,他向王斗保證道:「大將軍放心,我民政部盡心竭力,一定做好出征大軍的諸項供應事宜。」   他向王斗獻寶似的介紹自己成就,軍屯開墾的荒地已達二百萬畝,加上大量的民屯、商屯,最初宣府鎮各地有的田地,他肯定的道:「只需明年糧米收穫,我都護府所得積糧賑濟整個大明北地,甚至河南的饑民都不再是問題!」   王斗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辛辛苦苦經營,總算要到收穫的時候了。   韓朝起身稟報軍政部事宜,軍隊已經全面換裝燧發槍,估計到臘月時,就可以全部換完,而且每桿槍上都配有犀利的銃劍。   在火炮方面,三個炮廠都在開工,每月可鑄造輕重紅夷炮二十門,現在軍中已有大小紅夷炮三百三十門,重型臼炮一百門。此外還有大將軍佛郎機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五百門。   在火箭方面,因為幾月前王斗指示加大生產能力,現有火箭庫存中,輕型火箭有四千枚,重型火箭二百枚。   王斗沉吟道:「火炮暫時就按這個產量,火箭還要加大投入,到明年三四月,我要看到輕型火箭至少庫存有一萬枚,重型火箭有一千枚!」   韓朝想了想,應道:「是,大將軍!」   他還向王斗稟報,秋收後,經過順義王,現都護府馬官俄木布的大力控馬,膘肥結實之戰馬所獲甚多,現草原各馬場中,就有存欄戰馬五萬多匹。加上靖邊軍原有的戰馬,也就是說,現在所有的靖邊軍將士,都可以擁有戰馬了。   堂中各人喜笑顏開,王斗也是哈哈大笑,他非常高興,說道:「好,以後將士們的軍陣訓練,羽騎兵戰術,便為重點之一。」   參謀部權力非常大,是靖邊軍唯一可以下令調動、作戰,全軍動員的部門。作為部長,溫方亮自然要向王斗匯報,靖邊軍如果出兵,將可以調動、動員的總兵力。   靖邊軍此時對外稱忠勇營,但麾下卻有五軍,前鋒朱雀軍、左衛青龍軍,右衛白虎軍,後衛玄武軍,還有王斗的中軍。   目前的兵力來說,每軍麾下有二、三營,分甲等營,乙等營不等,一軍約有七千到一萬人。又有兩營的輜重營,一營的尖哨營,一營的護衛營,兩營的騎兵營。   還有一營的炮軍營,加上忠義營與新附營,總兵力差不多在六萬。   但這沒有將各堡的屯丁青壯算在內。   而目前都護府與宣府鎮擁有的人口,在東路方面,截止崇禎十四年三月止,連滿套兒算上,全路共有人口五十三萬四千多。但現在已經爆漲到了七十萬,特別保安州人口突破三十萬,現在整個宣府鎮人口也達到一百二十萬。   而在安北都護府內,到八月初時,從各省移入安北的人口已經超過五十萬,因瘟疫的緣故,渴望進入安北的民眾更多。富足、太平、安定、安全,就是各方對安北的印象。   別的不說,一場鼠疫下來,連山西的百姓都死了多少萬,而安北的百姓才死多少?報紙上喊得驚天動地,從永寧侯,大都護王鬥起無不關注,結果最後的統計,死亡人數還未超過一千人。   這樣的地方誰不嚮往?   所以截至目前為止,移民進入安北的人數已經超過八十萬,很多還是頗有資產的人家,這也是歸化城快速繁華的原因之一。   這樣統計下來,歸在王斗名下的人口就達到二百萬眾,以四五口一戶的話,約麼有四五十萬戶。   保守的以一戶一丁來算,王斗麾下的青壯差不多就有四十萬人到五十萬人。   因為有互助社的幫忙,加之大量馬耕,可以抽出作戰的男丁更多,以都護府的動員效率,可以達到三丁抽一的比例。   也就是說,到時可以動員出十萬到十五萬的屯丁參戰,還不會很明顯的影響到農事與商貿。   事實上民政部統計,安北與宣府的青壯更多,因為能逃難的,大多是身強力壯的男子,比如象老胡那樣的男子。保守估計,王斗轄下青壯不會少於六十萬。   這也是都護府拚命收羅婦孺的原因,轄地有男多女少的趨勢,陰陽不調,此為大忌。   聽了溫方亮的匯報,堂中各人都是眉歡眼笑,多年過去了,原來己方的勢力已經膨脹到這個地步了!   高史銀猛然站起,他高聲道:「無需動員那麼多人,有五萬屯軍足矣,加之靖邊軍正兵,十萬眾,足以橫掃天下!」   堂中各人紛紛稱是,他們對靖邊軍戰力充滿信心,流賊便有百萬眾,又何足道哉?   韓朝猛然道:「不,屯軍需按十萬到十五萬人的規模來動員。」   他提醒道:「不要忘了遼東的奴賊,聽聞他們已從倭國撤兵,到時流賊北上,他們亦可能揮軍入關,趁火打劫。」   他說道:「介時我靖邊軍極有可能同時對戰流賊胡虜,面對高達百萬人的敵寇!」   眾人一驚,猛的看向牆上掛著地圖的遼東方向,這個可能性極大,不可不防。   王斗讚許的看了韓朝一眼,說道:「不錯,確有這個可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管到時東奴入不入關,我們該做的準備一定不能少。寧多勿少,正兵加屯丁,就按二十萬人的規模來動員。」   ……   王斗確定下來後,後續細節將由軍政部、民政部、參謀部等各方部門來完善,這將是龐大而複雜的工作,畢竟出兵一萬人與十萬人,十萬人又與二十萬人那是截然不同。   軍士外出作戰,當然要消耗糧食,人吃馬嚼,路上損耗,都將是驚人的數字。   保守估計,此時每個軍士每天消耗糧食大約在一公斤左右,也就差不多是此時的一升。事實上此時的人食量極大,就是一餐吃兩斤米的都大有人在。   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就說人日食兩升,萬曆援朝中也有人日食三升的說法。   一百升為一石,二十萬人,一天消耗的糧食就在兩千石,這當中如果有馬匹更不得了。   此時馬匹的食量與人相比,差不多是十比一,後世約可縮小到五比一。也就是說,人吃一升,馬要吃十升,當然,馬匹吃的是草料參雜糧食,以乾草、豆料等為主。   這內中糧草有所比例,一般來說,由於草料本身提供的能量不是很高,因此馬的進食量必須很大。如果想讓馬匹快速作戰,就需要提供精料,以糧食豆料為主,再加上合適的鹽份補充馬匹的體力。   靖邊軍現在馬匹標準是一半糧食,一半草豆,也就是說,乾草暫時不算,一匹馬吃的米麥是人的五倍。   二十萬大軍,除了騎兵羽騎兵的戰馬,還有拉車的騾馬,估計到時有七萬匹馬,一天消耗的糧食就在三千五百石。   這樣合起來,二十萬人馬,一天消耗的糧食就在五千五百石,一個月消耗的糧米就在十六萬五千石。   此時後勤運輸損耗還不小,如果有十萬人的規模,大軍距後勤供應地有十天距離的話,那後勤的總消耗量,幾乎就快趕上作戰部隊的消耗量。這還是十天的距離,如果路程拖得更長,那後勤的消耗量更大。   也就是說,二十萬人馬一天消耗的糧食量不僅僅是五千五百石,放在此時國家,那當然不得了。   這也是這個時代非常講究就食於敵的緣故,《孫子兵法》就說:「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   古時王朝對戰遊牧民族經常處於劣勢的原因也在這裡,中原遍地城鎮人口,胡騎可以就食於敵。而中原攻入草原,那邊除了草還是草,供應大軍的糧草都得千里迢迢從中原運送。   一個不好糧道斷絕,那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王斗對出征山東、河南等地的顧慮也在這裡,糧道太長,糧草運輸太不容易。若只征到京師,除糧道不長外,各方損耗也會小些,畢竟這些年他在宣府鎮建了許多的兵站糧站。   當然……   「現都護府同時開建三條驛路,餘者二條可以緩緩,從歸化城到宣府鎮城那條道路擺上最優先級。」   「是!」   ……   橐橐的腳步聲遠去,神情激昂的眾官將離開議事大堂,王斗站在堂前,他背負著手,淡淡注視著外面的飄雪,一身蟒袍襯得他無比威嚴,他靜靜站著,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溫達興安靜站在王斗身後,等待著他說話。   王斗眼神變幻,有時雙目中射出森寒的光芒,有時又轉為柔和。他注視著前方,似乎看著一幕幕往事,還有眼前那不時浮現的人與事,最終他歎了口氣,說道:「京師那個計劃,開始準備吧!」   溫達興道:「大將軍……」   「準備吧。」   王斗揮了揮手,他喃喃道:「我答應過一個人。」   「是!」 第834章 聯絡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初二日。   臘月的京師非常寒冷,一天到晚朔風呼嘯,奇寒徹骨。   比天氣更冷的是人心,孫傳庭兵敗的事情還未冷卻,很快開封被淹的消息又傳得沸沸揚揚,京師嘩然,物議沸騰。各方除指責流賊喪心病狂,滅絕人性外,但也有很多人惶恐。   官兵覆滅,州縣殘破,大明真的病入膏肓了嗎?   進入臘月了,本來京城百姓應該準備著過年了,備年、過年、賀年,臘八節,過小年,掃房子,磨豆腐,去割肉,貼年畫。整個臘月百姓應該非常繁忙,他們要忙著置辦年貨,做著過年的各種準備,有在外地的也要忙著趕回家去。   但此時整個京師卻沒有一點準備過年的喜慶,天寒地凍,天氣乾燥寒冷,前段時間肆虐的鼠疫總算消磨下來了。這內中有天氣原因,也有都護府援助大量醫士的原因,不過湧入京城的災民仍多。   今年天氣很怪,大旱之後是大澇,這旱澇交加的,造成流民就非常多。大量難民擁擠在京師附近,官府難以賑濟,寒冷的天氣中就每天都有大量百姓凍餓死去。   年景越來越差,加上近年壞消息不斷,而且傳來的都是舉國震動的壞消息,就算最不敏感的人,也有種大廈將傾,大難臨頭的感覺。   東暖閣內,崇禎皇帝呆呆地看著手中的奏折,他半天都沒移動一下目光,而在他的下方,內閣首輔周延儒,兵部尚書陳新甲同樣呆呆站著,壓抑的氣氛讓人極度不安。   比起往日,崇禎皇帝臉上頭上的皺紋白髮更多了,臉色蒼白得可怕。   良久良久之後,他有氣無力的問了一句:「孫傳庭的謚號議定了嗎?」   周延儒定了定神,回答道:「回陛下,禮部已經議定,追諡孫傳庭為『忠烈』,其忠僕馬維忠賜冠帶總旗。」   他小心翼翼說著話,去年他奏請削弱廠衛緝事之權後,就被錦衣衛盯上,不斷刺探其陰私之事,然後不停在皇帝面前告小狀,使得皇帝對他印象大壞。   雖他現在還擔著內閣首輔之位,但在皇帝心中已不如過去那樣偉光正,有聖眷漸失的趨勢,連著平時說話也小心起來。   崇禎皇帝嗯了一聲,他心力交瘁的坐著,眼中有深深的無力,同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悔。   他後悔,自己不該催促孫傳庭南下的,當時局面已經很好了,是自己心太急,否則……   孫傳庭兵敗的消息傳來時,崇禎皇帝氣怒交加,將一切的怒火發洩到其人頭上。但現在回想起來,內心中又帶著深深的後悔,只是這些話他無論如何不會與臣子說的。   同時,開封又失陷了,真是害怕什麼,偏偏來什麼。   到現在為止,他仍有不敢相信的感覺,他喃喃道:「開封真的被淹了嗎?」   周延儒回答道:「回陛下,塘馬所報,汴城被灌,確為真實。流賊驅難民數萬決黃河,河水自北門入貫東南門出,水聲奔騰如雷,勢如山嶽。士民溺死數十萬,惟周王及妃、世子與巡按以下不及二萬人得以逃脫,開封佳麗甲中州,至是盡沒於水。周王府第沒後,率官眷及諸王露棲城上數日夜,督師侯恂以舟師迎王,逃到黃河北岸。」   崇禎皇帝低沉道:「百姓生齒,盡屬波臣,朕之數十萬士民矣……」   他語中帶著難以形容的沉痛,閣內一片安靜,周延儒、陳新甲都陪著沉默流淚。   良久,崇禎皇帝振奮起精神:「好在藩王叔父不失,此為不幸中的大幸,侯恂可將功折罪。」   他說道:「陝西不容有失,流賊雖未西進潼關,但亦不可掉以輕心。孫傳庭既沒,以侯恂兵部侍郎總督援陝西,陳永福並去,護周王往秦。令其為援剿總兵官,掛蕩寇將軍印。二人需盡心守關,圖功自贖,若縱賊入秦,數罪並論!」   說到這裡,他加重了語氣,周延儒連忙恭敬應是。   想了想,崇禎皇帝又道:「高名衡失城潰圍,罪不可恕,念其防守勞苦,不深罪,罷名衡官,讓他歸鄉去吧。」   周延儒又再恭敬的應了下來。   最後崇禎皇帝拿起一份奏折,恨恨道:「流賊又往東去,他們這是意在徐州,甚至斷我漕運!」   陳新甲這時說話了,他滿臉的憂慮:「劉良佐有兵萬餘,然流賊數十萬人攻打,怕他守不住徐州。」   去年底時,孫可望、李定國帶兵六萬向鳳陽總督馬士英投誠,崇禎帝聞報大喜,當下任孫可望為壽州總兵,李定國為副總兵,原壽州總兵劉良佐則調到徐州去任總兵。   劉良佐雖稱悍勇,常年統兵在宿松、廬州、六安一帶同流賊作戰,積功升任總兵官。崇禎十年時,還同總兵牟文綬擊潰羅汝才部下搖天動二十餘萬人。   他算起來同流賊作戰經驗豐富,本身也算積功甚多,但一個個名將重臣覆滅在前,劉良佐也不能說是名將,他能不能守住徐州,誰也沒有把握。   而且徐州若下,就有可能威脅到漕運。   漕運素為大明軍國重計,凡京城所需南貨,全賴江南漕船帶運,而江南所需北貨,亦賴漕船帶回。每年通過運河北上的漕船最多達一萬一千艘,運送漕糧四百餘萬石,天下大命,實繫於此。   而大明的漕運,一般是農曆的十一月以後和第二年三月份以前,漕船要先到淮安,然後由漕運總督親自盤查,發給籤條,由清江浦附近四道閘入淮入黃。   每年的三四月份,也是漕船銜尾北去之時,一直到六月初的淮安通濟閘築壩攔黃方止。這是為了避免伏水暴發,黃水倒灌,使得裡河淤墊,挑浚不便,所以六月後,淮安的漕船一般不走。   而運河到山東南旺、臨清一帶,每年十月十五日也要築壩,用來作河道的大挑、小挑,一直到次年的二月初一日開壩。遇有貢鮮船隻到此,都要另為設法前進,其餘官民船更只能全部暫停通行,等候開壩放行。   所以大明官員北上奔任時,一般很少坐船,大多數都是走驛道。   此時雖未到漕糧運送時間,但很多漕船已經雲集淮安,就等著來年三四月北上。   雖萬曆三十二年李化龍開泇河,避去二百多里徐州二洪之險,漕船不再經過徐、呂二洪北上運糧,而是從邳州走。   但徐州城離運河不遠,佔了徐州城,就等於佔了運河,斷了漕糧。   就算流賊最後未攻下徐州,但大部雲集,四處搶掠,漕船只能在淮安停泊不前,一樣會延誤漕運。   崇禎帝不敢想像來年沒了南方運來的四百萬石糧米,京師會成什麼樣子。   他斷然道:「徐州必救,聞鳳陽總督馬士英麾下孫可望、李定國勁兵甚多,有馬騾一萬,步卒五萬,可令之救援。廬州總兵黃得功也稱悍勇,令之並救。以馬士英總督,盧九德監軍。還有山東的劉澤清,兵部曉諭其一起南下。」   陳新甲躊躇道:「惟恐又是流賊的圍點打援之術。」   崇禎帝厲聲道:「難道朕就眼睜睜看著徐州失陷嗎?」   陳新甲噤若寒蟬,周延儒也是看著自己鞋面不語。   崇禎帝想了想,擔心流賊萬一置徐州於不顧,東向直取山東京師,他重重的道:「兵部需曉諭晉、豫、保、東四撫,讓他們各整兵馬,親駐河干,協力堵御,不許一賊窺渡,否則嚴治。」   「又,令巡撫淮揚、總督漕運路振飛守好二河,不可使流賊順黃河、運河而下,直取淮安!」   本年七月時,史可法升任為南京兵部尚書,朝廷便擢路振飛為右僉都御使,漕運總督,駐守淮安。   崇禎帝召對他時,路振飛面陳事宜,當時崇禎帝就覺得他是一位實心任事的大員,果然路振飛一到淮安,就剿滅了為禍當地的土賊程繼孔、王道善、張方造,守好淮安應該沒問題。   陳新甲、周延儒去後,崇禎帝無力地坐在位子上,他不明白,為何自己苦心孤詣,大明卻每況愈下。   ……   三天後,也就是十二月初五日這天,多爾袞仔細看著一份蠻子城傳來的情報,上面記錄著孫傳庭兵敗,開封被淹,李自成東進等消息。   這「蠻子城」是在努爾哈赤時期就不惜重金豢養的諜工場所,專門偵察大明情報,散播謠言,安排奸細。後金滿清在這方面非常捨得花錢,僅在當年被抓的諜工王懋芳頭上,明廷就查抄寄頓的各鋪銀二千五百三十兩。   不過後金滿清培訓諜工,建立間諜網絡,收穫也是非常大的,遼東各城池的失陷,中計而死的明將張盤、朱國昌,甚至總兵馬世龍等,都是他們所獲的成果之一。   時人王在晉就有言:「今長安之為劉保者不知幾何,緝奸之人即為奸細。」   說得讓人毛骨悚然。   通過布放諜工,後金滿清對大明境內動靜虛實瞭如指掌,當然,除了宣府鎮與都護府外,安排的諜工那是去一個死一個。而且死得慘不忍睹,不是剝皮,就是腰斬,還有凌遲。   情報部部長溫達興的威名,威震蠻子城。   十一月初時,滿清已從日本國撤兵,鄭芝龍與歐洲各國組成聯合艦隊雖然犀利,但在陸上卻奈何不了滿清軍隊。日本的城下町城體,讓清軍遍地都可擄獲,想斷了他們的糧草援助卻是不可能,雙方就此僵持。   而且日本國也爆發了鼠疫,幕府更不願意打下去,雙方開始和議。   最後清國方面同意釋放一部分擄獲的長崎百姓,還願意與鄭氏及各國展開貿易,這也算一個很大的市場,足以彌補在長崎的損失,因此那些貪婪的歐洲人就罷手了。   幕府也有了台階下,就與清國簽訂了和議,雙方互稱兄弟之邦,互不相犯。臨行時清軍帶走了八旗日本軍,一些感覺會遭到清算的西南藩大名,更去了德川幕府一個心病,日本之事就此了結。   此次日本攻伐雖有小挫,但獲得十幾萬人口,大量財帛物資,還知道天下之大,對清國方面來說收穫還是很大的。   不過東顧已經不可能了,多爾袞就將貪婪的目光重新放回大明。   遍佈的諜工讓清國獲取情報的速度可能比大明朝廷還快,只因為路途遠的緣故,會差那麼一些天。因此多爾袞很快得知孫傳庭大敗,開封城被淹,李自成大軍滾滾東逼徐州城而去。   他看著手中情報,又看著案上地圖,看了很久,很久……   十二月初六日,在召集滿漢大臣議事,激烈的爭吵一天後,一個使者帶著多爾袞親筆書信出了盛京,他將前往徐州同闖軍方面聯絡。   他在信中寫:「大清國皇帝致書於南據明地之諸帥:茲者致書,欲與諸公協謀同力,並取中原,倘混一區宇,富貴共之矣。不知尊意何如耳。惟速馳書使,傾懷以告,是誠至願也……」 第835章 陌生   十一月下,當右僉都御史,巡撫淮揚,漕運總督路振飛得知流賊又圍開封,流賊前鋒甚至東逼而來時,他就認定流賊有圍打徐州,甚至斷絕漕運,攻掠淮安之心。   他立時遣各將分道防河,由邳州、睢寧、宿遷至沭陽、桃源、清河等地層層設防,相互聲援,聲勢相接。各要塞處都派兵固守,又命在兩淮之間組織民團,招募鄉勇,犒以牛酒。並且他制定條規,鄉勇不登軍籍,不督促強迫操練,不調遣,只保衛鄉土,很快也組織了一支達數萬之眾的軍旅。   路振飛此人很有特點原則,大抵須上請者,盡言告之,可專斷者,立法施行。應該稟告上級的事情,一律稟告上級請求指示後才辦理,從不越權越級。可以在職權範圍內處決的,從不推延塞責,立刻辦理。   在他決斷下,流寇雖然聲勢益張,但兩淮軍民心氣很高,誓死不讓流賊進入淮安。   ……   崇禎十四年十二月,總督朱大典辦賊不力,被革職聽勘,以高斗光提督鳳陽。但崇禎十五年流賊陷含山,犯無為,總督高斗光被劾督軍不力,於十五年六月起用馬士英總督廬鳳軍務。   此時他駐節鳳陽府,徐州雖歸南直隸直轄,但軍務上也歸馬士英節制,當十一月下流賊源源不斷進入徐州境內時,馬士英心中憂慮。於十二月初領副將楊振宗、莊朝梁,同禁旅總兵馬得功、參將王進功等,共提兵五千過淮河,由鳳陽府城進到宿州。   但隨後大股流賊不斷逼來,眾將皆畏懼不敢進,他們駐守符離橋邊,一直持觀望態度。   十二月初十日,馬士英接到兵部傳來的嚴旨曉諭,令他總督鳳廬等處兵馬,火速救援徐州。馬士英有些躊躇,不過還是依旨傳檄孫可望、黃得功等人,邀截會剿,領兵救援。   他派出的使者到達壽州時,孫可望正躊躇滿志的帶著李定國巡視自己治下轄地。   當時招安前他言要學王鬥,高築牆,廣積糧,屯聚強軍,果然到了壽州後,立時展現出了超強的治理能力。   首先他開始剿匪,他雖是流賊出身,卻對境內的土寇流匪毫不留情,沒有絲毫的「同宗」之情,在他的狠辣手段下,當地匪盜絕跡,不但使當地氣像一新,還獲得了不少錢糧物資進項。   隨後他積極爭取當地士紳支持,特別願意支持貧窮士子,更恭謹應對鳳陽總督馬士英,年節孝敬必不會少,博得了當地官商士人的交口讚譽,流賊出身的污點迅速洗白。   在經濟上,以臨近淮安府的優勢,他積極的販賣私鹽,走私了大量的淮鹽,並使用軍隊護送。他麾下專門用於走私的軍隊就高達五千人,然後所得銀糧供應兵丁軍需。   「凡兵丁日支米一大升,家口月支米一大鬥,生下兒女未及一歲者,月給半分,至三歲者如家口。兵有家口者,冬人給一袍子;無家口者,一袍之外人給鞋襪各一雙、大帽各一頂。」   在屯田上,他利用當地田地大量荒蕪的特點,設立營田,月供給米糧,吸引了大量流亡的百姓。而且營田制有若集體農場,在抗擊災荒上,天然就比那些散亂的民田有力得多。   在法治上,他嚴刑峻法,不管官將、民眾、士兵,如有犯法,輕則杖,重則斬,毫無人情可講。   孫可望在轄區內開屯田,招募流亡,訪察賢明人士,終日忙得不亦樂乎。在他的經營下,短短一年時間,壽州境內就百姓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儼然有太平之世的感覺。   甚至富戶也願遷移到這裡,這裡雖法治森嚴,但卻有鳳陽府別地沒有的東西,秩序!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混亂往往比貧窮更可怕,而到這裡,只要守規矩,就能得到保護,得到安定。   人言「孫可望等立法甚嚴,兵民相安。」   安定的環境對周邊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就是鳳陽府城的富戶都紛紛搬到壽州城居住。他們可能不缺銀子,不缺糧食,但就是缺乏安全感。而安全感,在明末這種紛亂的環境中太罕有了。   短短一年時間就有這等成就,也讓孫可望產生了極大的信心,此時看著眼前大片營田,他興奮的對身旁李定國道:「二弟,只需給為兄三年時間,三年,為兄便可創下大大的基業!」   他用力的揮了揮手,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便若握住了一片壯美的山河。   看著興奮的孫可望,李定國有些遲疑,眼前的孫可望讓他有些陌生,他看了看周邊,低聲道:「兄長難道要如父帥在谷城所為?」   張獻忠當年接受了兵部尚書熊文燦的「招撫」,然後在谷城集草屯糧,打造軍器,招兵買馬,訓練士卒,最後又反了。   孫可望眼前所為,像極了當年張獻忠在谷城所為,當然,張獻忠治理能力不能與孫可望相比。   提到張獻忠,孫可望神情有些複雜,隨後冷笑道:「我可不會像父帥那樣蠢,二弟,知道我在壽州這一年最大的領會是什麼嗎?」   他不等李定國回答,就說道:「除了基業,就是大義的名份。大義正朔,這幾個字,頂得過千軍萬馬!賊這個名號,永遠跟我無緣了。」   「兄長說得是。」   雖然孫可望對張獻忠的非議疏離讓李定國有些不舒服,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兄長這年來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他一決定招安,就立刻改變以前父帥在時那種濫殺無辜的過火行動,他嚴厲整肅軍伍,特別下令:「自今非接鬥,不得殺人!」   果然,經過整頓的大軍進入南直鳳陽府後,所過皆秋毫無犯,民皆安堵,很順利就接受了招安。然後他又施展手腕,將軍內各將整個服服帖帖的。   他們這只軍伍成份複雜,有原來獻營人馬,有新加入的曹營人馬,還有頗多革左人馬,然在孫可望面前都恭敬服命,很多政務治理也順利的安排下去。   這點是自己辦不到的,他雖喜讀兵法,在軍務上頗有謀略,人稱「小柴王」,但除了打仗,在治理經營手腕上,領悟力就差了些。   說起軍務,李定國想起了最近流賊逼向徐州之事,他正要開口說話,就在這時,馬士英派出的使者向這邊奔馳而來。   ……   送走使者,孫可望目光不經意掠過身旁的李定國,緩緩道:「二弟怎麼看?」   李定國感覺到孫可望的目光,心中一凜,總覺得自己這個大哥心思越來越莫測了,想了想,他鄭重道:「既為朝廷官將,自要為朝廷效力!流賊逼圍徐州,馬督又有檄召,當點起全部兵馬,責無旁貸星馳宿州,援救徐州!」   他說到這裡,他輕輕地道:「我們以前造孽太多,該是報效朝廷,挽民於水火的時候了。」   他想起這一年來壽州百姓感激涕零的目光,原來他們要的是這麼簡單,只需不胡作非為,不危害他們的性命安全便可。   他感慨地說著,卻見孫可望神情似笑非笑,就見他緩緩搖頭:「報效……大明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是要聽話,要報效。然太聽話了也不好……緩上三日,然後我們領五千馬隊走。」   「大哥!」   李定國驚訝的叫了一聲,六萬軍隊,只出動五千?   孫可望解釋道:「流賊勢大啊,一隻隻強軍覆沒,而你我也瞭解那些闖賊人馬,幾萬步卒帶去頂什麼用?不若都勁兵快馬,事情不妙也可以走得掉。」   他感慨道:「定下來才知道,這大明的天下……無論如何,只需有精兵強將在手,有兵,有地,有人,事情就大有可為。」   看李定國還要說什麼,孫可望目光略略有些陰冷,不過他還是誠懇道:「二弟,想要報效朝廷,我們也需挺過這個艱難的時期。不說達到王斗那個程度,至少也需要他積累的一半。而這個時期我們需要忍耐。一純,你是我的生死兄弟,左臂右膀,我需要你支持我。」   聽孫可望喚自己小字,李定國心中一軟,他張了張嘴,卻喃喃說不出話來。   遠處群山起伏,八公山滿山紅遍,層林盡染,又有白茫茫積雪,景色如畫。   不過冬日的朔風掠過,李定國心中也是一片肅然,自己這個兄長越來越陌生了。   ……   風雪呼嘯捲過徐州城,然後那邊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我主親提兵百萬於後,所過絲毫無犯。為先牌諭文武官等,刻時度勢,獻城納印,早圖爵祿。如執迷相拒,許爾紳民縛獻,不惟倍賞,且保各處生靈。如官兵共抗,兵至城破,玉石不分,悔之何及……」   「大帥,聽聽,聽聽,玉石不分啊,我們雖當為朝廷堅守要地,但也要考慮兄弟們的身家性命啊。」   「是啊大帥,闖王的條件不錯,不若就降了吧。」   「是啊,降了吧。」   幾個親將跪在劉良佐身前淚如雨下,讓此時這個徐州總兵神情猶豫不決。   ……   臨清這片府第金碧輝煌,富麗堂皇,寬敞華美有若王府,此時這個壯觀的甲第正傳來陣陣絲竹之音。聲伎喧樂中忽然傳出一個陰私不屑的聲音:「兵部讓我南下?諸公都是傻子嗎?」   這聲音繼續響起:「這擺明是流賊的圍點打援之術,傻子才去救,誰去誰傻刁。」   「你們說說,我劉澤清是傻刁嗎?」 第836章 馳檄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孫可望、李定國領五千馬隊到達宿州,同時到達的還有廬州總兵黃得功。   他路途比孫可望等遠,但一接到傳檄就點起全部兵馬趕來,特別率領的正兵營騎兵,更是與孫可望等人同期到達。   不過因軍情緊急,他率馬隊先行,身邊只有約二千騎左右,餘下的步兵遠遠落在後面,很多人還沒有渡過淮河。   這也是此時大明各鎮行軍常態,將官接到調兵火牌,為了不延誤限期,都是先率領騎兵家丁狂奔,餘下的步兵慢慢趕,可能十天半月後到達目的地。   大明甚至有出現半年一年後步兵才到達的,等他們趕到後,仗早打完了,然後又趕回去。   這種情況還算好的,很有可能行軍途中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人馬不知所蹤,不知道跑到那裡去。   監軍盧九德也早到了宿州,他與馬士英久在軍中,自然知道此時弊病。見黃得功需出兵兩萬,此時趕到的只有二千。孫可望、李定國需出兵五萬,此時只到五千,也不能因此就責怪他們。   不過加上孫可望與黃得功的人馬,此時睢水邊靠符離橋一片明軍人馬也超過一萬二千,內中還多馬隊騎兵。   他們的營帳密密麻麻,往河的南岸一直蔓延。   在對面,同樣彙集了無數的闖軍人馬,形成了一望無際的窩鋪與營寨。   黃得功到時,曾建議立時進兵,渡過睢水去,不過雖然大股兵馬趕到,但看對面無邊流賊人馬,各將仍然畏懼沉默,馬士英一直沉吟,監軍盧九德也是猶豫不決。   十二月十七日,黃得功又再苦勸時,忽然對岸響起聲嘶力竭的歡呼聲,所有流賊一齊吶喊,就見一桿高高的大旗豎起,旗桿銀白,上用黑緞子繡著斗大的「闖」字。   隨後見蹄聲轟鳴,遠處的平野上黑壓壓奔來了無數的騎兵,他們列陣而行,層層疊疊排得像蝗蟲一般。   他們行進時蹄聲如雷般轟響,那種撲面過來的壓力讓營寨上的明軍個個色變。   他們彙集一處後,所有流賊一齊山呼「萬歲」,聲浪猶如排山倒海一般,那種威勢更嚇得很多人臉色蒼白。   監軍盧九德身體哆嗦,全靠幾個小太監扶持,馬士英一樣臉色難看,扶著營寨的手有些顫抖。   看對面流賊耀武揚威,黃得功恨恨道:「流賊太猖狂了,馬督,末將願帶麾下人馬,渡過符離橋去,殺殺他們的氣焰!」   李定國也立刻道:「末將願帶標下兵馬,隨同黃帥一起殺賊!」   餘者各將仍然沉默,孫可望看了李定國一眼,依然不動聲色。   馬士英肢體雄偉,貌甚雄奇,他宦海浮沉,老於世故,聞言對黃得功與李定國大加嘉許,對他們的忠心體國極為讚賞,心中卻想:「吾就這些兵馬,豈能如孫傳庭一樣折個乾淨?」   然後他神情凝重的道:「二位將軍,流賊勢大,不可輕言浪戰,還是謹守營地為上。」   監軍盧九德顫抖著道:「是……是啊……流賊列陣河邊,需防止他們半渡而擊……」   淮北這片河流縱橫,特別睢河這邊因黃河決溢不斷的緣故,泥沙淤積,岸邊到處是鹽鹼地與窪塘地。歷來百姓行走,也是走鳳陽經宿州到徐州這條官道,別處卻很難渡河。   此時流賊列陣河邊,官兵從符離橋過去後,確實很難防止他們的半渡而擊。   黃得功怒道:「難道因此就止兵觀望了嗎?」   他大聲喝道:「男兒不畏生死,不求苟活,只願死得其所!」   眾人臉色齊變,黃得功這話,有指責他們貪生怕死,膽怯求生的意思。   馬士英眼中也是怒氣一閃,不過他心機深沉,面上也不生氣,只歎道:「黃將軍,萬萬慎重。流賊勢大,不比以前了,我等不可輕舉妄動,當忍辱負重,為大明保存有生之力。」   盧九德也道:「馬督臣所言極是,黃將軍要聽進去了。」   黃得功猛然一甩自己的披風大氅,厲聲道:「兒郎們,隨我去殺賊!」   他就要走,馬士英不由臉色鐵青,李定國心中熱血沸騰,就要跟上,這時卻是一個大哭聲音響起:「大帥,不要啊。」   隨後一個人影撲過來,卻是黃得功的中軍親將田雄,就見他死死抱著黃得功的大腿,一邊哭道:「大帥,流賊勢大,不可輕戰啊!」   黃得功咆哮道:「放開我!」   更多親將撲上來,與田雄一樣抱住黃得功的腿,都哭泣哀求道:「大帥,不可輕戰啊……」   黃得功裂著大嘴,如一頭被困的猛虎雄獅般淒厲嚎叫,他的咆哮聲音遠遠傳揚。   李定國止住腳步,他呆呆看著,滿腔的熱血都涼了,心頭湧起無比的悲哀與無奈。   孫可望仍然不動聲色,臉色平淡沒有表情。   ……   也就在同一日,歸德府城。   歸德知府李振珽心情沉重的看著外間鋪天蓋地的流賊,他們攻城已經五日了,他們用盡一切攻城方法,而自己也用盡一切守城辦法,但最後能不能守住,他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流賊是在本月初大股圍城的,可能他們最初想使用圍點打援之策,所以到五日前一直都按兵不動,只有時一些小股兵馬會攻打下城北的拱辰門。   但或許比起徐州來歸德府城顯得重要性略低,一直沒有兵馬過來援助,甚至連本應該援助歸德府城的歸永參將丁啟光、丁啟胤、丁承烈三兄弟,都被兵部一紙諭令調去了徐州城防守。   一直等不到援助兵馬,流賊可能就放棄了,他們開始攻城,他們猛烈攻打東門,西門,北門幾處。寒冬臘月的,這些地方護城河開始結冰,大大方便了流賊的攻打。   而且他們決心很大,誓要攻下河南地界的最後一個府城,他們人潮一波接一波,一直不停歇,外面黑壓壓的人影都將大地鋪滿了。   喊殺聲震天,城內城外擂鼓齊鳴,弓箭離弦的響聲與鳥銃的轟鳴聲不斷響起,又夾著火炮騰起的煙塵。看著各處慘烈又血腥的交戰,李振珽咬了咬牙,對局勢感到擔憂。   隨後他又安慰自己,應該可以守得住,他城中有大量精良的宣府鎮鳥銃,組建的社兵鄉勇意志堅決,加上楊參將的營兵,府城應該可以堅持很長的時間。   正想著,忽然東門處發出一陣哭喊,隨後一個親衛踉蹌過來稟報,楊參將戰死了。   李振珽心中一顫,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然後不久又有士兵哭喊著過來稟報,總督侯恂之子侯方夏見城池不可守,就率家人斬關而出,傷了不少守兵,混亂中流賊乘勢攻入。現同知顏則孔、經歷徐一源、商丘知縣梁以樟、教諭夏世英等人正率社兵與流賊展開巷戰,不過流賊大股進入,城池守不住了。   李振珽往那邊看去,果然一片哭喊混亂聲音,到這個時候,他內心反平靜下來,事以既此,唯有一死報國。   他回到自己府邸,拔出自己佩劍,往事歷歷在目,他喃喃道:「吾問心無愧。」   他就要自刎,這時腳步聲響起,李振珽就覺脖頸處被擊打一下,他一陣暈眩,隨後眼前一暗,就暈了過去……   歸德府失陷後,攻城的闖將李過恨其堅守,破城後,俘虜數萬人於城西,不論貴賤,盡殺之。   ……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徐州。   徐州東至淮安府邳州百八十里,西南至鳳陽府壽州四百八十里,西至河南歸德府五百十里,北至山東兗州府三百六十里。李化龍開泇河之前徐州店肆林立,市井繁華,萬曆六年時曾有戶三萬七千八百四十一,口三十四萬五千七百六十六。   泇河開鑿後徐州漕運地位有所下降,天啟年間又遭遇洪水,州城被淹,乃遷州治於雲龍山。不過就算如此,徐州仍不失為南北之咽喉,攻守之要區。素為北接齊魯之疆,南通梁楚之道的軍事重鎮。   此時徐州城周九里有奇,城牆高三丈三尺,有門四、三面阻水、惟南可通車馬,就防守來說,比歸德府城還要堅固。   不過此時城內一片惶恐,因為就在不久前,城外的流賊帶來歸德失陷的消息,他們還用吊籃吊上了一大堆人頭。內有歸德守將人頭,有同知人頭、有知縣人頭,有經歷人頭等等,唯有不見歸德知府李振珽的頭顱。   不過就算如此,也足以讓人膽戰心驚了。   特別徐州城的百姓還得到消息,流賊攻陷歸德後,恨其堅守,破城後竟將內中的男女老少殺個乾淨,這怎不讓人心寒恐懼?   「果然是玉石不分啊……」   在總兵府邸中,看著眼前一大堆人頭,不論是徐州總兵劉良佐,還是他麾下一大幫將領,皆是毛骨悚然,心中陣陣寒氣直冒。   「大帥,兵凶戰危,大明氣數已盡,實在沒必要跟著一起陪葬啊。」   「是啊大帥,現在是闖王的天下了,你要為兄弟們著想啊。」   「鄭將軍說的有理,大帥,就算你不為兄弟們著想,也要為徐州城的百姓想想啊,百姓何無辜,要遭此劫難?」   此時劉良佐麾下將領的哭嚎哀求聲更是驚天動地,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投降了。   劉良佐神情仍有些猶豫,他最後問道:「金聲桓,丁啟光他們呢?」   一個親將答道:「末將問過他們了,都願意降,就是徐州知州他們,也不再阻攔。」   劉良佐最後放下心來,他喃喃道:「罷了,為了百姓,為了蒼生不再受苦遭難,就降了吧。」   麾下將官全部放下心來,他們一齊讚道:「大帥仁心宅厚,徐州城百姓定然銘感五內。」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徐州總兵劉良佐降。同降者,又有徐州副將金聲桓、游擊劉世昌、守備卓聖,歸永參將丁啟光、丁啟胤、丁承烈等人。李自成克徐州,海內震動。   十二月二十五日,聞徐州陷,鳳陽總督馬士英自知不敵,遂率麾下兵馬退守淮河。   ……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李自成以劉芳亮為前鋒討山東,馳檄山東各郡縣。   檄文上說:「倡義提營首總將軍,為奉命征討事:自古帝王興廢,兆於民心。嗟爾明朝,大數已終。嚴刑重斂,民不堪命。誕我聖主,體仁好生。義旗一舉,海宇歸心……」 第837章 眼熟   崇禎十七年正月。   元旦初一這天,京師忽然起大風霾,震屋揚沙,咫尺不見,而且這天還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文武亂朝班之事。   京師文臣一般寓居於西城,但朝班列於東,武臣寓居東城,朝班則列於西。元旦這天崇禎帝視朝很早,只有一大金吾立班,時鐘聲已絕,群臣不見。金吾奏說可能群臣未聞鐘鼓之聲,謂聖駕未出,所以未來。   崇禎帝令再鳴鐘,又欲先謁太廟,後受朝呼,但所用仗馬,無一有備,只得使用長安門外朝官所用乘馬。他拜廟後又再登座等候,這時百官才紛紛趕到。   他們從東西長安門進入時,因天顏正視,竟不敢過中門,文臣跑到武班,武臣跑到文班,個個鬼鬼祟祟,皆從螭頭下傴僂蹲俯而入,體統盡失。連召對稱旨,以寵仕職方贊畫的新科榜眼宗之繩,也是龜形而過武班。   有風震,有亂班,崇禎皇帝認為此為非兆,就沐浴焚香,他面有憂色,拜天默禱道:「方今天下大亂,欲求真仙下降,直言朕之江山得失,不必隱秘。」   他得一占乩,上面說:「帝問天下事,官貪吏要錢,八方七處亂,十爨九無煙。黎民苦中苦,乾坤顛倒顛。干戈從此起,休想太平年。」   崇禎帝見了乩詩,默然不語,心中不悅。   正月初三日,崇禎帝召左中允李明睿陛見,在德正殿時崇禎帝例行問李明睿可有禦寇之策,這時李明睿請屏退左右密陳。   崇禎帝有些驚疑,不過還是屏退了左右,就見李明睿膝行而進,他一直趨到御案前,神情凝重道:「臣自蒙召以來,探聽賊信頗惡,今且近逼畿甸,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南遷一策,可緩目前之急!」   崇禎帝猶豫良久,歎道:「只恐諸臣不從。」   李明睿急道:「天命微密,當內斷聖心,勿致噬臍之憂。」   他伏在地上重重磕頭,咚咚有聲,將頭皮都磕出了血,他急切道:「請陛下切勿猶豫,盡快決斷!」   崇禎帝歎道:「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   又道:「此事重大,待朕深思。」   他還宮後,賜宴李明睿於文昭閣。   正月十一日,上海舉人何剛上疏言:「忠義智勇之士,在浙則有東陽、義烏,昔時名將、勁兵多出其地。臣熟知東陽生員許都,天性忠孝,素裕韜鈐,一見知人,能與士卒同甘苦,乞用許都以作率。東義徽歙二方之奇才,臣願以布衣奔走,聯絡悉遵戚繼光法,申詳約束,開道忠義,一歲之餘,可使赴湯蹈火。臣見進士姚奇允、夏供佑、桐城生員周岐、陝西生員劉湘客、山西舉人韓林,皆憂時有心,乞頒手詔,會天下豪傑,則忠義智勇,蓮袂而起,助皇上建業矣。」   崇禎帝見疏很高興,諭吏、兵、刑三部說:「舉人何剛條奏,盡多可采,著授職方主事,即令往東陽、義烏聯絡義勇,練成勁旅,以資剿寇之用。又允何剛奏,許都、姚奇允作何委用,該部速議。」   正月十二日,內閣陳演三年考滿加少保,吏部建極殿,蔭子中書。   ……   正月十五日,京師,元宵節。   京城每年的正月初八起,一直到正月十八止,都要燃燈慶祝元宵佳節。這段時間九門不閉,金鼓震天,每門自城外入者萬千計,都是跑到城內歡喜的鬧看元宵。   今年也不例外,雖然聞說流賊克徐州後,又渡過黃河圍打兗州,不過大傢伙的日子還是要過的。   德勝門素有「軍門」之稱,向來是軍馬北征,京師勾連塞北之重要門戶。近些年刀火不興,這處京城最重要的城防重地也熱鬧起來。特別今日是元宵節,入城的人流絡繹不絕,手舉花燈的孩童蹦蹦跳跳。   人流中,頗見一些神情精悍,頗有家財者,他們腰包纏得鼓鼓的,拉幫結伙,成百上千的入城。   看他們進城的身影,一個小校喃喃道:「怎麼每年只見這些人進,不見他們出?」   「京師遍地皆賊,防務有若虛設。」   人群中一對中年夫婦也談笑著入城而去,女子手上還歡喜的提著一個花燈,她左看右看的,似乎對京師的熱鬧非常的感興趣。   這對夫婦身後跟著兩個長隨打扮的人,一人體格健壯,貌不驚人。一人身材瘦小,體形有如靈狐。   似乎聽到那小校的喃喃自語,進了德勝門後,那體格健壯的長隨對身旁身材瘦小說道:「大抵城池之陷,多由奸人內應所致。部內早知賊於數年前就開典賣貨於京中,後又乘國家開鬻爵之令,輦金易憑文扎,付為護身符。更聞京營所募軍卒,多布有其黨。」   他冷笑一聲:「藉著鬧元宵之名,賊由九門分股頻進,現城內也不知萬千幾何。他們潛伏城中,腰纏數百金,大者買將,小者買兵,部內貪其厚賄,竟不審核,這京城……」   說到這裡,他直搖頭。   他身旁身材瘦小者也歎道:「聽聞無錫王腰間銀帶著人割去,朝內都有偷兒,可知現在時事。」   這體格健壯者正是情報部員崔奇,瘦小是古月,前方那對夫婦男子是營救隊的何建,女子是他的妻子陳氏。她卻是京師本地人氏,同樣被發展為情報部員。   情報部在京城脈絡深厚,便是一些青樓妓女,都被發展成了間碟細作,為都護府效力。   他們說著,一邊順著人流往京師核心區域走去。而京城最精華的地方當然就在棋盤街一片。   這裡不但彙集朝閣六部,五軍都督府,各王府,錦衣衛衙門,還有聚集大明商貨精華的各類店舖。往棋盤街兩端的王府街與崇文街過去,茶樓酒肆,珠玉寶器,數不勝數。   元宵佳節,這裡處處張燈結綵,人流如潮,肩摩轂擊,雲集於斯。   這裡商樓密佈,近年比較出名的是一家名叫崇皋樓的商樓,專門販賣宣府鎮與都護府的商貨,物精價優,時髦風尚,頗受京師人士的追捧。不過他們雖然日進斗金,讓人眼紅,也沒有什麼不開眼人物敢去惹事。   因為這家商樓的後台,就是京師風雲人物符總兵,不單如此,還有多家有力人士在後參股,所以商樓安享財帛,就沒有遇到過一個不長眼的人物。   而在崇皋樓不遠略有些偏僻的地方,同樣開有一家商舖,商舖專走精品路線,所售商貨無一不精,無一不美,比如皮毛只賣黑狐皮,眼鏡只賣宣府精品,絕對沒有東施貨,深受京師高端人士的青睞。   此時何建等人進入的正是這家商舖,就見一個充滿成功男人氣息的掌櫃迎上來,然後微笑著向客人介紹鋪中的商貨。   何建淡淡聽著,趁周邊的人不注意,輕輕的說了一句:「山巔一寺一壺酒。」   那掌櫃笑容斂去,他神情一正:「爾樂苦煞吾。」   二人對視一眼,似有萬千的情緒在內中流動,隨後掌櫃的移開頭,招來一個沉穩的夥計,說道:「阿福,帶貴客到後堂去。」   那阿福點點頭,深深的看了何建等人一眼,說道:「貴客,請!」   ……   「選到人了嗎?」   「選到了,一戲班的青衣,樣貌身形都頗為符合要求。」   「帶來讓我看。」   「是!」   ……   「大人,王公公來了。」   「好,抓住這條線,我們走。」   ……   商舖外,身材瘦小,圓臉白膚,酷寒天氣中不斷吸著鼻涕的王德勝在商舖門口看著,他身邊跟著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太監。   「小德子,聽宮裡說,這家鋪的東西很貴的,還只收銀圓,我……我怕身上銀錢不夠……」   王德勝豪邁的一擺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身上展現出一種氣勢:「小東子,難得遇到你這小老鄉,今就咱做東,不用擔心銀錢……而且,我和這鋪的掌櫃很熟,他定然會給我打折。」   他正說著,就聽鋪內傳出「貴客慢走」的聲音,就見幾個器宇軒昂的客人出來,有男有女,個個氣度非凡。   畏畏縮縮的小太監看著那女子脖上的黑狐皮圍脖,眼中露出羨慕的神情。   王德勝則微微一愣,那內中一人,怎麼身形有些眼熟?   不過他顧不得多想,因為掌櫃的已經看到他,微笑過來招呼:「喲,王公公來了?」 第838章 無知   正月的塞北一樣漫天飄雪,這邊的冬天極冷,最冷時可達到零下二十多度,就算正月時一樣有零下十幾度。   不過天氣雖冷,歸化城這邊仍充滿了濃濃的年節氣氛,元宵節這些天,各大街小巷張燈結綵,賞燈,猜燈謎,吃元宵,一個活動接一個活動,使得城內外佈滿宛若狂歡節般的氣息。   都護府建立有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來,歸化城的發展也是日新月異,原來城池外殼雖然不錯,但內中完全沒有規劃好。東一堆西一堆的地窩子、帳篷,棚戶,到處的菜地與田地,隨處可見的牛圈與羊圈,還有坑坑窪窪的街道……   現在全變了,街道住房整齊劃一,道路平整寬闊,統一規劃的排水溝,下水道,垃圾箱,隨處可見的環衛局清掃人員,使得歸化城頓然一變,乾淨亮麗,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每天,這裡的行人都是步履匆匆,但又信心十足,街上車馬川流不息,按照左右通行的規則,繁忙而不混亂。短短時間,歸化城就欣欣向榮,如同旭日初升般的城市。   因為人口越多,特別富戶越多,如當時在東路,在宣府鎮城一樣,大量茶館酒樓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各類戲曲班子、說書先生紛紛進駐,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都有,使得歸化城展現出一種奇異的魅力。   安定、富足、整潔、繁榮,這就是外人對歸化城的第一印象,每個到這裡的人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別對那些塞外胡人來說。   所以,他們都希望能在歸化城定居。   他們也需按照都護府的規定,從暫住籍,到夷籍,到歸化籍,最後到漢籍,一級一級的往上爬。   當然,對中原的百姓來說,他們少了夷籍一檔,往上爬的過程,稍稍不會那麼辛苦一些。   他們相同的待遇,就是有子女的,適齡的,全部都需入學,強制教育。他們統一的制服,統一的課本,統一的教學,統一的考試,然後考出來後,他們直接就是漢籍。   不像他們父母輩一樣,還要辛辛苦苦的熬,最正統的知識改變命運。   這也算是都護府設立後的第二個年節,而且這個年節意義更大,所以民政部各糧店向全府百姓供應了一定量的,可以以較低價格購買的優質米面布匹肉蛋鹽茶。   使得全府的每一戶人家,至少都可以吃到白面,可以吃到肉蛋,孩童都可以穿上新衣,過一個歡慶喜悅的年節。   對很多移民來說,幾個月前他們還在過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很多時候靠過吃樹皮野菜煎熬,周邊又匪患盜賊密佈,朝不保夕。猛然到了一個太平安定的地方,第一次過上富足溫暖的年節,心中那種歸屬感實在難以形容。   過完大年夜又是元宵節,他們也放開一切顧慮,盡情投入那些歡騰的人群中去。   王斗也隨之過了這個熱鬧又喜慶的新年,往日每到年節,他總要忙著給別人拜年,到處遞拜帖。現在不說親自上門,就是值得讓他遞賀貼的都沒有幾個。反一個正月,如潮水般的拜年官將擠破他的門檻。   他麾下官將不用說,臨近的山西、陝西、寧夏、甘肅各處,都有大量的官將送來拜貼,送上新春賀禮,連京師也有很多人送來拜禮。   又有漠北各部、河套各處,青海、土魯番等地,大量番人遣使來賀,所以從元旦到元宵,王斗都在繁忙中渡過。   不過他也沒忘了關注外界事務,正月十七這天,他在書房翻看幾封情報。   ……   獸爐中點著熏香,地板上鋪著紅氈,靠椅上搭著黑狐皮的袱子,下面墊著大白狐皮的坐褥,加上燒的火夾牆與地暖,書房內溫暖愜意,任外面漫天雪飄,這裡卻猶如另一個世界。   到了王斗現在的身份地位,若想奢豪享受太容易了,不過他倒不很在意這些,舒適就好。   當然,若有條件,他也不會故意矯情虧待自己,注意一個度就好。   熏香裊裊,看完情報後王斗點上一根雲煙,靠在搖椅上陷入沉思。   他得到消息,流賊破歸德,克徐州後,又渡過黃河圍打兗州。兗州有魯王就藩,想必流賊又想用這一招來圍點打援,在城外消滅大明各處的援軍。   他們這一套用得越發熟了,真是一招鮮吃遍天,只是現在明軍野戰能力越發薄弱,這一招可謂屢試不爽。   沒有出乎他的意料,歸德、徐州都保不住,他特別關注的孫可望、李定國二人,也沒有發揮力挽狂瀾的效用。   王斗認為這是必然的事,時代不同,現在並不是屬於他們的時代。   歷史上李自成,張獻忠在的時候,孫可望、李定國二人並沒有什麼出眾的表現。二人脫穎而出的時候,已經到了永歷元年,那時張獻忠剛死,大西軍被追得山窮水盡。   面對強勁清軍,他們有種上天下地都無路的感覺,滅亡的陰影籠罩他們心頭。   作為原流寇軍隊,他們還是清軍最重點的打擊對象,就算投降,往往也逃脫不了被清算的命運。比如田見秀、張鼐、吳汝義等人,都是投降後被多爾袞下令斬殺,連他們的部下都被殺得個乾淨。   所以改變實為必然,以孫可望為首,他們徹底改變張獻忠在時不分青紅皂白的濫殺政策,逮捕仍然頑固堅持舊策的皇后與宰相汪兆齡。並主動聯明抗清,發揮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屬於他們的時代到來。   鄭成功也一樣。   但現在並不是屬於他們的時代。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背景作為,滿洲鐵騎在明末算是強勁,但若遇到明初的徐達,常遇春等軍隊,自然就不堪一擊。   時勢造英雄,但英雄的誕生需要附合時代。   王斗當然也注意到孫可望在壽州的種田經營,對此他抱著讚賞的態度,到時他也會很高興地去接收他的財產。   ……   潛伏在山東、徐州等處的情報部員還探知了清國聯絡闖軍之事,依他們收集的情報來看,李闖等人對此極不重視。   似乎多爾袞派出的使者見到了闖營中一位果毅將軍級別的人物,然後那果毅將軍將此事告知了李闖,但李闖不以為意,連多爾袞的使者都不想見。他麾下大小官將,文人大員,也沒有一個人對此重視。   這本質是一種無知。   從歷史上李自成佔領北京後各方佈置所為來看,他根本對滿清之事毫無概念,甚至認為這是前朝之事,跟他大順國毫無關係。   似乎順國各方都認為清國與明朝交鋒,那都是明朝的事,大順國從沒有與清兵打過仗,所以彼此無怨無仇,可以相安無事。明朝滅了,雙方恩怨也了結了,兩國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處於各種無知的想法與考慮,順國對山海關的佈防,對吳三桂部的處置,都讓人瞠目結舌。   而清國展現他們的獠牙時,結果他們不堪一擊,還被清國視為他們最大敵人,基本不接受他們的投降。李自成辛辛苦苦打下江山,結果為他人做嫁衣,嫁衣王的名號不是白來的。   在認知上有先天性缺陷,這也是幾千年歷史中,流寇很難成事的原因。   就如一個暴發戶,中了彩票很快變得更窮。   ……   又拿起這封情報,王斗看了良久,歷史上李闖佔了西安後,多爾袞立即派使者往陝北同大順軍聯絡,但同樣沒有下文。不過滿清利用明朝覆亡之機分羹之心不死,想必多爾袞等人定然不會放棄。   王斗拿著情報思索良久,這時外面有侍衛低低的聲音:「大將軍,紀夫人有請。」   王斗說道:「知道了。」   去年臘月下他的妻小家人都到了歸化城來,或許是知道了鍾素素等人的事,她們其行急急,到了大將軍府後,妻妾幾人輪流上來,讓王斗分身乏術。當然面上,她們未說任何事,母親鍾氏,一樣沒說什麼。   對鍾氏來說,她對這個兒子滿意得不得了,早在王斗升任總旗時,她就大大自豪,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未想到兒子官越來越大,現在更是征虜大將軍,永寧侯爺,超品的存在,這實在是光宗耀祖。   她自己也是太侯夫人,又子孫滿堂,讓她盡享天倫之樂,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所以兒子現在做任何事,她都願意無條件相信他,支持他。   對鍾素素這個女孩鍾氏也是滿意的,早在鎮城時,鍾素素就勤跑府邸,早晚請安,頗得老人家歡心,她「跑得勤」外號就是那時落下的。現在她跟了兒子了,讓鍾氏頗為欣喜。   而且買一送一,她還帶了一個李雲蘿過來。   當年在辛莊時,李家對王家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現往日顯赫的人家也讓兒子予取予求,每每想起都有如在夢中的感覺。   一切都讓鍾氏滿意,她唯一的遺憾,就是丈夫死得早,不能看到王家現在的光鮮。   鍾氏以前很注意維護謝秀娘的地位,但現在謝秀娘是侯夫人,有朝廷的誥命在身,又有嫡子王爭,地位穩如泰山,已經不需要她維護。   對謝秀娘來說,現今的一切也讓她滿意,她沒什麼渴求的了,只願帶好孩子,侍候好丈夫,孝敬好婆婆,永永遠遠這樣過下去。她也展現賢惠禮讓的一面,讓王斗多陪紀姐姐她們。   不過王斗原則不會變,每陪紀君嬌兩晚,都會陪她三晚,這個制度已經通行好多年了,行之有效,王斗也不會因此改變。只在白天時候,多突擊陪陪紀君嬌她們。   而紀君嬌,現在是正一品淑德夫人,出門不再言說紀氏,而是有名有號,稱之為紀夫人,淑德夫人。   她也有自己的儀仗,連她爹紀世維見了,明面上都要向她施禮。   對紀君嬌,王斗內心其實更寵她一點,她是王斗來到大明朝後見到的兩個美人之一,難免印象深刻。而且她華貴嫵媚,擅解人意,又通琴棋書畫,讓王斗有種紅顏知己的感覺。   更加她不計名份,私下逃婚跟隨,無怨無悔多年,讓王鬥心下愧疚,更寵她一些難免。   當然,原則不可變,王斗不會因此多陪她一晚。   而紀君嬌入住歸化城後,不久後的正月,她的閨蜜少夫人也尋來了大將軍府,住入了她安排的府中別院。   歸德府城失陷時,潛伏在歸德的情報人員鄭文智營救了李振珽。回到山西老家後,李振珽似乎看淡世事,從此隱居,不再過問任何事務,只來了一封書信感謝就罷。   不過李家族長倒非常熱心,拖家帶口的專程前來歸化城感謝,還留下少夫人在府中,讓她多與紀夫人走動。   其實自與奸商紛爭起,這兩年風言風語一直跟隨著少夫人,說她是永寧侯的外室野食,二人間早有一腿等等。   謠言紛紛,她走到哪裡,總有人以異樣的目光打量她。   以前她還要避嫌,但最近不知如何,少夫人卻不再避嫌,她整日與紀君嬌在一起,二人也不知在聊些什麼。 第839章 惡之花   王斗來到紀君嬌的院落。   她是個講究的人,雖到歸化城不久,但宅院的佈置已經跟宣府鎮城差不多,華美中帶著雍容。   北地酷寒,所以這邊也不用什麼腳爐火盆,都是火夾牆,地暖,再鋪著厚厚的氈毯,讓內中溫暖如春。   這古時大戶人家的享受其實很多不會輸於後世,就說這火夾牆,地暖,就比後世的空調暖氣強多了,不會氣悶,暖從地起,又利於養生。   嚴寒匝地,雪花如扯絮片片,很快就讓人一身的白,王斗踏著亂瓊碎玉進了屋內,立時一股溫暖迎面而來,讓人全身舒坦。   紀君嬌與少夫人楚挽雲已在廳口相迎,一個說:「見過夫君。」   一個說:「見過侯爺。」   王斗看了她們一眼,二人都穿著貂裘繡襖,不過紀君嬌顏色深紅,少夫人則穿了一襲素白的貂裘衣裳。相同的是,二人都是人比花嬌,紀君嬌艷美絕倫,顧盼間百媚橫生。少夫人則優雅高貴,充滿少婦風韻。   紀君嬌過來笑嘻嘻的為王斗脫去黑狐皮圍領的斗篷大氅,拉他到房中酒桌前,這裡已備了美酒與精緻的小菜,旁邊還有黃銅小爐溫著。   少夫人跟了上來,她臉頰緋紅,有點不敢接觸王斗的目光。   紀君嬌說道:「夫君政事辛苦,妾身就想著與挽雲姐琴蕭一曲,為夫君排憂解悶。」   王斗笑道:「好。」   他在桌前端坐,房中香氣襲人,他一邊緩緩喝酒,一邊聽著紀君嬌與少夫人琴蕭合奏,頗感愜意。   一曲完後,王斗輕輕鼓掌,紀君嬌甜甜一笑,少夫人則有些神思不屬,她瞟了王斗一眼,對紀君嬌道:「妹妹,我先回去了。」   又對王斗告了聲罪,步搖輕顫,裊裊娜娜的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紀君嬌媚笑道:「夫君覺得挽雲姐姿色如何?」   王斗若有所思的看了紀君嬌一眼:「還不錯,然跟夫人相比就差得太遠。」   紀君嬌咯咯的笑起來:「夫君的嘴還是這麼甜。」   ……   二人坐著對飲,然後紀君嬌在榻上為王斗按摩,順便雲雨一番。   完事後,王斗舒服的靠在她的腿上,多少年了,紀君嬌仍然給他暢快淋漓的感覺。   紀君嬌輕柔的撫弄王斗的頭髮,又給他輕按額頭兩側,她似乎在想著什麼,猛然下定決心,伏下身子,輕輕的在王斗耳邊說了幾句。   王斗道:「胡鬧。」   一下坐了起來。   看紀君嬌神色有些惶恐,他歎道:「嬌兒,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你又在擔心什麼?」   紀君嬌反平靜下來,她微笑道:「夫君,妾身確實有些擔憂,人言官場需要平衡,這後院也是。」   她說道:「夫君想想,院中的這些姐姐妹妹們,是否已經失衡了?」   王斗一怔,他仔細想想,確實如此。   他的幾個妻妾中,柳卿、柳姬,蝴蝶、蜻蜓可以不提,但謝秀娘一系中,現支持者隱隱多了鍾素素、李雲蘿,許月娥雖然游離在外,其實還是傾向於謝秀娘。   但紀君嬌這邊,就她孤零零一個。   而且這些年她一直沒有生有兒子,只生一個女兒王羞,雖然自己不在意,但她難免會有想法。又有鍾素素等人的加入,怪不得會產生危機感,需要引個外援。   想得更深些,買一送一過來的李雲蘿代表了地方士紳的想法與利益,王鬥得到消息,聽聞李雲蘿收房後,辛莊那邊李家彈冠相慶,保安州等地一大片士紳的心就安定下來。   士紳地主在自己房中有代表了,商人們也坐不住了,看看李家族長的活動,少夫人楚挽雲的行動。而她與紀君嬌結合,就妥妥的代表治下官商階層的期盼與利益啊。   就是柳卿、柳姬、蝴蝶、蜻蜓走到外面也不可小看,她們雖是侍女丫鬟,歌姬妾室出身,一樣可以為原來所處的階層說話。   不知不覺自己房中各方的利益代表就匯齊了。   果然上位者家事無小事,王斗暗想,看來以後要注意這方面的事了。   同時王斗想到楚挽雲這個女人,他知道這些年風言風語一直伴隨著她。就她的想法,可能反正早有謠言,不如借這個機會,讓假的變成真的,了結心事,也落個實在,為自己家族謀得利益。   特別在這天下紛亂,家族又失去依靠的時候,她更需要找個大腿抱上,所以紀君嬌一找上她,二人就一拍即合了。   以王斗對她的瞭解,這些年她算貞潔自持,不過不是沒有對自己抱有曖昧想法,還時不時的勾引。王斗覺得這個女人心機很重,還是收在身邊嚴加看管為好。   也就此安了紀君嬌的心,雖然王斗對她那種失寵的擔憂大大不以為然。   王鬥心思轉得飛快,很快明白內中利弊,他說道:「也罷,下不為例。」   他對紀君嬌道:「嬌兒,其實你永遠不用擔心。」   紀君嬌嗯了一聲,乖巧的伏到王斗懷中。   ……   第二天,紀君嬌帶王斗來到少夫人別院,她推王斗進去後,又笑嘻嘻的帶上門。   王斗進去後,就見裡面錦帳圍屏,同樣擺了一桌酒菜,少夫人坐在不遠處,她抱著琵琶,低垂著頭,臉頰如同抹上胭脂般羞紅。   王斗在酒席邊自斟自飲,聽她彈了一會琵琶,他拍了拍自己大腿:「過來這邊坐。」   少夫人輕聲應了聲,她放下琵琶,婀娜多姿的過來,她坐上王斗的大腿,臉上滿是嫵媚的紅。她也不敢看王鬥,只將頭深深埋在他懷裡,一雙手將他抱得死死的。   王斗伸手摟住她柔軟的腰肢,看似弱柳,觸手卻豐腴滑柔,同時一股淡淡的幽香撲入鼻中。   美人在懷,王斗有些感慨,他倒了一杯酒慢慢飲入。   初見少夫人還是在崇禎八年,當時她與紀君嬌一起,都讓自己驚為天人,轉眼多年過去了。   真是往事如煙啊。   ……   正月十九日,內閣首輔大臣周延儒自請督師,領兵南下。   此時兗州已陷。   卻是流賊圍兗州後,周邊的明軍都毫無動靜,不論是臨清的總兵劉澤清,還是濟南的總兵邱磊,都眼睜睜看著,一點反應也沒有。劉芳亮認為不會有援軍到來了,就於初十日下令攻城。   兗州的守軍堅守,此時魯王朱以派就藩,兗州知府鄧藩錫見流賊勢大,就勸朱以派盡散積儲以鼓士氣,否則大事一去,悔之晚矣。   但朱以派守財奴一個,平日貪鄙一毛不拔,哪捨得出錢,就裝聾作啞,哭窮告苦。等鄧藩錫一走,他就悄悄令人挖地窖,將金銀都埋藏起來。歷史上這些金銀一直到清末才被魯府舊址上建教堂的英國人發現。   流賊一直攻了五日,鄧藩錫率屬下官吏、軍士及百姓堅守,他帶頭拿出自己全部積蓄,激勵將士。城內富戶士紳也紛紛解囊,有錢出錢,有糧出糧,同仇敵愾,矢志守城。   他們還不單純防守,不時組織壯士夜襲,趁黑夜偷偷縋出城去,連日殺傷多人。   劉芳亮力攻不下,就想到內應之事,正月十六日,他得一劉姓副將為內應,城遂陷。兗州城破後,魯王朱以派自縊身死,魯府被劫掠一空,樂陵王、陽信王等郡王一樣死,鄧藩錫等人全部戰死。   劉芳亮克兗州後,分兵攻取寧陽、東平、東阿、泰安、陽谷等地,所到之處明軍全無鬥志,望風而逃,劉芳亮兵不血刃佔領多城。   而早在正月初時,崇禎帝就臨朝興歎國事:「賊勢如此,閫外無人承任,府庫殫竭,將如之何?卿等能無為朕分憂哉?」   周延儒認為皇帝對自己的恩寵大不如前,不如自請督師,討皇帝歡心。果然他自請提兵南行,並說願以家財佐軍後,皇帝大喜,慰勞再四說:「卿若行,朕當訪古推轂禮,親餞之郊,不敢輕也。」   正月十四日,周延儒揭請出師。   十六日,郭中僯實授副總兵,督輔中軍旗鼓。   十八日,崇禎皇帝會集百官到天壇,告祭天地,表明出師意圖,他祭拜道:「總理河山,臣朱由檢謹告昊天上帝:臣以涼德,嗣守鴻緒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託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   他椎心泣血,謹告以聞,希望出師順利。   十九日,崇禎帝命周延儒出師,行遣將禮。   他親自駕御正陽門,為周延儒餞行。文武百官列席十九,五省掌印侯伯,內閣六部,都察院掌印官,京營總協侍坐。又有旌旗金鼓從午門一直排到正陽門外。   宴樂中崇禎皇帝親自給周延儒遞酒,說道:「先生此去,如朕親行。」   他連賜了三杯酒,鼓樂中還導出尚方寶劍。   周延儒慷慨激昂去後,崇禎帝一直目送他遠去,良久返駕。   ……   「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遠處的沂水城猛然爆出一片歡呼,震天的歌謠中,城門打開,然後大片的饑民擁了出來。   老胡哈哈大笑道:「又下了,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啊。」   看身邊的孔三臉色不太好,不由乾笑了幾聲。   闖營克兗州後,主力大軍也源源不斷進入山東,他們分營攻打各州縣,然所過之處州縣盡逃,諸將皆遁,所得城池不費吹灰之力。就算一些州官守將堅守,往往也被饑民內應,打開城門。   這些年山東連年大旱,盜賊四起,僅從崇禎十四年起,就有幾場大規模的反亂,兵賊沿著運河一線拚殺,殺得十室九空,百姓苦不堪言。而且山東是馬政要地,破落的養馬戶多轉為響馬,這馬賊山賊更遍地都是。   百姓早對朝廷失去信心,聽聞闖營各種安民告示,又言禁擄、禁殺。還有「不當差,不納糧」等各種歌謠傳頌,都想換一個活法。他們熱烈期盼闖軍的到來,而且群起響應,踴躍開門獻城。   所以各營分攻各處,所陷城池皆是不費吹灰之力,有時一天都可下個幾城。   此時數千馬隊在二人身後列隊,巡山營的旗幟高高飄揚。   老胡的巡山營已經有人馬五千,他原有馬兵一千,因潼關之戰勇敢,被李自成親賞馬騾一千,他自己更是從五品的威武將軍升為四品的果毅將軍。這幾個月又經歷了歸德戰事,徐州戰事,還有山東各城攻掠戰,總共又被賞下馬騾一千匹,他營中馬兵更達到三千騎。   從制將軍李過給他透露的消息來看,因為山東多馬,繳獲極多,很快他們巡山營就可以成為老營了,到時馬兵人人有戰馬,還至少兩匹。   聞聽這個消息,老胡有種淚流滿面的感覺,不容易啊,總算熬出頭了。   三千馬隊形成黑壓壓的一片,他們穿著黃色的號衣,穩穩策在馬上,很多人臉上都帶彪悍之氣。這天天打仗,生死淘汰,刀光血火,就算孬種也變好漢了。   志得意滿回頭看了一陣部下,老胡豪邁的一揮手:「進城!」   悶雷似的馬蹄聲響動,煙塵滾滾,黃土飛濺,獵獵的一片旗幟飛舞。   ……   中午,諸城附近。   一騎騰騰奔來,他遠遠的滾鞍落馬,奔到老胡的大旗下,稟報道:「胡爺,諸城官將盡逃,現當地士紳組織百姓城前相迎,他們擔著牛羊酒肉,並遙問小的安民何如?」   老胡不耐煩道:「老規矩宣詔,老子都沒興趣去,派一隊人去接管城池,我們去下一處……」   ……   幾十里外的安丘縣。   看著遠處的城池,老胡喜道:「可以好好打一仗了,總算都不是孬種。」   孔三搖頭,淡淡道:「你聽,有內應。」   果然,城中若隱若現響起了「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的歌聲,聲音越來越大,最後似乎響徹雲霄。   然後安丘縣城門打開,老胡睜大眼睛:「又下了?」   ……   下午,高密縣城。   老胡騎在馬上,他看城門大開,從城門內絡繹不絕走出投降之人,他們有官吏,有軍將,有士兵,還有城中鄉老士紳。他們穿得整整齊齊,走出城外後,就遙遙對這邊跪下,然後起身,又跪下,就這樣一直跪著過來。   然後城中是鋪天蓋地的歡呼聲,那是百姓在歡呼。   老胡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邊,他喃喃道:「闖王真這麼得民心嗎?」   他睜大眼睛說道:「果真得了天下,我們也算從龍功臣了。」   看孔三臉色鐵青,他忙陪笑道:「玩笑話,玩笑話。」   孔三不語,良久他冷笑一聲:「愚夫愚婦,只知眼前小利,到時有他們苦頭吃。」   老胡附合道:「確實愚昧無知,愚昧無知……」   ……   山東的消息源源不斷彙集到都護府,現在情報部全力運轉,幾乎每天都有最新消息傳來。   都護府所有重要官將也彙集在大將軍府,他們每天看著沙盤地圖,在上面繪出闖營的最新進展,各方面形勢分佈情形圖表等等,局勢進展到哪一步,一目瞭然,一看便知。   流賊在山東會所向披靡不出他們意料之外,但順利到這一步,則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   這內中太多的官將投降了,特別內中太多的百姓響應,讓王斗身邊很多人理解不了。   最新他們還得到一份情報,總兵劉澤清有一些部下是陝西人,為了順利從各州縣中取得糧餉,他們竟然冒充流賊人馬,然後百姓歡天喜地的擔著牛酒迎勞。   最後因為這些人軍紀太差,被當地人懷疑,然後他們關閉城門,堅決不讓這些冒牌貨進入,不讓他們取得一粒糧米。   事情反覆如此,真讓人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高史銀就是不明白中的一人,他喃喃道:「他們是流賊啊,為什麼百姓如此期盼他們?」   他也打過流賊,知道各地方百姓對流賊的態度,如果說一些饑民很願意從賊的話,但那些良民百姓是堅決抗拒的,然現在連良民百姓的態度都變了。   贊畫秦軼歎道:「官府無道,流民四起,天災人禍,苦不堪言,各地百姓早對朝廷失去信心,流賊又擅假意宣揚,或許他們認為改朝換代後會過得更好吧。」   他歎道:「這真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民心如此,其勢不可擋也。」   堂中各人也是歎息,局勢敗壞如此了。   溫方亮冷笑一聲:「流賊變義軍?小民確是無知,就憑一個『不當差,不納糧』的歌謠就群起響應?他們難道不知流賊骨子裡是什麼貨?只怕到時現出原形時,他們當初有多盼,日後就會有多恨!」   韓朝搖頭道:「小民都是看眼前的,日後的事哪會想那麼多。且,也不知流賊以後會不會變,說不定象太祖高皇帝那樣雄才大略,高瞻遠矚。」   溫方亮冷笑道:「看著吧,總有現形的時候。」   王斗背著雙手,靜靜聽著麾下爭論,他想了很多,想起歷史種種,最後他淡淡道:「人心思定,有太多人不知流賊的本質。或許,只有一場痛徹心肺的教訓才能讓他們回醒。」   他的目光似乎望穿萬里河山,千年時光,喃喃道:「人心思亂,其勢不可擋,就讓惡之花盡情綻放,讓那些渣滓都浮出水面吧!」   ……   正月二十二日,駐守臨清護漕的山東總兵劉澤清降,闖營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了這個漕運重地。   正月二十六日,移駐濟南的山東總兵邱磊降,巡撫邱祖德自盡殉節,李自成克濟南。   二月初一日,李自成在濟南稱王,建國號大順,自稱大順王,年號永昌。   他以宋獻策為軍師,牛金星為丞相,設六政府,各尚書一人,侍郎二人。是日,他遣大將劉芳亮、劉希堯等人攻掠大名府,順德府等地,所過皆破,望風披靡。   ……   李自成克濟南,特別建國稱王的消息震驚天下,二月十三日,消息傳到盛京,多爾袞緊急招集群臣在崇政殿議事。 第840章 進取   後金建立後,就在瀋陽大興土木,修建了皇宮。   以崇政殿為中軸中心,向來是清國君臣處理政務的地方,以前的皇太極如此,現在多爾袞也是如此。   崇禎十七年二月中了,放在後世的陽曆也是三月中期,屬於早春時候,冰雪開始消融,萬物生發,不過在這遼東之地仍然寒冷,有時仍然會飄下鵝毛大雪。   崇政殿配有飛龍閣、翔鳳閣等一系列建築,此時大殿內氣氛嚴肅,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等諸多大臣濟濟一堂,為了表示對朝鮮人與日本人的重視,八旗朝鮮,八旗日本諸多固山額真同樣列殿。   他們的辮發衣冠也全部變了,變成和那些滿洲人一致。   這是皇太極在時就力主的政策,「辮發衣衫皆如滿式,違令者斬」,為了防止滿洲漢化,他還多次下令摒棄明代官爵、城邑名號,易之以滿語,否則就是不奉國法,察出絕不輕恕。   對這些政策,多爾袞全盤繼承了下來。   皇太極還下令設立都察院與六部,每部皆由貝勒一人管理,下設承政、參政、啟心郎等官,滿、蒙、漢等並用,各部人數不一。   又將「書房」改稱文館,滿漢儒臣分成兩班,輪流入值,執掌翻譯典籍,記注本朝政事。特別以寧完我、範文程等人為智囊,有些明內閣與翰林院的職司作用。   此時鑲藍旗旗主,貝勒濟爾哈朗管刑部,車爾格、索海為承政,多爾濟為蒙古承政,高鴻中、孟喬芳為漢承政。內中高鴻中還是諜工重地「蠻子城」的主管,專門負責對外情報細作之事。   蠻子城對清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初以李永芳為頭目,李永芳病死後由其婿武長春接任。武長春被東廠緝拿,凌遲處死後由鮑承先接替,但鮑承先又被王斗的情報部抓獲,腰斬而死。   現掌管蠻子城的就是刑部承政高鴻中,此時他拿著一份情報,抑揚頓挫的宣讀著什麼。   「已經確認,流寇李自成,二月初一日在濟南稱王,建國大順,年號永昌。他國中設六政府,設丞相,各有尚書侍郎,國體完備。軍制上,他分中、左、右、前、後五營,設正副權將軍各一人,總統五營。每營各設制將軍一人,分統各營,營內又有左果毅將軍與右威武將軍,分掌營事……」   「現已探明順國大將四十多員,劉宗敏、劉方亮、劉希堯、袁宗第、李過、李巖、黨守素、辛思忠、谷可成……」   「其些人軍職喜好性情如下,劉宗敏……」   殿內各清國重臣安靜聽著,對蠻子城的能力他們深信不疑,他們的情報收集,甚至可以詳細到大明每個關口守將的姓名、士兵數量,裝備武器。   他們化為商販、僧道、丐流、百工,無孔不入,甚至很多大明官將就是他們的細作,所以收集到這麼詳細的順國情報不足為奇。   只有那些新加入清國的八旗朝鮮,八旗日本諸臣相顧駭然,未想到大清的情報能力如此強悍,這也多少增添他們對這個國家的信心。   當然,高鴻中說的是漢語,對此時清國的「金語」,不說很多漢臣半懂不懂,那些新加入的鮮朝人,日本人更是一竅不通,所以清國朝議多說漢語。   此時漢文化盛行東亞,對各國的上層人物來說,說寫漢語並不是問題。   「……蠻子城已經確認,順國將於三月初一日起兵,直取明國京師!」   殿內震動了一下,良久,鑲藍旗主濟爾哈朗說道:「我國曾數圍明國京師,都不能馬上攻克,李自成卻打算一舉破之。看來此人的智勇必大過一般人。他統大軍親征,志不在小。他是否會乘此次戰勝的精銳,有窺我遼東之意?我大清不可不察。」   他在清國素有處變不驚,有勇有謀之譽,他都這樣說了,顯然此事不小。清國內較為謹慎穩重的滿洲重臣,如戶部承政英額爾岱,原正黃旗旗主阿山,仍代管正紅旗的貝勒代善,貝勒阿巴泰等人都是贊同。   不過原鑲黃旗旗主拜音圖不以為意,多鐸更是不屑的哼了一聲,他傲慢的道:「我大清數次入關,砍那些明兵猶如砍瓜切菜一般,區區流賊,就算強過那些明軍一些,又豈能跟我大清兵相提並論,還敢窺我遼東?」   他的話得到一些滿蒙重臣的贊同,拜音圖更是發出如雷般的嘲笑聲。   與多鐸一樣,他們都對關內的漢兵飽含不屑,當然,王斗除外。   濟爾哈朗微笑不語,從日本得勝歸來後,多鐸在國內越發囂張,自己沒必要當其鋒芒,說出自己的擔憂與意見便可。   「不可掉以輕心!」   高居在龍椅上的宣統皇帝多爾袞看了多鐸一眼,他淡淡出聲,止住了多鐸的猖狂言語,他說道:「流寇十餘年來,用兵已久,雖不能與我大軍相拒,亦未可以昔日漢兵輕視之。」   他目光又轉向高鴻中:「蠻子城可有探明順國可用兵馬,他們北伐明國,會出動多少人?」   殿內所有人都關切看來。   高鴻中恭敬道:「回皇上,蠻子城已探明順國兵制軍馬,他們分外營內營之制。內營,也就是老營兵馬,馬步約有六萬左右,此兵甚銳,很多人有雙馬或三馬,他們也是順國的核心兵馬。」   「又有外營約三十萬人,馬步不等,便是順國自己也難以察明,多為原明國地方或投降明軍所成。但李自成大敗孫傳庭後,又克歸德,克徐州,攻掠山東,得投降明國總兵劉良佐、劉澤清、邱磊等人。又有大名府,順德府等處投降兵馬,現兵力估計已經達到六十萬。」   他說道:「順國似乎欲一舉攻下明國京師,他們源源不斷抽調勁兵,便是原駐守河南,湖廣的兵馬也不斷調往山東,只留一些地方衛兵。他們傾巢而出,北上兵馬估計會在五十萬。」   殿內各人都不約而同吸了一口涼氣。   ……   多鐸臉色變了變,隨後不屑道:「也就六萬精銳,餘者四五十萬人,皆土雞瓦狗耳,當年我大清兵數次入關,他們皆不堪一擊。」   不過殿內仍沉默一片,就連拜音圖眼中都露出慎重的神色。   這時秘書院大學士範文程出來,他鄭重道:「我大清生死存亡在即,臣請立刻進取中原!」 第841章 國征   殿內所有人都看向他,各人沉默了會,多鐸嗤的一聲笑,他猛然哈哈大笑,最後更似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指著範文程道:「范學士真會說笑話,流寇何德何能,能讓我大清生死存亡?還是你們這些南蠻只會誇誇其談,危言聳聽?」   殿內很多滿蒙重臣都一齊大笑起來,多爾袞繼承皇太極之策,又對漢臣禮遇,很多戰策方略都要聽取他們的意見。這些滿蒙各旗主、固山額真早有不滿,但又不敢明著言說,此時正好發洩出來。   很多八旗朝鮮、八旗日本固山額真一樣大笑,他們歸附清國後,自然要站在最大的主子這方。而最大主子是誰?自然是那些八旗滿洲各旗主。特別和碩德豫親王多鐸,在清國內更加權雄勢大,不附合他附合誰?   殿內的八旗漢軍各固山額真,如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等人一樣陪著笑,不過各人神情有些尷尬。   高居龍椅上的多爾袞皺了皺眉,也覺得範文程有些危言聳聽了,不過他神情不變,仍然安靜坐著。   殿內一片嘲笑之聲,範文程面色不動,對他們這些漢臣來說,各人對滿蒙大臣的羞辱早習以為常。特別範文程此人,豫親王多鐸仗著自己是皇帝多爾袞之親弟,色膽包天,公然霸佔他的美妻。   但他仍然奴性不改,安慰自己以「大局為重」,眼下區區言語羞辱更不足為道。   他等各人笑夠了,才慢條斯理的道:「豫親王所言甚是,流寇雖眾,然與我大清勁旅不能相提並論。不過有道此一時彼一時,流賊若攻佔明都,很快就會順勢統一天下,那時我大清面對的,就將是一個新起的,強盛的,統一的中原皇朝!」   殿內的笑聲戛然而止,多爾袞眼中露出慎重的神情,多鐸張了張嘴,再也笑不出來。他再囂張,再猖狂,也知道一個新興的,統一的中原皇朝對他們清國意味著什麼。   果然範文程繼續道:「歷來中原定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塞外用兵,秦、漢、唐、明,無不如此。便以宋國之弱,都有北伐燕雲之舉。而介時順國獲得全大明的人口、物資、財帛,他們若有窺探我遼東之意,又當如何?」   崇政殿內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他們後金初起時,也是步步危機,一直到皇太極時才有所改變。但他們號稱「滿萬不可敵」,其實面對的也是腐朽的,老邁的明帝國。   這個國家黨爭不斷,天災連綿,流民四起,文官愛錢,武將怕死,他們才有趁機入關搶掠的機會。只要稍稍那些軍伍用點心思,有點忠義,比如面對王斗的軍隊,他們就被打得一敗塗地。   而一個新興的,統一的中原皇朝這些弊端可能都不復存在,他們若將目光放到遼東……   大清國可能又會陷入到舉步維艱的境地。   濟爾哈朗猛的站出來,他對多爾袞說道:「皇上,奴才贊同范學士的意見,我大清國確實有生死存亡之憂。」   阿巴泰站了出來,他臉上滿是慎重的神色,他說道:「奴才附議。」   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站了出來,他大聲道:「奴才也附議。」   滿洲正紅旗代旗主代善顫巍巍出列,他說道:「老奴亦附議。」   一個個滿蒙重臣出列,贊同範文程的意見,就連原鑲黃旗旗主拜音圖一樣出列支持,多鐸也閉上嘴巴不再反對。   他們內部雖有紛爭,但面對外部威脅,特別面對生死存亡威脅的時候,立刻擯棄爭議,抱團一起,這也是新興國家勢力的優勢。而不像一些老邁國家,就算敵人兵臨城下,依然還要鬥個你死我活。   轉眼殿中形勢大變,看得那些八旗朝鮮人、八旗日本人目瞪口呆。他們今日算是見識什麼叫翻手為雲,翻雲覆雨。果然那些漢人都不可小看,特別這個范學士,真是活生生殺出一片生機啊。   他們連忙附合,口稱微臣附議。   在清國境內,奴才這個稱呼只能滿洲人、蒙古人擁有,歷史上為了爭當奴才,連綿的鬥爭在滿清國中持續了幾百年。   多爾袞也坐直了身體,他目光看向範文程,鄭重道:「我大清該如何應對,范學士仔細說說。」   範文程恭敬道:「是!」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微臣有三策。一策是與順國一起瓜分天下,甚至擊敗流寇,獨獲明國土地人口。然此策難度不小,彼流寇初起時,遇弱則戰,遇強則遁。然今時不同往日,不言他們軍力強悍,氣勢洶洶,我大清兵可否擊敗他們。就說宣府山西還有王斗在,此人狼子野心,豈會坐視我大清、順國攻掠?介時三方之戰,鹿死誰手,不得而知。」   殿內各人都是沉思。   範文程續道:「二策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計。我大清兵揮師入關,如遇流寇,宜善言撫諭之,且申戒士卒,勿誤殺彼一二人,致與交惡。可坐視其攻伐明廷,攻掠宣府,待他們兩敗俱傷時,伺機而動,一舉破其二賊!」   他更狠狠說道:「若流寇與王斗相爭,王賊勢大,流寇情勢不妙,我大清甚至可與流賊聯手,一起對抗王鬥。此王賊是謂我大清第一勁敵,位在流寇之上,他若得勢,決不會放過我大清國。」   多爾袞微微點頭,卻覺此策似乎有些太理想化,那流寇自視甚高,自己派出了使者,連李闖的面都見不到,能否聯手還是未知之數。   當然,範文程內中說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他很心動,最好王斗跟李自成拚個你死我活,最後讓自己撿到大便宜。   範文程道:「所以我師入關後,若遇明軍,便言為其驅賊,降低他們抗拒之心。更宣佈王令,不屠人民,不焚廬舍,不掠財物。佈告各府縣,若有開門歸降者,官則加升,軍民秋毫無犯。若抗拒不服,城下之日,宮吏悉誅,百姓仍予安全。有首倡內應者,破格封賞,此要務也!」   多爾袞再次點頭,他們清國雖好殺人,但什麼時候該殺,什麼時候不該殺,他心中有數。此時正值爭天下的時候,面子工夫,還是要做到十足,這樣也可爭取到明國官吏百姓的支持。   只是想想這個計策一樣難行,別的不說,想想從清國出發後,經過遼西上千里,義州、錦州、寧遠、山海關,一路有王廷臣、曹變蛟、吳三桂、劉肇基、楊國柱等明國悍將,想揮軍入關都不容易。   最後範文程道:「臣之第三策,便是奪取遼西,奧援流賊之計!」   他說道:「關寧防線一直是我大清入關障礙,昔太宗皇帝便是飲恨於此。傳聞明國京師高厚,便是數十萬流賊攻打亦可守個一年半載,臣雖認為此為誇大之言,但可防守三個月卻是無疑。欲滅明國,便不能讓遼西援軍援助明都,所以我大軍盡起,逼到關前,拖住楊國柱,吳三桂他們。只需拖個三個月,流賊覆滅明國,吳三桂等人便為亡國之將,介時我大清溫言安撫,他們說不定就歸順我國。」   「我大清亦奪得遼西,甚至佔得山海關之地!」   多爾袞猛的拍了一下龍椅扶手,殿內各臣也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覺此策很有可行性。   歷史上明的滅亡,就跟兩線作戰有極大的關係,或許有意,或許無意,滿清跟流寇總是配合默契。流寇要滅亡了,滿清入關,然後流寇獲得喘息之機,慢慢發展壯大。   清兵退卻了,朝廷欲將精力放到東北線,流寇又集中精力搗亂,使得大明不得專心北顧,還不斷的失血,使得國力越發衰弱。   甚至雙方合力一起搞事,便若歷史上的崇禎十五年到十六年,流賊胡虜,雙方一南一北,都搞個不亦樂乎。   所以範文程獻計,流賊猛攻時,己方若拖住楊國柱,吳三桂他們,沒有楊國柱等人的援助,就憑那些京營,京師再堅固,最多守三個月。   在眾人興奮的議論中,範文程補充道:「便是吳三桂、楊國柱盡撤關防,回援明都,此事更利我大清!正好從容不迫,一一佔據遼西諸城,義州、錦州、寧遠,甚至山海關。並在關內奪數堅城,作為日後進兵之據,仿大遼,大金之舊事!」   不過他搖頭道:「然微臣想明國不會放棄關防,他們無人可承擔此棄地之罪,所以明都必陷。我大清便趁機揮師入關,云:為爾君父報仇,便可拉攏大批明國將官舊吏,亦伺機實行臣言之一二之策!」   殿內凝神一片,所有群臣都在傾聽意氣風發的範文程訴說他的方略戰策,多爾袞不斷點頭,眼中滿是濃濃的欣賞。   多鐸撇了撇嘴,不過他不得不承認範文程真是大清國的股弘之臣,大清國真是離不開這些漢臣。   同為大學士的寧完我看了一眼意氣風發的範文程,他眼中閃過嫉妒之意,他沉吟道:「只恐范學士漏了一個人,那就是遠在漠南的王鬥。宣府鎮的守將韓朝,亦是他的心腹大將。不管明都守半年還是三個月,這麼長時間足以讓明國君臣作出決斷了。下官想此生死存亡之即,便是明國對王斗再猜忌,也不見得不會招他勤王入衛。介時明都無憂,楊國柱等人又死守關防,我大清國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多爾袞等人一驚,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   範文程笑了笑,他胸有成竹道:「此事寧學士不必擔憂,王斗在宣府鎮各處強迫士紳官將納糧納稅,剝奪他們種種優待之權,早已怨聲載道。對這些士紳官員來說,他們寧亡於流賊之手,也不願落入王斗之手。加之其人兵馬強悍,明國君臣對他猜忌日深,唯恐避之不及。否則王鬥出馬,流賊早就平了,何致釀成如此禍害,甚至逼近京師?」   寧完我無言以對,他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乾笑道:「下官只是說出擔憂罷了,方略如何定奪,還需皇上聖心獨裁。」   範文程正了正自己官服官帽,他轉向龍椅上的多爾袞,重重跪下磕頭道:「臣一片丹心,只為大清,臣之方略種種,還請陛下聖心獨裁!」   多爾袞沉吟不決,他問道:「若要入關,需多少兵馬?」   範文程鄭重道:「此乃國征,當傾國而出!」   殿內各人又重重的吸了一口冷氣,特別那些日本人、朝鮮人,他們國中哪見過這樣的大場面?只覺一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他們不約而同轉向龍椅方向,個個屏聲息氣,看龍椅上的宣統皇帝多爾袞如何決策! 第842章 議南遷   正月十九日時,內閣首輔大臣周延儒自請督師南下,他領兵約有五萬。   京師三大營雖定兵額十萬,又有春秋二班官軍十六萬,然種種弊病後,現有多少兵馬實在難說。   五萬馬步,也是崇禎皇帝能抽調給他的兵員最大限額。其實南下大軍到底有沒有五萬,不論崇禎帝或是周延儒都搞不清楚,京營的兵額素來是個糊塗賬。   而周延儒南下後行軍緩慢,一天只走三十里,大軍到達涿州時,就有三千營兵不耐苦寒疲累,拋下督師,自顧自的逃回京師去了。   大軍到達新城時,又跑了三千。   到了雄縣時,更又跑了五千。   此時周延儒名義上還有四萬人,只是大軍到達河間府時,他們不幸遇到流賊小股馬隊哨騎,約有三百多人。   四萬大軍潰散,最後留在周延儒身邊的,只有總兵馬稔,副總兵郭中僯等人,總共不到一萬兵馬。   ……   二月初一日時,李自成在濟南建國大順,年號永昌,塘馬報至,畿輔震動。   初十日,崇禎帝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君臣不由相顧失色。   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報大名府,順德府,彰德府等地陷,河間府官吏逃之一空。   十四日,流賊探馬至京師大安驛,言達:「大順遣官於山東、河南州縣各處代任,每官先遣牌至州縣,士民各苦征輸之急,痛恨舊官,各借勢逐之,執香迎導,遠近風聞若狂。」   當日,崇禎帝曉諭各院部:「寇氣方熾,畿輔戒嚴。」   二月十五日,紫禁城,皇極殿。   今日殿中又是滿滿的衣冠禽獸,偽順國建立後,崇禎帝已連續多日舉行朝議,然日日召對,朝臣都是練兵按餉套語,眼見舉朝無人,皇帝對罷未嘗不痛哭回宮。   今日亦是,崇禎帝在寶座上看去,黑壓壓的大小臣工皆盡默然呆立,心中只覺陣陣悲涼無奈。   「眾卿可有禦寇之策?」   崇禎皇帝期盼的問了一句。   一片難堪的沉默中,終於工科給事中曾應遴出列道:「陛下,今之紳富,皆衣租食稅,安坐而吸百姓之髓者,平日操奇贏以愚民,而獨擁其利。臨事欲貧民出氣力以相護,無是理也。各藩又富甲天下,賊每破之,府庫不下百萬,悉以資賊。倘其平日少所取民,有事多發犒士,未必遂至於此。今之紳富,亦宜稍捐以賑貧,亦救民撥亂之策也。」   崇禎帝點頭,這話是正理,可惜說得無用。   這時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整了整衣冠,他鄭重出列,說道:「陛下,寇氛日迫,三輔震恐,臣請棄山海關外義州、錦州、寧遠、前屯諸城,徒王廷臣、曹變蛟、吳三桂諸將入關,屯宿近郊,以衛京師!」   他的話聲音不是很大,然有若霹靂雷霆,在整個皇極殿內迴盪,群臣先是一呆,然後個個睜大眼睛。   特別那些呆站無聊,感覺都有些有氣無力的言官御史們,眼中皆盡射出灼灼的光芒。   然後似捅了馬蜂窩似的,殺意騰騰的話語就在皇極殿中迴響。   「放肆!」   「賊子!」   「好膽……」   「無故棄邊,地失天險,是為漢棄涼州之議也。吳麟征,賊子耳,臣請殺之!」   「吳麟征,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陛下,吳麟征不死,恐寒了邊塞將士之心!」   「吳麟征,松錦之戰,我大明陣亡祖大壽,馬科,白廣恩,左光先,李輔明諸將,傷亡過萬,方有現在遼西之土!吳麟征,你無故議請棄邊,居心何在,你可是東虜流賊細作?」   「吳麟征……」   潮水般的攻伐喊殺之聲,瞬間就淹沒了這個議請放棄山海關外土地的吏科都給事中。   雖有些朝臣覺得今時不同往日,賊勢洶洶,潰陷相望,事情緩急輕重大異昔日。那些攻擊吳麟征的人不過是庸臣膠柱之見,猶然不知釋疆埸之憂,救堂奧之急。   然眼下群情鼎沸,誰都不敢站出來力主其議。   「那就召永寧侯王鬥!」   吳麟征被攻擊得非常狼狽,他猛然想到什麼,大喝一聲說道。   整個皇極殿內瞬間安靜下來,無數人偷看寶座上崇禎皇帝的神色。   吳麟征偷偷的看了一眼兵部尚書陳新甲,不由自主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一片靜默中,崇禎帝的臉色陰睛不定,忽然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召王鬥?豈不聞曹孟德董卓之事乎?」   眾人心中一顫,卻是兵科給事中光時亨悠然出列,他身材中等,臉色有些青白,然說出的話卻皆是誅心之言:「只恐前門驅虎,後門進狼,重蹈漢末獻帝之禍也!」   崇禎帝的手顫抖一下,瞬間臉色鐵青。   光時亨悠然的聲音繼續響起:「殺士紳,殺官將,殺商賈,殺太監,此輩與流賊何異?他若進了京,還會有陛下與眾臣的活路麼?」   崇禎帝的拳頭握緊又鬆開,握緊又鬆開,特別聽到「殺太監」的時候,手中更是青筋暴起。   眾臣也皆盡不語,唯有陳新甲長長的歎了口氣。   「……狼子野心,暗操兵馬,王斗此賊之禍不在流賊東虜之下!」   「夠了!」   眼見光時亨還要滔滔不絕,崇禎帝再也忍不住,他猛然大喝一聲。   光時亨得意的回歸朝班,暗暗與東閣大學士魏藻德、陳演對了一下眼色。   崇禎帝歎了口氣,說道:「左中允李明睿曾上疏勸朕南遷,大學士李建泰亦有疏勸朕南遷,又勸朕教太子先往南京,諸卿以為如何?」   「陛下,萬萬不可!」   立時一大幫臣工跳了出來,特別以兵科給事中光時亨為首,他更大聲道:「此為邪說耳,欲陷君父於不義!陛下,臣請殺李明睿,不殺此人,不足以安定民心。不殺此賊,何以治天下?」   崇禎帝冷冷看著他,光時亨夷然不懼,他大聲道:「景泰之時,也先入寇,徐有貞亦倡南遷之說,時未之從,卒能固守卻敵,宗社晏然。故爾國君當死守社稷,方為古今君道之正也。」   他說道:「明睿南行之說,亦有叵測未盡善者,陛下若南遷,驟行於賊未至時,則人心駭懼,都城勢若瓦解,後世必謂輕棄其國。陛下若遷於賊之將至時,則長途荊棘,未免為賊所伺,可聞宋時徽欽之辱乎?」   朝臣紛紛出言,皆盡反對南遷,特別大學士陳演與魏藻德一樣反對。   這時工部尚書苑景文,大學士李建泰,少詹項煜等人出列,言說不如先讓太子撫軍江南,他們願奉太子先行。   光時亨厲聲道:「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   苑景文、項煜等人一驚,遂不敢言。   崇禎帝只覺心力交瘁,他復問戰守之策,眾臣默然。   崇禎帝歎道:「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   拂袖而起。   ……   南安伯洪承疇總督京營後,手段老辣,步步為營,京師營務大有起色,可惜病重,久不能任事矣。   下朝後崇禎帝心煩意亂,心中又悲又苦,聞聽洪承疇病重,恐不久人世,遂前來探望。   他見到洪承疇時,他躺在床上已難以動彈,不過見到皇帝親臨,仍掙扎要起身施禮,崇禎皇帝阻住了他,歎道:「愛卿不用多禮,安心養病吧。」   他坐了一會,終忍不住說起朝中之事,洪承疇道:「微臣亦聽聞今日之事。」   崇禎帝歎道:「愛卿可有戰守之策?」   洪承疇道:「上上策,急召永寧侯勤王入衛。」   崇禎帝默然。   洪承疇道:「再者,速速南遷。」   崇禎帝歎道:「然亦有景泰之例。」   洪承疇道:「形勢大不同。」   他說道:「流賊勢已破竹,惟南遷一策,或可稍延歲月。光時亨守國之說,不過借孤注以邀名,非所以忠君也。天下事有可權者,大明江山社稷為重。陛下便要死守北都,也當令太子速離,並令大臣默輔南行,鎮南京根本之地。急亦可號召東南,為勤王之舉。且非獨太子宜南,即永,定二王,亦宜分藩浙、粵,伏意外之圖……」   崇禎帝還要再聽,洪承疇已溘然而逝。 第843章 傾國   二月十五日,沉默兩天後,多爾袞作出了出師中原的決定。   他還決定親率大軍,御駕親征。   十六日,他在太廟祭告太祖、太宗,祭文上說,去年起大清國一系列勝利,占朝鮮,攻日本,此皆太祖武皇帝素志,用是昭告上慰神靈。今他將親統大軍前往伐明,誓要完成太祖武皇帝夙志,伏冀皇祖在天之靈俯賜默佑。   十七日,他駕御篤恭殿,任命多羅饒余郡王阿巴泰為奉命大將軍,鄭親王濟爾哈朗為靖遠大將軍。令他們攻取喜峰口、冷口、界嶺口等薊鎮要塞,拖住楊國柱的薊鎮大軍。   又任豫親王多鐸為平南大將軍,令他與自己一起親逼寧遠、山海關,拖住吳三桂等人的遼東大軍。   任禮親王代善為定國大將軍,讓他守護盛京,防護後路。   他親授各人大將軍印,說道:「我皇祖肇造丕基,皇考底定宏業,重大之任付於眇躬。今蒙古朝鮮日本俱已歸服,漢人城郭土地攻克漸多,當此創業垂統之時,征討之舉,所關甚重。朕特命爾等大將軍,一切賞罰,俱便宜從事,當同心協力,以圖進取。」   各人受印敕,行三跪九叩頭禮。   多爾袞賜各大將軍黃傘一,纛二,還有黑狐帽、貂袍貂褂、貂坐褥、涼帽、蟒袍等。又賜各從征諸王貝勒貝子公等衣服鞍馬有差。   當日,清國舉國動員。   萬曆四十三年時,努爾哈赤正式確立八旗制度,每牛錄核丁三百。當然,這三百不是三百人,也不是三百個男人,就像明軍戶一樣,更多是三百個戶主代表。   父死子繼,兄亡弟代,總要有一個代表。   這些人都有妻子兒女,有父母兄弟,一般一丁對應五到八口人。   八旗為兵民合一,全民皆兵制,平時勞作,戰時從征,軍械糧草自備,有點類似府兵。   而這三百個戶主代表則稱旗丁,能不能披甲,就看他們能力了。   不過八旗興起後頗有尚武之風,且從十歲起就開始考核,每三年考一次,從步甲到馬甲,到巴牙喇。如果十六歲成年後還不能為步甲,享有披甲的權力,那就很受人歧視唾罵了。   這每牛錄三百戶主代表為旗丁,餘下的兄弟子嗣暫不在兵冊上,普通人家就稱為「余丁」,若官將之戶,就稱為閒散。   八旗興起後每次出戰,基本搶掠甚多,余丁閒散也踴躍出戰,滿洲史料就頗多某某「閒散」攻某某城陣亡的記錄。   皇太極時期清國共有牛錄592個,內滿八旗310個,蒙八旗118個,漢八旗164個。當時基本定二百旗丁為一牛錄,所以滿八旗約有六萬二千旗丁,蒙八旗有二萬三千六百旗丁,漢八旗有三萬二千旗丁。   滿蒙漢二十四旗差不多就是擁有兵額旗丁十二萬人。   當然,除非遇到生死存亡的決戰,否則各旗不會全丁出動,就如王斗的軍隊,不會每次打仗都全部拉出去。   歷史上的一片石之戰,除了蒙漢八旗全丁出動外,滿八旗也只出動三分之二丁。加上外藩蒙古兵、三順王的軍隊,朝鮮兵,其它布特哈等炮灰集團,總計出動兵員十三萬五千人。   不敢肯定當時有多少隨軍余丁,家奴包衣,奴隸阿哈什麼,不過不管五萬十萬,這些都是忽略不計的。就如蒙古西征,說是兩萬人,但至少十倍的附庸軍工匠奴隸被省略了。   冷兵器時代有十三萬精銳戰兵,已是個驚人的數字。   徐達言:「十萬眾,當橫掃天下。」   王斗辛苦多年,正規軍不過六萬。   不過松錦之戰時清國損失慘重,光八旗滿洲戰死者就超過一萬人,餘者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外藩蒙古等等,損失一樣不計其數。   事情的後續後,他們還失去外藩蒙古很多勢力,雖然這些人戰力不佳,每約三到五個旗丁,才能有一個達到披甲兵的能力標準。不過至少也是滿清國的重要戰力補充,優良的炮灰。   比如與滿清國關係最緊密的科爾沁諸部,就有牛錄448個,旗丁二萬二千多人,內披甲兵人數六千五百多。   外藩蒙古,有牛錄384個,旗丁一萬九千多人,披甲兵人數五千四百多。   這二者加起來,披甲兵人數就達到一萬一千多,就算每次清國征戰他們出兵一半,也有旗丁兩萬,披甲兵五千。   還有外扎薩克蒙古的漠北各部,喀爾喀、土謝圖等部落,他們人丁不等,但披甲兵總數加起來也有八千。他們如若出兵助戰,數量也非常可觀。   然現在除了鐵桿的科爾沁,餘者大半脫離清國統治了。漠北的外扎薩克蒙古,漠南的歸化城土默特歸順了王鬥。連臨近王斗勢力的土默特左右翼二旗、喀喇沁各部都有些不穩。   甚至當時的土默特左右二旗扎薩克俄木布楚虎爾,善巴還打算不告而別,私議跑去投奔王鬥,被警惕的多爾袞擒獲後處死,任命了新的左右二旗扎薩克。   不過外藩蒙古不穩已是事實,多爾袞很清楚的獲知到,土默特左右翼、喀喇沁各部都跟王斗眉來眼去,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不知道。   事後多爾袞通過各種抬旗,余丁補足的方式,補足了八旗滿洲、八旗蒙古的旗丁人數,還重建了漢八旗等。然多爾袞知道,他們八旗的核心戰力,已經比不過錦州大戰前了。   好在只要不對上王斗的靖邊軍,八旗戰力在此時東亞還是頂尖的,從他們勢如破竹的攻掠朝鮮、日本也證明這一點。   而且多爾袞又建了八旗朝鮮,八旗日本,每八旗旗丁人數一萬六千,二者相加就有旗丁三萬二千。   雖然多爾袞認為這些朝鮮人,日本人戰力難以保證,如八旗日本,只有內中的武士才能達到披甲兵標準,大多還是層次最低的步甲,那些朝鮮人戰力更低了。   不過他們內中的鐵炮手還是不錯的,他們足輕的「槍衾」戰術也有可取之處。   那些朝鮮人弓箭手也不錯,他們的箭速飛快,在輕箭的效率輸出上甚至超過蒙古人。   最重要的,這些人壯大了旗丁人數,現滿、蒙、漢、朝、日四十旗,兵額人數已經達到了十五萬人。   ……   此次國戰,關係到清國能否進取中原,甚至國運存亡,所以滿清可謂傾國而出。   滿、蒙、漢、朝、日四十旗中,蒙八旗二萬三千六百旗丁,全丁而出。   漢八旗三萬二千旗丁,全丁而出。   日八旗一萬六千旗丁,全丁而出。   鮮八旗一萬六千旗丁,全丁而出。   甚至滿八旗六萬二千旗丁,亦出丁六萬人,只餘二千旗丁防守盛京,別處城堡村寨,更只有餘丁與婦孺守城。   同時多爾袞還傳諭自己鐵桿科爾沁部,讓他們出動旗丁二萬人,內披甲兵五千。   還有外藩蒙古敖漢部、奈曼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等等,他們都需出兵,而且至少出兵丁口數的三分之二,共約有旗丁一萬,披甲兵三千人。   如此相加,此次清國共出動旗丁戰兵約十八萬人。   此外還有七萬包衣阿哈隨軍,推運糧草輜重,搬理繳獲,處理雜事等。   這也是必要的,如有繳獲,難道還讓那些披甲旗丁自己推車挑米?   如遇攻城,甚至讓他們自己製作盾車,挑土填壕?   此時八旗大多駐防盛京周邊,又實行兵民一體制,軍械糧草也大多自備,徵集令下達後,他們彙集飛快。特別那些滿蒙旗丁,更幾乎家家都有馬騾,集結速度更快。   只有外藩蒙古各部動作會慢些,他們也將陸續在營州、山海關等處匯齊。   還有隨軍的包衣阿哈們,也會慢慢彙集,在戶部承政英額爾岱的統領下向前方運送糧米輜重。   皇太極當朝時,力主八旗正規化,也在軍中實行了一些糧餉制度,雖然不多,大部分人還是自帶乾糧。但考慮到可能要在山海關等處待幾個月,多爾袞認為公中有必要出這筆糧草,正好從朝鮮、日本等處搶來的糧米可派上用場。   而對此次征伐明朝,清國上下個個都信心十足,明國境內,清軍唯一懼怕的只有靖邊軍了,楊國柱、吳三桂等人只能說可作為對手,但談不上懼怕。   至於流寇,雖然勢大,但想必戰鬥力也有限,畢竟聽說他們多由投降的明軍組成,而明軍是什麼德性,他們大清兵再清楚不過。   更妙的是,流寇的注意力可能還會放到王斗身上,這樣自己懼怕的靖邊軍就被纏住了。   大清兵再無後顧之憂,所以就算這次不能定鼎中原,至少也可以好好搶一把,好幾年了,明國境內想必很肥了。特別幾月後就是夏糧收成,又幾月後,就是秋糧收穫,更多的物資可搶。   八旗雖然沒有兵餉,但每次擄獲都有分賞,金銀財帛,牛羊人口,茶米油鹽,勇敢者還有馬匹盔甲賞賜,加上私藏戰利品,每次出征各旗丁都是腰包滿滿的。   所以此次出征,家家踴躍,各城鎮村寨,到處是一派子送父,妻送夫的感人畫面。   家中丁口多的,余丁們也是踴躍參軍,心甘情願作為輔兵雜役存在,跟隨自己的父兄出戰。   他們戰後雖沒有分賞,但私藏戰利品卻是潛規則,甚至有人盤算多搶幾個包衣回來,代替自己耕田種地。   清國上下瀰漫著一股狂熱雀躍的氣息,甚至有狂熱分子喊道:「南朝將亡,國朝定鼎,就在今日!」   ……   二月二十日。   這幾天源源不斷的兵馬彙集到盛京,特別二十日這天,盛京城北的演武場旌旗如海,幾乎每隔一刻鐘就有一批軍馬彙集過來。   他們按各旗陣列排列,八旗滿洲正黃旗,八旗滿洲鑲黃旗,八旗滿洲正白旗,八旗滿洲正藍旗,八旗滿洲鑲白旗,八旗滿洲正紅旗,八旗滿洲鑲紅旗,八旗滿洲鑲藍旗。   他們以牛錄合為軍陣,然後每個牛錄又單獨列為小陣,他們肅然而立,器械精良。   他們每個普通的士兵都有頭盔與鑲鐵棉甲,個個髹漆的鐵盔,汗漬斑斑的對襟泡釘棉甲,烏黑高尖的盔頂紅纓飄揚。他們身邊都有馬匹,有人甚至不止一匹,馬上長短兵器具備,皆以粗厚沉重為主。   馬上又有盾牌,巨大的滿弓,裝滿重箭輕箭的箭囊等。   他們個個眼神殘忍而暴戾,充滿百戰沙場的自信。   這些是普通的步甲,又有馬甲,個個身上披著兩重甲,純鐵甲外面罩著厚實的綿甲,防護更加精良。他們中達壯、撥什庫級的軍官,皆是盔上黑纓,背上插著方二尺的小旗。   他們身著三層重甲,也就是除了綿甲鐵甲外,最裡面還有一層鎖子甲。   最後就是由各旗巴牙喇纛章京掌控的巴牙喇兵了,他們個個背上插著斜尖的火炎旗,手上馬邊無不是沉重的重武器,狼牙棒,虎槍等等。他們使用的大梢弓也普遍是十二力弓。   這是什麼概念?   也就是說按弓力算的話,合後世的磅數差不多是158.7磅,被射一箭不死肯定重傷。   他們是各旗中最精銳的老兵了,個個身上濃厚的血腥殺伐之氣,一身的明盔明甲,鐵甲穿在外面,片片甲葉皆是以精鐵打製,極為厚實亮眼。   為了應對火器的威脅,八旗興起後就在盔甲防護上做足了工夫,所穿盔甲無不精良。   「賊兵所帶盔甲面具臂手,悉皆精鐵,馬亦如之。」   「虜多明光重鎧,鳥銃之短小者未能洞貫。」   「先以重甲外披綿甲,盔外戴大厚棉帽者,在前執盾而進,立於山城之下。」   「執狼筅、長槍、大刀利劍,鐵盔之外有綿盔,鐵甲之外有棉甲。」   八旗滿洲約六萬人列陣較場中,他們刀槍如林,人潮如水,人數雖眾,卻列陣整齊安靜,只偶爾傳來幾聲馬嘶之聲。   他們森嚴站著,無數密集的頭盔與鎧甲聳立,凌然的鐵血之氣蔓延。   而在滿洲各旗後面,又是相應的蒙八旗與漢八旗,日八旗與鮮八旗等。雖同稱八旗,但他們身份地位當然不平等,八旗中只有滿八旗有旗主,餘者都是固山額真,而且他們與滿八旗各旗主還是屬於隸屬關係。   他們一樣安靜列陣,然氣勢上頗有不如。   他們的裝備也不能與滿八旗相比,不要說幾層甲了,連擁有鑲鐵棉甲者都少,很多人只有一件普通的棉甲。特別那些八旗日本與八旗朝鮮軍,大多數還是國內的軍械打扮,顯得有點不協調。   然十幾萬人列陣,刀槍如林,旌旗似海,無數的人頭蔓延,整體散發的氣勢仍然非常驚人。   ……   演武場中未見皇帝的親衛葛布什賢兵,此時這些清國最精銳的士兵卻是列隊在盛京城東的撫近門外,一直佈置到城北的演武場邊。   他們是比各旗巴牙喇還強悍的存在,個個同樣一身明盔明甲,身上穿著沉重的鐵甲,片片寒光閃動。   他們每人盔上都有雕翎,身後插著飛虎背旗,他們中軍官的存在,盔管上更插著獺尾,背後插著二尺的飛虎狐尾旗。   他們靜靜策在馬上,寒風中一動不動,顯示出百戰老兵的素質。   他們是清國中技藝最出眾者,全營人數還不到兩千。   呼嘯的寒風中,時間到了卯刻,忽然嗚嗚的海螺聲響起,然後聽喇叭、嗩吶聲不斷,鼓樂喧天中,密密的大駕鹵簿從撫近門出來。   黃傘,纛,旗,骨朵,吾仗,鑼、鼓、畫角、簫、笙、駕鼓、橫笛、龍頭橫笛、檀板、大鼓,密密麻麻,那些執役者個個綠衣黃褂,腰間紮著紅帶,頭戴六瓣紅絨帽,銅頂上插黃翎,人數達到八十四個。   而在黃傘下,多爾袞一身鎏金盔甲,他策在馬上,神情莊嚴。   在他身後,又是滿、蒙、漢、朝、日四十旗的旗主與固山額真,還有國中大小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六部官員,文館學士等等,百官齊聚,他們都將跟隨多爾袞出征。   此時他們一樣策在身上,個個臉上閃爍著神聖激動的光芒。   喇叭、嗩吶聲響中,大駕鹵簿直接進了撫近門外的堂子中,這是清國的神廟,每次出征必謁廟而行。   神像早已請來,安放在享殿中,神像是上天之子、釋迦牟尼、觀音菩薩、大君先師、三軍之帥、關聖帝君。   為祭堂子神位,君臣每人都曾齋戒一日,清心寡慾。   他們進入堂子,供獻餅酒,懸掛紙錢後,從多爾袞起,序次排班,人人行三跪九叩頭禮。又至堂子外,以出征所攜護軍八纛列於前,復吹海螺,鳴喇嘛號筒。   在喇叭、嗩吶聲中,他們又開始拜天,行三跪九叩頭禮。   叩頭禮後,多爾袞起身,他長呼一口氣,心中默默道:「昊天上帝,佑我大清。」   他上馬起身,戰馬所過,所有的葛布什賢兵都下馬跪伏,靜候皇帝經過,他們高呼道:「萬歲!」   一隊隊葛布什賢兵下馬跪伏,一路過去,列陣諸將士俱跪,他們山呼萬歲,最後更匯成連綿不絕的呼喊之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多爾袞在演武場中策馬而行,他行於萬軍之中,但見旌旗如林,刀槍如海,那連綿的軍陣似乎要到天邊。   他心中湧起無上豪情,如此大軍,何人可擋?   志得意滿中,他哈哈大笑起來,他揮鞭一指,三聲凌厲的號炮響起。   炮聲中,大軍開始開拔,他們旗幟如海,無邊的人潮,似乎要鋪滿大地。   崇禎十七年二月二十日,清國傾國而出,出兵二十五萬,討伐明朝,爭奪中原!   ……   三月初一日,濟南。   「上帝鑒觀,實惟求瘼。下民歸往,只切來蘇。命既靡常,情尤可見。粵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鑒往識今,每悉治忽之故。咨爾明朝,久席泰寧,寖弛綱紀。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   濟南城的演武場在城的東南,千佛山腳下,傳聞這裡是濟南城的風水所在,相傳曹操當年即駐軍於此,並建武場操練軍兵。其後的歷朝歷代,這裡均是駐軍習武之地。   演武場極大,可排兵佈陣達十萬兵馬,不過大順國兵馬極多,前段時間還有六十萬人,現在可能已經有七十萬了,具體數字李自成不知道,他麾下的官將大員一樣不知道,蓋因投降的明軍太多了。   所以能進入演武場的,除了他的老營外,就是從幾十萬軍隊中挑選出來的精銳士卒。他們列成了巨大的軍陣,真是人潮如海,旌旗如林,他們排列的陣列連綿不絕。   點將台上,李自成氈笠縹衣,端坐王椅上,他兩邊是密密的順國大將,六政府官吏,還有投降的明朝官將等。而台下則是密密的老營親將與銳士,個個盔甲整齊,刀矛肅立。   台的不遠處是被叫來觀禮的當地士紳名流,山東各府名人要員,他們密集站著,很多人看看台上的動靜,又看看前方的軍陣,眼中滿是震撼的神情。   他們有的人神情複雜,有的人則是興奮議論。   「大順果然是兵強馬壯。」   「是啊,相對下朝廷官兵簡直是烏合之眾,怪不得不堪一擊,順天王勢如破竹。」   「當然,看看台上那些投降的官吏總兵,哪個不是手握重兵?個個一箭不發就降了,怪不得這大明要失了天下。」   「唉,真的要改朝換代了?」   不說這些名流士紳神情複雜,議論紛紛,此時台上的順國丞相牛金星,抑揚頓挫,正宣讀著李自成向天下發佈的永昌元年詔書。   相比前時那個檄文,這詔書語氣似有緩和,言說「君非甚暗」,認為崇禎皇帝並不是一個昏庸腐朽之人。   然後說:「……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宮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神,閭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褲褲,而倚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   言說明朝為何會到現今地步的原因。下面士紳有人不以為然,有人則聽得歎息道:「是啊,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皇帝一向勤勉,就是身邊奸臣小人太多了。」   又有人嗚咽哭泣:「大明何致到了這一步。」   李自成已決意向京師進軍,領兵五十萬北上,並以李過為前鋒,直撲京師。   五十萬,當然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不過兵馬雖多,李自成卻不擔心糧草,因為北上過去,州縣城池太多了,隨便打下一個,都可以解決大軍所需的很大問題。   特別進入京畿重地後,收羅的財帛糧米都是河南、山東等地不能比。   讓他擔心的是京師堅固,守兵眾多,就算有大量的內應,可能一時半刻也會攻打不下。   他麾下官將商議的結果,可能攻打京師,至少要攻三個月。   久則生變。   而且歷來北上直取京師,危險重重,歷史上也只有明太祖朱元璋成功過。   當時明太祖滅元方略:「先取山東,撤其屏蔽。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天下形勢,入我掌握。然後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雲中、九原、關隴可席捲也。」   大順現在形勢跟當時有些像,然有些不像,比如陝西就沒有攻下,為免意外,爭取明朝皇帝投降是最理想的結果。   因此,李自成發佈了詔書,勸說皇帝投降,更正告明朝官紳要審時度勢,降迎新主。   詔書宣讀完畢,下方軍陣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他們先是雜亂,後匯成一片:「大順天王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排山倒海的萬歲聲一浪高過一浪,巨大的呼嘯聲音,更震懾得那些觀禮的士紳名流說不出話來,很多人不自覺的全身顫抖。   點將台上,五營的大將,劉宗敏、劉方亮、劉希堯、袁宗第、李過等人喜悅中帶著傲然。   楊少凡一會眉歡眼笑,一會又咬牙切齒。   李巖神情激動,心想:「新朝就要鼎立,介時氣象大不同,百姓又可安居樂業,不再有流離禍亂之苦。」   牛金星等六政府要員個個神情矜持,撫鬚含笑,有些自得的看著下方吶喊的將士。   而那些投降的明朝官將們,如劉良佐、劉澤清、邱磊等人,個個吸著氣,目瞪口呆的看著下方呼嘯的陣列,劉良佐歎道:「看看,大順軍如此氣勢,果然是紀律森嚴,行伍整齊,官兵遠不能比。」   劉澤清也歎道:「不錯,義軍如此精銳,看來覆滅明朝不是問題了。」   他們雖歎息說話,然個個卻滿面紅光,劉澤清更又喜笑顏開道:「看來新朝很快就要鼎立,我等都是從龍功臣。」   邱磊眼中現出冷笑:「攻滅京師後,應該就是西進攻打宣府山西,聽著那邊這些年很富,我等定然可以撈個盆滿缽滿。」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   出征閱兵儀式後,大軍直接開拔,人喧馬嘶,旌旗遮天,場面壯觀之極。   而不單是校場上的精銳行進,駐紮在濟南附近,山東各處的順軍一樣向北開動,他們各有各的任務,或中路,或兩翼,最後彙集在京師腳下。   宛如洪流一般的大軍不斷起動,號角之聲響徹天地,李自成乘烏駁馬,擁精騎百餘,他登上了千佛山,就見下方旌旗如海,潮水般的人流不斷行進,此情此景,讓李自成志得意滿。   同時他興奮中又帶著一些茫然,真的要滅亡明朝了?   老胡的巡山營也在前進的洪流中,他們已經獲得了老營的待遇,馬隊中人人有戰馬,很多人還有雙馬,就是往日的步卒,也都有了馬騾代步。   他策在馬上,看看前面,又看看後方,皆是旌旗如海,浩浩蕩蕩的人潮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老胡不由喃喃說了一句:「大場面。」   他身邊的孔三深吸了口氣,總算北上了,這一切快結束了。   崇禎十七年三月初一日,順國傾國而出,以兵五十萬,北上滅明! 第844章 各方   崇禎十六年初時,靖南伯曹變蛟、寧南伯王廷臣調任遼東,當時二人只餘正兵營騎兵三千五百,新軍五百,共馬步四千人。   此時二人駐守義州,卻是在抗擊韃虜的第一線上。   他們對清國動向當然非常關注,十七日時,當清國舉國動員的時候,二人就有所察覺,立時派出尖哨夜不收前往哨探。十九日,二人認為韃虜又可能大規模犯邊,他們當機立斷,立刻派遣塘馬向遼東巡撫、遼東總兵、薊遼總督等人示警告急。   二十日,清國傾國而出,這麼大的動靜當然瞞不過他們,他們再一次發出急報,而且在塘報上預估了自己的判斷。   他們認為,此次奴賊出動的兵馬,不會少於錦州之戰時的人數。   塘馬走後,兩位伯爵下令義州城戒嚴,他們仔細巡邏城防,回到二人合用的府邸時,大堂上卻來了一個突來拜訪的客人。   「二位將軍,我情報部已有確切的消息,此次韃虜傾巢而出,義州遠在後方,若困守此地,恐怕凶多吉少。大丈夫當留有用之身,此局勢變幻之時,也不必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大將軍更說過,兩位將軍若願到漠南去,他定會倒屣相迎。」   說話的卻是都護府情報部一位探員,他其貌不揚,放在人群中極易被忽視,但神情堅毅,語氣堅定,似乎山崩於前面不改色。他們這些情報部外出做間諜細作的人,無不是擁有鋼鐵般的意志。   聽完這位探員說的話,曹變蛟與王廷臣臉上都露出微笑。   曹變蛟對王廷臣微笑道:「王兄弟,你認為呢?」   王廷臣爽朗一笑:「小曹將軍,某還是那句話,大丈夫只要死得其所,馬革裹屍又如何?」   曹變蛟微笑道:「某也是這樣想。」   他對那位探員道:「這位壯士,請你轉告永寧侯爺,曹某等誓與義州城共存亡,就有負他的期望了。」   說到這裡,他神情有些愧疚,輕輕道:「希望……還能有與王兄弟再見的一日……」   那探員暗歎一聲,這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心頭湧起敬重,鄭重道:「既如此,小人告退,二位將軍珍重!」   他深深一拜,轉身而去,他來到大街上,寒風雨雪中很多士卒冒雪巡邏,個個身形毅然,他心中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對他們狠狠一垂首,就上了自己的馬匹。   作為情報部精銳探員,他擁有三匹戰馬,他上了馬,急奔出城,他看看天氣,雲濃如鉛,看樣子這雪還要下一陣。   他上了西山,忽然一凜,就見城池的南邊呼嘯而來數十騎,遠遠就陣陣野獸般的嚎叫。   看他們那精湛的騎術,閃亮的盔甲,探員喃喃說了句:「巴牙喇。」他看看雪地中長長的馬蹄印子,再也不敢停留,最後看一眼風雪中的義州城,急馬而去,很快隱沒在風雪之中。   不久,越多的清軍精騎趕到,儘是那種馬甲兵與巴牙喇,他們搜羅四郊,特別撲殺斥候。   明軍夜不收更是他們重點的打擊對象。   二十日的這份塘報後,義州城就此與別處聯繫斷絕。   ……   清軍大舉入寇的消息源源不斷傳來,特別二十日義州城送出塘報後,遼西各城相繼戒嚴,錦州、寧遠、山海關等處,都紛紛關閉城門,嚴守邊防。遼東巡撫邱民仰,薊遼總督范志完,一天數報,急向京師告急。   二十三日,駐守界嶺口長城的明軍夜不收發現關外的喀喇沁部似有異動,很快,他們更發現原營州地界出現了韃子鑲藍旗的精銳哨騎。   二十四日,駐守冷口長城的明軍夜不收一樣發現韃子正藍旗的巴牙喇在外活動。   同日,喜峰口長城外面也出現他們的哨騎兵馬。   二十五日,錦州、寧遠等處報遮天蔽日的韃子大軍逼來,但奇怪的是,他們只在各城外紮營列寨,但並不攻城,更多是監視裡面的守軍。不過他們精騎四出,不斷撲殺外出的塘馬夜不收,使得各城消息傳達困難。   同日,薊鎮總兵、薊北侯楊國柱得到哨報,人數不下十萬人的韃子大軍從錦州、義州等處西進,他們從塞外而來,目標赫然就是自己防守的薊鎮防線。   二十六日,尖哨夜不收報韃子阿巴泰、濟爾哈朗等人駐屯原關外營州中屯衛地界,他們密佈哨騎,從西到新城衛,西北到紅崖子山,都有發現他們的哨騎人馬。   特別他們還有精騎佈於以遜河邊,似乎專門監視離紅崖子山二百多里,靖邊軍在塞外的最前沿堡壘——鎮胡寨。   奴賊大股逼來,楊國柱不敢怠慢,他親率大軍趕赴邊牆,特別他判斷破口主要處的冷口長城。   他決不能讓這些野獸般的東西進入關內。   清兵入塞已經有多次了,崇禎二年、崇禎九年、崇禎十一年,每次都是血流飄杵,百姓慘不堪言。而且除了這幾次大規模入塞,直逼到京師城下外,事實上還有崇禎七年與崇禎八年兩次。   他們進犯宣府、大同、忻州、定襄等處,大肆劫掠,特別崇禎七年這次,因為曹文詔被調往大同,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流賊趁機突圍,最終釀成後來的大禍。   此時楊國柱有兵馬一萬五千,內正兵營騎兵五千,編練新軍一萬,皆經過松錦血戰,戰鬥力經得起考驗,他有信心能擋住韃子的破口入侵。作為薊鎮總兵,他也認為自己有這個責任讓關內父老百姓免受荼毒。   只是……   自己的主力就這樣被拖住了。   流賊在濟南建國稱王他當然知道,看情形,他們很快也會北上,介時京師危急,卻怕自己不能入援。   楊國柱得到消息,朝中諸公有意檄傳自己防守京師,但現在……   國事危急如此,讓楊國柱憂慮不已,他不明白朝中諸公是怎麼想的,靖邊軍之強,天下聞名。他們也在附近,趁流賊聚於城下,正好一鍋端了,畢竟不患賊聚只患賊散。   流賊最可怕的地方是他們太會跑了,此時正是良機啊,若流賊北上,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徹底解決大明朝的心腹之患。   楊國柱思索朝中總會有頭腦之人,而且京師堅固,應該可以堅持幾個月,到時事態緊急,他們應該會召永寧侯入衛。   罷了,這些國政大事不是自己能考慮的,他能做的,就是為國守好邊關。   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除非自己戰死,否則他決不會讓一個韃子入關。   ……   對流賊的動向,宣府、山西、安北都護府的百姓都非常關注,相比山東、北直各處的風起雲湧,百姓爭相獻城開門,個個期盼義軍的到來,這邊的民間反應冷淡,畢竟他們的生活總體還過得下去。   就算過不下去也可以移民去都護府嘛,那邊是非常歡迎移民的,生活富足的宣府鎮百姓就更不用說了。   二月時,流賊在山東建國大順後,山西巡撫蔡懋德就加緊了山西東面各關口的防務,調派總兵周遇吉,副總兵李雲曙等人防守固關、黃榆關、虹梯關等處,加強了這些地方的守禦力量。   所以當流賊在彰德府,順德府各處攻城掠地,勢如破竹,並打算就勢西掠山西時,就在這些堅固的關口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當然,不是沒有人民群眾心向義軍,比如臨近山西,贊皇參將許月娥控制的元氏縣城,就有一個孫姓的鍛工,他私自打了幾百個箭鏃,寫下手摺一個,內稱流賊為「天兵老爺」,打算偷偷出城去投奔順軍。   他不幸出城時被把門的軍士搜出手摺,結果被許月娥下令殺一儆百,慘無人道地用長釘將四肢釘在城門上,壯烈犧牲。   不過至少從這以後,她勢力範圍內的幾個城池,沒人再敢談論降賊投靠之事。   二月下時,又有黃榆關的一些軍士百姓意欲開關投降,被守將李雲曙殘酷鎮壓,不分男女老幼,凡涉事之人皆斬,幾起事故後,山西各處從此太平無事。   也因為山西太平,逃入境內的藩王越多,除了原來福王朱由崧外,又有潞王朱常淓等人相繼逃入。   三月初一日,流賊傾巢北上,當消息傳入山西時,宣大總督紀世維急傳檄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山西巡撫蔡懋德,一番緊急議事後,山西宣府宣佈全境戒嚴。   特別要進入宣府鎮的,一率先收入收容所,嚴加審核再說。   大同總兵王樸也應山西巡撫蔡懋德之請,令親將王徵率正兵營援助防守固關的總兵周遇吉。   對流賊北上,其實宣府、山西、安北都護府的民間反應都很淡然,因為在這些人心中,他們有擎天大柱,征虜大將軍,永寧侯爺王斗在,事情如何,到時聽他吩咐便是。   反正有強大的靖邊軍在,他們不可能會受到傷害。   他們只爭論京師可以防守多久,每每各城各鎮的茶館酒樓中,這都是熱門話題。   有人言,因鼠疫之故,京營損失很大,京城怕最多只能防守三個月。   大部分人認為這種說法保守了,京師堅固,城牆高厚,城周更達六七十里,能不能守一年不好說,但防守半年還是可以的。   而且他們認為朝中諸公只要不瞎了眼,召永寧侯爺出馬的話,流賊根本不是問題。   宣府時報也在鼓吹,朝廷只要招大將軍王鬥出馬,流賊定然一鼓而平,在北京城下將他們一鍋端了,還大明一個朗朗太平。   不說報紙民間的議論,對一些士紳官將來說,他們情緒就複雜了許多,看流賊這氣勢,號稱百萬人直逼京師,到時京城能不能守住?若京師失陷,大明滅亡,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一些人私下議論大明是否氣數已盡,他們是否應該順應潮流,降迎新主。   然有人道流賊不可信,比如說他們不納糧,結果在山東建國後,就下令各縣遣騾三百,征粟千石,還大其鬥,有出爾反爾之嫌。而且他們每到一地,還榜掠巨室助餉,未來可能會對士紳不利。   但也有人反駁說順國攻下京師,建立新朝後,定然會有所不同,新朝新氣象嘛。   總體而言,他們心思複雜中帶著觀望。 第845章 戰略   三月初六日,宣府鎮城。   巡撫衙門內,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山西巡撫蔡懋德赫然端坐在列。   又有宣府鎮東路兵備道馬國璽,延慶州知州吳植等人,諸公濟濟一堂。為首者,當然就是安北都護府副都護、儒學學院教授、環保局局長、仍大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   三月初一日,流賊傾巢北上,號稱百萬直逼京師,而朝中諸公仍然淡然,李邦華與朱之馮日日在鎮城翹首以待,就是不見傳給永寧侯的勤王聖旨,兵部行文。所以他們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商請衛景瑗、蔡懋德過來商議大事。   他們還邀請了宣大總督紀世維,不過被他以軍務繁忙謝絕了,但也沒有阻攔他們議事。   堂內氣氛沉悶,猛然一聲巨響,茶盞跳動,叮鈴噹啷作響,卻是朱之馮一掌拍在身旁案桌上,怒而起身。   這個穿著錦雞補子官袍的倔強老頭咆哮道:「諸公是怎麼想的,老夫上了多少奏疏,皆如石沉大海……百萬流賊他們難道看不到?還是他們有信心一直將流賊擋在城下?」   「我大明的生死存亡他們果然不在乎嗎?」   他大聲怒吼,聲音慘烈,憤懣之氣盈於外表,話語中更滿是憤懣、沮喪、無奈等種種情緒。他吼叫著,一張臉因為憤怒與焦躁變得通紅,單薄的身體繃得緊緊的,隨著說話聲音還不斷顫抖。   山西巡撫蔡懋德是個謙謙君子,此時他也歎息說話,語氣中滿是不解與憤怒:「下官曾在錦州與永寧侯並肩殺過敵,知道靖邊軍之強。此時正是良機,流賊北上而來,正好在京師將他們一網打盡,徹底解決我大明心腹之患……如此良機,諸公眼睛都瞎了嗎?」   宣府鎮東路兵備道馬國璽呵呵笑道:「諸公怕是別有心思吧,所以對永寧侯唯恐避之不及。」   他臉上雖帶著笑,他語中滿是森冷的寒意,馬國璽在宣府鎮日久,當然知道王斗在做什麼,也知道京師各人在害怕什麼。   大同巡撫衛景瑗沒有說話,他只是皺眉深思。   一直坐著喝茶的李邦華長歎一聲,他放下茶盞,對下方的延慶州知州吳植道:「吳刺史,聯絡上書之事如何了?」   吳植歎息道:「士紳並不踴躍,皆環視觀望,下官也是無能為力。」   他神情憔悴,語氣中更充滿悲憤與無奈。   李邦華又長長的歎了口氣,他長吟道:「誹譽交爭,則人主惑矣。下官久在宣府,便知永寧侯沒有錯,然朝中諸公可知,又或是故意不知?」   他歎道:「國朝優待官紳太過,永寧侯不過稍稍糾正之,諸公何必憂懼若此?還是他們以為,流賊會比永寧侯更好?」   其實他知道朝中諸公在想什麼,因為他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王斗事實上在宣府鎮與都護府實行官商一體納糧,雖然他手段比較隱晦,不像孫傳庭那樣出格明顯,更不像流賊那樣赤裸裸掠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手法。   除了他治下軍戶,王斗並沒有強迫任何人。   然不納糧交稅,就會被邊緣化,不能進入權力核心不說,連各賺錢的產業都跟他們無緣。各地狡兔三窟者雖大量派遣家人親屬進入宣府,進入安北都護府,為了得到漢籍與各類稱號,大筆大筆的捐錢。   很多人獲得了「善人」等稱號,獲准了進入各行業門檻,但其實心下還是不滿的,因為在大明各處,他們根本不需要付這筆錢。   這是一點,種種的優待特權沒了,便是朝中大臣的家屬也一樣,王斗根本不在乎他們的面子,令各人惱羞成怒。   還有,朝中外面很多人認為王斗其實很「陰險」,比如李邦華,朱之馮等人,他們是何等品譽高潔之人士,然被王斗安排去環保局工作,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們現在更由士林清流的形象,變成了十惡不赦的小人,已經快被宣府鎮,都護府,山西各處的士紳商人罵出翔了。   還有杜勳,他可是太監,皇室家奴,也被王斗安排去做城管局的局長,盡幹些爪牙夜壺的角色。   結果呢,惡名他們擔,美名王鬥得。   談到宣府鎮,都護府各處的山清水秀,眾百姓皆贊永寧侯之功。   談到宣府鎮,都護府各處的整潔,各城各堡之潔淨優美,眾百姓皆贊永寧侯之功。   髒活累活李邦華等人干,美名清名王斗等人得,如此「陰險」之輩,他若進了京……   反觀流賊,他們雖然惡,但惡得堂堂正正,惡得光明正大,惡得不遮遮掩掩,不像王斗那樣虛偽。   寧要真小人,不要偽君子。   況且流賊若真得了天下,自會有所改變,新朝新氣象嘛,真要治國,還能離得了他們這些官員士紳?   所以朝中諸公,京中官員怎麼想,就昭然若知了。   最後一點,王斗的勢力軍力,讓很多明眼人不寒而慄,特別引起朝中舊臣的憂心。   李邦華以前也說過:「不在其心,而在其力。」   現在他認為自己多有誤言,永寧侯有力量是不錯,然有力量不是他的過錯。雖然主弱臣強,總會讓人疑懼,然這些事可以慢慢處理,當務之急,是對付流賊,國事為重。   怎麼諸公就不明白?   又或許他們就是太明白了,明白大明積重難返,滅亡可期,所以個個想逢迎新主,將永寧侯視為比流賊更大的障礙。   他歎道:「諸公如此,豈不讓人心寒?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吾輩身為大明臣子,總需做些什麼,方不負此皇恩浩蕩。」   「有一種方法。」   大同巡撫衛景瑗這時說話,他一字一頓,緩緩說道:「其實永寧侯身為征虜大將軍,事態緊急之時,可不經皇上與兵部同意便可出兵,並徵調天下兵馬,權重殺三品命官,內閣諸公見了皆跪!」   他看著堂中各人,沉聲說道:「下官想來想去,或許只有這唯一一種法子了。」   堂中安靜一片,各人都在尋思這內中利弊。   其實征虜大將軍確實是有這個權力,但就若後世的核力量,等閒不可輕用,否則會使君臣之間猜忌更重。最好還是皇帝下旨,兵部行文,這樣就皆大歡喜。   這是一點,還有一點,永寧侯到時願不願意做也是一個問題。他若名譽過重,或有異心,大可坐視流賊陷京,別人還找不到他的污點,畢竟皇帝沒有下旨,兵部沒有行文。   李邦華斷然道:「天下事有可權者,大明江山社稷為重!京師雖固,不外堅守三到五月。事情若急,老夫便跪死在堂前,也會哀求永寧侯出兵!」   朱之馮猛的站起來:「算下官一個。」   衛景瑗微笑站起來。   蔡懋德也沒有猶豫。   馬國璽也站了起來,臉上滿是堅定,雖與堂中各人派別不同,但一顆忠義之心卻是不變。   吳植歎息一聲,也站了起來,他與王斗矛盾重重,但此時不是講究個人恩怨的時候。   他們神情堅定,相互而視,淚水都湧出了眼眶。   ……   三月初七日,大都護府衙門。   將星璀璨,滿座文武肅然而坐。   韓朝朗朗的說話聲音在堂中迴盪。   「……自生火銃去年就已換裝完畢,就算各堡預備屯丁,也都發下火石銃,密集操練……軍中已有大小紅夷炮四百三十門,重型臼炮一百五十門。大小佛郎機不變,仍為大將軍佛郎機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五百門。」   「到本月初為止,火箭庫存中,輕型火箭已達一萬一千枚,重型火箭達一千二百枚。此為庫存,不含火箭手每天消耗訓練……」   「將士們苦練騎術,羽騎兵戰術,頗有成效……」   聽著韓朝的匯報,堂中各人都露出笑容,高史銀的呼吸甚至越來越粗重。   王斗端坐位上,神情滿意,現都護府軍工廠的生產能力驚人,月生產火銃已經達到八千桿,後勤庫存火銃也達到二十萬桿,內中大部分還是燧發槍。   而他治下每屯堡成丁皆是預備役,他們的武器使用,一半人使用鳥銃,餘下一半人使用刀盾與長矛。   王斗決定動員屯軍十五萬人,他們中的火器數量是七萬五千桿,現在條件到了,全部由火繩槍換成燧發槍,而且全部配上刺刀,這戰鬥力更是大大提升。   在王斗決定中,這十五萬屯軍還將成為脫產軍隊,日後與正兵一起,追剿殘寇,討伐不臣,南征北戰。   韓朝退後,溫達興匯報情報部最新得到消息,流賊在山東建國後,於本月初一日傾巢北上,他們分三路進攻,左中右。左翼,由劉芳亮主導,主要攻打真定府,保定府各處。   右翼,由劉希堯主導,主要攻打滄州,靜海,天津,通州等處。   中路與前鋒,便是劉宗敏、袁宗第、李過等人,主要攻打河間府,霸州,固安等處。   他們進展方面,可用勢如破竹來形容,估計二十日前,就可以打到京師腳下。   情報部還得到消息,京師的百姓,竟非常渴望流賊到來,他們紛紛在坊間言說,若流賊到就開門。他拿出一張紙條念道:「坊間每云:流賊到門,我即開城,請進。不獨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勢矣。」   溫達興念完,歎了一聲:「怕京師最終防務堪憂。」   堂內沉默一片,各官將臉上都現出悲涼的神情,高史銀猛然重重一拍案桌:「竟向流賊,此輩真的值得出兵解救嗎?」   他更站起來咆哮:「還以為流賊是救民於倒懸,可以簟食壺漿,焚香夾道的王者之師?……就不該救他們,就讓他們落在流賊手上,讓他們嘗嘗什麼味道。」   贊畫秦軼歎道:「賊假張殺戮之禁,又用賊黨扮作往來客商,四處傳佈,說賊不殺人,不愛財,不姦淫,不搶掠,平買平賣,蠲免錢糧。且將富家銀錢,分賑窮民。無知鄉民皆望得錢,拖欠錢糧者,皆望蠲免。」   他說道:「特別各處傳唱民謠,『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愚夫愚婦無知,受此蠱惑也正常。」   王斗不動聲色道:「溫部長,你繼續說下去。」   高史銀連忙坐下,不過強壯的臉上仍滿是鬱悶。   溫達興道:「是。」   他繼續匯報,不過說的卻是另一份情報:「情報部已得到確切消息,果然不出驃騎將軍預判,奴賊趁火打劫,於上月二十日出兵。他們傾國而出,滿、蒙、漢、朝、日四十旗兵力,又有外藩蒙古各韃子,估計戰兵旗丁約十八萬人。又有數萬包衣奴才,總人數約在二十五萬。他們分為兩路,一路奴酋多爾袞親領,約十五萬人,直逼寧遠、山海關。一路阿巴泰、濟爾哈朗主領,約十萬人,直逼薊鎮。」   他說道:「情報部有消息,阿巴泰這路雖直逼薊鎮,但他們在紅崖子山、以遜河邊上都遍佈哨騎。顯然上次的錦州之戰,我軍從塞外而攻讓他們心有餘悸。這次他們小心了,特別盯著我們的動靜,防止我師又從側翼給他們一下。」   他說道:「情報部消息,薊鎮總兵、薊北侯楊國柱已親率大軍前往邊牆……」   他神情有些複雜,大明最後一隻可用強軍又被拖住了。   他最後道:「還有情報,奴賊大貝勒代善守留國中。」   他說完堂中又是沉默,這消息又是一大震撼,讓堂內各人沉思回味。   高史銀開口說話,他又恨恨道:「嘖嘖……流賊北上,韃子南下,一南一北,他們配合還真是默契!」   溫方亮笑道:「不正好?正好將韃子流賊一網全殲。」   他站起來稟報:「參謀部已擬定詳盡的作戰細則,如情報部的估計,流賊果然北上。又如驃騎將軍的預判,胡虜果然出兵,所以我靖邊軍介時出兵,便是二十萬人的規模!」   他說道:「當然,介時都護府肯定檄傳山西,陝西,寧夏,甘肅,還有親附的蒙古各部,讓他們也出兵,不過主力還是我靖邊軍。」   他來到沙盤前面,王鬥起身,眾人一起隨之。   指著京城的位置,溫方亮說道:「流賊自山東北上,號一百萬眾,依情報部的判斷是五十萬人。他們兵馬雖眾,核心就是六萬老營,餘者皆是烏合之眾。以我兵之強,流寇可一戰而除!」   他說道:「然賊騾馬眾多,特別是老營,人人有馬,有人更有二三馬,日夜兼程可二三百里。只恐他們敗後遁行,千里竄逃。所以不能給予他們喘息之機,應即行精騎追剿!」   他說道:「為徹底消滅流賊,不讓他們跑了一個,需要截斷流賊後路,參謀部的方案是設一軍在這裡攔截。」   他的手指狠狠指在沙盤一處,眾人看去,卻是在真定府。   溫方亮說道:「如此,就算流賊有所殘餘,定然所剩不多,隨後我師緊追進入山東,又南下河南,湖廣等處,將流賊殺個乾乾淨淨。各種民政一樣跟進,不讓流賊有死灰復燃的機會。同時傳檄天下,號群起共討之!」   王斗點頭,這個方案沒有問題。   他身旁各將也是交頭接耳,都覺得參謀部的方略考慮到方方面面,是個穩妥之案。   「兵力方面,真定府需留正兵七千到一萬,餘下兵力,卻有兩個方案。」   溫方亮道:「最優的情況,是五萬正兵一齊對付流賊,然後消滅流賊之後,再集中兵力對付韃虜。然這只是最優的情況,還要考慮到奴賊進關的可能。」   韓朝有些遲疑道:「溫兄弟是說薊北侯還是平西伯,又或是東平伯?」   溫方亮從容不迫的道:「末將從不懷疑楊老將軍的忠義報國之心,然他兵馬太少,餘者薊鎮兵也不堪用。奴賊若真願意付出代價,還是可以打進關內的。特別他們炮灰多,有的是可用兵馬。」   「東平伯劉肇基老將軍也是如此,至於說平西伯吳三桂他們……」   溫方亮淡淡道:「作為參謀部長,末將必須將一切可能考慮在內。」   眾人點頭,這也是正理,參謀部擬定作戰方略,一旦有誤,後果不堪設想,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疏失與忽略在內。特別不能感情用事,所謂慈不掌兵。   溫方亮說道:「所以最壞的可能,我靖邊軍同時對付流賊韃子,以一打二。如此,就要分出兵馬了,末將的方略,兩萬正兵,對付流賊。三萬正兵,對付韃虜!」   「而在器械分配方面,多以火箭對付韃虜,多以火炮對付流賊!比例三七開。」   眾人沉思一片,溫方亮說的這個可能……   隨後各人臉上湧起自信,流賊的核心是六萬老營,八旗的核心是六萬滿兵,靖邊軍的主力也是五六萬。   然自己一個精銳可以打他們五個十個精銳,更別說自己還有大規模殺傷武器!一打二又如何?敢來到靖邊軍面前,就將他們統統消滅!直到滅亡其國!   溫方亮最後道:「根據情報部的機密情報,他們的最終判斷,京師約只可堅守兩個月,而不是外界言說那樣樂觀。所以參謀部擬定細則種種,在四月十三日一切準備就緒。那時隨時可以起兵,便是全軍全民動員,數日便可!」   溫達興垂了下眼皮,仍還是靜靜站著。   高史銀嘀咕道:「情報部是不是太悲觀了,不說一年半年,京師至少可以堅守三個月吧,我們是不是再準備一下?」   此次靖邊軍出兵浩大,不只是簡單的擊敗流賊韃虜,還有一系列的軍務整頓,民政賑濟等等,後續繁雜,多準備總是不錯。   堂內各人也是交頭接耳,認為參謀部的計劃是不是急迫了一些?   就算流賊十七到二十日這幾天到達京師,然到四月十三日最多個把月,便依情報部的判斷出兵,也不用這麼急吧?   鍾素素聽著各人議論,她沉思著,心中卻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奇怪,雲蘿妹妹已經有了,我怎麼還沒有動靜,這次數也不少了。」   溫方亮微笑站著,作為參謀部長,他自有自己的從容堅持。   他只對王斗低頭行禮道:「大將軍。」   雙手將自己的戰略文件交了過去。   王斗接了過來,他沉默一會,回到自己位上。   他翻看良久,最後當場簽下自己的名字,蓋上自己的大印。   他說道:「就這樣,四月十三日出兵!」 第846章 兵臨   二月二十一日,京師驟寒大雪,凍死人無數。   此時流賊橫掃大名府,順德府各處,京中嚴戒妄言。崇禎帝曉諭院部,固圉安民,全在察吏。撫按將所屬官嚴加甄別,必清謹循良素,為民戴者,方許留任。   他又諭吏部:「朕念豫楚殘破,州縣料理需人,各撫按官自行挑選,不拘科目雜流生員布衣,但才能濟變,即與填用。有能倡義募兵,恢復一州縣者,即授知州知縣,功懋懋賞,朕不爾靳。」   他分敕內宮十員監製各鎮,又責令畿輔各城募煉鄉勇整備城守。   二十二日,太康伯張國紀進銀一萬兩,進封侯爵。   二十六日,薊遼總督范志完報緊急夷情事,兵科抄出,兵部尚書陳新甲題,奉聖旨:「夷情叵測,嚴飭確探。」   二十八日,兵部尚書陳新甲面陳引退,許之。先是,新甲憂流寇,屢求召永寧侯鬥,上不聽,故求去。賜路費五十兩,馳驛歸,西入宣府山西矣。擢張縉彥為兵部尚書。   二十九日,兵部題,據薊鎮總兵楊國柱塘報,前差出哨把總康有德、於土力掯夾兒地方哨見達賊營火約三十餘里長,恐賊進犯,伏乞嚴諭萬分戒備。   奉聖旨:「奴酋逼臨界嶺各口,宜急整頓兵馬備策應之資,馳赴邊牆壯聲援之勢,仍著確偵毖備,以防意外之虞。」   工科高翔漢言:「奴賊復有入塞情形,寧遠逼近,冷口逼臨,不可示以單弱,而調兵南征,豈稱異算?」   寇氛孔急,朝臣原有意調楊國柱,吳三桂應援,遂罷。   三十日,兵部尚書張縉彥疏言:「今日糧餉中斷,士馬虧折,督撫各官,危擔欲卸。若一時添內臣十員,不惟物力不繼,抑且事權分掣,反使督撫借口。」上不聽。   三月初一日,李建泰等又請駕南遷,及言東官監撫南京。   上驟覽之,怒道:「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若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   初二日,香河民噪,焚劫官民舍一空。   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樞,終日會官群訟,揚揚得意如平時。上命部院廠衛司捕各官譏察奸宄,申嚴保甲之法,巷設邏卒,禁夜行,巡視倉庫草場。   初五日,科臣韓如愈疏賊永昌元年偽詔事,崇禎帝言:「都城守備有餘,援兵四集,何難剋期剿滅。敢有訛言惑眾,私發家捲出城,捕官即參奏正法。」   當日,他巡閱京師防務,並在宣武門教場閱兵,但見京營徒為容觀,大悅。   初七日,命襄城伯李國禎提督城守,命內監及各官分守九門,各門勳臣一、卿亞二。初議僉民兵,大學士魏藻德說:「民畏賊,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禁民上城。   又諭文武輸助,設黃綾冊,募百官蠲助,封疆重犯,俱許蠲贖。   初十日,令勳戚大璫助餉,進封戚臣嘉定伯周奎為侯,遣太監徐高宣詔求助,謂休戚相關,無如戚臣務宜首倡,自五萬至十萬,協力設處,以備緩急。   周奎道:「老臣安得多金。」   高泣諭再三,奎堅辭,高拂然起:「老皇親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   奎不得已,奏捐萬金。   三月十一日,流賊克雄縣、文安、靜海,召唐通、王樸率兵入衛。   時京師以南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惟真定、保定堅守。   兵信屢至,內閣或蹙額相向,或談笑如常,范景文數舉南遷之議,方、魏以為惑眾,力止勿言。本兵張縉彥,別無佈置,但出示沿街,擺炮設兵,紮營各胡同口,更於城上懸簾,以待賊至而已。   十二日,偽權將軍劉宗敏移檄至京師云:「定於十八入城,至幽州會館暫繳。」京師大震。   偽順王李自成,行牌各郡縣說:「知會鄉村人民,不必驚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斷不淫污搶掠。放頭銃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銃鄉官迎接,三銃百姓迎接。」   ……   定西伯唐通此時駐密雲鎮,崇禎十四年的錦州之戰後,唐通受封為伯爵,這兩年他在密雲過得頗為舒適。各種戰事能避則避,閒時與東路,新永寧城等地展開貿易,雖沒有奢糜大貴,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但這種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京師到密雲不到二百里,塘馬一天就到,所以十一日皇帝召唐通入衛後,擺在唐通面前的,將是一個關乎他命運轉折的選擇難題。   唐通此時有兵馬八千多,除三千是他正兵營的馬步,餘者還有兩營,都是他唐氏的族親,所以密雲軍一向團結。這種關乎命運選擇的大事,也不可能唐通一人作主,所以除了親將唐宗外,兩個營的營將也緊急趕到伯爵府商議大事。   唐通伶牙俐齒,性格謹慎,影響到部下做任何事也是小心翼翼,力求考慮到方方面面。所以唐通將事情一說,如何抉擇各人也是心中糾結了。他們也明白,自己必須盡快作出選擇,畢竟流賊勢如破竹,很快就要打到京城。   最後的商議結果,投降大順國。   他們看得很明白,京師是絕對擋不住大順軍進攻的,大順席捲各處如捶枯拉朽,他們勢如破竹打入山東,又勢如破竹打到京畿,自己這幾千人馬填上去,一樣是螳臂當車,白白折損罷了。   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當然,京師擺明要陷,大明擺明要亡,他們其實還有一個選擇,西遁去投永寧侯王鬥。   不過親將唐宗說得好,王斗只是侯爵,他又能給自己主公什麼?難道他還能把主公封為侯爵,甚至王爵?他什麼都不能給!然在大順那邊一切都有可能,畢竟新朝新氣象嘛。   他也承認永寧侯很強,然在大勢面前,義軍這席捲天下之勢,多少名臣重將都折損在他們兵鋒之下,想必永寧侯到時最多苦苦堅守罷了。甚至有可能宣府失陷,都護府淪亡,淪為階下之囚。   這話說到唐通心裡,他想想如果自己去投王鬥,確實獲得不到什麼好處,甚至可能兵馬被拆散了,搞到那什麼忠義營中去。這讓人想想就毛骨悚然,沒了兵,他唐通算什麼東西?   又想起他與王斗的交往經歷,驚覺二人只是泛泛之交,甚至頗有矛盾,如果說楊國柱等人王斗還會重視,但自己……   甚至唐通隱隱覺得,王斗有些看不起自己,這讓他心中不是滋味。   罷了,劉良佐、劉澤清等人可以降,自己為什麼不能降?   不過他畢竟是謹慎慣了的人,想想還是道:「不若還是先依皇帝的詔令,我們軍馬到固安那邊去看看。大順兵果然那麼強的話,我們再降不遲。事關幾千兄弟的身家性命,咱們不得不小心謹慎。」   這話也打消了身旁各人的最後一絲憂慮,唐宗等人齊讚道:「大帥就是思緒周密,且一心為兄弟們著想,末將等能追隨大帥,真是前世修來的福緣。」   唐通揮揮手,矜持的道:「兵凶戰危,能不打仗,還是不要打為好。」   ……   從京師到大同大體驛站完備,特別進入宣府後,這路更是好走。七百里,塘馬每天二百多里的急趕,十一日從京師出發,十四日就到了大同,此時的定興伯王樸,就接到了皇帝的勤王詔書,讓他立刻領兵進京。   「總算想起我了嗎?」   王樸接到聖旨後卻是撇了撇嘴,他讓人接待使者,卻不急著領兵入衛,而是讓人去招來自己的心腹,田參謀長。   好半天田參謀長才匆匆趕到,卻是錦州之戰後王樸專注於經濟建設,特別迷戀煙草等經濟作物,大同豐鎮各處很多田地紛紛麥改煙,用來滿足宣府與都護府越發龐大的煙民需求。   這引得一干部下效仿,他們不是在田間地頭,就是在商舖煙店,在軍營者越少,這田參謀長也不知跑到哪裡去,好半天才找到。   田參謀長急急趕到,他仍然留著山羊鬍須,然比起往日,臉色紅潤了許多。   同樣的,這兩年王樸也發福了許多,唇邊留的兩撇小鬍子油光發亮,這兩年大同的經濟形式一片大好,定興伯不知不覺就肥了一些,往日風度翩翩的形象有所流失。   王樸說了勤王詔書之事後,他慢條斯理的品著香茗,緩緩道:「田參謀長,你的看法呢?」   田參謀長習慣性的找到了大堂中的地圖與沙盤,他觀看良久,說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大帥有沒有問問,皇帝下旨給永寧侯了嗎?」   王樸眼睛一亮:「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放下茶盞,笑呵呵道:「就這樣,永寧侯出兵,咱出兵。永寧侯沒出兵,咱也不出兵!」   田參謀長只是矜持的撫鬚微笑,這時護衛來報,大同巡撫衛景瑗求見。   王樸不由皺起眉頭:「這笑面虎又來了,煩不煩……」   ……   三月十三日,霸州、天津陷,上頒罪己詔。   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命太監杜之秩協守固安,賞通銀四十兩,大紅蟒衣紵絲二表裡。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內庫發銀四千五百兩,每兵五錢。唐通陛見,上慰勞再三,協守云云。   十四日,順天巡撫楊鶚,出巡易服遁。   十五日,固安陷,唐通、杜之秩降。   當日,吳三桂急急率數千精騎從寧遠進入山海關。   十一日時,一直按兵不動,或只有小攻各城的奴賊大軍忽然猛攻山海關與薊鎮各處。薊鎮還好,然山海關兵力單薄,除地方鄉勇衛所兵,還有一些營兵外,就只有山海關總兵,東平伯劉肇基數千人可戰。   然相比關外浩蕩無比的韃虜大軍,山海關這點人還是太少,讓此時在關城的薊遼總督范志完心憂不已。他不能承擔山海關失陷的風險,附近又無兵可用,薊北侯楊國柱那邊更抽不開,就只得向寧遠的吳三桂求援,一天幾次急告。   此時吳三桂與遼東巡撫邱民仰居於寧遠城內,求援的使者拚命前來,他們泣血哀嚎,讓吳三桂與邱民仰皆是動容。   出城救援風險很大,而且吳三桂兵力其實也不多,吳家、祖家這些嫡系遼將相加不過才三萬人,他們還分散在錦州、寧遠等處,他自己的吳家精銳家丁更只有兩千人。   這些骨幹兵馬若有損耗……   只是不救的話,山海關若破,就會與關內失去聯繫,斷絕自己的後路,這同樣是吳三桂等人不能承受的風險。畢竟他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流賊正北上京師,以後怕不會有聲勢浩大的援遼之事,後路被斷,就真的被斷了。   所以與邱民仰連日商議後,最終還是決定由邱民仰留守寧遠,吳三桂自己率領三千精騎,拚死衝入山海關救援……   血戰之後,吳三桂臉上頗有冷肅之氣,身形凜然。   他策在馬上,相比過去,他更加沉穩,世家子弟的風範顯露無遺。   只是跟往年相比,他臉上皺紋增加許多,頗有風霜雪雨之色。背負吳家、祖家等將門利益,甚至整個遼東集團的利益,又豈會沒有負擔?神思焦勞下,自錦州之戰後,他就快速的老了下去。   此時他策在馬上,雖不動聲色,其實內心焦躁,他為局勢感到擔憂。他知道流賊勢如破竹,已經快打到京師腳下,而京師可以守多久,他沒有把握,眼下韃子更是趁火打劫。   吳三桂久在遼東軍中,自然知道他們的方略。一是拚命拖住自己與楊國柱等人,防止自己應援京師。二是山海關與薊鎮防守空虛的話,他們不介意就佔了關牆,然後賴著不動,為以後的攻略布下棋子。   流賊韃子,個個氣勢洶洶,來者不善,讓吳三桂更覺憂心。   他特別擔心京師那邊,畢竟大明若滅,以後一年幾百萬的遼餉還有嗎?   京師若破,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以後整個遼東軍門怎麼辦?   想到這裡,他頗有茫然之意。   ……   十六日,王樸報至,言墮馬致傷,帝賞其藥資四十兩。   當日,靖邊軍接管居庸關、紫荊關等處城防。   夜,遙望通州,火光燭天,卻是流賊竟夜禁掠,分兵掠取通州糧儲。   流賊已快兵臨城下了。 第847章 人心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   拂曉,陰雲四合,微雨不絕。霧迷,俄微雪。   遙望四郊煙焰障天,那是流賊在焚掠京畿各城,各鄉各邑。京中每日傳言洶洶,說賊將至賊將至,然離得有多遠,莫衷一是。有人說賊離京只有百里,有人說只有數十里。   京中日撥探馬,然多被賊掠入營中,少有騎還,就算有人歸來,亦是言論紛紛,各說紛紜。   雨雪中巍峨京師屹立,頗帶淒迷之色,雄偉的城牆上,如蟻的人群正在忙碌。   這座偉大的城市,自永樂十九年明成祖正式定都北京後,經過多年不斷的擴建加固,已經厚實堅固異常。龐大的城池中,又有宮城、皇城、內城、外城之分。   內中宮城週六裡,有門八。皇城周十八里,有門六。內城週四十五里,有門九。外城包京城之南,轉抱東西角樓,週二十八里,有門七。內外城牆合起來就達六七十里。   這麼雄偉龐大的城池,也只有此時的大明方有,放眼世界各國,東西各方,並未有之。   微雨淒迷,雪花亂舞中,京營總兵符應崇踏著沉重的步履登上了永定門城牆,他身後跟著四個甲士,個個身著重甲,片片皆以精鐵打製,行止間甲葉鏘鏘作響。   這些甲士不簡單,乃是符應崇通過陳九皋的關係,從宣府鎮招來的精英好漢,個個都有入等劍士的身手。他們身材勻稱,身體強壯異樣,三四十斤的鐵甲披在身上,卻似乎毫不費力,行止中腳步輕如狸貓。   作為錦州大戰的功臣,皇帝心中的愛將,流賊進逼在即,身為總兵的符應崇自然需義不容辭挑起重任。所以他防守的便是外城城門中最大一座,從京畿南部出入京師的通衢要道,——永定門。   這座位於中軸線上,左安門與右安門中間的京城外城牆正門。   兩年過去了,符應崇還是那樣高瘦,然帶著精明的臉上此時卻滿是茫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知道讓自己鑽究人脈,賺錢從商算是一把好手,然讓他領兵打仗……   崇禎十四年的錦州之戰靠的是靖邊軍的軍功,自己那些部下看著威武雄壯,其實也都是樣子貨。更別說瘟疫過後京營損失重,新募的子弟是兵還是賊,符應崇根本就不知道。   這些年他忙著交遊賺錢,其實很少把心思放到軍務上,很多事情都是能過且過。唯有洪承疇視事那段時間他會積極些,洪承疇病重後,他也就懈怠了。   唉,符應崇重重歎了口氣,他有些後悔,應該早聽陳九皋的話,放下一切到宣府鎮去。以現在自己的身家,到那邊開幾家商館,或者學陳九皋開一家鏢局也不錯,一樣可以瀟灑過日。   只是自己捨不得京師的基業,也懷著僥倖的心理,未想到流賊勢如破竹,這麼快就要打到京城腳下。希望京師能守住吧,只要堅持幾個月,永寧侯爺不會看著不管的。   懷著複雜的心思,符應崇上了永定門城牆,這邊很多軍士忙忙碌碌,忙著增添守具,架設紅夷大炮,錦州大戰時繳獲的清國四輪磨盤大炮赫然在列。   錦州之戰明軍大獲全勝,更繳獲了上百門漢八旗紅夷重炮,朝廷詢問過王鬥意思後,留下數十門紅夷重炮守護遼東各城。一部分運到薊鎮,餘下的都運回京師,歸屬在符應崇的神機營中,內中就含這些四輪磨盤大炮。   永定門始建於明嘉靖三十二年,寓「永遠安定」之意,有城樓有箭樓,城牆高厚不說,下面還有深深的城壕護城河。   城池雖然堅固,但符應崇一路看去,心中的不安卻越發濃烈,忙碌的軍士只是少數,大部分懶懶散散,一點不以流賊將致為異。很多人聚在一起,嘻笑如常,看那些幹活的人,眼神有如看傻子。   各千總游擊,一樣懶散看著,有些人甚至聚在草廠內烤火,慢條斯理的打馬吊,根本懶得理會防務。偶爾喊兩嗓子,說的也儘是『忠心為國,要盡心為皇上效力』等套話,根本激不起外間軍士的一點波瀾。   迷霧雪雨中,看著符應崇一行人過來,城頭各軍士神情各異。他們或是神情冷漠,或是嘻笑招呼。京營多是勳貴子弟,軍官後代,符應崇雖是總兵,但也沒什麼部下會對他懷有敬畏之心。   特別那些被催著幹活的班軍們,個個表情麻木,符應崇經過時,他們只當沒看到。   有些人目光瞥來,更帶著滿滿的冰冷與仇恨之意。   他們一些人看到符應崇身後跟的四個甲士,那身上精良的鐵甲,眼神還充滿嫉妒。   這些班軍無一例外的,個個都是衣衫襤褸,軍服破爛。他們中大部分僅身著鴛鴦戰襖,沒有皮帽皮袍等,春寒料峭,雨雪天氣中只是瑟瑟發抖,不類軍士,倒像役夫更多。   符應崇心下歎了口氣,班軍苦役多,他有時見了也是同情,但他無能為力,畢竟他也是受益者一員。身為京營總兵,他就常常私役營軍,驅使煩勞,還時常讓他們幹活不發錢。   雖心中不是滋味,不過場面話還是要說的,符應崇露著兩顆巨大的虎牙激勵了幾句,城牆上只是稀稀拉拉的應和聲。   一些親近的營官自然要幫符應崇撐場面,他們叫道:「符爺說話,都要聽仔細了。」   一邊用皮鞭揮打軍士。   不過他們打的多是老實幹活的人,那些兵痞青皮,形跡可疑之人,卻是不敢打。   符應崇心中更不是滋味,正要說什麼,忽然有歡呼聲傳來,有人喊道:「萬歲爺發內帑錢犒軍了。」   ……   各營千總將錢領來,分發給各守城兵,守門兵每人有黃錢一百,守牆的兵,每兵只有二十錢。拿著銅錢,很多人面帶冷笑,有人更用手指彈錢,語帶戲謔的道:「皇帝要性命,令我輩守城,這錢止可買五六燒餅而已。」   旁邊人笑嘻嘻道:「有五六燒餅也不錯,陳三爺,等會午時買飯,記得幫兄弟帶三個燒餅上來。」   旁邊人等轟然大笑,城牆無炊具,守城士卒市飯為餐,餓了都自己到集市買飯吃。   符應崇有些尷尬,他知道皇帝沒錢,內帑錢早光了,搜括庫金後只餘這些。   當然,守城兵們是不會管的,他們心中怨恨,符應崇也不好說什麼。   他藉著巡視城防走開,又見一堆聚在那邊,一個面容陰暗之人正說著什麼,眉飛色舞的。旁邊蹲著幾個軍服破舊的班軍,他們不斷點頭,個個神情嚮往,充滿期盼。   「……知道嗎?義軍一向大方,光元宵節那次,知道陳三幾人得到多少?」   在旁人期待的神情,他伸出手指:「這個數。」   旁邊幾個班軍都是吸了一口冷氣:「三十兩?」   那人得意道:「所以,該何去何從,我想大伙都知道了吧?」   他猛的抬起頭,卻見臉色鐵青的符應崇,顯然自己說的話都被他聽去了。   他也不害怕,目光隨著看來,頗有挑釁之色,他甚至嘴上哼起歌謠:「吃他娘,著他娘,吃著不夠有闖王。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他身邊不遠就有一個千總,此兵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然他只是面無表情聽著。   那兵哼著歌謠,旁邊各兵一片嘻笑,那彈錢的「陳三爺」聽到更是哈哈大笑起來。   這兵身邊幾個班軍也是炯炯看來,目光中頗有憤恨之意。   符應崇咬著牙,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嗆啷一聲龍吟,寒芒一閃,卻是符應崇身後一個面容冷酷的甲兵拔刃而出,他手中長刀劃過那兵的頸項。   那兵呆了呆,他不可置信的摸著頸項上出現的血痕,然後鮮血噴灑而出,「咚」的一聲,他頭顱落地,身軀緩緩倒下。   一股血腥味蔓延開來。   城上各人一驚,那彈錢的「陳三爺」滿臉駭然的站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符應崇身後又一個甲兵拔刃而出,他搶上幾步,在那「陳三爺」大張的嘴中,手中長刀猛的刺入,就若扎破一張紙般,一下子刺穿他的身體,刺透他的心臟。   「陳三爺」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很快的,他的身體就緩緩軟倒下去,表情中滿是痛苦、迷茫與驚愕的神情。   城頭上一片寂靜,那些軍官們張了張嘴,猶豫了下,卻沒人出來說話。   腳聲中步步沉重,身上的甲葉隨之鏘鏘作響,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長刀斜指,幾滴鮮血從刃上滑落下來,他一步步逼了過去。   那兵身邊幾個班軍神情害怕,有人就想跪下求饒,不過也有一人梗著脖子道:「怎麼,想殺人?你們這些權貴,日日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卻連每月的鹽糧銀也不給補足。某張守銀自到京城,今日蓋城樓,明日修城牆,後日又給哪家勳貴蓋宅院,卻連活命的口糧都拖欠……某就是想給相好的扯塊布都攢不夠錢……這活著不如死了,殺了我吧,早死了乾淨!」   他淚流滿面的嚎叫,讓眾多人起了同感,特別是那些班軍。   一人嘀咕道:「就是,平日不把我等當人看,現在流賊打來了,就想起我們了。」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頓下腳步,他仔細打量那梗著脖子嚎叫的班軍,看他神情憔悴,滿臉皺紋,可能只有三十幾歲的人,卻頭髮處處發白,滿是風霜雪雨之色,不過神情倔強,充滿不曲。   他還刀入鞘,冷笑道:「你們過得苦,就以為流賊打來會有好日子過?某也不殺你,就看你落在流賊手上,會怎麼死。」   城牆上眾人個個沉默,也有很多人仍然麻木看著,符應崇張了張嘴,忽然覺得極為後悔,後悔自己不該整日忙著交遊賺錢,而忽略了手下的將士。   他看看周邊的軍官,有人只當沒看到聽到這邊事情,有人神情尷尬,有人眼神躲躲閃閃,有人無所謂,有人冷笑。   他更覺意興闌珊,罷了,真要追究起來,城中沒有幾個軍官士兵不該殺的。   他們策上馬沿著城牆而走,符應崇看著永定門外,城郭邊紮著一些營伍,因為流賊北來,他們到達京師後,可能會力主從東面、南面進攻,所以京中拔三大營,火車巨炮,蒺藜鹿角,沿永定門、廣渠門、朝陽門一帶佈防。   不過經方纔之事,這些城外營伍能否阻擋一二,符應崇一點把握都沒有。   此時他們卻是往西而走,過去就是右安門,符應崇看看城中,外城西南隅這一片地名為煙閣,從右安門到廣安門,多有回回雜居。符應崇聽到風聲,說群回欲倡亂開門。   他心中一歎,不說方纔之事,就是京中現誰不是這樣說呢?從普通的軍民百姓,到朝閣大臣,再到勳戚太監,誰沒有這個意思?誰又知道他們內心真正在想什麼?   到了右安門後,這邊情形跟永定門一樣讓他皺眉,然後他又策馬往廣安門那邊而去,卻看到一將正從守門太監那邊接過令箭,然後城門立開,眾多難民進入,沒有一個人敢詰問,旁邊協守的勳戚大臣只是坐視而已。   符應崇心中再一歎,流賊逼近,難民眾多,很多人都想進城避難,只是誰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是民,多少是賊?真正為城守著想,就應該一個人都不准放入。   符應崇知道陛下現在只相信太監,諸門城守都是內官做主,便是提督城守,襄城伯李國禎,也是每事遜提督內外城防事王承恩,他們經常居於永定門城樓上,符應崇知道得很清楚。   然知道這些太監會不會也有更換新主子的心思?   他拔馬回走,又經過右安門、永定門,然後東去,那邊是左安門,廣渠門。   左安門位於東垣,算是偏僻的「村門」,這邊到處是開闊的田野,種著蔬菜與糧食,然後遍地是蘆葦,一點也沒有城市的跡象可尋。這裡算是地勢低窪的易澇區,水草極多,素來不是敵人主攻的方向,所以城防好說。   最後符應崇到了廣渠門,崇禎二年時,皇太極曾率八旗韃子主攻過這裡,此次也是城防的重點要地。   只是符應崇剛到,就聽到一片的竊竊私語:「……天子南狩矣,內官數十騎擁出德勝門。」   看他們有鼻子有眼的傳來傳去,符應崇又是一歎,這時他身邊一個甲兵道:「符爺,軍心不穩,還需犒賞將士以安其心。」   符應崇有些不捨,不過想想此時不是吝嗇的時候,他一咬牙:「罷了,我符大牙豁出去了,就去府中取三萬銀圓,厚賞將士。」   他們從廣渠門下城,然後準備從崇文門進內城,進到自己的府邸去取銀。   只是過崇文門大街一片低矮的街巷時,就見這邊居民正竊竊私語,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內中以婦女居多,他們圍成一圈,特別聽內中一個商賈模樣的人說話。   「知道嗎?皇帝跑了,數十個太監擁著從德勝門走出……」   「啊,皇帝都跑了,那還守什麼城?」   「是啊,不要守了,否則義軍攻城,難免會有死傷,我那相好的可在永定門上守城……」   「啊呀,八姑啊,趕緊叫你那相好的下來,義軍北上,主攻肯定是永定門、廣渠門啊,這刀箭無眼的……」   「是啊八姑,你這些年過得這麼難,一個人帶著念奴,好容易有一個真心對你好的男人,可不能就這樣沒了。」   鄉鄰的左言右語,讓那個叫「八姑」的女子更是焦急,她約在三十多歲,神情憔悴,衣裳上滿是補丁,不過漿洗得非常乾淨,頭髮也是梳得一絲不苟,臉上頗有倔強之色。   她身邊怯生生站著一個女孩,十五六歲樣子,模樣秀麗,不過面有菜色,衣裳上同樣打著補丁。   這女子卻是叫楊八姑,園戶出身,她期盼的問那商賈:「田掌櫃,義軍真像你說的那樣,不殺人,不愛財,不搶掠,讓大伙都平平安安?」   鄉鄰們一樣期盼看去,那田掌櫃微笑說話,語中帶著濃厚的陝西口音:「當然,這歌謠都傳遍了,不然大順軍為什麼勢如破竹,打入山東,又要打到這京城腳下?」   楊八姑再問:「大順天王做主後,咱們的差役錢也可以免了?」   田掌櫃微笑道:「當然,不當差,不納糧,歌謠中都說得很清楚。」   鄉鄰們一片雀躍:「太好了,這真是救民於倒懸啊。」   「真希望義軍打來,然後立新朝過好日子。」   楊八姑眼中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的女兒念奴拉著她的衣袖,神情中亦滿是期盼,想像那種天堂般的好日子。   楊八姑一家屬於園戶,明時素有配戶當差的說法,京師作為帝都,衙門眾多,更是役用浩繁,除了普通的民戶、軍戶、匠戶、灶戶外,還有數量眾多的雜役戶,如陵戶、園戶、海戶、旛戶、庫役等等,瑣末不可勝計。   各種役戶中,除了官員、舉人、監生、生員等享有特權優免外,餘者都要承擔雜泛差役。明後期後,雜役基本都已折收銀兩,然後由官府僱人充役。這些人有編製在身,就如庫子,衙役,斗級等等,有若幹工食銀,各種灰色收入等等。   餘者沒有門路的,混不到「編僉」,沒有名額的,就要老老實實交錢了。就如楊八姑她以前丈夫是園戶,算一丁,每年交役銀四兩,事實上都是翻倍交納。她丈夫死後,楊八姑仍然免不了這種徭役錢。   而且因為國事的艱難,楊八姑家中又沒有男人,役錢被變本加厲的收取,現在一年已經達到十兩。   這讓楊八姑憤憤不平,覺得受到欺壓,她迫切的想要改變這種命運。   平日她無能為力,若是反抗,更是頭破血流,現在終於有希望過新生活了。   這一刻,她是如此盼望順軍到來,救民於倒懸,不再生活在明朝的暴政之下。   而這時,她們看到符應崇等人過來,都是冷漠仇視的目光。   「看,狗腿子來了。」   「他們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她們竊竊私語,聲音雖低,符應崇又豈會沒聽到,他已經無力跟這些百姓計較,他只覺得京師各種不滿彙集,最後匯成一個聲音,那就是換個主子,改朝換代。   他甚至看到巡街士卒來來往往,他們已經過去幾拔了,不會沒有人聽到這些大逆之言,然他們都當沒聽到。   符應崇直接策馬過去,那面容冷酷的甲兵看了楊八姑等人一眼,他眼神冷漠,內中又微不可察的帶一絲憐憫。   看符應崇等人一聲不響的過去,那田掌櫃眼中現出得意的神情。   他笑道:「人心正義,可見一斑。」 第848章 到了   今日上早朝時,崇禎皇帝又召文武大臣商議守略,他忽然悲從中來,泣淚而下,諸臣亦相向而泣,個個束手無策。他們或言馮銓當起,或言霍維華、楊維垣當用,崇禎帝只是默默聽著,皆不回應。   他想起提督內外城防王承恩的密報,說各方言說極度不實,京城本有營兵與班軍二十六萬,就算有所虛額空餉,周延儒亦抽調五萬兵馬南下,然十五六萬兵還是有的。事實上登陴守城的兵力可能只有五六萬,還多是羸弱。   京營班軍久缺糧餉,驅守上城率多不至,守陴軍多勳貴近家,個個詭名冒糧,臨時倩窮人代役。眼下國難關頭,他們仍然躲避家中,渾然不以守陴當回事。   王承恩統計後觸目驚心,內外城每五個垛口可能才有一卒,且個個疲憊不堪,渾然不能勝任。   想到這裡,他心中滿是憤懣,又想起首輔大臣周延儒,他南下後一無是處,眼下更是急急避入保定城中。   耳邊響著文武大臣的聒噪,崇禎皇帝充耳不聞,他提筆在御案上寫了十二大字,卻是:「文武官個個可殺,百姓不可殺。」   密示司禮太監王之心,隨即拭去。   下朝後他又召來各考選諸臣,問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說:「裕餉不在搜括在節慎,安人繫於聖心。聖心安則人亦安。」崇禎帝認為黃國琦說得對,當即命授給事中。   又考較余臣,未及一半,忽有秘封送入,崇禎帝看後色變,即起入內,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   隨後眾人知通州失守,皆個個茫然歎息。   崇禎皇帝回到自己的乾清宮,他在閣中來回踱步,他有些猶豫不決,要不要召王鬥。   如果說之前他對守陴還有些信心的話,然現在……   他勸說自己,已經召過王樸了,再召王鬥,亦是順理成章。   只是……   他回憶自己與王斗的點點滴滴,他相信他對自己一直是忠誠的,只是主弱臣強這又是事實,很多事情豈容得王斗自己想法。李邦華那句話就一直在崇禎皇帝耳邊迴響,每每讓他不寒而慄。   又想想王斗對自己的忤逆頂撞,特別那次的事,讓他臉面都丟光了,皇家顏面蕩然無存。   現在想起來,他仍然有極度惱怒的感覺。   要不要召王鬥?乾清宮內,崇禎皇帝徘徊不定,猶豫不決。   ……   雨雪在紫禁城中飄飛,皇宮內,坤興公主朱媺娖呆呆坐著,她旁邊昭仁公主正在歡快的玩耍。   就算處在深宮中,朱媺娖也知道流賊就要兵臨城下,宮中各處人心惶惶之事。   她看著妹妹,怔怔的想:「他答應過我的……只是,他會來救嗎?」   ……   「盜賊叛民就要來了,這個偉大的城市,會像羅馬城,君士坦丁堡那樣毀滅嗎?」   欽天監中,高鼻深目,身著大明官服的西洋人湯若望歎息道,他跪在十字架面前,身後是一片穿著大明官服的西洋人。   「一切交給萬能的主裁決,神父們,讓我們祈禱吧。」   ……   巳刻,忽然有探馬急到廣渠門城下叩足道:「遠塵沖天,恐流賊大部來臨。」   守門內臣連忙派哨騎偵探,回來報道:「游騎。」   遂不以為意。   近午,永定門城樓上的王承恩猛的站起來,他身旁的李國楨也隨之站起來,就見遠處平野上,正有一團煙塵滾滾而來,似乎有數十騎的樣子。   他們越奔越近,王承恩眉頭微皺,這些人騎術精湛,不像官兵哨騎的樣子。   他抽出千里鏡,往那邊看去,赫然見這些人個個頭戴紅纓氈笠,身穿黃色號衣,上面一個個「順」字。   王承恩喃喃道:「流賊。」   他猛然道:「傳令箭樓那邊的守將,待流賊進入二里,立刻用紅夷重炮轟打他們!」   他身旁一個小太監連忙領命去了。   永定門作為出入京畿南部通衢要道,也建有箭樓,正面就有箭窗十四個,分兩層,每層七個。每個箭窗上都架有四輪磨盤大炮,整個箭樓就有四輪磨盤紅夷重炮十四門。   城牆各垛口還有紅夷大炮十數門,各種大小佛郎機更有上百門。   餘者城門一樣武備森嚴,當然,京師任何門戶都不能跟德勝門相比,那邊有箭窗達四十八個,分四層,每層箭窗十二個。   很快,小太監將王承恩的命令傳到,隨後箭樓中咯吱咯吱的響動,一門門四輪磨盤大炮開始轉動,他們旋轉炮身,調整角度,一門門黑壓壓的炮口探出窗外,隨時準備轟擊。   這些四輪磨盤大炮乃清國精心鑄造,耗費了無數的心血精力,門門都打十斤以上炮子,每門火炮也幾乎可以打三、四里。京營的炮手有些不如清國的烏真哈超營炮手,不過二里的距離中,仍然準頭很大。   流賊馬隊仍然轟轟而來,他們越來越近,轟隆隆的馬蹄聲奔響若雷,一下下敲打在城頭士兵們心中。   他們雖然只有數十騎,但威勢不小,讓城頭很多人臉上變色。   王承恩猛的放下千里鏡,看向箭樓那邊,進二里了。   也就在這時,霹靂一聲炮響,大股濃密的白煙從一處箭窗上騰起,隨後是炮彈淒厲的呼嘯聲。   隨著這聲炮響,雷鳴般的火炮轟轟聲不絕,箭窗處被滾滾濃煙淹沒,只餘一道道凌厲的火光冒出。   ……   流賊到了,乾清宮中,崇禎皇帝猛的看向永定門方向。   流賊到了,坤興公主一驚看去,她旁邊的昭仁公主嚇得撲入她的懷中。   流賊到了,欽天監中的湯若望頓了頓,又開始領眾西洋人繼續祈禱。   流賊到了,在自己府中取銀的符應崇一顫,隨後一咬牙,加快了取銀的步伐。   流賊到了,崇文門大街的楊八姑一驚看來,猛然一陣心悸。   流賊到了,各門守衛,京中文武百官,勳貴太監,商人百姓都是一齊看來,京中所有人都往這個方向探聽。他們心思各異,但他們知道,關乎他們命運轉折的時刻到了。   ……   炮彈尖嘯而下,落在有些濕滑的地面上,激起大片的泥漿塵土,帶著硫磺氣息與騰騰熱氣的炮彈在巨大動能下,一直滾動好久才消停下來。   高速旋轉的炮彈落入騎兵叢中,立時是一片滲人的筋骨斷折聲音,血肉橫飛,殘肢亂舞,如細霧般的血雨騰騰。一顆炮彈直接洞穿馬腹,將那馬的內臟與腸子都打出來,那馬嘶鳴一聲,直接將馬上的騎士遠遠甩了出去。   一顆炮彈直接將一個流賊連人帶馬打成碎肉,一片血霧狂飆。又有一顆炮彈將一個流賊的人頭打飛,那流賊策在馬上,無頭的屍身鮮血狂湧,那馬還奔了一陣,然後無頭的屍身才頹然傾倒。   實心炮彈的殺傷力太過恐怖,永定門箭樓的十四門四輪磨盤大炮對著那數十騎流賊馬隊狠打,就算不能顆顆命中,但在一陣陣巨大的尖嘯中,那方還是不斷血霧騰空,陣陣慘叫嘶鳴響起,轉眼五六十騎只餘二十多騎。   餘下的流賊也是驚慌無比,那些馬匹驚恐中還亂蹦亂跳,將好幾個騎手掀落馬下,餘下的慌亂中絲毫不敢停留,拔轉馬頭拚命逃去。   永定門箭樓的炮聲停了下來,箭窗處仍然煙霧滾滾,一門門炮口處冒著輕煙。   「關閉城門!」   王承恩聲嘶力竭的咆哮道。   他的令箭發向各方,沒有關閉的城門開始關閉,京師的城門都用榆木等非常堅硬的木料所制,外面包裹非常厚實的鐵皮,又用鍍銅大泡釘釘上,每扇門都非常沉重,需要數人推動,連門栓也是厚實無比。   城門關閉後,基本斷絕與外界的聯繫,城外便有難民,也再也不准進入。   「關閉城門!」   「快快關門!」   陣陣咆哮喝令聲中,嘎吱嘎吱的關門聲音,緊張的氣氛在京師各地蔓延。   而這時,又是雷鳴般的馬蹄聲響起,又有數十騎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他們遠遠的窺探,繞著城池奔跑,轟隆隆的蹄聲不絕。   這數十騎過後,又是數十騎,他們與先前那些流賊馬隊一樣,基本都頭戴紅纓氈笠,身穿黃色號衣,也有一些人裹著黃色的頭巾,個個號衣上都有一個「順」字。   他們或聚中一股,或是四散奔馳,個個馬術嫻熟,他們發著一陣陣怪叫,蹄聲擊打著大地,帶給城頭守軍們沉重的壓力。   都說流賊精悍,流賊精悍,果然如此,就說下面那些馬隊,京營的守軍就沒多少人應付得了。   猛然城外響若奔雷,又是數百騎而來,他們列成一個散亂的隊形不急不緩奔來,遠遠的離永定門幾里開外就停下來,只策馬站在那邊靜靜的觀察。   然後似乎又有上千騎而來,黑壓壓一片,他們兵馬越來越多,王承恩打過錦州之戰還好,只是一直舉著千里鏡眺望,他身邊的李國楨則臉色有些蒼白。   這個襄城伯一直錦衣玉食,哪見過什麼戰陣了?   霧氣芒芒,微雨細雪中,天間似乎一靜,然後城頭的守軍隱隱覺得地面有些顫動,他們極力張望,猛然一片人海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片人海徐徐而來,霧氣細雨中有若海市蜃樓一般扭曲,若隱若現的,又似乎無邊大海那樣不可測探。   他們越來越近,腳步聲顫動大地,然後是連綿不絕的黃色衣甲,獵獵飄舞的無數黃色旌旗,層層疊疊,如林如野般的長矛。   他們前方是密集的馬隊,後面則是無邊的步隊,他們人海不斷移動而來,覆蓋外間一切,好似勢高浪急的海嘯讓人無可阻擋,又若遮天蔽日的蝗蟲,誓要吞沒世間一切。   賊衣黃甲,若黃雲蔽野。 第849章 真男人   李國楨的雙腳有些發顫,王承恩咬牙看著,這時廣渠門、朝陽門那邊來報,東面同樣有大股流賊逼來,紅衣紅甲,若遮雲蔽日。   王承恩咬了咬牙,這下不但中路的李過、袁宗第、劉宗敏,甚至偽賊王自己,攻打右翼的賊將劉希堯等人也到了。   他看了看永定門東面關廂那邊,流賊如此勢大,他特別擔心駐守在關廂處的營伍,有沒有這個膽魄去阻擋流賊的進攻。還有駐守在廣渠門、朝陽門等處關廂的營伍,都一樣讓他擔心。   「在地曰坊,近城曰廂」,此時的城門又稱「城關」,城門外沿官道發展出的房屋街道便稱「關廂」,多由居民與店舖組成,範圍一般也是靠近城門處的二三里,短的更只有幾十米。   京城作為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各城各門自然都有關廂,後世因為城牆不在,關廂概念模糊,多稱某某門外大街,如朝陽門外大街,德勝門外大街等等,此時則稱朝外關廂,德外關廂等。   永定門作為京師出入京畿南部的通衢要道,關廂更有三里多,一大片的房屋商舖,不過永定門關廂頗有特色,卻是斜的。原來當年修建永定門之前,附近有一個很大的村莊,叫做花莊子,因為當時官府湊不足搬遷花莊子村的費用,便繞過花莊子,把關廂向東偏移了二百多米,俗稱斜關廂。   「朝陽門外關廂鋪開幸福大道,德勝門外百姓叫苦連天,西便門外只可遠觀不可近看,永定門外一座村莊沒錢拆遷」,這便是關於京師各處關廂的俗話。   此時永定門斜關廂的居民早搬遷逃離一空,一部京營駐守在裡面,他們沿著關廂各街各巷,房屋道路,設置了層層的蒺藜鹿角,火炮戰車,除作為永定門外第一道防線,還可與城頭的守軍相互呼應。   還有永定門西面的燕墩,那邊一樣駐守了重兵。這座高大的烽火台始建於元時,離城門約有半里許,座落在官道的西側。若防守得好,一樣可以與城樓遙相呼應,與關廂一起,形成一個左右中的立體防線。   只是佈置時雖然守將都信誓旦旦,定會堅守到一兵一卒,但王承恩心中滿是不安,一點把握也沒有。   他傾聽廣渠門那邊,赫然炮聲轟響,銃聲大作,似乎駐守關廂的營伍正與流賊激烈交火,流賊大部未致,最多百來個游騎騷擾罷了,就如此按納不住,更增王承恩的憂心。   此時流賊大部越近,已經快逼到五里,放眼望去,視線的盡頭,儘是黑壓壓的人潮,旌旗有如大海一樣起伏,那排山倒海的氣勢讓人喘不過氣來。   也越多的流賊馬隊從大部中脫離,他們呼嘯奔馳,怪吼大叫,關廂外間,原野的四頭,儘是他們的身影人牆。城外村落莊園,茶鋪房屋不斷冒起濃煙,火光際天。   猛然永定門斜關廂那處有如萬雷轟烈,炮響銃鳴震天,然後那方白霧騰騰,濃煙升空,與細雨飛雪一起,形成一片朦朦之氣。氤氳模糊,霧氣中火光不時閃現,卻是守軍已與流賊交上火。   王承恩咬了咬牙,事前方略佈置中,他與守將說得很清楚,待流賊大部正式進攻時,城上城外,左右三方一起群起夾擊。然僅僅是一些游騎的騷擾進攻,最多射幾隻箭矢,他們就按納不住了。   那邊炮聲銃聲是如此的猛烈,似乎天地震動,然僅僅一刻鐘,就聽哭嚎聲大作,無數的潰兵從關廂處衝出,他們喊叫著,就往箭樓這邊衝來,他們哭喊聲形成了驚心動魄的聲浪,讓城上守軍顫抖不已。   王承恩臉色鐵青,一刻鐘啊,僅僅一刻鐘,數十百多,最多千餘游騎的騷擾,斜關廂的守軍就潰敗了。   他們武備不可謂不精良,他們擁有大量的戰車,每車都重六百斤以上,是那種需要用二頭騾馬牽引的偏廂重車,車上還各配有佛郎機銃兩門。   這些戰車還盡用桐木等堅硬的木料所制,車上裝有可拆卸的挨牌,挨牌上包有鐵皮與皮革,防護力驚人,普通的弓箭火銃根本就無可奈何。挨牌上面還繪有飛龍、獅頭等圖樣,可以驚嚇敵馬。   這些戰車造價不菲,每輛車成本至少在十兩銀子以上,更別說還有上面的火炮了。很多守軍使用的還是魯密銃,等閒邊鎮強軍都用不上。他們就是冷兵器手,大多使用的也是開元弓,製造非常困難。   種種裝備堆積,都是民脂民膏,百姓們省衣縮食換來的精良器械,然此時都讓這些人棄之如敝屣了。   看他們兩手空空跑來,那副哭嚎窩囊的樣子,王承恩腦皮發炸,他厲聲喝道:「傳我命令,不得開門,敢有違者立斬不赦!」   身邊雙腳顫抖的小太監連忙將他命令傳給守門將官,一旁的李國楨沉默歎息,為城防感到擔憂。他雙眼通紅,已經不解衣袍多日夜,然除此他無能為力,或許到時城陷,唯有一死以報國家。   那些潰兵跑到城下,或者大哭哀求城上開門,或者破口大罵威脅,也有人一言不發,立時轉身去降流賊。   王承恩看他們路上田邊跪滿一地,顯然都抱著投降的心思了。   他歎息道:「此輩真是枉負皇恩。」   他看向城牆處,守軍們個個神情惶恐,更赫然不見守門的總兵官符應崇,厲聲喝道:「符應崇去哪了?」   身旁眾太監唯唯諾諾,他們哪知道符應崇去哪了?事實上京城急起,就有很多將官各種借口,都躲避家中不出來。   李國楨一向將符應崇視為心腹,此時見王承恩生氣,害怕他一時怒起,就將符應崇尋來斬了,也連忙道:「是啊,符總兵呢,他去哪了?快快尋找……這符大牙,越來越不像話了……」   也就在這時,城牆上響起符應崇有些尖利的嚎叫聲:「眾兄弟不必驚慌,我符大牙在此,我帶來了大量的銀圓犒賞,有果然敢奮勇殺賊的,都重重有賞!」   王承恩等人驚訝看去,就見符應崇神氣活現,意氣風發的站在城牆上,他身後仍然靜靜跟著那四個甲兵。然後眾多的親衛家人上城,他們吃力的抬來一箱一箱什麼,堆積在城頭上。   然後越堆越高,最後箱子似乎堆積如山。   看城頭守軍驚訝看來,有些跟他熟悉的將官更滿眼不敢相信的神情,符應崇得意的笑了笑,他猛然一腳踢在一個箱子上。   「嘩……」   箱子傾倒,非常悅耳的聲音中,裡面一大堆東西就傾瀉出來,個個白花花,圓滾滾,白花花的光澤炫人眼目。這些東西製作精美,圖案清晰,不正是宣府鎮製造的銀圓是什麼?   看著城頭各人猛然睜大的眼睛,符應崇又得意的笑了笑,他矮身從地上銀圓堆中抓起一把,任其落下,就聽鏘鏘的一陣悅耳之極的聲音。   他手上留了一個,輕輕撫摸一陣,臉上現出陶醉的神色,然後將那枚銀圓放在口中一吹,「嗡嗡」的聲音。   順手將那個銀圓拋給一個家人,又從一個家人手中接過一個舀水的木勺,符應崇打開一個個箱子的木蓋,裡面儘是白花花的銀圓,那耀眼的光澤引起城頭守軍一陣又一陣的吸氣聲。   符應崇猛然將勺子伸進一個箱子中,舀了一大勺的銀圓,就朝守軍叢中撒潑過去,就聽叮叮的聲音,城牆處白花花的銀圓滾滿一地。   符應崇舀了一勺又一勺,一個箱子空了又開一箱,就聞叮噹聲不絕,銀圓飄舞的雨浪不斷。   符應崇不斷潑撒銀圓,一邊尖聲叫道:「我符大牙說話算話,有敢奮勇殺賊的,定然不吝賞賜……」   城上守軍先是目瞪口呆站著,直到丁零噹啷的銀圓當頭落下,他們才如夢初醒,個個去爭搶銀圓,然後大把的揣入懷中,他們軍心大振,士氣高昂,個個嚎叫道:「符爺威武!」   「跟著符爺殺流賊!」   永定門城牆上一片歡呼,符應崇繼續嚎叫道:「兄弟還包下了東興樓、泰豐樓、鴻興樓、安福樓幾家大酒肆,讓他們好酒好肉只管上,定然不讓眾兄弟慮於饑寒……」   城牆上一片沸騰,符應崇嚎叫道:「誓死殺賊!」   所有的軍士神情亢奮,他們隨之咆哮道:「殺光流賊!」   連那些平時營中對符應崇看不過眼的勳貴子弟也服了,他們大叫:「符爺真男人!兄弟服了!」   眾人歡呼中,符應崇負手而立,加上四個甲兵做襯托,他高瘦的身形此時在眾人看來卻是如此的魁偉。   轉眼永定門城牆的守軍士氣大振,先前潰兵帶來的頹廢一掃而光,李國楨有些目瞪口呆,他吸著冷氣,喃喃道:「這個符大牙,本伯還真小瞧他了……」   王承恩沒有說話,只是眼中掩不住的欣慰。   ……   午時中,流賊大部終於逼近三里,他們立時攻城,大股步隊擁著火炮前來。又有很多人去伐木,京師城外多樹木,特別是楊樹,賊砍伐樹木,顯然是為了搭建雲梯。   又因為在關廂繳獲甚多,戰車,佛郎機炮等,他們竟然拉著火炮,反炮攻城。   原來那些京營炮手,也立時成了賊軍炮手,反手攻打京師。   永定門城外一直都有房屋店舖,沿著傾斜的官道斜斜蔓延開去,只有出於軍事上的考慮,半里範圍內的房屋略少些,但也不是沒有。畢竟此時的政令,不論官府還是民間都不當一回事。便是有些城壕邊都公然建有屋舍,有的還是磚瓦大屋。   越多的流賊火炮拉來,他們藉著房屋的掩護,不斷朝箭樓,城樓,城牆各處轟擊。同時又有大股的流賊馬隊步隊進入關廂內,他們聚集一處,密謀如何攻城。   城上火炮也不斷轟打,城上城下,火炮交發,就聽轟聲震地,硝煙蔓延。   不但永定門如此,廣渠門,朝陽門各處同樣交火激烈。城內百姓聽著各門戰鬥,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見,唯唯否否,或曰無害,或曰奈何,惟議巡街閉門,餘者無任何法子可想。   淒厲的炮彈呼嘯聲不絕,還夾著些火箭的尖嘯,火銃的轟響,猛然一顆大將軍佛郎機炮彈過來,重重轟打在城牆上,激起磚石碎屑飛揚,那堅固的城牆似乎都抖動了一下。   符應崇一驚,他的頭縮了縮,一個甲兵在他耳邊說著什麼,符應崇不斷點頭,他尖聲喝道:「都聽符爺的號令,所有的火炮,全部轟打關廂房屋,打得好的,符爺重重有賞!」   王承恩與李國楨已經巡視余處去了,他們是提督京城防務,現廣渠門、朝陽門、東直門都開始了激烈的戰鬥,甚至安定門與德勝門都報城外出現大股流賊,似乎有聚集攻打的趨勢,他們自然不能都呆在永定門上。   永定門的防務,也都交過了符應崇處理,由他全權負責。   依先前的方略,箭樓上的十四門四輪磨盤大炮轟打遠處,打那些三四里處流賊聚集的大股軍陣,餘者紅夷大炮,一樣轟打他們遠處逼來的攻城兵馬,餘下的佛郎機炮,才是對付近距離的流賊。   然永定門斜關廂一刻鐘就失守,流賊大股軍馬從三四里外就進入關廂,然後一直順著官道過來,他們藉著房屋的掩護,大量火炮也拉過來,不斷對著這邊轟打,顯然計劃需要改變。   在符應崇的命令下,箭樓上的十四門四輪磨盤大炮又開始咯吱咯吱的轉動,炮身不斷旋轉,角度不斷調整,瞄準關廂各處。   城牆各處的火炮,同樣如此。   「開炮!」   符應崇猛然聲嘶力竭地喊道。   似乎天地間安靜了一下,然後箭窗的十四門紅夷重炮,城牆各垛口的十數門普通紅夷大炮,上百門的各類佛郎機大小炮一齊開火。   有若霹靂雷霆,電閃雷鳴,永定門城牆上炮聲大作,濃密的硝煙瞬間就淹沒了這一邊的城頭。   暴雨似的炮彈往關廂處各處房屋轟射,然後就見那方煙霧騰騰,房屋爆響倒塌,間中夾著流賊的淒厲慘叫,他們狼奔豕突的情形,很多人更當場被倒塌的房屋淹沒。   「打,狠狠打!」   符應崇哈哈大笑,他興奮的舞起了拳頭。   炮聲激烈一陣賽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響聲不停,那些紅夷炮手在火炮發射後,立時用打濕的羊毛木棍清刷炮膛,填入新的發射藥包,火門上倒入引藥,佛朗機炮手則不斷的裝填子銃。   在他們操作下,炮彈若暴風驟雨似的往那邊傾瀉,轟隆隆的房屋倒塌聲不絕,大股大股騰起的濃煙覆蓋了那方所在。   此時關廂處確實聚集了大量的順軍,他們衣甲多為黃色,卻是李過的後營人馬,他們一隊隊進入,不但寬闊的官道上擠滿人,便是兩邊街頭巷尾一樣坐滿人,他們等待著自己攻擊的到來。   又有大量的人準備戰車長梯等,還不時有人吃力的推著火炮經過,因為天空細雨陣陣,道路有些泥濘,加上官道保養不善,坑坑窪窪的,他們的推行就非常吃力,很多人更是滿身的泥漿。   還有很多軍官士兵佔了屋舍,他們輕聲商議,或是激烈爭論,商量著如何攻打永定門。   反正這片寬約百多步,長三四里的關廂處就聚滿人。   猛然淒厲的嘯聲當頭而來,一些人還沒反醒過來,如雨般的炮彈已經如雨下來。   因為官道上人聚得多,這邊也是城上火炮的重點打擊之地,實心炮彈在官道上橫衝直撞,落入人群後造成了恐怖的景象,就見殘肢橫飛,斷臂亂舞,血肉颮升。恍若進入屠宰場般……   炮彈發著巨大淒厲的尖嘯,一顆重十多斤的炮子猛射過來,它在地上爆起巨大的泥漿煙塵後爆起,然後往前方人群處就撲了過去,它以鋼鐵對付血肉之軀不可抵抗的特性,勢不可擋的穿伸數十米。   間中這顆炮彈至少打透三十幾個人的身體,帶著一路的斷肢、盔甲、兵器殘片亂舞,血雨腥風。最後之餘勢,仍然毫不客氣的將一個順軍的大腿帶飛,露出他慘白的腿骨,然後是如噴泉似的鮮血湧出。   「啊!」   這個順軍滾在地上聲嘶力竭的嚎叫。   與他一起竭力慘叫的,還有前方一大片撲倒在地的傷員,個個缺胳膊少腿,痛苦淒慘難言。   那些當場死去之人倒省事了,省下了後續無窮的痛苦。   實心炮彈不斷呼嘯而來,它們跳躍著,每每在人群中輕而易舉的趟出血的空間,留下的到處斷臂殘肢,滾滾而流的鮮血,還有強烈刺鼻的血腥味道。   它們的殺傷力太恐怖了,炮彈所過,到處是撕心裂肺的慘叫,破碎的人體,飛舞斷裂的兵器盔甲。   除此之外,炮彈打入房屋,如果房屋旁,房屋中有人的話,一樣造成巨大的災難。   一處四合院邊。   轟!   又是一顆十多斤的炮彈飛射過來,它呼嘯著,激打在院牆之上,直接打穿磚牆,巨響中牆壁轟隆隆倒塌。   此時正有一幫順軍停靠在這,他們只來得及睜大眼睛,發著絕望的尖叫,就被磚石泥塊當場埋在下面,餘下一隻腳露在外面,還不時的抽動。   這顆炮彈擁有強大的動能,它打穿院牆時,帶起眾多的磚石碎塊飛射,一樣打翻了附近眾多的人群,他們噴著血,四處亂滾,牆壁倒塌濃濃騰起的灰塵中,這一片人都空了。   一顆炮彈打在屋頂上,房梁搖晃,瓦片亂響,隨後嘩啦啦的落了一地,裡面聚的一些順軍驚叫著逃跑,個個頭破血流。   一門順軍的火炮正夾在兩座屋舍間朝箭樓轟擊,猛然一顆炮彈飛來,泥牆轟隆隆倒塌,那邊的炮手哭嚎著,來不及逃跑,就被倒塌的房屋埋在下面……   「好,打得好!」   城牆上的符應崇看得親切,他尖聲叫囔,大吼大叫:「打,狠狠打,把那處關廂統統打成廢墟,將流賊全部埋在裡面。」   他哈哈大笑,叫道:「兄弟們辛苦,符爺重重有賞!」   正好火炮冷卻,他叫炮手們過來,嘩嘩的就是一勺一勺銀圓舀去,讓他們只能用衣兜接著,眼見白花花的銀圓落入懷中,如此的沉重量大,這些在京師可都是硬通貨,消費力極強,炮手們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他們大叫:「謝符爺賞。」   「跟著符爺打流賊……」   「咱符老子說過,只要肯打流賊,定然不吝賞賜!」   符應崇意氣風發,他哈哈大笑著,又用勺子舀起銀圓朝城牆內各處潑去,叫道:「別的兄弟也有,人人有份,哈哈哈哈!」   城牆上沸騰一片,軍心難以形容的高漲,而這時肉食的香味傳來,混著美酒的味道,就見眾多的夥計呼哧呼哧的抬著酒菜上城而來。一罈罈的美酒,還有諸多肉食,烤全羊,烤全牛,烤全豬,一頭一頭,香味撲鼻。   卻是符應崇包下的諸多酒肆中,鴻興樓的掌櫃率先來了,已經備好了一部分酒肉。   然見此景,城牆的將士更是雀躍,那鴻興樓的掌櫃吩咐夥計將酒肉放好,然後陪著笑走到符應崇身邊,說道:「符爺,依您的吩咐,已經給將士們送犒賞來了,只是這酒錢飯資……」   符應崇俾睨道:「不要跟我提錢,爺有的是錢,好酒好肉你們儘管上便是!」   他猛的起身,走到一個銀箱前,一把打開蓋子,抱起銀箱就朝鴻興樓掌櫃潑過去,吼道:「不夠只管跟爺說!」   白花花的銀圓當頭落下,差點把鴻興樓掌櫃淹沒,他的臉漲得通紅,尖叫道:「豪氣,豪氣,我金有錢服了,鴻興樓定然日夜不停,讓守城的將士吃好喝好!」   鴻興樓掌櫃金有錢身邊的夥計也是個個震驚:「今日方見如此豪邁之男子。」   符應崇大笑:「哈哈哈哈,痛快,今日方知道世間最大樂趣,那就是花錢!」   他咆哮道:「兄弟們,喝酒吃肉,等會繼繼打,符爺仍然重重有賞!」   城頭一片沸騰歡呼,最後匯成一個聲音:「符帥威武。」   那班軍張守銀也搶到五塊銀圓,又分到一大塊牛肉,他呆呆的看著符應崇,撫摸懷中已經帶些暖意的厚實銀圓,心想:「那日是我不對,只是如果官將都能像符帥這樣,那士卒們還會有什麼怨言?」 第850章 越急   炮聲、吶喊聲震動四野,到未時的時候,內外城十三個城門外面,都有流賊的馬隊在奔馳呼嘯。   而在內城的東直門、朝陽門,外城的廣渠門、永定門等東面,南面的城門外,更黑壓壓佈滿了流賊的兵馬,浩蕩無盡。   他們列陣近旁,各關廂的房屋邊,城外的原野上,到處擠滿了人,近城麥地的禾苗,菜地上的蔬菜,也早被各人不客氣的踐踏一空。   朝陽門外布著眾多身穿紅身號衣的右營兵馬,他們舉著的旗幟也是鮮紅一片,此時朝外關廂上,正有一大幫右營順軍抬著長梯,他們順著關廂大街往箭樓急衝,意欲通過護城河石橋,逼到城牆那邊去。   不料箭樓上雷霆霹靂,紅夷大炮一陣急打,呼嘯的炮子衝入人群中,一陣血花亂舞,伴隨著胳膊大腿亂飛,然後哭爹喊娘中,僥倖餘生的右營順軍拋下長梯,轉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站在關廂一處的右營制將軍劉希堯皺了皺眉,城門不好打,看來還是需要填壕,攻打各處的城牆為上。   朝陽門是漕糧出入的城門,有「糧門」之稱,還被稱為「奇貨門」,不但糧車多走此處,各地來的奇珍異寶也多從此經過,所以這邊的關廂房屋鱗次櫛比,關廂大街也非常寬闊。   路面更用青石板鋪就,炮彈打在上面威力真是難以想像。   而且這朝外關廂大街正對著箭樓,軍士從大街衝近,擁擠密集,每次炮彈掃過,就是道道血肉胡同,慘不忍睹。   朝陽門有巨大的甕城,城門入口開在甕城側面,雖護城河上建有石橋好走,但就算僥倖通過正面箭樓的火力打擊,跑到城門處,又要面對甕城與城牆處的兩面火力夾擊,攻門的將士死傷慘重。   此時細雨濛濛,雖城頭弓箭鳥銃威力大減,經常出現打不響,射不遠的情況,但城門附近地勢狹窄,他們發揮的威力仍然非同小可。   特別護城河石橋不大,只有幾步寬闊,密集的軍士衝過橋時,經常有人被擠落護城河去,大順的兵力優勢,根本難以展開。   ……   「注意,流賊的步隊要開始進攻了。」   未時中,永定門上,符應崇猛然發現關廂那邊的流賊有所動靜。   此時永定門斜關廂已經被打成一片殘磚斷瓦,特別靠近城門處的房屋多成廢墟,有鑒於此,攻打永定門的流賊炮隊也不敢再靠在房屋處,他們分散到原野上,不斷朝著箭樓,城牆處轟擊。   以此時火炮的準頭,自然很難打中那些肉眼看去只有小不點兒的炮位,所以符應崇與眾火炮手也無可奈何,只能不於理會。好在有堅固的城牆擋著,只要不是非常倒霉,流賊的火炮對他們威脅不大,最多有一點心理壓力罷了。   然此時符應崇看去,藉著廢墟的掩護,正有大股的流賊摸來,他們分散得很開,顯然是畏懼於城頭火炮的威脅。   看他們的目標,赫然就是自己掌管的永定門城門。   一個甲兵在符應崇耳邊說了幾句,符應崇點頭,他喝道:「都聽符爺我吩咐了,弓箭先不射,魯密銃手全部集中過來,等會分三層打,我說打才打……還有一人看準一個,不要亂打……九頭鳥與百子銃等大銃也準備了,魯密銃後打過就打……」   他尖叫著吩咐安排,因細雨濛濛的緣故,各弓箭手弓箭力道大失,所以符應崇讓弓箭先不射。鳥銃、魯密銃等火器雖然因受潮也出現打不響的情況,但只要打響了,打中了,威力還是可以保證的。   此時符應崇威望頗高,他一吩咐完,眾軍士立時紛紛嚎叫道:「唯符帥馬首是瞻。」   「殺光流賊!」   符應崇這邊安排,大股身穿黃色號衣的順軍步卒仍不斷摸來,他們前方有大量的弓箭手火器手掩護,後方的人群則抬著一些雲梯,雲梯極長,卻是京師城牆太高的緣故,普通的雲梯根本就搭不上。   他們靜默著逼來,登上斜斜的官道,又順著護城河邊道路走了好長一截,很快離那有些凹凸不平的護城河石橋不遠。   京師人流密集,而且都設有箭樓與甕城,城門入口多半也建在甕城的側面上,敵人若來,便會遭受兩面的火力打擊,防護森嚴,所以各門護城河都不設吊橋,而是專門建有石橋。   永定門護城河上也有石橋,不過本處的城門入口,倒是開在箭樓正下方,卻是大明敵人多是北來的緣故。   眼見眾賊離護城河石橋不遠,猛然他們發一聲喊,開始吶喊著衝鋒,同時那些掩護的弓箭手、火器手也紛紛開銃射箭,一時箭矢紛飛,銃聲大作。   符應崇緊張的看著城外的流賊,耳聽身旁甲兵說了什麼,他大喊一聲:「第一層魯密銃手,打!」   依在箭樓兩邊垛口,還有甕城垛口處同樣非常緊張的銃手聽到號令,立時第一排開銃,他們的硝煙連成一片,濃重的白煙密集騰起,他們集中了超過兩百門的魯密銃,他們一陣齊射,密集衝鋒的流賊立時嘩嘩的倒下近百個。   「第二層,打!」   又是一陣猛烈的齊射,垛口處爆發出更為濃烈的白煙,衝鋒的流賊又嘩啦啦倒下一大片,他們中彈的人群更聲嘶力竭滾在地上慘叫。   「第三層,打!」   垛口處的守軍又是一陣齊射,這一片城牆垛口早被濃密的硝煙覆蓋了,他們再次齊射,就見白霧中火光一片的閃現,然後護城河對面痛不欲生倒地的流賊兵更多,中彈的痛苦讓他們滾在地上拚命掙扎。   守軍的三次齊射,衝向石橋的流賊兵都快空了,護城河邊躺滿了痛苦呻吟的人群,傷員屍體一片一片的。   符應崇看餘下的流賊兵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仍然有一些賊兵衝上石橋,他喝道:「百子銃,九頭鳥,都對著石橋那邊打!」   甕城垛口上架著好幾門的百子銃,還有九頭鳥,聞言那些百子銃主射手旋轉豎桿,從側面瞄向了石橋。旁邊的副手拿著火繩往火門上一點,轟然大響,長長的硝煙噴出。   鮮麗的火焰中,每門近百個大小彈丸爭先恐後鑽出銃膛,就向石橋那邊的流賊潑撒過去。   血霧騰騰狂飆,彈丸打在石橋上冒著一溜溜的火星,衝上石橋的賊兵身上不斷噴出血箭,然後他們身體抖動著,就此歪躺在石橋上。百子銃一門一門射擊,立時不寬的橋面就此屍體一大堆,橫七豎八的亂躺,鮮血淙淙的橫流。   還有幾個扛抬著雲梯的賊兵滿身滿臉的血,翻滾入旁邊的護城河中,那長長的雲梯也就此傾瀉入河水中,一邊還搭在橋上,一起一浮的上下浮動。   「砰!」一門九頭鳥冒出濃密的火光,滾滾的硝煙中,石橋附近幾個賊兵撲倒在地,身上滿是血孔,滾在地上淒厲的嚎叫……   關廂一處廢墟後列著巡山營的旗號,現作為老營兵,他們舒服的督戰觀戰便可,打仗多是外營的事。一處斷垣殘壁邊,老胡躡手躡腳的朝城頭張望,看著城上城下的戰況,老胡咋舌道:「哪位好漢守城,這麼猛?」   ……   申時初,流賊對京師的攻擊越急,現不但東南幾處城門,就是西面的廣安門,阜成門,西直門,都有流賊開始攻打。提督城防的王承恩與李國楨二人四下巡防,疲於奔命。   聽著各處銃炮沖天,京師內外人人惶急,心中驚懼。大街上已經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將自己關在屋內,他們雙腳發顫的求神拜佛,祈求自己與家人平安。   午門內外一樣寂無一人,不過范景文、周鳳翔、馬世奇等人還在侍班,因為已經退朝,又事態緊急,他們就聚在殿門口話語。   這時襄城伯,奉命督京營守城李國楨忽然匹馬趕來,濕寒的天氣中尤汗浹沾衣,下馬時更衣帶被佚,眾皆愕然。   這時內侍上前呵止李國楨,李國楨歎道:「何時了,君臣即欲相見,也不多了。」   很快李國楨被宣到便殿,崇禎帝迎了出來,他急急問道:「守城事如何了?」   李國楨猛然跪伏在地,他哭奏道:「守城軍不肯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微臣無可奈何。」   他說道:「唯有永定門城守符應崇效命,盡散家財犒軍。餘者各門,多佯守城賊,空炮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焰鳴之。又有守者鐵子不向下擊,而向上發,俱打空中,不傷一賊,徒干響而已。」   崇禎帝顫抖聽著,他淚如雨下,泣道:「諸臣誤朕至此!」   一時文武及內官數十人,相持慟哭仆地,聲徹殿陛。   崇禎帝哭著回宮,李國楨馳馬去,眾臣亦散。   回到乾清宮,崇禎皇帝淚痕未乾,他心力交瘁,在閣中猶豫不決,要不要召王鬥?此時派遣精銳出城求援還是可以的,畢竟京師城牆長六七十里,流賊雖眾,想要團團圍困卻是不可能,只需使者到了王斗那……   他麾下精兵強將如雲,不說別的,他麾下悍將韓朝就近在咫尺,只需來數千人,京師防務就大有可觀。   只是……   不久後,崇禎帝發出幾道旨令,一是立擢京營總兵官符應崇為定城伯。   二是讓宮中大小太監全部上城防守,凡數千人,括淨中外庫金三十萬犒軍。   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錦衣衛千戶。   ……   申時中,流賊開始蟻附攻城,喊殺聲震天,潮水般的流賊鋪天蓋地的湧向京師各處城牆。   炮聲益甚,箭矢猶如漫天飛蝗飛舞,流矢雨集,不斷墜入城中。城上城下火銃聲一陣接一陣,銃炮騰起的煙霧跟雨霧連在一起,混成濃密不可分合的霧茫。   「金汁,倒!」   隨著符應崇的大吼,城上的守軍舀起城牆上燒著的大鍋糞汁,劈頭蓋臉就沖一架搭起的雲梯下面倒去。   沸滾的糞汁傾瀉而下,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然後下面是淒厲的嚎叫,一些準備登城的流賊被糞汁澆到,個個在地上翻滾,一些人更嚎叫著撲入附近的護城河水中。   賊老營驅外營填上了一些城壕,又找來了附近的居民,強迫他們負木石填濠,各門城牆處,不時有雲梯將要豎起。   身邊甲兵不時急說什麼,然後符應崇拚命指揮,忽然他又看到一架雲梯靠過來,急忙吼道:「那邊,那邊,狼牙拍快過來!」   他吼叫著,附近的守軍聽聞,急急推著繩絞滑車過來,對著雲梯方向,然後多人吃力的抬起狼牙拍,就往雲梯下拍去。繩絞滑輪嘩嘩的轉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甚至夾著火星,轉眼到頭。   那狼牙拍從城頭拍到城腳,一些爬在雲梯上的流賊不斷被拍飛,他們或是口噴鮮血,從空中飛走,然後從十幾米高的城牆上重重落下,加上被狼牙拍拍到,不死也殘廢。   或是直直落下,被狼牙拍拍在下面,幾人疊在一起,拍成了薄薄的肉餅,骨髓斷碎,內臟爆裂,慘不忍睹。   那狼牙拍以硬木所製,重有幾百斤,寬厚無比,上面釘滿鐵釘,兩端以鐵鎖連著,與城上絞車相連,拍完後又可回收,素為守城利器。還有檑義夜,一樣是守城利器,卻是圓木所製,上面同樣釘滿無數的鐵釘。   又有雲梯要靠過來,符應崇吼道:「撞過去!」   一堆班軍抬著粗大的撞竿,他們聲嘶力竭吼著,衝著雲梯就撞過去,一聲轟響,雲梯與撞竿抵在一起,卻不能立時掀翻,原來是下面眾多流賊拚命抵住。   看雙方角力,分不出勝負,符應崇吼叫道:「金汁過來。」   一個守軍舉著糞勺過來,裡面滿是沸滾的糞汁,惡臭沖天,他將糞勺探出城頭,幾根箭矢飛過,他連忙倒下。   下面一陣慘絕人寰的大叫,然後雲梯被轟然掀翻,又傳出幾聲淒厲的尖叫,顯然有流賊被摔落的雲梯壓中。   流賊攻城急急,永定門這邊沒有羊馬牆,護城河兩岸還比較平緩,更像美麗的溪流,流賊填上壕後,直接就可以衝到城下。   身邊甲兵說了什麼,符應崇連忙探頭一看,又一大股的流賊來到城下,人數頗眾,他吼道:「火罐,準備。萬人敵,都拿好了。」   十數個內裝猛火油的瓷罐被長長的木柄鐵勺勺著,外有引線。還有一個個巨大的萬人敵,大小如人頭,一端有引線,一端有木柄。一大堆守軍聚到這邊,或勺著火罐,或拿著萬人敵,都緊張的聽著符應崇的吩咐。   符應崇又對外偷看一下,他急急吼道:「點。」   立時火把拿來,點燃了各人勺著的瓷罐與手中萬人敵,立時瓷罐變火罐,各萬人敵的引線也快速的冒著火星。   符應崇咆哮道:「扔。」   一個個火罐與萬人敵拋出城外,外間流賊驚恐欲絕的大叫中,城下爆炸聲連成一片,伴著熊熊的火光騰起,然後是不似人聲的嚎叫。   特別火罐炸裂後,沾稠的火焰高高騰起,流賊被沾濺到後,他們就算撲入一些護城河水中,身上的烈火仍然燃燒不滅,一直到活活燒死為止,原理與凝固汽油彈類似……   永定門是流賊主攻之處,流賊蟻附攻城,軍情緊急,符應崇咆哮指揮,不斷奔來跑去,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分發賞賜上。   他有諾必實踐,使得永定門這邊士氣極高。   「符帥,小的斬首一級!」   一個小兵興沖沖的拿著一個流賊的人頭過來。   符應崇大笑:「好,符爺說話算話,賞你五十個銀圓!」   「符帥,小的疑似打死一個流賊。」   「疑似?五個銀圓。」   「符帥,小的射死一個流賊,田游擊可以作證。」   「好兄弟,五十個銀圓拿好,繼續打,符爺定然不會虧待你們。」   「伯爺,銀箱的銀圓空了。」   「再去府中搬銀,不要怕,這兩年我賺了很多錢。老子也想通了,千金散盡還復來,哈哈哈哈哈……」   符應崇盡散家財犒軍,京師傳動,雖此時人人心思各異,也不得不佩服符應崇是一條好漢。很多認識他的人更覺不可思議,這符大牙平日只會瞎混,一副京油子樣貌,原來關鍵時候還真與眾不同。   ……   夜幕慢慢降臨,永定門城牆燈火通明,密集的火把燃燒著,燈籠掛了一個又一個,放眼京師城門各處,均是如此。再看城池的內部,儘是璀璨的燈火,暗夜中如茫茫星辰,只不過相比以前黯淡了許多。   細雨一陣接一陣,春寒料峭,軍士們大多躲到草廠內避雨,或圍著各篝火烤火。   永定門城樓附近,這裡燃燒了一大堆的篝火,篝火邊瀰漫了濃烈的酒肉香味,歡聲笑語中聚滿了守城的將士,然後一個個篝火蔓延過去,邊上同樣聚滿人。   圍著火,眾人愜意的喝酒吃肉,騰騰的肉食,驅散了他們身上的寒意,也帶給他們充足的力量。   「兄弟們,都聽我說。」   符應崇猛的站起來,他手上舉著一個大碗,乾瘦的臉上通紅,滿是意氣風發,豪氣萬丈。   跟他形影不離的四個甲兵則是默默站在附近,似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大伙都吃好喝好,不夠,兄弟馬上讓酒樓送來。但要記得,酒要少喝,肉可以多吃。吃好了,喝好了,好好守城,好好打流賊。兄弟承諾,流賊攻一天,就不會讓眾兄弟餓著凍著一天。打得好的,更有重賞!」   城牆上一片沸騰的嚎叫:「跟著符帥打流賊……」   夜幕更深,京師各處城頭仍然燈火通明,但遠望流賊營地,除了星星點點火光外,這兩者之間暗影憧憧,有如鬼蜮一樣讓人心驚。   夜,越暗了,守城的士卒鬆弛下來,慢慢很多人困意上湧,個個靠著城牆,篝火旁睡去,除了那些守夜的軍士外。   漏下五鼓,城樓內的符應崇猛然驚醒,城外似乎有什麼動靜?   也就在這時,一個淒厲的叫喊聲劃破了黑暗的夜空:「夜襲……」   「剪毛賊。」   「是孩兒兵……」   符應崇一驚,急忙探出城樓,就見城牆各處一個個輕盈的身影猱升而上。一個個鐵鉤拋上城頭,還有一些雲梯靠來,然後一些靈巧的身形從雲梯、城頭躍下。   藉著火光,赫然都是些十四五歲,甚至十三四歲的孩童,個個眼中充滿暴虐,凶殘沒有人性。   符應崇深吸一口冷氣:「剪毛賊。」   聞賊所掠刺繡帷褥等,則以裹童子,馳馬市中為樂,蓋攻城夜襲每用先登也。   賊中年少童子,習殺掠,閔不畏死者也。   孩兒軍者,即所云剪毛賊也。 第851章 涅槃   城頭淒厲的喊叫聲不絕,越來越多的孩兒兵跳下城頭,他們個個一身勁裝,兵刃負在後面。他們上了城後,立時拔出背後的兵器,朝城頭守軍砍殺而去,個個出手無情,以命搏命。   城頭瞬間混亂起來,有人嚇得呆了,猝然遇賊,只知引頸受戮。有人尖叫逃跑,甚至脫衣委刀,惟恐知其為兵卒者。也有人急急抵抗,不過慌亂中各人技藝十成使不出一成。   加上這些剪毛賊凶悍無比,個個悍不畏死,他們渾然不顧自己,只管當頭當腦的亂劈。京營的士卒哪見過這樣的打法?猝不及防下,轉眼身上中了多刀,血流滿身。   城頭的班軍只有一身鴛鴦戰襖,說穿了,只是厚實的棉襖罷了,防護能力不強。而京營的士卒,他們身上盔甲確實看著很威武,然只是樣子貨,外表光鮮亮麗,內中全是豆腐渣,主要是用來忽悠人的,特別閱兵時忽悠皇帝。   那些孩兒兵雖使用的多是輕靈的刀具,短刀、腰刀什麼,破甲能力不強,但劈在這些人的盔甲上,仍然一刀就是一個大口子,一刺過去,更是直透入內。   就算遇上盔甲精良的,臨戰時較為鎮定的,他們也不顧一切的纏鬥撲咬,似乎同歸於盡也要將身前的敵人殺死,如此亡命之徒實是讓人心驚。   細雨濛濛,忽明忽暗,有些昏蒙的火把下,這些矮小的身形嚎叫撲來,有如鬼魅一般。他們提著刀,個個臉容扭曲,神情猙獰之極,他們身上血痕點點,很多人手上刀具還不斷滴著鮮血。   恐慌似病毒一樣蔓延,城頭慌亂一團,很多守卒見童子至,哄然蟻墜。害怕之下,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從城頭上跳下去,也不管下面有什麼,牆的高度有多高。   軍官們的喝令全然無用,更別說有的官將自己一樣慌亂逃跑。正混亂中,忽然新晉定城伯,京營總兵官,永定門城守符應崇尖利的聲音響起:「眾兄弟不用驚慌,都隨我殺賊,將這些剪毛賊全部趕下城去!」   叫囔中,就見符應崇提著一桿青龍偃月刀趕來,身邊伴著那四個甲兵,個個手上提著重兵,有狼牙棒,有長槍,有大錘,有重劍等等。他身後也已經跟了一班的將士。   此慌亂之際,符應崇的出現,無疑讓城頭混亂的守軍找到主心骨,加上今日的犒賞重賜也起了作用,越多的人向他這邊聚來,跟隨他一起,向那些孩兒兵殺去。   「殺!」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提著狼牙棒,他首先迎上幾個孩兒兵,手中沉重的狼牙棒舉重若輕。他一個揮舞,狼牙棒重重砸在一個孩兒兵的頭上,立時血水與腦漿落滿一地,就像番茄拌豆腐腦那樣紅白相間。   那孩兒兵一聲不吭,身子就斜斜歪倒一邊。   他狼牙棒再一掃,骨骼碎裂的聲音中,一個孩兒兵噴血飛出,他沉重落在地上,一聲不哼,顯然已被當場掃死。   幾個孩兒兵咆哮聚來,衝著他揮刀亂砍,然除了火星亂濺之外,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甲兵身上鐵甲片片皆以精鐵打製,厚實無比,這種普通的,輕靈的刀具,如何可對他的重甲起到作用?   又有一個甲兵迎上,他手上提著長槍,他一個橫掃,三四個孩兒兵就被他掃飛出去。然後他的長槍再重重刺出,滲人的貫穿肉體的聲音中,兩個嚎叫衝來的孩兒兵就被他刺透在槍上。   「當。」   身邊傳來風聲,這甲兵舉起左臂一擋,一個孩兒兵砍來的腰刀被他鐵臂手擋住,一溜的火星冒起。   他的右臂猛然一伸,戴著鐵手套的手就掐住了這孩兒兵的脖子,這十四五歲的熊孩子在他手中拚命掙扎,猙獰著臉拚命咆哮。   甲兵冷冷看著他,眼中沒有絲毫憐憫,他猛然將這孩兒兵往城垛上一貫,立時腦漿濺騰,那孩兒兵的脖子詭異的扭曲,死得不能再死。   他又猛然一巴掌抽出去,一個尖叫衝來的孩兒兵被他抽飛一丈遠,他騰在空中的時候,眼睛,鼻孔,耳朵,就不斷流淌出鮮血。   一個孩兒兵舉刀咆哮劈來,這甲兵也不抽出腰間兵刃,他重重一拳打去。   戴著鐵手套的手首先將這孩兒兵的兵刃打飛,然後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脯上,就聽骨骼碎裂的聲音,那孩兒兵噴血踉蹌摔倒。   四個甲兵當者披靡,很快扭轉了局面,符應崇舞了幾下青龍偃月刀,發覺根本就舞不怎麼動,他將長刀立著,緊張地叫道:「殺殺殺,都給老子殺!」   搖曳的燈火中,他忽然發現一個黑影撲來,他不假思索抽出腰間佩劍劃出,一蓬鮮紅撒出,卻是正好劃在那黑影的脖子上。   符應崇定睛看去,一個孩兒兵滾在地上不斷掙扎,他捂著脖子,聲嘶力竭的嘶吼。鼻中聞到濃濃的血腥氣味,符應崇心中不知什麼滋味,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   來不及多想,又有一個黑影不知被誰踹飛過來,符應崇本能就要上前補上一劍。   然城垛的火把照耀中,符應崇正好對上那黑影的眼睛,稚氣的面孔,略有些驚慌的眼神,卻是一個跟自己侄子一樣大小的十三四歲孩童。符應崇略一遲疑,那孩兒兵已經若狸貓似的騰起,他一把抓住城垛上的鉤索,就那樣如猿猴般的滑了下去。   夜襲的孩兒兵只有幾百人,畢竟夜襲不可能出動很大的兵力,精銳的孩兒兵賊營中也不是說應有盡有。   起初城頭守軍慌亂沒有組織,等他們回過神來,特別有符應崇作為主心骨,擋住他們瘋狂進攻後,再結起長矛陣,刀盾陣,間中夾著弓箭,火器的射擊,立時那些孩兒兵就不夠看了。   他們沒有遠程兵器,加上手中單薄的刀具,根本不是有組織軍陣的對手。他們悍不畏死,然死亡人數到達一定程度後,他們仍然崩潰逃跑,紛紛從原來鉤索上滑逃下去。   他們逃跑不及的,就被圍毆而死,甚至有人下滑途中鉤索被守軍砍斷,然後直直的掉下城去摔死。   終於,城牆上沒有一個再活著的孩兒兵了,看城頭狼藉一片,符應崇呼呼的喘氣,他心有餘悸探頭往城外看了一眼,說道:「呼,這幫小兔崽子,總算走了……」   ……   三月十八日,京師忽然起了沙塵暴,黃沙障天,忽而淒雨苦風,忽而冰雹雷電交至。流賊攻城益急,炮聲益甚,九門禁守,不通往來,道無行人。   丙午早,喧傳勤王兵到來,卻是唐通叛兵,詭言索餉,人情益惶懼。   流賊駕飛梯攻打各門,勢甚危急,上召對歎息,與閣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巳時,有守軍萬人敵大炮炸膛,誤傷數十人,守者驚潰,盡傳城陷,提督城防王承恩極力鎮壓。   午時,內城各門難攻,流賊主攻外城各門,李自成對廣安門設座,一些投降俘虜的藩王左右席地坐。   未時,叛監杜之秩縋城上,與提督大監王承恩同入大內,盛稱賊眾強盛,鋒不可當,皇上請遜位,又進琴弦及綾帨。   皇帝怒叱之,艴然起,諸內臣請留杜,杜之秩道:「營中有親藩,不返命,將屠矣。」遂縱去。   初聞杜之秩殉難,贈司禮監太監,蔭錦衣衛指揮僉事,立祠,至是方知杜從賊為逆也。   城下攻圍益急,王承恩親手操炮,連斃數人,王化成等飲酒自若,流矢如雨,緣城廨捨傾圮,軍民皆無固志。   ……   申時,符應崇剛殺退一波攻城的流賊,沒等他鬆一口氣,就聽城的西南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嚎聲。   無數人號哭奔竄,一片聲的道:「有人開門了!」   符應崇只覺寒毛都涑栗起來,他看那邊哭聲動地,城中人往來疾馳,都在哭嚷廣安門被開,或說太監開門,或說勳貴開門,或說回回開門,莫衷一是,闔城號哭奔竄。   符應崇呆呆看著,他看守者驚潰,官兵悉鳥獸散,就是右安門那邊的守軍也紛紛下城,他猛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眾將士,為國捨生取義的時候到了,都隨我去奪回城門!」   一時身邊跟隨了很多兵將,連一些班軍也跟隨過來,那班軍張守銀猶豫了一下,摸了摸懷中的銀圓,還是扯去號衣,偷偷下城。   符應崇嚎叫著衝在最前,一路過去,守城者紛下,流賊紛紛登城,很快,符應崇這班人就陷入重重流賊中。   符應崇拚命砍殺,身邊人一個個倒下,連護衛的四個甲兵也是傷痕屢屢,符應崇身上一樣出現了多道的口子。猛然他揮劍一劈,眼前一個矮小的身影被他劈飛出去,他定睛一看,卻是昨晚逃跑的那個孩兒兵。   符應崇大罵道:「又是你,小兔崽子,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殺人?」   他本應要補上一劍,但看這孩兒兵被他劈了一劍,似乎滾在地上不能動彈,他略一猶豫,又要迎上另一個敵人。   猛然身旁傳出如狼嚎似的聲音,還有一個甲兵大叫:「符爺小心。」   符應崇轉頭看去,一桿長矛已經破開他的盔甲,深深刺入他的體內。符應崇口中血塊大量湧出,他定目看去,卻見那孩兒兵手中握著長矛,稚嫩的臉上滿是猙獰,一邊還拚命的刺捅。   符應崇踉蹌後退,瞬間只覺渾身輕飄飄的,似乎整個身體都要飛起來。他眼角餘光只見一個甲兵怒吼著衝上來,一腳將那孩兒兵的頭顱踏成碎塊,就向後倒了出去。   在他閉目的時候,他眼前浮現出一幕幕畫面,從小到大的瞎混,松錦大戰時自己的萎靡窩囊,這些天永定門防守戰的英姿煥發,最後心想:「總算男人了一把,過癮……」   ……   外城各門相繼而陷,或守者自開,或流賊使健兒魚貫而登,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賊。然後守者悉脫衣反服,見有不反服者,即以刀砍之,各門大潰。   崇禎帝聞外城破,徘徊殿廷,得知外城陷,內城竟很多人不知,他召來閣臣道:「卿等知外城破乎?」   眾閣臣道:「不知。」   崇禎帝道:「事亟矣!今出何策?」   眾人道:「陛下之福,自當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   入夜,崇禎帝不能寢,更余的時候,一太監跑來奔告,說內城陷。   崇禎帝問道:「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   太監答道:「大營兵散了,皇上宜急走。」   其人即出,呼之不應。   崇禎帝同王承恩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逾時,回到乾清宮。他朱書曉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內閣。   崇禎帝讓人進酒,召來周皇后與袁妃等,同坐痛飲數金盃,慷慨訣絕,歎道:「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吧。」   周皇后頓首道:「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從不聽一語,至有今日,大事去矣。」   她抱著太子與二王大慟,叮嚀再三,遣之出,各泣下,宮人環泣。   崇禎帝歎息道:「去吧。」   揮袖讓各人各以為計。   ……   周皇后回返坤寧宮,一路泣淚如雨,此時內門大開,宮人內監紛紛奔走,她也管不得了,只歎息的道:「若陛下當年聽我所言,便不會有所今日。」   又想:「內城已陷,流賊將至,本宮位居中宮之首,母儀天下,又豈能遭受流賊折辱?」   遂有自經之心。   她一路想著,卻不知身後的宮女已經全部換了人。   回到坤寧宮,周皇后陡然見身後跟的宮人全是陌生面孔,不由一驚,未等她開口,一個宮女已經上前,她抱拳道:「皇后娘娘,末將得罪了。」   她上前在周皇后的脖頸上一拍,周皇后立時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這一幕不斷發生在宮城各處,源源不斷的身形矯健女子進入紫禁城,在一些宮女太監的指引下,分頭撲向自己目標,如袁貴妃、周妃、田妃等。還有張太后娘娘,崇禎皇帝的皇嫂,天啟皇帝的皇后,懿安皇后張嫣一樣是她們目標。   她們訓練有素,有條不紊,一一得手,還有崇禎皇帝一些重要的妃嬪宮女等也全部被她們打包帶走。   而三個小娃娃雜宮人出了宮,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已經被拉上馬車,然後太子一車,永王、定王一車,分頭而走。   ……   寢宮內,坤興公主朱媺娖抱著昭仁公主發呆,往日貪睡的昭仁公主卻還沒有睡,她縮在姐姐的懷裡,身體一陣一陣的顫抖。   忽然幾個陌生的宮女直衝進來,坤興公主驚道:「你們……」   她懷中的昭仁公主也嚇得更緊的抱住姐姐。   一個頗有英氣的沉穩「宮女」過來,她打開手中一卷畫像,與真人對比了一下,沉聲道:「坤興公主朱媺娖?」   朱媺娖遲疑道:「我是,你們是……」   那宮女猛的單膝下跪,她雙手抱拳道:「末將奉大將軍之令,前來營救公主。」   聽到「末將」二字,朱媺娖心中已是雪亮,她顫聲道:「可是永寧侯讓你們來救我的?」   那宮女道:「正是。」   朱媺娖急急道:「好,我隨你們走。」   她拉著妹妹昭仁公主就要走,猛然想起什麼,說道:「那我父皇母后,皇兄他們呢?」   宮女道:「公主不必擔心,大將軍自有安排。」   ……   三更更鼓響起,崇禎帝猛的驚醒,已經是子時,十九日了。   此時他卻是快巡逡到皇極殿,看著前方宏偉的宮殿,他徘徊歎息,終還是令人傳他口諭,令兩宮、公主人等皆自盡。又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後自裁。隨後他散遣內員,手攜王承恩,進入皇極殿內。   他徘徊殿中,想起往日滿滿的衣冠禽獸,朝議政會,現今他們想的卻是如何逢迎新主吧?   他太息道:「吾待士亦不薄,為何今日至此?」   他殿中徘徊良久,又過了一個更鼓,聽宮中越發大亂,心想兩宮已自盡罷,還有自己的女兒……   只奈何她們生在帝王家,他心中滿是淒涼,看外間幽暗的雨夜,黯然神傷道:「該是朕了……」   這時一大幫人對著皇極殿趕來,內有何建、崔奇、古月等人,內中赫然還有身材瘦小,圓臉白膚的小太監王德勝。   何建身邊有一個穿著龍袍的人,暗夜中,看不清他的相貌,此時何建歎道:「朱兄弟,你真要如此嗎?」   那人提著一個燈籠,他說道:「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皇極殿內,王承恩打開一桶油蓋,澆在了龍椅寶座上,崇禎皇帝從身上慢慢掏出一個火摺子,這時一大幫人衝入殿中,讓內中的王承恩與崇禎帝都是一驚。   不過看到眾人,崇禎皇帝猛然心頭雪亮,他淡淡道:「是王斗讓你們來救朕的?朕不會走的。」   他抬頭看著丹陛左右的日晷與嘉量,淡淡說道:「夫國君死社稷,朕志已定,爾等不必多言。」   何建等人沒有說話,這時一個提著燈籠的人上前,崇禎帝遲疑道:「你。」   此人身形面貌,無不像自己,穿上龍袍後,更是神似。   那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踱步過來,如雷霆般的聲音就在殿中轟響:「朕,朱由檢,纘承鴻業,入繼祖宗大統十有七載。十七年於茲,夙夜祗懼,圖惟治理。然,歲罹饑饉,流徙相屬,災沴四方,寧無愧乎?」   他猛的將燈籠扔在龍椅上,伴著火油,立時熊熊大火燃燒起來,他喝道:「或問,古今君王之正道,當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我朝國勢之尊,超邁前古,其馭北虜西蕃,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幣,然!」   他緩緩走入烈火中,火苗立時點燃了他的衣衫龍袍,如雷霆般的聲音仍然轟響:「食肉褲褲,齕糠犬豚,耗羨私徵,濫罰淫刑,利擅宗神,脂膏罄竭,征斂重重,民不堪命。於戲!民有偕亡之恨,士無報禮之心!」   烈火,已經席捲了他的全身,點燃了宮殿中的處處,但他的長吟聲仍然在轟響,在咆哮:「……啊,我感受到了這裡的火焰,漫天席捲而來,燃起我的衣衫,然後是骨髓,然後是靈魂。我無法逃脫,也不想逃脫,我無法遏止,也不想遏止。這熾熱的火,熱烈的火,燃起華裳,痛入骨髓,蝕心焚骨,就讓我在這裡涅磐吧,就若那鳳凰涅盤,浴火重生……」   崇禎帝呆呆看著這一切,他顫聲道:「壯士。」   何建等人也是眼中含淚:「朱兄弟……」   王德勝抹了抹眼淚,過來拉崇禎帝道:「陛下,快走吧。」   崇禎帝被他拉著走,他仍然回頭顫聲道:「壯士……」   他們衝出熊熊著火的宮殿,這時王承恩突然對崇禎帝跪下,他說道:「國君死社稷,豈能沒有重臣相陪?陛下保重!」   他沖崇禎皇帝重重磕了一個頭,又對王德勝道:「小德子,照顧好陛下。」   他義無反顧,返身衝入烈火熊熊的宮殿中。   崇禎帝顫聲道:「大伴……」   王德勝拉著他道:「陛下快走。」   「大伴……」   他們一行人衝入黑暗中,宮中仍然沸哭如雷,狂奔無限。 第852章 忠與順   那班軍張守銀下了城,疾走崇文門方向,一路皆是號哭奔竄之人,有軍有民。走到這處大街一片低歪矮小的街巷時,就見鄉梓父老個個半掩著門,從門縫中探出的頭顱皆是忐忑不安,有期盼,更有惶懼。   走到一處房屋前時,就見門猛的打開,一個衣裳上滿是補丁,神情憔悴剛強的三十多歲女子快步迎奔出來,身旁跟著一個十五六歲,同樣衣上滿是補丁的少女。卻是園戶楊八姑與她的女兒念奴。   「守銀哥……」   「銀叔。」   楊八姑急急走上前來,她神情惶急關切,她抓住張守銀的手上下看:「讓我看看,你守城有沒有受傷。」   張守銀心中溫暖,他安慰楊八姑道:「放心吧,我沒事的。」   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我們進去再說。」   三人進了屋去,楊八姑關上大門,張守銀還試了試大門有沒有關緊,外面能不能推開。然後他心神略鬆,伸入懷中,手上卻出現了七八個銀圓,然後放到楊八姑手中。   他柔聲道:「八姑,你跟我這麼長時間,一直就沒讓你過好日子,看看念奴,衣衫都是舊的。正好得了這些錢,你收著,計劃看如何花費。」   楊八姑呆呆看著手中的銀圓,精美炫人,白花花吸人心魂,她當然知道這些銀圓的價值,在京師素來是硬通貨,有時一個銀圓甚至可以當二三兩銀子使用,她身邊的女兒念奴也是「哇」的一聲低叫。   楊八姑將銀圓緊緊的握著,她顫聲道:「你哪來的這些錢?」   張守銀神情有些複雜,說道:「是符總兵賞賜,他盡散家財犒軍,光這兩日守城,他就散了好幾萬銀圓。」   楊八姑歎道:「那符總兵奴家也聽說了,難得一個好官,只是朝廷這種好官太少,所以守了兩日城就陷了……也好,現在天兵進了城,該是大伙過好日子的時候了。」   張守銀說道:「嗯,現在兵馬剛剛進城,還有些慌亂,待京師安定下來,咱們就可以過好日子。」   楊八姑偎依到張守銀懷裡,二人神情都滿是期盼憧憬。   楊八姑丈夫死得早,一個人拉扯念奴長大,極為辛苦,而張守銀妻子早逝,兒女又都死於兵禍災荒,這些年也是苟且偷生,直到他來到京城,遇到楊八姑,二人就有了這麼一段情緣。   而對楊八姑女兒念奴,張守銀在她身上依稀看到自己女兒影子,對她非常疼愛,視若己出,這讓辛苦過日的楊八姑母女對他頗為依戀。   此時念奴站在一旁,她抿嘴一笑,為娘親感到高興,這麼多年了,總算有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   他們三人就此聚在一起,聽外面腳步動地,哭聲動天,都有些心驚膽戰,楊八姑不住的道:「不用怕,田掌櫃說過,天兵不殺人,不愛財,不搶掠,定讓大伙都平平安安。」   這時大門忽然砰的一聲大響,讓三人都是嚇了一跳,念奴更是驚叫一聲出來。   張守銀將她母女二人摟在懷裡,傾聽外面動靜,好在這聲響後,門外就沒了別的聲響,讓他心神略安。   不知過了多長時候,就聽外面馬蹄轟響,街頭巷尾,到處奔馳,然後一些夾著陝西口音的喝令聲響道:「百姓不許開門,開門便殺!」   楊八姑聽了,連忙道:「念奴,隨我四處看看,哪處門窗沒有關緊的。」   她們忙著察看,又聽外面各街巷關門閉戶的聲音不絕,不知過了多久,又有聲音喊道:「開門者不殺!」   她們心情忐忑的開了門,外間夜幕已經有些昏暗,她們四處探望,就見鄉鄰們都在門上粘帖什麼,很多人手上還持著香。楊八姑往鄰近的鄉鄰處看了看,就見門上粘著「順民」二字,又有書永昌元年順天王萬萬歲。   楊八姑忙道:「念奴,快去找些香來。」她自己忙著與張守銀去書寫順民等字,歪歪斜斜的寫了,粘帖在門上。   剛粘好,就聽不遠處腳步轟響,伴隨著馬蹄踏地的聲音,旌旗之下,整齊的兵伍肅列而來。每個街巷的士民都是執香立門,兵馬所過之處,他們個個舉香伏迎,高呼道:「大順天王萬歲。」   一片的萬歲聲蔓延過來,眼見鄉鄰個個都舉香跪了下去,楊八姑三人也忙舉著香火跪好。   張守銀偷看一眼,只覺大順兵馬甚肅,就不敢看了,他高高舉著香,跪在地上,將頭深深埋下,高呼:「大順天王萬歲。」   ……   東直門上,看流賊源源不斷登上城牆,守者非但不拒,反以手援之入城。又聽下方城門打開,流賊歡呼聲一片,鋪天蓋地的萬歲聲響起。協理京營,兵部右侍郎王家彥歎了口氣,他眼神迷離的看了看眼前一切,就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此時卻是十八日戌時,晚上七點到九點,聞聽外城陷,賊自東直門角樓緣城而上,大城遂陷。   與外城一樣,內城很快也四下火起,聞東直門開,防守朝陽門的成國公朱純臣,防守正陽門的兵部尚書張縉彥也打開二門迎降。大太監王相堯率內兵千人守宣武門,一樣打開城門跪降。   給事中光時亨與監察御史王章巡城,此時正巡視到宣武門,看王相堯打開城門,光時亨神情不變,整整衣冠跪迎。王章歎了口氣,一頭撞死在了城門邊上。   正陽門上,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看著流賊列隊而進,兵部尚書張縉彥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他默然無語,慢慢抽出腰間的佩劍。他的兒子,進士孟章明淚流滿面,但只是靜靜拜伏在地。   待父親猛然自刎後,他背著父屍回到府中,對妻子王氏道:「吾不忍大人獨死,吾往從大人。」   他的妻子道:「爾死,吾亦死。」   孟章明以頭蹌地道:「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   他遣其家人盡出,止留一婢在側,等妻子自縊後,他取筆作詩,又復大書壁上:「有侮吾夫婦屍者,吾必為厲鬼殺之。」   他取一扉置在妻子屍體下,加上緋服,又取一扉置在妻子左側,囑吩婢女道:「吾死亦置扉上。」   遂身著緋服自縊死。   ……   流賊不斷進入內城,各處人聲鼎沸,大學士兼工部尚書范景文聽著外面動靜,歎道:「身為大臣,不能從疆場少樹功伐,雖死奚益!」此時他已不食三日,聲不能續,他讓家人扶著,向著紫禁城方向三跪九叩,又賦詩二首,遂自縊死,其妾亦自經。   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元璐,聽著外面賊騎呼喝民間速獻騾馬的聲音,歎道:「國家至此,臣死有餘責。」他整理衣冠拜闕,北謝天子,南謝母恩。又囑咐家人道:「若即欲殮,必大行殮,方收吾屍。」乃縊死,事後家人滿門殉節,十有三人。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聞流賊進,大聲慟哭,題詞於幾上:「愧無半策匡時難,但有微軀報主恩。」遂自縊。   大理寺卿凌義渠盡焚其生平所著述及評騭諸書,服緋正笏望闕拜,復南向拜訖,遺書上其父,道:「盡忠即所以盡孝,能死庶不辱父。」以首觸柱,流血破面而死。   當晚,錦衣衛都指揮使王國興自縊死。   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門,城陷,作絕命詞:「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後人知。」自縊死。   錦衣衛千戶高文采守宣武門,城陷,一家十七人皆自盡。   新樂侯劉文炳,聞賊破內城,歎道:「身為戚臣,義不受辱,不可不與國同難。」與弟左都督劉文耀擇一大井,子孫男女及其妹十六人,盡投其中。祖母瀛國太夫人,帝之外祖母,年九十餘,亦投井死。   駙馬都督鞏永固,聞賊破內城,殺其愛馬,焚其弓刀鎧仗,大書於壁上道:「世受國恩,身不可辱。」時樂安公主先薨,命外舉火焚賜第,火燃,與子女五人俱投火死。   流賊攻城急時,兵部員外郎金鉉跪在母親章氏前道:「兒世受國恩,職任車駕。城破,義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親道:「爾受國恩,我獨不受國恩耶?事急,廡下井是吾死所。」   金鉉慟哭,辭母前往視事,至御河橋時,聞內城陷,金鉉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中。其母章氏亦投井死,鉉妾王氏亦隨死。其弟諸生金錝大哭道:「母死我必從死。然母未歸土,未敢死也。」取棺殮其母,復投井而死。   左中允劉理順,杞縣狀元郎,流賊入內城,題筆於壁上道:「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吾何不然。」遂酌酒自盡,其妻萬氏、妾李氏及子孝廉並婢僕十八人,闔門縊死。   時謂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僕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   ……   十八日京師內外城破,當即大臣殉死者有東閣大學士范景文、兵部侍郎王家彥、刑部侍郎孟兆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義渠、太常寺卿吳麟征等數十人,為心中的大義殉節。   十九日這天仍然微雨不絕,俄夾微雪,京師內外煙焰障天,辰時,有流賊馬隊進入紫禁城,直入乾清宮。此時宮中大亂,很多宮人剛逃出,就遇到流賊,慌忙又逃入。   宮人魏氏大呼道:「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積一二百人。   午刻,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擁精騎數百,由德勝門入,大太監王德化早率內員三百人於德勝門跪迎,李自成令其照常管司禮監,各監局印官,迎亦如之。   他們一行轉大明門,遂進紫禁城,牛金星、宋獻策、宋企郊等文官相隨,又有劉宗敏、李過等分將各兵。李自成從西長安門入,彎弓仰天大笑,自恃百發百中,射長安牌坊。   說道:「若射中間字上,天下太平。」   不料一箭射在瓦楞上,宋獻策安慰道:「射在溝中,以淮為界。」   他們又到承天門,李自成顧盼自得,瞧得牌樓上的「承天之門」四個字,復彎弓指著門榜道:「我能為天下主,則一箭射中四字中心。」   不料又射之不中,射到天字下,李自成俯首不樂,牛金星道:「中其下,當中分天下。」   李自成復喜,投弓而笑。   他們進了宮,問皇帝所在,王德化神情複雜,領各人來到皇極殿處,這裡已經燒成一片廢墟,仍有餘火裊裊。   李自成等驚見一屍端坐龍位上,又有一屍側拜於大行皇帝之前,二者都被大火燒得焦黑。   李自成驚道:「這便是皇帝?旁邊一人又是誰?」   這時有幾個太監再也忍不住,撲到邊上哭嚎,口稱陛下,又有人哭喊王公公。   王德化垂淚道:「這便是皇帝崇禎爺,邊上一人是大太監王承恩公公。雖被大火燒燬,但大體身形樣貌都不會錯,奴婢不會認錯。」   李自成等又喊來宮中一些服侍過皇帝的太監,他們或是顫抖指認,或是哭喊陛下。   李自成再無所疑,看著龍位上的焦屍,端莊正坐,舉目正望,熊熊烈火灼身,卻無法讓他在位上移動分毫,不由驚歎道:「皇帝竟如此剛烈!」   他看向邊上王承恩的屍體,歎道:「亦有如此忠僕。」   他心中不知什麼滋味,按他的內心,他是很想見到崇禎帝一面的,然眼前只有焦屍。   李自成身後牛金星、劉宗敏等人也是驚歎,個個神情複雜,李巖長長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眾人忽見白光起於天空,閃爍許久。   一人驚叫道:「這是帝之靈氣,上達於天。」   李自成舉目看了良久,最終歎了口氣,吩咐以帝禮葬之皇帝,以王禮葬之承恩。二十三為出殯日,出梓官二,以丹漆殯大行皇帝,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設祭壇,凡各官往拜,亦不禁。   ……   吩咐完這事,李自成等人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太子等人不見,還有皇后,袁貴妃等人統統不見,大索宮中亦不可得。   他們討論,李過說昨晚夜深時,各門有多股兵馬突圍走,會不會太子等人就在其中?畢竟京師廣大,兵馬不可能團團圍困,黑夜中馬兵也巡逡不過來,他們就此逃跑極有可能。   牛金星說也可能是藏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這是大事,不可輕忽。   李自成贊同,乃下令有獻太子二王者,皆賞萬金,封伯爵,有敢藏匿者,皆夷族。   劉宗敏、牛金星出告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於次旦入朝。先具腳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報名,願回籍者,聽其自便。願服官者,量才擢用。抗違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去連坐,禁民間諱自成等字。」   他們差人赴五府六部,並各衙門,令長班俱將本官報名。   ……   京師二日而陷,皇帝死社稷之事,若霹靂驚雷,飛快的傳向四面八方。   惠安伯張慶臻聞城陷,盡散財物與親戚,置酒一家聚飲,積薪四圍,全家燔死。宣城伯衛時春聞變,闔家赴井死,無一存者。順天府知事陳貞達自盡。   長洲生員許琰,聞京師之變,悲號欲絕,遍體書「崇禎聖上」四字,絕粒七日而死。   聞京師陷,永寧侯王斗領眾將狂奔入宣府鎮,此時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蔡懋德等皆聚於鎮城。他們原以為京師堅固,可以堅守到都護府出兵,現在一切指望落了空,遂皆有殉國之志。   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原要自縊殉主,只是白綾已經設好了,他多次上下,最終還是不敢自盡,他哀嚎一聲:「不,咱家不能死,宣府鎮的百姓不能沒有我。」他大聲嚎哭,身邊小太監也是哭聲一片。   王鬥到時,一百多位官紳學子已經聚在李邦華府前,他們皆都隨李邦華前往鎮城吉安會館祭拜過文天祥,李邦華已經留下了絕命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騎箕天上去,兒孫百代仰芳名。」   大同巡撫衛景瑗前來時,也對母親留下遺言:「母年八十餘矣,當自為計。兒,國大臣,不可以不死。」   餘者各人,皆有題閣。   王斗看去,他們中許多人自己認識,許多人不認識。認識之人,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蔡懋德、馬國璽、吳植,甚至還有原部下,令吏馮大昌也在人群中。不認識之人,一樣個個神情堅定,充滿抉然。   見王鬥過來,李邦華大禮拜施,他知道王斗要說什麼,說道:「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復何辭?今大明有永寧侯在,庶可無憾已矣。」   他說道:「老夫世受國恩,卻愧無半策可匡時難,唯有微軀可報主恩。永寧侯,便請讓我盡此忠孝大節,為心中道義而死吧。」   王斗看向朱之馮,這個剛硬的老頭道:「主憂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家。宣府鎮有君在,馮,無憂耳。」   蔡懋德向王斗深施一禮,他抬起頭,柔弱的身軀滿是毅然:「堂堂丈夫,聖賢為徒,矢死靡他。」   王斗看向馬國璽,這個以前在王鬥心中圓滑的兵備說道:「忠孝夙稟,國璽不可以不死。」   延慶州知州吳植對王斗深施一禮,默然無言。   王斗最後看向令吏馮大昌,這個王斗以前的部下猛然大禮拜下,說道:「侯爺大恩,大昌唯有來世再報!」   他們一百多人整理衣冠,異口同聲道:「吾等深受國恩,當殉節明志,以盡大道!」   府邸內外早準備好了柴草火油,然後僕從點燃了柴堆,火光慢慢燃起,最後整個府邸變成熊熊烈火,李邦華等人哈哈大笑,他們相互而拜,說道:「請。」   「請。」   他們神情從容,就那樣走入烈火之中,他們家人親屬全部在外拜下,嗚咽哽咽。   王斗身後各人靜默一片,王斗緩緩閉上眼睛,他歎道:「唉,我的儒學學院都空了。」   他的眼淚不可抑止的湧了出來。   啊,這個偉大的朝代,這個偉大的文明,怎能不讓我懷念。她便有千般不是,這樣那樣缺點,然那閃爍的光芒仍讓人不能自已。這個皇朝是如此讓人心碎痛惜,追思嚮往。   她是如此的優雅,華美的衣冠,優雅的禮儀,明亡後就再未有之,優雅純粹的漢文化就此斷絕矣。   她的忠臣義士是如此之多,甲申國變殉節官員士子越千人,戰死殉國追諡可考者越八千,如此大規模殉節之人,明後朝代不再有之,亦不會再有。   她是如此頑強,大義凜然、壯烈殉國、從容就義,就算亡國後抵抗時間亦如此之久,反抗如此之劇烈。   她的文明是多麼璀璨啊,多麼令人難忘。   啊,我會永遠記著她。   這些捨生取義之人,我不會妨礙他們,我會尊重他們的選擇。   我能做的,就是懷念他們,因此記住他們。   對著熊熊燃燒的府邸,王斗深深施禮。 第853章 刑具   三月十九日,大行皇帝遺體裝入棺木後,暫停於東華門外的施茶庵內,有幾僧誦經,老太監幾個,王承恩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國禎,與兵部郎成德、主事劉養貞,撫棺大慟。   當日,李自成大賞宮女,跟隨的權將軍,制將軍等每人三十個,牛金星、宋獻策等六政府文官,也每人賞了三五個。眾將還亂入人家,望京城高門大第,即入據之,內劉宗敏據田宏第,李過據周奎第。   二十日,劉宗敏等除張貼選官告示外,又嚴明殺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間者,立行凌遲。   流賊初入時,官員縉紳恐以冠裳賈禍,悉毀進賢冠,到二十日,見大順選官報名,個個笑口頓開。又因冠帽已毀,只得去梨園戲班中尋覓戲冠,每冠花費三四兩銀子。   流賊初入城,百姓人人驚恐疑懼,然見大順軍很快遍城張貼,告示明令:大軍秋毫無犯,敢有擄掠民財者,凌遲處死,一顆慌亂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正好當日下午有四個順兵搶掠正陽門一家綢緞鋪,立時被活剮於市,手足還釘在前門的左柵欄上。百姓們一顆驚恐觀望的心就全部安定下來,人人讚頌大順真乃仁義之師,怪不得能得了天下。他們也放心大膽的開門營業,百姓上街,一片詳和。   對這日的李自成等人來說,他們還做了很多事情,如派人招降薊鎮的楊國柱,此時在山海關的總兵劉肇基、吳三桂等人。對他們都許以優厚待遇,如楊國柱是薊北侯,許以封公。東平伯劉肇基許以封侯。聽說吳三桂兵馬眾多,更許父子皆封侯的條件。   又派他們的老熟人,早先投降的定西伯唐通攜他的詔書,慰勞銀三萬兩,還找來吳三桂的父親吳襄親筆書寫勸降書信,然後前往薊鎮,山海關等地,然後東邊的事就了了。   在李自成等人的想法中,楊國柱、吳三桂等人再強也有限,畢竟順軍擊敗的明將太多了,個個號稱十萬、二十萬兵馬,也不過如此,所以他們根本就不以為意,或許只有王斗會讓他們印象深刻些。   招降的目的只是希望不戰而屈人之兵,畢竟能不動刀兵就不動刀兵,果然他們不識抬舉,定會像這剛陷的京師一樣,浩蕩大順兵馬逼過去,將他們個個碾為齏粉。   不過李自成等相信在這天下大勢面前,楊國柱、吳三桂等人自會認清形勢,不會做那雞蛋碰石頭的蠢事。而且自己給的條件夠優越了,他們不會不識抬舉,所以東面的事情就這樣了。   似乎李自成等忘了一幫人,那就是關外的滿清軍隊,也許他腦子裡根本就沒這個概念。他身邊的謀士文臣也個個出身卑微,最高學歷只有舉人,一樣缺乏統攬全局的眼光,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東北面那處所在。   所以就算歷史上李自成與吳三桂在一片石大戰時,仍未想到過這個問題,直到清軍出現的那一剎那,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世上還有這麼一幫人,有一種叫韃子的生物。   這種生物根基深厚,早早設立了國家,體制完備,還是真正的職業軍隊與武士,情況完全不同於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所以懵裡懵懂下,一打就被打得潰敗。   然後千里逃竄,一直被死咬不放,為了活命,拋棄陝西基業,拋棄更久經營的湖廣基業,又不惜將南明防線衝擊個七零八碎,就是翻不了身。幾千年歷史中,若論目光最短淺者,李自成等自認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當然,眼下他意氣風發,認為京東事不過爾爾,他主要將目光放到西面的宣府鎮那方。   崇禎十四年正月的洛陽大戰,給李自成等人的印象太深刻的,所以對待王斗這個人物,李自成等人會謹慎些。   他們商議後,決定還是先派出使者招降,王斗現在是侯爵,給他國公的待遇,如果還不滿足,封王也可以商量!果然還不識抬舉,介時盡起大順兵馬,西攻宣府!   他宣府再堅固,有京師堅固?大順所下明朝城池,哪個又不堅固?他兵馬再強,畢竟人少,自己盡起大軍,他又如何抵抗?介時攻下宣府,正好順著宣府而下,席捲山西,陝西,然後四川、甘肅。   所以京師周邊的殘明勢力就此議定,然眼下幾個煩惱是李自成等人迫切需要解決的。   一是大索京師,始終不得太子、二王、皇后等人,他們認為太子等人是逃出京城了,只是逃向何方有幾個可能。   一是東逃,逃向楊國柱、吳三桂等人所在,正好唐通前往招降,介時讓他們交出太子與二王便是。   二是西逃,逃向王斗部所在,這事情有點麻煩,王斗若降還好,若不降,到時只能動用刀兵了。   三是南逃,逃往江南,果真如此,這事情就麻煩多了,極有可能又出現一個南宋。畢竟順軍不習水戰,江南河網密佈也讓他們頭疼,當年他們不是沒打過南方主意,結果被洶湧的長江水嚇回了河南。   這是一大煩惱。   又一煩惱便是金錢。   曾幾何時,當年的闖軍是不稀罕金銀的,他們最重視的是騾馬,便是所獲金錢,也多用於間細諸事。然今時不同往日,要建國稱帝了,自然需要大批銀錢花用。   打入京師了,將士也需要犒賞,而且大順兵馬太多了,光北上的就足足有五十萬人。   這些人都需要賞賜,需要的金銀數更是海量。   若要對宣府山西用兵,同樣需要的糧餉也是海量。   這一切,都需要銀子。   曾經,李自成北上京師,他是不擔心金錢的,除了他認為京師為大明帝都,國庫中自然有大量的銀錢外,他還聽到一個皇室秘聞。   不論古今中外,皇室秘聞都是草民津津樂道的對象,普通田間地頭的鄉民議論皇帝挑谷子用金扁擔,白面饅頭吃一個扔一個。高級一些文人士子,官員軍將則議論另一個事。   比如他們竊竊私語,繪聲繪色的描繪宮中有鎮庫金,光積年不用者就有三千七百萬錠,一錠就有五百兩,上面皆鐫有永樂字樣,以此來非議這些年皇帝的加派。   果然金銀如此之多的話,一匹騾子載兩錠銀子一千兩,就意味著需要用一千八百五十萬匹騾馬才能載完。也就是說,不止整個大明,便是秦漢唐宋明所有馬匹相加,都不知能不能拉完這些金銀。   或許只有低智商與別有用心的人才會相信這種傳言,李自成等人半信半疑,但料想皇宮中所藏金銀較多是肯定的事,結果他們挖地三尺,毛也沒一根。   他們最後所獲統計,皇宮現存黃金十七萬兩,白銀十三萬兩,國庫現存白銀二十萬兩。   皇帝的身家比他李自成窮了多少倍。   這事情就難辦了。   ……   二十一日,洶湧的報名人潮湧向承天門,這些原明朝的官員,現在個個赤膽忠心要為大順效力。因為很多人起得早,承天門未開,他們就乾脆坐在台階上等待。   待門一開,他們就爭先恐後往內擠去,惟恐去遲一步,自己的名額就被別人頂了。看他們擠成一團,毫無秩序,守門的長班不由揮棍打逐,讓他們老實點。   然後在午門前的五鳳樓中他們報了名,就個個匍匐在午門外聽點。   他們亦服飾各異,有穿本等吉服的,也有青衣小帽的,然不論他們或是平日老成者,或是儇巧者,或是負文名才名者,或是嘵嘵利口者,或是昂昂負氣者,現在個個縮首低眉,植立有如木偶。   還有人削髮成僧的打扮,或是帕首作病,意圖博取同情,種種醜態,筆不盡繪。   那些順軍守門士卒指著他們哈哈大笑,各種言語侮謔,他們也不敢出聲。   一天下來,大順方面也不給他們吃的喝的,他們相互安慰,說道:「肚雖飢餓,心甚安樂。」   這天,內閣大臣陳演與成國公朱純臣打扮整齊,他們是來勸進的,不料卻連午門都進不入。   近午,王德化忽然從午門出來,他直接走到低眉匍匐的兵部尚書張縉彥面前,在旁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猛然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張縉彥臉上,打得他腦袋嗡嗡,眼前金星直冒。   然後王德化指著張縉彥咆哮罵他誤國。   旁邊的順軍士卒笑得打跌,因為王德化已為大順方面所用,張縉彥雖被毆打不敢出聲。他心中屈辱,只是想:「你王德化這麼忠義,為何不學王承恩一樣殉國殉主?還不是一樣降了流賊?」   當然,他只敢心裡這樣想,面上仍然低眉縮首,一聲也不敢出。   二十二日,主事劉養貞於午門外叩頭,請誅誤國奸臣張縉彥、魏藻德、陳演,李自成道:「先朝時何不言?」將他斥之走。   而在當日,李自成忽得朱書,上寫:「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又有墨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上面有皇帝的大印,卻是蓋在未崩之時,以朱書諭內閣,托成國公朱純臣輔太子。   原來當時內臣持朱諭至內閣,閣臣已散,就置在几上,文武群臣,無人知者,現在為李自成所得。   李自成看著這墨詔朱諭,想想太子一直不見,莫非?   他立命誅殺朱純臣,籍其家,同時又押解勳衛武職官員二百多人,全部斬於平則門外。   當日,在劉宗敏佔據的府邸當中,他圍著一圈東西打轉,眼前各名鐵梨花、呂公絛、紅繡鞋等等,都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看得他非常滿意。   還有新制的夾拶,以鐵釘相連,夾木俱有稜,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皆是入京新造。   劉宗敏摸了摸夾拶,他喃喃道:「不知新夾棍威力如何,還是要找人試試。」 第854章 追贓助餉   二十三日,黑壓壓的百官雲集午門之外,個個朝服冠帶,滿滿的衣冠禽獸,人數超過一千。   這些人中,有大學士陳演,大學士魏藻德等內閣首席大臣,亦有國丈周奎、英國公張世澤等勳貴老臣。又有六部官員,大理寺卿,各科給事中等中小臣。還有衛允文、楊昌祚、林增志等詞臣。   他們是來朝賀的,也看看新朝的意思,會不會選用他們。   特別魏藻德、陳演等大學士個個自信滿滿,憑自己內閣大臣的身份,又是大學士,個個滿腹經綸,定然可為新朝所用,再次謀取富貴。   兵科給事中光時亨也是鎮定站著,當日他力阻南遷,言稱國君當死守社稷,結果城破後國君當真死社稷,而他光時亨轉眼就降了。那又如何,降便降了,反正降的也不是他一個人。   他光時亨大有為之身,一樣可以在新朝幹出一番事業,繼續慷慨激昂,激烈諫言。   看旁人投來的有些異樣的眼神,光時亨夷然不動。   百官滿懷期待聚著,不料他們從辰時等到午時,紫禁城內一點動靜沒有。他們議論紛紛,凡遇大順官員,個個強笑深揖,試探詢問。這時忽然矮宋子宋獻策至,當下有數人跪問新主出朝否?   宋獻策喝罵道:「沒有屠戮汝輩已為幸事,區區候時,豈又不耐耶?」   眾人恧然稱是。   一直到日晡,也就是申時,已經下午的三點到五點鐘,他們終於被叫進去了,卻是至建極殿。   紫禁城三大殿,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因皇極殿燒燬,中極殿最小,所以李自成放在建極殿開朝。本殿大典前皇帝常在此更衣,冊立皇后、太子時,皇帝也在此殿受賀,有時官員也在此朝拜。   進入宏偉的大殿時,百官人等個個深吸一口氣,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到了。   他們進入殿內,就見李自成高居在寶座上,頭戴尖頂白氈帽,藍布上馬衣,左右兩班則是牛金星、劉宗敏、李過、袁宗第、劉希堯、顧君恩、宋獻策、張璘然、宋企郊等官列坐。   看百官進來,他們個個看去,臉上滿是揚眉吐氣、意氣風發的神情,特別牛金星臉上,滿滿的倨傲。   他們斜眼相睨進來的明朝文武百官們,心中都是感慨萬端,所謂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耳。現在雖然還沒還鄉,但感觸卻更深。想想當年自己在鄉下辛苦打鐵種田的時候,想不到咱老劉家,老李家,老牛家也會有這麼一日吧?   這一幕也讓進來的文武百官們個個心情複雜,往日殿上那些人,武將不外是鐵匠,木匠,馬伕,農夫等出身,便是高居龍位上那人,亦不過驛卒耳。至於文員,最高不過舉人,多是破落秀才,未中童生,而自己……   然成王敗寇,現實如此,只能順從!   百官一瞥之後都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他們恭敬的列好隊,三跪九叩,三呼萬歲。   李自成沒有說話,牛金星則是走下去,他赫然以手摸在各官的頭頂上,念道:「一雙、兩雙、三雙、四雙……」他唸唸有詞,從各官的頭頂一一摸去,以核其數,最後點訖,有一千三百餘人。   李自成看著下面滿滿的人群,歎道:「此輩不義如此,天下安得不亂?」   又看內中一些人頭髮削得乾乾淨淨,一副和尚的樣子,更是皺眉。   他對旁邊的劉宗敏、李過、顧君恩等人道:「各官於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削髮之人更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   牛金星也看到這些削髮之人,卻都是詞臣,如宋之繩、林增志等人,他咆哮道:「既已披剃,何又報名?」   他的怒喝聲嚇得這些人全身發抖,牛金星尤不罷休,喝令將這些削髮之人其餘毛髮也盡拔了。   然後他將名冊扔於地上,執筆任意花點,敢有應遲者立用軍棍,打得一些人慘叫連天,聽得百官相顧皆失色。   然後牛金星又令鴻臚唱名,對出來晉見各官,他或嬉笑,或怒罵,或冷然,恩威不測,洋洋得意,盡情揮灑自己當年不得志的情緒。然這些官員個個都乖乖聽令,無人敢吭一聲,更不敢表達自己的不滿。   李自成看了越發厭惡,心中湧現殺機。   這時唱名到東閣大學士、內閣大臣魏藻德,他整整朝冠,緩緩出列,以最佳的儀態,最富有磁性的聲音拜道:「東閣大學士、內閣臣員魏藻德拜見我皇陛下。陛下撥亂世而反之正,德綏威讋,執符御歷,奉若天道赫如上帝鑒臨。今蓋伏遇皇帝陛下,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微臣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上言,皇帝既正大統,當萬邦鹹臣,化行仁流,伏以鴻謨啟佑,共戴堯仁再造。」   說著,他不斷叩頭。   李自成好半天才聽懂魏藻德說什麼,原來是求用。他看著下面這個人,冷冷道:「魏藻德?大學士?內閣大臣?看來皇帝待你不薄。你既受皇帝重用,應當為社稷而死,為何苟且偷生?」   魏藻德聽這話不對,先前自己一番話都白講了,他揣測李自成的心理,連忙叩頭道:「如果陛下赦免,一定赤膽忠心相報。」   李自成厲喝道:「不忠不義,朝秦暮楚之輩,明朝有爾等,又豈能不亡?滾下去!」   魏藻德心驚肉跳,冷汗刷的就下來了,連忙退了下去。   大學士陳演本來想若魏藻德一樣求用,眼見此幕,遂不敢再言。   ……   當日點名完,牛金星拔了九十二人,遣兵士押送吏政府宋企郊處聽用,兵科給事中光時亨也在內中。人數不但少,而且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僚一率不予錄用。   不入選者,每官用馬兵二人,執刀押候,各官正在惶恐間,忽有聖旨傳來:「押往西四牌坊去。」立時用鐵鏈串鎖,每五人一串,各人面如土色,便是大學士陳演、魏藻德等人,也是身體顫抖似篩糠。   然後各馬兵馳馬驅逐,驅趕眾官如羊豕,稍稍行慢些,立時刀背亂下,打得各官哀嚎不已,甚至有仆地暈倒,被踏作肉泥者。嚇得各人魂飛魄散,很多人甚至嚎啕大哭。   沒走到西四牌坊,又有一道聖旨傳來:「前朝各犯官,俱送權將軍劉府中聽候施行。」立時馬隊轉向,驅趕各官往原田皇親府中,眾官又遭了若先前一次罪。   但押到這邊時,劉宗敏正在挾妓歡呼,沒空理會,仍命各兵守視,以俟來期。   同時這一天順軍還滿街滿城遍提士大夫,甚至路上走著就被拘走,有如湯雞在鍋。不但如此,很多未去朝賀的勳貴太監也被驅趕過來,如投靠的王德化,王之心,王相堯等人赫然在列。   他們全部被換上囚服,個個強項大僚,關在幽黑的屋子裡,而且看守者不給食物,讓他們足足餓了一天一夜。這日夜不知多少官員士勳崩潰,只想逃離這個地獄之地。   二十四日,正式成立「比餉鎮撫司」,追贓助餉,以劉宗敏主其事,李過,劉敏政副其事。李過是李自成的侄子,劉敏政為李自成的發小,鐵匠出身。對他們二人,李自成當然非常信任,所以放在劉宗敏下面的高位上。   當日,劉宗敏以人試新夾棍,夾其隨求書役二人於天街,次日即死,讓他非常滿意。   二十五日,劉宗敏午後始出,幽閉飢餓一日夜的文武被喚點名,劉宗敏逐一唱名,喝令各官助餉自贖。以官第獻銀,一品官不得少於一萬兩,科臣等小官也不得少於一千兩,銀到放人,不獻銀者,大刑伺候。   同時這一天比餉司還持著名刺,召來京紳劉余佑、孫承澤等人,讓他們獻銀,如劉余佑四萬兩,孫承澤二萬兩,並威脅說:「宜早,若遲二日,即不得從容矣。」   王德化第一個獻銀,而且出手就是五萬兩,眾太監中,他最機靈,李自成進城時,他也第一個率內員三百人到德勝門迎接,果然劉宗敏非常歡喜,立刻放人。   李自成聞聽也非常欣慰,仍命他為宮中太監總管,此時宮中太監已被李自成遣散得只餘一百多人,王德化就管這一百多人。   有王德化帶頭,各官相繼獻銀,原國丈,嘉定侯周奎恐懼之下,更獻出天文數字的銀兩,五十萬兩白銀。   要知道三月初十時,他的女婿崇禎皇帝讓周奎助餉時,他宣詔求助再三,周奎只願出一萬兩,還想讓自己的女兒周皇后求求情,現在竟一口氣出了五十倍的銀兩。   眼見各官的助餉銀越來越多,劉宗敏眉歡眼笑,不過待大學士陳演獻銀四萬兩後,事情忽然有了變化。   原來「比餉鎮撫司」為免漏追贓銀,許人密告,每告一案,賞錢從五十文到五十兩不等,陳演的家僕貪圖賞銀,就將陳演告發了。劉宗敏半信半疑下派人到陳演的府邸挖掘,果然遍地都是金銀,區區四萬兩只是冰山一角。   劉宗敏勃然大怒,決定嚴刑拷銀,一些放回去的人又再次抓回來,如國丈周奎等人。   同時他大規模提高了贖銀的數量,宣佈內閣尚書索銀十萬兩,部院京堂錦衣帥七萬兩,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曹千計,余各有差,勳戚無定數。   ……   「啊……」   痛不欲生的慘叫聲響起,夾棍上的大學士陳演一下子暈死過去。   此時他被貫在夾棍之上,這夾棍長三尺有餘,以楊木所製,去地五寸多,貫以鐵條,每根中各綁夾拶三副。要夾人時,直豎其棍,一人扶著,安受刑者的腳趾上面,又用棍一具,交足之左,使受刑者不能移動。再用一根長六七尺、圍四寸以上的大槓,從右邊猛敲足脛,使足流血灑地。   人說十指連心,腳趾也是如此,而且夾棍有各種超棍組合,可以夾手,也可以夾腳,還可以夾大腿,最是折磨人不過。   此時陳演已經飽受折磨,他不論是手指的骨頭,或是腳趾的骨頭,或是大腿的骨頭,已經處處斷裂,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一滴滴鮮血從傷口湧出來,流得滿身都是,觸目驚心的一道道血痕。   特別他身上的衣裳都紅了,大腿處更是一片通紅。   他軟綿綿的掛著,然後一盆冷水潑過來,又將他潑醒,傷口處湧現的劇痛恨不能讓他當場死去,或又直接暈過去才好,然這只是一種奢望。   這個原內閣大臣,大學士淚珠滾滾,他嗚咽哀求道:「下官真的沒銀了,求大人饒了我吧。」   瞪著他看的劉宗敏猛的跳起來,他咆哮憤怒道:「驢球子,你們這些明朝貪官最不老實,說沒銀了,結果又拷出黃金五百兩,珍珠兩大斛……肯定還有銀的,給咱老子繼續用刑……」   又是淒厲的嚎叫聲,施刑者用大槓猛擊他的足脛,陳演只恨不得當場死去。   ……   狀元郎,大學士魏藻德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日,如果早知道今日事的話,他要不早早逃出京師,要不堅決守城到底,這一切就如在夢中。然手指上的劇痛告訴他,這不是做夢。   他淒慘的大叫,一邊聽對面的劉宗敏咆哮喝問他:「你身為內閣大臣,何以亂國至此?」   魏藻德本能的回答道:「我是書生,不諳政事,先帝無道,遂至於此。」   劉宗敏大怒道:「你區區一個書生,皇帝把你擢為狀元,為官三年即升為內閣大臣,皇帝哪裡對不起你,竟敢誣他為無道昏君?」   他親自下堂,用力扇了魏藻德數十個大嘴巴,行刑士兵見狀,更是夾棍猛拉,魏藻德淒厲嚎叫,十指皆斷。   劉宗敏又向他拷銀,魏藻德哭訴道:「下官為官尚短,還來不及貪污,除了一萬兩銀子,真的無銀了。」   他向劉宗敏獻策,皇帝內帑銀頗多,細細尋找,定有所獲,劉宗敏勃然大怒:「老子翻遍皇宮,皇帝金銀不過余三十萬兩,還沒有陳演小子多。他還死得剛烈,咱老子都佩服……你個奸臣,先誣他無道,又污他貪婪,真是喪心病狂,來人,給老子上腦匝……」   ……   皮肉燒焦的滋滋聲響起,嘉定侯,國丈周奎痛不欲生的張開了嘴,他身後是被熱油燒熱的銅柱,此時他被勞勞綁在銅柱上,卻是被施以炮烙之刑。   他眼中流出血淚,一切都完了,就在這兩天,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媳婦被夾拷後自縊。自己的長子,自己的次子,自己的侄子,被嚴刑拷打後喪命。   他一共交出了七十萬兩白銀的巨款,這已經是他的全部家產了,然劉宗敏仍不滿足,還在拷問。   這一切真是諷刺啊,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他想起當日女婿遣太監徐高向他求助,說:「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   當時自己不以為然,現在只有深入骨髓的後悔,不該嗇於捐輸,以至讓流賊進了城。   他的淚珠滾滾而下,喃喃嗚咽道:「皇上,老臣後悔啊……」   彌留之際,他依稀聽到劉宗敏的咆哮聲:「已經七十萬兩了,肯定還有銀的,再行刑……對了,他的皮肉已經烙熟了,用鐵梳!」   「皇上,奴婢後悔啊。」   王之心的腿骨咯嗒被夾斷了,他慘痛暈過去的時候,只是後悔莫及的想道。作為統領東廠的大太監,緝事冤濫,得蔭弟侄錦衣衛百戶,王之心家中素富,然他卻嗇於捐輸。   皇帝要求勳貴太監捐餉,他只勉強湊了一萬兩銀子,現在劉宗敏要他交三十萬兩銀子,他已經交了二十萬兩了,別的實在湊不出。或許等待自己的,就是被活活夾死的下場。   黑暗的房中響起「嗚嗚嗚」的哭泣聲,哭聲中飽含著最深沉的痛苦與絕望,英國公張世澤蜷縮在地上,他渾身上下已經不成人形了。作為國公,他是劉宗敏重點的招呼對象。   他受過夾棍,受過炮烙,受過腦匝,甚至還有斷人手足的紅繡鞋,這讓他全身上下……而且在這之前,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他的女兒,已全部被拷打而死。   等待他的,一樣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場。   而且死得如此窩囊。   他張世澤是世襲公爵,祖先張玉是靖難名將,成祖即位後稱其為靖難第一功臣,追封榮國公、河間王。然後先祖朱能率數萬大軍平定安南叛亂,冊封英國公,世襲罔替,一代代傳下來,即使劉瑾,魏忠賢當政,一家人也是穩穩當當,無人敢動。   然現在……   張世澤嗚嗚哭泣,他低聲道:「守城時我該戰死的,城陷時也該殉節的,皇上,微臣愧對。」   「微臣愧對。」   「微臣愧……」   他喃喃說著,最後氣絕時仍然大睜著眼。   ……   劉宗敏的「比餉鎮撫司」獲得豐碩的成果,贓銀所獲節節高昇,很快超過七千萬兩白銀,這是個驚人的數字。   事實上遠遠不止這些,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由劉宗敏來追贓。很多官員不是被夾於各營,就是被夾於監獄,押健兒人人皆得用刑,這當中多少白銀被隱匿了難說。   酷刑之下,眾多官員勳貴被大拷而死,如國丈周奎全家死盡,英國公張世澤全家死盡。定國公徐允禎家人死盡,大太監王之心被拷死,大學士魏藻德受腦匝之刑,腦漿流出而死,他的兒子又被抓來拷死,女兒充為營妓。   為免於禍,眾多官員獻妻獻女,歌唱狎暱,為賊輩戲弄百端,如楊汝誠獻美婢獲免,不留用。張忻未刑而刑其妻子,輸銀萬兩釋。有年少面白者,甚至作龍陽免禍。   反正二十五日起,用者高冠鮮服,揚揚長安道上,不用者夾逼金錢,號哭之聲,慘徹街坊,官員勳戚,人財並盡。 第855章 絕望   對追贓助餉帶來的弊端隱憂,其實大順國中也不是沒有清醒之人,如四月初一日時,軍師宋獻策就借天象說事:「天象慘冽,日色無光,亟宜停刑。」   四月初七日,李自成過劉宗敏第,見庭院夾三百多人,哀號半絕,李自成道:「天象示警,宋軍師言當省刑,宜酌放之。」   但自進京的那一剎那,李自成與部下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就如皇帝與大臣的利益一般並不一致,劉宗敏本人與李自成關係一樣發生了轉變。   李自成要劉宗敏放人,說:「爾等何不助孤作好皇帝?」   劉宗敏則不以為然,說:「皇帝之權歸汝,拷掠之威歸我,無煩言也。」   還有普通士卒對大順高層的心理一樣發生了變化,如初進京時,李自成給老本,也就是老營米止數斛,馬豆日數升,眾頗怨之。認為未進京前,義軍高層還大方豪氣,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現在坐了江山了,卻如此吝嗇小氣,心中不滿怨恨。   而且老實說,不論過去的闖軍還是現在的順軍,都不是一隻紀律嚴明的軍隊,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政治組織。他們骨幹是活不下去的邊戶,驛卒,草原馬賊,然後裹脅大量流民篩選,淘汰出一隊隊老兵。   骨子裡,他們還是流民,一個搶掠團伙的集合體。   他們提出的口號也是荒謬可笑,不當差,不納糧,就基本摧毀了他們合法存在的一切基礎。   就自己本身的生存都只能靠搶掠,又如何帶給別人安定?   如果說戰時,為了活命,為了打天下,闖順軍高層可以用嚴酷的軍紀約束部下。但現在江山打下了,以前想像不到的花花世界陡然出現在眼前,身邊還到處是毫無反抗之力的螻蟻,原來的流民就迷失了。   而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李自成本身是個不好酒色的人,現在也開始沉迷聲色,終日飲酒。劉宗敏等高層更不用說,整日除了拷打追銀,就是挾妓為樂。   牛金星等人整日在降官面前呼喝咆哮,盡情揮撒自己以前不得志的情緒,順便收羅些財帛美女,給自己的轎子刷金粉。還有李過,袁宗第、劉希堯等人也是,個個佔據豪華宅第,身邊幾十個美女環繞為樂。   上樑不正下樑歪,這一切對中下層來說都是一個強大的刺激。   而且現在的順軍良莠不齊,構成複雜,除了幾萬內營,更多的是外營,還有數不勝數,至少幾十萬的投降明軍。這些人不是流民,就是毫無忠義之輩,個個內心都潛藏著難以形容的惡欲。   追贓助餉等於將這個堤壩打開了,各人內心的瘋狂、貪慾、非理性頓然傾瀉而出。   不說高層自己忙著宣洩慾望,根本想不到去約束他們,就現在想約束,也已經不可能。   他們一樣理由充足,振振有詞:「皇帝讓汝做,金銀婦女不讓我輩耶?」   甚至李自成想登位,一些將領竟說:「以響馬拜響馬,誰甘屈膝。」又云:「我輩血汗殺來天下,不是他的本事。」劉宗敏自己都對眾官說:「我與他同作響馬,何故拜他?」   所以在各兵將看來,軍官可以搶,自己為什麼不能搶?   你高官顯貴可以搶明朝的勳貴官員,我一樣可以搶明朝的富戶百姓!   追贓助餉短短幾天後,人性中潛藏的惡欲陡然被施放出來,事情急轉直下,事態向可怕的方向蔓延過去。   最後,一切都失控了。   ……   順軍初入城時,楊八姑一家好是擔驚受怕了兩天,不過二十日時,大順方面的安民告示貼了出來,嚴明殺戮之禁。當天還有四個順兵搶掠綢緞鋪被剮。   楊八姑興致勃勃,津津有味去看了行刑,回來興奮的道:「有好日子過了。」   她帶了女兒念奴,與張守銀放心大膽去逛街,在崇文門附近買了幾身成衣,一家三口穿個新,又買了米面茶油等,甚至慷慨的買了一些肉食回來,所費不過一二個銀圓。   她精打細算,打量餘下的錢做點小買賣。   不過京師店舖昂貴,楊八姑打算與張守銀擺個小攤,還在計劃時,追贓助餉開始了,從二十三日至二十六日,滿街遍提士大夫。   對這些員官被拘繫拷銀,楊八姑與鄉鄰議論起來都有些興災樂禍,都說:「這些貪官污吏,就是該打。」   楊八姑還在街上高聲道:「大順天王就是英明,知道前朝的禍害是什麼。」   她興致勃勃的探聽消息,只是有時遇到田掌櫃,看他神情有些變化憂慮。   二十七日起,京師各坊開始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者,十家同斬。同時有順官領著長班緝訪官民藏蓄,每坊長班五十人,多是當地無賴子弟為鄉導。   這天,就不斷有鄉紳被帶走索銀助餉,如周鏘、劉余佑、梁以樟、米萬鍾、吳邦臣、沈自彰等人,個個家中巨富,長班蜂擁而來,恣意掠取,與籍沒無異。   楊八姑仍然感覺痛快,對這些有錢的官商富紳,她素來看不過眼,看他們遭殃,心中就是爽快。   然不知為什麼,她的內心開始有點恐慌。   二十八日,很多大順軍出現在街頭,他們手攜麻索,看路人有面容魁肥者,便疑有財,麻索立時套在頸上拉走,不給銀就不放人。甚至有押至其家,任其揀擇後釋者。   這種算運氣好的,若被拉到劉宗敏府上,那就完了。   楊八姑已經減少了出門上街,迫不得已時,也是低頭而過,那些順軍對她不以為意,只有人對她的新衣裳看了幾眼。   二十九日,順軍開始進入各街巷,遇有富戶,甚至青衿白戶者,立時進入索銀。這日正午,楊八姑聽到附近一家傳來呼天搶地的聲音,她認識那戶人家,並不算有錢人啊,至多中小戶人家罷了。   這天,坊中長班過來喝令民間有馬騾銅器的,俱令輸營。楊八姑家中有幾套祖傳的黃銅器皿,樂器圓鏡,一代代傳下來,已經不知傳了多少輩。楊八姑心中不捨,然看鄉鄰都輸銅了,她又不敢不輸。   看著祖傳的黃銅器皿被運走,家中連個鏡子都沒有,她心中一片茫然。   這日,有順軍馬兵抱著美女大街奔馳而過,原來大順天王將餘下的宮女賞賜給將士,這些得到美女的人就喜氣洋洋的炫耀。   三十日,順軍兵馬充塞巷陌,各色號衣,各種口音都有,皆以搜馬搜銅為名,挨家挨戶搜查。然後他們所過之處,就是一片嚎哭之聲,家家傾竭。   楊八姑已經將家中的米面錢糧藏個緊密,身上的新衣裳也換了,然心中的不安與惶恐,卻一直充蔓心間。   這日正午,三人默默吃過飯,念奴正要去幫母親洗碗,猛然大門一下被踹開,三人都驚叫一聲,隨後閉口啞言。就見五六個順軍闖了進來,個個黑色的號衣,意氣昂揚,看著三人的目光有如看草芥螻蟻。   楊八姑拉著張守銀的手顫抖站起來,她女兒念奴也是忐忑不安的拉著母親的衣袖。   當先的頭目似乎頗為和氣,他抱了抱拳,笑瞇瞇的道:「這位老爺,這位夫人,這位娘子,小人等營伍剛剛入京,大順王卻未發下糧餉,小人等只得向百姓曩助,希望貴鄉梓老爺能借助些鍋爨銀糧。」   楊八姑顫抖著道:「回天兵老爺的話,小婦人實在是沒銀沒糧了。」   看幾個順兵似乎不信,她忙拉著張守銀與念奴跪了下去。   那頭目微笑道:「沒銀?不對吧,我怎麼聽人說,前些時日你們全家還穿著新衣裳呢?」   他又笑瞇瞇的看向張守銀:「這位老爺起來說話。」   張守銀連忙站了起來,那頭目打量他一陣,說道:「你以前當過兵?」   張守銀恭敬道:「回天兵的話,小人以前卻是班軍。」   那頭目和氣的臉容猛然變得猙獰凶狠,他喝道:「你個明朝餘孽,膽敢站著與老子說話?」   他突然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張守銀的臉上,立時打得他口鼻冒血,踉蹌摔倒在地,好半天爬不起來。   楊八姑驚叫道:「守銀哥。」   她的心如被刀重重刺了一下,頓時號啕大哭起來,她磕頭道:「求求你們,放過小婦人一家吧。」   她女兒念奴也是一樣跟著哭泣哀求。   那頭目卻不理會她們,只是咆哮道:「站直起來。」   張守銀滿臉滿鼻的血,掙扎著用力站了起來。   那頭目咆哮道:「站好了!」   他掄起粗壯的胳膊,又狠狠的一巴掌,重重抽在張守銀的臉上,打得他再次踉蹌,口鼻中的血流得更多。   那頭目又咆哮道:「站直了!」   又重重一拳,打在張守銀的腹上,張守銀痛苦的彎著腰,鮮血從嘴中滴湧而出。   楊八姑痛苦的哭泣著,她道:「不要打了,小婦人給銀便是。」   她從床下一處隱密之所找出四個銀圓,還有一些碎銀子,萬分不捨的交到那頭目手中。   那頭目道:「喲,銀圓,還是有錢人。」   他歎道:「說說你們三個,早給銀不就完了,何必遭這罪呢?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旁邊一個順兵道:「孫爺,看這戶人家好似還有錢,要不再追追?」   那頭目道:「罷了,兄弟們進京晚,現在營伍又越來越多,趕著點,咱們去下一家。」   他拋了拋手中的銀圓,發出嘩嘩的聲響,對楊八姑一家笑瞇瞇道:「多謝了。」   然後幾人哈哈笑著轉身而去。   楊八姑趕緊過去關好門,又搬去一張桌子頂上,然後見張守銀痛苦坐著,她女兒念奴打來水,正為張守銀擦拭嘴邊的血痕,一邊輕聲問痛不痛。   楊八姑來到身邊,呆若木雞的坐著,她呆呆的道:「怎麼會這樣,天兵不是秋毫無犯麼……對,定是下面的人胡作非為,大順天王不會不管的……」   四月初一日,更多的恐怖消息傳來,不但大順兵丁遍佈城池,他們斬門而入,所到之處無不搜括立盡,有若蝗喃集野,草木為空。而且他們開始籍沒子女。   特別那些沒有分到宮女的官兵怨氣騰騰,他們等不到高層分配婆姨,自己來上門淫掠需求。最初他們還找娼妓小唱,現在漸次良家婦女。大順也規定了,京師內未婚配的女子,一律強行配給大順官兵為妻。   楊八姑已經聽到消息,有良家女被拏之去,慘遭淫污行奸殞命後,有時順軍將官過,眾兵恐被問責,竟將屍體往城外拋棄。   已經有一些人家被污後自縊身死,楊八姑也看到街上順軍馬兵經過,有身前摟著一個,余馬挾帶二三個婦女者。   初二日,事情越演越烈,被污婦女者眾,聽聞降官妻妾都不能免,惟有殉難諸臣家眷,順兵絕不敢犯。楊八姑已經將女兒念奴藏在後院中,她自己也能不出門決不出門。   這天,她又聽到外面挨家挨戶的踹門聲,有鄉鄰在哭嚎:「天兵老爺,求求你們,這是家中最後一點口糧,沒了就活不下去了……」   他們哭聲中帶著深沉的絕望,聲聲刺人心骨,還有人在淒厲嚎叫:「女兒……我的女兒啊,求求你們,不要帶走我的女兒……」   楊八姑縮在張守銀的懷裡,她臉色慘白,身體不斷顫抖,她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有好日子過了麼?」   猛然她家大門又被踹開,一夥順軍湧了進來,個個穿著紅色號衣,領頭一人身材魁梧,他在屋內掃了一眼,又掃了掃臉如死灰,呆若木雞的楊八姑二人,淡淡道:「楊八姑?知道你家有女李念奴,年在十五,正好許配將士為妻,振奮軍心,為國殺賊……你女兒呢?」   楊八姑二人起身,都是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楊八姑嗚咽道:「小婦人沒有女兒,一直與相公二人過。」   那領頭順軍笑了笑,他身邊的順軍也是轟然而笑,那領頭順軍揮了揮手:「又是這一套,搜吧,這小家小院的,藏不到哪去。」   他們翻箱倒櫃,到處搜查,楊八姑惶急的看著,不久後,她就聽到自己女兒的掙扎哭叫,還有那些順軍的歡呼聲。   然後,她就看到兩個順軍拉著自己女兒,從後院中過來,楊八姑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她顫聲道:「不要……」   她急急而行,又從一個隱密處掏出家中最後兩個銀圓,然後雙手捧上,她號啕大哭,乞求道:「天兵老爺,這是家中最後的銀錢了,全部都給你們,只求能放過我的女兒。」   那領頭順軍接過她手中的銀圓,說道:「喲,還有銀圓,前面的兄弟不仔細啊。」   他慢條斯理的收好,然後一揮手:「帶走!」   眾順軍狂笑著,拉著楊八姑女兒就出門而去,念奴大哭著,她回頭掙扎叫道:「娘親……」   楊八姑嘶心裂肺地叫道:「不!」   她號啕著衝出門去,一把就抱住一個順兵的腿,然後就那樣被拖著走。   張守銀淒厲咆哮道:「念奴。」   他同時衝出門去,要將自己的女兒救回,然後被那領頭順軍劈面一拳打翻在地,然後又三四個人圍著他拳打腳踢,打得他滿地翻滾,最後大口鮮血嘔出,在地上掙扎難動。   而餘下的人仍然拉扯著念奴,狂笑著走。   楊八姑一路號啕大哭,她尖叫著,就那樣被拖了近百步,滿身滿臉的血。   最後那些順軍玩膩了,一腳將她踹開,楊八姑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大哭遠去。   楊八姑慢慢爬了起來,她神情癲狂,淒厲大笑,她朝周邊大叫道:「天兵進城了,大伙都過好日子了。」   她更拍著手癲狂的唱起歌謠來:「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她拍著手過來,還在叫著:「義軍所過,秋毫無犯,大順天王曰:殺一人如殺吾父,淫一女如淫吾母……」   張守銀掙扎爬起來,他滿身滿臉的鮮血灰塵,看楊八姑過來,他顫抖道:「八姑。」   楊八姑看著他,眼神陌生,她直愣愣的盯著他道:「你,你為什麼不守城,你為什麼放這些賊子進來?你枉負皇恩啊!」   她咆哮著去扯打張守銀,張守銀任她打著,他最後號啕大哭,慢慢跪在地上。   最後二人擁在一起痛哭,哭聲淒厲,音如泣血。   ……   遠遠老胡看著,他的內心一陣陣抽動,他猛然下定決心,不能讓這一切在宣府鎮重演。   進京後老胡的心思不是沒有變化,他想著闖王,不,是順王這麼快就得了天下,他登基後定然會大加封賞,然後自己……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讓他意想不到,最初追贓助餉時,老胡還有些興災樂禍。對那些勳貴官員,富戶豪紳,他並沒有好感,只是隨後事情失控,最後波及到這些普通民眾時,他內心有個聲音隱隱道:「不應該這樣。」   他內心有一種恐懼,若讓這些蝗蟲似的流賊進入宣府鎮,眼前一切會不會在自己妻女身上重演?在宣府鎮的鄉梓父老身上重演?而他們是那樣的善良,他們對自己是那樣的真誠,自己怎麼能讓他們若眼前所見一樣毀滅呢?   他久在賊營,也知道他們失控是早晚的事,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這樣的……   這根本不是新朝氣象。   而現在京師到處是這樣的場景,他根本管不過來,有時阻止亂軍,他們甚至會拔刀相向。甚至他營中一樣亂了,除了部分發展的情報人員,餘者營兵一樣的瘋狂。   他沉默良久,看向身邊一樣沉默的孔三道:「孔爺。」   孔三知道他要說什麼,他道:「快了。」   他看向不遠處那對夫妻,他們仍擁在一起痛哭,不但二人,整個街坊鄉梓都是號哭一片。   他們的哭聲,充滿最深沉的絕望。 第856章 轉機   追贓助餉不只是在京師展開,順軍一路攻城略地,在各府縣都有駐紮兵馬,而且因為到達京師的人馬太多,京城內外塞應不下,遂分駐各處就食。   當劉宗敏在京城意氣風發的拷打官員勳戚,順兵挨家挨戶的破門索財時,這股風潮一樣蔓延到大順所佔各區域。   如在大名府,「布州縣各官,毒掠縉紳」。河間府,「檄征紳弁大姓,貫以五木,備極慘毒,酷索金錢」。順德府,「士大夫慘加三木,多遭酷拷死」。天津衛,「索餉竟腦匝、夾棍、炮烙、拷打。」   追贓助餉中各官紳體面掃地,家財難保,性命難留。他們原指望投靠新朝,再保以前富貴,然後依然失望。大順錄用的官員極少極少,如京官為例,幾千京官,用者不過百多人,而且都是三品以下。在地方來說,都是選用未曾出仕過的舉人為官,原來的官員基本不用,還統統抓去拷餉。   這讓原來的官員士紳徹底失望,一些被抓去拷餉,僥倖活下來的人更是不勝憤慨道:「是豈興朝之新政哉,依然流賊而已矣。」   在京師中,所有的明朝降官皆生悔心,他們或是欲乘機遁逃,或是心中飲恨,暗地謀算。   一些受職的官員也不好受,特別是地方官,「凡遇順兵過,先搜民間婦女供應,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亂下,州官苦不可言。美者攜去,惡者棄下,仍命本官云:留待後來者用。」   追贓助餉演變劫掠風潮,很快也波及各地方平民百姓,既然你高官將領可以勒索官宦,我小兵小校一樣可以向普通百姓下手,京師民眾的慘劇一樣在順軍所佔各區域上演。   「兵丁斬門而入,掠金銀奴女,民不勝毒,縊死相望。」   「殺人無虛日,民始苦之。」   曾經民眾是多麼期盼闖軍、順軍,李自成等人的到來,李自成未進京前,京城民眾「每言流賊到門,我即開門請進。不獨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   哪知前門驅虎後門進狼,這群餓狼比前虎更殘暴貪婪,所以他們後悔了,「今不如昔」的懷舊思想首先從民眾中產生,無數人開始懷念那個曾經被他們詛咒無數遍的明朝。   而對大順,不,流賊!他們恨之入骨,他們過去有多期盼,現在就有多痛恨!   他們暗地痛罵李自成是賊胚,殺千刀的騙子,一群要人命的響馬土匪,望之不似人君!   一場追贓助餉讓李自成等得罪了所有的人,如果說之前他們起兵時多士紳反對,很多百姓還期盼支持的話,現在他們只有恨,深入骨髓的痛恨。   所以歷史上也產生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未進京前人人期盼闖王的到來,他率領的軍隊也是望風景從,攻城略地,無有不勝,然進京後這種現象就斷絕了。   他兵敗出京後,所戰無有不敗,所到州縣,也沒有人再歡呼他的到來,百姓不是冷眼旁觀,就是隨諸生與前明官員殺逐偽官,驅逐賊寇,宛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   ……   事情微妙的發生了變化,進入四月後,京師明官,無不後悔,京師百姓,無不恨賊。   一些流言訛言也悄悄在坊間傳佈,他們有鼻子有眼的傳,說太子已由義士搭救出京,現在他逃到宣府鎮,正與永寧侯爺,征虜大將軍王斗準備發兵,不日就會殲滅流賊,救民於倒懸。   四月初八日,忽然有人在西長安街張貼「私示」,云:「明朝天數未盡,人思效忠,於本二十日立東宮為帝,改元義興。」   劉宗敏雖殺戮貼帖處數十家居民,然民間自發的,新的「私示」卻不斷出現。「私示」內容大多荒誕不經,但對飽受毒害的京師民眾來說,無疑是一種動員令,也點燃了他們心中隱藏的熊熊怒火。   ……   京師的突然失陷,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消息傳到冷口、山海關等地,楊國柱、劉肇基、吳三桂等人都不敢相信。   在各人估算中,京師高大堅固,兵力也不算少,就算不像外界那樣樂觀說可以堅守一年半載,然防守二、三個月還是可以的。畢竟韃虜也幾次入關,每次也不少於十萬的兵力攻打圍困京師,然都可以堅守不陷。   他們飽經軍伍,自然知道韃子比流賊強悍得多,沒理由韃子圍困多次不陷,輪到流賊攻打,就那麼容易的攻打下來。   然冷酷的現實就是如此,確定的消息傳來,京師不但陷了,還是二日而陷,國君在十九日死社稷,他們也盡數成了國破家亡的孤臣孽子。   楊國柱等人確定消息後,無不號啕大哭,三軍縞素,為皇帝舉喪,然後接下來的,就是各人彷徨面對命運的選擇。   作為邊關重將,他們自然不能輕易一死了之,此時無論在冷口長城外,還是山海關關城外,都佈滿了韃虜的大軍,他們若是為國殉節,豈不就給韃子輕而易舉入關的機會?   雖然此時關牆外的韃子停止了進攻,顯然他們也得到明朝皇帝死難的消息,但他們仍然不敢大意,謹守關牆。   然後他們書信往來,詢問各自意思,接下來該怎麼走。   而此時大順王李自成派遣降將唐通來招降了,給的待遇不錯,楊國柱許以封公,劉肇基許以封侯,吳三桂父子皆封侯,仍保持原來兵馬不變。然後各人就陷入矛盾抉擇之中。   按理說身為大明臣子,君父死難,他們理應發兵為君父報仇,只是朝中諸公都降了,各地官將也降了,百姓們望風景從,自己投降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京師失陷之時,他們也仍然在邊關血戰,盡忠到這一步,可謂仁至義盡,沒人會說什麼。   而且大順怎麼說也算漢家體制,衣冠,語言,體制,無不如一,各人不會有投降塞外胡虜的那種心理障礙。   每朝還有氣數,大明到這一步,顯然氣數已盡,否則京師不會二日而陷,不論官員百姓都舉城歡迎順軍進城,可見大順眾望所歸,改朝換代之事順理成章。如唐宋明一樣,一個新的中原皇朝將誕生,或又如大明一樣連綿數百載。   大順之興已成定局,自己又何必負隅頑抗,徒增手下傷亡?吳三桂與劉肇基傾向投靠新朝,封侯等條件,也對他們有很大的吸引力。雖然他們心中也有疑慮,畢竟以前李自成是流寇。   但料想新朝新氣象,肯定會有所改變,朝中諸公都不擔心,自己又擔心什麼?   關門巡撫黎玉田,薊遼總督范志完都準備投靠新朝,便是遼東巡撫邱民仰也贊同投靠大順。   楊國柱有些猶豫,他打算問問王斗的看法,卻不反對吳三桂等人謀取新朝富貴,只要不降事胡虜,他就尊重各人的選擇。   其實此時清國方面也有派人前來勸降,多爾袞得到明都二日而陷,明皇死社稷之事,先是震驚,隨後快速反應過來。他親筆書信,一一寫給楊國柱、吳三桂、劉肇基等人,許下更優厚的待遇。   他言,楊國柱等人若願意投靠大清,一律封王,就如當年的三順王一樣。   對黎玉田,范志完,皆許可封伯封侯,對遼東巡撫邱民仰,他甚至願給國公之位。   當然,雖然他真心誠意,但最後都讓他失望了,在大清的王位,大順的侯位之間,吳三桂等人還是選擇了大順。   楊國柱更不用說,連清國派來的使者都不見,當場就驅逐了,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追贓助餉的消息傳來之後,多爾袞先是驚訝,隨後興奮的道:「真是天助我也。」 第857章 騙局   追贓助餉之事其實三月底就傳到了山海關,京師離山海關六百里,說近也近,說遠也遠。若慢慢走,要走十幾天,若快馬日夜趕路,不過二、三天的路程。   當消息傳到山海關時,吳三桂、劉肇基、范志完、黎玉田等人都是驚疑不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更多的消息傳來,這事情確定是真的,立時山海關的文臣武將個個惶恐驚懼,不知該如何是好。   便是此時身在山海關,更早一步投降,負有招降重任的定西伯唐通都感到驚懼不定,心下一片茫然。   四月初二日,平西伯吳三桂站在鎮東樓上呆呆出神,山海關極為宏偉,它是一片龍鳳復合城堡防線,除了關城外,又有東羅城、西羅城、南翼城、北翼城、威遠城、寧海城等七座城堡相連。   而且關城還與長城連在一起,包括關城長城、南翼長城、北翼長城、老龍頭長城、角山長城、三道關長城及九門口長城(一片石)等地段,全長五十多里。   關城位於平原中段,它東面城牆既是關城的東面部分,又是長城的一部分,一身兼二職,此時吳三桂站立處便是東門箭樓「鎮東樓」,又稱「天下第一關箭樓」。   吳三桂抽出千里鏡眺望,他往箭樓外看了良久,透過甕城,可以看到對面的東羅城,這是關城東門的第一屏障,也是入關第一孔道。城池週五百多丈,略帶弧形的延伸,西牆與關城東城牆、長城連為一體,東南城牆與關城東門相連一起,連接處以臨閭樓及牧營樓鎮守。   再透過東羅城看去,就見數里外佈滿了清軍營帳,特別歡喜嶺之上,更是旌旗招展。吳三桂往那邊看了良久,他曾見奴酋多爾袞的黃龍大傘在威遠堡上出現過,或許此時清國皇帝的行營,就駐紮在那一片山嶺之中。   再往西北的角山看去,巨石嵯岈如龍首戴角,角山長城東北面的長壽山、燕山峻嶺中同樣聚滿了密集的清軍營帳,浩蕩的營寨與旌旗似乎望不到邊。   吳三桂擔憂而茫然的看了良久,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吳三桂回過頭去,卻見他一個親衛正急急趕來。   ……   總督行轅內,吳三桂才剛步入大堂,就聽東平伯、山海關總兵劉肇基歡喜而爽朗的聲音響起:「哈哈,這真是大喜啊,太子安然無恙,這真是天祐我大明啊。」   吳三桂一怔,隨後心中一喜:「太子安然無恙?」   他步入大堂,就見劉肇基魁偉的身形站著,他哈哈大笑著,一邊揮舞手中一封書信,臉上極度的喜悅。   在他身邊,薊遼總督范志完與關門巡撫黎玉田坐著,正在交頭接耳什麼,不過臉上均帶喜色。   還有一人尷尬的坐著,卻是已經投靠大順,前密雲總兵,定西伯唐通。   見到吳三桂進來,眾人都是看來,劉肇基大步過來,喚道:「長伯,快來看,這是楊帥送來的書信,言太子已由永寧侯迎入宣府,我大明氣數未盡啊,哈哈哈……」   吳三桂先對劉肇基、范志完、黎玉田幾人沉穩施禮:「劉帥,兩位軍門。」   他舉止客氣,禮儀周到,一舉一動盡顯世家子弟的風範,范志完與黎玉田臉上都露出柔和的笑容,唐通眼中則閃過嫉妒的神情。   然後吳三桂接過劉肇基遞來的書信仔細觀看,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上月二十八日,太子由義士搭救,逃入宣府鎮中。現永寧侯王斗、宣大總督紀世維、原兵部尚書陳新甲,鎮守太監杜勳等已迎之安頓,這……這消息真確嗎?」   劉肇基哈哈大笑道:「這是永寧侯親筆書信給楊帥,然後楊帥急急告知我等,哪能不真確?」   他大笑道:「太子安然,想必不久後就會與永寧侯發兵討伐,流賊末日就到了。」   范志完與黎玉田都是撫鬚微笑,唐通則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特別聽到流賊兩個字的時候。   他乾笑一聲道:「劉帥,吳帥,兩位軍門,咱們現在可是大順臣子,這流賊二字……」   劉肇基厲聲喝道:「大順?什麼大順?毒拷官員士紳的大順?挨家挨戶破門索財的大順?酷掠婦女金錢的大順?某劉肇基投靠新朝,是為了護佑江山百姓,不是為了讓賊子挨家挨戶破門擄掠!……此些賊輩,慣會花言巧語,欺蒙百姓,只是賊子畢竟是賊子,這才幾天,就忍不住現形了。可惡,某家差點被此賊輩欺騙!」   范志完與黎玉田看向唐通的目光也有些陰冷,從知道追贓助餉起,特別聽聞官員勳貴多遭拷掠死,他們心下就與大順劃清界限。又聽聞太子安然尚在,那就更與流賊勢不兩立了。   他們不能想像那種後果,前一天自己還宣佈效忠,後一天就被抓去拷掠,然後與家人被活活打死,人財兩盡,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黎玉田淡淡道:「拷掠士紳百姓,索掠金錢婦女,這豈是新朝氣象?依然流賊矣!大順二字,再也休提!」   范志完也笑呵呵道:「定西伯世受皇恩,大行皇帝恩重如山,今我大明氣數未盡,人思效忠,定西伯當早為計。」   唐通坐立不安,最初時他意氣風發,在吳三桂、劉肇基、范志完等人面前洋洋得意,現在氣勢已經萎靡了一大截。   京師等地追贓助餉的消息傳來後,他心中一樣暗暗後悔,覺得這大順朝不靠譜,自己早前的決定草率了。良禽擇木而棲,顯然這大順不是什麼理想的樹木。   不過他心中還抱著萬一的希望,他乾笑道:「果然順國天怒人怨的話,通自當棄暗投明,重新效忠回我大明。只是……這消息會不會有誤,還得多加探聽才是。」   劉肇基冷笑,范志完與黎玉田也是沉吟,唐通這話也有道理,傳言多不可信,會不會京中傳來的消息不實誇大?   畢竟追贓助餉,索掠百姓,這事太駭人聽聞,任何一個明智的君王,新興的皇朝,都不會幹這種蠢事。確實還要再探聽一下為好,也省得自己再次作出艱難的命運抉擇。   特別范志完其人貪懦,除了撈財之外,就是講究一團和氣,能不生事,還是不要生事為好。   吳三桂一直靜靜坐著,也不知在想什麼,這時他正要說話,又聽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卻是總督府一個家人急急進來,給堂中各人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什麼,平西伯家中有人從京中逃出,內中還有一知交好友?」   范志完等人猛的站了起來。   ……   幾個人被帶進議事大堂來,吳三桂遲疑看去,一人被吳府兩個僕從攙扶著,行走艱難,看上去極為眼熟,似乎是……   又還有一人。   「長伯……」   「廷獻兄。」   這人原來是自己的好友方光琛,字廷獻,原禮部尚書方一藻之子,當年方一藻以大學士巡撫遼東時,自己曾拜其門下,又與其子方光琛締盟為忘形交,眼下他風塵僕僕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招呼一聲後,就退到一邊去,露出中間那被攙扶著的人。這人傷痕屢屢,手腳哆嗦,若不是有人攙扶,他定然萎縮在地。吳三桂遲疑看著,越看越眼熟,最後他驚醒過來,這個面目全非之人,赫然是自己大哥吳三鳳。   就見吳三鳳哆嗦顫抖著,他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他的嘴唇哆嗦著,猛然撲到吳三桂的腳下,淒厲叫道:「弟弟!」   他抱著吳三桂的腳,嘶心裂肺的嚎哭,聲音猶如杜鵑啼血。   吳三桂跪了下去,他顫抖道:「大哥,你……你怎麼成這樣?」   眼前這人,他簡直不敢相認,只看他的手腳,就知道他承受了多少慘無人道的酷刑。   吳三鳳嚎哭道:「應麒……應麒沒了,還有你嫂子她們,全都死了!……活活被夾死啊……」   吳三桂道:「夾……夾死……那……那爹呢?」   吳三鳳嚎哭道:「爹也快死了,他被施了炮烙……」   吳三桂猛然一個踉蹌,他臉色慘白若灰,他喃喃道:「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就敢……」   他喃喃說著,他不明白,他是邊關重將啊,李自成、劉宗敏等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該對他的家人下手,他們怎麼就全然不顧?他們是怎麼想的,如此的肆無忌憚?   「啊!」   他猛然發出一陣咆哮,聲音慘烈,充滿無比的怨毒,看他神情猙獰的樣子,堂內靜默一片,不說范志完與黎玉田噤若寒蟬,便是劉肇基都是歎息坐著。   「我誓不與賊俱生!」咆哮怒吼中,吳三桂猛然抽出自己的利劍,一劍將面前的桌椅劈翻。聽他口中發出的瘋狂聲音,唐通不知覺將自己身子縮小一些,免得引起吳三桂的注意。   忽然吳三桂想起什麼,將利劍指向他,嚇得唐通慌忙站起來,他一手按在自己劍上,一邊慌張道:「吳帥,小弟已經棄暗投明,重新效忠回大明了,非流賊一方,你不要誤會……」   他更大聲罵道:「可恨的流賊,某唐通與彼輩勢不兩立。」   范志完與黎玉田等人也慌忙勸說,吳三桂只是冷冷道:「我問你,你投靠流賊後,闖賊曾言山海關、薊鎮等處防守由你主理,又言我等需領兵進京,那後續可有賊將前來防守薊鎮、山海關等處邊牆?」   唐通想了想,搖了搖頭:「好像沒有!」   「什麼?」   范志完等人都是大驚失色,劉肇基猛的站起來,對唐通喝道:「就憑你唐通,也能守住這兩處關防?」   范志完喃喃道:「他們,他們行的是哪門子章法?」   范志完當時也沒想那麼多,現在吳三桂問起來,才赫然驚覺,此事荒唐無比。關外韃子幾十萬,這麼多良臣猛將坐鎮仍然困難重重,唐通何德何能,可以比楊國柱,吳三桂,劉肇基等人更高明?   闖賊是怎麼想的,還是他以為,這關牆外一直都是太平無事,幾十萬韃子一直都是不存在這個世界的?   吳三桂還劍入鞘,他心中雪亮,不論闖賊等行事多麼的荒唐無稽,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這招撫之事就是一場騙局!   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將自己人等騙入京,然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吳三桂不敢想像自己被拷掠會是怎麼樣,想想那種場景,一股難以形容的驚恐浮現心神,最後他心中更是前所未有的恐懼駭然。   幸好,自己沒有自投羅網。   幸好。 第858章 借虜平寇   吳三桂在關城內也有府邸,見大哥吳三鳳哭訴後氣息微弱,連忙讓人扶他到自己府中歇息休養,並養排些醫士療養。   然後方光琛留了下來,因為居於京師,對賊情瞭解,所以不但吳三桂,便是范志完、黎玉田等人都不斷追問他京中流賊之事。   方光琛仔細說了,聽聞士大夫多被慘加三木,京師百姓,也被挨家挨戶破門,拷掠之烈,慘不忍聞。范志完等人都是切齒歎息,再不多想,只與流賊勢不兩立。   黎玉田歎道:「聞聽流賊入城之初,百姓個個簞食壺漿,現在卻人人恨之入骨。這轉眼形勢大變,怪不得歷朝歷代流寇皆是興也勃也,亡也忽也,闖賊如此作派,安能不亡?」   唐通聽得也是搖頭歎氣,只恨當時自己瞎了眼,現在他也沒別的想法,還是效忠回大明吧。   方光琛也再次確認太子逃往宣府鎮之事,這事京師已經越多官員知曉,或許不久的將來,也會在京城百姓中傳開。   劉肇基用力的拍了一下手,他哈哈大笑道:「某就知道,楊帥不會騙我。」   范志完也撫鬚呵呵笑道:「太祖太宗之靈護佑,我大明氣數未盡啊。」   看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方光琛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   吳三桂邀請方光琛回轉自己府邸,他又喚來那兩個吳府僕從細細詢問,心下更是恨極,然後二人到書房說事。   二人品著香茗,二者都是氣度出眾之人,吳三桂不用說,他的外表兼具北雄南秀,面龐白皙又不失男兒的英風颯氣,眉宇間自有一股端凝沉穩之氣。   他喜好交遊,待人謙恭謹慎,當年遊歷京師時,就博得「白皙通候最少年」的美譽,所到之處,頗有傳奇的經歷,風姿俊逸的氣質往往引起轟動。而且他非常善於交際攀附,每每不顯山、不露水,就能贏得他人好感。   高起潛監軍遼東時,吳三桂拜他做乾爹。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吳三桂很快與其子方光琛成了結拜兄弟。洪承疇經略遼東時,吳三桂又與他的親信幕僚謝四新結為至交好友,這樣的人不發跡,誰能發跡?   此時他年三十四歲,正是男人中最亮麗挺拔的年華,仍然舉止沉穩有禮,待人彬彬謙恭,只將內心的自傲自負深藏。他曾讀光武本紀,擲書長歎道:「仕宦當作執金吾,取妻當得陰麗華,余亦遂此願足矣!」   而方光琛作為禮部尚書之子,從小就有良好的家教,豐富的學識修養,一舉一動皆有禮儀美態。他很小就中了廩生,其父方一藻經略遼東之時,方光琛隨父生活,在邊關也擁有了豐富的見識。   其人善奕能詩多游談,常常以管仲、諸葛亮自比,崇禎十三年方一藻因病離職後,方光琛仍與吳三桂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歷史上他也是吳三桂重要的謀臣,與劉玄初一起,素為吳三桂得力的左臂右膀。   方光琛喝著茶,不時窺探吳三桂,看他只是捧著茶盞怔怔出神,良久,吳三桂放下茶盞道:「廷獻兄……太子,真的在永寧侯處?」   方光琛定了定神,他肯定道:「京中各官都如此言說,種種跡象也料想不會有錯。」   吳三桂說道:「也是,也唯有永寧侯,能在京師大亂之時派遣勇士,救出太子諸人。」   他淡淡說著,語氣中也不知道什麼滋味。   方光琛道:「是的,現永寧侯大義在手,流賊又獲京師,財足志驕,已無鬥志。永寧侯素知軍事,定然不會放過如此良機,料想本月便會發兵,剿滅流賊。或許,就在本月中……」   吳三桂沉吟道:「依廷獻兄的認為,永寧侯擊敗流賊,勝算能有幾成?」   方光琛慢慢放下茶盞:「永寧侯真正實力素來是個迷,然他為人隱忍,其麾下制度又有若強秦,這些年積累甚多,若是出擊,定然霹靂雷霆!京中各官認為永寧侯出戰勝算有六成,光琛卻認為勝算至少在七八成!」   吳三桂猛的抬起頭:「廷獻兄對永寧侯評價如此之高?」   方光琛笑了笑,他唰的一聲打開折扇:「我素來不會低估王斗此人,長伯想必也研究過王斗種種,不覺得此人與史書中某些雄才大略之人很相識麼?」   他說道:「不言其它,京師二日而陷,誰都意想不到,然他就能卡著那個點上,遣人救出太子諸人,又在流賊圍困中突出,這是何等之本事!王斗言是義士搭救……呵呵,義士。如此義士,不是在官府中,便是早被剿滅,我等怎麼沒有如此強悍之義士?而且此些義士還偏偏往西逃入宣府鎮,不是王斗麾下又是何人?」   他冷笑道:「我甚至懷疑他對流賊種種一切瞭如指掌,更為推行他的大道,故意坐視京師而陷!」   吳三桂輕喝一聲:「廷獻兄。」   方光琛笑了笑,他輕搖折扇:「當然,這只是方某一家之言,不足為道。永寧侯現在大義在手,萬人期盼,方某之言,最終只能流於野史傳聞罷了。」   他瞥了吳三桂一眼:「倒是長伯,你就沒有一點心思想法在內?」   吳三桂沉默良久,最終有些頹廢的道:「我與流賊勢不兩立,恨不能生啖其肉,只是關防不能輕離,某之軍力……也力有不逮。」   說到這裡,他語氣中有種難以形容的痛苦。   方光琛微笑站起來:「如此,只能坐視永寧侯爺春風得意,獨得奇功了。」   他若有所指道:「讓光琛猜猜永寧侯光復神京後會怎麼做。」   他說道:「永寧侯非流賊可比,光復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令各官復居原職,各司其職,嗯,最多戴罪立功自贖。百官有官做,這官心自然安定,再相比在流賊手中遭的罪,更對永寧侯爺交口稱讚,嘖嘖,這官心太好攏獲了。」   他說道:「流賊拷銀萬萬兩,永寧侯擊敗之,獲得大量的財帛金銀,不但足可賞賜他麾下將士,更可賑濟百姓,發放俸祿,足以朝中運轉數年有餘。這官府職司立時恢復,顯示永寧侯之能。百姓也有一口粥吃,再遭流賊之罪,也不想造反了,嘖嘖,又獲民心……對了,王斗還有報紙,肯定大吹大擂,愚夫愚婦最是好騙,她們先被流賊騙得團團轉,而王斗是何等之人?呵呵。」   吳三桂靜靜聽著,只雙手有些微微顫抖,眼中痛苦之色更濃。   方光琛繼續道:「以永寧侯之能,自然不會放過江南,現京中大員多被拷掠死,缺官頗多。不論拉攏或是缺員,永寧侯都不會放著江南的官員不用,定會將之徵調入京,特別內中德高望重之輩,如史可法等人……這些南京的官兒可做實權官,哪能不對永寧侯爺感恩戴德?又獲江南官心民心。」   他說道:「如此,以王斗的能力,或許一年半載,大明局勢復歸太平,然後……」   他咬著牙笑道:「重頭戲就來了。」   他搖著扇子在書房踱步:「首先,永寧侯定會推行他在宣府鎮各地的漢籍制,再以利誘之,如輔以開礦修路什麼。永寧侯積累甚多,再獲流賊繳獲,當可不征民間勞役,更給修路民夫發放工食銀什麼。所獲多少民心不說,這將會耗費多少白銀?需要多少材料?而官商士紳看到內中商機利潤,哪個又不會如逐利之犬,皆入觳中耳。」   方光琛說道:「不比流賊明搶,王斗推行漢籍制,這種隱性的士紳一體納糧,經流賊之亂後,料想大部分官員士紳都會痛快接受,軟刀子割人麼,不覺痛。便若外地一個個刮地三尺之輩進入宣府鎮,反個個成了大善人,笑死方某了。」   他說道:「而不成善人,他王斗會給你賺這個錢麼?想賺這個錢,哪個商紳不需做善人?」   他笑道:「王斗最喜修路,料想他路修到哪,哪就出現一批批大善人,最後全天下善人雲集!」   方光琛說道:「此為一。」   他道:「二,新科舉,永寧侯也不必大動作,只需增加明法、明字、明算諸科便可,明經、進士二科不變。這樣舊士子心思不變,又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大批新士子之心。觀當年宣府鎮吏員考核,或許又會增加多科考取。我大明為官何等艱難,十年寒窗往往難獲一官半職,而在宣府鎮何等之易?有官做,多少士子會感恩戴德?聽聞宣府鎮從科級到部級,人人皆可陞遷,又獲得多少吏員之心?」   方光琛呵呵笑道:「至於冗官冗吏,永寧侯有錢,養得起,他宣府鎮官吏再多,一樣興盛富強。」   他說道:「又聞永寧侯麾下有宣府鎮民事學院,這是幹什麼的,就是培養官兒的。各官皆需入院,名曰培訓,介時全大明官吏皆需入院學習考核,又入觳中耳!」   他道:「聞永寧侯麾下還有宣府鎮軍事學院,這是幹什麼的,就是培養考核武將的。介時大明局勢安定,永寧侯坐擁無數精兵強將,他召各將入院。各將是學習還是不學習,培訓還是不培訓?」   他瞟了吳三桂一眼:「培訓完後,調往各地鎮守,東西南北互調,全大明將官,亦入觳中耳!」   他收著扇子在書房踱步,似乎是自言自語:「大明武將中,排得上號的當數楊國柱等人。料想楊國柱不在乎,他只要有仗打,有兵帶就心滿意足,無所謂麾下將官是否還是原來那票,反正也是無根的浮萍。加之他與王斗交好,膝下義女更是王斗之妻室,永寧侯定會讓他帶領原來兵馬。」   他道:「……王樸,富家翁足矣,聽聞最近更在忙什麼煙草?庸碌之輩耳,不值一提。劉肇基,與楊國柱類似……餘者將官,不入院培訓,征討便是,何人可擋靖邊軍之敵?最後便是長伯你了!」   吳三桂一顫,聽方光琛繼續道:「聞聽永寧侯最恨軍閥?當年左良玉之死便頗有蹊蹺……當然,最佳之處理不若官將盡入院學習,然後培訓後東調一個,西調一個,關寧盡散矣。麾下兵丁,亦充入忠義營中?」   他最後笑道:「當然,長伯亦可向永寧侯大表忠心,毅然盡散家丁,追隨麾下。便若當年的溫方亮,現在不也是永寧侯麾下五大將之一?然後帶一隻整編後的軍隊,軍中或許一個舊將也無,反正永寧侯推行參謀制,並不太看重武將個人之力,最後為永寧侯爺南征北討,受之器重,不失一佳話……」   「夠了!」   吳三桂的手顫抖得厲害,他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猛然喝道。   他轉向方光琛,厲聲說道:「廷獻兄說了這麼多,意欲何為?」   方光琛收起自己折扇,他對吳三桂深施一禮,正色說道:「先帝不幸,君父死難,凡有識之士,無不切齒恨賊!今流賊人心已失,眾志已離,正是收復神京,功在社稷的當時。長伯,良機到了!」   吳三桂冷冷道:「只是如此嗎?」   方光琛沉聲道:「當然不是!」   他說道:「大丈夫豈能沒有功名利祿之心?我一書生耳,亦想報國,長伯不想嗎?你胸中沒有抱負?你不想報國仇家恨?」   他不斷反問,聲音越說越大,最後更是咆哮出聲:「流賊罪惡已極,誠赤眉綠林黃巢祿山之流,天人共憤,其敗可立而待也。如此良機,為什麼不抓住?難道真願如此奇功只得王斗獨享?」   他咆哮喝道:「王斗能做的,我們也可以做。長伯,拯救大明之人該是你,你就不想青史留名,史書萬人讚頌?你真願放棄基業兵馬,成為王斗麾下一條走狗?」   他額上青筋暴露,激動難言,他咆哮說著,聲聲猶如魔鬼之蠱惑,在引誘著吳三桂的內心。   而他內心也在不斷動搖,是啊,他豈不想報國仇家恨?他又豈能沒有報負?他是多麼自視甚高的一個人,他會認為他吳三桂會差過王斗嗎?不,他不承認這一點。   還有他遼西的基業,豈能魚肉於人?這片土地,是他胸中抱負根基所在,便若宣府鎮是王斗的逆鱗,觸之必死。   他決不許有人對他的基業下手!   而他知道王斗這個人,決對會對他的基業下手,無關感情,只關大道!   王斗要推行他的大道,他的道統,定會毫不留情掃平身前一切障礙。   而吳三桂知道王斗這個人,絕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該下手時決不會留情。   想到這裡,吳三桂神情猙獰,他厲喝一聲:「你說的一切我當然想,只是兵力不足,徒之奈何!」   方光琛輕輕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吳三桂呼吸粗重起來:「計將安出?」   方光琛將頭探了過來,他臉上汗珠密密冒出,最後更是滾落下來,他輕輕的道:「借虜平寇!」   吳三桂猛然一個踉蹌,他用力扶著身前的書桌,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借虜平寇?」 第859章 說服   吳三桂神色變幻,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他歎道:「我與胡虜有深仇大恨,昔松錦之戰,大舅便是死於奴賊之手,此仇不共戴天。大仇未報,又豈能與虎謀皮,與奴共存?」   方光琛道:「兩國交戰,死傷原是難免,長伯當世豪傑,豈智不及此耶?觀史書形勢,昔為敵國,今為一家大為尋常。大丈夫欲成大事,當行不平常之事。光琛披肝瀝膽相勸,此豪傑擇功名富貴之時,長伯當相時度勢,當機立斷,方不失此分茅裂土之功!」   吳三桂仍有些猶豫:「引胡虜入關,此事非同小可,只恐引人非議。」   方光琛道:「此一時彼一時,昔款虜為下策,今君父死難,九廟灰燼,賊首更僭稱尊號,罪惡之極,人神共憤,為君父復仇當為大義第一也!只要能剿滅流賊,光復神京,區區借虜,何足道哉?」   他窺探吳三桂的神情,大聲勸道:「更言,吾等只是借兵,不是降虜。昔安史之亂,唐兵勢弱,肅宗借回紇之力收回二京,懿宗亦借沙陀之力平定亂賊,皆傳為美談。長伯,光有郭子儀、李光弼等大將是不夠的,還需巧用外力。」   方光琛的父親是方一藻,當年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就覺得雙方實力懸殊,應當與清議和,然後騰出手來鎮壓流賊。他更援引隆慶年間「俺答封貢」模式,建議與清談判。   只是黃道周等大臣強烈反對,此事便罷,方一藻也因為在激烈的朝臣鬥爭中心力交瘁,不久去世。   跟隨父親的那段經歷也給方光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認為父親當年的和談建議沒有錯,若當年和談成了,騰出手來鎮壓流賊,也不會有今日的流賊陷京之禍。   對於吳三桂擔心的引虜入關可能名氣不好聽,他也不以為然,這段時間他待在京師,瞭解士大夫們的心理變化。   如果說以前他們想投靠新朝謀取富貴,然百官大多被拒絕使用,各官更被追贓助餉後,那剿滅流賊,滅亡順國,已成了士大夫們心中第一切要之事,別的都可以放在第二位。   便如歷史上的崇禎十七年五月底,得到吳三桂與清兵擊敗闖賊,收復京師的消息後,初立的弘光朝君臣反應是個個興高采烈,稱之為功在社稷的義舉。   馬士英還第一個上疏說:「吳三桂宜速行接濟,在海有粟可挽,有金聲桓可使,而又可因三桂以款虜。原任知縣馬紹愉,陳新甲曾使款奴。昔下策,今上策也,當咨送督輔以備驅使。」   史可法也在六月初上疏:「應用敕書,速行撰擬,應用銀幣,速行置辦。並隨行官役若干名數,應給若干廩費,一併料理完備。定於月內起行,庶款虜不為無名,滅寇在此一舉矣。」   左都御史劉宗周也在六月初上疏說:「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義,雖逆賊未始無良心」。   對吳三桂的「借兵」,引狼入室,弘光朝大臣人人稱快,幾乎所有的決策大臣都沉浸在「借虜平寇」的幻想中,只有一些中下級官員反對,但無任何作用。   馬士英上疏的第二天,弘光朝還決定策封平西伯吳三桂為薊國公,晉封遼東巡撫黎玉田為兵部尚書,皆給誥券、祿米,並由大學士王鐸親自起草加封賞繼吳三桂、黎玉田二人敕諭。   不但如此,因擔心吳三桂等人蓐食未飽,還下令從海上運漕米十萬石、銀五萬兩接濟犒勞,隨行還運去坐蟒、紵絲等賞賜,以示寵異。   這也可以明白弘光朝在流寇敗亡之初,為什麼一味裹足不前,株守江南。就是都想著「借虜平寇」、「聯虜平寇」,擔心北上收復山東、畿南等地會「挑激」清軍,授以南下口實。   所以他們行為才那麼荒謬,步步坐視山東、河南等地淪陷,甚至將之視為「胡土」,就是怕出兵北上觸怒滿清。   這點上,史可法與馬士英沒有任何區別,雖然二人一個東林黨,一個閹黨,但都是「借虜平寇」、「聯虜平寇」方針的最堅決支持者。   正因為瞭解士大夫們的心理變化,所以方光琛大膽判斷,只要能剿滅流賊,別的都是次要的,借虜平寇也只是小事,更不要說還有為君父報仇這個大義壓倒一切。   歷史上吳三桂毫不猶豫借兵,此時他雖有些心動,仍然還在猶豫,他沉吟道:「只恐請神容易送神難。」   聽吳三桂口氣鬆動,方光琛心中大喜,他說道:「長伯不必擔憂,夷狄只要財帛子女,流賊方是心腹大患。以回紇之勢大,亦也退兵。昔年契丹國耶律阿保機入寇開封,患中國之民難治,只取財帛子女退回幽州去,料想東奴也是如此。我大明土地廣博,財富眾多,只要能剿滅流賊,光復神京,區區財帛子女何足道哉?」   吳三桂仍在踱步:「我堂堂大明伯爵,豈能屈尊卑辭胡虜之下?」   方光琛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大唐初立,唐高祖向始畢可汗稱臣納貢,以唐太宗之英武,亦有渭水之盟。然數年之後,唐太宗便滅亡突厥,報此奇恥大辱,天威懾於諸蕃!」   他高聲道:「為我大明,區區屈辱何足道哉?只需神京光復,太子即位,任人唯賢,國勢復振,未嘗沒有報此大仇一日。」   他左右看了看,悄聲道:「京中諸公,亦有此想。」   吳三桂猛的看去:「哦?」   他聲音有些顫抖道:「京師各官,都贊同借虜之策?」   方光琛道:「也不盡然,諸公多盼永寧侯爺,然也不是沒人觀望長伯。」   他說道:「小弟估算過了,觀望長伯者約有三四成人數,但若能搶在王斗之前收復神京,那說話聲自然就不一樣了,百官支持者更會達到六七成!」   他低喝道:「介時就算王斗持有太子,然長伯有大功於國,功在社稷,他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你出手?果然如此,他就不怕天下言論洶洶,萬夫所指?」   這話說得吳三桂心中大動。   方光琛眼中更閃過一絲陰冷:「介時長伯便可與王斗分庭抗禮,更兼其人心思頗大,一心想推行宣府之策。然安石變法,最終混亂天下,介時人心思舊,從長伯者更眾!」   他喝道:「若那王斗把持太子,欲行那曹莽不軌之事,亦欺我大明沒有忠義之士哉?」   他猛的看向吳三桂:「長伯,天下需有人抗衡王鬥,而那人便是你!為我大明,請務必挺身而出!」   他對吳三桂深施一禮,一揖到底。   吳三桂停止了腳步,他臉色變幻不定,良久後,他低聲道:「我需與族人商議,還要……說服一些人……」   ……   吳三桂親筆書信言說此事,又派遣心腹出城,急急送往寧遠、錦州等處。   山海關到寧遠二百里,到錦州三百里,快馬加鞭,都是一二天的路程。   京師失陷後,奴酋多爾袞對關遼諸將一心勸降,對各城的圍困攻打略緩,對各人信使塘馬也不再捕殺。此時道路大致暢通,唯有義州仍失去聯繫。聽聞奴賊團團圍困,時不時猛打,然吳三桂等人自顧不暇,各守各城,根本無力去救。   初四日,吳三桂收到寧遠與錦州的回信,不論錦州的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等祖氏家族的將官,或是寧遠的吳三桂弟弟吳三輔,他的親隨副將楊珅、游擊郭雲龍等人,都贊同方光琛獻上的借虜平寇之策。   各人認為,要保住吳祖家族的地位與利益,遼東集團的利益,唯有借用外力,搶先一步收復神京。這樣未來才有進一步與永寧侯王斗對話的資格,才不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任人捏圓搓扁。   他們特別感興趣方光琛那個與王斗抗衡的說法,果然這桿旗幟豎起來,又有收復神京的大功,定會得到源源不斷的奧援,不滿王斗的勢力更會彙集到他們這邊來。   這種結果比王斗一家獨大,然後他們任人魚肉擺佈,甚至一大把年紀還要進軍事學院培訓,最後被東調一個,西調一個,整個關寧集團被折得七零八落要好。   得到族人的支持,吳三桂精神一振,他趁熱打鐵,又商請山海關內的東平伯劉肇基、薊遼總督范志完、關門巡撫黎玉田人等議事,將自己意圖借虜平寇,收復神京的想法說出,希望爭得各人的支持。   甚至連復投大明的密雲總兵,定西伯唐通也被他請過來商議。   然最後的結果讓吳三桂意想不到。   ……   農曆的四月初四日,天氣已經慢慢轉暖,不過夜間仍頗有寒意,更時不時節雨紛紛。這天是清明節的前一天,又是寒食節,傳聞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晉國賢臣介之推而設,這天大家都不忍心舉火,寧願吞吃冷食。   走在關城的城牆上,吳三桂臉色一直鐵青,今日議事,讓他意想不到,最後的結果只有唐通站到他這邊,餘者……   山海關總兵、東平伯劉肇基甚至對他咆哮喝罵,薊遼總督范志完、關門巡撫黎玉田也是皺眉冷淡。   吳三桂現在耳邊還迴盪著薊遼總督范志完的聲音:「長伯,流賊之事,自有永寧侯處理,吾等只需謹守關牆,護衛鄉梓父老便好。太子登基後,自會論功行賞,勿要多生事端。」   黎玉田也道:「長伯,太子與永寧侯不日就會出兵,吾等只需守住關牆便有大功。待永寧侯消滅流賊後,亦可以合兵對付韃虜。我等守關辛苦,永寧侯與太子定會看在眼裡,不會忘了我等的。」   吳三桂知道他們的心思,不說太子登基,急於用人,便是王斗也不是流賊可比。京師眾官一片降賊中,他們謹守邊牆,為國戍邊,這是何等大功?不說高昇幾級,至少目前的官位是跑不了的,所以他們個個不想多事。   他們也不是軍閥武將,要什麼基業?不管調到哪裡去都無所謂,反正有官做就行。沒有吳三桂這類對己身集團存亡的擔憂,自然不想冒任何的風險,反正對他們來說,只要守住關城就有功勞。   然對吳三桂來說,今日事可謂奇恥大辱,他一片好心,邀請各人共圖大業,卻遭各人拒絕甚至喝罵。他吳三桂素來在遼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走到哪裡都受人尊崇,哪經過今日之事?   不由惱羞成怒,自尊心更受到極大的傷害。   他拳頭握得咯咯響,瞪眼望著關牆之外,數里外一片浩瀚的燈火,那是清軍的營地。 第860章 算計   吳三桂回到自己的府邸,他又與方光琛密議良久,天快亮時,最終書信一封,遣心腹出城,前往清軍盤踞的歡喜嶺處。   四月初五日,歡喜嶺,威遠堡。   山海關以東四五里有一片拱起的山嶺,若棒槌型,有五、六丈高,坡寬而平,長三四里許。這片山嶺土崗屢屢出現在時人行紀、詩詞中,它便是歡喜嶺,同時還有一個名字:淒惶嶺。   一嶺二名,情調對立,用哪一稱謂,只取決行者從哪個方向走,是進關還是出關。   進關者,望山海關近在眼前,心中歡喜,稱歡喜嶺。   出關者,心中淒惶,不知何日返歸故鄉,稱淒惶嶺。   歡喜嶺緩坡曲線,嶺下有孟姜女廟,還有官道而過,一直連通關門,威遠堡就在嶺上。城堡不大,周不過七十步,正南為城門,城高倒有三丈,下以巨石為基,四隅起有台跺。   此堡俗稱嗚咽城,又稱威遠台,是山海關城對外的一座前哨城池,平時有一把總領兵居之。   此時威遠堡已被清軍佔領,防守城堡的,還儘是明盔明甲,背後插著飛虎背旗,盔管上有著雕翎獺尾的精銳葛布什賢兵,他們屬於清國皇帝的親衛。   防守官廳不大,此時更被清國君臣擠得滿滿的,除了多爾袞、多鐸外,又有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六部承政各官,文館大學士寧完我、範文程等人。   此時歸屬兩黃旗的漢、蒙、朝、日諸固山額真同樣聚在廳中。   多爾袞登基稱帝后,就將原屬自己的兩白旗改為兩黃旗,便如皇太極最初管理正白旗,登基後一樣將之改為正黃旗。原下屬的兩白旗漢軍,蒙古等旗色一樣改正,不過八旗朝鮮,八旗日本等旗在多爾袞登基後才組建,倒不需要改變。   除此外,廳中還有清國的鐵桿盟友,科爾沁部的和碩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和碩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多羅巴圖魯郡王滿朱習禮、多羅扎薩克圖郡王布塔齊等人聚集。   此次征戰,科爾沁部下了大本錢,共出動旗丁二萬人,內披甲兵五千,他們隨在多爾袞處。至於餘下的外藩蒙古各部,則是隨在阿巴泰、濟爾哈朗那一路,多個部落集合,約有旗丁一萬,披甲兵三千。   又岳托死後,滿洲正紅旗原由大貝勒代善代管,此次出征,已經正式移交岳托之子洛洛歡。他與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一起,領著旗下附屬的漢、蒙、朝、日諸二紅旗,還有隨軍包衣等共五萬人,正在緊密圍打義州。   還有原滿洲正藍旗旗主是豪格,松錦之戰時豪格戰死,他長子齊正額此時不過十歲,旗中事務由正藍旗內各重臣商控,加之有德高望重的、掌握鑲藍旗的鄭親王濟爾哈朗照拂,多爾袞雖然眼饞,卻也不敢吞併。   此次滿洲正藍旗也是隨在濟爾哈朗一路,由兩黃旗變為兩白旗的原滿洲正黃旗旗主阿山,鑲黃旗旗主拜音圖,則是領一些所屬漢、蒙、朝、日等旗軍監視錦州、寧遠,此時未聚在防守官廳內。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官廳內清國宣統皇帝多爾袞正在大笑著,掌管蠻子城的刑部承政高鴻中不斷傳來明都消息。得聞李闖奪得明京後,才幾天工夫就忍不住性子,拷掠官紳,破家入戶,現在不但官紳失望,便是京城百姓也是個個恨之入骨。   多爾袞先是驚訝,隨後興奮難言,原以為李自成佔了京師後,中原又一個強盛皇朝誕生,大清動輒有存亡之憂,眼下看來,這個憂患已經去了。所謂大順,不再是大清國擔憂的首要對象。   大學士寧完我站在旁邊,亦是啞然失笑:「畢竟流賊耳,這哪是新朝氣象?闖賊如此,真是自取滅亡!」   他眼中甚至閃過刻骨的仇恨:「毒掠縉紳,可謂喪心病狂,此賊如此,亦是我大清生死之大敵!來日絕不能放過,有一個殺一個!」   廳中眾人都是點頭,心有慼慼的表情,他們現在也算官紳地主階級,他們不敢想像,若李闖勢大,未來也對他們追贓助餉怎麼辦?他們不敢想像自己被拷打追銀會是怎樣一副情形。   這也是歷史上李闖等人被清兵追殺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原因之一,他們不是不想降,而是不敢降,不能降。別的明朝官將降了,該怎麼重用,還是怎麼重用。   唯有他們的命運,冷遇冷藏已經算好,多數降了仍然身家性命難保。便如田見秀、張鼐、吳汝義等人,他們降了清軍,隨後不久就被爾袞下令斬殺,連他們的部下也被殺個乾乾淨淨。   最後沒有辦法,他們殘部不得不與南明聯合,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範文程一直在思索什麼,此時他眼中有些憂慮,他說道:「微臣此前獻過三策,一策是與順國一起瓜分天下,甚至必要時聯合流賊,一起對抗王鬥。現在看來闖賊名聲已經臭了,不但明國官紳深恨之,便是百姓都恨之入骨,我大清不可與之沾染,免得毀了我大清的聲譽!」   多爾袞一怔,隨後點了點頭,範文程早前獻了三策,第三策的「奪取遼西,奧援流賊」之策已基本成功,若不是他們拖住楊國柱,吳三桂他們,李闖等人也不會那麼容易奪得京師。   所以對範文程此人,多爾袞已越發器重,他的方略看法,多爾袞都非常重視。   對範文程的話,廳內各人也是贊同,雖然清國在明朝中沒什麼名聲,但爭取下,還是有辦法讓部分官商士紳轉向他們這一方。若與流賊聯合,那真是讓他們大清國的名聲全毀了,這是清國上下惟恐避之不及的事。   範文程續道:「蠻子城消息傳來,明國太子已然逃入宣府鎮中,王斗有太子在手,大義加身,我大清若與流賊聯合攻伐,將更增明國上下之惡感,此當為我大清極力避免之事!」   多爾袞皺著眉頭,他沉思道:「范學士何以教朕?」   範文程恭敬道:「皇上,微臣細思之,只有行微臣先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策。我大清入關後,若遇到流賊,還是勿與之交惡。坐視其與王斗相伐,待他們兩敗俱傷時,一舉破其二賊為好。」   寧完我斜眼相睨意氣風發的範文程,這時他淡淡道:「只恐流賊人心已失,兵馬雖眾,卻不再是王斗的對手。介時王斗一舉剿滅流賊,我大清便要對上兵馬正銳的靖邊軍了!」   廳內眾人一凜,按照眼前形勢,這個情形是非常可能發生的事。   追贓助餉後,觀所謂大順,不再是大清的勁敵,然王斗此人……   他有決心,他有能力,更重要的是,王斗一直敵視大清,恨不得滅之為後快,二者的矛盾不可調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範文程笑了笑道:「寧學士擔憂不無道理,所以,我大清必須奧援流賊,然不可流於行跡。流賊此時正在明都樂不思蜀,那王斗何等人物,豈會不抓住戰機?料想不久後就會發兵!宣府鎮離京師不遠,或許王斗逼臨明都後流賊才反應過來,他們也定然會在京師附近大戰!」   他說道:「是以我大清兵務必急臨明京,靠臨戰場,靜觀其變。那王斗對我大清戒心極重,便是與賊大戰之時,又豈可不分出重兵防備?如此他的兵馬分弱,此消彼漲,流賊定可與其殺個兩敗俱傷,我大清便可自在選擇攻打何方!」   眾人沉思,寧完我反應極快,很快抓住範文程話中一個漏洞,他陰惻惻的道:「若流賊也分兵防護如何?」   眾人一怔,寧完我這話也有可能,若流賊也分兵防護大清,那二者兵力又換為先前形勢了。   範文程說道:「我大清可暗中巧言善語撫諭流賊,言我大清與王斗勢不兩立,此次前來,是為相助大順剿滅王斗而來。觀那流賊形勢,對我大清毫無瞭解,或只視以普通塞外蠻夷,觀流賊先前佈防,甚至要調楊國柱,吳三桂人等進京,只以唐通防守二關可見一斑。」   寧完我冷笑道:「巧言善語撫諭?是卑躬屈膝卑詞求撫吧?我大清興於遼東,自武皇帝起所戰無有不勝,什麼時候,需要向區區流賊低三下四了?」   他這話引起廳內很多人的共鳴,特別是那些滿洲人,皆以不善的眼光瞄向範文程,坐在一旁的多鐸更有暴起之感。   多爾袞倒是不在意,他揮揮手道:「只要能得實惠,有利我大清,區區卑詞算什麼?想當年我大清欲與明國議和,便連稱臣納貢都願意考慮。大丈夫能屈能伸,國亦如此。」   範文程歌頌道:「陛下聖明,我大清有君如此,國之洪福。」   廳內各人也不再說什麼,相比中原國度,他們塞外蠻夷確實很不看重這些,強時猖狂,弱時卑伏,便是他們真實的生存寫照。   範文程最後道:「此便是微臣暗中奧援流賊之計,定不會讓明國之人抓到把柄,亦可讓流賊與王斗兩敗俱傷,最後讓我大清漁翁得利。」   廳內各人沉思,範文程這計策沒有問題,王斗雖強,素為大清國第一勁敵,然不可能強到以一打二,同時對付流賊與大清二方。雖然錦州之戰後,蠻子城耗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最後探得王斗擴軍了,兵馬似乎增加到五六萬。   然他畢竟只有五六萬人馬,就算加上一些屯丁輔兵,亦如清國內包衣奴才們的存在,戰力難說。而清順兩方加起來兵力達到七十萬眾,說王斗可以同時對付清順二方,多爾袞等人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甚至對寧完我的憂慮,很多人都不以為然,他們同有此憂,只不過出於萬一的考慮罷了。   大部分人還是認為,流賊會與王斗拚個兩敗俱傷,己方遠遠窺探,最後戰果出來撿便宜便好。   看各人算計來算計去,此時的平南大將軍、豫親王多鐸頗為不耐,他猛然站起來,喝道:「何必如此麻煩?我大清兵直取明都,剿滅流賊,盡得賊之擄獲子女財帛,然後對付王鬥!」   「不可!」   廳內各人異口同聲道,多爾袞更皺眉道:「流寇用兵已久,不可以昔日漢兵輕視之,更兼其二日而下明京,此是何等戰力?雖說他們在明都追贓助餉,喪盡人心,誰知他們戰力有沒有失?爾等勿得越伍躁進,此兵不可輕擊。」   他看著廳中眾人,神情嚴肅的道:「朕也會嚴諭諸王、貝勒、貝子、公及大臣等,若對上流賊,務必警惕,不可疏忽輕敵。更按范學士所言,能不與流賊打,還是不要打,免得折損兵力,白白便宜王鬥。」   他慎重的道:「財帛事小,國家存亡為大,若兩敗俱傷,反為王斗所趁。我大清就這點家底,損不起,務必萬無一失!」   他說道:「當然,若流賊驕橫跋扈,亦讓他們知道我大清的厲害!」   相比皇太極,多爾袞少了幾分雄才大略,多了幾分陰狠謹慎,歷史上他接到吳三桂的求援書信後,擔心是陷阱,就算主力到達山海關外,也一直按兵不動,坐視吳三桂與李自成撕殺。   最後反覆觀察,發現這確實不是陷阱,也大致看出李自成的實力,又讓吳三桂急迫非常,條件也從借兵變投降,得到自己想要一切,才心滿意足下令主力進攻。   李自成也蠢笨,多爾袞在幾里外的歡喜嶺駐紮多日他都不知道,而且事前唐通還與滿洲兵交了手,被打得大敗,李自成都不重視。滿洲兵更不負多爾袞的期望,只三螺三呼,就一口氣擊敗了似乎不可一世的順軍主力。   雖然李自成當時帶到山海關的不過六七萬人,然大部分都是他最精銳的老營兵,卻在清軍面前不堪一擊,堅持不到一刻鐘。多爾袞也最後鬆了口氣,下令追殺不放。   從這事情看,就可以看出多爾袞的謹慎與貪婪,所以情報未明之前,多爾袞對要與大順軍作戰保持高度的警惕。   多鐸事實心下也有些惴惴,雖然明都二日而下,有明朝人心已失,氣數已盡,眾明人盼著改朝換代的緣故。但順軍二日而下京城,這種戰鬥力還是讓多鐸有些心驚,畢竟他們清兵也入關多次,知道明國京師好不好打。   不過他還是不服氣的道:「算來算去,若王斗與流賊聯手起來對付我大清怎麼辦?」   眾人一怔,這個可能性大家都沒想到,範文程卻是呵呵而笑,他微笑道:「豫親王不必擔憂,這點絕不可能!」   他說道:「王斗若與流賊聯手,便失去大義,明國上下群討之。他深恨我大清,亦不可能與我大清聯合,所以三方算來,他只是孤家寡人一個。」   多鐸安靜無聲,他也只是隨口說說,也知道這事絕不可能。   範文程最後道:「所以觀眼前形勢,我大清兵當盡快入關了。為爭取明國官吏支持,還是打出剿滅流賊,為爾君父報仇的旗號為好,以減少他們的抗拒之心。若能拉攏大批的明國官將舊吏則更佳。」   多爾袞有些苦惱的道:「可惜,事前朕親筆書信,山海關各人都不願意降我大清,朕給他們的待遇不可謂不優厚。甚至薊鎮的楊國柱,義州的曹變蛟與王廷臣連朕的使者面都不見!」   他臉色陰沉:「若不願意降,只有殺了,特別義州的曹變蛟、王廷臣二人。錦州之戰時,王斗就派軍從義州斷我後路,我大清在王斗手中遭了一次罪,難道還要遭第二次?禮部再派人去勸降一次,曹王再不降,就讓杜度他們全力攻城!」   管禮部事的貝勒薩哈廉等人忙應了。   此時聚在義州城下的二紅旗主力有五萬,義州的曹變蛟、王廷臣兵馬不過四千。城池一直沒下,固然是曹王二人抵抗頑強的緣故,也有圍打清軍未用全力因素。   況且錦州附近還聚了大量的原二黃旗兵馬,兵力方面,堪稱優越。   真要捨得本錢,義州城不難攻下。   安排完這事,多爾袞看向管蠻子城的刑部承政高鴻中,說道:「你們蠻子城那邊怎麼樣了?」   高鴻中急忙出列,他恭敬的道:「回皇上,微臣正要稟報這事。流賊在明京追贓助餉後,官紳士民切齒,現在他們皆恨流賊。依臣情報,部分官員勳貴期盼王斗與明太子,然因王斗在宣府鎮行類士紳一體納糧之策,亦有諸多對王斗不滿戒懼之人。」   他說道:「此些人期盼卻是餘人,微臣得到消息,此時在山海關內的遼東總兵吳三桂便別有心思。近日他與錦州、寧遠等處族人聯絡頻繁,依皇上之令,沿城駐紮兵馬未對他們信使捕殺……微臣也得到密線情報,吳三桂所議之事……」   他看了看廳內各人,說道:「借虜平寇!」   「借虜平寇?」   廳內各人神色各異,多爾袞也是一怔,隨後臉上按納不住的喜色蔓延,他說道:「吳三桂這是要倣傚唐肅宗借兵回紇之事?也是,遼東諸將中,也只有這人心思雜了。收復神京,功在社稷?流賊現在就是唐僧肉,誰都想咬一口,看來他心也動了。」   他最後更是大笑起來:「朕前些日給他王侯之位他都不動,現在卻是想借兵?真是天助我也!哈哈,這都拜流賊追贓助餉所賜,他們拷銀拷得好啊。」   也就在這時,親衛來報,說外面有機密信使求見,帶來了吳三桂的親筆書信。   多爾袞臉上的笑容更燦:「果然來了,真是說曹操到,曹操就到,真是天助我也!」   ……   很快的,吳三桂的信使前來,恭敬呈上吳三桂的親筆書信,多爾袞溫言安撫,吩咐好好安置信使,然後細細觀看這信。   就見上面寫道:「三桂上疏於北朝皇帝:三桂初蒙我先帝拔擢,以蚊負之身荷遼東總兵重任,皇之威望素所深慕。但春秋之義交不越境,是以未敢通名,人臣之誼諒帝亦知之。」   「三桂今鎮遼東,思欲堅守東陲而鞏固京師也。不意流寇逆天犯闕,以彼狗偷烏合之眾,何能成事?但京城人心不固,奸黨開門納款,先帝不幸,九廟灰燼!」   「今賊首欲僭尊號,擄掠婦女財帛,罪惡已極,誠赤眉綠林黃巢祿山之流,天人共憤,眾志已離,其敗可立而待也!」   「我國積德累仁,謳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晉文公、漢光武之中興者容或有之,遠近已起義兵,羽檄交馳,山左江北密如星布。三桂受國厚恩,憫斯民之罹難,拒守邊門,欲興師問罪,以慰人心!」   「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我國與北朝通好二百餘年,今無故而遭國難,北朝應惻然念之,而亂臣賊子亦非北朝所宜容也。夫除暴剪惡大順也,拯危扶顛大義也,出民水火大仁也,興滅繼絕大名也,取威定霸大功也!」   「況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勝數,義兵一至,皆為帝有,此又大利也。帝以蓋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會,誠難再得之時也。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門,滅流寇於宮廷,示大義於中國,則我朝之報北朝者豈惟財帛?」   多爾袞看後又給眾人看,特別隨征的大學士們。   寧完我笑容滿面的跪下,他說道:「皇上,此為千載難逢的良機啊,當速速抓住。」   廳內各人也是一片贊同,他們正愁如何入關,吳三桂此書,真是瞌睡就來個枕頭。   範文程則若有所思,他問多爾袞道:「陛下,真的要答應吳三桂借兵之事?」   多爾袞臉上似笑非笑,他說道:「入關是肯定的,然也不能讓吳三桂如此輕易得手,而且若入了關……」   他冷笑幾聲,與廳內眾臣細細商議後,說出自己意思,讓範文程提筆潤詞,最後書信一封,讓那信使帶回。   信中說:「大蒙古博格達汗,大清國皇帝報吳三桂書曰:向欲與明修好,屢行致書明國君臣,不計國家喪亂,軍民死亡,曾無一言相答。是以我國數次進兵攻略,蓋示意於明國官吏軍民,欲明國之君熟籌而通好也。」   「若今日則不復出此,惟有底定國家與民休息而已,予聞流寇攻陷京師,明主慘亡,不勝發指,用是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滅賊出民水火。」   「及伯遣使致書,深為喜悅,遂統兵前進。夫伯思報主恩與流賊不共戴天,誠忠臣之義也。伯雖向守遼東與我為敵,今亦勿因前故尚復懷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鉤,後桓公用為仲父以成霸業。」   「今伯若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仿若大遼南京道之舊事。一則國仇得報,一則身家可保世世子孫長享富貴,如河山之永也……」 第861章 開關   信使回到山海關後,吳三桂與方光琛迫不及待展開回信觀看。   觀信中清國皇帝有滅賊之意,也對他吳三桂大為讚賞,誇他是忠臣義士,但卻未挑明是否借兵,反而對他大有拉攏之心。   吳三桂有些失望的同時,也心下隱隱得意,那是受人重視,被人肯定價值的感覺。   還有那種受人器重,有了退路的心安。   多爾袞言他吳三桂若率眾去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仿若大遼南京道之舊事,說實在的,不會不讓吳三桂心動。這句話,就保證了他整個遼東集團及他吳三桂的利益。   歷史上遼國南京道契漢聯盟幾二百年,多個家族從中受益,若京師之事不可為,此不失為一條較理想的退路。   他目光特別放在「伯雖向守遼東與我為敵,今亦勿因前故尚復懷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鉤,後桓公用為仲父以成霸業」這句,相比令人失望的大順,前途莫明的殘明,這北朝皇帝更有雄心與肚量,未來若投靠他……   不過他想了想,最好還是借虜平寇,搶先一步收復神京為好。畢竟多爾袞心思再誠,氣魄再高,清國亦只是東陲一隅,蕞爾小國,最多大遼的版圖格局。若有大金的前景,吳三桂都不會這麼猶豫。   所以他與方光琛商議後,又回了信:「接來書知大清軍至寧遠山海,意在救民伐暴,扶弱除強,義聲震於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實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猶其小也。今三桂已悉簡精銳以圖相機剿賊,乞皇速整虎旅直入山海京東,則逆賊可擒也。又仁義之師首重安民,所發檄文最為嚴切,更祈令大軍秋毫無犯,則民心服而財土亦得,何事不成哉。」   多爾袞回信道:「伯等願為故主復仇,大義可嘉。先帝時事,在今日不必言,亦不忍言。但昔為敵國,今為一家。我兵進關,若動人一株草,一顆粒,定以軍法處死。汝等分諭大小居民勿得驚慌。」   他信中又勸降道:「今者明祚衰微,伯已洞悉。伯與朕素無仇隙,伯之親戚亦有在朕處。我大清之規模形勢,將來必成大事,惟伯相時度勢,早為之計也。」   看多爾袞的回信,吳三桂又一顆心落下,他最擔心就是借虜平寇時,借來的清兵若流賊一樣燒殺搶掠,那就大事去矣。這北朝皇帝向他力保軍紀,確非流賊可比。   對於投清,吳三桂仍然猶豫未決,他還是想借兵,不過初七日這天,不知為何吳三桂的密事被洩漏了。不單早前他與各官將商議的借虜平寇之事,甚至後來他與清國方面暗地接觸之事都被洩出。   一時山海關嘩然,人心洶洶,士女爭駭竄,農商互震驚。而且還有人向吳三桂密報,言劉肇基等人對其借虜平寇之事極為不滿,意圖奪其兵馬,死守關門,介時迎之王斗等等。   吳三桂半信半疑,此等事素不好求證,然他心中大部分還是相信的。初四日那天他與眾人商議時,范志完、黎玉田就言語冷淡,劉肇基甚至對他破口大罵,讓他顏面掃地。   他們真的不贊同自己的話,為了不讓清兵入關,甚至獲得守關功勞,這些事情,他們不是幹不出來。   而且向他密報者還是山海關內幾個知名士紳,德高望重,與劉肇基、范志完等人素來走得很近,他們說的話,更增確實。   吳三桂心中一片陰霾,事情鬧成這樣是他沒有想到的,此時他騎虎難下,只得在借虜平寇這條路上走到底了。   他決定最後努力一次,再勸說東平伯、薊遼總督、關門巡撫等人,邀他們共圖大業。還有唐通這個鼠輩,原本答應與自己共進退,近日不知為何又有些動搖,務必堅定下其內心。   同時他心下也暗暗防備,他盤算劉肇基的兵力,正兵營三千多,內中家丁數百人。他任遼東總兵時節制兵馬有一萬多,然只是節制罷了,依大明軍制,劉肇基到山海關上任只帶正兵營人馬,餘者仍居原地。   范志完、黎玉田更不用說,他們的督標營,撫標營,兵丁一二千,內家丁一二百人,更多是象徵力量,素沒什麼戰鬥力。   他再盤算自己,在山海關的精銳家丁就有二千人,還有精選的吳祖家精騎一千多,精銳戰力方面,在山海關內穩居第一。   他還多了心眼,只商請劉肇基、范志完等人到自己府中議事,必要的防備也不可少。   得到密報後,吳三桂疑神疑鬼,已經不敢再與劉肇基等人單獨相處,更不敢前往他們的府邸等處。   ……   初八日正午,劉肇基、范志完、黎玉田、唐通等人被邀請到吳三桂府中宴飲,劉肇基等人欣然前往。   其實這幾日紛爭,也讓劉肇基人等頗為心煩,雖說也有人急急提醒劉肇基,言近日有奴賊細作興風作浪,吳三桂現在心思莫測,還是不要前往不安生之地為好。   上上策,便是急速拿下吳三桂。   但劉肇基不以為然,認為吳三桂不至於那樣喪心病狂,他是直爽性子,有什麼說什麼,吳三桂久在遼東,不會不知道他的脾氣。而且這類爭議不是沒有過,當初京師陷,大順派唐通前來招降,自己便與吳三桂等人有過爭議。   最後吳三桂與范志完人等說服自己,決定山海關眾官將一齊投靠大順。   先前吵歸吵,事後大家仍然一團和氣。   現在到了自己說服吳三桂的時候了。   范志完與黎玉田也沒想那麼多,吳三桂歷來在遼東頗有美譽,待人恭謙,范、黎二人在遼東久了,素與其人相處如沐春風。這幾天雙方關係是僵了一些,這也是范、黎二人不願看到的,正好趁機改善關係,溫言勸說一二,消除彼此誤會。   至於唐通,他本來答應了吳三桂,但這兩天關城人心洶洶,再想想借虜平寇之事前景不明,或許就此謹守關牆,靜待朝廷兵馬前來更安穩一些,所以他有些猶豫起來。   各人心思種種,前往吳三桂處。當然,雖不以為然,劉肇基等人也不是毫無心眼,比如劉肇基雖前往吳三桂府中赴宴,但還是帶上他最精銳的親衛,約有二十人。   范志完等人身邊都伴有家丁護衛。   眾人到了吳三桂府邸時,就見吳三桂與方光琛親迎出大門之外,言笑晏晏,還是如往日那樣謙恭有禮,待人誠懇,讓劉肇基等人更是放下心來。   進了府後,吳三桂在大堂設宴,幾個大員坐飲,又在堂下擺了多桌,招待劉肇基等隨行的親衛家丁們。   起初這些親衛家丁還提著心,但見堂中和氣一團,不時爆出陣陣歡笑,他們提著的心也放下來。   有些人甚至在自嘲,自己太小題大做了,人言傳言多不可信,果然如此。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切都是那樣平靜,堂中仍然歡笑陣陣,堂下各人的親衛更是完全放下心來,他們在吳府家人的勸說下,個個胡吃海喝起來。   就在各人皆有醉意時,堂中也似乎有了一些爭吵聲音,堂下一個隨行的劉肇基親衛仍有些戒心,他吃喝不多,聽到堂中爭吵聲音,他仔細聽去,卻似乎是自家大帥與平西伯在吵嚷。   「……吳兄弟,你還想著借虜嗎?那些韃子畜生般的東西,真讓他們進關,百姓們還不知要怎麼遭殃,你於心何忍?」   似乎吳三桂說了什麼,劉肇基嚷道:「奴酋說會嚴明軍紀?那些韃子最是狡詐,他們說話靠得住,母豬會上樹。到時入了關,還不是任由其搓扁捏圓,他們若是悔言,又當如何?」   似乎吳三桂又說什麼,劉肇基喝道:「大業?光復神京?我等守住邊牆,不讓韃子進關,這就是大業……」   他更拍了一下桌子,堂內碗筷一片光光作響,然後是他憤怒的咆哮聲音:「……你就知道唐肅宗借回紇之力收回二京,卻不知那些落在胡狗手上的百姓是多麼的慘……什麼狗屁偉業,這都是我中原百姓的血淚……」   堂下眾人皆是驚愕看去,很多人甚至站了起來,再聽內中夾著范志完等人驚慌失措的勸說聲音,還有劉肇基仍然在怒吼咆哮:「這種大業某絕不贊同,我也勸你吳兄弟,征虜大將軍最恨韃虜,你果然這樣做,就算收復神京,你以為永寧侯會放過你嗎?」   似乎吳三桂靜默了下來,然後堂內是一片讓人不安的沉默,那隨行的劉肇基親衛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正欲起身舉步,卻聽自家大帥似乎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他懇切地說道:「吳兄弟,我等乃漢……」   猛然堂內一片乒乓嘩啦作響,似乎是桌椅碗筷傾倒在地,然後是薊遼總督范志完無比驚恐的尖叫聲音:「……啊……啊……你殺了劉帥?你簡直喪心病狂……」   那隨行的劉肇基親衛全身顫抖,他猛地抽出自己兵刃,就急步衝入堂內去。   眼前情形讓他目眥欲裂,就見自家大帥躺在地上,胸前插著一柄利劍,鮮血正緩緩從他胸前身下流出。他撲上前去,扶起大帥劉肇基哭喊,卻見他大睜著眼,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眼中有著憤怒與不解,眼睛望著,又似乎在眺望萬里河山,哭喊聲中,最後慢慢閉上眼睛,眼角帶著一絲安詳,似乎征戰一生,就此睡去,魂歸他最終要回去的地方。   那親衛嚎啕大哭,他對著吳三桂哭喊道:「你幹了什麼啊,吳三桂你個畜牲,你殺了我家大帥!」   吳三桂滿手的血,他臉上全無血色,他似乎踉蹌不穩,只無力的靠在牆上。而薊遼總督范志完、關門巡撫黎玉田兩個文官大員只是爬在地上尖叫。唐通面如土色,縮在牆角一處發抖。   還有方光琛跌跌撞撞的行走不穩,他面如死灰,喃喃道:「失控了,失控了……」   事前的商議,最多只是軟禁劉肇基等人,並不是殺戮,然眼前一切……   他痛苦的掩上了臉。   而這時嚎哭聲陣陣,卻是劉肇基在堂下的親衛都衝進堂內,眼見大帥遇害身死,無不放聲哭泣。   「我殺了你!」   這時先前那親衛厲喝一聲,他持著兵器,猛的朝吳三桂撲去。眼見他的長刀就要劈到吳三桂身上,猛然一桿長矛飛射過來,這親衛一口鮮血噴出,卻是被長矛射中,然後踉蹌後退,跪倒地上。   他被長矛刺透了身體,一邊吐著血,一邊仍然痛苦的嗚咽哭泣:「吳三桂,你在幹什麼?」   堂後埋伏的家丁密集衝了出來,一邊沖劉肇基等人帶來的親衛砍殺,一邊將吳三桂人等救之走,還有范志完等人,一樣提了進來。   吳三桂到了堂後,他腳步踉蹌,滿頭大汗,聽前堂傳來的喊殺聲,還有若隱若現的嚎哭聲,他臉色白得利害。他身旁還有全身顫抖,似乎脊樑骨被打斷一般的范志完、方光琛、唐通等人。   他也不看他們,嘶聲道:「傳令下去,立刻接收關防,收編關城各部……」   ……   下午,山海關外,歡喜嶺,威遠堡。   猛然從寧遠方向來的數騎衝上歡喜嶺,隨後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急急進入威遠堡官廳,向廳內的清國皇帝多爾袞稟報消息。   多爾袞猛的站起來:「果真如此嗎?」   吳拜說道:「正是,我大清兵要攻克義州時,城中兵民自焚,無一人降我大清。」   他說道:「這裡有攻打義州的杜度等人書信。」   多爾袞默默接過他獻上的杜度、洛洛歡等人書信,他看了良久,咬牙道:「曹變蛟、王廷臣,他們就是死,也不肯降我大清?」   他大聲咆哮:「三百年了,為何南朝還有如此多的忠臣良將,朱明何德何能,值得他們效忠?」   廳內各人靜默一片,這時大學士寧完我出來強笑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又言良禽擇木而棲……」   多爾袞厲聲喝道:「閉嘴!」   他嚴厲的道:「每朝皆有氣數,我大清若有不忍之日,可有如此多的忠臣義士?」   寧完我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多爾袞發作一會,頹然說道:「收殮他們的屍骨,為他們立廟祭祀。」   管禮部事的貝勒薩哈廉忙應了。   多爾袞沉悶坐了一會,終還是問管蠻子城的刑部承政高鴻中道:「吳三桂那邊可有消息?」   高鴻中連忙出列,他正要說什麼,這時忽然一個噶布什賢兵帶個密探進來稟報什麼。   多爾袞仔細聽著,他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他啞然失笑道:「這個吳三桂,朕還真小看他了。」   ……   約申時初,吳三桂帶數十騎從東羅城奔出,隨之還有原禮部尚書方一藻之子,他的好友方光琛。   吳三桂臉色灰白,他率騎直奔威遠堡清軍營壘,跪於多爾袞面前,請他立刻率軍入關,然後揮軍直取京師。   多爾袞當即賜坐賜茶,面諭關門為第一功,他表示,他非常賞識吳三桂,他願將先帝之女建寧公主嫁給其子吳應熊,增強彼此的關係,並立時封他為大清國平西王。   吳三桂默默聽著,也沒有拒絕。   隨後多爾袞又承諾嚴明軍紀,他說道:「朕將與諸將誓約,並曉諭隨征之各臣工:此次出師所以除暴救民,滅流寇以安天下。今入關西征,勿得殺害無辜、勿得搶掠財物、勿得焚燬廬舍,不如約者罪之!」   他又下令賞吳三桂玉帶、蟒袍、貂裘、鞍馬、玲瓏撒袋、弓矢等物,最後他道:「朕決意西征剿滅流賊,然爾與流寇皆是漢人,戰時以何為辨?恐致誤殺,當薙發為辯!」   吳三桂呆了呆,最終還是道:「是。」   很快,他與身邊的方光琛就被剃了頭,二人摸著腦後的金錢鼠尾,無不是呆若木雞。   隨後多爾袞下令進關,此時山海關各關門大開,清軍分三路入關,一路南水門,一路北水門,多爾袞親率大軍,從關中門東羅城進。   在吳三桂開門揖盜下,全副武裝,浩浩蕩蕩的清軍就這樣輕鬆進入雄關,進入關內的土地。   他們人馬如潮,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第862章 大略   崇禎十七年四月初八日,清軍開進山海關,多爾袞當即令山海城內各人薙發,范志完、黎玉田、唐通等人不敢自盡,也不敢反抗,就唯有聽從清國方面命令。   多爾袞喜悅,他同樣給唐通封王,而且范志完、黎玉田又是他收穫的第一個文人大員,同樣封侯封公,不吝厚賜。   關城內大小士紳也個個薙發,還有各營明軍,一樣盡數金錢鼠尾。   除了唐通部,多爾袞令這些馬步兵全部隸於平西王吳三桂,原劉肇基部一樣如此。   早前劉肇基身死,吳三桂又立時率家丁剿滅了城中劉肇基的親衛家丁,餘下的都沒有反抗之心,就此被吳三桂收編。此時清軍喝令他們薙發,一些人試圖抗爭,然很快就被鎮壓。   多爾袞又曉諭各鄉,諭以取殘不殺,共享太平之意,各逃竄山谷者相繼薙發迎降。當日,多爾袞就令多鐸領軍西進,他則留在山海關處理一些事務。   初九日,留守寧遠的吳三桂部吳三輔、楊珅、郭雲龍等人薙發,城內的遼東巡撫邱民仰、兵備道張斗人等自盡殉節。當日,錦州的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等祖氏官將也皆盡薙發。   在多爾袞嚴令下,他們精選了兵馬二萬人,隨同在義州、錦州城外的杜度、洛洛歡、阿山、拜音圖等清國二紅旗、原二黃旗兵馬前來山海關,歸屬吳三桂麾下,隨同清軍主力一起西征。   同時清軍也在遼西各城駐紮了若干兵馬,可以說多爾袞不費吹灰之力,就事實上吞併了遼西的大片土地。   不單如此,錦州大戰時被繳獲的,被安放在遼西各城的原清國數十門紅夷大炮也被折來隨軍。   當多爾袞看到這些紅夷大炮時,他不由撫摸哽咽:「朕之大炮,又回來了。」   他哭得動情,旁邊眾清將也無不潸然淚下。   ……   初八日,當吳三桂開關時,就有急馬奔馳冷口長城處,將此事告知了仍在長城處堅守的薊北侯、薊鎮總兵楊國柱。   楊國柱雖驚不亂,他仍選精兵防守冷口、喜峰口等處,只將界嶺口兵馬撤回。   然後他率主力拒守遷安城池,意圖從東面、北面兩個方向擋住韃子的入寇,不讓禍害蔓延。   而這時有人急勸楊國柱,立刻走,從灤水河西岸走塞外,經滿套兒等地往宣府。或是堅守城池,勿出戰!否則韃虜勢大,若在城外野戰,凶多吉少!   這個提醒楊國柱的人,卻是當日勸說曹變蛟、王廷臣的那位情報部探員,也是此次送達王斗親筆書信,內含太子消息的那位信使。   書信送到後,他也一直留在楊國柱身邊。   此時他更急急相勸楊國柱,然這個老將軍只是歎道:「吾並不畏死,只願死得其所。」   他說道:「吾守護邊牆,只願外虜不得踏入一步,又豈能坐視胡虜在外肆虐猖狂?」   這情報部探員心中歎息,這個結果與他當日勸說曹王二人一樣。   只是,若不是他們心中的忠義堅守,又豈會這樣的讓人敬佩?   他同樣深深一拜,轉身而去,然後策馬急急出城。   看著這信使離去的方向,楊國柱眼神有些複雜,身為薊鎮總兵,他守土有責,他不可能龜縮在城內不動,坐視奴賊在外燒殺搶掠。   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隱憂,他對王斗這人看不透,不知他想幹什麼。   他心中喃喃道:「若有抉擇之日,吾又該如何自處?」   當日大順勸降時,楊國柱不反對吳三桂等人謀取新朝富貴,然自己最後還是決意做大明的孤臣孽子。他楊家祖祖輩輩,他的父親,他的兄長,他的子侄,全部為大明戰死,他楊國柱亦有此心,只為大明盡忠。   所以,萬一將來有所抉擇,讓他如何是好?   然他有一點可以放心,放眼大明,最善待百姓者,除了永寧侯王斗別無其人,未來在他治下,百姓也不愁沒有好日子過。   所以,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過他還是招來部下,詢問他們的意思,是走是留,尊重各人的選擇。   他的部下也皆願隨同大帥共進退,楊國柱欣慰的同時,還是交待道:「吾若有不測,爾等可固守城池,或是逃入宣府鎮中,征虜大將軍必不會薄待你等。」   初九日,有清軍出現在遷安城外,楊國柱領馬兵出戰,斬獲頗多。   初十日,清軍越多,楊國柱依城而戰,亦有斬獲。多鐸勸降,楊國柱拒絕。當日,清軍主力源源不斷從界嶺口入,從山海關入,兵馬數萬數萬的增多,最後彙集到遷安城外。   四月十一日,多爾袞出現,他親派使者勸降,又讓吳三桂、范志完等人喊話勸降,楊國柱皆盡義正嚴詞的拒絕。   多爾袞又言此次清軍西進,沒有野心,只為爾君父報仇,單純剿滅流賊而來,楊國柱不降可以,但希望他能合兵一起西進平寇,楊國柱仍然拒絕。   巳時,多爾袞下令進攻,楊國柱依城列戰,他看對面清軍旌旗如海,人馬如潮,那爆發出來的吶喊聲有如海嘯。他看看身邊人馬,萬餘人雖然眾多,然相比對面的韃虜陣地,卻是如此的渺小。   不過望眼望去,如密林般的槍銃旌旗屹立,所見軍士,個個神情決然,沒有絲毫的畏懼之心。   他猛的拔出自己兵刃,咆哮道:「眾將士,今日就讓奴賊知道,我大明朝亦有忠義豪傑之士,殺奴!」   麾下所有的將士皆隨楊國柱發出怒吼,他們聲嘶力竭的叫喊,他們目光堅定,他們沒有害怕,他們那排山倒海的喊叫聲音如春雷滾過大地,飛揚在這片雄壯遼闊的幽燕大地之上。   ……   對宣府山西的軍民來說,京師二日而陷的消息誰也意想不到,都護府情報部長溫達興欲引咎辭職,王斗不許,責其戴罪立功自贖。   情報部密切關注京師局勢,流賊追贓助餉之事自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他們細細收集情報,並在宣府時報上刊登出來。   如一聲驚雷,流賊在京師所作所為,立刻在報紙的傳播下,飛快的傳向宣府鎮,都護府,山西,陝西各地去。   「貫以五木,備極慘毒……」   「賊兵挨家挨戶破門索財,家家傾竭……」   「婦女被污者眾,百姓嚎哭無淚……」   「縊死相望,士民無不悔恨……」   「當初開門迎賊,今日後悔莫及。」   報紙上大說特說,篇篇幅幅,觸目驚心,讓人觀之聽之毛骨悚然。   便是經常在報紙上相互唱反調的「日出東方」與「最愛金瓶梅」也異口同聲,譴責流賊喪心病狂。如果說他們痛恨勳貴官員,貪官污吏還有他們自己的理由,為何連普通百姓也不放過?   百姓何其無辜,要遭此劫難?   宣鎮時報原本是六天發行一次,追贓助餉之事刊登後,每天都有新內容出來,揭示種種詳情,引起宣府鎮各處一陣又一陣喧然。   ……   延慶州還是那樣繁華,這地方舊文人士紳,還有外來的官員家屬,富戶商人眾多,城隍廟附近的滿福樓茶館近日更是爆滿,聽完說書先生在上面的讀報,眾茶客皆是歎息。   一人歎道:「京師的百姓好可憐,流賊真是喪心病狂。」   一人冷笑道:「可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沒聽報紙上說嗎,當初京師官民個個都想迎賊,說『流賊到,我即開門請進』,現在好了,開門了,得到滿意的結果了吧?他們就不值得可憐!」   另一人也道:「以京師的堅固,只需軍民同心,不說一年半載,就是防守幾年都是等閒,哪會二日就陷?京師二日而陷,是官民自己合力的結果,種什麼瓜結什麼果,他們所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先前那人歎息,茶館中坐的一些舊文人舊士紳也是默然無語,他們移民到宣府後,雖越來越融入到整體中,然心中不是沒有不滿,對京師的大順政權不是沒有抱有期望。   但現在他們一切的期盼都沒了,只餘毛骨悚然,還有內心的慶幸。   ……   大同鎮,靈丘縣,文昌閣武衙門街上戲台。   說書先生在上面唱完報後,又有戲班開演京中之事,下面密密擠著的觀眾無不落淚,很多人甚至號啕大哭。   擺攤老闆探頭探腦的看著,聽客人言結賬的聲音,忙抹了一下眼淚,手忙腳亂去收錢。他聽攤中幾個客人坐著,一人呆若木雞道:「怎麼會這樣,不是說義軍不當差,不納糧,而且軍紀森嚴,秋毫無犯麼?」   旁邊一人冷笑道:「這只是流賊妖言惑眾罷了,他們慣會假仁假義,現在裝不下去,所以現形了。」   又有人冷笑道:「確實不當差,不納糧,所以沒錢沒米,只得靠搶過日子。現大明最有能力的是永寧侯爺,他治下都要納糧交稅,流賊何德何能,敢不納糧?」   還有人看著他不善的道:「孫三郎你還若以前一樣盼著流賊?小心流賊過來,你家婆娘能不能保住吧!」   那孫三郎呆呆坐著,對眾人的冷嘲熱諷充耳不聞,神情呆滯,面上只餘一片木然。   看他打扮也是窮困人家,面上有些憤憤之色,這樣的人對現實最為不滿,也是以往期盼闖軍的主力。   然看他現在樣子,就知道他心中期盼信仰破滅了,只餘下惶然與不知所措。   ……   都護府,漠南東鎮,沙城堡一處屯所。   「……不要,不要搶走我家的米,這是家中最後一點口糧了,沒了一家老小就要餓死啊……」   「……求求你們,天兵老爺,不要帶走我們家的女兒……」   戲班在台上演著,台上那婦人哭聲淒厲,絕望之情,聲聲刺人心骨,下面的屯民也是痛哭一片。   ……   這樣的戲班幕幕,在各地上演,歸化城,太原府,平陽府,甚至陝西一些地方等等,又夾著讀報,唱報,所到之處,觀眾如潮,引起無比強烈的反響。   現在就算一些鄉下老太太,都知道些京中之事,知道流賊人面獸心,不是什麼好東西。   當然,宣府時報內容豐富,不單言流賊之事,還有講奴賊又一次逼近關塞,意在不軌。   不過主要還是言說流賊在京中之事,追贓助餉,搶掠百姓等種種詳情,揭穿他們的面目,打消百姓的僥倖心理,至於韃子……   那已經不用宣傳了。   這是民間普通百姓,情報部從讀報,戲班等方面對他們進行宣傳。至於宣府鎮,都護府,山西等處的士紳官將們,他們有的是財力購買報紙,京中之事,他們也非常關心,自然是每期都不落下。   看到報紙的時候,他們也是非常震驚,其實他們也隱隱有所聽聞流賊在京中之事,只是知道得沒報紙這麼詳細,篇篇幅幅如若讓人身臨其境,毛骨悚然。   他們也是最感同身受的一部分,流賊在京中拷掠官將士紳,就如拷掠到自己身上一樣。   他們不敢想像,若有一天自己也會這樣怎麼辦。   曾幾何時,對流賊逼向京師他們心情複雜,有人私下議論大明是否氣數已盡,他們是否應該降迎新主,改朝換代過新日子。   但現在,他們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隨著報紙等宣傳傳向四面八方,各地的反應如潮,震驚,不可思議,恐懼等等,最後匯成一個聲音。   出兵,剿滅流賊!   不能讓京師的慘劇也在宣府,山西等處上演。   趁流賊還在京中樂不思蜀,務必先下手為強。   不可思議的事情,宣府鎮,都護府,山西等處,從來沒有一天,眾人的心思這麼齊過。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年齡,不分階層,眾人都一個心思,那就是剿滅流賊!   一時間永寧侯王斗的舉動萬眾矚目,眾人都在探聽,永寧侯何時出兵?   ……   四月初七日,宣府鎮城大將軍府內,眾人期待矚目的永寧侯王斗正在平靜書寫什麼。   王斗雖往歸化城任都護府大都護,然他在宣府鎮的大將軍府仍然保留著,原來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特別聞流賊攻陷京師後,他的大本營指揮部更是移駐到了宣府鎮城中。   此時在他的公房內,那張巨大厚實的案桌上,王斗在一本厚實的書冊上寫著什麼,上面密密麻麻上百條,王斗就正對著幾條內容沉思。   他看著內中一條:「……縣下設鄉,鄉下設保,各鄉長皆由上級任命,正九品待遇。每鄉皆設巡邏所一所,巡長從九品待遇……」   他想了想,改為鄉長、保長皆由上級任命,保長亦也不經保民推舉,而且享受從九品待遇。每鄉吏員書辦原本約十五到二十人,改為二十到三十人。   明之弊端衰亡,有一個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皇權不下鄉。明末清兵入關,抵抗者也成千成萬,然因缺乏組織,地方義民最終都成烏合之眾,又哪會是有組織精銳清兵的對手?   所以皇權下鄉,編戶齊民,尤為重要。   至於鄉長、保長都不由地方保民推舉,那是怕鄉權最後被地方有力人士把持。   畢竟百姓多是愚昧短視,而且有膽小怕事的基因在裡面,能不出頭,就不出頭,最後的結果,就是地方政事落到豪強手中。   所以全改為上級任命,這樣才能從中央到地方,如臂使指。   他看了看地方的經費由來,原來是由中央拔款,他想了想,還是改寫道:「地方農戶等只保持正稅,免除一切雜稅火耗加派,但礦產經營等收歸國有,由地方各官府自己經營。所得利潤五成上繳國庫,餘下為地方留存、運轉經費及官吏分紅。」   又教育上面,他改寫道:「每鄉至少小學一所。每縣至少中學一所。每省至少大學一所。」   教育非常重要,容不得輕視,現在宣府鎮每鄉就有小學多所,原本王斗念大明別處百廢待舉,沒有硬性規定各鄉有小學多少,現在想想,還是必須硬性規定。   他又看了原大明官員軍將培養這條,全部都需入宣府鎮軍事學院,民事學院培訓,時間為半年到一年。培訓的時間中,還必須到宣府鎮、都護府,還有靖邊軍等處「觀政」,合格者,方能放入大明各處為官為將。   大明原也有「觀政」條例,然都是進士的人才,而且只是在中央部院見習,並非下基層歷練,總體情況看,能學到的多半還是怎樣「做官」,而非「做事」,所以效果不好,必須改變。   該條上原本有「軍事學院,民事學院移往京師」,王斗想了想,改寫道:「仍居原地。」   宣府鎮,都護府等處,還是作為有影響力的地方,先進文化輸出地為好。   他又看了這條後面第一期的培訓名單,上面有一些人的處理與命運。   「王樸,培訓後移往外務部任職,不從,誅之。」   「王樸父王威,培訓後移往參謀部任職,不從,誅之。」   「吳三桂,若開關,盡誅吳祖二族。未開關,培訓後調西北,從軍西征,不從,誅之。」   「孫可望,培訓後調西北,從軍西征,不從,誅之。」   「李定國,培訓後調南方,從軍略南洋,不從,誅之。」   「鄭芝龍,培訓後調南方,從軍略南洋,不從,誅之。」   「鄭成功,培訓後征東番,驅荷蘭人,不從,誅之。」   王斗目光在上面李定國、鄭成功名字上看了良久,他想改為「不從,赦免」,但最終保持「誅之」不變。   還有接下來這一條:「以兩京十三省,漠南,遼東各地為神州,禁止神州境內一切封地封國。設安西都護府,攻掠範圍到裡海。安北都護府,攻掠範圍到北冰洋。安東都護府,攻掠範圍東番、澳大利亞、夏威夷到北美西岸。設安南都護府,攻掠範圍南洋,印度等地。」   「此為百年目標,為動員人民之力,調動國民積極性,立封地領主制,功勳卓著者,皆可封賞。凡為國征服一萬平方公里土地者,賞十平方公里土地,約一萬五千畝,一村之地,賞國士爵。」   「凡為國征服十萬平方公里土地者,賞一百平方公里土地,約一鄉之地,賞男爵。」   「凡為國征服一百萬平方公里土地者,賞一千平方公里土地,約一縣之地,賞子爵。」   「不論出身,不論門弟,不論男女,有功者皆賞,封地最高為一縣,土地上限五千平方公里,伯爵止。」   「領主兵力上限一千,有人事吏權,有經濟自主權,然需向中央上繳稅收,也沒有教育與外交權。在法律方面,可擁有部分的地方法,然最高法是中央國法。若各領地法律與中央法發生衝突,中央法優於領地內地方法。」   「此外,領主受中央官職,軍職,政令一統,平時享受封爵等待遇,戰時受軍職節制。」   王斗看著這條,中原歷朝歷代,總是對外擴張無力,原因很多,但沒有調動國民積極性,這條是肯定的。所以中原強時對外擴張,弱時疆土就收縮不少。   強如盛唐,領土最高時西到鹹海,然弱時……   昔日西域萬里疆,而今邊關在鳳翔。   攻下一地沒有佔住一地原因很多,然百姓沒有從皇朝擴張中得到好處,反每次兵役,都有人傾家蕩產,所以人人都在喊兵凶戰危,兵凶戰危,視擴張為苦事。   反觀西方各國,源源不斷的擴大領土,殖民地,就因為他們國民也在擴張中得到好處,自然人人積極。   所以王斗立下封地領主制,就是為了調動國民的積極性,雖然未來也有憂患,但顯然利大於弊。   而且就算未來這些地方不屬於中原疆土,也是屬於漢文化圈一部分,未來也容易形成經濟軍事文化同盟。   擴張一地,佔住一地,還需要大量的人口,王斗看這條後面的人口來源,除了鼓勵移民外,還有流放。   他看著上面的「興大獄五次,從江南流放人口一百五十萬」,他看了良久,想了良久,最終還是改為:「興大獄七次,從江南流放人口二百萬。」   王斗一條條看著,改著,他點了一根煙抽上。   他眼神深沉,表情平靜,壯麗史詩,萬里江山,都在他筆下綻放。他所寫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關乎到萬千人命運,但他只是平靜的寫著,改著。 第863章 動員   未來要攻佔的土地至少在數千萬平方公里,需要的人口眾多,其實就算發展內需,一樣需要大量的人口。   有實例表明,人口是一個國家工業的基礎,人口少於一百萬,就沒有工業革命的可能。人口少於一千萬,就沒有二次工業革命的可能。人口少於一億,就沒有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可能。   而且未來的發展,隨著分工越細,需要的人才越多,這需要的人口當然也越多。   未來人類要衝出太陽系,王斗估計沒有百億千億人口,談也不要談。   此時漢人的生育能力很不錯,一家生個七八個純屬正常,但就是夭折率太高,就如王鬥他家,他母親鍾氏生了不下六個子女,然夭折得只剩王鬥一個獨子。   還有各種的疾病,也折磨著此時的民眾,特別是婦女,所以有必要發展女醫,培養婦科聖手。   王斗在上面寫道:「科考時開設女醫科,女醫官品級待遇與男醫官相當。每縣均需設女醫館,專治婦人,為免物議,男性止步。」   王斗又寫道:「嚴禁溺嬰,違者以殺人罪論處,地方保長、鄉長,皆受處罰。」   他補充一句:「溺嬰者,父母皆罪,膝下幼子幼女一律沒收,由國家撫養。」   再看各地都護府未來可能達到的人口數量,王斗微微皺眉,就算他在上面想了很多辦法措施,然相比內心需要的人口價位還是太少。   西方民眾故土難離觀念較輕,但他們殖民地往往受困於本國人口數量少,所以發展困難。中原倒是人口眾多,但卻受限於故土難離觀念,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不是到了實在活不下去,都不願意背井離鄉到外。   而一個地方的人口數量不到一個地步,往往很難形成穩定的社會氛圍,使當地民眾產生扎根之念,難以穩住該地。便如一個縣只有千多人口的話,該縣往往慢慢會消亡死去。   他目光放在藩王那一檔,寫道:「神州境內禁止一切藩國封地,各藩王宗親可往都護府之國。許其自募人口兵力攻取之,封地依大縣論,五千平方公里止。積極主動者,上繳中央財賦可八折優惠。」   王斗寫道:「敢有抗拒者,一律流放各都護府境。又,可令情報部暗中挑動若干藩王反亂,平亂後首者誅之,協從皆流放。治下人口,參與各府縣者,人口皆流放一半到都護府。」   王斗平靜寫著,解決若干人口的問題,他細看各都護府攻掠方略。西征,盡誅沿途各國,各部落其高層、中層,毀滅其一切書籍,知識分子,抹殺其一切文化痕跡,這沒問題。   不過南略……   他想了想,改寫道:「天竺文化特殊,數千年階層不動,可以白婆羅門、白剎帝利姿態臨之,不動其高層利益。藩王亦可多流放此地。」   他細細推敲未來各都護府發展後,人才將變得非常重要與珍貴,就算舊知識分子都將非常搶手。   他想了想,寫道:「可囤積大量犯官與舊文人,介時拍買。起拍價,秀才,五百銀圓起。舉人,五千銀圓起。進士,價格面議。十人起為批發價,可八折優惠。」   ……   確定完都護府諸事,王斗審核這一條內政,關於差役人賦,原本他打算攤丁入畝,最後細想後,決定將此全部取消。   賦,始於秦朝商鞅變法,也是一種人頭稅與勞役的說法,明時稱戶口鹽鈔銀,還有隨之附在丁口上的勞役。賦役,伴隨終身,不可避免,就算災年官府有時會免稅,但不會免賦。   就算你田地沒有,你成了流民,官府可能不會征你的稅,但是你的賦仍然逃不了。   還有隨在上面的差役。   有明一代,差役非常的頻繁,役錢非常的繁雜,百姓苦不堪言。   這也是李闖提出「不當差,不納糧」的口號,為什麼這麼有蠱惑力。   清時提出攤丁入畝,然只是攤,人頭稅與勞役負擔仍在,只不過由地主士紳負擔了一部分,有些稅種合併了。   王斗認為這種丁銀製與勞役制還是終結為好,歷朝歷代皆有大量隱田,這好理解,士紳官商為了逃避田稅使用各種手段隱瞞。然各代又有大量隱戶,這就是人頭稅與勞役的禍害了。   大量隱戶,對於國家規劃極為不利,因為不知道具體人口多少,就不好提出發展目標,這對經濟發展極為不善。   免除人頭稅,免除勞役,初看可能對官府不利,因為沒有百姓再出來白幹活,在各項工程的錢糧支出將大大提高增加,但事實從遠期來看利大於弊。   而且制度設計得好的話,官府支出的錢最終仍將回到官府。   因為僱傭工人雖然支出錢了,但工人要吃喝,要花費,要娛樂,將會帶動大規模的第三產業發展,增強內需。   這內需增強了,自然會以稅收的形式回轉一部分回官府,只是流轉一圈罷了,而且還促進了經濟循環,增強經濟活力。   僱傭工人,還可帶動大規模的就業,後世各國屢試不爽的妙招,若征發勞役,則是大規模的增加不穩定因素。   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元至正年間的「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這便是強征勞役。若民夫都有發下足以餬口謀生的工錢,便是異族統治,暗傳謠諺者可能都會被民夫揪出來撕成碎片,因為飯碗砸了。   後世百姓盼著基礎建設,希望家鄉能修橋補路,什麼高速高鐵都經過最好,但若這種基礎建設以大規模征發百姓去白幹活試試看,楊廣就是最好的榜樣。   王斗凝神良久,最終寫道:「田稅上,免除一切雜稅火耗加派。賦役,皆免!」   王斗寫下這一句,代表未來他治下,從秦朝起實行了幾千年的賦役制度將在他手上終結。   就這短短的一句,未來將引起驚天動地的波瀾。   也就這短短的一句,王鬥將名垂青史,史書萬人傳揚,然搞不好,也有可能……   王斗若行此舉,就民間來說,不論士紳或是普通百姓,自然都是舉雙手雙腳支持贊成,因為這是驚天動地的仁政。   普通百姓不用說,早苦賦役久矣,就算一些士紳豪族,可能一家有幾百口人,通過各種手段後只需交納十幾口人的丁銀與役錢,然不代表他們就樂意交這個錢了。   所以介時免除賦役,民間肯定是好評如潮,反對者便是來自官方。   因為這意味著財政支出將大規模提高,事事都要僱人,有些窮困的地方官府手中沒錢怎麼辦?沒錢又不能征勞百姓,那一些必要的工程都不能開工。   歷朝歷代在賦役上也最多是輕徭薄賦,因為農業社會中,稅收大致就是這一些,甚至隨著皇朝的長久而減少,比如明朝,稅收最高時還是在明太祖朱元璋時期。   官府手上沒錢,又要辦事,就不可能不讓百姓完全不白幹活。   王斗有他自己的撈錢手段,足以支付未來的工程費用,不過也不能一刀切,必須按地區,按步驟來。   王斗寫下這短短的一句,他表情平靜,書寫也很平淡,然他知道,未來將會有多大的動靜。   其實在隱戶問題上,王斗想了很多辦法,然他發覺任何手段都沒用,所謂的攤丁入畝一樣效果不顯,乾脆全免了。   ……   接下來王斗又審改幾條,如技校、數學人才的培養,科考的科目,海關的設立等等。   他最後看這一條,卻是關於工業革命。   「工業革命的前提是農業革命,只有百姓溫飽,擁有更多的剩餘物資,才會產生交換需求,誕生出巨大的市場。為滿足巨大的市場需求,生產型商人必須提高生產力,生產出海量的商品,源源不斷滿足人民的需求。當商品的需求不能滿足人民的需求,生產型商人就必須改進器械,發展更高技術,工業革命就誕生了。」   「所以前提是農業革命,若糧米不足,百姓飢寒交迫,就算強行發展工業,生產商品,然百姓購買力不足,只會造成生產過剩,形成經濟危機。經濟危機本質是百姓沒錢,內需不振……」   王斗注寫道:「商人本質是貪婪,無商不奸,當生產過剩時,他們寧願將商品倒入河水中也不願降價。所以解決經濟危機的唯一方法不是靠商人良心,而是提振內需,讓百姓的腰包鼓起來,有充足的銀錢來購買商品。」   王斗寫道:「決定商品命運的唯一因素是市場。市場有內部市場與外部市場兩種,為免經濟過於劇烈波動,不可過於依賴外部市場,發展內需,當擺在第一位。」   他寫道:「所以第一個五年計劃當以農田水利,基礎建設為主,五年後基本消滅饑寒,人均國民年收入約十二到十五個銀圓,國民生產總值達到……」   「第二個五年計劃後,強大的內需,加上外部征服土地的廣闊市場,就將有工業革命的可能。」   王斗靠在椅上想了良久,他最後抽了口煙,將煙屁股熄滅在缸中,合上了書冊,將之放入抽屜中。   腳步聲響起,是護衛營主將鍾調陽輕輕的聲音:「大將軍。」   王斗說道:「人都到齊了嗎?」   鍾調陽道:「不論文職武職,已盡數在大堂中等候。」   王斗略略吸了口氣:「那走吧。」   他說道:「該開始了。」   他們走出公房,外面走廊上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護衛營戰士,他們個個穿著魚鱗鐵甲,一動不動的肅立,只在王鬥過來時,以無比崇敬的目光注視向他。   他們進入議事大堂內,王斗轉過屏風時,就見堂中滿滿的身影,都護府的文官武將,濟濟一堂。他們輕聲說著話,聲音混雜著,似乎各種各樣的情緒在內中蔓延。   當王斗身影出現時,他們皆盡看了過來,目光中滿是激動、興奮,還有緊張,很多人臉上甚至漲得通紅。   王斗微笑走向他們,所有人都簇擁過來,他們激動的道:「大將軍。」   「大將軍。」   「大將軍。」   他們呼喚著,他們說話聲音越來越大,最後似乎匯成一片嗡嗡嗡的聲響。   王斗含笑看著他們,他輕聲道:「都準備好了嗎?」   張貴吼道:「大將軍,一切準備就緒。」   溫方亮道:「大將軍,都準備好了。」   韓朝道:「大將軍,早已準備完畢。」   眾人道:「大將軍,都準備好了。」   笑容從臉上綻放,這一刻,王鬥心神有些恍惚,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那麼,發佈動員令吧,全民總動員!」 第864章 全民   崇禎十七年四月初八日,征虜大將軍,永寧侯王斗親筆刊文動員宣言《起兵》,引得全民人心一片火熱。   宣府鎮各處,一群群少年仗劍街頭,泣血遊行。保安州酒樓,李祥卿已經完全融入東路氛圍,他與世兄周厚仁一樣滿臉喝得通紅,用劍鞘拍打桌面,吼道:「出兵,出兵,殺盡流賊,誅絕胡虜!」   他們舞劍高歌,齊唱靖邊軍軍歌,《馬踏燕然》。   各行各業,各界人士紛紛結社,表明對出兵的支持之意。大量民眾湧上街頭,為靖邊軍的將要出兵而歡呼雀躍,每當軍士經過,就是一片的呼喝「萬勝」聲音。   各大街上人潮如湧,無數的日月浪濤旗飛舞,特別很多民眾湧向大將軍府,他們在廣場上密密集著,激動的沖府邸喊著「萬勝」,他們似海嘯般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沸騰激昂,到處是沸滾的人群,耀眼的刀劍寒光,飄揚的小旗。幾年前這片土地已經有了一種樸素的民族主義思潮,眼下這種激情更是完全並發出來。   「戰爭開始了,國家需要你們!」   「先生太太,為出征的將士捐點錢糧吧。」   所有的都護府,宣府鎮學生都走上街頭,為將要來臨的戰事慷慨激昂的宣傳演講,還有許多人自發為將士募捐軍費。這不單只是王斗體系的學子,還有各書院的士子。   各人已經認識到,無論流賊還是韃虜,這兩頭怪物都必須完全剷除,否則未來會影響到他們的太平安定生活。   還有普通的民眾一樣如此,韃子不用說,畜生般的東西,每次入關都帶來一片屍山血海,血流遍野。而流賊,或許起初一些民眾對他們瞭解不多,現在知道,他們就是一幫蝗蟲啊,所到之處,乾乾淨淨。   自己辛辛苦苦養家,若流賊萬一前來,自己也若京師百姓一樣被搜刮乾淨怎麼辦?所以也必須全部消滅。不論流賊還是韃子,都必須殺個乾乾淨淨。   不知不覺,他們也自發如潮,最後所有的人都被席捲其中,形成一種全民的狂熱。   他們捐錢捐物,都願為出兵盡一份力。   民眾的心,從來沒這麼齊過。   民眾的心,也從來沒這麼火熱過。   初九日,三晉商行宣佈,向出征將士捐款一百萬個銀圓,特別現三晉商行會長鄭經綸、副會長賴滿成,又以私人名義各捐款十五萬個銀圓,引起社會各界一片嘩然。   初十日,永寧侯王斗對此表示讚賞,同時他表示,民眾所捐錢物,皆是他們身上衣,口中食,平日節衣縮食所得。他們雖是為國行善,然善心豈能沒有回報?   他下令將民眾所捐錢物折為債券,一一交回民眾手中,並言未來本金不但完全發回,還有紅利,利率比存在銀行還高。更引來了大波的捐款浪潮。   這下更有大批的士紳悍然出手,原本他們也跟隨潮流捐錢捐物,不過多是百個,千個銀圓的份量,表示下心意。債券一發行,他們一萬,十萬個銀圓的搶購。   十一日這天,大同的王氏家族一口氣購買一百五十萬個銀圓的債券,嚇得太原府,平陽府等地的財主慌忙趕去宣府鎮搶購,還有陝西、寧夏等地的財主們聞風而動。   塞外的蒙古人亦拚命奔來搶購。   最後捐款金額飛快的逼近五百萬個銀圓大關。   ……   「未想到宣府鎮義民如此之多!」   原谷王府中,一個頭戴網巾,身穿明黃色蟒袍的十六七歲少年郎正在感慨道。   這少年身穿代表皇太子的服飾,臉容帶著稚氣,此時上面還殘留著絲絲興奮,赫然正是逃出京師的皇明太子朱慈烺。   他身邊站著幾個人,卻是當日搭救太子出京的一些義士。一個笑瞇瞇的胖子吳義士,神情和氣,然眼中不時冒出一絲絲的精光。一人年約四十,身材高瘦,顴骨高高隆起,陰沉沉默,相貌有如老農。   太子稱他為李義士,聽人喚他強爺,他有時也稱他強爺。   還有一人,年約三十多,神情有些憂鬱的樣子,右臂略有些不便,太子稱他為蕭義士。   三月十九日晚,太子由義士搭救,從右安門逃出了京,然後卻是南下,一直逃到淶水,然後順拒馬河而上,一直逃入馬水口。然後入宣府鎮東路,經保安州等地往鎮城。   一路所見所聞讓這個少年郎大開眼界。   可憐朱慈烺在崇禎三年被立太子後,大半的時間都待在鍾粹宮中,然後又是崇禎十一年出閣講學,一個個朝閣大臣,侍班講讀向他闡述微言大義,就沒過過一天輕鬆快樂日子。   此時國事憂亂,困擾著他的父親,也困擾著這個少年郎,那種心傷疲憊一直到那天晚上,他永遠忘不了那晚自己與父皇母后痛哭分臨的情形。那種憂傷心碎,一直到逃到宣府鎮的那刻止。   便是逃亡的一些日,亦是兵荒馬亂,山河破碎,種種所見,不忍卒睹。然逃入宣府鎮後,卻是另一個世界,再沒有遍野餓殍,再沒有流民乞丐,沒有亂兵流賊,有的只是安定,安全,富足,美好。   宣府鎮各屯各堡乾淨整潔,村落密集不斷,這裡的道路寬闊平坦,路上走的行人生機勃勃,滿面紅光,充滿活力。這裡的民眾富足昂揚,彬彬有禮,行止間井然有序。   這裡的規劃極好,井井有條,特別治安極佳,身邊跟著隨從只是排場的表示,不再是安危的擔憂。太子就看到鎮城許多女孩夜間亦在逛街,都沒有絲毫的人身安全擔心。   人煙稠密,雞犬相聞,商舖繁華,鱗次櫛比,相比自己聽到的,在奏疏上看到的大明各處,這裡完全就是另一個美好的世界。   一切的一切,對少年的衝擊極大,當時他就對身邊幾個義士言,大明的未來當如宣府鎮如此。   到了鎮城後,他對永寧侯王斗的印象也極好,不驕不媚,沉著穩重,胸中有萬里溝壑,對他也非常尊重,相處之令人如沐春風。每每與他說話,太子都覺頗有收穫,很想常常與他促膝長談,可惜永寧侯公務繁忙,這樣的機會不多。   他的態度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每每對身旁義士們道:「可恨奸臣蒙蔽父皇,使得永寧侯這樣的大材不得重用,導致國事淪落如此。」   太子在宮中的這些年,身邊的群臣自然不會對他說王斗的好話,更常常在他的面前攻擊其人與民爭利,特別飛揚跋扈,實為國之大奸,這樣的人,國君千萬要遠離。   然眼中所見,耳中所聞,讓他的心思想法完全往另一個方向去了。此後更看報紙,看到追贓助餉之事,看到一個個官商勳貴被抄出無數的白銀,他不由冷笑:「此輩不義如此,該有此報!」   他想起當時父皇為了糧餉之事竭心盡力,文武百官個個推三阻四,原來是為了投靠新朝。可惜流賊本性不變,他們最終也喝到自己親手釀造的苦果,只可憐京師百姓跟著遭殃。   他恨恨道:「與民爭利,與民爭利,群臣一直在孤王面前言永寧侯與民爭利。現在孤明白了,這個民,指的只是他們自己吧!一群鼠輩,枉負皇恩不顧,只為私利!」   又看報紙上大學士陳演,國丈周奎等人被拷出的白銀每家不下五十萬兩,而自己父皇的內帑銀才多少?皇宮中所有金銀與器皿加起來不過三十萬兩,國庫更只餘白銀二十萬兩。   而這些鼠輩,身為大臣,家中的白銀竟比國庫還多。   他更恨恨道:「此輩死有餘辜,不足同情!流賊追贓助餉,追得好!看爾等還投不投靠新朝!」   他對身邊義士說道:「此些道貌岸然之輩,總言永寧侯壞話,現在孤明白了何為與民爭利。還是永寧侯說得好,國有大利、小利之分,眾臣言說皆是小利,只為他們一家一族,永寧侯言說的方是大利。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也是宣府如此太平富足的原因。」   他更道:「大明要富強中興,就必須走宣府鎮的路子。」   不過他有些憂心,他曾與王斗商議,王斗認為出兵前日,太子可宣佈監國,名正方能言順。太子當然贊同,他除想拜永寧侯為靖國公,「都督中外諸軍事」加「光祿大夫」外,還想拜他為內閣首輔大臣。   不過王斗謝絕了,除了大都督這個職位,內閣首輔大臣他推薦前兵部尚書陳新甲,又有戶部尚書的人選,他推薦宣大總督紀世維。餘者人員,他認為可以再議,收復神京後從百官中選定。   比如他認為,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清正嚴明,似乎可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或者禮部尚書。鳳陽總督馬士英為人踏實穩定,似乎也可以進京謀個位子。   只是太子憂慮:「今日方知,忠臣全在宣府鎮,余處皆是道貌岸然之輩,史可法等人可否可堪大用?」   依太子想的,內閣大臣,六部高官,全部換上宣府鎮,都護府的人才好。   然現在王斗只是選定鍾榮為戶部左侍郎,林道符為兵部右侍郎,符名啟為禮部左侍郎,田昌國為工部右侍郎,遲大成為刑部右侍郎等外,餘者的職位,幾乎沒動多少。   哦,倒是推薦不少人任地方巡撫,州府縣官員,不過離太子心中的設想太遠了,讓他有些不滿意。   當然,二人達成一致的便是,吳義士等人忠義可嘉,當破格大用,應策封錦衣衛都指揮使,都指揮僉事等職。   然太子還是憂慮,他對身邊諸義士言:「宣府鎮外官吏說材無才,說德無德,他們可以勝任這些位子嗎?便若史可法,馬士英人等,惟恐又是道貌岸然之輩。」   他歎道:「永寧侯與我言當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以大局為重,穩定大明……只是,為何忠臣總是受委曲?依宣府鎮,都護府等諸公的才能,他們干內閣大臣,六部尚書綽綽有餘。」   這個封閉環境長大的少年自踏入宣府鎮後,他的人生觀,價值觀已經完全改變,他甚至非常厭惡聽人言永寧侯的不是。曾經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偷偷來向他打王斗的小報告,讓太子極為不滿,對杜勳產生厭惡之情。   不過看永寧侯虛懷若谷,杜勳如此心機險惡,仍讓他在宣府鎮做著城管局局長的重務,自己或許可以學習之。待未來收復神京後,就讓杜勳幹那個城管總局的局長吧。   未來就要收復神京,操持國政了,這個少年又覺心中忐忑,他詢問身旁義士,希望聽聽他們的意見。   這一路險象環生,奔波殺戮,數次殺出重圍,諸義士也似乎無所不能,他們對自己的忠誠更不用說,使得少年不由自主對他們產生了依賴信賴之情,年輕人很想聽聽他們的看法。   蕭義士道:「小人雖不是宣府鎮人,然也知永寧侯爺有軍事,民事學院,專門培訓官兒。大明余處官吏多不足用,或許可與侯爺商議,多派官兒到宣府鎮培訓,學學怎麼做事,而不是怎樣做官。」   太子興致勃勃道:「不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如此。與貪官聚在一起,就變貪了,與忠臣清官聚在一起,就變好了。確實要多派官員培訓,形成定例。」   李義士道:「宣府鎮人間天堂,然小的聽聞,永寧侯其實很閒的,有活都是部下干。」   太子說道:「孤亦有所聞,永寧侯也與我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值得孤王深思。便若用了永寧侯了,便得好好用,不要胡思亂想,徒勞君臣猜疑。一人之力亦有限,否則祖宗設丞相首輔作甚?」   吳義士笑瞇瞇道:「小人懂得不多,卻知道一句話,親賢臣,遠小人。」   太子大為讚賞:「不錯,賢臣就是永寧侯,多聽他的話總不會有錯。父皇雖然勤勉,然身旁奸臣太多,方有京師之禍。」   他感慨道:「確實,如永寧侯這樣一心為國的人實在太少,所以宣府鎮義民多,余處少。」   到宣府鎮後,太子除如饑似渴的閱讀歷期宣府時報外,就是微服私訪,在義士的掩護下滿大街溜躂,畢竟少年活潑心性,總不願關在屋子裡,想到外走走看看。   這邊治安也非常好,任何危險都無,而且還沒人管他……   永寧侯其實也知道幾次太子微服私訪之事,他說道:「多到民眾中去,與民同樂,瞭解他們的心聲,這是好事,此為聖君之像,不過要注意安全。」   說得太子心中暖暖的,還有一種自由奔放的感覺。這若是在原來宮中,被那些侍班講讀大臣知道,非得個個跪諫,死諫不可,不將他搞成一板一眼的道德先生決不罷休。   這日子比起原來在宮中,太子越發覺得永寧侯是忠臣。   今日上午,他又在諸義士陪伴下,偷偷上街而去,此時動員宣言已發,街上一片火熱,無數人湧上街頭,他們揮舞著小旗,還有諸多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遊行演講,一切都讓他興奮新鮮。   還有諸多的學子募捐,經過一條街時,太子還看到幾個女校的學生在勸捐,太子也向一個女生的箱中捐了五個銀圓,那女生甜甜道:「謝謝這位義士。」   讓他一顆心狠狠跳動幾下。   一路所見,捐款捐物者不絕,這都是民眾自發啊。   回來時他還聽到驚人消息,三晉商行宣佈捐款一百萬個銀圓,讓太子感慨不已,相比京師當時,宣府鎮的義民太多了,讓他更堅定大明必須走宣府鎮道路的決心。   此時他臉上仍殘留著絲絲興奮,又在谷王府中待了一陣,仍覺坐立不安,待又前來拜訪的陳新甲,紀世維等人走後,他又與吳義士等人換了衣裳,偷偷溜出府去。   下午街頭更是火熱,到處是遊行的人群,如林的標語,他先到一家酒樓坐坐,與眾酒客齊唱了一陣《馬踏燕然》,然後太子出了酒樓,順著人流,不由自主溜躂到大將軍府前,這邊廣場黑壓壓都是人頭,揮舞的小旗如海。   聽山呼海嘯般的萬勝聲不絕於耳,太子不由順著喊了起來,他喊了半個時辰的萬勝,感覺嗓子都有些啞了,才意猶未盡的走開,回來後還興奮的睡不著覺。   宣府鎮的一切,特別那種火熱的氣氛,讓他深深迷醉。   ……   有節奏的噹噹聲不絕,火花四濺,沉重的,以水力帶動的水力鍛錘不斷擊打著通紅的鐵料,將其鍛成均勻的,厚實有質感的鐵精板。放眼望去,密密的鍛錘林立,人來人往的工匠,皆忙著操持鍛錘與原料,鋼鐵的火熱力量,在這裡展現無疑。   一些頭戴狐帽,身穿罩衣的匠工將鐵精板取走冷卻,然後將其堆放一旁,放眼望去,一堆堆有如山積。   又有廠棚這些鐵精板出現,卻是先回火,然後送到一架巨大的水力大鍛錘之下,下面似乎有一副模板。然後水力大鍛錘開動,慢慢升高,最後衝下,帶著巨大的沖壓力,光的一聲,一下將這鐵精板沖壓成一副模樣。   似乎是士卒所用胸甲的前半身,然後這胸甲前半身被取走,進行淬火,最後形成需要的盔甲部分。   只聽光光的巨響聲不絕,寬闊的廠棚內沖壓機不止一架,各沖壓機下面的模板也不是一種模樣。   源源不斷的胸甲前半身與後半身被沖壓出來,合在一起,就形成一副完整的精鐵胸甲。   一個戴著眼鏡的,老師傅樣子的人不時抽看這些胸甲,不斷有胸甲被抽出來,送到外間靶場測試,刀砍,槍刺,箭射,甚至還有火銃不同距離轟擊。   一副副胸甲被鍛打沖壓出來後,經過質檢,仍然還是半成品,又被送到另一個廠房。裡面多是軍婦,一樣穿著制服,她們負責內襯與穿孔細磨諸事。相比鱗甲,這些胸甲的製造比較簡單,不過應用在原屯丁身上足矣。   而且這些盔甲都是精鐵,這樣的裝備,便是明軍中許多家丁都不能擁有,便是丙等軍使用,仍然非常威武,大明此獨家一份。   縫製包裹好內襯,又裝好束帶,一副胸甲才終於完成。   放眼望之,胸甲磨得雪亮,閃耀著金屬的質感光芒,內襯是厚實暗色紅布,使之不會磨損身體。兩袖多出,約快半袖。領上突出,翻轉類似肩巾。下邊紅色布襯約到大腿,整體美感上比較眩目。   兩肋束帶也是皮製洞扣,軍士穿上這胸甲後,再配上八瓣帽兒鐵笠盔,形象威武,盡顯軍人英氣。   這裡是宣府鎮賈家營軍工廠,除了打制鳥銃,還生產盔甲與兵器。   相比當年王斗初到宣府鎮,這裡發生的變化也是明顯突出,河流上更建了水庫,使得各水力鑽床、水力鍛錘都有了穩定的水流,所以生產效率驚人。   去年因集編屯丁,裝備將士,曾經軍工廠內囤積的盔甲為之一空,然在強大的生產力下,庫房很快又充盈起來。若有戰損,很快就能更換,保證將士們良好的裝備,無需後顧之憂,安心打仗便好。   而如這種情形不止是賈家營軍工廠一處,只不過因為旁邊就是鋼鐵廠,這家軍工廠規模越發擴大罷了。   ……   懷來衛,離城西二十五里的老字暖鋪。   這條線是將士將要行軍所過的地方,保證將士一路吃好,喝好,休息好,這是沿途城堡必須保障好的事。所以一個個驛站鋪遞成了兵站,源源不斷的物資運向一個個暖鋪。   放眼這一片,臣字暖鋪,老字暖鋪、一字暖鋪,雞、鴨、豬、魚、羊,蔬菜,水果,麵粉,大小米,麻繩、木料,水缸,五花八門的物資,只管往這些暖鋪內外彙集。   後勤揮舞著白花花的銀圓,花花綠綠的糧票,只管向各大屯堡、城堡採購物資,還有各大商家,民眾自發支援,每天人來人往,車馬絡繹,喧沸盈天。   暖鋪的附近,陳旭正指揮著搭建一些涼棚,這是為行軍所過將士飲水歇息之用,不遠處還有學生與宣傳部人員忙著在暖鋪牆壁上刷寫標語,很多孩童圍著看,一邊揮舞著日月小旗蹦跳歡叫。   陳旭抹了一把汗,這些涼棚早該搭建好了,只是……   鞭炮鳴響,鑼鼓喧天,又有一隊鄉梓敲鑼打鼓的來了,就見他們個個抬著豬,抬著羊,擔著菜蔬,水果,赫然往這邊而來,顯然又是附近民眾自發前來支援物資。   身旁一個後勤人員拍了拍腦袋:「哦,這是第幾波了,額要累癱了。」   又有一個後勤人員道:「鄉鄰們支援的物什太多了,已經沒地方堆了……這不要說二十萬人,便是四十萬人也用不完。」   動員後,民眾的火熱已經到了讓人震驚的地步,他們運來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各兵站貨棧堆滿了各樣物資,甚至還有各棺材鋪向出征大軍贈送了不少的棺材,讓人不知是讚好,還是罵好。   聽他們語氣抱怨,陳旭猛然皺頭一皺,他喝道:「這些是義民,安可出言無狀。」   他眼神恍惚,似乎想起當年自己作為填壕好漢的往事,一轉眼,這些年就過去了,宣府鎮的變化歷歷在目。   他說道:「民心如此,夫復何言?」   他笑容滿面的迎了上去。 第865章 彙集   都護府的戰爭機器源源開動,海量的物資彙集。   還有動員命令下達後,不但各屯各堡的甲等軍、乙等軍、丙等軍集結,各新附營、忠義營、民間眾鏢局匯聚。便是漠南、漠北、青海、河套等地的蒙古人,山西、陝西、寧夏、甘肅、榆林等地的官兵,都接到以都護府或征虜大將軍名義發佈的徵調命令,源源不斷的兵馬向宣府鎮彙集過來。   而且因為路途的關係,徵調命令更早有五日、十日便向他們下達發佈。   礬三堡,鞭炮聲啪啪的響個不停,硝煙中大幅的標語立著,上書「祝出征健兒早日凱旋歸來」、「有我無敵,靖邊軍必勝」等字樣。鑼鼓喧天中,堡民們密密聚集,他們敲鑼打鼓,揮舞著小旗,在堡門前列隊歡送出征的兒郎們。   礬三堡的丁壯們參軍較早,現在最次都是乙等軍,人人擁有馬匹,內中甲等軍、各級軍官更是密密麻麻。對出征他們早已習慣了,因此也沒有那麼多的囉嗦。   而動員命令的半月前,除了值守外,全軍大放假,讓將士們回家陪伴家人,現在出征命令終於下達了。   堡官們熱情洋溢的講話中,軍官士兵一個個向家人告別,然後他們在一片飄舞的日月小旗中,個個跨上馬匹,依營伍軍種不同,踏上不同的彙集之地。   「盼男,家裡就靠你了。」   鞠易武對著自己的妻子柔聲說道,又溫柔的摸了摸她懷中抱著的女兒念兒。   松錦之戰後,鞠易武終於娶了堡中的孫盼男為妻,二人更生下了一個女兒鞠癡瑤,小名念兒。   此時念兒兩歲多,話還說得結結巴巴的,她手中抓著日月小旗,在母親懷中不斷搖動:「爹爹勝利,爹爹萬勝……」   看女兒黑溜溜的眼睛,鞠易武心都要融化了,他平日為人冷漠,時常面無表情,神情嚴肅,人稱冷面鞠。但在妻子女兒面前,他卻不由自主的時常露出溫柔的笑意。   孫盼男眼淚在眶中打轉,不過她強忍著,用力點頭道:「相公放心吧,奴家定會帶好念兒。」   雖心中難過不捨,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給丈夫添亂,尤其不能給他帶去任何的心理負擔。   和丈夫成親的這幾年,是她最幸福快樂的年月,人前她仍然怯生生的,滿懷自卑,只有在丈夫面前,她才能完全放鬆下來。   而不管月歲季節如何,她都一直圍著丈夫給她買的厚厚圍巾,似乎這裡有她的全部寄托在內。   又和孫盼男說了一會話,逗了逗女兒,看那邊陳晟也和家人告別完畢,他最後對妻子笑了笑,然後看向陳晟。二人心意相同,一點頭後,都跨上馬匹,在堡民的歡呼叫喊中,急急向目地的而去,卻是興和所附近的沙城堡等地。   此次出戰,參謀部徵集各城各堡屯丁約十五萬人,編設營伍約四十個,皆以甲乙等軍老兵出任千把總,隊官甲長等職。年前鞠易武、陳晟他們這只僱傭軍隊伍從陝西回來,正好遇上編整屯丁營伍。   依二人的軍功資歷,他們都高昇為千總,調到丙等軍一個營伍任職,上司還是以前的老甲長李正經,他已經榮升為營將了。   二人並轡而行,又不約而同回頭去看,就見家人妻小仍然拚命揮著手。   鼓樂聲仍然激昂,還有那鞭炮聲音,仍然在啪啪的響個不停。   ……   漠南東鎮,廣恩屯堡。   本堡典型的保甲制屯堡,內有戶十四甲,屬於最基礎的保級單位,隸屬於沙城堡。沙城堡屬鄉級單位,共編有十五個保,又隸屬於興和縣城。興和城屬縣級單位,又算大縣,共編有十九個鄉。   如廣恩堡這樣的屯堡在塞外有成千上萬,堡內雖有成丁一百四十餘人,他們也屬於預備役丙等軍,平日分三隊執勤操練。不過一般很少有打仗的機會,堡民也大多忙於屯務。   不過最近他們的命運改變了,去年的十一月下,都護府發佈命令,開始抽調屯丁為營兵。他們編為一個個營伍,先期在鄉里操練,後彙集到縣裡,甚至還有數營合練。   沙城堡鄉有十五個保,每保約抽調一隊四五十人,共彙集屯丁七百五十人,約有一部的兵力。   他們中一些優秀的屯丁可為伍長,甲長等職,然把總、隊官級別的軍官,都是從甲乙等軍中選派老兵。甚至有些隊中一二甲也由選派出來的老兵充任甲長。   其實為保證丙等軍的戰鬥力,最好從甲長起,都由甲乙等軍老兵充任軍官,只是這談何容易。   倘若如此,一隊有五個甲長,一個隊官,這裡就有六個軍官,再加上把總,一總就有二十五個軍官。   然後一部有一百個軍官,加上千總,一百零一個,一營加營將,就有四百零五個。   四十營,至少需要一萬六千個老兵作軍官,果真如此,老兵抽調過多,這將會大大損害甲乙等軍的戰鬥力,畢竟這不是太平時期,可以慢慢等待復甦。   所以四十營丙等軍,一般只隊官起以老兵充任。這樣一總連把總約有五個老兵充為軍官。一部連千總有二十一個老兵充為軍官。一營連營官有八十五個老兵充為軍官。   四十個營,選拔老兵約有三千四百人,因為各隊中有些一二甲也以老兵充任甲長,所以丙等軍編設後,共約從甲乙等軍中抽調老兵五千人充為軍官。   這樣的人數比例,保證了丙等軍的戰鬥力,也不會怎麼損害甲乙等軍的戰鬥力。   至於甲乙等軍的缺額,軍官由下屬升任,兵丁,甲等軍從乙等軍中選拔優秀士兵,乙等軍從丙等軍中選拔優秀士兵。   不過參謀部的意思,京師之戰後,各軍中的乙等軍可以升格為甲等軍,丙等軍升格為乙等軍,各屯各堡的屯丁預備役們仍為丙等軍。   今日,廣恩屯堡熱鬧得像個市集,堡民們敲鑼打鼓,熱烈歡送將要出征的堡中兒郎們,四十多個入選屯丁胸前戴著大紅花,年輕的臉上個個紅通通的。   能被選入營兵,是他們的榮耀,更是能力的證明表現。   每次他們從鄉里回來,談起集訓種種,都不免引起那些未入選年輕人們的羨慕嫉妒。   送別出征將士,這是一向太平無事廣恩堡的頭等大事,幾天前堡中三位主官就開始準備了,不但舉行隆重的送別儀式,最後更決定由防守親自帶隊,將這些新營兵們送到鄉里去。   此時新營兵們正個個與家人告別。   「大哥,家裡一切就靠你了。」   鄭天民看著自己大哥鄭天良,他鄭重地說道。   「二弟不用擔心,家裡一切有我,我定會照顧好爹爹,還有丫丫她們。」   鄭天良看著自己弟弟,亦鄭重說道:「你就安心殺賊,為大將軍好好效力。」   鄭興祥老漢牽著孫女丫丫在旁默默看著,他眼中有些老淚,不過還是呵呵笑道:「家裡的事情二哥不必擔心,田地就算缺人手,也有互助社,耕田隊。就像部裡上官說的,沒有國哪有家,你只管去好好打仗,俺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   現在鄭興祥一家已成為漢籍,都有了自己的田地,這日子是越過越紅火,老漢是個感恩的人,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大將軍帶來的,為他打仗賣命,值!他願意。   而且鄭興祥老漢因為種田經驗豐富,還被選入民政部做事,這眼界越發寬廣,說話氣度都不一樣。   鄭天民用力點頭,一顆心更完全放下來,他最後看向自己的寶貝女兒丫丫。   卻見她手上抓桿日月小旗,見鄭天民目光看來,她用力搖動,說道:「爹爹一路平安,爹爹不用擔心娘親,丫丫會照顧好她的。」   鄭天民彎下身子笑道:「丫丫真乖,爹爹給你帶回來一份軍功好不好?」   丫丫乖巧的道:「有軍功很好,最好是爹爹平平安安。」   鄭天民摸著女兒的臉蛋,笑道:「爹爹出戰,就是為讓你們都平平安安。」   他看了看堡的四周,到處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很快就將有大豐收。堡的東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菜地,綠瑩瑩的蔬菜觀之悅目,堡的西面,又是一個又一個的畜場。   這裡就是他的家啊。   這裡的一切,眼前所看到的,都有他守護的理由。   鞭炮啪啪的響,鑼鼓敲得震天,在堡民歡送下,鄭天民等人在防守的帶領下往沙城堡而去,遠遠的他回頭去看,卻見自己女兒夾在一片孩童中,仍然拚命的揮手搖旗。   ……   廣恩堡離沙城堡並不遠,一般鄉里的屯丁集訓都在這,這裡的教官叫李淞。他的右臂斷去,聽說是松錦大戰時被韃子炮彈打飛的。他平日總是神情嚴肅的樣子,一板一眼,訓練要求非常嚴格,鄭天民等人都很怕他。   各兵私下議論,自己倒了八輩子的大霉,遇上這樣的一個李閻王。   未想到倒霉事接二連三,李閻王未去,又來了一個冷面鞠。   聽聞此人名叫鞠易武,整天板著一個臉,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半天話沒有一句,故爾人稱冷面鞠。   鄭天民等人猜測鞠千總是否有什麼傷心事,或是別人欠他一千個銀圓不還,否則整天板起臉幹嘛呢?   冷面鞠讓人害怕的不是他的嚴厲,而是那雙銳利又冰涼的眼神。就算你做錯什麼,他也不罵你,只面無表情的盯著你,一直盯得你毛骨悚然,最後乖乖認錯了事。   部中有句話,寧遇李閻王,不碰冷面鞠。   反正編伍後,各人在冷面鞠的操練下,個個皮都被剝了一層,人人叫苦不迭。   當然,各兵回堡後,都是避免談這些事的,盡往好事裡說,比如向夥伴炫耀他們的盔甲,炫耀他們的火器,炫耀他們的伙食等等。   近午時,鄭天民等人到了沙城堡。   沙城堡是歸化城到宣府鎮的官道要地,沿著官道,更每隔二十里就設一鋪遞。   到這裡時,就見道上已經充斥金屬與旗幟的洪流,密密的帽兒盔晃動,層層疊疊的刀盾、長槍、火石銃,金屬的光澤在陽光下閃耀。他們在路上走著,前後也不知多少萬。   都護府動員命令下達後,塞外各屯各堡的新編營兵彙集,沙城堡這條官道是塞外往宣府鎮的主要道路,因此往這邊行走的人流更眾。他們打著各種各樣的大旗,赤潮一片飛舞。   旗上有玄武圖案,日月旗冠上有玄武銅雕、鐵雕,軍士內襯有黑色包邊者,那是玄武軍的標誌。   旗上有青龍圖案,日月旗冠上有青龍銅雕、鐵雕,軍士內襯有青色包邊者,那是青龍軍的標誌。   旗上有白虎圖案,日月旗冠上有白虎銅雕、鐵雕,軍士內襯有白色包邊者,那是白虎軍的標誌。   旗上有朱雀圖案,日月旗冠上有朱雀銅雕、鐵雕,軍士內襯有火紅包邊者,那是朱雀軍的標誌。   不過更多是舉著金色包邊的日月大旗,旗冠上有日月浪濤的雕飾,這是中軍的標誌。   聽聞參謀部除了原來五軍外,又將組建十五個軍,只是除了一些營伍有歸屬外,餘者還沒有定調,他們暫時皆歸中軍節制,或許待京師之戰後,新的軍種才會出來。   不過大體有所定論,未來靖邊軍會分甲等軍、乙等軍兩種,內甲等軍前後左右中五個營,乙等軍則二三個營。   便如鄭天民的這部營兵,便歸屬在豹韜將軍高史銀的麾下,隸屬於朱雀軍。   看著官道上衣甲的洪流,鄭天民等人皆是神情震撼,這一切的一切,都給他們難以形容的壓迫力與衝擊感。   多年以後,鄭天民仍然清楚記得這一幕場景,塞外吹來的朔風獵獵飛捲著旗幟,那路上走著一色精壯的漢子,他們身著一色精良的沖壓胸甲,頭戴一色精良的八瓣帽兒鐵笠盔。旗冠上的各色雕飾,長長的矛尖,他們背的火器,在陽光下燦燦生輝。各人盔上的紅纓,有如火焰跳躍一片。   他們綿延的隊伍,前不見後不見尾,他們軍靴踏在地上激起大片塵土,他們頭頂蒼天腳踏大地,他們激起男兒胸中的火焰,就此點燃不再熄滅。 第866章 監國   無盡的洪流不單只是鄭天民看到的這一路,漠南東鎮,漠南西鎮,漠南中鎮,還有漠北漠西,陝西甘肅榆林等地,都有他們通向宣府鎮的道路。然後源源不斷的兵馬就由這些道路往宣府鎮而來。   蹄聲如雷,約五千騎兵經漠南東鎮廣武、應昌等哨所城寨同意後,經過關卡,急急向開平城奔來。   他們馬術嫻熟,馬匹眾多,有人更有二三馬,舉著各式各樣的蘇魯錠,上掛形狀各異的狼皮子,然後頭盔下面一色的高原紅大餅臉,還有小眼睛,卻是漠北各部應都護府號令徵調的聯合兵馬。   他們約有五千眾,且一色都是披甲兵,更由土謝圖汗王袞布等人親自帶領。   都護府命令傳向四方,行文所致,都要出兵,而且特別指出不要普通的步卒,而是要精銳家丁,甲兵精騎。   袞布等人不敢抗拒都護府出兵的命令,以現在他們對王斗等人的瞭解,果然不出兵,來日肯定沒好果子吃。別的不說,單單禁止他們前來歸化城,他們就無法承受,更別說貿易制裁、兵馬攻伐了。   特別如袞布等人,一年倒有大半年住在歸化城,他們的家屬很多也搬入歸化城中,還在漢蒙貿易中個個發了大財,合情合理,都要出兵。而且未來的繳獲賞賜也對他們吸引力很大,特別可能俘虜的蒙人丁口。   所以他們不但出兵,還盡出披甲兵,都是各部落中最強悍的勇士,共匯聚五千之眾。   他們的標準裝備,就是一正馬一副馬,還有柳葉甲、羅圈甲、彎月刀、角弓、大弓,撓鉤矛等長兵甲冑,有些人馬上還配有短斧或大錘等短重兵。這些都是當年元軍的標配,這些蒙人部落多少有遺留下來。   五千騎一萬多匹馬,可謂聲勢浩大。   他們走的也是漠南東鎮這條路,這條路水源眾多,水草豐美,相對好走。當年明軍幾次北征,也多是走漠南東鎮這條路。倘若走漠南中鎮,就要穿越千多里的大沙漠,就是蒙古人一樣毛骨悚然。   與他們懷有一樣心態的還有河套,青海等地眾多的蒙古部落,種種理由他們都需要出兵,更別說還有阿旺羅桑嘉措的親筆書信勸說。他們也匯聚了五千甲兵,都由當地的頭人部落帶領,急急往宣府鎮趕來。   相比漠北的蒙古各部,他們顯然被當地同化不少,衣甲兵器中,都帶有明顯的藏人風格。   ……   怒馬如龍,數百騎兵在草原上奔馳,往開平衛方向奔去,他們的衣甲服飾旗條與那些漠北蒙古人區別不大,但更精良些。而且馬隊中還有一桿包金邊的日月浪濤旗迎風飛舞,卻是中軍新附營的蒙古人馬隊。   奔在最前面是兩個矮壯的蒙古人,身上披的卻是打制非常精良的精鐵鱗甲,頭戴八瓣帽兒盔,與身後的蒙古人頗有不同,卻是嘎勒德與塔布囊二人。   看他們神采飛揚,臉上的高原紅都淡漠了不少,顯然這兩年他們日子過得頗為愜意。   確實,崇禎十五年的那場塞外大戰後,二人獲得了極大的軍功,特別塔布囊還獲得功勳值一百點,嘎勒德同樣獲得功勳值不少,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兌換了大莊園,過起了莊園主的生活。   而且因為軍功,他們全家還直接跳過夷籍,從暫住籍變成了歸化籍。嘎勒德還娶了塔布囊妹妹烏倫珠日格,在宣府鎮內買了小院,開了小店,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   在事業上,他們也頗有成就,個個成為了把總,麾下各領了二三百人。   都護府對歸附蒙古人的規矩,歸附服役者,可以獲得夷籍。然後劃分土地草場,過定居的生活,許可與都護府貿易交流。這些歸附部落之間禁止攻伐,也嚴禁越界,否則會遭受統管新附營部的曾就義雷霆打擊。   不過他們可以向外往發展,攻打那些不歸附的部落,去深山老林抓野人等,然後由曾就義判定劃分功勞,怎麼劃分人口草場等等。   塞外兵止後,這些歸附部落多向外發展,嘎勒德與塔布囊因軍功成了隊官,他們拓土也頗為得力,依曾就義的功勞判斷,他們獲得人口不等,麾下各有幾百丁壯。   依軍功與部下人口,他們在不久前升任了把總,草場也在落馬河附近,原開平左屯衛地界。   也因為如此,新附營蒙古軍中,也從原來的三千騎發展到了現在的五千騎。   「嘎勒德,快進入都護府實地了,讓麾下的孩兒們仔細些,部內一些新收的蠻子,沒見過世面,小心犯了軍紀。」   看著前方一處山包,塔布囊特意交待身旁的嘎勒德道。   嘎勒德道:「我知道,我靖邊軍軍紀森嚴,特別不得搶掠擾民,那些蠻子掉腦袋事小,毀了我二人在軍中前程,那就事情大了。」   他二人說的都是漢語,不過結結巴巴的,但他們仍然艱難說著。二人現在都是歸化籍,往前一步就是漢籍,而要成為漢人,語言這關上必須要渡過,否則未來的考核不用想。   而只有漢籍,才能真正融入都護府氛圍,未來在軍中獲得更大發展,所以他二人在時,沒事就多練練。   ……   行進的洪流中,各樣的旗幟飛揚,除了營兵正規軍外,其實還有許多的鏢局及民間團隊,他們都歸中軍節制,所以隊中都扛一桿包金邊的日月浪濤旗。   除此之外,還有他們自己的旗號,就見各式各樣嚇死人的旗號彙集,特別各鏢局素為俠客,刀客,劍客匯聚之地,他們打出的旗幟,更帶有十足的浪漫主義色彩。   進入宣府鎮後,他們還獲得了鑲有金邊的紅色號衣馬甲,相同的制服總是容易增強向心力。更重要的是,相比正規軍的衣甲服飾容易辨認,他們的衣甲過於繁雜,穿上號衣後,有利於戰時辨別敵我,省得不小心與自己人殺成一片。   野狐嶺下一處鋪遞,浩蕩的人馬仍然絡繹不絕,行進的洪流似乎無邊無際,不時有隊伍在鋪遞停下,然後又走開。   驛站鋪遞作為道路交通樞紐要地,此次征戰,被安排作為沿途重要的兵站補給地點,行軍的隊伍到了這裡後,都可以休息一會,喝點熱水,吃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或大餅補充下體力。   依著行軍的距離路程,有些驛站鋪遞邊上還備有大規模的飯堂,堂中準備了足量的鮮湯肉食,只管讓走了一天的軍士們放開肚子吃喝。在後勤保障上,此次後勤司已經讓人無可挑剔。   野狐嶺鋪遞邊上已經建了一長溜的涼棚,棚中熱氣騰騰,一桶桶熱水燒開,然後放了茶葉。又有一籠籠的包子饅頭篜出,只管讓行軍的將士吃喝。又有一溜溜的馬槽,內中不斷倒入乾淨清潔的水,供各人的馬匹飲水。   此時正有一個鏢局停在這邊稍稍歇息,除了中軍旗,又有鏢旗。旗的一面寫「振武鏢局」,另一面繪了一隻張牙舞爪的螃蟹。眾鏢師喝著茶水,吃著包子,侍候著馬匹,個個歡聲笑語,粗聲豪氣。   正說笑著,忽然又有一個鏢局人馬到來,上面寫著「振威鏢局」,旗的一面畫著大大的饕餮。他們在涼棚這邊停了下來,看樣子也準備稍稍歇息。   「黑毛?」   「老匪?」   這時兩個鏢局中忽然響起驚喜的招呼聲,隨後見一個嘴邊有幾根黑毛,一個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粗豪鏢師抱在一起。   黑毛興奮道:「漠北一別,咱有年多不見了吧?老匪,聽說你去了西邊,那面如何?」   老匪道:「發財機會很多,就看敢不敢拚,你怎樣?」   黑毛道:「還不錯,才不久干死了幾十個紅毛鬼,聽說海子邊還有,奶奶的,回頭再收拾他們。」   老匪道:「哈哈,這年頭,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只要敢拚,發財機會遍地都是。」   黑毛道:「對了,有老胡的消息嗎?當年泰興門一別,就再沒有這傢伙的音信,奶奶的,我還等著見嫂子呢。」   老匪道:「沒有,你不是給他名帖了嗎?唉,咱兄弟幾個,也不知什麼時候能聚聚……」   這黑毛、老匪正是當時老胡在鎮城泰興門見到的故人,往年山海軍中的兄弟。當年老胡去執行任務,黑毛、老匪隨「振武鏢局」北上,不久後老匪跳槽到「振威鏢局」,往西域去了,年多後與黑毛此時才相見。   兄弟再次相見,都是不勝之喜,二人說著話,各牽馬匹去飲水,黑毛又快手快腳的去取來幾個包子。   二人大口咬著包子,一邊說著話,看路上的金屬洪流仍然滾滾,旗號更一直蔓延到山的那邊去。   黑毛咋舌道:「看了多少遍了,仍覺得這場面太大了。」   老匪也是感慨道:「是啊,這種大場面,一輩子也見不了幾次。」   ……   浩蕩的人馬聚集,源源不斷彙集到宣府鎮。   四月十二日,太子在宣府鎮正式宣佈監國,並拜征虜大將軍,永寧侯王斗為靖國公,「都督中外諸軍事」加「光祿大夫」,授上柱國,仍掛征虜大將軍印。戰時凡地方官員,無論文武,一律歸征虜大將軍節制。   同日,以監國太子及大都督的名義發出號令,「傳檄各路,號召忠義,群起而討賊」,未淪陷地官將,更需召集兵馬,奮力進剿,以響應京師戰役。敢有觀望怯者,戰後皆以逆賊論之。   而此時王斗的官名也有了幾個稱呼:大都督、元帥、大將軍。   大都督算是官職名,往日王斗雖是征虜大將軍,但只是戰時節制武將,平日管不到他們,王斗「都督中外諸軍事」後,以後管理武官武將的權力,也由兵部轉到王斗手中。   當然,一般體制內的武官武將不會稱呼王斗為大都督,而是更親切的稱之為元帥。   文官文臣才會稱他為大都督。   至於王斗體系內的官將,一樣仍然稱呼他為大將軍,畢竟王斗現在仍然是征虜大將軍,掛著這個印子,他們也這樣叫慣了,也顯得更親近,更親切些。   總之,現在大明的大都督、元帥、大將軍都是王鬥。   也是在十二日這天近午,一行人馬風塵僕僕的趕到宣府鎮,離鎮城不遠的懷安衛境內。   這行人馬個個衣甲沉舊,馬匹瘦弱,為首者是群頂盔貫甲的將官,也是一色的鐵甲破舊,有些人披風上甚至還有窟窿與補丁。   領頭者是個約六十多歲的老將,一臉的風霜塵土,臉上滿是溝壑交錯。他一樣披了一襲沉舊的盔甲,披風上斑駁陸離,顯然這當中充滿了歲月與故事。然他舉止沉穩踏實,雙目銳利有神,顯然是個飽經軍旅的宿將。   他騎了一匹棗紅色的戰馬,此時只以複雜的神情看著官道上行走的滾滾赤潮,看那似乎浩蕩無盡的兵馬,良久感慨道:「這就是永寧侯的力量,征虜大將軍的兵馬?」   進入大同後,就見路上行走的滾滾洪流,問之皆是永寧侯人馬,再進入宣府鎮,這匯聚的兵馬是多少,便以這老將的望氣之術,也不能一眼看出,而且……   他身旁的將官士卒也是個個震撼,這種力量,太超出他們想像了,這種不再隱藏的實力,太可怕了。特別望著那一片盔甲的海洋,那精良的八瓣帽兒盔,那精良的沖壓胸甲,那精良的火器。   再看看自己,一色的灰頭土臉,衣甲沉舊,上面還滿是破洞……   他們個個怔怔看著,眼中皆現出委屈嫉妒的神情,他們問過了,下面走著的人,只是永寧侯麾下的丙等軍。也就是說,他們以前只是屯丁,然看這些屯丁的裝備,再看看自己。   很多人恨不得衝下去,將下面那些精良的盔甲搶過來,披在自己身上。   良久,這老將歎了口氣,他身旁一個將官道:「尤帥,還要趕路嗎?是否歇息一會?」   另一個將官也道:「大帥,不若讓孩兒們喘口氣,反正離鎮城不遠,今日晌午,也定能趕到宣府鎮城。」   這老將正是尤世威,榆林衛人,天啟年間累官建昌營參將,崇禎二年擢總兵官,與兄尤世功、弟尤世祿素以勇敢為知名。歷史上這老將正賦閒在家,闖兵進逼榆林時,總兵官王定棄城逃跑,眾人商議守城,公推尤世威為主帥。   他們防守七晝夜,最後闖軍挖地道通向城牆,又放大炮轟炸,城池終於失守,尤世威領眾人巷戰,最後與兄、弟、堂弟等人皆戰死。   當時榆林諸將殉義者數百,尤世威舉家百口付之烈焰,自己揮刀突戰死於街心,城中婦女俱自盡,無一降者,慘烈非常。   此時歷史有變,陝西無事,不過他們也接到王斗以征虜大將軍名義發佈的徵調令。榆林城的大小將官商議後,共湊了二千騎精銳家丁趕來參戰,內中倒有官將上百,原任游擊,現任游擊,原任總兵,現任總兵,原任副將,現任副將者密密麻麻。   不過沒辦法,榆林雖為天下勁兵處,然頻年餉絕,軍士困頓,便是身為游擊者,很多人也只有幾十個家丁,他們能湊出二千個精騎趕來已經很不錯了。   他們也仍推尤世威為主帥,日夜兼程後,終於在今日到達宣府鎮,沒有誤了時期。   不但他們,其實王斗以征虜大將軍名義發佈的徵調令也發向很多地方,陝西總兵高傑,寧夏總兵官撫民,榆林總兵王定,固縣總兵高汝利,固原總兵牛成虎,甘肅總兵馬爌,還有此時在陝西的河南總兵陳永福等等。   又有各處的副將、參將、游擊,很多人也接到徵調命令。   差不多從陝西、寧夏、甘肅,榆林等地調集家丁精騎約有萬人左右。 第867章 顫慄   看部下疲憊的神情,尤世威點頭讚許,今日一大早他們就起來趕路,算算走了一百多里,人馬都頗為疲倦,確實應該休息。反正離宣府鎮城已經不遠,不必急於這一時。   他看不遠處有一個鋪遞,周邊滿是密密麻麻的涼棚,沿著路的兩側蔓延。再細看過去,鋪遞兩邊還有許多小道,蔓延向官道兩方的屯堡村寨。此時道上滿是行走的人流,顯然是往那些屯堡各處飲食就餐。   進入大同鎮後,尤世威已經知道靖邊軍沿驛站鋪遞處遍設補給要地,飯堂伙食。行進軍馬無需生火造飯,就可以在這些鋪遞處吃喝完畢,省心省力。   歎為觀止的同時,尤世威也有自歎弗如之感,靖邊軍的後勤保障能做到這一步,這是他們遠遠不及的。   他們更想像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的供給保障做法。   進入宣府鎮後,似乎這種保障更為緊密得力,連周邊的屯堡村寨都動員起來。這邊村落之密集,道路之平整,人煙之稠密,也讓他們瞠目結舌,似乎一下進入另一世界,只在傳說中的太平盛世。   尤世威吩咐了一陣,他們向鋪遞而去,遠遠的,就看涼棚各處騰騰篜氣冒起,似乎伴著肉包大餅香味陣陣,不單身旁官將部下,便是尤世威都感覺肚子咕咕叫,頗有垂涎欲滴之感。   忽然,尤世威等人神情一凜,就見旁邊一顆顆柳樹上,上面掛著一顆顆人頭,個個齜牙咧嘴的。   上面一些頭顱,還給他以一種熟悉的感覺。   正在打量中,他的堂弟尤翟文悄悄探過頭來道:「是原蘭州總兵楊麒,旁邊那三顆腦袋,是他三個兒子。附近掛的人頭,也都是他的親隨親將親衛。」   尤世威讓人去打探,不久後知道,此次楊麒也接到征虜大將軍的調征令,他就帶了兩百個家丁,還有三個兒子趕來參戰。不料進入宣府鎮後,眼前太平繁華,人煙稠密,他們就動了邪心。   特別他的三個兒子,更試圖帶一些親兵趕往某村寨打劫。   不料他們還未動手,就被巡邏的靖邊軍抓獲,楊麒意圖袒護自己兒子,被征虜大將軍一同下令斬殺。父子皆斬首,親隨親衛被殺個光,然後人頭掛在這邊示眾。   這都是前日發生的事,當日與他們行軍的還有甘肅總兵馬爌,不過他們人馬較老實,所以安然無恙。   而且楊麒親衛殺個光後,餘下的百多人全部歸在馬爌麾下節制。   一個總兵說殺就殺,征虜大將軍王斗這種行事作風讓尤世威等人心下凜然。尤世威舉目望去,就見路的不遠處駐馬著一些矯健的騎士,個個在馬上策得筆直,神情冷肅,硬朗英武,特別那種昂揚自信,讓人一見難忘。   他們一色的鐵臂手,一色的鐵笠盔,一色的彪悍馬壯,身後背著火石銃,腰間別著厚背馬刀。尤世威知道這種火器,不需火繩就可發火,榆林堡素來難得一見,這邊卻人手一桿,連路上走的丙等軍都是。   看他們的衣甲包邊,還有膀處的紅絨與小絨球,他身旁的弟弟尤世祿低聲道:「是玄武軍的甲等兵。」   當年塞外之戰時,尤世祿還是寧夏的總兵官,對這只攻佔歸化城的悍軍當然關注頗多。   尤世威目光在他們身上巡弋,看他們那鐵盔下一雙雙銳利威嚴的眼睛,他心下感慨,也不知這些強軍永寧侯是如何練出來的。   他說道:「傳令下去,嚴守軍紀,勿得騷擾居民百姓,有敢違令者,斬!」   這時一個騎士向他們奔來,身形矯健,馬術嫻熟,尤世威看這騎士穿著輕便的齊腰甲,鐵笠盔上一面小旗,上面寫著一個「令」字,卻是一個塘馬。   奔到近前,卻見這塘馬很年輕,二十歲上下,滿臉的認真。他先從身上跨包取出什麼,展開後看了看,又對尤世威看了一陣,在馬上拱手道:「前方可是尤世威尤老將軍?」   尤世威道:「老夫便是,這位將軍是?」   那塘馬道:「職部姓楊,尤老將軍稱我楊上士便好。從今日起,尤老將軍一行人的衣食住行,都由職部來安排聯絡。」   尤世威看這塘馬的胸前別著一塊精美的銅牌,上面有著日月浪濤的紋章,中間寫著「上士」兩個字。   聽聞靖邊軍勳階制後,只需擁有上士軍銜者,不論面見何等上官,皆可以只揖不跪。再看這塘馬雖然年輕,但舉止不卑不亢,氣質出眾,不由感慨永寧侯麾下人才之多,一個小兵都有如此表現。   他說道:「有勞楊上士了,某等一行正好饑疲勞累,還望楊上士行個方便,為某等安排些好的地方。」   他回過頭去,身後一個親衛連忙從褡褳中抓出一錠銀子,約有十兩,尤世威接過道:「又不知吃飯歇息要花費幾何,銀兩可否支付?還望楊上士一併告知。」   說著他將手中的銀子遞了過去。   大明的軍隊出戰,除少量糧草由朝廷供應,大部分由本地官府供給。然糧草運輸不便,所以或是發下開拔銀,軍隊沿途購買。或是沿途地方供給,然後這些地方官再向軍隊原處地討要。   只是事後討要非常繁難,很多地方官都不願供糧,所以最好是臨行發下開拔銀,讓將兵自己買糧。只是朝廷經常欠餉,開拔銀也往往發不下來,這樣就造成了很多問題。   或者災荒連連,有銀子也買不到糧草,便如當年的盧象升。   尤世威一行人合兵出戰,臨行前每個將官都湊了一筆銀子作為花費,他們由榆林衛東進,這兩年山西日子好過不少,所以只要有銀子,倒不愁買不到糧食。   進入大同鎮後,他們進入靖邊軍的行軍補給線,沿途驛站鋪遞,他們吃飯喝水都不要錢。昨晚更吃了一頓讓人終生難忘的晚餐,很多人都吃撐了。   只是進入宣府鎮後,不知規矩會不會有所不同,特別聽說這邊用銀圓,也不知自己帶的銀子能不能用。而且他們一行所帶的銀兩並不多,如果飯食貴了,就要少吃些。   那塘馬將尤世威遞來的銀子推了回去,說道:「哦,職部不能收錢,這是軍紀不許的。尤老將軍也不必擔心,此次外地軍馬出戰,糧草一律由我靖邊軍供應,吃飯歇息喝水都不用錢。」   他說道:「不過宣府鎮內確實不能用銀子,尤老將軍若想購買一些商貨,職部可以代為聯絡錢莊,兌換一些銀圓。」   望著被推回來的銀子,尤世威有些驚訝怔然,他看著塘馬那張年輕而認真的臉,猛然有些明白,靖邊軍為何戰無不勝了。   不但是他,他身旁身後的將官家丁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換成是他們,有銀子早收了。這靖邊軍果然有一套,便是軍中上士,都能抵住這種金錢的誘惑。   ……   那塘馬楊上士領著尤世威一行往一處屯堡而去,驛站鋪遞作為軍士沿途歇息之地可以,喝點水,吃點熱騰騰的包子大餅補充體力,但要吃飽是不可能的。   果然如此,再多的包子大餅也不夠吃,所以吃飯要到專門的飯堂。   塘馬楊上士領著去的屯堡叫夏家溝堡,離該處鋪遞約有三四里,飯堂就設在那邊的曬穀場上。   一路所見,雞犬相聞,所見屯堡村落密集不斷,好一個人煙太平之地。   尤世威注意到這種鄉間道路亦是平坦寬闊,可以並行兩輛馬車。   他還注意到路上人來人往,對他們官兵的到來絲毫不懼,他們手上都舉著日月小旗,自己一行經過,他們就微笑揮旗,特別很多孩童,手中抓著旗子,歡叫著,蹦蹦跳跳跟隨。   軍民和睦如此,讓尤世威感慨不已,若放在別處,只要官兵經過,居民百姓至少退避十里。   塘馬楊上士顯然對此習以為常,他只是提醒眾人小心不要踩了路邊的麥苗。   這倒讓尤世威注意到路邊莊稼長勢良好,顯然不久後就是大豐收,造成這個原因似乎是各處完備的水利。尤世威就看到沿途許多灌井與水池,放在榆林等地是不可想像的,因為沒有這個財力,也沒有那個組織力度。   很快,眾人到了夏家溝堡曬穀場,一陣鞭炮的啪啪鳴響,就見堡民們已經在這裡歡迎,然後見寬闊的曬穀場上擺滿了桌子,桌邊擺著長凳,一張一張的蔓延。   每張桌子長凳,都擦得乾乾淨淨,桌子上面,擺滿了碗筷。   在堡民招呼中,尤世威等人有些手足無措的坐下,然後豐盛的菜餚就有若流水般的傳了上來,大桶的麵條,大筐的饅頭,大盤的豬肉,大盤的羊肉,大盤的青菜,大盤的雜燴湯。   每桌都如此,至少五菜一湯,份大量足,而且油汪汪的,每菜都有大量的油水在裡面,足以補充體力,增強體質。   不單如此,榆林軍各人的馬匹們,一樣由堡民們牽去照料,他們專門吃喝便好。   看著滿桌的飯菜,尤世威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想下手,又有些猶豫。   一個胖胖的婦人端著菜上來,她笑呵呵道:「吃吧,孩子們。吃飽了,才好為國殺賊。」   她將滿滿的一盤羊雜燴擺在尤世威的桌子上,看了尤世威一眼,笑道:「這位老將軍,看你也餓壞了,快吃吧。」   尤世威忙站了起來,與他同桌的將官,如他弟弟尤世祿,他堂弟尤翟文,他大哥尤世功,原延綏總兵李昌齡,原總兵王世欽、王世國、侯世祿等人也一同站起。   尤世威鄭重拱手道:「多謝這位夫人,也多謝眾鄉鄰的款待……尤某……尤某……」   他虎目忽然一紅,從來沒有百姓對他們如此真心歡迎過,這讓他有些哽咽,他說道:「多謝……」   曬穀場上一片咀嚼聲,人人吃得滿頭冒汗,特別那些兵丁們,就算家丁一樣常年飢寒交迫,往年就算逢年過節,也沒吃過這樣的好東西,此時人人吃得心滿意足。   尤世威身邊也是一片狼吞虎嚥,各總兵副將參將形象全無,豐盛的午餐,讓他們幾乎沒有閒心聊天,人人只是如狼似虎的吃著。   尤世威手上抓個饅頭,盛了一碗雜燴湯,他喝了一口,滿意點頭:「油水夠厚,味道也不錯。」   他開懷的吃喝,不過心中有些擔憂,怕這種款待堡中居民可能承受不起,會不會將他們的屯糧屯米一掃而空?他看身旁楊上士坐著,他的吃像倒比較斯文,便將心中這種擔憂說了。   楊上士道:「尤老將軍不必擔憂,各堡供應的糧米肉疏,我都護府都有現銀付帳。就算各堡民眾捐錢捐物,亦有折成債券,他們捐得越多,來日所獲越多。」   尤世威說道:「哦。」   他有些似懂非懂,不過心下放心不少,同時感慨永寧侯的財力雄厚。   ……   用過榆林軍想像不到的豐盛午餐後,接下來楊上士的安排竟是讓他們沐浴更衣,一間房屋改建的龐大澡堂,燒得燙乎乎的池水滿滿,讓尤世威等人一身的疲憊風塵洗去,個個容光煥發。   然後又帶他們到一處似乎是庫房的地方,推開後,一副副精良的盔甲耀人眼目,八瓣帽兒盔,沖壓胸甲,上面閃耀的金屬光芒,耀花了尤世威等人的眼睛。   尤世威不可思議道:「這些……是給老夫等的?」   那塘馬楊上士道:「是的,這裡二千副盔甲,是大將軍專門為尤老將軍等人安排的。」   他說道:「不過因甲乙等軍盔甲不足,只得備置這些丙等軍甲冑,還望尤老將軍不要介懷。」   尤世威撫摸著盔甲,喃喃道:「不會介懷,不會介懷……已經很好了,這禮,太重了……」   看身旁各將,也是貪戀地看著這些盔甲,很多人顫抖的撫摸著,尤世威就聽身旁弟弟尤世祿說道:「嘖嘖,看看這些甲,幾乎厚薄如一,還都是精鐵打製……看啊,這日月花紋都雕得一模一樣,這裡的工匠太厲害了。」   他堂弟尤翟文說道:「是啊,也不知這個紋怎麼刻的,看看這工匠的手藝,真是精緻。放我們那,打一副這樣的甲沒一個月不成。這邊一下就是二千副……還有路上看到的,難道宣府鎮有幾十萬工匠不成?」   尤世威拿起一副甲,敲了敲,充滿金屬的厚重質感,特別上面的密紋,幾乎都是一致,真不知宣府鎮是如何造出來的。   他感覺宣府鎮工匠應該沒有幾十萬,就算有幾十萬,也不可能這些甲冑幾乎造得一模一樣。   尤世威心中感慨,越瞭解這個地方,便越覺得此地迷團處處啊。   ……   煥然一新的榆林軍重新起程,下午時,他們趕到離鎮城不遠,然後眼前一切讓他們驚呆了。   無數的日月浪濤旗飛舞,道路兩旁的空曠地帶擠滿了人,然後黑壓壓的無盡向後方蔓延開去。遍地是高舉的手臂與激動的笑臉,人群中不時掀起陣陣鋪天蓋地的呼喊海嘯,然後就是一片片旗海飄揚。   「這……」   尤世威等人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心情,無法用言語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他們呆呆的策在馬上,不知該說什麼。   那塘馬楊上士臉上露出滿足與愉悅的笑容,他轉過頭去,提醒尤世威盡快趕到安營之處,然後與眾官將一起,進城去拜見大將軍。   似乎大將軍對尤老將軍等人頗為看重,可能還會詢問他一些此次對戰流賊的方略戰術。   尤世威等人忙應是,他們領軍在官道上穿行,兩邊儘是飛舞的旗海,黑壓壓的人潮,還有前方,一樣是沸騰的人群。那迎面而來的陣陣熱浪,似乎讓人每個毛孔都在發抖,都在顫慄。 第868章 天下   不多久,尤世威等人領兵到了安營之處,卻是離宣府鎮城大教場不遠的一片地方,明日,他們也將參與閱兵,然後大軍開拔討賊。   看著周邊無數的軍營蔓延,各人心情都非常激動,而這時他們也得到消息,太子宣佈監國,拜永寧侯王斗為靖國公,都督中外諸軍事。他成了大都督,以後自己人等,也要稱他為元帥了。   得到這個消息,尤世威等人非常震驚,進宣府鎮城的途中,他們也遇到趕往大將軍府拜見征虜大將軍的陝西總兵高傑,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   還有河南總兵陳永福,甘肅總兵馬爌,寧夏總兵官撫民,榆林總兵王定,固縣總兵高汝利等人。   看他們個個神情複雜,顯然也得到這個消息,心中不知道什麼滋味。   事實上大明武官制發展到現在,明面上是文貴武賤,事實武官的財富與權力,是那些文官不能比的。畢竟他們是世襲制,明初是衛所官,明末還是,就算明中葉起用營兵,然營將也多是從衛所官中選用。   如你是衛指揮使,一般就充為守備,操守。你是指揮僉事,衛所千戶,就充為千總、把總,大體權力不變。   文官還要辛辛苦苦從科舉起步,而且流官制下,干個幾年就要走人,他們投個好胎便可。父輩祖輩是什麼官位,他們就是什麼官位,世世代代相承,幾百年下來,在當地勢力可謂根深蒂固。   所以他們成了事實上地方的豪強,把控地方很大部分的財力與權力,世襲制下,也多以撈錢為己任。侵吞屯田,邊關走私,最初便是從這些地方衛所武將開始,然後太監文官看了眼紅,也參與進來。   就算明中葉後他們地位落到文臣之下,但其實只要在那些文官面前恭敬些,仍然可以保持他們的權力勢力不變。裝裝孫子,就可以獲得實在的東西,何樂而不為?   他們情況有點類似衙役,明面上是賤民,但縣中百姓何嘗敢小瞧這些賤民?   而且崇禎年起武人越來越有爬到文人頭上的趨勢,崇禎皇帝在位十七年,文官殺了多少,武將才又殺了多少?他們最滋潤的時候是在南明,由武人直接擁立皇帝,文臣事實上成了跑腿的。   這種制度已經傳承幾百年了,他們已經非常習慣,猛然大都督重現,他們頭上直接出現一個強硬的頂頭上司,這對他們是好事還是壞事實在難說,畢竟不是誰都有改變的決心與實力。   不過有些官將倒無所謂,他們早受夠了那些文臣的鳥氣,現在出現一個知兵的武臣上司,這對他們來說是好消息。   但不管各人怎麼想,面上他們都恭敬的趕來大將軍府,前來拜見新任的大都督、元帥、大將軍王鬥。   ……   此時王斗正在書房內與自己的幾個子女團聚玩樂,圍著桌上一個木製的,類似地球儀的東西說話。   早前他的妻室謝秀娘等人趕往歸化城,王斗前來宣府鎮後,她們不久也跟來了,顯然是怕了類似鍾素素一樣的人趁虛而入。   因為快要出征,王斗也抓緊時間跟自己的妻小團聚,此時他的眾多子女們,就圍在他跟前蹦蹦跳跳。   崇禎七年穿越,到現在崇禎十七年,王斗也已經三十二歲,目前更有了十個子女,內兒子六個,女兒四個。   其中謝秀娘生了長子王爭,又生了女兒王婉。柳卿,柳姬生了四個子女,內柳卿生了兒子王英,又生了女兒王瑤。柳姬生的兩個都是兒子,王雄與王豪。   蝴蝶與蜻蜓生了兩個子女,蝴蝶生了兒子王傑,蜻蜓生了女兒王嫣。   紀君嬌生了女兒王羞,還有許月娥生了兒子王憶。   現在李雲蘿也有了,還有楚挽雲也有了,保守估計他會有十二個子女。   十年過去,他的長子王爭也有十歲,王英、王雄、王豪、王瑤有八、九歲,王傑、王嫣、王羞、王婉有五六歲,王憶也快三歲。   因為經常出征,王斗子女其實都是他們母親教導得多,她們對待子女也比較嚴厲,反是王斗外表嚴厲,內中寵溺。所以王斗子女都怕母親多,跟王斗私下比較親熱。   此時男孩還好,女孩們或抱著王斗雙腿撒嬌,或是頑皮的在他身上爬上爬下,乖乖女形象不再,都露出活潑外向的性情。   「奇怪呢,怎麼大地是圓的,不是說天圓地方嗎?」   王英沉思道,他說出自己的疑惑:「若大地是圓的,為何我們不會掉往星空?」   柳卿生的這個兒子今年九歲,排行第二,他很愛思考,小小年紀,眼中就閃動著智慧的光芒。   此時他們圍在王斗身邊,都在討論這個地球儀,王英首先就發現了問題。   王斗看著兒子,微笑道:「這是一種力,為父稱之為重力,可以將人與物吸在土地上,使之不會飄走。」   他說道:「以後會開設物理課,詳解此類問題。」   王英沉思道:「重力?爹爹的意思,我們所站之地,下方有一個大磁鐵?」   王斗笑道:「有些類似。」   王爭摸著自己下巴,他往地球儀各處看來看去,眼睛轉來轉去,忽然他指著大明版圖道:「怎麼大明這麼小?」   他轉了一下地球儀,指著另一邊的一處版圖道:「大洋彼岸此處稱大東國?嘖嘖,竟比大明大了數倍還多。」   地球儀上描繪的那一處,包含了原加拿大版圖,原美國版圖,又一直往南,最後包含巴拿馬,總面積有兩千多萬平方公里,王鬥命名為大東國。相比之下,此時的大明看起來確實小。   王斗笑道:「天下之大,難以想像。大明雖大,也只是天下一隅罷了。」   王爭又指著一處版圖道:「此處稱大南國?嘖嘖,此島夠大,可稱一片大陸了……父親真厲害,不出書房,就可知天下事。」   王爭崇拜說著,他指的地方卻是原澳大利亞所在,王鬥命名為大南國。王爭看了會「大南國」,他的手不由自主又移向「大東國」,說道:「父親,此處土地如何,國力強盛嗎?」   王斗道:「論起土地之肥美,確實比大明好太多了。當地沒有國度,只有些野人部落。」   王爭雙目閃亮道:「好地方啊,兩邊是大洋,北面是冰原,當地只有野人,得天獨厚之地,不取之,實是暴殄天物。父親若是喜歡此地,孩兒就去幫爹爹佔了。」   王斗三子王雄道:「孩兒去佔大南國。」   四子王豪昂然道:「我去佔大西國。」   他說道:「我不坐船,我要騎馬!」   五子王傑往這邊看了看,又與妹妹王嫣等人玩成一片。   王斗哈哈大笑道:「吾兒都有雄心壯志,這很好。」   王英沉思道:「只是土地如此廣博,大明撐得住嗎?大唐強時土地何等廣袤,然弱時……」   王斗搖頭道:「難,除非有高鐵,還要時速五百公里。」   眾孩兒不明白王斗之意,不過也知道將來很難,王爭不以為然道:「若爹爹說的,屬漢人之土便好,來日大明再鬧饑荒,百姓也有個移民懇殖之處,多出活路,不至再鬧流賊。」   他目光又看向大東國,說道:「有丁口方有土地,爹爹,要佔住大東國,依您估算,要多少人口?」   王斗欣慰的看著長子,說道:「要扎根下來,二十年內,移民加生育,最好有一千萬人口。」   王爭喃喃道:「一千萬。」   王英崇拜的看著父親道:「爹爹張口一嘯,就是一片壯美河山。袖口一彈,便是江山萬物。孩兒好奇,您如此盡心竭力為我大明,為我漢家,您的願望是什麼?」   王斗沉吟道:「願望?」   他笑了笑道:「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這是很多男兒的夢想吧……你們還小,將來就知道了。然後用二十年的時間,培育出我勞不可摧的道統,然後我就退休……我要建一個大大的豪華游輪,今年在夏威夷,明年在邁阿密,後年在好望角……潔白的沙灘,濃密的棕櫚樹,海邊的椰子,明媚的陽光,悠閒的品酒……」   他微笑的歎息:「其實我很累,我想早點退休,只是我有我的責任。大明的百姓,我要將他們安置好,跟隨我的人,我也要將他們安置好,現在還不能放下啊!」   眾兒女都圍過來,安慰的握著父親的手,拉著他的衣角,女兒王瑤摟著王斗的脖子,乖巧的道:「方纔父親說的女兒都聽到了,果然如二哥說的,揮袖中就是萬里山河。外間也都在說,爹爹是天降的聖人呢。」   王斗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我不是聖人,我也有私心。」   他看向地球儀,往大東國那塊兩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看了良久,說道:「好了,女兒們退散。四個男孩下去歇息,明日隨為父出征,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軍旅。」   立時王斗的兒女們鳥獸散,二子王英走到門口,忽然回頭道:「父親,方才您所說夏威夷、好望角是什麼地方?」   王斗笑道:「這些地方,都只在我心裡,以後都要改名字,此世間不會再有。」   王英滿臉不明白的走了,這時鍾調陽進來,對王斗低聲道:「大將軍,他們已在大堂等候。」   王斗點了點頭,隨鍾調陽走了出去。 第869章 驚歎   王斗來到大堂,就見堂中站著一大堆的文人官員,知縣、知府、兵備、按察使、參政等官密密麻麻,間中不乏類陝西總督侯恂,陝西巡撫馮師孔、甘肅巡撫林日瑞、寧夏巡撫李虞夔等文臣大員。   太子一到宣府鎮後,王斗就傳檄各處,令各地的文人大員速速前來覲見太子,此時陝西、寧夏、甘肅等這拔人到了。   王斗首先接見他們,見過之後,他們再去拜會監國太子朱慈烺。   王鬥到時,就見堂中形形色色的官服補子,還有觸目所見的青袍、紅袍等,特別侯恂、馮師孔、林日瑞等大員一色紅袍,上面綴著孔雀、錦雞等補子。   見王鬥出來,眾官皆以複雜的眼神看來,他們已知道王斗被拜為靖國公、大都督之事,以後各省各道的武職之事,或許很多再跟這些文臣無關了。   他們看王斗穿著五爪龍紋的蟒袍,別著玉帶,掛著最高級的精玉製仁字號腰牌,上面有著獨龍蟠雲之飾,行走間龍行虎步,氣派非凡,個個心下都是暗暗稱奇。   他們多少瞭解王斗的出身經歷,知道他只是普通墩軍出身,一步步爬到如今高位,擁有如此大的權勢,可以說是個傳奇人物。   以後他在大明也將呼風喚雨,權傾一時。   他們進入宣府鎮後,景色也歷歷在目,還有那動員後的武力,更是讓人顫慄不已。一個武人做到如此,文治武功,皆讓他們有自慚形穢之感,真不知他是如何治理辦到的。   此時一些人略一猶豫,王斗雖是國公,超品的存在,但他……   他們還在猶豫如何行禮,陝西總督侯恂已是跪了下來,他磕頭道:「下官總督陝西三邊軍務侯恂,見過大都督。」   他恭恭敬敬的行三拜禮,跪下後,起身,又跪下,再起身,又跪下。   早前王斗身為忠勇伯時,一品官見他,都要行兩拜禮,現在王斗是國公爺,侯恂以兵部侍郎之銜總督陝西,不過三品官。就算現在文官們對大都督該用何制見禮還有些混亂,但王斗國公身份,超品存在,侯恂見他行三拜禮,這是起碼的。   見侯恂跪下磕頭了,各官如夢初醒,慌忙個個隨著他行拜禮。   等他們磕足頭,王斗微笑荅禮,他說道:「諸位遠道而來,急急前來覲見監國,足見各官忠義可嘉。現在流賊禍亂京師,各部缺員頗多,爾等若能好好表現,內閣六部,也不是沒有機會進入。」   侯恂連忙又跪下來,他流淚哽咽道:「大都督這話,說得下官等心中暖融融的。我大明有大都督扶佐,真乃是國之洪福也。」   見侯恂又跪了,馮師孔、林日瑞等人不得不隨之再跪,各人不知該說什麼好,唯有一聲歎息。   ……   王斗讓這些文官退散,然後他又接見前來拜見的各地武官武將們。   很快,尤世威、尤世祿、李昌齡、高傑、鄭家棟、牛成虎、馬爌、官撫民、王定、高汝利、陳永福等總兵進來,還有形形色色的副將、參將、游擊不等。   他們一身甲冑,大步來到王斗面前,以尤世威為首,個個推金山倒玉柱,皆向王斗拜倒。他們單膝下跪,雙手抱拳,齊喝道:「末將尤世威(高傑、鄭家棟、牛成虎、馬爌、官撫民……),拜見元帥!」   粗豪的聲音迴盪,鐵甲一片鏘鏘作響,王斗身前拜倒了一大片大明的武官武將們。他們多是總兵級的人物,在當地跺跺腳也能震三震的強者,桀驁不馴的人物,此時卻個個恭敬的拜在王斗面前。   王斗哈哈大笑道:「諸位將軍能前來相助,本帥真是如虎添翼,快快請起。」   他親手攙扶起尤老將軍,又讓各人起身,與眾人談笑風生。   他看著陳永福,回憶道:「洛陽一別,還是崇禎十四年,轉眼本帥與陳將軍有多年未見。記得你有子陳德,他在我軍校中成績優異,現在更是丙等軍一員重將,管了一營之地。」   說著他哈哈大笑,陳永福心中美滋滋的,王斗特意提到這段過往經歷讓他在眾人面前極有面子,他陪著唏噓感慨道:「是啊,轉眼就是三年過去了。」   他又道:「犬子有勞元帥費心了。」   王斗走到陝西總兵高傑面前,沉吟道:「你是高傑?」   高傑連忙抱拳道:「末將正是,崇禎十二年時,末將當時還是游擊將軍,曾與元帥見過一面。」   他桀驁的臉上極力露出恭敬神色,看向王斗的目光也帶著討好:「末將當時與元帥同為游擊,只是小人的卑微成就,與元帥相比,那就是螢蟲與日月爭輝了。」   王斗點頭道:「時光荏苒啊。」   臨洮總兵牛成虎,固原總兵鄭家棟等人也過來套近乎,並特意提起當年之事,還有近前他們在潼關與靖邊軍並肩殺敵的經歷。   崇禎十二年時,他們也與王斗見過面,不過當時王斗是游擊,他們也沒有太在意,未想到此後王斗一發不可收拾,現在的成就,更是他們遠遠不能相比。   他們當時就是總兵,五年過去還是總兵,而且現在仍然沒有掛印。   尤世威心懷晚輩,一一為王斗介紹各鎮中的參將、游擊等員,希望在元帥面前,能讓他們有露臉眼熟的機會。   王斗一一記著這些人的名字,他說道:「好,好。」   這時大同總兵王樸與田參謀長急急趕到,就見王樸留了兩撇小鬍子,油光發亮,穿了一身絢爛華麗的盔甲,鮮艷的大紅披風,盔頂上插了三四根亮麗的翎羽,打扮得非常風騷。   他身邊的田參謀長穿了半袖大衣,內著青衫,頭戴轐頭,腰佩寶劍,一副贊畫形象,同樣服飾簇新,形象亮眼。   事實上王樸領軍前來,雖然他的正兵營由親將王徵領去援助山西,但他自己還有個護衛營五百人。當年的塞外之戰後,他也倣傚王斗的羽騎兵組建了龍騎兵,每個新軍都配上馬匹,不算營部,戰兵也有三千五百人。   這樣王樸就來了四千騎,他家有錢,與主將一樣,麾下將士個個都打扮得非常風騷。   他們急步過來,王樸乾淨利落的拜倒道:「末將大同總兵王樸,拜見元帥!」   王斗笑著扶起王樸,說道:「王樸兄,何如姍姍來遲啊?」   王樸滿臉堆笑道:「小弟該死,小弟該死,請哥哥折罰。」   王斗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要注意了。」   王樸臉上笑開花,點頭哈腰道:「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看元帥與自己親近,堂中各人都露出嫉妒的神情,他心中暗暗得意。   ……   又說了會話,見人來得差不多,王斗讓眾人移步作戰大廳,很快他們進入寬闊的作戰大堂內。   步入大堂,就是陣陣的驚呼冷吸聲傳來,眾官將中陣陣騷動,眼見所見,讓他們震驚不已。   就見大堂非常寬廣,裡面人來人往,牆上掛著巨大的作戰地圖,一根根箭頭示意。顏色不一,表明著敵我形勢。大堂的中間,擺著巨大的沙盤,沙盤細緻,似乎大明各地的地理地形,就有包含醞釀在這方寸之地。   不單如此,還有贊畫樣子的人不時推著四輪桌面過來,上面有著更為詳細的沙盤地形圖。   眾人東張西望,不時發出陣陣驚歎聲,有如土包子進城似的。   眼前所見,真正讓他們大開眼界。   尤世威也感覺歎為觀止,他們武將作戰,或是由文人包攬方略,或是有時他們自己商議。但經常連一副像樣的作戰地圖也沒有,勉強有的,都是那種非常抽像的地圖,基本跟真實的地形地理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種總兵級別的人都這樣,餘者更不用說,事前也很少有什麼方略,反正打仗時一窩蜂衝上,敗了也一窩蜂的逃跑。   今日所見各人才知道,原來作戰打仗是這樣的,真是全新的世界啊。   此時作戰大堂內已經聚了很多的人,都是那種三山帽,曳撒衣,繫著斗篷,別著刀劍,散發著飛揚殘酷的美。他們大堆大堆的圍在地圖與沙盤前面,侃侃在談著什麼。   這時一個喝聲,堂內各人齊轉過頭來,對王斗整齊施禮道:「見過大將軍。」   他們大聲齊喝,語氣中充滿生機勃勃的氣勢。   那種昂揚自信,讓人一見難忘,尤世威等人心中又是一歎,這就是靖邊軍,從小兵到官將都是如此出色。   王斗微笑擺擺手,他的麾下基本都在這了,驃騎將軍,玄武軍主將韓朝。他麾下前後左右中五個營將,分別是中軍及中營將官雷仙賓,左營將官謝上表,右營將官田啟明。   內中營是甲等營,左右二營是乙等營,不過戰後應該都會升格為甲等營。編整丙等軍後,又有前後兩個丙等營編入,分別是前營將官張堂功,後營將官徐友漁,戰後他們應該會成為乙等營。   全軍五個營,加上一部驃騎兵,專用馬刀與手銃之騎軍。   一部獵騎兵,專用騎銃,在馬上開銃,打了便走,多軍中神射手。   又有輜重部,工兵總,護衛總,醫衛總,塘馬隊等等,全軍約二萬五千人。   而且京師之戰後,各軍中還會編入直屬的火炮千總與火箭千總,目前火炮火箭集中使用。   虎賁將軍,白虎軍主將鍾素素,她麾下前後左右中五個營將,內中營將官楊國棟,左營將官高貴,右營將官田志覺。內楊國棟為甲等營,田志覺與高貴為乙等營。   又加了前後兩個丙等營,前營黃蔚,後營陳永福之子陳德。   原來陰宜進任白虎軍中軍,但未帶營兵,現在他已調往溫方亮軍中實領。此時鐘素素也不在這,她早領中營與右營,一營甲等軍,一營乙等軍,都有戰馬,南下往真定。   白虎軍餘部,暫由左營將官高貴節制。   又有豹韜將軍,朱雀軍主將高史銀,他原有中營與左營這一個甲等營,一個乙等營。此時以吳爭春任中軍兼中營將官,以高尋任左營將官。又調入三個丙等營,右營將官楊虎,前營將官李正經,後營將官張文儒。   鷹揚將軍,青龍軍主將溫方亮,一樣原有中營與左營一個甲等營,一個乙等營。此時以陰宜進任中軍兼中營將官,揭一鳳任左營將官。調入三個丙等營,右營將官趙榮晟,前營將官鄧一鑣,後營將官孫大官。   中軍方面,虎烈將軍,騎兵營主將李光衡,原有中營馬槊騎兵,左營馬刀騎兵,營將劉倉、莊誨祖。又編一營,右營營將林巨根,也是一樣的馬刀騎兵。   孫三傑的輜重營已經編了五個營,內含一個工兵營,營將田文亮,馬貴,張文儉,張人綱、王明尊。   趙瑄的火炮營已經改名為箭炮營,編製龐大無比,火炮編了十個營,內有紅夷重炮營,紅夷炮營,臼炮營,佛郎機重炮營,佛郎機輕炮營不等。又有專門的火箭營十個營,內重火箭營四個營,輕火箭營六個營。   忠義營主將沈士奇,中軍楊東民。   新附營主將曾就義,中軍石大台。   尖哨營主將謝一科,中軍龍二。   又有情報部的部長溫達興,鎮撫司總鎮黃仕汴,撫慰司總撫李金佩,監察部長遲大成,高級贊畫秦軼、溫士彥等人在列,濟濟一堂,精英薈萃。   不單如此,各營的贊畫們,都有參會。   未編入各軍的營將與贊畫,亦有參會。   將進來的陝甘各將,對自己麾下略一介紹,然後王斗讓參謀部長溫方亮講解當前形勢與作戰方略。   眾人站在沙盤前,不遠處牆壁上是大幅的作戰示意圖,尤世威等人有些拘謹的站著。王樸身邊田參謀長看著眼前沙盤,眼中露出飢渴的神情。相比靖邊軍,自己軍中的沙盤與地圖實在太簡陋了。   陳永福東張西望,充滿驚歎與好奇,忽然他看到自己兒子陳德,他站在一個頗有富態的官將身旁。那將官三絡鬍鬚修剪精緻,氣質出眾,觀之有若世家大族出身。   陳永福暗暗猜測讚歎此人是誰,竟如此出色,卻不知原來是街邊賣豆腐的白虎軍左營將官高貴。   他看到兒子站在他身邊對自己招招手,就一聲不響,顯示出嚴謹的素質。   陳永福心下欣慰,心想:「這臭小子總算長大了。」 第870章 大側擊   他目光望向出列的靖邊軍參謀部長溫方亮,心想好一個俊美優雅的男子。   陳永福提上了心,對此人,他可是聞名遐邇。   溫方亮手上拿個文冊,他對眾人微微示意,從容說道:「四月初七日,我靖邊軍開始動員,除部分留守外,餘者大多出戰。又動員各處屯丁十五萬人,總兵力約有二十一萬……」   進來的陝甘各將無不心頭劇震,第一次,他們知道靖邊軍的實力,是如此的駭人,如此的強大。   他們也經過宣府鎮各處,見過路上行走的軍馬,如果說官道上那衣甲的洪流,那些一色精壯的漢子,他們一色頭戴精良的鐵笠盔,身穿精良的鐵甲,身上背的火器都是自己渴望而不可及的。   如果這些人只是屯丁,各將不知道自己帶來那些少量的家丁精騎作用何在,自己營中那些兵馬意義何在。   第一次各人心頭都湧起深深的無力感,那陝西總兵高傑臉上,更是露出茫茫然的神情。他們不明白,王斗等人是如何操練出如此眾多的兵馬,還如此的強悍?   溫方亮掃視了一下眾人,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他續道:「又有宣大總督紀軍門麾下新軍戰兵三千五百,大同總兵王總鎮麾下新軍三千五百。陝甘各處約閤家丁馬隊一萬,塞外各蒙古兵馬隊合約一萬,民間鏢局民團等兵力,合計三萬人。」   他說道:「如此連友軍,我靖邊軍在內,共有兵馬二十四萬,有馬軍士約九萬眾。」   他略略停頓一下,待眾人心頭的震撼,特別是陝甘各將的心頭震撼去了後,他說道:「兵力安置上面,首先虎賁將軍鍾素素領白虎軍二營南下,依計劃在真定攔截流賊,估計她們現在已經到了真定府。」   他說道:「連軍部,營部,驃騎兵、獵騎兵在內,虎賁將軍領軍約有一萬。此外真定府有真保鎮贊皇參將許月娥馬步五千。又有總兵周遇吉、副總兵李雲曙、大同鎮王徵等正兵營人馬,加之當地官軍,兵力約有三萬,內馬隊二萬,足以攔截從京師敗退之賊!」   陳永福等人心頭再震,還沒開打,靖邊軍就想著攔截從京師敗退之賊了,這氣魄好大,這是要將流賊一網打盡?   他也是久在河南與流賊交戰,知道最怕流賊一點的就是,不患賊聚只患賊散。依他看到的靖邊軍戰力,加之流賊在京師追贓助餉,樂不思蜀,或許此次出戰,真可將他們一網打盡,徹底解決此等大害。   尤世威心中歎息,今日方知靖邊軍之氣魄,感覺往常自己的領兵出戰,相形之下,都有些小打小鬧了。   而許月娥在崇禎十五年整編全軍後,計有騎兵一千五百人,步兵三千,一色的新軍。發展到現在,已經有馬步共五千人,還建立了詳細的贊畫體系,與靖邊軍無疑。   當時她也就任為真保鎮贊皇參將。   流賊北上時,許月娥奉命援真定,然後知府邱茂華、游擊謝嘉福欲降賊,許月娥果斷殺之。加之總兵周遇吉、副總兵李雲曙、又有大同鎮王徵等人的正兵營援助,就勞勞守住了真定城池。   流賊最初猛攻真定各處,然很快就是追贓助餉,各賊兵忙著拷銀,已經懈怠了攻打,就此相持下來。   而且流賊大部都已經北上,真定府附近的賊兵並不多。   溫方亮說道:「而在保定府,賊設之防禦使、節度使、府尹等偽職,留守少量兵馬,不到萬人。放眼河間府,順德府,廣平府,一直到山東等地,皆是如此。很多留守兵馬,還是原來投降的大明官軍,現在都還忙著追贓助餉。」   流賊攻打保定府時,巡撫徐標,知府何復,同知宗元、中官萬正化等人堅守。不久後督師周延儒叩城求入,徐標等人先不許,因為御史金毓峒認識周延儒,最後眾人放周延儒等入城。   他們入城後,流賊攻打更烈,周延儒認為大勢已去,姑且議降,以中軍副將為內應。又有守將王登州等投降,最後保定終為流賊攻下。徐標,何復,宗元,萬正化等人皆戰死,周延儒率許曰可、朱永康等人投降。   然後不久流賊追贓助餉,周延儒等人被拷死。   溫方亮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流賊在保定府等地的佈置堪稱荒謬,基本以投降官軍為主力,不說老營,就是外營兵力都很少。可能他們也沒有什麼政權意識,反正一窩蜂湧到哪就吃到哪。   介紹完畿南賊情,溫方亮首先指在沙盤的昌平之處,說道:「流賊陷京後,曾嘗試攻打居庸關,我靖邊軍防守得力,流賊不得寸進。現駐守昌平的是原臨清總兵劉澤清,原山東總兵邱磊,兵馬約有二萬眾,家丁馬隊合有三千。他們自請西進,顯然是聽聞我宣府鎮富庶,想攻進來大撈一把。不料卻在關牆面前撞個頭破血流,現在也忙著在昌平各地追贓助餉。」   他指著沙盤的懷柔與順義道:「此二處是投降流賊的原徐州總兵劉良佐、副將金聲桓等人駐守,兵馬也約有二萬,家丁馬隊約有二千五百人左右。」   他又指著通州,良鄉,房山等處說明,賊將是誰,賊兵多少,一一道來。對賊情之瞭解,情報之細緻,讓尤世威、高傑、陳永福等人越聽越心驚。   靖邊軍的哨探情報,竟如此犀利?   尤世祿、李昌齡、馬爌等人佩服的同時,也是眼神飢渴的看著沙盤。   好東西啊,有了此等神器,己方對戰場形勢,可謂瞭如指掌。   「總而言之,流賊老營多居於京師,外營與後投降明軍佈於周邊附近。不過也沒離得太遠,多是一二日路程。流賊五十萬北上,雖在各州縣有安置人馬,但因投降明軍眾多,估計此時佈於京師一片的,仍有五六十萬之多。」   溫方亮一邊介紹,一邊還插上一桿桿小旗表示情形,讓眾人更有個直觀的印象。   介紹完流賊,他話鋒隨後一轉,說道:「此外還有韃虜。」   陝甘各將都是心頭一震,怎麼說到韃子頭上去了?看靖邊軍這意思,難道是要一打二?   溫方亮說道:「依我都護府情報部的消息,二月二十日,奴賊傾巢而出,滿、蒙、漢、朝、日四十旗兵力,又有外藩蒙古各韃子,戰兵旗丁約十八萬人。又有數萬包衣奴才,總人數在二十五萬左右。他們初分兩路,一路奴酋多爾袞親領,一路阿巴泰、濟爾哈朗主領,直逼山海關與薊鎮。」   陝甘各將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包衣什麼先不算,近二十萬韃子兵,這是何等可怕的實力?   他們不是李自成,他們知道韃子的厲害,尤世威眉頭緊鎖,他曾跟隨大帥滿桂作戰,與韃子交鋒多次,知道那些韃子兵的驍勇犀利,這合計二十五萬人逼來……   隨後溫方亮語氣放冷,他淡淡道:「情報部最新消息,遼東總兵吳三桂已經降奴,於四月初八日下午開山海關投降,更害死了山海關總兵劉肇基劉老將軍。他們遼東軍閥,吳祖二家,盡數剃髮投降,還精選了兵馬二萬人跟隨作戰。還有原密雲總兵唐通,率部八千人,先降流賊,現在又降奴賊。」   堂內一片震動,陝甘各將,無不是義憤填膺的大罵,王樸高聲道:「當初錦州之戰時,我就看那吳三桂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不但投降韃子,還害死了劉老將軍,真是喪盡天良啊!」   他接著大罵:「那唐通也是反骨仔,三姓家奴,投降反覆,就若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堂內一片大罵中,王斗淡淡道:「吳三桂是狗改不了吃屎,他自尋死路,還將害得他的家族盡數陪葬,諸位當引以為戒!」   他言語平淡,但內中的殺機讓人一寒,以王樸為首,個個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定然是大明的忠臣。   王斗示意溫方亮繼續,溫方亮道:「奴賊大軍入關,沿途雖有楊國柱楊老將軍攔截,然奴賊勢大,我靖邊軍出戰,還需做好兩線作戰的心理準備,不得有任何僥倖。」   他說道:「從山海關到京師六百里,若每天走五十里,需十二日,若每天走一百里,需六日。我靖邊軍決意明日出兵,從鎮城到居庸關二百里,因有百里山路難行,所以預定路途三日,也就是四月十五日,全軍盡數到達居庸關。」   他說道:「按正常腳程,奴賊可能在十五日到達京師。然他們要彙集入關,沿途還有楊老將軍等攔截,所以末將判定,他們不可能在四月十五日到達京師,最多一些哨騎窺探。」   他說道:「從居庸關到京師百里,多是平坦野地,按路程,一日就可到達京師腳下。然此戰是消滅流賊,又奴賊窺探在旁,意圖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所以參謀部的方略,是預設戰場,在野外將流賊、奴賊盡數消滅!」   他話說得理所當然,堂中靖邊軍各將也一副不足為奇的樣子,陳永福,陝甘各將心中則湧起了滔天巨浪!果然靖邊軍要一打二,還要將他們盡數消滅?   他們承認靖邊軍是很強,然一打二,是否托大了一些?   五六十萬的流賊,還有十八萬的韃子戰兵啊,現在還要加上吳三桂、唐通三萬人。   尤世威張了張嘴,然看王斗等人神情平淡的樣子,最終還是忍住口中的話不說。   溫方亮道:「參謀部設有多個預演方案,何地使用何略。依敵我形勢判斷,還有估算的奴賊腳程,最終設定之處,便是這裡。」   參謀部贊畫將眼前的沙盤推走,又推來更詳盡的京師地方地形沙盤,幾乎每一座山包,每一條河流,每一座橋樑,每一個村莊,都歷歷在目,看得尤世威等人咋舌不已。   溫方亮道:「我軍第一步,就是先攻佔昌平,然後過鞏華城,沙河,朝宗橋等處,在擋兒嶺停下。擋兒嶺西進約十里,是望兒山,香山等連綿山嶺。然後東進數十里,便是沙河。」   他說道:「望兒山與沙河之間約有四十里,大致是平野,分佈有一些村落。然後擋兒嶺距京師約有三十里。我大軍攻佔昌平後,流賊定然知曉,以他們的猖狂與無知,又見我兵馬眾多,定然會盡起大軍前來與我會戰!正中我下懷。」   他的手狠狠指在這一片:「我軍沿望兒山、擋兒嶺、回龍觀等處橫線佈陣,軍陣延綿約有二十里。依地勢所限,流賊的兵馬分佈,大致只能在十里開外的清河,東昇嶺,福海(圓明園)、甕山(頤和園萬壽山)等處佈陣。」   他的手又狠狠指向另一個地方,卻是順義,他說道:「奴酋多爾袞此人性情狡詐,最好陰私,若我大軍將與流賊會戰,他豈能不趕到近旁窺探?且將同時窺我與賊側翼之處。而供他大軍最好的駐紮之處便是順義。此地不單居我側翼,更只離我等軍陣不過六十里。」   溫方亮自信的道:「依對情報的瞭解,奴酋顯然高於闖賊,我軍若會戰,他不會不知道。我軍雙方排兵佈陣,他也定然精銳盡出,渡過沙河,或在十里外,或在二十里外,窺我雙方,特別窺探我軍的右翼!」   溫方亮道:「我軍輜重多處於昌平、鞏華城,奴酋也會判斷出這一點。多爾袞定然會在沙河右岸布集重兵,意圖從側翼抄我後路,斷我糧道,特別若我與流賊交戰正烈之時。」   溫方亮道:「所以,針對流賊,奴賊種種,我大軍為兩部作戰,分別迎戰流賊與奴賊。同時出擊,特別不讓奴賊養精蓄銳,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想法。」   溫方亮狠狠道:「一切一切的核心,就是消滅流賊的六萬老營兵,奴賊的六萬滿洲兵。特別集中火箭與火炮打擊他們核心,打擊他們的馬隊,打擊他們的騎兵,打擊他們的火炮,打擊他們的銃兵。」   他惡狠狠道:「我大陣逼臨之前,就要先期消滅一切對我有威脅的力量!我大陣逼臨之後,就是他們毀滅潰奔的時候!」   堂內陝甘各將皆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這個方略太宏大了,若能成功,就在這京師的三十里之外,同時消滅大明的兩個最大敵人。   當然,要達到這個成果,靖邊軍就必須在戰場上正面擊敗敵人。   同時他們好奇,溫方亮言的火箭是什麼,似乎不是他們平日所用的火箭,聽他所言,好似比紅夷大炮還犀利。   尤世威猜測可能是類似神火飛鴉的東西,不過神火飛鴉他也用過,對其威力不以為然。弊端大太了,特別非常看重風向,一不小心,神火飛鴉就會飛回來,炸到自己人頭上。   看溫方亮所言,他們靖邊軍的火箭,當沒有神火飛鴉的種種弊端。   「所以,此戰不在擊潰敵人,而在避免更多的漏網之魚!」   溫方亮說道:「針對流賊,我軍除正面決戰外,還需迂迴包抄。遣一重軍,盡數馬匹,帶著輕炮火箭,從大覺寺谷地繞過香山、西山、石景山,沿著盧溝河,出現在京師的南側,南北夾擊流賊。」   溫方亮拿出一些木製的示意箭頭插在沙盤路線上,眾人看著他活動的地方,特別陝甘各將看著沙盤所在,個個都是驚歎,好一個大側擊!保守估計,這奔襲的路途距離約有五六十里,若要出現在流賊的大陣後方,都快要有百里路了。   尤世威盤算著若正面可以擊潰流賊,背後再這一擊,京師所遺的流賊就不會很多了。   就算有漏網之魚,在真定府還有三萬大軍等著他們。   闖賊這次真的完了。   溫方亮道:「對於奴賊,我軍除正面決戰外,依判奴酋可能會在沙河右岸集結重兵,意圖斷我糧道。針對此點,我師在昌平瀛池棉山設置馬步重兵,又有火炮火箭,賊若抄來,定然讓他們碰個頭破血流。」   他看了自己叔父溫士彥一眼,說道:「我軍還反包抄,在昌平軍都山設置重兵,時機一到,再來一次大側擊。人人有馬,攜帶輕炮火箭,從順義上源二十里的牛欄山渡過懷河,繞到順義的後方,斷絕奴賊的退路!」   他又拿出一些木製的示意箭頭插在沙盤路線上,陝甘各將看得更是驚歎,又是一個大側擊!這次奔襲距離也非常長,更達到有七八十里的路程,這將非常考驗領軍將領的能力。   而這兩個大側擊,都是溫方亮叔父,高級贊畫溫士彥提出來的。當初錦州之戰時,他就提議從塞外側擊,斷絕錦州韃子的後路。此時對韃子流賊,他都分別來次大外側擊,顯然側擊上癮了。   ……   溫方亮介紹完他的方略,陝甘各將仍然處於震撼之中,大開眼界,真是大開眼界啊。   原來仗可以這樣打,方略可以這樣安排,特別有沙盤等神器,怪不得靖邊軍戰無不勝。   王斗讓堂中各人暢所欲言,拾遺補缺,不論堂中何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觀點看法。   立時靖邊軍各將一個個出來,對參謀長溫方亮反覆詢問,滔滔不絕的提出自己見解與看法,只有陝甘各將仍然拘謹的站著。   一是他們仍然處於震撼之中,腦子沒有回過神來。二是他們往常多在文官的喝令下打打殺殺,這種軍略大事哪輪到他們插嘴?個個都不敢多言現醜。   王斗聽著各將說話,他沉吟著,從懷中掏出一盒精緻的雲煙,抽了一根給尤世威,又抽一根給王樸。   尤世威忙道:「謝元帥。」   王樸更是飛快找來火摺子,為王斗點上火,又給尤世威點了。   堂中各人見狀,也紛紛掏出煙來,拿起火摺子點上,又給身旁陝甘各將分上一根,個個吞雲吐霧起來。鍾素素那個八婆不在,眾人感覺輕鬆多了。   王斗說道:「尤老將軍說兩句?」   尤世威深吸一口氣,道:「末將就大膽妄言了。」   他說道:「關鍵之一,奴賊會不會聚在順義?關鍵之二,大側擊之兩路,為爭時間,機動力需強。為擋住兩路敗退之窮寇,兵力需重。關鍵之三,沿途路況如何?」   他說道:「便如側擊奴賊那一路,依末將所知,牛欄山上源不遠,懷河合有白河,河水頗寬頗深。那片又只有渡口,沒有橋樑,大軍又隨有火炮等重器,恐介時大軍渡河困難,延誤戰機。」   王斗點點頭,看向溫方亮。   溫方亮笑了笑,說道:「尤老將軍所言第一點,這是情報部與參謀部共同作出的判斷,可能性高達八成。奴賊若不致,大側擊之兩路,便同時包抄流賊!不過戰時仍會有近半兵力不動,作為預備駐隊,防止奴賊可能的出現。」   溫方亮道:「第二,在參謀部安排中,大側擊之兩路,兵力皆為厚重,且都配有馬匹,炮兵、火箭兵亦如此,機動力與戰力不是問題。」   他說道:「第三,情報部與夜不收早已事先勘探過這二地路況,早在三日前便有回報,路上所需修路鋪橋之地,早已準備妥當,便是橋面意外毀了,仍有數份材料預備。」   尤世威無話可說,他歎息道:「怪不得靖邊軍戰無不勝,戰前準備種種,竟如此的細緻。」   陝甘各將也是無話可說,只餘歎為觀止的感覺。   不過尤世威提出的幾點關鍵,倒讓王斗刮目相看,這確實都是戰情的關鍵,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導致功虧一簣。   王斗又問了陳永福,李昌齡,王樸等人,他們皆道:「末將等都如尤老將軍的看法。」   看眾人皆覺方略沒問題,王斗說道:「行,都沒意見的話,方略就此確定,明日閱兵後出征!」   他看向尤世威,笑道:「參謀部正需要尤老將軍這樣的大材加盟,有沒有興趣過來?不論參謀部或是軍校,任由挑選。若願帶兵,一軍之位是跑不了的。」   尤世威見元帥如此重視自己,心中激動溫暖,看身旁尤世祿、尤翟文等人都是非常期盼的目光,他鄭重拱手道:「一切任由元帥安置。」   王斗笑道:「好。」   餘者陝甘各人見元帥沒提到自己,心下有些失望,看來自己不顯眼,還必須好好表現一下才是。 第871章 力量   崇禎十七年四月十三日,天微亮,就有很多人聚集到了鎮城東北面的大教場邊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最後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各人手上揮舞的小旗飄揚如海。   因為早早宣揚,宣府鎮百姓都知道今天是出兵的日期,他們早早起來,聚集到了教場周圍,擠在道路的兩旁。他們人越來越多,每隔一刻鐘,增加的人群都以萬來計算。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個個手上拿著旗幟。很多人還佩著刀劍。他們從大教場西面的路上,一直蔓延到東面的道路上。   宣府鎮大教場位於鎮城東北面,開有兩個門,介時出征的將士自然是從西邊入,東面出,然後從道路走。所以大家擠在相應的道旁,希望到時可以目睹出征將士的雄姿。   很多人甚至半夜就起來佔位置,同時還有許多鎮外的人趕來,同樣希望可以目睹出征將士的雄姿,讓自己揮舞旗幟,為他們吶喊送行。他們也提前幾天趕到宣府鎮城,將裡面大大小小的旅館、酒店、客棧佔滿擠爆。   今天天氣很好,農曆的四月時不時會有一場雨,但今天曙光露得很早,預示著這一天,或今後幾天天氣的晴朗。   隨著時間的推移,過來等待的人群越來越多,紛至沓來的民眾很快達到無比的規模。到卯時的時候,大教場周邊已經人山人海,旗海飄揚,氣氛極為的熱烈。   鄭天民昨晚一直沒睡好,與他一樣睡不安穩的還有隊中絕大部分丙等軍。各人只覺得胸膛似被重物壓得透不過氣來,一顆心時不時在怦怦亂跳。要閱兵了,要出征了,眾人期盼中又有忐忑。   只有隊官,還有兼任隊副的一甲甲長若無其事,他們都是甲乙等軍調來充任軍官的老兵,這種場面司空見慣。仍舊跟往常一樣沉著,跟平常一樣忙忙碌碌,睡得安穩,吃得舒坦。   鄭天民更看到自己千總鞠易武,仍然冷著臉,看誰都像欠他幾千個銀圓不還似的。把總劉烈,憨憨的,眼中總莫名其妙帶著一絲憂傷,似乎這個憨厚的軍官心中也隱藏著什麼難言的傷心痛事。   鄭天民這一部屬於朱雀軍前營二部,千總鞠易武,營將李正經。又有一部千總韓鎧徽、三部千總陳晟,四部千總牟大昌。   二部到宣府鎮後,駐紮的是在一個叫土溝的地方,離大教場有三里路。卯時初刻他們就起來了,吃飯,整理裝備。然後全營彙集,最後閱兵,約在巳時出發,然後今天要走一百多里,傍晚趕到懷來衛歇息。   再走兩天,又趕到居庸關。   早飯伙食還是那樣的豐富,如果說鄭天民等人加入營伍有什麼留戀的,那營中伙食肯定是內中之一。   近些年雖然堡中生活好了許多,但也不能像營中那樣時常吃到肉,現出征命令下後,每頓的肉食更是放開吃。   前兩日鄭天民等人都有吃撐的感覺,不過今日大伙都有些食不甘味,卻是心情緊張的緣故。   鄭天民吃過早飯後,部中進入最後的準備,各兵大件的隨身之物放入部總的輜重馬車內,如各人裝有毛毯的背包等,然後他們整理裝備,檢查自己的盔甲器械。   靖邊軍一總四隊,長槍隊、火銃隊各二,鄭天民這隊屬於火銃隊,他的盔甲與長槍隊沒什麼區別,都是八瓣帽兒鐵尖盔,沖壓胸甲,然後他□帶右邊掛著銃劍。   靠身右側還斜背著一個皮製的銃藥袋,裡面有三十發的定裝紙筒彈藥,內中又有細柔的抹布,火銃的保養油,一些備用的火石等等。在身體的左側,則又斜背著一個水壺,平時喝水之用。   鄭天民因表現好,屬於二甲的甲長,在隊中周隊官的喝令下,他仔細檢查了一遍手中的自生火銃,將龍頭扳到待擊發位置,扣了幾下板機,看發火率沒問題,就不換火石。   又抽出自己的銃劍看了看,取出細柔的抹布,再抹了幾遍,使之金屬的光芒更為閃耀。   然後他又檢查了甲中各軍士的情況,卯時中刻,他們這部開始彙集,全部集中到打穀場上,五人一排,五人一排,以一伍為一列站立。這是靖邊軍標準的行軍隊列。   待到了大教場,展示閱兵時,則是一隊五十人一列,然後一萬人兩百列就完畢。   人言人過一萬,無邊無沿,其實站成方陣並沒佔地多少,萬人方陣不過橫一百人,縱一百人罷了。真要站的話,一平方公里,可以站一千六百萬人。   千總鞠易武,二部的四個把總,還有千總指揮部,各把總指揮部各官早在打穀場上等候,鮮紅的千總旗與把總旗在晨風中獵獵飛舞,上面的朱雀圖案在拂動中若隱若現。   各把總匯報,鎮撫核實人數到齊,鞠易武仍然冷著臉,他只在上面說了兩個字:「銃劍!」   中軍喝道:「上銃劍!」   然後是各總各隊各甲的軍官齊喝:「上銃劍!」   一片金屬的鏘鏘聲作響,各銃兵皆抽出自己的銃劍安上套牢,鄭天民喝了一聲之後,也抽出自己的銃劍套上。   打穀場上一片的寒光閃耀,尖銳的破甲長錐槍,尖銳的銃劍在晨光下閃閃發光,昭示著這隻大軍的鋒銳。   「銃上肩!」   軍官們又是喝令,又是一片整齊的金屬嘩嘩聲。   鞠易武最後道:「走。」   絲竹聲響起,步鼓敲響,伴隨著激昂的鼓樂,眾軍士踩著鼓點開始前進。   他們千總旗當先,然後是金鼓絲竹手,部中各人,然後又是各總的總旗,後面跟著總內的軍士,皆以五人一列,在鄉間道路走著,他們軍士約有一百六十列,行走中,一片整齊的鐵笠盔晃動。   然後他們四部匯齊,丈五的營將大旗開路,纓頭珠絡雉尾,營部旗確實比千總旗氣派許多。   很快,他們就走上鎮城到大教場的大道,這邊已是人流如潮,鼎沸的人聲將他們的鼓樂聲都掩蓋了,道路兩旁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人頭攢動中,揮舞的旗幟如海……   鄭天民他們進入教場後,心中的緊張與忐忑早已不翼而飛,他們進入自己指定的方位,一伍一伍的合併,匯成一隊五十人一列。然後一個轉向,就見教場的對面,同樣是人山人海,佈滿觀禮與送別的民眾,他們情緒激動的尖叫著,火紅的旗海不時波動飄舞。   鄭天民往左右看去,身邊無數和他一樣披著盔甲,頭戴帽兒盔的軍士,放眼望去,滾滾如潮,有若鐵河長流。   鄭天民所處的朱雀軍方陣約有二萬五千人,一個甲等軍,一個乙等軍,三個丙等軍,又有驃騎兵與獵騎兵等。甲乙等軍加上這些騎兵都有馬匹,此時他們都全體下馬,靜待馬旁肅立。   以五十人一列的話,這些軍士加起來共有四百多列,又是這樣橫向面對,教場上又有一個個軍,一個個營伍彙集。左右兩邊看去,飄揚紅纓的鐵盔似乎就是無窮無盡的蔓延。   身處這樣的團體中,唯有熱血沸騰,渾身充滿力量的吐息。   宣府鎮號稱「九鎮之首」,素有「九邊衝要數宣府」之說。鎮城教場更為出名,徐渭歌說:「宣府教場天下聞,個個峰巒尖入雲。不用弓刀排虎士,天生劍戟擁將軍。」   讓人稱道的是鎮城教場非常龐大,內中聚集一百萬人沒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軍馬彙集,人潮越來越眾,士兵們身上鐵甲不斷在初升的晨曦中影映金色的冷光。   ……   辰時初,王斗匯同麾下各官將,前來宣府鎮各官將,宣大總督紀世維,兵部尚書陳新甲等人,與監國太子一起大禮祭拜了群英祠內的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蔡懋德、馬國璽等殉節名臣。   當日李邦華人等殉節後,王斗言:「忠臣義士,當讓人世世代代銘記。」   原來宣府鎮與各地就有是否給殉節大臣們設廟的討論,王斗發話後,更在原址上建立了群英祠,以後每年都會有盛大的祭拜儀式。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非常重要,這是華夏,這是漢民族屹立數千年的根本之一。   此次出征,除事前祭拜群英祠,大軍出發後,王斗還會與太子等人到保安州舜鄉堡的褒忠祠與義民廟去祭拜。以大祀祭之,以體莊嚴與隆重,不忘先賢先烈之意。   祭拜過群英祠後,王斗與太子等人策馬前往大教場,他們從鎮城北門出,將從西門入教場內。當他的旗幟出現在民眾的眼中時,是一陣陣天崩地裂似的呼嘯聲,無數的民眾拚命擁擠呼喊,日月浪濤旗的旗幟飛舞如海。   一路過去,「萬勝」之聲響遏行雲,無數的佩刀佩劍抽出向王斗人等致意,刀劍的寒光,旗幟的浪潮,似乎要蔓延到天際。   王斗微笑揮手,那種山呼海嘯似的聲音讓太子的臉漲得通紅,他學著王斗的樣子不斷向民眾揮手。   陳新甲、紀世維等人還好,那些前來宣府鎮的外來各官,眼見此情此景,個個都是目瞪口呆。這種力量的潮流他們哪裡見過?個個心頭又是激動,又是恐懼,又是振奮,又是不知所措。   不過看王斗揮手,很多人也學王斗的樣子揮手。   好在人群雖激動,但宣府鎮百姓遵守秩序慣了,倒沒有撲上來,鬧成不可開交的混亂。   王斗等人進入教場內,軍馬方陣的海洋鋪天蓋地,代表著那無窮的浩蕩力量。王斗策馬在軍陣旁穿行,一邊是肅立崇敬的麾下將士,一邊是旗海飄揚,無數激動尖叫的治下民眾。   他的心中湧起自豪,十年生聚,十年耕耘,自己終於有了實施理想與抱負的資本。   這種命運終於掌握在手中的感覺,是如此的快美,如此的富有滋味。   那種滋味,實在難用言語來形容。   王斗等人上了演武台,首先教場內的數十萬人合唱宣府鎮鎮歌《天眷皇明之曲》:「赫赫上帝,眷我皇明,大命既集,本固支榮。厥本伊何,育德春宮,厥支伊何,藩邦以寧。慶延百世,澤被群生,千秋萬歲,永觀厥成。」   上帝,昊天上帝,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又稱玉皇大帝。眾神之主,萬物之始,無盡的威嚴,無盡的神秘。每一個皇朝建立,都要自稱稟承上天的意願,聽命昊天上帝的任命,以此代表君權神授,受命於天。   眾人齊唱天眷皇明之曲,歌聲響徹雲霄,迎風飛捲,太子與眾官感受到這種震撼的力量,都不由自主的隨之歌唱。   歌罷,王斗望著下方無數的方陣戰士,鐵流無盡,民族氣運的沉浮已經湧在自己面前,他心中湧起激盪的情緒,他對著下方數十萬將士喝道:「諸君,我決意出兵滅賊,你們願意跟隨我作戰嗎?」   「願隨大將軍殺賊!」   雄壯的吼聲順著教場的回音壁折射前進,聲音激昂悠長,似乎響徹蒼穹。 第872章 起兵   王斗說道:「好,有這麼一句話,今日你們以我靖邊軍,以宣府鎮,以都護府,以大明子民為榮。明日靖邊軍,宣府鎮,都護府,大明上下,都將以你們為榮!因為有諸位的存在,而將感到驕傲與榮耀!」   教場的回音壁結構,就算他的說話聲音不是很大,但聲波仍然順著光滑的牆面反射出去,教場的很多地方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王斗緩緩走到台邊,對面,是無數的軍士,台的兩邊,是海洋一般的民眾,王斗可以看到他們崇慕的目光,他說道:「記得崇禎七年時,我還是靖邊墩的一個墩軍。當時韃子肆虐保安州,我號召墩內的兄弟出戰,計有馬名兄弟,韓朝韓仲兄弟,齊天良兄弟。又有當時是友墩的高史銀兄弟,譚進榮、張如春、齊炳等兄弟。我們九人出戰,夜襲韃子兵,當時殺死十個韃子,己方的馬名、譚進榮、張如春、齊炳四位兄弟戰死,餘下的,也是人人帶傷……」   台上台下民眾官將都是仔細聽著,王斗的生平經歷,一向讓人感到好奇,無數人研究他的過往,特別當年夜襲那一戰,是公認的王斗崛起第一戰,研究之人更多。   不過民間的傳聞多有傳奇誇大色彩,什麼大將軍一聲吼,十個韃子呆若木雞,乖乖引頸受戮。什麼大將軍長槍一抖,槍影覆蓋百餘丈,十個韃子兵瞬間人人中了五六槍,韓朝韓仲兄弟趁機衝上,大殺大砍。   什麼大將軍一拳打出,當場三四個韃子被打爆……   總之,演義色彩比較濃。   此時王斗親口道來,樸實無華,卻份外讓人驚心動魄,那種生死搏命,那崛起第一戰的不容易。   要知道當時的韃子不是後來被靖邊軍打怕了的韃子,他們從建州崛起後,所戰無有不勝,經常覆滅明軍幾萬,十幾萬,已身傷亡往往不過幾十上百人。   特別他們內中馬甲,巴牙喇等兵,更是無比精銳的戰士,往往擁有顯赫的戰績。   便如天聰五年,時任巴牙喇壯達的鰲拜,與同為巴牙喇壯達的達素,率領甲兵二十四人駐守駱駝山,明軍有四百人夜間劫營,達素、鰲拜等反斬首二百餘級,得馬十六匹。   又錦州之戰前時,明軍上百人據守山嶺,列火器火炮拒守,達素等率六騎馳上,上百個明軍被盡殺,他們六人無一傷亡。   而當時滿洲軍中,如鰲拜、達素這樣的強悍巴牙喇不勝枚舉,王斗九人出戰十個韃子兵,內還有一個巴牙喇,幾個馬甲,結果他們死四個,殺對方十個,這確實是非常了不起的戰績。   也是從那時候起,王斗一飛沖天,越發不可收拾。   太子朱慈烺今天也穿了一身盔甲,他在台上聽著王斗講話,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今日,他才瞭解靖國公的不易,崛起的艱難,聽他訴說,有一種閱讀史書經卷,那種浩大無限的感覺。   國公能走到這一步,真是大明之福啊。   同時他感覺靖國公果然是文武雙全,特別先前那句話「今日你們以某某為榮,明日某某以你們為榮」,頗有哲理,也令人回味。   來援陝甘各將,他們兵馬雖也在場下彙集,但皆以中軍帶領,以尤世祿為帶隊節制副帥,然後尤世威、高傑、鄭家棟、牛成虎、馬爌、陳永福等人都在台上站著。   他們聽著王斗的訴說,皆感慨成功者沒有僥倖,若不是當年的生死搏戰,元帥也不可能走到今天的一步。   他們更想,怪不得韓朝,高史銀,齊天良人等今日皆居高位,原來是有當年這層關係,若韓仲後來不在巨鹿戰死,現在至少也是一軍的級別吧?   陝西總督侯恂,陝西巡撫馮師孔、甘肅巡撫林日瑞、寧夏巡撫李虞夔等人亦是感慨萬端,相比他們從科舉步步高陞,這大都督王斗的奮鬥路程,比他們曲折艱難得多了。   紀世維心中激動,他想起當年之事,當年自己為了女兒大發雷霆,王斗言:「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有朝一日,或許巡撫大人會以為讓君嬌跟隨我,是個英明的決定。」   確實如此啊,自己今日擁有的一切,還不都是靠著女婿才獲得的麼?   紀世維長子紀伯清,已從廣昌縣知縣調任延慶州知州,他站在台上,想起當日之事,亦是感慨。   韓朝等人非常激動,他們想起當年那一戰,也有些癡了,而轉眼,就是十年過去了。   王斗看著台下無數軍士民眾,看著他們的神情,他說道:「其實我當日想法很簡單,就是斬殺韃子,博取軍功,獲得賞銀。為我妻子獲得足夠的錢糧調養身子,為我母親不要那麼操心勞累,最後我成功了,有了第一桶金,慢慢官位軍職也升了上去。」   他緩緩說道:「然後崇禎十一年東虜入寇,崇禎十三年,我率軍南下剿賊,經歷了很多事,見識了大明各地的苦難。我看到那些韃子所過的地方,臭氣滿路,血積盈衢,村落寂寥,百姓被屠殺流毒,號泣之聲,不覺潸然淚下。」   王斗說道:「我也看到了,流亡滿道,骴骼盈野,百姓活不下去,爭相投河自盡者,此情不忍聞,此景不忍睹。還有人成為他人口中食,真真是生不如死。」   台下無數人淚眼模糊的抬頭看著他,王斗道:「回來後,靖邊軍正式立營成軍。我就發誓,要讓這天下重歸太平,讓中國之地成為桃源樂土。對韃子不用說,也不用跟他們廢話,見一個殺一個,一直殺絕他們為止。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漢賊不能兩立,夷狄華夏也不能並存,除非他們學孝文帝。」   王斗說道:「對於流賊,這些人中,有些人是不甘心活不下去,揭竿傲嘯者。他們為了活命,為了家人的生存,不得不反抗,不得不造反,其情可憫。事實上官府也對這些人進行招安,他們結寨自保,抗拒土寇,靜待盛世。這幫人可以爭取,他們的罪行可以審核,但是在京師的那些人……」   王斗語氣轉為嚴厲:「他們天生就是賊胚,骨子裡就是渣滓。這世間有陰陽二級,善惡兩端,他們就是屬於惡的那端!便如賊首李自成,劉宗敏,張獻忠,羅汝才等人,他們造反也不是因為活不下去,而是世道亂了,他們覺得渾水摸魚的機會到了。闖營,獻營,曹營,革左幾營,官府對他們招安多少次?他們真有心,就應該安頓下來,好好安撫地方,耕田種地,讓治下的百姓,讓鄰近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但他們是怎麼做的?」   王斗說道:「所以這些人不可救藥,賊性難改,羅汝才自己說過:他貧寒的時候,連個媳婦都討不上,做賊之後,什麼富貴人家的女子,什麼官家的大小姐沒有?以前她們還正眼也不看他一下,現在個個求著他,順著他。這樣的日子,有皇帝做他都懶得做,若在皇位跟賊位之間選一個,他肯定做賊。」   台下民眾軍士個個義憤填膺,台上各官將目瞪口呆,今日方知如此內幕啊。   以前他們就不理解,為什麼官府明明招安了,他們就是要降而復叛呢?如李闖在車廂峽降而復叛,張獻忠在谷城降而復叛,革左等人降而復叛更是家常便飯。   當年宋江造反從賊,官府招安後,他就興高采烈的復為大宋子民,這些流賊怎麼就不一樣呢?原來是賊性不能改。   王斗道:「所以對流賊們來說,有賊可以做,為什麼要做良民?你耕田種地,經商交稅,一年下來可能辛辛苦苦賺了十兩銀子。我刀往你脖子上一架,或者殺了你,你一年辛苦的銀子就歸我了,多麼便捷,多麼快活,如此,為什麼要從良呢?」   他說道:「特別對那些老賊,他們最初從陝西出來,然後掠往山西,京畿北直,然後是河南,又是湖廣,最後山東京師,可謂見多識廣,知道了天地有多大。他們踏過一座座城池,毀滅了一座座材莊,往日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與物,予取予求,在他們刀下顫慄,在他們馬下發抖。他們見識了這麼廣闊的天地,經手了那麼多如山的財帛,又豈會甘心放馬歸田,窩在山溝溝裡,每日辛苦刨食?」   台下軍民個個雙目噴火,他們願用雙手辛勤建設自己的家園,然遇上靠搶劫過日子的流賊怎麼辦?勢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雙方不能共存於這個天地之間。   太子朱慈烺心中歎息,父皇曾說「賊亦赤子」,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他們的本質是什麼吧?這些人根本不可能解甲歸田,再多的錢糧安頓,對他們都是沒有意義。   王斗說道:「對這些老賊來說,他們也沒任何可以在意的東西,當初李自成勢弱,劉宗敏等人殺妻殺女跟隨,他們又怎麼會在乎呢?現在不是攻進京師,身邊圍繞上百個女子,個個樂不思蜀嗎?」   王斗道:「所以說此輩不可救藥,他們還是狡猾的騙子,宣揚說秋毫無犯,不當差,不納糧,結果進京後都做什麼?他們說與官府豪強作對,為什麼連百姓都不放過?各地百姓歡天喜地開門,以為有好日子過,就是為了遭此報應的麼?」   他厲聲說道:「一碗水,上清下濁底有渣,這些流賊就是渣滓。他們一直都存在世間,只不過大明不幸,讓他們浮出水面。所以我們不能放過他們,特別那些老賊,軍官,大小賊目,一定要殺個乾乾淨淨,不能讓他們存活下去,再次危害人間!」   他大聲喝道:「所以,將士們,你們此次作戰,必須像山洪一樣迅不可擋,你們必須戰勝並消滅一切阻擋在你們面前的敵人。當初你們在靖邊堡成軍,你們就消滅了周邊的匪患,然後讓阿巴泰等敵人見識了你們的勇猛無敵。你們還縱橫大明數千里,在京畿,在通州,在定州,在巨鹿,在涿州,在平谷,在洛陽,在襄陽,在錦州,在義州,在歸化,讓敵人聞風喪膽。很快的,你們還將在京師,再次讓敵人見識你們的威名!」   他大聲說道:「而且這只是開始,你們的腳步不會停止,以後你們還將見識大洋之無盡,大漠之浩瀚,冰原之神秘,大東,大西,大南,大食,大秦,泰西諸國之風情。」   「你們的鐵蹄,將踏過世間那些美麗的街道!」   「你們的箭炮,將摧毀世間那些堅固的堡壘!」   「你們的刀劍,將染滿鮮血!」   「你們的威名,將在世間傳頌!」   「不朽的榮譽,將歸於你們!」   「你們的名字,永銘刻在世人的心中!」   「不過,你們須先戰勝京師的敵人,流賊,還有奴賊。拿起你們的武器,讓你們的敵人全部化為齏粉。將他們的盔甲,化為你們的戰利品,將他們的頭顱,化為你們馬鞍上的軍功。」   「然後,你們就為大明帶來安定與和平,就此展開你們浩瀚偉大的一生。當你們累了,老了,回憶往事的時候,就可以自豪的對子孫後代說,對鄉鄰友人說:我永遠忘不了崇禎十七年四月的那一天,因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那月那天開始!」   太子,台上各官將震撼難言時,台下歡呼聲猛然爆發,最後匯成如山崩如海嘯一般的「萬勝」聲。王斗的鼓動演講,讓眾人抑制不住自己的衝動,很多人叫喊中帶著濃重的哭音。   無數人振臂高呼,那旗海就隨著呼喊聲一波舞起一波。   震天的響聲,震得台上很多人都不自覺顫抖起來。   「萬勝!萬勝!萬勝!」   台下軍民激動的拚命呼喊,聽那排山倒海的聲音,這下就是陳新甲,紀世維等人都是目瞪口呆,更別說侯恂、馮師孔、林日瑞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   太子心中只覺過山車似的,感覺那種不可遏止的巨浪席捲全身,讓他激動得臉色發紅充血。   尤世威各人也是呆若木雞,這種浩瀚的力量,他們以前哪裡見識過?方才在王斗的演說下,他們也止不住熱血沸騰,只想拔出刀劍,隨著他的旌旗指處,隨著他征戰四方。   此時看著台下種種,他們不由自主受到感染,只想隨之大吼大叫。   眾官將也不約而同看向王鬥,方纔他所言種種,似乎直白淺顯,然細細品之,又有返璞歸真之感。特別那種信息之廣,內容之浩瀚,強烈衝擊各人的心神。   在大家都想著大明,很多人更想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時,他的眼光,已經擴展到那無盡的所在。   他為什麼懂得這麼多?難道這世間真有天降的聖人?否則如何解釋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然後閱兵出征開始,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些微的一些薄霧已經完全散去,陽光完全跳躍而去,然後一面巨大的旗幟出現在眾人的眼前。旗高兩丈,精木鋼鐵為桿,旗大一丈,金綾為邊,鮮紅的旗面中繡著金黃色的日月浪濤紋飾。然後旗冠是黃金製的日月浪濤金冠,渾身上下,金光閃閃,特別旗冠在陽光下璀璨發光,極為亮眼。   這就是王斗的帥旗,全軍最高最大的大纛旗,為了載這桿沉重的坐纛旗,特意設了帥旗車,以四匹健馬拉之。   隨在這面旗周邊後面的,又是數十桿同樣金黃的大纛旗,旗略小一些,以兩匹健馬拉之。   然後又是上百桿金邊大旗,以騎士舉之策在馬上,一片金黃火紅飄揚。   一般出征時,王斗的帥旗居於中軍,不過此時閱兵,自然要當前指引。   無數的民眾衝著帥旗歡呼,這種高大威猛的大旗,非常滿足他們的內心,達到理所當然的效果。   然後隨之的是靖邊軍玄武軍,也有坐纛旗,二匹健馬拉之,然後是整齊的騎兵方陣,中營、左營、右營、驃騎兵、獵騎兵,他們都有馬匹。他們整齊行進,五十騎一列,然後後面是一列列打扮一模一樣的騎士。   一色的頭盔,一色的甲冑,一色的臂手,幾乎是盔甲的海洋,他們馬匹踏在地面上,幾乎是整齊的轟響。   台上尤世威等人看得歎為觀止,就玄武軍的這些騎士,在大明便罕有敵手吧?   然後騎兵後面,是兩個丙等軍的步軍,他們軍官有馬,普通軍士列陣而行,一樣是五十人一列。   他們除了沒有馬匹,一樣是盔甲鮮明,精銳非常。   他們的馬步踏過演武台時,領軍的中軍雷仙賓,軍參謀長鄭宗輝齊喝道:「向大將軍致敬!」   玄武軍全軍高呼「萬勝」,他們連喝三聲:「萬勝,萬勝!萬勝!」,然後馬上的長槍兵並槍而禮,火銃兵舉刀而禮。他們步兵方陣大步行進,整齊踏地,他們的長槍火銃緊靠在左肩上,右臂用力甩動,手臂有力。   他們的長槍火銃上都系有紅色長條小旗,尖銳的矛尖,尖銳的銃劍,寒光中條旗紅光飄揚一片。   他們經過演武台時,個個看來,臉上滿是激動的紅光,特別那些丙等軍們。   王斗拔出自己的佩劍致敬,玄武軍主將韓朝,在台上伴著王鬥,他同樣拔出自己的佩劍斜指,還有王斗麾下的官將們。玄武軍高呼時,同樣帶動周邊的民眾呼喊,此時他們也拔出自己的刀劍,就見台上台下,一片片寒光閃耀。   太子等人嚇了一跳,隨後他也拔出自己的佩劍致敬,演武台上,鏘鏘聲響成一片。   萬勝聲響遏天地,玄武軍過後,又是青龍軍緊接而來,然後是朱雀軍。   鄭天民緊依隊伍方陣行進,前後都是無盡的鐵盔人頭,鮮艷的紅纓晃成一片,當軍參謀長范善卿與中軍吳爭春齊喝「向大將軍致敬」時,他由於心情激動沒有聽清楚。   不過前後突然有如爆炸似的喊叫,讓他不由自主跟著高喊萬勝。然後他的火石銃緊緊靠在左肩,他的右臂用力舉到胸前,然後甩到身後,他的腳步用力踏地,匯成一片整齊的行進聲。   經過演武台時,他用力往那邊看去,「大將軍看到我了?」,鄭天民激動的想,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往前走去。   一個個雄壯的方陣行進,軍靴馬蹄踏在地上的悶響,敲擊著各人的心臟。   那種力量,讓人感到震撼,這種力量,讓人感到振奮。   尤世威等人再無憂心,流賊雖眾,韃子雖強,但在眼前這隻大軍面前卻不夠看,他們說不出為什麼,但就是有這種感覺。   終於,中軍大營過來了,營中伴有眾人早想目睹的火箭與火炮,雖然大部分輜重、火箭、火炮,已先期一步往居庸關方向運送,但就眼下這些在各人眼中龐大無比的火炮火箭,都足以讓人大開眼界了。   尤世威用力伸長著脖子,他終於看到了,靖邊軍中的神秘武器,火箭。   果然與神火飛鴉有所不同,竟都是鐵製,身子細長,頭部尖尖,尾部有翼,約有三尺長,重可能有三四十斤。還有車上載的發射槽,半圓長形,似乎是木料所制,尾部有包鐵,他看到這種半圓滑槽還有雙腳架。   似乎這箭與槽都不怎麼重,士兵們扛著就可以走,非常方便靈活。   就不知效用如何,可以射多少遠,畢竟是鐵的東西。   他又看到有車輪的重型火箭槽,類炮車樣式,內有三個槽位,上面安放著更大更重的火箭。重可能有六、七十斤,火箭長約六尺。總體而言,這重火箭連槽連箭也不甚重,不過相當一門輕型炮的重量。   若效用好的話,確實是個大殺器。   他聽到太子似乎在詢問王鬥什麼,他仔細聽了,就聽到五六里跟十里的字樣,不由一陣駭然,竟這麼遠?   此時敵我雙方結陣,多是距離二三里,遠的不過五六里,也就是說,流賊與奴賊若與靖邊軍作戰,他們的陣型,就是己方的輕型火箭,也可以全部覆蓋他們了?   這還怎麼打仗?   怪不得靖邊軍自信滿滿,以一打二覺得沒有任何問題,有這樣強大的軍隊,這樣犀利的武器,還有什麼發愁的呢?   尤世威心中忽然湧起強烈的期待,期待戰鬥來臨的那一天。   他看著場中一門門火箭而過,還有火炮……   那是紅夷大炮嗎?怎麼這麼多?   太多了……   場中旌旗如海,騎兵,步兵,炮兵,火箭兵,他們帶著肅然的氣勢,整齊行進。騎兵過完又步兵,步兵過完又炮兵,整齊的方陣,雪亮的銃劍,他們腳步聲整齊,一個個方陣似乎無窮無盡。   他們前邊已經出了極遠處的教場大門,然後後續仍然源源不斷而來……   鐵甲如潮,鐵騎如流,如此大軍,何人可以阻擋?   崇禎十七年四月十三日,王斗閱兵出征,兵馬二十三萬,浩蕩無盡。 第873章 前鋒   四月十五日下午,靖邊軍全軍到達居庸關。   其實各軍騎兵早在半日前就到達了關城,尖哨營的夜不收們更昨日便到。而且早在動員之時,他們就紛紛出宣府鎮哨探,此時更是大部齊出,火力全開。   餘下的步兵,輜重們,因為大部火炮輜重先期向居庸關運來,他們一路行軍,一路吃喝睡都有人照料,他們專心趕路便可。所以十五日的下午,不論騎步炮箭等兵,二十三萬人,盡數到達居庸關。   如山海關一樣,居庸關其實是個系統的防務工程,全關建在關溝上,共有四道關口。最北是八達嶺關,又稱北口。然後南下一些是上關。接著才是居庸關關城,最後是南口關。   從北到南,四關縱列在一條大峽谷中,彼此相距一二十里。   居庸關關城更建在這條長近四十里的山谷中間,扼守著北面進入京師門戶,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特別兩邊山勢雄奇,翠峰重疊,伴著清流花木,素為燕京八景之一,被稱為「居庸疊翠」。   居庸關城有南北二門,皆築有甕城,整個城池呈橢圓封閉形,周約有八里。城的一半雄臥在西面的金櫃山上,另外一部分在東面翠屏山上纏繞,然後南北兩座城門就坐落在谷中平闊的台地上,二門相距約有兩里。   此外關城還有附屬的敵台、東西山角樓、水關閘樓、鋪房、炮台、烽火台等建築近三十座,城池東側的永安河谷還有南北水門各兩孔。   王斗後世曾坐飛機從此經過,當時所望皆是蒼莽連綿的大山,然後看到一條峽谷切開延綿山嶺,猶如鬼斧神工。這條峽谷距京城百里,故名居庸塞或軍都陘,便是此時的居庸關長城。   也因扼守咽喉之地,加之居庸關形勢險要,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   當然,就算天下險地,也必須有得力之人防守,歷史上李自成直逼居庸關,守將唐通、太監杜之秩等人迎降,巡撫何謙偽死私逃。如此雄關,不費吹灰之力,就落到了李自成手中。   靖邊軍到達居庸關後,北到八達嶺,南到南口關,密密沿著關溝河谷駐紮,軍馬綿延數十里。   王斗等人直入關城,居庸關城類似一個兵鎮,內有糧倉、軍械庫、衙署、儒學、演武場等建築,規模不小。還有行宮,密集的牌坊,眾多的廟宇等,內城隍廟、關王廟、關帝廟更不可少。   王斗等人從北門甕城進時,就看到甕城內有真武廟,還有一塊重建的碑記,《居庸關重建真武廟碑記》。   「迨至我太祖高皇帝龍飛淮甸,奮拯中原,驅逐百年之,復還萬代之綱常,命大將軍魏國公徐達北征,屢有真武靈助之顯……為設關立廟,遂祠上帝於北甕城重地之內,靈應香火,保障佑護,北鎮沙漠通宣大,以制三邊,南拱京師翊皇陵,而奠上國。」   居庸關歷朝都有修建隘口關防,但現今關城,卻是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於洪武元年規劃創建。然後後世不斷繕治,這塊碑記,卻是萬曆年間重建。   王斗等人上了香,追憶先賢,然後進城巡弋,更順著城牆上到金櫃山與翠屏山上。城台城牆皆以花崗岩石與厚城磚包砌,一些石條甚至重有一噸以上,合縫處灌以灰漿,咬合一體,堅固異常。   王斗站在金櫃山敵台上眺望,柳煙織翠,碧濤湧浪,關溝歷歷在目。此時河谷水邊旌旗遍佈,密密麻麻的營帳蜿蜒向南,一直消失在山的那邊,蔓延到十幾里外的南口關那處。   人叫馬嘶,金戈之聲交鳴,再看眼前斑駁陸離的城台基石,那種時間歷史的感覺陡然劇增。此次大戰關乎歷史興衰,不知後世會如何評價這一戰?介時自己所站的這一處,又是否會豎立一個紀念石碑,成為著名的旅遊景點呢?   太子及跟隨的諸文官被安排到行宮及衙署、儒學歇息,王鬥將居庸關城南門城樓設為行轅,召集各官將在這裡議事。   其實除了衙署外,城樓不遠緊依城垣處還有個戶曹行署,寬寬敞敞的一個四合院,紅柱青瓦寬簷廊,規模不小,不過王斗更喜歡待在城樓上,他喜歡那種登高遠望的感覺。   在城樓二層,巨大的作戰地圖掛出,還有詳細的京師地方沙盤推出,各軍官將,陝甘各將,前來參戰的蒙古各部落頭人密密圍成大圈。又有王爭、王英、王雄、王豪、鍾宜源、韓厚、韓思、溫文韜、高得祥等孩童站在一旁觀看。   此次作戰,軍事學院的學生們都有隨之出征,實地體驗那種軍旅故事,他們當然沒有發言權,只是站在一旁靜觀,細細感受。   「我軍已到達居庸關,下一步,就是攻佔昌平,控制朝宗橋,鞏華城,安濟橋,擋兒嶺……」   參謀部長溫方亮指著沙盤說道,他道:「沙河源於關溝水,離昌平城有二十里,正統年間建朝宗橋,跨北沙河上。邊上有鞏華城,週二裡,有四門,素為皇帝北征及謁陵巡狩駐蹕之所。然後南五里是南沙河,上有安濟橋,同樣是正統年間所建石拱橋。」   他說道:「安濟橋又南下約十里,就是擋兒嶺,上有唐家嶺鋪遞。歷來大軍北上,皆駐蹕唐家嶺鋪遞,如成祖親征阿魯台,宿營唐家嶺。英宗親征瓦剌,也是駐蹕唐家嶺。此處也是我軍作戰佈陣主要所在。」   溫方亮道:「唐家嶺鋪遞南約十里是清河店,上也有一鋪遞。在清河店南不遠,也有石拱橋,名廣濟橋,長約三十步,亦是京師通往西北及帝陵必經之橋。此為流賊主要佈陣作戰之所。」   溫方亮說道:「相比擋兒嶺,先期控制朝宗橋、安濟橋更為重要,因為這關係到我大軍的出行,還有飲水。依各方的情報彙集,從昌平南下,一直到擋兒嶺止,東西南北有較大堡鎮二十三個,內有上規模水池水井九十七口。分別是史可莊的柳池、鯤化池。武家莊的大爺池、二爺池、三爺池。王家莊的……」   他一一道來,各莊各堡的水井水池,如數家珍。   尤世威等人站在一旁,人人聽得心下佩服,這才是出征打仗啊。   王斗也是點頭,能考慮到作戰佈局的種種細節,參謀部真是鍛煉出來了。特別他們還考慮到大軍細緻的用水問題,這非常難得,畢竟這不是小事。   依王斗知道的,明清時期京師氣候亢燥,雨澤稀少,吃水一向是個大問題。   據史料估計,明後期北京城市人口約有八十萬到一百萬,水井一千二百多口,算起來城內每隔一里就有一井,但由於人口眾多,每口井必須供應數十戶,甚至上百戶人家使用,居民用水,並不是個容易的事。   當時因為京師富室官員較多,還誕生了龐大的挑水夫,多是山西人,此時京師水井也多屬公井,居民汲取較自由。到了清時,各水井被八旗隨營的山東火夫把持,依井賣錢,用竹牌子計數。   一般一擔水要八十文錢,這是指甜水,苦水減半,乾旱時節一擔水更要一百六十文錢,桶仍奇小。   所以當時京師用水是很困難的,特別水有甜、苦之分,苦水不能飲用,只能洗濯。   而放在京城近郊,人言「近郊二十里,無河流灌潤」,護城河水污穢,根本不能使用,一切食用之水,胥仰給於土井。   不過華北這個地方,河流畢竟少,就算打井,也多有井水苦澀的問題。不單京畿,就是山東,河南,也多是井泉苦鹹,久飲之則患痞。也就是人變呆傻,病症四出。   而且打得出井水還算好,北地土厚水深,土薄石厚,汲井非常不易,長江以南掘土五尺就見泉水,淮河以北,動不動掘井需要二三丈。在那些黃土台原區,如山西西南部、陝西關中地區,地下水埋藏更深。   時人言「長安城北有平原,井深五十丈」,「畢原,井深五十丈」,「陝西澄城,井深三十丈」,「山西萬泉縣,縣中水井深者八九十丈,淺者也達五六十丈。」   為什麼江南多美女?也只是有水的緣故,清初蒲松齡就講了河南冶陶鎮的故事。那店家婆年紀二十多歲,卻臉髒得跟鬼畫符似的,手背上的泥積得有寸把厚。   卻是當地無水,平日居民都靠雨水過日,所用之水非常昂貴,她丈夫不捨得花這個錢。還是客人花了二分銀子買了盆水,那店家婆洗了手臉後,面如芙蓉,胳膊如蓮藕,端是一個不衫不履淡妝的美人兒。   沒水洗水洗臉,清潔身體,再美的人也變醜了。   所以放在華北平原,京畿附近,井水苦鹹,或是沒有河泉,無法鑿井的村落,多是儲蓄雨水用於飲食。一般每村會有一到二個水池,用於解決人畜日常生活用水。   其實就算村莊附近有河流,水池也是各莊各堡必備之水源,畢竟去河裡挑水太繁難了。花費再大,耗時再久,各村也要鑿池修渠,夏秋積雨水,冬秋掃入雪,儲藏雨水泉水。   一些文人雅士,還喜歡貯存梅雨水,準備幾百個大甕,接水後用煤炭燒之,將甕口嚴封,取之可以烹茶,可以做酒,吃喝個一年不愁。濟南的居民喜歡窖藏雪水,同樣用炭火消毒,以備來年使用。   總之此時北地種種,對後世用慣自來水的人來說極為不便與不可思議,但大軍必須用水。所以除控制沙河外,附近村莊的水池水井也在參謀部的考慮之內。   村民們貯水不易,到時該給多少補償,也必須考慮進去。   其實若控制福海與昆明湖是最好的,兩處湖水寬闊,足供大軍用水,但那方是留給流賊的戰線,卻不能因小失大。   參謀部安排了細緻的後勤問題,方方面面都考慮進去,足使大軍立於不敗之地。又有將官的詳細人員安排,如迎戰流賊是誰,哪幾軍。迎戰奴賊是誰,哪幾軍。   又何人領軍大側擊,兵力安排,器械安置等等,方案佈置非常龐大,最後報由王斗同意。   尤世威等人站在一邊,見自己人等也被安排進去,非常高興,不過先期這昌平,朝宗橋,鞏華城,擋兒嶺等地……   尤世威猛的站出來,對王斗拱手道:「元帥,末將願為前鋒,領軍奪下昌平城,以壯我大軍聲勢!」   他這一出聲,立時如捅破了馬蜂窩,陝甘各將,還有那些蒙古人,一樣大聲叫嚷,都希望能出戰立功。   他們紛紛道:「元帥,末將也願意前往。」   「元帥,末將願協同尤老將軍前往。」   「元帥,給末將這個機會吧。」   「元帥,末將去奪下順義城。」   「元帥,末將與麾下兒郎,定可以奪下鞏華城。」   他們中以陳永福與高傑叫得最大聲,顯然非常渴望立功。   各人叫喊著,內中很多人爭個面紅耳赤,差點扭打起來。   王斗看著眾人,微笑點頭,士氣可嘉,這是好事。   他略一沉吟,先期讓他們出戰也好,相比靖邊軍,他們軍力不會太強,但也不會太弱。他們一色家丁精騎,在明軍中也算精銳,這樣流賊對上他們後,既可以感覺他們的強悍,也不會有螳臂當車的無力感。   特別何人奪下昌平城與大局無損,讓他們出戰,確實可行。   當然,這內中那些歸附蒙古各部首先排除,王斗主要讓他們打滿洲人與八旗蒙古人。   他看向尤世威,說道:「也罷,尤將軍,陳將軍,高將軍你們都出戰,由尤老將軍節制。」   他抽出一根令箭給尤世威,交待道:「昌平城雖安排了我師內應,但最好不要攻城,將賊兵引出城外作戰。賊將劉澤清、邱磊等人敗後,將他們一路往京師方向驅趕便可。又昌平城光復後,可於城東的東龍山白浮泉安排兵馬,防止流賊可能自順義等處來的援兵。若他們來援,同樣擊潰他們,將他們往京師方向驅趕,但不奪順義、懷柔二城。」   他沉吟了半晌,道:「至於俘獲的流賊官兵,皆任由當地百姓處置。」   尤世威大聲領命,慷慨激昂的接過令箭,陳永福、高傑等人臉上都現出喜色。   王斗又安排玄武軍的中營、左營、右營接應,以中軍及中營將官雷仙賓節制,在大軍控制昌平城後,立時展開種種佈置。   最後王斗對尤世威道:「你等兵馬今日就盡數集中到南口關處,待明日天色一亮,立時出擊,奪取昌平城!」   尤世威猛的向王斗拜下,他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大聲喝道:「元帥放心,末將定督促好兵馬,順利奪下昌平城。」   王斗攙扶起尤世威,微笑道:「本帥對此深信不疑。」 第874章 奪下   四月十六日,昌平城。   昌平城離居庸關城有三十里,主要是拱衛京陵,還有守護居庸關之用。昌平最初為縣,景泰元年於城東八里築永安城,不久又在永安城南建新城,周共十里又二十四步,衙署衛所等紛紛遷入,原來的縣城慢慢荒廢。   正德年間,治所已在永安城的昌平升格為州,設總兵,副總兵,兵備道,守陵太監等人,成為居庸關與京陵的藩籬重地。   流賊陷京師後,劉澤清等西進攻打昌平州,諸軍皆降,惟總兵李守鑅罵賊不屈,最後眾賊圍之,李守鑅拔刀自刎。   不過投降各官各將,熱切歡呼順軍進城的百姓並沒有盼來他們的好日子,不久後追贓助餉開始,與京師一樣,昌平城陷入一片腥風血雨,嚎哭悔恨之中。   而且李自成因為發現追贓助餉舉動已經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於四月初八日下令停止,被押官僚無論完贓與否一律釋放,也傳令各營各兵不得再騷擾民間百姓。   但其實只在京師大致停止,追贓助餉活動仍然轟轟烈烈的在京師附近各城,在順軍轄下治中展開。   請神容易送神難,人性中潛藏的惡欲被施放出來,想要關閉收回,就不是個容易的事。   特別現昌平城的守將劉澤清、邱磊是什麼人?   一個為人陰狠慘毒,睚眥必報,甚至生食人腦心肝,打仗只知道逃命,禍害百姓無與倫比。   一個是粗鄙跋扈的武夫,與左良玉等人一丘之貉,所過只知道剽掠,為了銀餉,甚至埋伏打劫自己的部下。   有這二人在此,可以想像現在昌平城軍民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人人悔恨無限,當初不應該降賊,而應該追隨總兵李守鑅血戰到底。   但世間沒有後悔藥,各人除了哭泣,只得期盼靖邊軍快快到來,征虜大將軍快來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當然,原大明官將,原大明百姓生不如死,對劉澤清、邱磊等人來說,這日子真是快活之極,渾身輕飄飄的,有若處於天堂之中。   「發了發了,發財了,這京畿重地果然富足,隨便一個不起眼的小財主,有時甚至可以刮個一、二十萬兩白銀出來。這昌平富戶眾多,人口眾多,合計下來,可以搜刮多少?就算一部分上繳劉宗敏的比餉鎮撫司,但大頭還是自己藏著。從主將劉澤清、邱磊往下,這些起義的山東兵們,個個撈個盆滿缽滿。深覺當時投靠闖王,果然是個英明的決定啊。」   而且除了金錢,還有美女的誘惑,往日丘八們三四十歲一個婆娘都討不到,現在俺左摟一個,右抱一個,甚至連富家小娘子,官家大小姐都能染指。有些口味重的還專挑人妻,你家男人敢阻擋?娘裡個腿,俺一刀砍了你的頭。   他們飄飄欲仙,只願這種快活的日子永遠下去。   而對劉澤清、邱磊二人來說,他們不是沒有矛盾,邱磊成名較早,擔任總兵的時期也比劉澤清久遠。但劉澤清奇峰突起,更鎮守富足的臨清之地,這可是有名的漕運重地,油水難以想像的豐厚。   所以劉澤清麾下兵馬快速超過邱磊,二人合計兵馬二萬,家丁馬隊三千,內中劉澤清就佔了二千。   二人間齷齪不少,但現在大局為重,搜刮要緊,所以二人仔細協商後,劃分地界,分片包干,互不干涉,倒相處得頗為愉快。   劉澤清嗜好聲伎,早在臨清時就蓄養美妓寵侍百餘人,他隨軍北上,當然美女不能帶來。不過不要緊,到昌平後他又搶了不少良家婦女,美妓寵侍,日夜無節制喧樂。   其實早在攻克昌平時,劉澤清、邱磊也曾聯兵進攻居庸關,但連南口關都沒打進去,更別說居庸關城了。   現在每日花天酒地,醉生夢死,更將周邊一切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居庸關,甚至宣府鎮各人,早就不在他們記憶之中,只唯有早前在南口關附近留了一些哨崗。   今日,吃過豐盛的早餐後,劉澤清又準備召集各聲伎喧樂,重新開始他醉生夢死的一天,然一個跌跌撞撞衝進府來的哨騎,猛然驚醒了他的美夢。   ……   「殺賊!」   蹄聲如雷,五千騎兵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兩萬隻馬蹄擊打地面,有若天邊的滾滾驚雷。大地在劇烈的震動,漫天的塵土有若狂捲的沙塵暴,鋪天蓋地往這邊瀰漫而來。   眼見馬蹄踩踏地面的雷響漫近,那方全數身穿紅色金邊號衣的騎士若金紅的潮水覆蓋過來,他們號衣上皆有日月浪濤的紋飾,還有一桿桿日月浪濤的金邊大旗。   他們帶著無可阻擋的氣勢,直直衝進己方稀疏慌亂的軍陣,瞬息間就將己方軍陣衝擊得七零八落。   「敗了?」   劉澤清失魂落魄,面色蒼白,就這樣敗了?   一大早驚慌闖進府中的哨探稟報了靖邊軍出擊的消息後,劉澤清什麼美夢都驚醒了,他急忙上城頭觀望,果然見一股股馬隊正向昌平城奔來,後面煙塵滾滾,似乎還有大隊人馬。   劉澤清也算飽經軍伍,一眼就看出後面前來的馬隊竟有三四千之多,這讓他大吃一驚。   以前只是聽聞,在昌平待了近一個月,他更多知道宣府鎮的事情,知道那邊王斗靖邊軍兵馬頗多,而且頗為強悍,從自己攻打南口關不果就可以看出。   此時靖邊軍的兵精將廣更讓他大吃一驚,僅僅這邊就有三四千馬隊!   要知道三四千馬隊這不是簡單的事,他劉澤清多年辛苦經營,亦不過二千馬隊。仗著這些馬隊,他在山東橫行無忌,更為闖王招攬。而眼前敵人就有三四千騎,後面還不知有沒有,果然靖邊軍不可小看。   不過劉澤清雖然震驚,倒也不亂,敵人雖悍,但他兵馬更眾,而且昌平已被看為他的地盤,豈容他人染指?   他緊急與邱磊商議,二人心思相同,這塊控制京師與西邊要道的城池不能落入他人手中,特別我眾敵寡,豈有不戰之理?   二人立時招集兵馬,除少量守城外,全部拉出城外去作戰,給那些來犯的靖邊軍一點顏色看看。   然二人麾下本就渙散,追贓助餉近一個月來,更是軍紀戰心全無,這只罵罵咧咧,拖拖拉拉的大軍拉到城外。他們離著西門一里,陣勢還沒擺好,城頭的火炮還沒準備好,對面騎兵已經發動進攻。   然後劉澤清與邱磊驚恐的看到,對面騎兵更多,從兩方後部彙集來的馬隊,怕不會少於五千騎之多。   他們更個個馬術嫻熟,看他們在馬匹上的表現,恐怕每個都不會少於自己麾下家丁的戰鬥力。   果然在他們勇猛無匹的衝擊下,人馬潮水般的蔓延前來,己方前陣的軍士遠遠的放了陣火器,胡亂的射了幾隻箭矢,就崩潰了。   他們驚天動地的慘嚎著,在鐵騎的席捲下被切割成無數凌亂的小塊,如野草般被一片片犁倒,然後嚎哭著,拚命向中軍衝來。他們還不時被馬蹄踏翻在地,成為血肉模糊的肉塊。   「就這樣敗了?」   劉澤清面如土色,臉色蒼白如紙,眼前的一切,就若最深層的惡夢。   昨晚他還與搶奪來的美女喧樂到深夜,今日早餐時也是風平浪靜,然轉眼間,美夢就破碎了?   「大帥,快走吧!」   「大帥,賊人勢大,我們速速進城,然後向京師告急。」   身旁的親將急急勸他,他們都無戰心,而且前陣的潰兵已被潮水般驅趕過來,很快就要逼臨他們的中軍,這種形勢在軍事上就叫大勢而去,回天乏術。   劉澤清還想著再掙扎一下,是否與邱磊率領自己的家丁反突,忽然他驚恐看去,只見右翼又出現一股鐵流,與正面的靖邊軍一樣精銳,儘是那種家丁精騎的戰力。   他們同樣的一色紅色金邊號衣,人數怕又有二三千之多,他們精騎匯成浩瀚的鐵浪,猛的衝入右翼中,將己方的陣勢衝擊得狼藉一片。   劉澤清猛然知道,這些靖邊軍精騎定然是潛藏於北山附近,然後待正面破襲後,又給己方重重一擊。   劉澤清渾身寒毛都涑栗起來,這些靖邊軍蓄謀如此之大,恐怕還有後著。   果然他剛這樣想,尖利的呼嘯聲從城中傳來,一根火箭從城池中射向天空,在半空中炸開,一連串璀璨的煙花閃現,慢慢匯成兩個金黃的大字:「萬勝!」   那個霹靂的炸響讓劉澤清全身一顫,他毛骨悚然的看去,就見隨著這個號令,猛然城中濃煙滾滾,隨後喊殺聲傳出,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整個城池都在呼喊:「殺賊啊!」   這叫喊聲彙集了無數人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整個昌平城的百姓都在喊殺。   劉澤清等人失魂落魄的回過頭去,怎麼回事?   而這時一騎狂奔而來,驚惶失措的對劉澤清大喊:「大帥,不好了,北門被開,靖邊軍衝進城來,有二三千騎之多。」   劉澤清還沒反應過來,又有騎奔來:「大帥,東門被開。」   「大帥,南門被開了,無數百姓衝殺出城來。」   「大帥,無數百姓向西門而來,城中留守的兄弟一個個被他們殺了!」   不單劉澤清,他身旁各人也是一個個發抖,為什麼這樣?   他們想起當初他們進昌平城,四個城門也是這樣打開,現在又這樣打開?   軍陣的混亂已經蔓延到中軍了,靖邊軍的騎兵橫衝直闖,大砍大殺,慘叫聲潰逃聲響成一片。同時劉澤清看到了,各門不斷有百姓湧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手中舞著鋤頭,棍棒。   便是很多婦人,手上也拿著菜刀,然後以鍋蓋為盾牌。   他們聲嘶力竭吼叫著:「殺賊啊!」   這些往日柔弱的百姓,此時勢若瘋虎,他們毫不畏懼的撲來。而在他們前方,跌跌撞撞逃著一些留守兵馬,然後不客氣被鋤頭,棍棒的雨點淹沒,他們傳出淒厲難言的哀求哭喊聲,卻絲毫作用也沒有。   特別很多婦女瘋狂撲上,她們尖叫著,將這些人的肉一塊塊咬下來,有若喪屍過境。   劉澤清心中茫然恐懼,為什麼這樣?   事情來得太快,來得太突然,讓他來不及思考,似乎昨日還好好的。   他身不由己的被部下裹脅而走,拚命往京師方向逃去,混亂中他還在想:「自己的兵馬就這樣散了?自己辛辛苦苦搜刮快一個月的金銀財寶,就這樣沒了?自己辛苦搶掠的美人,也這樣沒了?」   他想:「對了,最新搶來的幾個美人還沒享受呢。」   ……   「靖邊軍果然強悍,那些流賊才堅持多少時候?」   「他們不是靖邊軍,靖邊軍比這強太多。那些也不是流賊本部,而是投降的南蠻軍隊。」   異族語音的竊竊私語聲音,卻是在北山的一處山嶺樹林邊,這裡小心翼翼潛伏著十幾個大明百姓打扮的人。但從他們那一雙雙暴戾的眼神,又黑又紅的皮膚,小眼睛大圓臉,多有兩撇鼠鬚,兩鬢太光,仔細辯認,還是可以看出他們非中原種族百姓。   此時說話的卻是分得撥什庫佟噶爾,糾正他的卻是牛錄章京索爾和諾,身旁又有葛布什賢兵渾達善、齋薩穆、額貝等人,他們都是清國最精銳的葛布什賢營哨騎。   他們早於大軍數日哨探窺探各處,此時更哨探到昌平邊上來了。   而索爾和諾此人本是滿洲鑲紅旗人,因一系列的戰功擢葛布什賢牛錄章京,歷史上他也頗有謀略,曾建議阿巴泰:「河間不下者,恃外援也。破其一營,皆瓦解矣。」   阿巴泰從之,遣將襲總兵薛敵忠營,薛敵忠敗,諸援師悉潰。   此時他看著山下,見雙方大戰,很快流賊兵馬大敗,他眼中閃過凝重的神情,山下那一萬歸靖邊軍節制的騎兵也不可小看,竟人人都有明軍中家丁精騎的實力,怪不得流賊大敗。   特別讓他心驚的是,靖邊軍對於細作間諜諸事的得力,就在流賊的眼皮底下,策動全城反亂,轉眼間內外合應,流賊城池失去。   他細細看著山下戰情,順口糾正身旁的佟噶爾後,忽然他眼光一凝,說道:「那些才是靖邊軍!」   眾奴騎看去,遙遠處一片旗海而來,旗幟間是層層疊疊的騎兵,他們軍陣嚴整,似乎在奔馳。但就算在奔馳中,他們仍然保持著嚴整的陣列,強軍氣魄,耀目而來。   而且他們的兵馬似乎蔓延到天邊,前後也不知有多少,佟噶爾等人都是色變。   索爾和諾謹慎的看了看四周,鄭重說道:「靖邊軍果然出動了,這消息得馬上傳回去。」   樹林中聚著一片的馬匹,匹匹馬嘴上都上了嚼子,馬蹄皆用細布包裹著,可使行進之中細微沒有聲響。   索爾和諾等人靜悄悄的上了馬匹,靜悄悄的離開這片樹林,猶如最嫻熟的獵人,行止間更非常謹慎專業。山下平原間作戰的敵我雙方,都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貓爺,那些韃子看來是回去傳消息了。」   索爾和諾等人不知道的是,離他們幾里遠的一座山頭樹林中,正有一群人悄悄的窺探著他們。   他們個個舉著包了灰布的千里鏡,頭戴灰色的氈帽,身穿灰身的衣裳。為首之人,是個相貌普通,長相若畏縮老農般的人,身邊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卻是余貓兒與錢海。   幾年過去,余貓兒已經成為尖哨營中的骨幹,此時更是把總之銜,身旁的錢海一樣擁有隊官的銜頭。   他們的衣甲也略有改變,換成一身的灰衣,不過內中卻儘是精良的鏈甲。   這是鎖子甲的升級版,同樣輕便不說,防護力更為出眾。   他們在幾里之外用千里鏡窺探著索爾和諾等人,索爾和諾自以為小心,其實他的一舉一動,盡數落在余貓兒等人的眼中。   看他們悄悄策上馬匹而走,余貓兒吩咐道:「不要驚動他們,遠遠跟在他們屁股後就是。」   ……   昌平城外,漫山遍野都是逃命的劉澤清、邱磊部下人馬,昌平城已經回不去了,他們就拚命的往京師方向逃跑。他們個個沒命的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身著紅色金邊號衣的精騎不斷呼嘯追殺,除了這些死亡催命的精騎外,這些潰兵驚恐的發現,他們所過之處,十里八鄉,各莊各寨的村民們,迎接他們的都是揮舞的鋤頭與棍棒。   那種瘋魔勢頭,不將他們砸成碎肉決不罷休。   而放在不到一個月前,他們前往昌平的路上,幾乎百姓們都是簞食壺漿。   短短不到一個月,人心形勢就變成這個樣子。   後有追兵,沿途不斷有百姓攔截喊殺,劉澤清與邱磊身邊的人馬越來越少,最後他們更是完全放棄那些步卒,只希望營中的馬隊騎兵們可以逃得性命。   然追兵實在太多了,至少有六七千騎緊咬著他們不放,而二人的馬隊不過三千,先前混亂中還不知道損失多少。   慢慢的,他們連普通馬兵也放棄了,只希望家丁們能隨自己逃得性命。   然看後方那些靖邊軍馬隊緊追不捨的樣子,劉澤清心頭湧起絕望,就算能逃得性命,恐怕到京師後,自己麾下的家丁馬隊恐怕也難余百人,而沒有了兵馬,自己在大順中又算什麼呢?   為什麼會這樣?   劉澤清到現在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有一種自己還在夢中的感覺。 第875章 擋兒嶺   朝宗橋離昌平城二十里,長有四十多丈,寬約十五米,橋有七孔,石欄柱五十多對,素為謁陵北巡,京師往塞外必經之地。位置重要,與盧溝橋、永通橋(八里橋)並稱拱衛京師三大橋樑。   此時這座有名的石橋邊殺聲震天,無數穿著「順」字號衣的流賊馬步爭先恐後向橋面奔來,他們擁擠一團,互相揮砍,一些實在搶不上的賊兵就從橋的兩邊跳下河去,拚命往對岸游去。   朝宗橋近旁黑壓壓擠滿人,放眼看去,後方仍有潮水般的潰兵洶湧而來,這些人幾乎都狂奔了半個時辰,個個上氣不接下氣。不過他們都不敢停留,因為離他們不遠處,浩浩蕩蕩的靖邊軍馬隊正在追來。   「娘裡個腿,你給俺閃開。」   「奶奶個腳,倒霉了你。」   「呀呀你娘個腳,你砍了俺一刀,你來這個,你是人養的嗎?」   「啊……草嫩娘,你給俺等著……」   橋面近邊喝罵聲,慘叫聲,哀嚎聲,咆哮聲,慌亂聲,各色各樣的山東口音響成一片,各色潰兵詛咒著,擁擠著,爭搶著,只想通過朝宗橋往京師方向逃去。   他們很多人是前陣的潰兵,大軍一敗,他們就機靈的往京師方向跑,然後拚命跑了一個小時,大半個小時,一口氣跑了二十里,跑到朝宗橋這邊。   一些人僥倖通過,然因為逃跑的馬隊也蜂擁而來,他們一路踐踏,在橋頭橋面留下不少屍體,加上後面逃跑前來的人更多,很快就產生了交通擁堵事件。   正在擁擠中,猛然又是大股馬隊直直衝來,不客氣的將橋面各人撞翻踏倒,滲人的骨骼碎裂聲響成一片,伴著驚天動地的哭嚎。馬蹄之下,不知有多少潰兵被他們踏成血肉模糊的堆堆碎肉。   慘嚎中,猛然一個潰兵嚎叫著爬起來,他剛被一匹馬活活撞飛出去,爬起來仍然七暈八暈的,這口氣如何嚥得下?   看著前方那個策在馬上的身影,他眼中閃過瘋狂之色,他猛地抓起身邊的長矛,飛擲出去。凌厲的呼嘯中,那個身影被長矛直直穿透,帶著他從馬上飛滾下來。   張思義一口氣鮮血噴出,他從馬上翻滾下來,他掙扎爬起,眼前是一塊漢白玉石碑,螭首方座,高有丈餘,上書「大明」二字大篆,碑身鐫刻著「朝宗橋」三字,又有萬曆四年字樣。   他拚命扶著石碑想要站起,真是飛來橫禍,怎麼背後就一桿長矛過來?是誰?老子要剮了他。   張思義惡狠狠想著,猛然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漢白玉的石碑血紅一片,這個劉澤清的得力干將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   劉澤清帶著麾下親將家丁急奔,一路踏死了多少己方士卒也顧不得,一路多少馬兵掉隊失散也顧不上,他們一路衝撞,急急奔過朝宗橋,然後南邊約一里是沙河店。   此處原有一個鋪遞,因處於交通要道,正統年又建了朝宗橋與安濟橋,沙河店就發展成了有名的市鎮,店舖蔓延,商旅攤販往來不絕。   然此時沙河店各處一片狼藉,不斷有商家居民往街道扔擲床幾,扉板阻礙大道,很多男子婦女趴在屋頂上向所過潰兵投擲瓦石,還有些悍勇之人成群結隊撲上來襲擊。   劉澤清等人顧不得理會,所過潰兵也不敢停留,個個抱頭鼠竄。   他們急急從沙河店街道衝過,途中十數人被街上的床幾,扉板絆得失蹄,還有很多人被兩邊投來的磚瓦打得頭破血流,但他們只是捂臉抱頭拚命跑。   他們不敢停下來,若停下來,自己肯定回不到京師了。   想想當日意氣風發往昌平時,各人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沙河店東南不遠是鞏華城,離朝宗橋約有三里多,此時劉澤清另一個得力部將馬花豹已在西門「威漠門」外等候。相比邱磊,劉澤清顯然頭腦靈活得多,從京師到昌平,沿途很多要緊之地都是由他控制。   倒不是考慮到軍事戰略的意義,而是控制了交通要點,就控制了商旅出行,介時收稅分紅,肯定會數錢數到手抽筋。   這也是劉澤清駐守臨清後得到的本事,他也很看重這條道路的意義,掌控手中,油水不會比臨清漕運少多少。   所以,劉澤清早前就安排了心腹部將馬花豹駐守鞏華城,看守好朝宗橋與安濟橋兩個要點,以便收稅。   他們很多武將就是這樣,打仗不行,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馬花豹領兵一千在鞏華城看守,內家丁馬隊二百,他們控制這條要道,沿途村鎮商旅被他們禍害不淺。不過對劉澤清來說,無心插柳柳成蔭,總算有人接應,稍稍喘口氣,換個馬匹。   馬花豹也知道了大帥在昌平大敗等消息,非常震驚,他提議收集潰兵,堅守鞏華城,並立時派精銳防守朝宗橋。同時向京師告急,或許可以堅持下來。   但劉澤清哪還有戰心?昌平城下,他已經被「靖邊軍馬隊」殺破了膽,嚇壞了魂,只想早早離開這片危險的地方,什麼朝宗橋、什麼鞏華城,都見鬼去吧!   又聽後方蹄聲雜沓,他回頭看去,黑壓壓的馬兵正順官道追來,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他們的金邊大旗,還有那種包金邊的紅色號衣。他們潮水般的沿官道奔馳,似乎對四散逃跑的潰兵步卒不怎麼管,但看到有馬隊肯定追緊。   如果此時劉澤清等人放棄馬匹,學那些潰兵一樣跑入田野,或許可以矇混過去,但他何等身份,豈能如步卒一樣撒丫子亂跑?而且誰知道事後又是怎麼樣?   看追兵離己方不過一二里,馬花豹還要囉嗦,劉澤清順口道:「你留下來斷後。」   然後一策馬,很快就跑個沒影,馬花豹領命,他準備沿官道展開陣列,不料一回頭,麾下步卒已是轟然而散,馬兵只餘數十騎,餘者都追著劉大帥去了。   ……   安濟橋邊,天氣越暖,綠柳芙蕖蔦囀枝頭。往日這裡是「燕平八景」之一的「安濟春流」,雁鳴旋飛,漁舟穿行,橋上行人車馬,輻輳穿梭,熙熙攘攘。   弓弦「崩」的一聲響,馬花豹從馬上翻滾下來,他捂著自己的咽喉拚命掙扎。   在中了這只致命的箭矢之前,他身上其實中了多只利箭,甚至有一隻射穿了他的肺部。鮮血順著氣管逆流而上,倒嗆口腔,讓他根本無法說話成聲。   再加上這只箭矢,馬花豹粗壯的身形轟然倒地。   高傑收起了弓,他的外甥李本深探頭探腦道:「死了嗎?」   身旁中軍胡茂禎道:「應該……死了吧。」   他部將李成棟獰笑一聲,猛的跳下馬匹,從馬鞍中取下一隻短斧,他大步來到馬花豹身旁。看他仍然拚命捂著自己咽喉,口中大股鮮血湧出,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是看著自己。   李成棟狠狠一斧砍下,馬花豹的首級分離,他猛然將頭高高提了起來,周邊的騎士都是一片歡呼大吼。   高傑呼了口氣,他看向四周,這只在安濟橋攔截的流賊馬隊基本消滅殆盡,遠處不斷傳來哀嚎,成群結隊的安濟村民揮舞著魚叉,鋤頭,棍棒,追逐著那些潰兵們。   然後他們歡呼聲傳來,顯然從打死的賊兵腰包中摸出什麼。   流賊一路逃竄,遭到沿途村民百姓的攻擊,起初他們只是報仇雪恨,但隨著從賊兵身上搜繳頗多,已經越多的人加入,除了報仇雪恨外,還有發上一筆小財的意思。   流賊一個月來搜刮頗多,或許軍官們不會把家財都放在身上,但普通的士兵會。所以打死一個賊兵後,有時甚至可以從他們身上摸出十幾兩銀子,一時之間成為行走的腰包,攻擊他們者越眾。   而安濟村算是大村莊,宋元時這邊還是一片荒涼,南沙河沿岸只有幾戶人家,靠著捕魚為生。但二橋建立後,受益於地利,安濟村已經有發展為市鎮的趨勢,沿著橋兩邊密密麻麻的房屋。   看著這些村民,李成棟、胡茂禎等人舔舔舌頭,內心都有些癢癢的。   高傑道:「好了,全體下馬,兄弟們都歇息一會,等會再追。」   看眾人的神情,他又警告道:「老子再說一遍,必須嚴守軍紀,不得騷擾劫掠百姓,否則老子掉腦袋之前,定會擰下那丘八的人頭。」   眾人依言下馬,追殺流賊近三十里,確實人馬都頗為疲憊,高傑的警告他們也明白。   不說出兵前尤大帥再三強調,必須嚴守軍紀,否則休怪他無情,就是不久前蘭州總兵楊麒,還有他三個兒子腦袋也是前車之鑒。一個總兵說殺就殺,他們可不敢挑戰元帥定下的威嚴戒律。   而且奪下昌平,已經大功到手,戰後的賞賜定然不會少,就算追殺這些馬兵,各人已經暗暗中發了一筆小財。   馬匹等重械雖然要上繳,但搜繳各死去賊兵身上的財帛,卻沒人會說什麼,反正大頭都在昌平城內,介時也是由靖邊軍接管。   「這才是打仗啊!」   李成棟將馬花豹的人頭掛在自己馬鞍上,他一屁股躺到地上,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   ……   密如驟雨的馬蹄聲,前方有數百騎在奔跑,而後方則是數千騎在追趕。   劉澤清拚命催促馬匹,他回頭去看,暗暗叫苦,除了正後方緊追的「靖邊軍馬隊」外,他們還分出兩股精騎,從兩翼包抄過來。劉澤清沒有辦法,唯有用力鞭打胯下馬匹,顧不上那麼多了,馬匹跑死就跑死吧。   此時劉澤清等人正奔馳在安濟橋與擋兒嶺之間的平原上,早前路過官道旁的史各莊時,他遇到一樣狼狽逃命的總兵邱磊,然突然史各莊鄉紳率死士襲擊他們,邱磊等人就與他分散了。   後方不斷傳來兵刃相交的廝殺聲,伴著怒喝、呻吟、喊叫、悲鳴,劉澤清心中恐懼,他不敢回頭,只是拚命策馬。終於,他看到前方一片連綿的山嶺。   海拔不高,但頗為寬厚,東西長有七八里,南北寬也有三四里,稀疏的樹木,荒草與黃土,這便是擋兒嶺。   其實官方名是唐家嶺,但民間附會說宋朝佘太君曾在望兒山向北眺望,希望能看到兒子戰鬥的情形,結果視線被山嶺所擋,民間便俗名為擋兒嶺。   此處有急遞鋪一座,為昌平八鋪之一,還有煙墩一座,用來報警,嶺上沿著官道遞鋪有一個市鎮,稱唐家嶺店。   雖然山嶺在望,但因為前方有數次經歷,劉澤清不敢再進入市鎮,他猛然離開官道,策馬衝入嶺中。他急急奔馳,後面跟著多少人,他也顧不得看了。   終於,劉澤清奔過嶺去,後方似乎沒有追兵。   他心神略鬆,但仍然不敢停留,他繼續抽打馬匹,往十里外的清河店奔去。   一聲馬的嘶鳴,一騎緩緩出現在山嶺上,然後越來越多,慢慢佈滿這片嶺坡。陳永福靜靜策在馬上,看著前方原野上拚命奔逃的流賊們,他們這樣跑,就算跑到京城,他們胯下的馬匹也廢了。   他打量周邊,又往極遠處眺望,他看到清河店,看到福海,看到東昇嶺。   從那些地方再過去三十里,就是京師的德勝門吧。   近午,劉澤清衝入德勝門,此時他身邊只餘百多騎,內中還混有一些邱磊的家丁馬隊。 第876章 號稱   李自成進京後,遲遲沒有稱帝,野史傳聞是說篡竊之輩賊目不可開,李賊一到大殿,不是殿搖,就是地陷。再不就是目眩頭痛,甚至金台的雕龍都活過來,要將這個賊子吞噉。   所以李賊雖然三六九日頻繁朝集,卻遲遲未能正南面稱帝者。   事實的結果卻是李闖權威不足,與部下協商未果的原因。   當時有降賊太監從宮中出來,暗中言李賊雖為首,然總有二十餘人,俱抗衡不相下,凡事皆眾共謀之,特別以汝侯劉宗敏彼時最為囂張。也就是說,李自成雖佔京師,卻沒有皇帝那樣的威權與威望,所以遲遲不能行登極禮。   他此時處景頗為類似當年華盛頓,造成這個原因更要追溯到老闖王高迎祥時期,當時眾賊皆推高迎祥為首,但其實各家各隊頭領,不論兵多兵少,大小一律平等。   類似搞出一個武林盟主,但卻不能凌駕於各派之上,而且合則聚不合則散,來去非常自由。   他們之間行的也是民主協商原則,有事大家一起商議,相互間更多是盟友關係,而不是上下級關係。   所以此時李自成要登基,要搞獨裁,各人如何心服?你一當皇帝,我不就成了臣子,要向你磕頭,這如何可能?   劉宗敏就公然道:「我與他同作響馬,何故拜他?」   各賊也皆道:「以響馬拜響馬,誰甘屈膝?」   甚至諸將拷掠無辜,鬧得人怨鼎沸時,李自成勸說劉宗敏,劉宗敏竟道:「皇帝之權歸汝,拷掠之威歸我,無煩言也。」   他的言外之意你管皇帝這攤事,我管拷銀這攤事,大伙分工不同,但相互還是平等的。   眾部下不承認他的皇帝威權,李自成也無可奈何。   當然,對李闖麾下文官們來說,他們是非常希望李自成登極的,在京的大小各投降官員,也希望李自成登極,有功的希圖封蔭,有罪的僥倖赦免。   牛金星借此遍結私黨,從三月二十二日始,就曾七次勸進。   他還搞了歷代登極都要搞的事,如偽制一盒,刻永昌年月日於中,密置大內,讓人偶得,詐稱符命。又詐飾番僧數人,稱西域某國,知新天子登極入賀不等。   只是文官們再折騰,麾下武人沒有達成共識,李自成這個登極皇帝夢,還是遲遲不能進行。   對此種種,李自成是心煩意亂,最初進京時,國庫內庫沒有獲得銀糧,部下不能封賞,軍心動搖,於是李自成下令追贓助餉,定時令京師民眾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人怨鼎沸。   他就是在深宮之中,都有種坐在火山口的心驚肉跳感覺。   這種感覺多少年沒有了?   往日他所過之處,都是民眾夾道歡迎,爭先開門投降。   現在……   對比「闖王來時不納糧」等歌謠,份外覺得諷刺。   拷掠京官不說,因遲遲未行登極大典,明之降臣企望論功行賞的要求也被打得粉碎,紛紛尋機潛逃,內外離心離德。   李自成有時見明臣,似乎都可以感覺他們眼中帶有「沐猴而冠」等字樣,這讓他感到痛苦,似乎自己成了各人嘲諷與笑談的對象。   又有此時軍心的渙散,因搶掠百姓,便是很多士卒都身懷重資:「腰纏多者千餘,少者亦不下三、四百金,人人有富足鬆弛之念。」   所以李自成心中越發不安,他尋思如何改變這一切,最後還是覺得要「動起來」,當年他在湖廣時也有類似狀況,最後還是攻打陝西、河南、山東後擺脫。   所以要讓部下始終保持旺盛的鬥志,就是要動起來,不能在一個久待。甚至在流竄的時候,朝不保夕的時候,被別人追著打的時候,那就是他部下鬥志最旺盛,上下最團結的時候。   當然,他不可能放棄京師,不過可以讓部下動起來,省得他們在京師無所事事。   京師糧米不足,也是讓李自成擔憂的一個重要原因,追贓助餉的時候,京師百姓不但銀錢被搶光,很多人家中糧米也被搶掠,已經越多百姓餓死的消息傳來。   前不久時候,李自成派人盤點祿米倉,大通橋光祿寺等倉,發現積米積糧已經用不了多長時間。   若京師糧米食盡,讓他幾十萬大軍吃什麼?喝什麼?   所以讓部下動起來成為必然,也正好借此來轉移矛盾。   目標李自成也選定了,就是宣府鎮,山西省,正好那邊富足,攻下後可供他的大軍吃喝很長時間。   至於當地吃光了怎麼辦,那就不是他李自成考慮的事,反正宣府鎮吃光了去山西省,山西省吃光了去陝西省,陝西省吃光了去四川省,四川省吃光了去湖廣江南嘛。   不管未來怎麼樣,至少打下的糧米可以供他部下吃喝很長一段時間就是。   正在李自成盤算的時候,正好劉澤清兵敗的消息傳來,李自成大驚失色,急急召集麾下各官將議事。   ……   義侯李巖策馬在棋盤街上而過,往日這邊百貨雲集,繁華無比,但此時街上死氣沉沉的,渾然沒了往日的喧囂之聲。偶爾看到幾個百姓,目光望來,皆是刻骨的仇恨。   李巖心中不知什麼滋味,當日他投靠李自成,為他編設種種歌謠,取得了非常輝煌的成果,卻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他想起進京初自己上的四道疏諫,言說四事:   一是闖王退居公廠,待清理六宮後由百官迎進大內。二是追贓宜分三等,不可一刀切。三是各營兵馬不得借居民宅,宜退出城外守寨,聽候調遣出征。四是宜早登極,安撫好各降官。   結果闖王止批三個字:「知道了。」   事後證明他上的四條意見條條皆切中要害之處,惜闖王不用之。   事情發展到這步,已經完全脫離他的初衷了,看著週遭的一切,他心中感慨:「我主馬上天子也。」   他策馬進入大明門,若闖王登極,該改為大順門,只是闖王遲遲未能登位,這大明門仍然還是大明門。   他進入皇城,往宮城承天門而去,這時不斷有各將奔來,他們歡呼怪叫,直把皇宮當成馬場。   進入承天門後,李巖見到蘄侯楊少凡,此人原本平靜恬和,深藏不露,然進京之後,也得意忘形起來。   李闖在山東建國時,大封各將,大體權將軍、制將軍封侯,果毅將軍以下封伯、子、男不等。當時封侯之人就有九人,汝侯劉宗敏、澤侯田見秀、亳侯李過、蘄侯楊少凡、綿侯袁宗第、磁侯劉芳亮、義侯李巖、淮侯劉希堯、岳侯高一功。   又有太平伯胡天德,文水伯劉澤清,桃園伯劉良佐等人,侯伯子男近二百。   楊少凡的銃營屢立大功,所以他的兵馬雖不如別的制將軍多,一樣封為侯爵。   李巖運籌帷幄,勞苦功高,他還是五營的副權將軍,所以封為義侯。當然,各營有各營的制將軍把持,他上頭又有權將軍劉宗敏,實際上他的權力很小。   李巖沖楊少凡打了招呼,楊少凡微微點頭,神情高傲冷淡。   李巖暗歎,進京後各人都變了,別看楊少凡現在一副矜持冷淡的樣子,但若對上權勢滔天的汝侯劉宗敏,那定然會換上另一副完全不同的表情。   又有大將胡天德過來,爽朗的沖李巖、楊少凡等人打招呼,他愛好交遊,從不吝嗇金銀財帛,因此與各官各將的關係都很好。   他打仗勇猛,麾下巡山營又極為犀利,因此李闖在山東建國後,他被封為太平伯,麾下部將孔三、八條人等,也分別被封為寧陵子,臨朐男不等。   李巖見那胡天德部下孔三對自己微笑拱手,他連忙還禮,不過總覺得太平伯這個得力部下,總給人一種深沉難測的味道。   他們策馬進入端門、午門,本來至少在到達承天門後,各將就不能騎馬。紫禁城作為宮禁重地,除非年老的,德高望重的大臣,經皇帝特准後,方可在紫禁城內騎馬,作為一種恩遇榮典。   或是更老者,騎馬不便者,可恩准令乘肩輿,由二人舁行入直。   然此時李闖佔據京師,各將大搖大擺的在宮城內策馬行走,顯然可看出李闖在眾將心中的威望不足。   他們到達建極殿,仍然狂奔而來者不絕,甚至很多人一直奔到大殿外的台階下,方才大搖大擺下馬。   李巖看得只是搖頭,心中感慨歎息,至少他與胡天德等人到了午門後,皆都下馬步行,保持著對大順天王的敬意,這些官將太不像話了。   眾人進入建極殿,皇極殿燒燬後一直都在這邊議事,進行各種儀式。進入寬闊的大殿,就見裡面黑壓壓聚滿人,牛金星、宋獻策、顧君恩、宋企郊、張璘然等,這些是文臣。   然後是劉宗敏、李過、袁宗第、劉希堯、劉芳亮、高一功、田見秀、劉汝魁、劉國昌、劉忠、王良智、陳藎等武將。   他們吵吵嚷嚷,喧沸一片,而且每人都有位子,沿著龍椅兩邊蔓延,望之若山寨的聚義大廳,只差背後擺個關公像。   李自成高居寶座上,仍然身穿藍布箭衣,頭戴紅纓氈帽,他看著下面吵吵嚷嚷的群臣,眼中閃著無奈的神情。   李巖看著龍座上的李自成,不知為何腦中閃過「望之不似人君」幾字。   他看太監總管王德化乖巧的站在龍椅旁,一聲不出,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看王德化看了下方一眼,眼中隱有輕蔑之色。   又有臉色灰白的昌平守將,文水伯劉澤清站在丹陛旁呆若木雞,似乎全身仍在不住發抖。   李巖向李自成施禮,李自成揮揮手,李巖坐到自己位子去。   看人到齊了,李自成咳嗽一聲道:「文水伯報今日靖邊軍突然大眾而出,他們於辰時襲擊昌平城。文水伯領兵出戰,猝不及防下,被靖邊軍馬隊擊敗,現在昌平城已失,可能不久後,靖邊軍就會兵臨城下。」   殿內各人一陣騷動,他們只知大王召他們議事,說有緊急軍情,似乎跟昌平有關,然具體什麼事不明白,沒想到竟是劉澤清大敗,還把昌平城丟了。   如果昌平丟棄,靖邊軍佔了城池,確實很快就會向京師逼來。   劉宗敏猛的站起來,他走到劉澤清身旁,瞪眼看著他道:「辰時襲擊,現在是午時,老子記得你跟邱磊共有兩萬兵,你媽媽個毛,你跟他們打了多久?他們發多少兵打你?」   劉澤清對這個總哨劉爺一向有畏懼之心,往日有兵在手,多少有些底氣,但現在自己只餘百多騎,光桿一個伯爵,見劉宗敏瞪眼看著自己,凶光閃閃,似要噬人而食。   他心下害怕,不由自主後退一步,顫聲道:「回汝侯,末將現在回想起來,靖邊軍這次前鋒估計有一萬人……都是精騎馬隊,對了,還是明國悍將尤世威帶隊,末將以前曾見過他……他使用誘敵之術,只發三千騎在城外,餘下七千都在埋伏,所以末將倉促之下,被他打得大敗,僥倖帶百餘騎逃出,光山伯邱磊更不知去向……」   劉宗敏摸著自己臉蛋,如果這樣,劉澤清猝不及防下大敗也可以理解。老營各將雖對外營有多少兵丁心下含糊,但對各人麾下有多少馬隊還是關注的。   劉宗敏也知道劉澤清與邱磊合起來兵馬雖有二萬,然內中馬兵家丁不過三千。如果靖邊軍出動一萬馬隊,他們又是突然襲擊,又加上埋伏,劉澤清措手不及下被打得大敗很有可能。   更別說領隊的還是尤世威。   尤世威他當然知道,畢竟都是陝西那一片的,而且榆林離米脂等地不是很遠,早就聞名遐邇了。   他喃喃道:「什麼時候尤世威聽王斗的了?而且什麼時候王斗馬隊這麼多?」   左營制將軍,磁侯劉芳亮進京後同樣沉迷酒色,不過底子仍在,他坐在位子上,眼中閃過沉吟之色,似乎想起最初時自己跟王斗交手的經歷。他忽然想起一事:「不對啊,文水伯你就算敗,一樣可以退入城內,你不是說只在西門外一里佈陣?」   眾人都看向劉澤清,他們也想到這個問題,確實,依城而戰,就算戰事不利,也很快可以退入城池內。步卒不說,但他與邱磊的馬隊基本是可以保存的。   劉澤清恐懼的道:「末將也想退,然後堅守城池向京師示警求援。只是在那時,昌平城內忽然大批亂民作亂,他們裡應外合,打開了城門,末將也是回天無力。」   「什麼?」   殿中很多人都是站起來,劉芳亮也再沒有那種沉穩之色,大驚失色出聲。   各人面面相覷,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恐懼與慌亂,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內應,然後使用內應奪走城池。歷來攻城戰,至少九成都是這樣奪下,真正硬打硬奪城反而很少。   如果靖邊軍也學了這一套,而且現在京師的民眾確實……   劉澤清更叫道:「末將還想起來了,那尤世威與末將對陣時,還言太子已在宣府監國,並傳檄各處,與征虜大將軍,大都督王斗發兵二十萬前來……前來會剿……讓我等速速投降……」   「什麼?」   殿內各人又是震動一片:「二十萬?」   丞相牛金星猛的站起來,他斷然道:「定是號稱無疑!」   他說道:「王鬥不過區區一總兵,就算明太子逃到宣府鎮,封他什麼征虜大將軍,什麼大都督,然他還是總兵,麾下能有多少人?最多二三萬了不得。而且文水伯方才言明太子傳檄各處,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尤世威出現在明軍之中。」   他說道:「我大順於上月十八日攻下京城,估計明太子於上個月底逃到宣府鎮,然後他傳檄殘明各處,又於近幾日出兵。這短短時日,能匯聚多少兵?最多各官各將把一些家丁馬隊彙集,然後王斗令他們為前鋒,一鼓作氣攻下昌平城,形成很大聲勢,然實際他們兵馬下官估計最多四五萬。」   李自成看向楊少凡,說道:「蘄侯言曾去過宣府鎮,你估計王斗兵馬有多少?」   殿內各人都是看向楊少凡,他們對王斗情報瞭解一直是兩眼摸黑,闖軍順軍往宣府鎮派遣細作,也是派多少死多少,所以王斗種種,宣府鎮情形,對他們一直是個迷。   楊少凡神情有些恍惚,崇禎十二年時他曾去過宣府鎮,當時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不過要用語言說起來,他又覺得描繪不出。   他說道:「崇禎十四年時,末將曾與王斗打過松錦之戰,當時他出兵一萬五千人,末將估計他那時有兵二萬,不過他在治下也頗有操練屯丁。」   李自成鬆了口氣,牛金星也輕蔑的笑了笑,他說道:「二萬,三年前王斗有兵二萬,然後現在有兵二十萬?」   他冷笑道:「明國各地的衛所屯兵也號稱有操練,然結果如何?他或許徵集了十餘萬屯民作為輜兵民夫,然這些人可算在兵馬之內?」   他說道:「下官就算他有三或四萬人,還是馬步匯合。然後以明太子之義,招集山西,陝西等地兵馬,又彙集二萬馬步,最後有五六萬人。加之十五六萬民夫,哦,確實有二十萬大軍!」   殿內各人都是哈哈大笑,放下心來,昌平的失陷確實讓他們心下一驚,又聽劉澤清傳說靖邊軍有二十萬,更讓他們大驚失色,然現在想想,不過如此。   確實,大軍出戰,哪有不號稱的?   他們義軍,哦,現在是大順了,不論出動多少人,二十萬人,三十萬人,五十萬人,統統都是號稱百萬人。   靖邊軍號稱二十萬,這內中會有多少水份?   依他們估計,牛金星可能都講多了,說是二十萬,內中如有四五萬實額已經很不錯。   不過就算四五萬戰兵……   而且這內中頗有精銳,依劉澤清說的,奪昌平城應該只是前鋒,差不多就出現一萬馬隊精騎,他們大部很快還會源源不斷出現。   昌平城離京師還不遠,不過六七十里,若不緊急處理,可能後日,甚至明日,靖邊軍就會兵臨城下,這對新生的大順政權,會是個強烈無比的打擊。   李自成期盼地看向劉宗敏、袁宗第、劉芳亮、劉希堯等人,希望他們能自告奮勇的領兵出戰。   劉宗敏一直站在劉澤清身邊,拿牛眼去瞪劉澤清,讓他坐立不安,對李自成投來的眼神當作沒看到。在京師多爽快?每日挾妓歡樂,這日子可謂欲仙欲死。   比起出城打仗,他更喜歡待在京中,他還有許多美女沒享受呢,哪有空出去打仗?   袁宗第、劉芳亮、劉希堯等人或抬頭看天花板,或低頭看地板,連李自成的妻弟高一功,他的侄子李過也是轉開頭,他們也不想領兵出去打仗。   李自成眼中失望神色越來越濃,牛金星驚訝的看著各神情各異武將們,他遲疑說道:「不若下官遣一使者,施以三寸不爛之舌,不戰而屈人之兵。想必那王斗亦知道……」   李巖忽然起身道:「大王,王斗來勢洶洶,又兼兵力不明,末將以為,不若固守城池,以逸待勞……」   這時忽然一人哈哈大笑,李巖轉頭看去,卻是太平伯,巡山營大將胡天德,只聽他道:「李先生,末將是很佩服你的學問。然說到這個行軍打仗……」   他搖了搖頭:「我大順兵馬五六十萬,而那王斗號稱二十萬,實數最多五六萬。這六十萬對五六萬,結果我方要龜縮城池,這事情若傳出去,我大順臉面何在?」   殿中各人都露出心有慼慼的表情,李自成也是點頭讚許。   胡天德續道:「想我大順起於義兵,攻河南,打陝西,打湖廣,打山東,勢如破竹,二日而陷京師,旌旗指處,群丑灰飛煙滅。王斗就算來勢洶洶,那又如何?」   他吼道:「我大順可以兩日而陷京師,同樣可以兩日覆滅靖邊軍!」   「好!」   殿內各人都是喝彩,為胡天德的言論大聲叫好。   李過臉有得色,巡山營是歸他節制,胡天德這樣說話,讓他面上有光。   李自成眼中也露出欣賞之色,他大順營中,就需要這樣的豪傑猛將。   武陽伯金有牛叫道:「胡爺好漢子,俺大牛挺你!」   他滿臉橫肉,長相兇惡,特別說話聲音非常難聽,有若指甲刮過鐵板一樣。不過也是闖營中難得一員猛將,若胡天德一樣,一步一步崛起。他的營伍稱金牛營,此時歸在左營制將軍劉芳亮麾下節制。   同時殿中又有許多各營的伯爵,子爵力挺胡天德,為他的豪邁鼓掌叫好。 第877章 盡出   見眾人支持自己,胡天德更為振奮,他大聲道:「除了兵精將廣,兵馬眾多外,我大順還有犀利的炮營!」   他說道:「記得打潼關時,我義軍就有大將軍炮近百門,中小炮一百五十門,現在有多少了?……到京師後,更繳獲不少紅夷大炮。某記得在永定門就繳獲紅夷炮有三十門,各種佛郎機上百門。特別那四個輪子的紅夷炮,叫……叫啥來著?」   高一功道:「四輪磨盤大炮。」   他說道:「現我大順炮營已有火炮五百門,內普通紅夷大炮一百五十門,四輪磨盤大炮五十門,餘下都是大將軍佛郎機炮。至於普通的中小炮,已不在炮營中,專門組成了各色車營。」   高一功被封為岳侯後,他除管帥標外,此時也管著營中的火炮。   近來京中有比較各人實力的趨勢,高一功也趁機將他手中實力大大誇耀一番。   而京師作為大明核心,自然什麼資源都優先往這裡傾瀉,這裡最早裝備紅夷大炮,多年累積下來的紅夷炮已有一百五十門。   錦州之戰後,繳獲了清國一百門神威大將軍炮,十門天祐助威大將軍炮,又有幾十門紅夷中小炮,在戰後的分配中,五十門神威大將軍炮被運往京師,都是四輪磨盤樣式。   餘下的被安置在遼東,山海關,薊鎮各處,幾十門紅夷中小炮則被王斗等人瓜分。   大明也運用佛郎機炮普遍,前後共造了一萬多門佛郎機,在京師中自然安置更多。但眼下闖營佔了京師,各城各門的一百五十門紅夷大炮,五十門四輪磨盤重炮,超過千門的佛郎機大小炮,全部歸他們所有。   聽著高一功講來,殿內各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氣,隨後發出陣陣難以抑止的興奮議論聲。   對自己的實力,他們一直很模糊,進京更是忙著搜刮享樂,此時猛然知道,自己的實力是如此龐大,光火炮就有五百門,還都是紅夷、大將軍等重炮。   胡天德眼中閃過精光,他說道:「對,四輪磨盤大炮。這炮不得了,一門炮重就有四、五千斤,一炮打出,可以打三、四里遠。打的還都是十斤以上炮子。」   他說道:「還有各色紅夷炮,很多也可以打一里多快二里。就是大將軍炮,大部分也可以打到一里。」   他說道:「而現在的軍陣,多是擺在一二里,遠的二三里,最遠三四里。而我大順的四輪磨盤大炮,五十門,門門可以打三四里,覆蓋他們整個軍陣,那靖邊軍結陣逼來,光挨打不能還手啊!末將早前說兩日覆滅靖邊軍,現在看來,最多半日啊。」   殿內又是一片興奮的議論聲,劉宗敏拍腿嘎嘎大笑道:「不錯,不錯,到時火炮擺開,炸死那些驢養的。」   劉芳亮想起自己與王斗作戰的經歷,當年自己軍陣擺在一里,不想王斗軍的火炮可以打到二里,結果自己眼睜睜站著挨打,大軍很快崩潰了,火炮的恐怖,確實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   介時出戰,己方強力火力覆蓋下,靖邊軍再強悍,也不可能堅持多長時間。   不過他還是提醒胡天德道:「胡兄弟,王斗軍中也有火炮,有的還打得很遠,這點要算進去。」   胡天德道:「磁侯說得是,王斗軍中肯定有火炮,甚至還有紅夷大炮,這點磁侯、蘄侯以往都說過。不過料想肯定沒有京城多,就算他百門好了,每門炮可以打一二里,還是遠遠不能跟我大順的炮營相比!」   他說道:「我大順有四輪磨盤大炮,門門可以打三四里遠,他們炮一擺開,我們就劈頭蓋臉打去,把他們的紅夷炮打了。然後我們的紅夷炮對付他們的大將軍炮。大將軍炮對付他們的中小炮,這叫田忌賽馬。」   孔三搖了搖頭,胡天德興致勃勃道:「我們的每類炮都比他們打得遠,王斗軍再強,也只能站著挨打,這血肉之軀能擋得住炮子麼?」   他說道:「我們的火炮不斷打他們軍陣,打他們的火炮,然後車營逼去,都是佛狼機中小炮,可打一二百步,對付他們的火銃綽綽有餘。這樣的轟打之下,王斗兵哪還有存活的餘地?」   李巖也無話可說,依太平伯如此佈置,大軍確實是穩操勝券,他心中感到欣慰,大順營中還是有人才的。   李自成不斷點頭,對太平伯胡天德更為欣賞。   殿內很多人也是驚訝的看著胡天德,這踏地龍不得了啊。   李過眼中閃過自豪,這樣的人物是歸在自己營下節制。   胡天德道:「我師還有犀利的銃營,五千士卒人人精銳,每人還有精良的鳥銃,成軍後所戰無有不勝……」   楊少凡臉上露出矜持的笑容,沖胡天德點了點頭。   胡天德道:「所以,介時我師銃炮集中使用,排成一片。銃營又在車營後面,在火炮掩護下,不跟他們廢話,直撲王斗中軍,這叫堂堂正正列戰,一仗打得王鬥他們心服口服!」   眾人都沒有話說,楊少凡也是暗暗點頭,他參加過錦州之戰,知道遠程火炮的犀利,以靖邊軍的強悍,一樣在清國的四輪磨盤大炮面前傷亡慘重,他們的火炮不如己方,就只能站著挨打。   胡天德道:「這也是末將堅持野外會戰的原因,若龜縮京師,不但失了我大順臉面,墜了我大順軍心,又如何發揮我軍優勢?火炮不能集中使用,這個城門擺十門,那個城門擺十門,又如何發揮威力?所以,必須野戰!」   他轉頭對李巖道:「義侯,胡某只是就事論事,並不是針對你。」   李巖忙道:「太平伯客氣了,都是為我大順,李某省得。」   他心中對胡天德好感更增,心想此人不但勇猛有略,還為人豪邁大氣,確實難得。   殿中議論聲一片,人人覺得若出戰,最優良的方略就是太平伯這個了。火炮集中擺放,集中火力轟擊靖邊軍軍陣,炮陣。然後車營、銃營結陣逼去,直攻王斗中軍,一鼓而平之。   武陽伯金有牛讚歎道:「今日方知胡爺勇猛有略,嗯,火炮肯定要集中使用,不能東擺一門,西擺一門,特別不能放在城牆上。」   胡天德意氣風發道:「所以,這是我軍必勝的原因!」   他臉上現出憂慮,說道:「末將之所以不贊同固守城池,還有很重要一點,城內糧米不多了。末將曾聽澤侯說,京師庫存最多食用一個月,可能還不到,我師若固守城池,到時糧米吃完,幾十萬大軍怎麼辦?」   殿內都騷動起來,這些時間他們在京中樂不思蜀,只管飲酒招妓,都沒注意到糧米的問題,胡天德的話提醒他們,京城已經被他們吃光了,該找下一處了。   田見秀點頭道:「確實,太平伯說的是事實,而且京中與附近庫存糧米已經不到一個月,至多再食用大半個月。」   殿內各人更是震動,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嗎?   最近京中不斷傳出餓死人,他們還不以為意,反正自己還有吃有喝,老百姓餓死,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然現在再不想辦法,他們自己也要餓肚子了。   武陽伯金有牛也是憂慮道:「末將得到的消息,京中確實快沒米了。眼下是四月,夏糧要在五六月收穫,存糧怕支撐不到那時候。往日還有漕糧,幾百萬石的從運河運來,然現在漕運中斷,這方面已經指望不上。」   胡天德道:「所以,我大軍不但要出城野戰,還要傾巢而出,不說猛虎撲兔亦用全力,就是王斗也是明國有名悍將,麾下四五萬戰兵不可小看。所以我五六十萬大軍一齊擁上,銃炮齊出,先盡全力打敗王鬥,然後趁勝西進,一鼓作氣攻入宣府鎮,攻入山西陝西,也正好解決我大軍的糧秣吃喝問題。」   他最後道:「大軍出征,數十萬齊出,捨天王率領其誰?大王,拖不得了,請當機立斷,速速領軍親征!」   李自成猛的站了起來,他早就想出兵轉移矛盾了,胡天德種種說法正中他下懷,他本來也想遣一大將出征,只是眾將耽樂已久,殊無鬥志,唯有自己親征了。   近期在京師讓他有些沮喪,不過他本是性格堅毅之人,此時危機逼來,更又燃燒起了鬥志。   王斗也來得好,他既帶來危機,也不會讓人恐懼。   近年闖營所遇強軍皆覆,所遇堅城皆下,特別京師二日而下帶給他們強大的自信,雖然王斗是個非一般的對手,李自成給於很大的重視,卻也不會因此感到害怕。   太平伯說得好,大順人多勢眾,所向披靡,又有犀利的炮營,銃營,車營,王斗就算有五六萬戰兵,那又如何?不說己方強悍的四輪磨盤大炮,就是數十萬源源不斷攻上,也是蟻多咬死象。   而且若消滅王鬥,殘明再無可反抗之人,自己提高威望,順理成章回來稱帝。然後率兵西進,搜刮席捲宣府山西等處,又給己方數十萬人馬帶來足夠的糧米財帛。   他走下丹陛,吩咐王德化取來京師附近地圖,讓幾個小太監展開。眾將也圍了過來,種種分析看來確實需要出兵,不過也好,京師搶光了,正好打敗王斗後去宣府山西大搶一把。   眼前這張地圖仍然有些抽像,不過大體比例正確,還有詳細的附近地方地名,山川河流湖泊等等。畢竟是大明最高級的軍事地圖,比李自成等人以前見過的地圖好了無數倍,讓他們不時嘖嘖稱讚。   眾人仔細看著地圖,又結合劉澤清的說法,王斗前鋒已經佔了昌平,應該也會派人佔了塞外往京師必經的朝宗橋與安濟橋。再接下來是唐家嶺,王斗的前鋒軍可能也會派人佔據駐守。   他們看著地圖,在眾將還沒有理清思路時,胡天德已經斷然道:「大王,我師第一步,當速速佔領昆明湖與甕山泊,以供我數十萬大軍飲水之用。」   他說道:「不比城內處處是水井,從德勝門北上,三十里內沒有河流,唯有在清河店有一條淺細狹窄的清河水源。不過一樣水少,末將曾去看過,寬只有三十步,水量太少,遠不足我大軍五六十萬人飲用。」   他說道:「所以這二湖必占,我師動作還要快,否則被王斗軍佔了,我五六十萬大軍出城野戰,往哪裡挑水吃喝去?」   眾人都是一驚,確實這二湖非常重要,若被靖邊軍佔領,野戰大軍的用水都只能從幾十里外的京城內挑用,這將多少繁苦?就算附近村莊可能會有一些水井水池,然要滿足五六十萬大軍之用,卻是捉襟見肘。   李自成又讚賞的看了胡天德一眼,這時李過沉吟道:「所以我大軍出動,必占昆明湖與甕山泊,這條線的東昇嶺,清河店也一樣要佔了……又往前十里是唐家嶺,看起來很有地利,也應該佔了。」   胡天德心下一驚,這時一個有若指甲刮過鐵板的難聽聲音,卻是武陽伯金有牛。   他說道:「亳侯果然高明,一眼就相中這唐家嶺地勢。只是俺大牛擔心,最好的水源地被我大軍佔了,靖邊軍又沒有地利,會不會就此不進,甚至退回昌平去?」   他滿臉擔憂:「真的那樣,我大軍要不要跟去?」   他滿是橫肉的臉上浮起擔憂之色,看起來頗為怪異。   李過一怔,望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喜,劉芳亮道:「還是不要太貪心了,我師已經有昆明湖與甕山泊,這條線的東昇嶺雖比唐家嶺矮一些,但附近就是水源,取水便利。清河店這邊又有廣濟橋,順著官道一直通來京城。末將覺得,就在此佈陣紮營,讓靖邊軍占唐家嶺,然後兩軍彙集,就在這兩嶺間的十里地會戰。」   他自然是支持自己麾下大將金有牛,而他的方略佈置也讓李自成點頭,武陽伯金有牛的擔憂也是他的擔憂。果真如此,靖邊軍退到沙河邊去,甚至退到昌平去,他大軍要不要跟進?   果然跟進,他的糧草補進,水源補進,都被拉得遠了。   若劉芳亮說的,在這兩嶺間的十里地會戰是最好的。   殿中各人也各抒己見,基本也贊同劉芳亮的方略,特別幾個重量級人物,如劉宗敏,袁宗第、劉希堯等人。他們認為劉芳亮的方略很穩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又想有水,又想山高,那是不實際的。   李巖靜靜聽著各將發言,聽他們興奮的言說打敗王斗後,去宣府鎮大撈一把,不由心下歎息,都佔據京師了,還若流寇一樣到處打糧,這豈是新朝氣象?   這間中他提議是否靜待數日,先弄清靖邊軍虛實,或是多派兵馬鎮守京城,特別老營兵留守一半。但遭到很多人的反對,如胡天德言「兵分則弱」,金有牛言靖邊軍不可小看,猛虎撲兔,亦用全力。   還有許多營伍的伯爵,子爵言此為大順國運之戰,豈能不傾巢而出,用盡全力?   李自成對李巖也有些不喜,此次出戰,他就是要打消各將,特別老營各將耽樂安逸之心。老營兵留守一半,不但前方戰力削弱,各制將軍恐怕還會爭先恐後的留守,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又有文官們的意見方略,這當中宋企郊、張璘然等人自然沒有他們說話的份。顧君恩獻計打陝西後,早被邊緣化。李自成最重用的謀士,也就是牛金星與宋獻策。   然這二人不是神棍就是破落失意文人,憤世嫉俗有一套,要說什麼見識沒有,更缺乏統攬全局的眼光。否則以李自成對他們的重視,歷史上他的戰略也不會短視成那樣。   所以宋獻策說了一大堆奇門術語就過去了,牛金星倒獻計說是否派個使者,施三寸不爛之舌讓王斗投降?   雖然李自成認為此舉渺茫,王斗早早就拒絕了他的招攬,現他有太子在手,應該被封公了,自己能封他什麼?難道給他封王?他李自成自己不過是順王。   要降王斗早降了,不過也可以試試就是。   最後方略定了,李自成看向磁侯劉芳亮,正色說道:「劉兄弟,王斗兵已經佔了昌平,很快就會南下。若剛才說的,你立時挑選左營的馬隊精兵,速速趕往三十里外的清河店,東昇嶺等地佈防。特別要先佔了昆明湖與甕山泊,決不能讓靖邊軍佔了二湖。特別不能讓他們南下,你死也要守住清河店一線。」   劉芳亮領命道:「是,天王。」   他內心有些不想出戰,待在京城多愜意?但方纔種種分析他們需要出兵,而且他的兵馬駐紮在德勝門與西直門一片,若要出戰,確實是他麾下兵馬最為快捷。   李自成又對劉希堯道:「淮侯,你也立時去點兵馬,隨時準備接應磁侯。」   他從容佈置,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統軍風采,劉希堯看他那嚴正的神情,心中一凜,連忙領命稱是。   李自成又對田見秀道:「澤侯,你率本部三千,還有原來一些京營官兵、外營人馬二萬,與牛丞相等留守京城。負責好後勤糧秣,供應好大軍的糧草。」   田見秀連忙領命。   李自成看向各人,道:「各營官將,也需回去點取人馬,明日隨本王前往清河店。你等還需傳檄麾下外營各將,在通州,在良鄉,在房山,在香河等地的人馬。大軍盡出,皆以三日為限,三日內,全部領軍到達清河店,有未到官將者,皆斬!」   眾將心中一凜,這下連劉宗敏都附身應是。   李自成最後冷冷道:「為防昌平悲劇,明日出征時,將京城的藩王,勳戚大臣,內閣大員,諸戚畹官,都指揮以上,錦衣堂上官,全部殺了!以戚畹女婦配給軍卒。」   「又京中大小官員,三抽一,殺!」   殿內鴉雀無聲,竦然一片。 第878章 內應   老胡與孔三,八條從建極殿出來,走下台階,孔三淡淡道:「表現不錯。」   老胡笑嘻嘻道:「都是孔爺教導得好。」   他們步行往午門走去,他們馬匹停在那邊,不過廣場上已經很多人策馬狂奔,他們馬匹就停在這台階之下。   正走著,忽然身旁馬蹄聲響起,一個若指甲刮過鐵板的難聽聲音招呼道:「胡爺,孔爺。」   老胡與孔三、八條轉過身去,卻是武陽伯金有牛,他下了馬匹,身旁還有一個粗壯的漢子同樣下馬。   金有牛哈哈笑著過來,他身旁那粗壯漢子卻是停在原地,似乎漫不經心的看著周邊的動靜。   老胡喚了聲:「金爺。」   金有牛大步過來,滿臉的橫肉,粗壯的身形,給人以強大的壓迫感。他嘴中笑著,遠遠卻伸出手,握成了一個奇怪的拳頭狀,孔三迎了上去,同樣的拳頭形狀。   二人互擊一下,金有牛眼中閃過激動的神情,他抬頭看天,說道:「這天好黑。」   孔三道:「很快就亮了。」   金有牛眼中猛然一紅,聲音都有些哽咽,他壓抑著情緒道:「俺大牛都以為,這營中只有俺一人。」   孔三道:「我們的兄弟千千萬萬。」   他說話聲音低沉,平淡,又蘊涵了難言的激動。   金有牛用力點頭,他看著老胡、孔三,真摯的道:「可惜同在營中,卻沒機會和胡爺,孔爺好好喝次酒。」   老胡同樣有種熱淚奪眶的感覺,一直以為自己人等是寂寞的,原來賊營中還是有很多兄弟,他爽朗地笑道:「會有機會的,到時俺老胡定與金爺一醉方休。」   金有牛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   他們相互凝視,心頭一股股熱浪湧過,最後道別:「就要上戰場了,保重。」   「保重。」   李巖這時從旁經過,看他們昂揚道別的樣子,心想:「英雄惜英雄。」   帶著傳遍血管的熱情,老胡等人分道揚鑣,到了午門外他們策馬出了宮城皇城,然後又出了內城崇文門。   他們巡山營駐紮的是崇文門、東便門一片。大體闖營佈防中,老營駐紮內城,或沿內城一片。然後外營與外外營擠在外城或京郊各地,又有很多人馬分佈在通州、良鄉、房山等地。   若劉澤清、邱磊、劉良佐等人,就分別駐守在昌平、順義等處。   老胡等人策馬過去,一路街市蕭條,百姓們或躲躲閃閃,或隱在暗處投來無比仇恨的目光,老胡心中暗歎:「當初進城時,百姓們可是夾道歡迎的。」   他看著眼前一切,總覺都是虛的,沒有任何踏實感,一陣風,一陣雨,這遍佈京城的人馬就會煙消雲散。好在自己有退路,更與那些流賊不是一夥。   很快,老胡等人進入自己的府邸,闖營進京時,各官將放馬亂入人家,老胡也不客氣的佔了崇文門附近這處豪華的府邸,似乎是原來某個勳貴伯爵的。   府邸寬闊,房間眾多,他們的親信護衛,親兵馬隊,特別發展的外圍人員,皆住入府中,人氣頗旺。   他們直入大堂,老胡舒服的靠在自己大椅上,說道:「咱巡山營人馬五千,大部有馬,闖王說三日到達清河店,到那不過三十里路,可要這麼早趕過去?」   孔三道:「早去早好,明日你帶一二千馬隊,隨闖王先走,去搶個靠水的好位子。我帶餘下人馬趕來,現軍心渙散,各兵又散在民居,要整好營伍,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與闖營各部一樣,巡山營大部也是分散在崇文門、東便門等處靠城牆民宅,只有他們的親信人馬是居於府邸,或是附近的街道,這要召集起來,不是個簡單的事。   老胡道:「好,等會就叫八條去傳令,讓那些兔崽子都集結起來。」   他們正說著,這時火夫孫老頭跑上堂來,笑容滿面道:「兩位爺回來哩?聽說要出征了,可要額去整一桌酒菜,為幾位爺好好送行?」   他是個山西人,肥肥胖胖的正統廚師模樣,滿口的「額們」,卻是自稱老胡的親戚,進京後趕來投奔的。   然老胡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會有一個山西的親戚。   看到孫老頭跑來,孔三沖八條使了個眼色,八條會意,親自站到門口去放哨,然後幾人進了旁邊的廂房密室。   進去後,孫老頭點頭哈腰的神色散去,他的腰桿挺起,渾身散發出了一種威嚴與氣勢。   他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個捲筒,從內中抽出一紙展開,神色一肅:「大將軍諭令。」   孔三與老胡二人皆是單膝下跪,低首俯身,輕喝道:「末將聽令。」   孫老頭緩緩念道:「曉諭胡天德、孔三揚人等,會戰在即,滅賊在此,爾等潛伏軍士須見機行事,反戈為擊,崩潰賊營。各賊首賊目,權將軍制將軍,闖賊人等,務擒務殺,尤為切切。此令,情報部長溫達興,參謀部長溫方亮,征虜大將軍王鬥。」   老胡與孔三喝道:「末將領命!」   他們接過諭令,上面有情報部與參謀部,還有大將軍王斗的簽名與大印。   他們看後燒了,同時心情非常激動,原來自己的名字不但擺在情報部、參謀部案頭,更擺在大將軍的案頭上。   聯絡員孫老頭宣諭後又成了火夫,他看著老胡、孔三二人,眼眶微微一紅,輕聲道:「刀箭無眼,你們要小心了。」   然後他大聲道:「要吃燒雞?沒雞了,額去整烤鴨好哩。」   他叫喚著出去,老胡仍然用力揉著自己的臉頰,他瞪眼喃喃道:「按諭令上說的,咱若崩潰賊營,擒殺幾個制將軍,甚至闖賊,你說大將軍會有什麼封賞?」   孔三此時也在激動中,他順口道:「起碼鄉長吧。」   老胡震驚道:「鄉長。」   他最大理想就是回宣府鎮做個保長,此時起碼官封鄉長,一時間讓他頗為振奮。   他看著孔三道:「咱哥倆回去仍然一夥,我做鄉長,你做縣長。」   孔三道:「不,你做縣長,我做鄉長。」   ……   進入四月來,京師百姓對流賊的痛恨越發深入骨髓,他們深深悔恨現在的日子,懷念期盼那個曾經讓他們咒罵無數遍的明朝。   四月初八日時有人在西長安街張貼私示,雖附近的居民被劉宗敏下令殺戮,然情緒已若星火燎原般擴展開來,他們相互傳揚著小道消息,特別宣府鎮那邊的動靜。   什麼太子已逃到宣府鎮,什麼征虜大將軍被封公,已經開始全民動員。什麼征虜大將軍王斗發兵了,正往居庸關過來。什麼數十萬靖邊軍已出居庸關,現在已經佔了昌平。   對京師的百姓來說,他們前所未有的期盼明軍到來,特別現在日子如此苦楚的情況下。   數十萬流賊在京師來回搜刮,不但各人家財銀錢被刮個乾淨,甚至很多人連活命的糧米都被搶光。已經有百姓餓死,然那些流賊仍然花天酒地,自顧自歡樂,根本不理會自己人等死活,更增各人心中熊熊怒火。   楊八姑也是刻骨仇恨中的一員,女兒被搶走後,她除了每日打探念奴消息外,就是在後院磨著她的菜刀。近期更鬼鬼祟祟,不時人影失蹤,連張守銀都不知道她去哪。   不過她回來後總會帶上一小袋糧米,張守銀在巡山營打苦工,獲得的口糧都不如她帶回的糧米多。   張守銀也不敢問她糧食從哪來,現在的楊八姑對他非常冷漠。   不過今日楊八姑喜氣洋洋回來了,她一看張守銀,就將他拉到後院,神神秘秘道:「知道嗎?靖邊軍打來了,聽說王斗大將軍已經到了昌平,很快流賊就會全軍覆沒。」   劉澤清大敗回來德勝門,還有今日下午德勝門、西直門、東直門、安定門等地順軍開拔動靜瞞不過眾人,張守銀多少聽說一些。   此時聽楊八姑這樣說,他精神一振,低聲道:「真的嗎?」   楊八姑神采飛揚道:「當然,京中都傳遍了,而且……」   她左右張望一下,瞪眼看著張守銀道:「你救不救女兒?」   張守銀:「我當然想……」   楊八姑道:「好,你晚上隨我去集會。」   當晚張守銀隨楊八姑去集會,竟是當地坊長的家裡,黑壓壓的都是街坊,個個神情堅決而虔誠。正中擺著一個案桌,上面一個齜牙咧嘴的人頭,竟是田掌櫃。   張守銀心中暗暗吸氣,這是要造反啊。   他多少知道街坊們有集會之事,似乎也有青皮去向就近的巡山營舉報,然後……   然後那青皮失蹤,集會仍舊,眼下看來,圖謀不小。   再看八姑能量不小的樣子,已成了街坊中的骨幹頭目,看她們聚坐著,所言皆是「殺賊」之語,然後虔誠的迎來了組織的頭領,竟是總兵符應崇身邊四個甲兵之一,那個面容冷酷的甲兵。   那甲兵銳利的目光掃在張守銀臉上,歡迎了新兄弟的加入,又對眾人證實靖邊軍出動,並且攻佔昌平等消息,引來街坊們陣陣低低而興奮的歡呼。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向眾人鼓勁,言明流賊末日將至,大將軍要來了,大伙很快就有好日子過,讓每個人心頭都是火熱。   最後他道:「據可靠消息,流賊將傾巢北上,留守京城的賊兵不多。王師很快攻來,我等靜待時機,介時有火箭為號,火箭一發,立時衝出街巷,奮勇殺賊。」   他們舉香宣誓,然後又有一個五花大綁,被結實塞了嘴巴之人推出,張守銀一看,竟是坊中一個長班。   當時每坊長班五十人,多以當地無賴為鄉導,為流賊緝訪官民藏蓄,此時這長班被推出,他恐懼之極,拚命扭動,嘴中嗚嗚有聲。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道:「殺了此人,咱們就都是生死相依的姐妹兄弟。」   他將一把匕首扔在地上,眾街坊左右看著,楊八姑猛然起身,她拉著張守銀上前,拾起匕首,一刀就捅在那長班的心口上,然後血淋淋拔出,交到張守銀手中,瞪眼看著他。   張守銀天人交戰,然想起流賊入城經歷,自己女兒念奴被搶走,狠了狠心,一匕首刺入那長班身體。   每個街坊輪流上來,手頭染血,她們相互而視,都覺之間的感情大不相同,很多人臉上露出微笑。   集會過後那甲兵又發米,楊八姑作為積極骨幹份子,得了一小袋米約有兩升,還有一個肉瓷罐,張守銀也得了一升米。   街坊散後,那面容冷酷的甲兵走出本處坊長宅院,他東拐西彎,很快走入東便門附近一處宅院,他從側門進入,黑暗中一個人影靜靜站在那邊。   看著這個熟悉的人影,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拜下施禮,他單膝下跪,低聲喝道:「情報部探員唐延機,見過大人。」   那人淡淡道:「過來吧,這一片人就差你了。」   唐延機隨那身影走入大院,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然後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捲筒,從內中抽出一紙,低喝道:「大將軍諭令。」   連同唐延機一起,所有人皆單膝下跪,喝道:「末將聽令。」   那人緩緩念著:「……大軍進城時,務必配合打開城門,盡誅城內賊兵……又側擊將士北上,務必關閉城門,協力留守將兵,京師百萬民眾,戮力防守,不使流賊進入城池一個……」 第879章 到齊   四月十七日,李自成領軍親征,臨行時順軍大搜全城,除東閣大學士邱瑜與文淵閣大學士方岳貢許其自縊,又有四月初大行皇帝殯葬時,襄城伯李國楨自縊陵前。   餘下所有的勳貴大臣,內閣六部大員,大太監,錦衣衛高官,帶進京的藩王,大小京官們,全部用鐵鏈串鎖,以馬兵驅之押往劉宗敏府邸處。   各官感覺大難臨頭,個個嚎啕大哭,身體顫抖若篩糠,很多癱倒不動的,馬兵們毫不客氣的放馬踏下,當場就踏死了幾十個。   密密麻麻的官員勳貴被驅趕著前往,定國公徐允禎、武定侯郭培民、泰寧侯陳延祚、鎮遠侯顧肇跡、西寧侯宋裕德、陽武侯薛濂、永康侯徐錫登、興安伯徐治安、新寧伯譚弘業、應城伯孫廷勳……   超過百家的勳貴,還有他們的子侄家人們。   內閣大臣,大學士陳演釋放不久又被抓來。   大太監王相堯也是,當日他開宣武門投降,未想卻是接二連三惡夢的開始。   還有兵部尚書張縉彥,也是面若死灰,他深深後悔,當時不該開門投降。   又有大小京官,流賊進京後,錄用的不過百多人,餘下近二千人富貴無望,早知如此,又何必投降呢?現在不但家財喪盡,看來更性命難保,他們個個放聲大哭,恐懼之極。   陳演、張縉彥等人被押進劉宗敏府邸時,裡面已經哭聲動天,嚎叫淒厲,劉宗敏府中的甲兵們,已經對那些早一步押解進去的藩王與勳貴們進行砍殺。   他們大刀與長矛對著人堆不斷劈砍刺捅,鮮血滿地,人頭滾滾,便若進入了屠宰場,那些甲兵正在殺豬宰羊一般。   這些藩王與勳貴都是有大能量之人,隨便跺一跺腳,京城與地方也要震三震,他們懷著期盼投降,未想到卻是這個結果。他們祖輩博取爵位何等艱難,此時卻被一堆堆殺雞殺豬似的。   「不要殺我……」   安鄉伯張光燦哭叫著,乞求著,他在地上亂爬,兩個甲兵狂笑著追在他身後,他們手中大刀亂劈亂捅,張光燦淒厲的嚎叫著,慢慢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下的青石板湧出了大量的鮮血。   還有遂安伯陳長衡與彭城伯張光祖聲嘶力竭叫著,七八桿長矛往二人身上刺捅,二人翻滾著,爬動著,滿身滿地的血,最後他們的嚎叫聲慢慢低沉,最終沒有動靜,只身體時不時的抽搐一下。   張縉彥身體顫抖似篩糠,他看到大院中屍體一堆堆,定國公徐允禎、武定侯郭培民、泰寧侯陳延祚、鎮遠侯顧肇跡等人撲在一起,個個眼睛大睜,眼中都帶著無比的恐懼與悔恨。   還有大太監王相堯、李鳳翔、高時明、褚憲章、方正化、張國元等人屍體聚成大堆,他們同樣大睜著眼,很多人屎尿盡出,匯合著地上的鮮血,場面說不出的恐懼。   又聽淒厲的慘呼聲,卻是太康侯張國紀哭叫道:「陛下,陛下,微臣有罪啊,微臣該盡散家財,不讓流賊進京的。」   張國紀是懿安皇后之父,天啟年間封伯,二月二十二日時,他進銀一萬兩,進封侯爵,此時他深深後悔,進銀太少,以至於流賊進了京。   劉宗敏一直站在台階上狂笑,此時他大笑道:「驢球子,總算有一個明白人,晚了,都隨你們的皇帝去吧。」   他手一揮,又是百多個甲兵湧出,對張國紀等人大砍大殺,將他們一一砍死在地,然後他們提著血淋淋的大刀,獰笑著向張縉彥等人湧來。   陳演嘶聲大叫,他轉身想逃,然而卻被強按地上,然後兩個順兵對著他連連捅刺,這個大學士淒厲叫著,四肢拚命扭動。他的叫聲無比淒楚,就像被殺的豬一般大叫,最後這個內閣大臣全身被鮮血浸透,他大睜著眼,神情非常恐怖。   張縉彥聲嘶力竭叫著,他再也抑不住心中恐懼與悔恨,放聲大哭:「悔啊,吾好悔啊,本官不該投降的,本官該與流賊血戰到底的。」   劉宗敏狂笑道:「晚了,都晚了,你們這些蠢驢,全部死吧,哈哈哈……」   五六個順兵圍上來對張縉彥劈砍,這個兵部尚書淒厲的叫著,身上的血珠不斷隨著大刀的揮起而灑落。   ……   劉宗敏殺盡所有的藩王勳貴,內閣大臣,六部高官,還有大太監與錦衣衛要員,然後輪到那些京官們。他們因為人數太多,只是全部押在府前,以鐵鏈串鎖在道路的兩旁。   劉宗敏以號鼓為令,每一鼓隨意取殺京官,三鼓方釋,一口氣又殺了五六百個官員,有官哀求言願輸銀活命,亦殺之。但聞哭嚎片片,道路兩旁人頭滾滾,血腥之氣中人嘔吐。   李自成默聲不響,牛金星臉色蒼白的看著,只覺陣陣反胃,李巖一聲歎息,隨李自成等人提馬北上。   他們來到德勝門外,就見乾硬的路上車馬滾滾,人流不絕,特別運水的車輛不斷。   牛金星與田見秀等人負責後勤,因德勝門北上三十里內缺水,所以他們從內城西海、後海運水,然後在德勝門外五里的石碑鋪,又十五里的雙線鋪設供水點。   然後再走十里到清河店,那邊有一條清河,南鎮與北鎮內也有一些水井。   不過大軍到達那邊後,還要大部移駐到昆明湖與甕山泊邊去。   他們站在德外關廂上,見亂糟糟都是北上的人馬,個個器械馬具不齊,很多士卒身上還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然後推輜重,抬糧草,推行火炮,旗號混亂,營伍不清,到處是罵罵咧咧的聲音。   他們雖匯成浩浩蕩蕩的北上潮流,然李自成心神總有些不定,他對身旁牛金星悄聲道:「孤王心中忽有疑懼,大軍耽樂已久,西兵勢大,城中又人心未定,萬一不敵,如何是好?」   牛金星看著眼前的北上人馬,眼前所見,確實與進京前那只嚴整精銳的軍隊相差太遠,他心中也有不妙的感覺。   聽李自成這樣說,他強笑道:「我兵勢大,銃炮犀利,大王何必作此喪氣之話?」   不過他看了看左右,還是咬牙低聲道:「若有萬一,我等便退回河南湖廣,數千里之遠,料王斗也追之不得。不過大內金銀搜括已盡,皇居壯麗,焉肯棄擲他人?介時付之一炬,以作咸陽故事,即後世議我輩者,亦不失為楚霸王英豪!」   李自成點點頭,在牛金星等官員送行下,他提馬北上,然走了幾十步,他又不由自主回頭去看,不遠處的德勝門箭樓如此的壯麗。   與他一樣,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回過頭來,離開京師後,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   四月十五日,多爾袞領大軍到達了三河。   十一日時,退守遷安城的楊國柱拒絕投降,多爾袞下令進攻,雙方大戰激烈,從巳時一直打到午時,多爾袞動用了重新回來的清國紅夷大炮,特別四輪磨盤重炮。   雖那些投降的明軍炮手操炮不顯,不過明軍忽然退守城池,堅守遷安城不出,從俘獲的明軍士卒口供來看,多爾袞猜測楊國柱可能受了傷,而且傷勢不淺,明軍群龍無首,只得退回城池。   多爾袞也就此放下心來,薊鎮軍雖然不降,但也無力出城,就不會對他的清國大軍構成威脅。   他掛心著流賊與王斗之間的動靜,因此薊鎮軍不出後,他留部分人馬監視,就下令大軍繼續趕路,往京師方向奔去。   他也不擔心遷安城的薊鎮軍是否會對他的後路形成威脅,從崇禎年起,清國數次入關,每每深入數千里,最遠到達山東,這之間背後又有多少堅城重兵?   所以只要靖邊軍不在身後,多爾袞就不會在意,薊鎮軍也一樣。   從遷安到京師有四百里路,所經有豐潤、玉田、薊州、三河、通州等城池,多爾袞下令全力趕路,同時哨騎四出,特別注意京師與宣府鎮那邊的動靜。   一路上,他還打著「為爾君父報仇的旗號」,又有吳三桂等人的例子在前,他們也知道韃子的犀利,所以大軍途經豐潤時,那邊投降大順的原明軍將領,也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投降了清國。   多爾袞讓他們薙發,留了幾百旗兵在城內,然後又繼續趕路。   不過所經玉田、薊州時,投降大順的原明軍守軍不願投降,多爾袞也不願理會,留了一些兵馬監視,繼續趕路。   反正這些兵雖然不降,但也無力出城,對他們大軍形不成威脅。   不過他很注意讓遍佈四野的哨騎攔截可能的信使情報,不能讓他們送信前往京師,免得京城的流賊知道自己這隻大軍,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頭上。   所以目前為止,雖然多爾袞大軍一路從山海關過來,但因為實行嚴密的戰場遮蔽,信使攔截,京城的李自成等人一直懵然,不知有一隻強悍的大軍正往京師方向逼來。   四月十五日下午,多爾袞的大軍到達了三河,防守的將領仍然是原明朝將官,與豐潤的例子一樣,他們也毫無心理負擔的投降了清國,一箭不發,薙發為辮。   此時他們離京師約有百里,從遷安到三河三百里路走了四天,而且是整體的行軍速度,連攜帶的大小火炮也一起跟上。算是優秀水平,但達不到頂尖的水準。   中國古典軍隊巔峰行軍狀態是在宋初,當時高粱河之戰趙光義領宋軍於六月十三日從鎮州出發,在六月二十三日到達幽州城南,行軍十日,每日約行百餘里,然後立即投入攻城並持續十三天。   要知道他們行軍時可是全身甲冑,特別宋軍的盔甲又是出名的重。   不過靖邊軍也有記錄,強行軍狀態可以達到每天兩百里,騎兵三百里。   到達三河的多爾袞派出更多哨騎,特別非常注意打探宣府鎮那邊王斗的消息。   十六日,他得到好消息,靖邊軍出兵了,以尤世威等為前鋒奪取了昌平,後續主力大軍還源源不斷從居庸關出來。   他關注的京師那邊也一樣有了動靜,駐守德勝門的部分賊兵已經北上,他們進駐清河店等片,城內的流賊也蠢蠢欲動,極有可能傾巢北上,與靖邊軍在安濟橋與清河的某片地帶展開大戰。   此時擺在多爾袞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是前往通州,趁流賊可能傾巢北上,城防空虛,正是奪取京師的好時候。   這也是吳三桂等人希望看到的。   然多爾袞會這樣嗎?   比起流賊,王斗才是他最重要的敵人,他若出兵奪取京師,流賊定然回師,雙方大戰,豈不是便宜了王鬥?介時誰才是真正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所以,他的另一個選擇必然是……   多爾袞的目光投在地圖上的順義,又掃一眼身旁滿是期盼神情的吳三桂,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四月十七日,多爾袞確認流賊傾巢北上,他下令全軍趕往順義。   當夜不收將情報傳遞到案前時,王斗振奮道:「好,人到齊了。」 第880章 六部分   崇禎十七年四月十六日,尤世威前鋒奪下昌平城,雷仙賓率玄武軍騎兵接應,隨後展開種種佈置,清點繳獲,安排防務,清剿殘賊,賑濟災民等。   近午,王斗率主力從居庸關前來昌平,途中,他們前往天壽山祭拜大行皇帝陵寢。   四月初時,流賊將大行皇帝合葬於田貴妃之墓,附近又有殉難大太監王承恩之陪葬墓,眾人祭拜時,太子以頭觸地大慟,眾官亦哭拜落淚。太子下令將陵寢改名思陵,又為王承恩立碑以嘉許其貞忠殉主。   思陵簡陋,規模極小,園寢需要修葺,不過大戰在即,修葺之事需戰後再說。   與大都督王斗商議後,太子決意在剿滅流賊後,再談國葬葺陵之事。   下午,浩浩蕩蕩的大軍到達昌平,安排太子等人在巡撫衙門等處歇息,王斗仍然將行轅設在譙樓內。   這譙樓是昌平城最高點,設有銅壺滴漏,設有城中各處制記點,平日擊鼓為民眾報候時辰,戰時又可登高指揮軍隊。   記得崇禎十一年時盧象升就將行轅設在這譙樓內,那時王斗也還是游擊將軍,亦進入譙樓參與議事。此時看著譙樓熟悉一切,又想起往事種種,歲月如歌,不由讓人唏噓不已。   此時尤世威等已得勝歸來,他們向王斗稟報,此次他們陝甘大軍勇猛出擊,不到一個時辰,就快速擊敗了賊將劉澤清、邱磊等人的兩萬兵馬,他們大軍緊追不放,賊將劉澤清只餘百多騎逃往京師。   賊將邱磊暫時下落不明,不過他們派馬隊密密搜索,料想此賊將早晚難逃天羅地網。   又他們大軍已控制了朝宗橋、鞏華城、安濟橋等處要害,前鋒更有數千騎駐守於唐家嶺店與擋兒嶺各處。早前他們還派兵在昌平城東南十里的白浮山等處戒備,防止順義處的劉良佐等人從側翼發動攻擊,不過目前那邊還沒有動靜。   王斗對尤世威等人大大誇讚一番,為他們記了大功,他沉吟半晌,覺得陝甘各將這票人馬還是有用處的。他吩咐除朝宗橋、鞏華城、安濟橋三處派靖邊軍接管外,陝甘將兵繼續駐紮在唐家嶺處。   他們的任務,就是決不能讓流賊越過唐家嶺,嶺中嶺後的一切,都要遮蔽,不能讓流賊哨騎探知。   同時他們也可嘗試攻打清河店,當然,不要逼迫過緊,打得太猛,免得把清河店的流賊打跑了,反正要一種我很想打你,只是我打不下,我已經盡力的感覺。   最後他叮囑尤世威等人,一定讓部下注意軍紀,否則樂極生悲,掉腦袋就不好了。   尤世威等人高聲領命,精神抖擻而去。   劉澤清、邱磊二賊潰敗,麾下兩萬士卒跑得遍地都是,如任由他們散亂鄉間,未來危害極大,王斗下令麾下騎兵馬隊參與搜剿,特別各鏢局的俠客們,對付這種流匪更有心得。   同時後勤的官員與鎮撫聯合清點核實此戰的繳獲,傍晚的時候,孫三傑高興的向王斗稟報,粗粗估計,現已從流賊處繳獲白銀八百萬兩,馬騾四千匹,餘者器械兵仗無算。   王斗高興的道:「好,本錢回來了。」   他心中暗暗興奮,一個昌平都得到八百萬兩銀子,若剿滅京師的流賊,估計所得白銀,不會少於一億兩的規模。   流賊還佔據多城,搜刮極多,若都能剿滅之,至少還可再得一億兩白銀。   未來有兩億兩白銀在手,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四月十七日,王斗除關注京師流賊的動靜,就是聽取各方搜剿殘賊的匯報。   昨日的大戰,陝甘將兵當場傷亡流賊數千人,餘下的殘賊竄往四面八方,不過到午時止,已經抓捕了一萬二千多人。之所以這樣順利,除了搜剿的靖邊軍馬隊多,也是全民參與的結果。   流賊在昌平時間不長,造孽不小,百姓們無不恨之入骨,眼下流賊成了喪家之犬,他們豈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除了報仇雪恨,因賊兵搜刮頗多,很多小兵身上都藏了十幾兩銀子,打死抓捕他們,可以報仇,更可以發財。   這還是大都督王斗親自下令許可的,所獲流賊,除馬匹弓箭火器等軍械需要上剿,餘者財帛,皆歸所獲人所有。這下百姓更是人人踴躍,十里八鄉,皆是喊打喊殺的聲音,流賊所逃處處,皆無所遁形。   這途中,至少有二三千個賊兵被鄉民們活活打死,十七日上午,賊將邱磊落網,他除了鼻青臉腫,渾身鮮血淋漓外,他的手腳更被鄉民們用鋤頭活活砸斷,慘不忍睹。   王斗下令將邱磊收押,等待大軍出戰祭旗之用。   還有所抓俘虜中,兵痞,各級軍官,手上有血債者,全部甄別出來,任由百姓們處置,讓他們發洩怒火。餘者將全部編入苦役營,他們將在營中渡過漫長的苦役生涯,以此來贖清自己的罪孽。   如果表現好,可能有一部分人可以進入忠義營,或是別的安排。   在全民的力量下,只十六、十七二日,昌平地界竄逃流賊就被搜剿完畢,餘下一些零星賊兵,搜剿乾淨只在眼前。   當然,搜剿過程中,昌平各地的山賊土匪也被靖邊軍順手打掉,讓昌平州各地呈現出一片清明。   十七日下午,民眾的情緒慢慢恢復下來,王斗下令救濟百姓,不過是以工代賑的形式。   他下令修建昌平防務陣地,拓寬拓平道路,修架橋樑,大規模招募百姓,提供豐厚的伙食工錢,便是婦女小孩,也可以為將士們洗衣造飯等,同樣供給工錢伙食。   百姓們踴躍參與,他們中人雖從流賊身上搜到一些銀子,但都節儉慣了,個個將銀子珍藏起來,先在靖邊軍這邊賺錢吃飯再說。   除了京師方面動靜,王斗當然也關注韃子那邊動向,韃子一路向京師逼來,他們可以遮蔽流賊方面的信使探馬,但卻無法遮斷靖邊軍派出的尖哨營哨騎。   他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其實一切都落在尖哨營夜不收的眼中。   臨近傍晚,多爾袞領大軍到達順義,當夜不收將情報傳遞到案前時,王斗振奮道:「好,人到齊了。」   此時他卻是在譙樓一層,首端有著巨大的鐵案,案上滿是金牌,令箭等物,牆上掛著巨大的作戰地圖,中間是沙盤,密密的官將圍著,討論爭議,王斗也是端詳著上面各種旗色箭頭沉吟。   在王斗同意的參謀部作戰計劃中,此戰靖邊軍的二十三萬大軍共分為六個部分,內以孫三傑防守後路,領輜重營,部分炮營,火箭營,丙等營等共約三萬人。   他們將在昌平東南十里的白浮山,東南十五里的神嶺山、湯山分別設置防線,堅決阻攔奴賊可能的後路攻擊。   孫三傑曾在錦州之戰打過長嶺山防戰,守得有聲有色,由他防守後路,眾人都沒有意見。   然後餘下二十萬人,這當中以驃騎將軍韓朝率玄武軍主要對抗韃賊,他的玄武軍有兵力約二萬五千人,內甲等營一個,乙等營兩個,丙等營兩個,驃騎兵、獵騎兵各一部。   又加入新附營馬隊五千騎,歸附蒙古人約一萬騎,王樸新軍護衛共約四千騎,然後又加入一些未編入各軍的丙等營,部分炮營,火箭營,共約六萬馬步。   由韓朝對付韃子各人也沒話說,韓朝是靖邊軍五大將之一,若說軍中誰最能獨當一面,除了溫方亮,就是韓朝了。   當年塞外之戰,他領軍與蒙古人大戰,亦打得有聲有色,羽騎兵戰術,也是由他發明。   所以韓朝領六萬馬步對抗韃子,介時他的陣地,也是唐家嶺右側的回龍觀,然後轉而北上,一直到沙河邊,軍陣連綿約有十里遠。   然後又由鷹揚將軍溫方亮領青龍軍對抗流賊,他的青龍軍也有兵力二萬五千人,內甲等營一個,乙等營一個,丙等營三個,驃騎兵、獵騎兵各一部。   又加入忠義營馬隊約五千騎,陝甘各將馬隊家丁約一萬騎,宣大督標營一營四千多人,又加入炮營,火箭營,一些未編入各軍的丙等營,共約五萬馬步。   由溫方亮對付流賊各人也沒話說,他們只擔心這兵力會不會略顯單薄,畢竟流賊人數比韃子多了太多,相反安排的兵力反少了。   然參謀部認為五萬馬步對付流賊已經綽綽有餘,更別說還有犀利的火炮與火箭,大將軍王斗也同意了他們的意見。   所以溫方亮率五萬馬步對抗流賊,介時他的陣地,也是由望兒山一直蔓延到唐家嶺,蔓延到回龍觀,左右展開有二十里。最後與韓朝的軍陣接上,形成一個類似倒「7」形。   如此浩大軍陣當然考驗指揮官的指揮能力,在人海的森林中,你要指揮某幾隻部隊前進後退是非常困難的事,特別當中的士兵們,舉目四望,前後左右都是自己人的人頭,他們大多只能盲目的被簇擁前進,然後盲目的走動。   所以能俯瞰整個戰場的地勢非常重要,有類似千里鏡的遠望工具更是神器。   依參謀部的分析判斷,此時流賊的極限是可以指揮軍陣十里到十二里。韃子約可以指揮十五六里軍陣,靖邊軍因為組織度高,又廣泛擁有千里鏡,所以可以指揮軍陣力度是在二十里。   軍陣展得寬大當然有好處,敵人不容易從兩翼包抄,己方反可以慢慢進行合攏包抄。   然後這裡餘下兵馬九萬人,內中王斗親率護衛營,尖哨營,騎兵中營馬槊騎兵,還有部分丙等營,鏢局大俠們,約有五萬人作為中軍及預備戰隊,隨時支援各方。   以五萬人作為預備隊,這後備兵力可謂非常充沛,任何一方不支,或是需要投入兵力,王斗這邊就可以調兵遣將。   最後四萬人是作為大側擊兵力。 第881章 三方   以豹韜將軍高史銀大側擊韃子,率朱雀軍中營與左營分別一個甲等營,一個乙等營,又有驃騎兵、獵騎兵各一部,然後是中軍騎兵右營馬刀騎兵,又有軍中一個丙等後營,部分炮兵火箭兵,約有兩萬人。   以白虎軍左營將官高貴大側擊流賊,率白虎軍左營這個乙等營,軍中前後兩個丙等營,朱雀軍右營,又加中軍騎兵左營馬刀騎兵,部分炮兵火箭兵,也約有兩萬人。   他們的任務就是繞圈直撲京師,剿滅城內流賊後,留部分人防守,然後關閉城門,餘者繼續北上,從後方夾擊流賊。   這就是參謀部的作戰計劃,二十三萬靖邊軍與友軍共分為六個部分,這內中三個部分是比較緊密合一的,只有孫三傑的後路與兩個大側擊不可測因素較大,因為距離太遠。   這個計劃也是參謀部長溫方亮,副部長鍾素素、鍾調陽、高史銀,高級贊畫秦軼,溫士彥,還有一大票普通贊畫規劃的結果。不過隨著流賊情報的傳來,韓朝認為此方案或許可以略為調整一下。   他說道:「夜不收哨探,昨日賊將劉芳亮與劉希堯已率部分馬隊趕往清河店,今日上午,闖賊李自成更親率大軍前來。也有情報顯示,流賊已傳檄駐通州、良鄉、房山、香河等處外營兵馬,限他們三日內,也就是十九日申時前到達清河店一片,過了這個時辰有未到者皆斬。」   他說道:「不過流賊行軍緩慢,拖拖拉拉,很多營伍可能過了十九日都不能到達。情報的顯示,他們的馬隊只哨探清河店左右前方等片,對他們西側的連綿山嶺,完全棄之不顧,可能認為我大軍在那方不能結陣的緣故。」   韓朝指著沙盤說道:「所以我側擊流賊的大軍,何必等到開戰時再走?完全可以提早一二日出發,先期潛藏埋伏於西山之中。」   指著西山中的大片山嶺,韓朝說道:「特別翠峰山,離京城不過三十里,東面山形奇峭,煙雲林樹遮蔽,但西面南面平緩,稱平坡山,臥龍岡。我大軍完全可以潛藏於山中,時機一到,立時出擊京城,從阜成門、廣安門分別入內外城。」   他說道:「如此提早出發,大軍趕得不那麼急,就可以需要較少的馬騾,或者用馬騾載運更多的炮彈火箭。離京城近,也可以快速入城,剿滅城中的流賊,以免夜長夢多。」   他說道:「末將也以為,側擊流賊的兵力可以再多些,中軍駐隊共五萬人,兵力過於充沛,可以再抽一萬人側擊流賊。如此奪取京師後留一萬人守城,另兩萬人北上,步騎交加,就可以攔截更多的流賊,特別流賊老營。」   眾人都是沉思,確實,看流賊這拖拖拉拉的樣子,又顧頭不顧尾的,確實可以提早埋伏潛藏,這樣就不需要那麼多的馬騾,也可以往那個方向投送更多的步兵。   還有側擊韃子的兵馬,也可以提早埋伏於軍都山,那方層巒疊嶂,有的是可以潛藏兵馬的地方。   王斗看著沙盤聽著眾人討論,側擊流賊那邊,王斗傾向韓朝的意見,不過側擊韃子那邊,他需要更多的情報。   多爾袞雖然領大軍到達順義,流賊韃子人都到齊了,敵人各方面動靜基本如參謀部猜想,不過更詳細的應對,他要看韃子流賊的具體佈置,他決定明天再看一天,然後側擊流賊的兵力可以先行一步。   ……   十七日近午,李自成帶著各將,浩浩蕩蕩的隊伍北上,他們沿著官道而行,經石碑鋪、雙線鋪兩個鋪遞,最後到達清河店。他們基本都是馬隊,步卒要在接下來的時日才到,火炮車營什麼,可能也要明日到達。   他們大隊人馬經過清河南鎮,過廣濟橋,最後到了清河北鎮。   此鎮因清河而興,又以清河為界分為南鎮和北鎮,因處於京城往居庸關必經要道,與沙河店等地一樣,素來非常繁忙。不過此時鎮內一個居民也無,昨日劉澤清兵敗逃過清河店時,鎮內居民皆轟然而散,紛紛向北逃入昌平。   過廣濟橋時,駐守北鎮的劉芳亮與劉希堯急忙趕來迎接,這橋也是石拱橋,又稱清河橋,建於明永樂十四年,已經非常的古老,不過橋不長,只有三十步距離。   見到二人,李自成顧不得歇息,當即詢問前方戰報,二人言靖邊軍馬隊曾犯清河店,然都被他們擊退,隨著己方馬隊的增多,他們的侵犯越來越無力。   他們駐守十里外的擋兒嶺與唐家嶺店,己方曾嘗試過去哨探,同樣也被他們擊退,現在雙方呈膠著狀態,誰也奈何不了誰。   李自成心神略鬆,他一直擔心清河店被攻下,眼下看來,昌平與這邊都是靖邊軍的前鋒人馬,他們的主力可能剛到或還未到昌平州,這給了他充足的準備時間。   他心中略一猶豫,閃過別的念頭,是否集中兵力先把靖邊軍這些前鋒吃了?   然隨後他否定了這個念頭,這個戰場是最適合大順軍的,他擔心吃了這些前鋒,是否會把後續的靖邊軍給嚇跑了。畢竟他的主力大軍也未完全到達,眼下這種局面,最附合大順軍的利益。   清河店西面二三里是東昇嶺,東西長有三里,南北廣也有一里,山嶺不高,然相比空曠平坦的四野卻視線良好,李自成帶著各將,還有親隨馬隊百餘騎奔上東昇嶺。   他策馬山崗上眺望,眼前是廣袤的原野,大地平坦,樹木稀少,幾乎沒有植被,只有官道兩邊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木。   舉目四望也沒有村落,因為這塊地方非常缺水,只有十里外有個唐家嶺店,然後對面那片連綿更廣,山嶺更高的擋兒嶺。   他舉目看了一會,見原野上數十股馬隊奔來跑去,看他們衣甲,是己方馬隊與靖邊軍馬隊。看他們相互追逐,你來我往,打得非常激烈,然李自成看了良久,看他們傷亡只在個數。   不過李自成放下心來,看來靖邊軍雖勇,也不是無法應付。   他們可以輕鬆擊敗外營的劉澤清,然對上己方老營人馬,卻顯得無可奈何。   他們西下了東昇嶺,沿著清河邊奔跑,這清河是京城北上三十里重要河流,聽說源出昌平州一畝泉,然後流經雙塔店,從東南流經於此,又東流會於沙河,再入白河。   清河也不寬,不過二三十步,水也不深,策馬步涉,都可以很輕鬆的過河。   不過從東昇嶺西行五六里,湖泉就慢慢多起來,不時可見達官貴人修建的莊園,周邊還有稻田痕跡。然後更見廣闊的福海,周邊大大小小的園林,最出名就是清華園與勺園。   一為萬曆年間皇親武清侯李偉所建,因規模宏偉,號稱「京國第一名園」。一米萬鍾所建,於清華園東牆外導引湖水,幽雅秀麗,取「海澱一勺」之意。   越往西去,園林薈集,但見亭台樓榭與湖光山色交相輝映。   不過此時馬隊奔馳,各粗魯的狂笑聲不絕,北上的順軍皆搶著要駐紮湖水邊,特別各色園林是他們最愛,他們奔來跑去,馬蹄陣陣,幽雅之氣全無。   李自成一聲不響,繼續往西奔去,西面四五里是甕山泊與西湖,甕山泊正北是甕山。   金主完顏亮曾在此設置金山行宮,又有明孝宗乳母助聖夫人在甕山前建圓靜寺,明武宗也在湖濱修建行宮,稱「好山園」,明熹宗時,魏忠賢將好山園據為己有。   甕山周邊園林一樣非常多,又甕山西面是紅山,西南是玉泉山,李自成看那紅山前山勢平緩,東西長約有三四里,心想此處倒可安排不少兵馬,然後從左翼攻擊靖邊軍的陣地。   他們策馬從甕山前奔過,進入紅山與玉泉山之間的平野,這邊平坦之地東西寬有三四里,南北也有三四里。   李自成看西側的山嶺,似乎頗為平緩,他說道:「可否在這紅山後平野聚兵,然後爬過山嶺,繞過前方的百望山?」   劉芳亮道:「末將曾派哨騎探過,很容易,爬山不到兩里,就進入山那邊的谷地,然後進入平野大地。」   李自成點頭,又多了一處攻擊靖邊軍側翼的地方。   ……   四月十七日申時,約下午三五點,浩浩蕩蕩的清國大軍從浮橋過白河。   多爾袞策馬站在離河邊幾里的狐奴山上眺望,對面的順義城歷歷在目,看那縣城不大,城周約四里的樣子,此時城內的流賊龜縮不出,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大軍渡河。   早先哨騎來報,大軍前鋒到時,曾有流賊馬隊出城,似乎想燒燬浮橋,險而又險的被葛布什賢營牛錄章京索爾和諾率兵擊退,讓多爾袞渾身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索爾和諾等人報白河上源二十里的河道上似乎也有一道浮橋,通往對面的牛欄山下漕河營。不過正對著城池有橋,與繞道二十里渡過白河,又走二十里到城池邊,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搭橋是很辛苦的,特別搭那種可以渡過幾千斤重炮的橋樑更為辛苦,好在大軍前來,還是一切順利。   他看著對面的順義城,哨騎的回報,靖邊軍於昨日奪下昌平城,但他們未奪這七十里外的順義城,也未奪同樣七十里外的懷柔城,看來他們是不想分散兵力。   「你們不要朕要了。」   多爾袞臉上露出笑容,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而這時哨騎來報,順義城的賊將劉良佐出城投降了。   多爾袞臉上笑容更盛。 第882章 火箭營   砰的一聲,銃口隨之爆出濃重的白煙,五十步外一個鑲白旗哨騎就那樣翻滾於馬下,他竟是腦門中了一槍,滾落地上時,白色腦漿混合鮮血淋漓而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隨著這聲銃響,騎銃發射的火焰與濃煙不絕,對面的韃子鑲白旗哨騎慘叫著,一個個中彈滾落馬下。還有一匹戰馬中了一槍,它慘嘶著揚起前蹄,將馬上騎士掀翻,拚命的向側邊奔逃出去。   約三十多個尖哨營夜不收策在馬上,他們一色灰色氈帽,灰色齊膝罩甲號衣,內中精良的鏈甲,他們手上持著騎銃,分為五排向對面逼來的滿洲鑲白旗哨騎轟射。   他們前排打完後,就將騎銃橫在馬鞍上,向兩邊散掠而去,同時有人抽出馬刀,有人持出手銃,準備從兩翼向對面的韃子哨騎包抄。   不過看來已經不需要了,對面五十多騎韃子哨騎,被這三十多個尖哨營夜不收一輪轟射,倒下就有二十五騎之多。特別餘下兩排前後錯位,一齊策在馬上轟射,他們十三人擊中的韃子哨騎就有十人之多。   所以五十多號韃子哨騎,被尖哨營的兄弟一輪打擊,傷亡一下子就近半,這還是在五十步開外,這還怎麼打?   餘下的滿洲鑲白旗哨馬大叫著,紛紛拔馬而逃,然後三十多個尖哨營夜不收轟隆隆追去。   「有了這騎銃後,兄弟們的搏殺哨探就輕鬆多了。」   離戰場百多步的神嶺山上,謝一科策馬立在山頂,那方搏戰情形歷歷在目,謝一科看得親切,不由感慨說話。   「我尖哨營兄弟本就驍勇,加上有了這犀利的騎銃,更是如虎添翼。」   身旁的龍二高興說道。   「戲子哥的銃法越見精良了。」   說話的卻是二丫。   鍾素素發明騎銃後,很快普及軍中,她也因此成為有名的富婆。比起鏢師們使用的馬銃,靖邊軍中的騎銃更為精良,有效射程在六十步,銃身木料精製,連銃托底板與銃箍都用銅料。   改良於鏢師們的戰術更顯威力,方才數層輪射只是牛刀小試。   當然,這也是因為公然搏戰,若暗中哨探,營中強弓勁弩還是不可少。   此時謝一科還是尖哨營的主將,不過身旁很多熟悉面孔已經變幻,如當年一起搏殺的兄弟,虎爺,強爺,板凳,馬子仁等人,都步步高陞,到別的營中軍中去擔任重要職位。   龍二,余貓兒,錢海,大丫,二丫,戲子等人則被提升上來,個個成了尖哨營中的骨幹與重要軍官。   剛才將一個鑲白旗韃子一槍爆頭的就是戲子,他戲班花旦出身,長得活潑伶俐,俊俏年輕,卻心狠手辣,還打得一手好銃。當年他一怒之下斬殺看中他「美色」的豪強與班主幫兇,機緣巧合成了夜不收一員,現已是謝一科麾下一員得力干將。   看著他領軍追去,手銃響中,途中不斷有韃子哨騎落馬,大丫說道:「謝爺,窺探的韃子哨騎越來越多了,我們假裝不知道韃子到了順義已經不可能,接下來如何,還請謝爺授以方略。」   謝一科摸摸自己精心護養的小鬍子,說道:「嗯,窺探昌平的韃子確實越來越多,從以前偷偷摸摸到現在光明正大,我們以前假裝注意力都放在流賊那邊,現在確實不可能。大將軍那邊也傳來消息,要將更多的明面哨騎投向奴賊那邊。」   他吩咐道:「將一大半的夜不收投向韃子那邊,讓兄弟們表現出一副我發現你了,你死定的,而且我要派更多人來看你的姿態!」   部下們轟然領命,謝一科意氣風發的策在馬上,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從事哨探工作,他也非常熱愛這份工作。尖哨營雖然兵少,但他就是願帶著夜不收兄弟。   曾經大將軍問他願不願意當一軍之長,率領未來組建的一軍之一,但他拒絕了,刀口舔血,充滿激情的尖哨營才是他的最愛。   「這才是我該呆的地方。」   謝一科想著,他轉頭看著山下,如蟻似的人群正在忙碌著,他們中有軍士,也有昌平當地百姓,他們沿著這神嶺山下,又有東南五里的湯山下挖掘壕溝,修建胸牆。   胸牆就是挖掘壕溝後取的土,蔓延得非常的長,北到軍都山,南到沙河邊,長度直有二十里。   然後沙河上又搭建浮橋,使得兩邊的軍士可以快速從容渡河。   這道防線很類似當年的巨鹿防線,土牆之間留有若干空位,可以放置小火炮,或供牆後軍士出擊之用。土牆的前方又挖有幾道壕溝,然後用挖出的土堆砌成小半人高的小牆,防止韃子可能的馬匹衝擊,還有他們的盾車。   特別胸牆前這道壕溝,又寬又深,而且上寬下窄,類似一個「V」形,人馬掉進去就別想爬出來,非常的惡毒。   他們防線也主要有三個支撐點,神嶺山、湯山,還有神嶺山背後約五里的白浮山。   內神嶺山、湯山是第一道防線,胸牆蜿蜒從北來,從它們山腳下經過,又蜿蜒南下到沙河邊。然後神嶺山、湯山上都安置有大量火炮火箭,居高臨下的打擊來攻的韃子兵。   他們有地利之優,炮兵前方又有胸牆軍士掩護,沒有任何危險,可以從容打炮。   神嶺山、湯山相距不遠,可以相互呼應同時,還可以形成猛烈的交叉火力。   第二道防線是幾里後的白浮山,矮牆壕溝與第一道防線無異,這方主要是預備兵力,還有萬一之用。靖邊軍作戰,方方面面都考慮得非常周全,任何時候都考慮到可能最壞的結果。   密密的軍民百姓修建著工事,他們用鐵鍬鋤頭拚命挖土,雖然工程浩大,但輜重營數學人才多,規劃合理,又人多力量大,到今日的四月十八日,代號為「神嶺山防線」的立體防禦工事已經基本完成。   不過龐大的人群還是繼續勞作著,將各處壕溝挖得更寬更深,反正韃子沒到,閒著也是閒著,就把工事構建得更好吧。   ……   輜重營主將孫三傑策馬巡視防線,身後跟著營將田文亮,馬貴,張文儉,張人綱、王明尊等人,此時幾頭健牛拉著沉重的火炮從他身旁經過,慢騰騰的上了湯山。   除了炮手,各火炮身旁還有眾多的軍士喊著號子一起推拉,將五門沉重的紅夷重炮一一拉上山頂。   這些火炮都非常沉重,因為都是打十斤以上炮子的重炮,好在這湯山平緩,海拔也不高,又有眾多人幫忙,幾門紅夷重炮還是一一拉上了去,餘下的普通紅夷炮則容易多了。   孫三傑高興的在旁看著,額上那粗獷的大瘤都因此紅通通的。   因為關乎後路,所以王斗與參謀部各人都對神嶺山防線頗為重視,在這裡安排了紅夷重炮十門,普通的紅夷大炮也有二十門,又有重型臼炮二十門,虎蹲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五十門。   現靖邊軍內共有紅夷大炮四百三十門,內紅夷重炮八十門,打十斤及以上炮子,射程最大是五里,不過要提高命中率,最好還是在三四里左右開打。   餘下普通紅夷大炮三百五十門,多打三、五斤的炮子,射程二三里,最好也是在一里半與二里開打。   然後有重型臼炮一百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百門,中小佛郎機炮五百門。這內中重型臼炮打二十斤的炮子,最大射程也是五里,也最好在三四里開打。   大將軍佛郎機炮最大射程一里,中小炮一二百步。   安排這麼多火炮在神嶺山防線,足見靖邊軍對此的重視。   而這些火炮,紅夷炮與臼炮都分別安置在湯山與神嶺山上,居高臨下的打擊敵人。   還有火箭……   一些有蓬馬車駛來,然後隨車的火箭手從中抱出帶有雙腳架,半圓形的火箭發射槽,這些半圓滑槽雖然以硬木所製,長有三尺,尾部還有厚實包鐵擋板,但其實不重,不過三四十斤,一人抱著扛著就可以走。   同時又有許多搬運手從隨後的有蓬馬車中抱出一枚枚火箭,扛著就上了山。   這些火箭則長約三尺多,身子細長,頭部尖尖,比發射槽略小些,尾部有三隻傾斜的穩定螺旋板,使之發射後可以旋轉著前進,精度頗高,與後世的導彈、迫擊炮彈頗為相似。   當然,後世的導彈,迫擊炮彈尾部皆有尾翼,卻是穩定飛行姿態之用,基本不會旋轉。   靖邊軍火箭思路來源於霍爾火箭,尾部裝有傾斜的螺旋板,原理類似出膛高速旋轉的子彈。大明神火飛鴉原理倒類似導彈,迫擊炮彈,只是因為竹木太輕,而且又只有雙翼,所以發射後很難穩定。   孫三傑貪婪的看著這些火箭,靖邊軍各將對火箭的關注度都非常高,得知參謀部將在神嶺山防線設置火箭,孫三傑非常高興,遺憾的是這邊只設置輕火箭,而且兩山上只安排十門共一總的火箭兵力。   趙瑄的火炮營成了箭炮營,除了十個營的火炮兵力,還有十個營的火箭營,內重火箭營四個營,輕火箭營六個營。   他們的編制待遇比火炮營更高,輕火箭營,以十門為一總,五門為一隊,內每門火箭安排四人,以一人為火箭長,享受甲長待遇,又二人搬運手,一人點火手。   每一總都設觀測官一人,觀測員兩人,皆裝備有炮鏡,還都享受把總,副把總待遇。   他們一營有一百門火箭,分為兩部,算軍官,輜重護衛等人在內,一營有六百人。   然後輕火箭營有六個營,共六百門火箭,三千六百員軍士。   重火箭營,以五門為一總,每門七人,一人指揮,五人搬運,一人點火,每總設觀測官一人,觀測員兩人,皆裝備有炮鏡。他們一營有二十門重火箭,分為二部,算軍官,輜重護衛在內,一營有三百人。   然後重火箭營四個營,共八十門火箭,軍士一千二百員。   輕重火箭營十個營,就是四千八百人,內中有大量的數學精英,火炮人才。   箭炮營的成立,也標誌著靖邊軍向高技術門檻邁進。 第883章 驚遇   孫三傑知道重火箭要放在前方,心中遺憾的同時,只能爭取更多的輕火箭彈數量,只是這也不容易。   進入本月後,靖邊軍雖有輕火箭庫存一萬二千枚,重火箭庫存一千四百枚,但火箭是易耗品,以輕火箭為例,六百門火箭發射槽,只需每發射槽打二十發,一萬二千枚火箭就沒了。   而且發射槽沒有火炮等過熱問題,有多少火箭就可以打多少,稍不注意,再來十萬枚也不夠用。   看那些火箭兵所過,大量的軍士圍觀,那些火箭兵們也是個個神氣活現的,孫三傑盤算著如何向大將軍討要火箭,特別重火箭,就是搞一門過來過過癮也好。   他們策馬沿湯山走了一圈,這湯山不大,東西不過三四里,南北二三里,海拔也不高,不到百米,不過西南處有大量的山泉水,稱為湯泉,後世這邊也有渡假村農場,此時只有一個小小的村落。   而類似這樣的山泉水昌平東面頗多,神嶺山,白浮山,都有大量的山泉,特別白浮山泉水更為出名。   當年郭守敬勘測白浮泉的海拔為55米,甕山泊(頤和園昆明湖)的海拔為40米,就修白浮堰於白浮村之西,沿途建渠,繞著西山轉了一個大圈弧線,匯聚諸泉於甕山泊。   又引水進入內城的積水潭,全長一百六十四里又一百四步,乃水利史上的驚世傑作,從此北京城有了供水命脈。   那時便有了海拔的概念,又引水途中需克服種種複雜地形,非常難得。   不過現在白浮堰已經荒廢了,白浮泉水直接向南流入北沙河中。   孫三傑當然不會想那麼多,這邊有大量山泉水,他只為大軍有充足飲水而感到高興。   他們策馬沿著三山二牆而走,看防線堅固,士氣高昂,身旁將官個個高興道:「孫將軍,防線堅固,銃炮犀利,還有火箭,韃子若真來攻打,定然在這矮牆之下碰得頭破血流。」   孫三傑軟綿陰柔的「溫柔」聲音響起,他堅定的道:「這是肯定的,便若當年的長嶺山防線一樣,奴賊若真來攻打,就讓他們來多少,死多少。」   跟趙瑄一樣,孫三傑是個技術型軍官,他性情憨厚,非常不善於勾心鬥角,不過靖邊軍中,他也不需要勾心鬥角,逢迎拍馬,這些年憑借自己的功勞,他順利的步步高陞。   這讓他對大將軍王斗感激涕零,最初王鬥到舜鄉堡時,孫三傑的心願是能帶一隊出眾的火銃兵,未想到現在自己帶的人馬已經過萬,他也沒有別的想法,只一心勤勤懇懇做事就是。   ……   十八日,靖邊軍主力大軍開始往鞏華城,擋兒嶺等地開拔,有鑒於韃子流賊窺探的哨騎越多,王斗也派出更多的夜不收戰士驅趕遮蔽,特別不能讓流賊知道擋兒嶺後的一切。   而在當日,多爾袞也開始往沙河邊開拔,這沙河匯合南沙河,北沙河水,基本是一個大弧形的「7」字形,從昌平南下會遇到沙河水,從順義西進,一樣會遇到沙河水。   多爾袞隨時關注著流賊與王鬥,特別王斗的動靜,他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就要趕好,趕巧時間。所以到順義後,只歇息一晚,他又忙著往西面的沙河趕。   從順義城西到沙河有約三十里,他也不打旗號,只帶著親軍噶布什賢營往西面而去,一路都是浩浩蕩蕩行進的八旗人馬,人如潮水,旗揚如海,馬蹄的行進聲抖動大地,特別各旗包衣奴才們推動的小車如蟻。   後勤輜重問題一直困擾著多爾袞,他的兵馬眾多,特別馬匹太多,一個月消耗的糧米草料不會差過王斗的靖邊軍,差不多一個月就要在十五六萬石左右,這還不加上損耗。   特別出戰了,馬匹不能吃得太差,需要適當的補充糧食,否則別說作戰了,空馬能跑多遠都是個問題。   這很相似人類的伙食,類比來說,吃草就相當於喝粥,吃乾草相當於吃乾飯,加上豆料糧食就相當於加肉,比例越高,肉食越多,最後才有充足的體力幹活。   所以就算遊牧民族、漁獵民族的馬匹,平時散養在草原,臨戰時也要突擊補充一下,供應一些糧食與豆料。就像在工地上干重活,沒肉吃的結果是什麼?   靖邊軍的馬匹一般平時有加豆料糧食,出戰時甚至達到乾草一半,豆料糧食一半的比例,充足的營養下,自然匹匹顯得魁梧高壯。   清國的馬匹達不到這個水準,不過因為量大,一樣消耗不小,出兵兩個月來,多爾袞從日本朝鮮搶掠來的糧米已經急速消耗下去,特別補給線太長了,他不可能到順義後,仍然從清國境內供糧。   所以入關之後,事實他大軍的供應都是就地奪糧,就食於敵,他跟吳三桂等人言大軍入關,秋毫無犯,然事實上他軍隊所過之處跟流賊一樣乾淨,各村各鎮冒火。   只不過多爾袞很注意不要侵犯士紳,特別不危害他們的性命——如果他們不反抗的話。所以相比以往的燒殺搶掠,玉石俱焚,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已經有士紳歌頌大清國的仁德了。   不過就算如此,海量的糧草供應仍然困擾著多爾袞,連包衣在內,他二十五萬大軍,哦,現在不止了。   每天的糧食消耗都在五六千石,這量實在太大,所以征上糧後,多爾袞最優先是供應他的滿八旗,然後是蒙八旗,然後外藩蒙古人,然後漢八旗,然後朝鮮日本八旗,然後新投降的明順軍。   每天圍繞著糧食的紛爭不知多少,便如新投降明順軍隊,便希望自己的待遇跟漢八旗一樣,甚至他們之間相互搶糧。   最後才是包衣們,這些人仍然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   當然,大戰若勝,他們倒可以去搜刮普通的大明百姓們。   他們在營中幹著後勤等雜事,到達順義後,更是趕著砍伐樹木,收集木板,搭建浮橋,製作盾車,整天沒個休息。   多爾袞到沙河邊上,他策馬河邊不遠一個山坡看去,河岸邊已是如蟻般的人流,特別一些水淺處,密密的包衣站在河水中,在那些旗丁的咆哮下,正拚命的搭建著浮橋。   沙河到此處後,水面並不窄,已經超過了一百步,同時多爾袞認為,介時大軍要快速過河,至少十道浮橋必不可少,所以這周邊的樹木皆被砍伐一空,很多村鎮的木板木料也被搜刮前來。   看著下面繁忙的景象,多爾袞點點頭,到明天浮橋應該可以搭好。   他再看向遠處,隱隱有銃聲傳來,河的兩邊,似乎都有不少馬隊在追逐奔跑。   「靖邊軍發現我們了。」   身旁的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擔憂地說道。   多爾袞抽出千里鏡往那邊看了良久,但離得太遠,隱隱約約看不清楚。   他說道:「這是肯定的事,王斗非等閒之輩,我大軍到了順義,他肯定會派人過來哨騎。」   他心下佩服,靖邊軍果然是天下有名強軍,如此遠的距離都來哨探,若放在別的明軍,可能自己都兵臨城下了,他們才猛然醒覺。   不過他自信地說道:「不過我師遮蔽得力,王斗一時半會難以摸清虛實,他雖會戒備,但攻打流賊的計劃不會改變,我大清必可坐收漁人之利。」   多爾袞得到情報,靖邊軍在昌平東側大建防線,應該是防護後路之舉,怕流賊包反抄了他的後路。現自己到了順義,王斗雖會疑神疑鬼,但自己派了太多的精騎遮蔽戰場,他們的夜不收不能靠近。   所以多爾袞認為王斗現在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虛實,不知現順義人馬是否是自己主力,他除了加強戒備外,仍然會按原計劃攻打流賊。   而且多爾袞認為王斗打著大義名號出關,他現在的主要敵人是流賊,就算知道自己主力到了順義,也會裝聾作啞,希望盡快打敗流賊再說,這就是自己的機會。   多爾袞承認王斗很強,然也沒強到兩線作戰的地步,所以就算他發現自己,也是對著自己防守,然後集中兵力對付流賊,自己就可趁機牽制王斗兵力,坐看他們打個你死我活。   這中間佈置大陣,特別集中數萬騎兵,作為快速機動主力,介時就可以從容收穫成果。   一切都準備好,盡在掌握之中,除了一點。   他轉頭向西南的極遠處看去,喃喃道:「不知流賊可否察覺我大清國的兵馬?」   ……   一隊順軍馬隊沿著東流的清河邊奔馳,他們頭戴紅纓氈帽,身穿黑色號衣,上面有著斗大的「順」字,卻是綿侯袁宗第麾下前營兵馬。他們個個舉止精幹,馬術精湛,長刀勁弓,馬步皆有,卻是他營中非常精銳的老營兵。   他們奉命哨探,流賊越多的兵馬聚於清河店一片,然對於擋兒嶺後面的情形卻一無所知,李自成派出大股馬隊前往嶺中哨探,然都被靖邊軍的馬隊堅決擋了回來。   這隊人馬也嘗試前往,然靖邊軍夜不收的馬銃太可怕了,遠遠的五六十步一銃打來,己方不死也要去半條命,自己的馬弓根本毫無用武之地。要用步弓?靖邊軍的馬隊已經跑得遠遠的。   所以他們另闢蹊徑,看能不能繞過擋兒嶺,繞個大圈圈,從側翼往靖邊軍的後面看看。   他們策馬奔馳著,滾滾煙塵中一色的好馬,一色的精湛馬術,作為老營,他們常年生活在馬上,在馬上奔馳,在馬上作戰,這馬術的嫻熟,可能很多塞外蒙古人都比不過他們。   一切都沒有問題,除了他們的盔甲。   李自成的軍隊算是一隻輕甲,或是無甲兵,就算老營兵,很多人只裝備棉甲了事,還是罩甲樣式,內中沒有鑲嵌甲葉。   他們奔馳著,估計離擋兒嶺已經有十幾里,他們正要轉向,忽然看到前方煙塵滾滾,似乎正有一股人馬往這邊而來。   「靖邊軍?」   立時這隊前營老營兵戒備起來,隨後那股人馬奔得越近,這些老營兵驚訝發現這是一隻從未見過的軍隊,非常陌生的打扮。看他們人數約有二十多騎,個個穿著藍色的棉甲,上面滿是亮閃的泡釘,厚實髹漆的鐵盔,盔頂高高頂起,上面紅纓飄揚。   內中還有幾騎身上穿著銀光閃閃的鐵甲,厚實之極,似乎每片皆以精鐵打製,背上還插著一桿斜尖的如火小旗。   還有個騎兵同樣厚實沉重的鐵甲,身後插著有飛虎的旗,盔上有著幾根雕翎。   他們統一的神色,就是眼神暴戾,目光凶殘,渾身充滿了讓人發冷的野蠻氣息,個個馬上還有各色兵器,無一不是厚實沉重,上面掛的箭囊鼓鼓的,滿是各色輕箭與重箭。   「這些人是誰,不像是靖邊軍。」   前營老營兵們面面相覷,哪來的馬隊士卒,怎麼從來沒見過?   看他們的打扮,也跟尋常的明軍大不相同。   看他們身上的彪悍野蠻氣息,也讓人心中打鼓。   怪了,怎麼平地就冒出一個孫猴子?   前營老營兵們戒備著,對面那只奇怪的馬隊也發現這邊人馬,他們放緩馬力慢慢過來,領頭的似乎是那個盔上有雕翎的馬兵,他臉上擠著生硬的笑容,用生硬的漢語說他們是大清國的人馬,專門幫大順天兵去打王斗賊子的。   看他們神情和氣,還似乎帶著討好,前營老營兵們鬆了口氣,同時他們那種色厲內茬的本質立時上來了。   看著這些人的盔甲,他們的馬匹,很多人眼中湧現出了貪婪,猛然那哨總喝道:「放肆,天兵面前,還敢稱大?什麼大清國,聽都沒聽過,即是聽說新天子當朝,為何不當面入賀,在此鬼鬼祟祟?」   他們各人環視一眼,那哨總嗆啷一聲抽出自己的馬刀,厲聲喝道:「爾等卑賤的蠻夷,如此大不敬之罪,實是罪該萬死,還不快快下馬,束手就擒?」 第884章 拉開   「啊,下賤的尼堪。」   如此污辱讓那些清軍哨騎氣得渾身發抖,除了靖邊軍,歷年他們縱橫大明所向無敵,所到之處可止小兒夜啼,無論軍民百姓皆在他們面前瑟瑟發抖,一向威風驕橫慣了。   眼前這些流賊大搖大擺不說,還將他們視之為卑賤的蠻夷,劈面喝斥,如罵奴婢,這讓他們如何忍受?   或許這些人中有些人聽不懂漢語,但那些老營兵的神情動作一看便知,那種不屑,那種輕蔑,那種居高臨下,那種怒目橫眉,讓他們個個怒發如狂,哇哇直叫。   一個巴牙喇一聲大吼,猛的馬鞍上的步弓在手,還有箭囊中一根重箭抽出,他一下子拉開了弓,十二力的大稍弓被他拉得嘎嘎的響,他一身鐵甲隨之鏘鏘響動。   那巴牙喇就策在馬上將超過一百五十磅的十二力強弓拉開,他弓弦一鬆,箭矢凌厲的呼嘯聲中,那重箭一下射穿那哨總的咽喉,精鐵打製,鏃尖點鋼的巨大箭頭從他脖後穿出。   那老營哨總眼中帶著驚訝,帶著不可思議,被箭矢巨大的力道帶著從馬上摔落下來,他的馬匹受此驚動,一聲嘶鳴,後腿蹬地,一對前蹄高高揚了起來。   那哨總滾落塵土,透脖而過的鏃尖閃爍著銳利陰沉的光芒。   一滴鮮血,緩緩的從鏃尖滴下,兩尺長的樺木箭桿仍在他的咽喉顫動不止。   那些前營老營兵們一驚,未等他們反應,對面箭矢已經嗖嗖的過來,慘叫聲中,老營兵們紛紛中箭,而且中箭之後,他們都是渾身一麻,然後快速失血的無力感就湧上心頭。   清軍的箭矢大而沉重,開有血槽,殺傷力非常驚人。   而且十幾步的距離,他們射得非常準狠,凌厲的箭矢呼嘯聲中,前營老營兵們不是面門中箭,就是咽喉中箭,就算中在身體之處,他們個個都是無甲或輕甲,根本擋不住重箭的射擊。   一旦中箭,就是悶哼栽倒在地,就算不當場死去,也是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戰鬥力。   當然,這些前營老營兵也是精銳,他們反應過來後,也立時抽出自己的角弓還擊,特別他們多使用小稍弓,弓窄面短,射速非常的驚人,通常這邊射了三四箭,對面才射了一箭。   小稍弓以射速聞名,嫻熟的射手甚至可以一秒射出二三箭,而清軍多使用大弓,便是騎射所用馬弓一樣稍身不短,馬上開弓不怎麼容易,但他們弓力強勁,便是馬弓通常都有七八力。   而且清軍那邊的哨騎甲冑精良,二十幾騎最普通的也是馬甲兵,個個身上至少二重甲,鐵甲、綿甲、鎖子甲等相疊,防護力驚人,所以老營兵們反應過來後,雖劈面的箭雨過去,卻殺傷力寥寥。   除非馬匹中箭,很多清騎身上插了三四根箭仍然安然無恙,老營兵這邊中了一箭就差不多了。   看自己武器對對方毫無威脅之力,他們中人甚至中了四五根箭都沒事,己方則人馬不斷倒下,這些老營兵終於慌亂起來。   因那哨總一開始被殺,這隊老營群龍無首,他們大喊大叫,有人想走,有人則想下馬步戰,混亂成一團。   而這時清軍哨騎一聲喝令,將自己弓箭收回,個個抽出武器,向這邊策馬衝來。   那些老營兵更是混亂,內中一兵看對面一騎衝來,滿是傷疤的臉神情猙獰,他嘴巴張開吼叫著,露出滿口的黃牙,還流著涎水,讓人想起吃人的野獸。   他穿著厚實閃亮的鐵甲,背後有小旗,手上提著一桿長長沉重的矛,這矛頗為奇特,槍刃極長,稜起有若圭形,靠刃套處似乎還有兩截什麼,銳利凶悍,觀之讓人心寒。   看那騎正對著衝來,老營兵大叫著,他一身精湛的射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手上小稍弓弓弦連珠響著,一根根箭矢呼嘯撲那那衝來的古怪騎士,這短短時間,短短距離中,他至少射了六七箭。   就聽叮叮聲不絕,這老營兵射出的箭矢不斷反彈掉地,那巴牙喇一身極為厚實精良的鐵甲,豈是這種馬弓箭矢可以輕易射穿的?很多箭矢根本就站不上去,勉強插上了,也是淺淺一層,無力的掛在上面。   那巴牙喇吼叫著,旋風般衝近,手中虎槍一挺,一股血霧冒起,直直就刺入了那老營兵的心口,一直到槍套處的鹿角為止,嗤的一聲,虎槍槍刃透體而出。   馬勢相交,那老營兵也被刺落馬下,這同時那巴牙喇手腕靈巧的轉動,策馬過去的同時,已反手從那老營兵身上抽出虎槍。   他回望了一下,那老營兵滾在地上,胸口鮮血有如泉湧,他大大睜著眼,臉上猶帶著驚恐的神情。   二十幾騎清軍撲了上來,轉眼間血光四濺,慘叫四起,那些餘下的老營兵們被動的反擊著,越打越是心寒,這些所謂的大清國馬隊哪來的,怎麼如此的悍勇犀利?   肉搏戰血腥而殘酷,轉眼間,場中還余的老營兵只剩十幾個,且個個都是心膽俱裂,與先前的囂張截然不同。   作為老營,其實他們的生死搏殺一向很少,歷時所經的也多是低烈度戰爭,哪經過多少殘酷戰事?遇到真正精銳不免現形。特別對手盔甲還非常精良,己方的馬刀等兵器砍上去根本不能破防。   因為跑慣了,特別又在京師逍遙一個月,他們的作戰決心也頗有不如。   再看這前後短短時間,己方五十多人傷亡只餘十幾人,對面竟沒有死一個人,僅幾人受了輕傷,還有幾人馬匹死傷。   這還怎麼打?他們相互而視,皆有驚恐萬分,魂不附體之感,哪來奇怪的兵,還是逃得遠遠的為好。   他們發一聲喊,策馬就走,這時他們的輕甲、無甲裝備倒顯出優勢,特別他們人人馬術嫻熟不用說,很快個個跑得沒影,曠野上唯見一溜溜的煙塵,根本追之不及。   看他們這種逃跑速度,場中清騎個個心有餘悸,這種速度,就是各旗的蒙古人都跑不過他們。   怪不得南蠻一直剿滅不了流賊,跑得這麼快,怎麼追?   ……   到十八日時,順軍各營彙集到清河一線更多,密密麻麻的營帳從西山蔓延到清河東側,龐大的人流也帶來了強大的後勤壓力,各營爭奪糧草,爭奪水源地,爭奪紮營地,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特別軍無戰心,很多營伍到達時,都是大包小包,他們不像打仗,倒像趕集。   紛爭不斷,狗屁事多,李自成只覺焦頭爛額,一切只用一團糟來形容。   心煩意亂中,他心中還浮起另一個恐慌憂慮,似乎有一個巨大危險的隱患正在逼近,似乎一個不同於王鬥,然同樣非常強悍的不明勢力正在邊上潛伏窺探。   似乎京師的東面,山海關等地消息斷絕好久了,還有這兩天往清河東去的哨騎接連失蹤,他們僥倖逃回的人也稟報,似乎有一隻叫大清國的軍伍,此時正駐紮在順義邊上。   他們人數不明,但戰力頗為強悍,有些甚至超過己方的老營兵,讓一些哨騎頗為恐慌,在各營中帶來了一些謠言。   早前桃園伯劉良佐等人駐守順義,懷柔,昌平被奪走後,自己傳檄他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只在大軍會戰攻擊時,他們同樣從側翼發起攻擊,好似劉良佐等人沒有回復。   這一切都讓李自成心中湧起不妙的感覺,似乎自己正忽略什麼,所以當日下午,他就召來老營各將,特別蘄侯楊少凡,這個似乎有跟他說過清國之事的火銃營將官。   劉宗敏等人姍姍來遲,老營雖圍繞著清河店,東昇嶺等處紮營,但劉宗敏等人不耐苦楚,都跑到湖光山色,風景秀麗的福海等邊上去。特別劉宗敏本人,更率了一些親衛霸佔了號稱「京國第一名園」的清華園。   楊少凡倒很積極趕來,自己的功名富貴,未來野望都在大順身上,所以操練火銃營時,他一直盡心盡職。   「大清國?」   劉宗敏等人滿臉懵懂,蒙古韃子他們倒知道,什麼大清國,實在莫名其妙。   當然,這內中劉芳亮等人不是沒有聽過清軍的名號,當年就是清軍入關,自己人等才能在明軍的圍剿下起死回生。   說起來,這些塞外韃子還是恩人呢。   高一功又匯總情報消息,總之,幾十里外的順義城下,沙河邊上,確實來了一隻塞外的大軍,但人數不明。他們自稱相助大順而來,又稱他們與明國交戰幾十年,舊怨深重,此次入關,就是要尋找王斗等明將的晦氣。   李自成喃喃道:「晦氣?明朝已亡,一切舊怨都煙消雲散,我大順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又為何入關?還有山海關、薊鎮的吳三桂、唐通、楊國柱等人呢?」   楊少凡在旁聽著,心中驚訝不已,進京之後,楊少凡就沒聽闖王等人說過清國之事,還以為他們是成竹在胸,對塞外胡虜不屑一顧,沒想到是完全沒有概念。   他轉動著心思,想了想,還是提醒李自成等人,這些塞外韃子不可小看。   在李自成等問起時,他更詳細說了自己所知的塞外一切,不過看劉宗敏等人神情,個個不以為然。   幾次入關,所過堅城皆下?自己所過也是一路堅城而下,特別京師二日而下,而那些所謂的大清兵圍打京師多久,圍打了幾次?又聽了他們國中丁口人數,再相比自己大順,劉宗敏等人更不以為意。   楊少凡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感覺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他最後道:「奴賊素為勁敵,雖說他們言為相助我大順而來,然小心駛得萬年船,還請大王防備。」   李巖也道:「夷狄人面獸心,絕不可信。他們說為相助我大順而來,然為何不光明正大來賀,而偷偷摸摸,潛伏在旁?他們又如何入關,吳三桂等人現在何處?若吳三桂等人歸附這些清賊,則更為可怕。大王,此些虜賊居心叵測,其心不良,要小心他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更要避免導致渭水之禍。」   李巖對塞外清國瞭解不多,但他有讀史書,知道歷來塞外胡虜都是中原勁敵,又有看邸報,知道清兵幾次入關之事,這些韃子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對付。   李自成有空時也看過一些史書,李巖說的渭水之禍他知道,卻是大唐初立,突厥始畢可汗趁火打劫,在渭水下強迫唐太宗簽訂渭水之盟,可說是奇恥大辱。   他點頭表示明白,不過心中卻別有心思,雲集清河的兵馬越多,然軍心渙散,對面的王斗又實力不明,他心中頗有憂慮。   那個大清國說為相助大順而來,或許可以利用此輩,增加自己的勝算,等打敗王斗後,再收拾他們。   不過這之前最好瞭解更多,特別讓這個大清國遣使來賀,稱臣納貢,自己就名正言順了。   當下他讓李巖書信聖諭,斥責那個大清國,責其為何殺害自己將士?不給個交待,大順定興兵討伐,讓他們嘗嘗顏色。同時又言新天子當位,為何不遣使來賀等等。   此時各文臣皆留守京師,只有李巖這麼一個文人,他書信後,李自成頗為滿意,各將也覺理直氣壯,很顯大順氣勢,就挑了一個頗為威武的信使,派了十幾騎護送去了。   十九日,信使回來,帶來了那個大清國主的回信,然問起所見情報,皆一問三不知,原來信使沒到沙河邊,就遇到大股清國哨騎,然後一行人慘遭蒙眼。   最後他們被帶到一個大帳篷中,所見之人寥寥,實在看不到什麼,出帳篷時,一樣蒙眼。   雖然劉宗敏等人勃然大怒,這個所謂的大清國之舉,實在有辱大順國威,該發兵討伐,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然李自成倒比較冷靜,他展開書信觀看,信中倒寫得很客氣,說他大清國居於遼東,與大順井水不犯河水,不過因與王斗積怨極深,還關係到先王仇恨等等,所以誓必發兵滅王。   他們領兵十萬入關,聽說大順發兵欲剿滅王鬥,所以似乎可以攜手合作,一同消滅此賊。為表誠意,介時他們可以在側翼威脅靖邊軍人馬,同時伺機攻打他們的後路。   至於大順王詢問吳三桂等人消息,他們一概不知,因為他們是從喜峰口等地入關的。   大順國的桃園伯劉良佐他們也不清楚,因為他們只從順義城下經過。   之所以偷偷摸摸,也是為了避免誤會事端,這不,雙方的哨騎剛一接觸,就發生了紛爭打鬥,不過大清國將士也是正當防衛,純屬無奈云云。   李自成看後更覺疑神疑鬼,這個所謂大清國仍然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他們的來歷,他們的目的,他們的兵力一概不知。不過會戰在即,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他決定先不管這個所謂的大清國,介時他們會在側翼威脅靖邊軍更好,不來也無所謂,有惡意也無所謂。   反正自己兵馬多,可使用的兵力極為充裕,介時多在右翼佈置兵力,那些清兵若是善意,就與他們一同攻打靖邊軍軟肋處。若是惡意,佈置的兵馬也正好戒備他們。   待打敗王斗後,他大順再來收拾這個所謂大清國。   ……   四月十九日,沙河、清河一片戰雲密佈,如潮般的大軍源源不斷彙集,從空中看去,密密麻麻的各色營帳好似能一直鋪到天地盡頭,旌旗如海,金戈之聲交鳴。   人喊馬嘶中,不知多少戰士磨刀霍霍,準備作戰。   三方皆已經匯聚到位,會戰的大幕,徐徐拉開。 第885章 大陣   十九日一早,白虎軍左營將官高貴與中軍騎兵左營莊誨祖領軍三萬人出發,最終王斗同意了韓朝的修正意見,讓大側擊流賊的兵馬早早出發,還增加了一萬兵力。   他們到達西山後,將潛伏於群山附近的翠峰山下,然後到了二十日約定的時辰,立時直撲三十里外的京城,從阜成門、廣安門快速入內外城,剿滅城內流賊,奪得京師。   高貴等拜別王斗堅定的去了,他們所領軍士,從騎兵到步兵,從乙等軍到丙等軍,也是個個神情堅定而去。   他們滿臉肅穆,對此行自己能否成功深信不疑。   同時也在拂曉,大側擊韃子的二萬大軍也潛藏入昌平軍都山一片,相比側擊流賊,他們精兵更多,便是內中一營丙等軍也是人人有馬。大側擊流賊的兵馬提早出發,對機動力的要求降低,他們空出的馬騾,正好補充到這一邊來。   不過他們將在二十日的戰時某刻出發,韃子不比流賊,他們哨騎密佈,這麼一大股人馬行進,不可能瞞過他們,這路大軍打的就是韃子反應的時間差。   所以此時豹韜將軍,大側擊主將高史銀仍伴在王斗身邊,隨他巡視擋兒嶺、回龍觀等處可能的戰場陣地。   他們上了擋兒嶺眺望,十里之外順軍營地浩蕩無盡,東西蔓延二十多里,縱深也有好多里,各色飄舞的旗幟密集如林。而在這之間的曠野上,一隊一隊的騎兵相互撕殺,窺探對方營地,掩護己方構建陣地防線。   野地中銃聲不時耳聞,醒目的白煙一陣陣冒起,眼下的哨探戰不只是陝甘的馬隊,靖邊軍也投入大量精銳的夜不收,還有各軍的驃騎兵、獵騎兵們。   顯而易見的,己方的哨騎大佔上風,流賊那方勝在量大,加之不是正式開戰,所以雙方保持斗而不破的局面。   王斗千里鏡眺望著,看密密麻麻的順軍在他們營地前數里忙活什麼,似乎在堆建土台,數了數,這土台似乎有十個。   「流賊在構建炮壘。」   溫方亮說道:「情報部的消息,流賊進京後,因繳獲頗多,就建了一個龐大的炮營。內普通紅夷炮一百五十門,四輪磨盤紅夷重炮五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三百門,大炮共五百之多。還有若干車營,使用佛狼機中小炮。」   他說道:「那四輪磨盤大炮就是當年繳獲的清國大炮,門門可以打三、四里遠,打的還是十斤以上炮子。流賊在陣中構建炮壘,顯然打的就是轟打我軍大陣的主意。」   王斗微微點頭,流賊在火炮使用方面,確實越來越聰明了,此時雙方對陣,不可能隔得太遠,一般都是兩里左右,三四里都極少。想當年他沒紅夷炮之時,與敵對陣都是相隔一里,甚至兩百步。   若自己沒有犀利箭炮,甚至不瞭解敵情,猝不及防下,確實極有可能吃下大虧。   謝一科道:「大將軍,尖哨營的兄弟已經哨探清楚了,流賊的炮壘分為三層,最頂為四輪磨盤大炮,每個炮壘五門重炮。第二層為普通紅夷炮,每個炮壘十五門。第三層就是大將軍炮,每個炮壘三十門。然後炮壘前會佈置車營、銃營守護。」   高史銀罵了一聲,隨後眉歡眼笑道:「流賊越來越狡詐了,好在我軍有重炮火箭,遠遠的隔著四五里,就將他們的炮陣,車陣,銃陣統統收拾了。」   王斗身旁各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流賊認為他們打三四里的火炮所向無敵,卻想不到己方有比他們更犀利的武器。   而且與流賊不同,己方雖也在平野上建炮壘,卻是幾個距離不同的延伸炮台,最遠離他們炮壘有四里,然後是三里,最近是二里。   四里距離剛好,流賊火炮號稱打三四里,然他們糟糕的炮手與射擊水準,這個距離其實非常安全。   這些炮壘架上火箭與重炮,就可以從容轟打他們炮壘軍陣,特別重火箭拉來,更是全面覆蓋。   以靖邊軍重火箭的射程,其實可以安在擋兒嶺上,然距離越近,打得越準,這些炮壘也可以安放重火箭。   然後他們的火炮車營銃營被打了之後,火箭與重炮推近到離他們二三里的炮壘,從容轟射他們大陣。   當然,以上都是指火箭重炮,普通的火炮紅夷炮等,都是伴在步陣身邊,徐徐推進。   韓朝沉思道:「看流賊如此佈置,他們老營主力就是在這正面中軍了。介時他們方略,也應該是兩翼進攻,中間防守,看準時機,再主力雷霆撲來。」   溫方亮笑道:「正好,我師兩翼防守,主力直撲他們中軍,只要滅了他們老營,餘者流賊立時潰敗,再來百萬亦是無用。」   眾人點頭,雙方打的算盤差不多,都是精兵主力放在中陣,不過攻與守思路不同罷了。   而此戰主要也是消滅流賊的老營,歷來證明,雜兵打得再多也無用,還是要消滅他們的老營兵。   他們看過側翼的防守陣地,然後轉到擋兒嶺的東面,這邊卻是面對清軍的防線陣地,以該處而言,東南端核心是回龍觀,這邊可能會同時遭到韃子與流賊的進攻,堪稱重地。   不過這邊防守條件也頗為有利,以玄福宮為中心,周邊有明初時牧馬軍卒居住形成的村落,對善於防守的靖邊軍來說,不論流賊韃子,想要攻克這邊的防線,難於登天。   而在中部與沙河邊,其實都有村莊,特別中部這個稱朱辛莊的村莊,南面有一處山嶺,山不高,海拔只有十幾米,但頗廣,縱橫約有二里左右,且頂上非常的平緩,很適合安放火箭火炮。   根據夜不收的情報,入關清軍一樣攜帶了火炮,卻是從山海關等地拉來的四輪磨盤重炮,約有四五十門左右。   估計到時他們一樣會在三四外擺陣,正好遭受與流賊一樣的悲劇。   他們登上朱辛莊山嶺,看遠處一股股清軍哨騎奔騰,從以前偷偷摸摸到現在毫不掩飾,王斗千里鏡看著,想起昨天多爾袞還讓哨騎射來書信,說此次入關,是為爾君父報仇,表示願意合作,一同消滅流賊。   談起此事,王斗笑道:「多爾袞認為我跟李自成一樣傻。」   眾將都是哈哈大笑,他們那不屑的笑聲遠遠傳揚開去,迴盪在這一片土地的上空。   ……   「能不能騙過流賊無所謂,反正王斗肯定要打流賊,他們也不可能聯合,我大清是最佔優的一方。」   沙河兩岸滿是密密營帳,各色清軍旗號飛舞,在一個鎏金大帳之中,多爾袞看著案上地圖,對身旁清國君臣說道。   他身旁滿滿的滿,蒙,漢,朝,日各旗大臣,大學士範文程,寧完我,又有外藩蒙古各臣,新近歸附的吳三桂,唐通,范志完,黎玉田,劉良佐等人。   聽著多爾袞說話,吳三桂面無表情,他身旁的方光琛更是神情木然,他都不知道,為什麼局勢會變成這個樣子。   但顯然的,多爾袞不會在乎他們的心情,此時他興致勃勃道:「范學士方略已顯成效,流賊雖有防範之心,卻也沒有大的動靜。他與王斗大戰不可避免,我師盡可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範文程忙跪下道:「這都是陛下廟算之功,微臣不敢居功。」   多爾袞哈哈大笑,親切的讓範文程起來,他繼續指著地圖道:「很明顯,流賊與王斗都不會再拖下去,明日他們就會大戰。所以我大清方略佈置,就是要死死牽制王鬥,讓他與流賊拚個兩敗俱傷,同時伺機摘得瓜果。」   他說道:「是以,明日的佈置,便是以靖遠大將軍,鄭親王濟爾哈朗率滿洲鑲藍旗監戰,領漢八旗、日八旗、鮮八旗各一半旗丁,固山額真劉良佐,共約六萬兵力,攜帶十門重炮,眾多盾車,直逼昌平,威脅靖邊軍的後路。」   哨騎回報,靖邊軍在昌平東側兩個山頭的防線,加上數十里的矮牆壕溝,又是一個巨鹿與長嶺山,前車之鑒,多爾袞傻了才會讓滿蒙旗丁去攻打。   不過讓漢日鮮各旗,加上新投靠的劉良佐攻打卻可以,濟爾哈朗的滿洲精銳,監戰便可。   劉良佐在旁呆著,聽了多爾袞的安排暗暗叫苦,他優柔寡斷又貪生怕死,投靠清國就是為了保存實力,沒想到很快就要去啃硬骨頭,他心中叫苦不迭,卻也不敢抗聲。   「而對著靖邊軍的戰場,朕分為左右中三部,右翼,靠近沙河這邊,以多羅饒余郡王,奉命大將軍阿巴泰監戰,領平西王吳三桂,定西王唐通部,共約三萬多兵力,直逼威脅,靜待中軍號令。」   瞥了吳三桂一眼,多爾袞又斷然安排,讓明日吳三桂、唐通都有活幹,更要他們搞個投名狀。   吳三桂仍然面無表情,唐通則是臉色大變,想說什麼又不敢。   多爾袞道:「左翼,也就是對著流賊的右翼,以豫親王,平南大將軍多鐸監戰,領餘下的漢八旗、日八旗、鮮八旗一半旗丁威脅逼迫,同樣靜待中軍號令。」   最後多爾袞道:「餘下滿洲八旗,蒙古八旗,科爾沁部,外藩蒙古各部約十萬鐵騎,由朕親率,居於中軍,伺機而動,並要準備大量的馬匹,介時用於衝破靖邊軍的軍陣!」   「馬匹衝陣?」   多鐸驚叫道:「靖邊軍銃炮犀利,若驅趕馬群衝陣,會死很多的馬。」   多爾袞厲聲道:「不滅王鬥,我大清國甚至有亡國滅種之危,區區馬匹,又算什麼?」   他環視各人,冷然道:「我等都瞭解王斗此人,他若勝了,定然不會放過我等。介時他攻入遼東,必將我大清男女老幼,殺個乾乾淨淨。此時不消除這個隱患,要到何時?」   多鐸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什麼,他這個皇帝大哥說得對,王斗若勝,別的不好說,滿八旗肯定要被他殺絕殺盡。   看清國的皇帝竟將王斗視之如此之高,吳三桂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唐通大張著嘴,一直沉默的范志完與黎玉田也是互視一眼。   看帳內一片凜然之色,多爾袞放緩口氣:「當然,此戰若能剷除王斗與流賊,天下將無人是我大清之敵,南朝無盡土地財帛,皆任由我等予取予求。」   寧完我猛然振臂高呼道:「誓與大清共存亡。」   帳內各人皆隨之高呼,一片野獸般的淒厲嚎叫。   議事後,吳三桂出了帳來,他沉默黯然,事情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或許,自己沒路了,只能幫大清國打贏了。   唐通則與親將唐宗等人歎道:「倒霉啊,那王斗豈是好打的,唉。」   他部下也是懊惱,或許當時就不該投什麼大順,直接西遁去投永寧侯更佳。   唐通歎氣道:「騎虎難下啊,再看看吧。」   ……   時間在各方預算謀劃中慢慢過去,夜幕漸漸降臨,三方打的都是明營,便見一片片的燈火海洋,有若繁星滿天。   不知為何,王斗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他批衣而起,望著璀璨星夜出神,明日便是決定文明國運的一戰,便是以他的堅定心志,都覺有些緊張忐忑。   踱步良久,他去看自己的幾個兒子,看他們香甜的睡姿,他內心慢慢寧靜下來。   是啊,一切都準備就緒,沒什麼好擔心的。   ……   多爾袞猛然驚醒,他披頭散髮坐起,方纔那個夢……   隨後他安慰自己,沒問題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自己就是漁翁!   他又心頭輕歎,如果沒有王斗該有多好,為何明國會出現一個王鬥?   ……   李自成翻了個邊,他正做著美夢,夢中一戰,靖邊軍大敗,那個什麼大清國也附首稱臣,然後他在數十萬將士的簇擁下回到京師,正式稱帝,年號永昌。   吳三桂也做著美夢,夢中他光復了京師,萬民夾道歡呼,夢裡,他微笑拱手,夢外,他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唐通坐在帳中呆呆的想:「還可以反正嗎?」   ……   帳篷中鼾聲如雷,孔三翻來覆去的,聽旁邊老胡喃喃說著夢話:「娘子,娘子,相公來也,哈哈,這裡大了……」   他搖了搖頭,寧心靜氣,慢慢入睡。   ……   四月二十日,天色慢慢明亮,各營地喧囂四起,鄭天民強忍著緊張的心情,與兄弟們一起用過豐盛的早餐,不遠處營將李正經大呼小叫:「吃吧孩子們,吃飽了才好為國殺賊,哈哈哈。」   朱雀軍前營千總鞠易武、韓鎧徽、陳晟、牟大昌都是正經之人,營將李正經雖有正經二字,卻非常的不正經,不過也是他的打趣,讓鄭天民等人緊張的心情平復許多。   一切準備完畢,眾人彙集在營將大旗之下,李正經在馬上威武嚴肅的看著眾人,猛然他一張口:「嘿……」   他高聲歌唱:「美麗的大草原啊……」   鞠易武、韓鎧徽、陳晟、牟大昌四個千總應唱道:「我會來的,我會來的。」   鄭天民等人齊聲應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李正經高歌:「我會將韃子頭顱做成我酒杯。」   鄭天民等人齊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李正經高歌:「他們的妻啊就是我的妾,他們的兒啊就是我的僕。」   鄭天民等人齊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李正經高歌:「我的馬鞭將他們重重抽打。」   鄭天民等人齊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李正經高歌:「越過高山,越過平原,踏過大地,踏過草原!」   鄭天民等人齊唱:「啊喲啊喲,啊喲啊喲!」   李正經高歌:「直到天邊的盡頭處,嘿……嘿……嘿……嘿嘿嘿嘿……」   眾人齊唱:「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男兒行》歌聲中,朱雀軍前營大步行進,各處號鼓聲此起彼伏,源源不斷的軍伍從各處紮營地出來,他們彙集成密集的行軍隊列,按各自目標行進,紅色盔甲猶如起伏的海洋,密集刺刀長矛閃亮無限。   他們向前挺進,樂隊開道,鳴鼓致敬,鼓聲隆隆,號角嗚嗚,一片歡騰。   一個撫慰官策馬奔來,他高呼道:「勝利!勝利!」   回應他的是海浪似的歡呼。   ……   馬蹄轟隆隆聲響,嘩嘩聲音中,無數馬匹踏過清水河流,老胡看著前方,延綿不絕的馬隊騎兵,明晃晃的兵器,晃眼的氈帽紅纓,還有大聲的喝罵,推行火炮戰車的有節奏喊號。   旌旗黑壓壓如烏雲,眼前除了人頭就是人頭。   老胡深深的吸了口氣:「呼,今日老子要大幹一場。」   他嘴中哼道:「娘子,胡鄉長來也。」   策馬衝下了眼前的清河。   ……   東昇嶺上,李自成策馬立著,身旁高高飄揚他的白纓黑緞旗,大旗之下,李自成志得意滿觀望自己的大陣,連綿十數里,旌旗如海,刀矛如林,他心頭湧起強烈的自信,如此浩瀚軍伍,何人可擋?   特別是他的中軍,一色的老營兵,車營,銃營,炮台,還有他引以為傲的三堵牆,列馬三萬,五百騎為一橫列,二十縱列一萬騎為一堵,三萬騎就是三堵。   每一堵若展開的話,按一馬搏殺需要的四五米寬度,橫陣長度就會有四五里長。   這四五里橫推過去,還是三堵,很少有什麼軍隊承受得了,這也是他引以為傲的三堵牆戰術。   而且他六萬老營,除了部分在左右兩翼監戰,餘下也集中到中軍兩翼,隨時可以自由活動。   他眺望己方陣地,信心滿滿,中軍不用說,便是兩翼,雖說很多軍伍擺不下,但充沛的兵力卻可讓他使用象攻城一樣的車輪戰術,一陣接著一陣,不管死多少人,也要攻下王斗的兩翼,然後自己中軍雷霆一擊,大局可定。   他眺望對面的擋兒嶺,心想這麼久,靖邊軍還未排兵佈陣完畢,心中不免有了一絲輕蔑。   也就在這時,忽然大地顫動,似乎是整齊的踏地聲音,忽然擋兒嶺上出現一片旗海,然後是耀眼的紅光,還有盔甲與尖銳兵器的海洋。蔓延的軍陣緩緩而下,他們似乎鋪滿山野,展開的軍陣,竟比自己還長。   他們腳步沉重,軍陣極為有序整齊,飄動的旌旗又好似風暴前寂靜的海洋,他們從山嶺而下,盔甲兵器就隨著山勢起伏,一浪一浪的,目光望去,極為的震撼有力。   他們從山上下來,整齊的踏步著,有節奏的聲音似乎萬人如一,那種嚴整,那種有力,那種氣勢,讓人目瞪口呆。   他們雖然距離還遠,但那種勢不可擋的氣勢,那種強烈有力的視覺,卻彷彿在宣告他們才是戰無不勝的軍隊。   沉悶凝重,如濃濃烏雲一般的煞氣湧來,讓這邊的順軍一片片失去聲音。   李自成呆呆看著那片盔甲的海洋,他們似乎每個小兵都有精良的鐵甲,這是什麼樣的軍隊,什麼樣的財力?   這就是王斗的靖邊軍嗎?   他忽然想起一事:「難道王斗說的二十萬兵不是號稱,而是實數?」 第886章 王者之師   不但李自成,此時同在嶺上的各將,劉宗敏,李過,高一功,袁宗第,劉芳亮,劉希堯等人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劉宗敏喃喃道:「驢球子,這王斗搶了多少地方啊?」   李過眼中也閃著無比的迷惑,他看著對面,那一色的鐵盔鐵甲有若眩目的鐵流,大片大片金屬的海洋刺激得他眼睛都睜不開,聽劉宗敏這樣說,他下意識的應道:「是啊,這王斗哪來的錢?」   李巖看著對面那超豪華的裝備,一列列軍伍又如此的嚴整,顯然都是精兵,更可怕的是人多,眼前所見,已經多少萬了?擋兒嶺後面是否還有,還有目光很難看到的左右翼呢?   顯然眾人當初在京師的估算都是錯誤,李巖心中歎息:「原來這才是王斗的真正實力。」   他眼中閃著不解的光,說二十萬就真二十萬?這世上竟有人打仗是不號稱的,只是宣府鎮為何如此富有,養得起這麼多兵馬,還是一色精銳甲兵?   楊少凡看著對面軍陣,看他們有如一堵堵巨牆雷霆萬鈞而來,目光所見,都是精銳的士卒,人馬竟是如此之多!   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同時心下也不明白,場中各人他算是最瞭解王斗了,也一直盡量高估他的實力,然王鬥力量爆炸似的膨脹還是讓他手足無措,心生無力恐懼之感。   劉澤清呆呆看著對面,他只餘百多騎了,此戰也只是居於中軍兩翼策應,可有可無。逃回京師的這幾天,他也一直在自怨自艾,當時不該出戰的,白白導致昌平城被奪,辛苦搜刮的財帛美人盡失。   此時才知道,原來靖邊軍打他,連一成的力氣都沒拿出來,眼下還總算保住了性命。   想起在濟南之時,自己就想著與劉良佐等人如何去宣府山西搶掠,此時想想,這念頭是如此的可笑。   順軍大陣正在彙集,此戰在李自成佈置中,以左營制將軍,磁侯劉芳亮率左營部分兵馬監戰左翼,以前營制將軍,綿侯袁宗第率前營部分兵馬監戰右翼。   然後汝侯劉宗敏、亳侯李過、蘄侯楊少凡、義侯李巖、淮侯劉希堯、岳侯高一功等隨在中軍。   眼下還未開戰,眾將都居於李自成身邊聽令,戰後才會奔赴各自位置指揮,眼見對面軍陣緩緩而來,肅殺,莊嚴,不可戰勝,一絲絲恐慌畏懼,在各人心中瀰漫。   李自成死死看著對面那片寒光流盈的鐵流,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正要說話,猛然又往大陣的右翼方向看去。   那方的遠處,似乎出現了一道黑線,然後化作蠕動不停的黑影,黑影越來越大,猛然延綿不絕的騎兵出現在視線的眼前。   那騎兵有多少啊,黑壓壓的有若踏破一切的洪流,洪流越來越快,越來越廣,最後視線的盡頭,儘是潮水般的騎兵馬隊。   ……   李自成的臉色更白,他往那邊看了良久,一聲不響,就衝下了東昇嶺,數百騎護衛,還有嶺上各將,也慌忙隨之奔去。   他們奔到前陣,又往右奔去,一路所過己方人馬雖眾,卻似乎皆有惶恐之色,這是對面的靖邊軍帶來,也有忽視出現的不明勢力因素。   李自成放馬急奔,一般馬匹時速是四五十里,最快可達百里,李自成此時就是用最高的馬速奔跑,每秒速度達十二、三米。   他奔到己方的右翼,這方的軍陣極為厚實,因為李自成原先打算除用車輪戰攻打靖邊軍的左翼,還有戒備那個大清國之意,此時卻覺得這個右翼兵馬還可以加強。   最後他策馬立住,往右邊的十里外看去,滾滾而來的馬隊騎兵有若浩瀚的汪洋,最重要的是他們陣列森嚴,盔甲鮮明,嚴明的軍陣中,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殺氣。   看他們那彷彿鋼鐵洪流一般的氣勢,浩大的騎兵陣列,各色不同,但又非常鮮明的衣甲旗號,李自成身後各人都是呆若木雞,這就是那個大清國兵馬?   李自成恨恨看著,看他們騎兵後面似乎又有步兵大陣,馬步人數絕對超過十萬,不由臉色扭曲變幻,又羞又怒,他身旁各將也是呆呆看著,又是惶恐,又是尷尬。   今日之事,打破了他們一切常理想像,不但靖邊軍實力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便是這個大清國,也跟他們的想像判斷完全不同。   意想中的種種不一,各樣的判斷完全失誤,似乎有人用事實大聲嘲笑,他們只是井蛙之輩耳。   ……   黃傘之下,多爾袞策馬立著,身旁是眾星捧月的清國貝勒王爺,朝中大臣,精銳的葛布什賢兵散佈周圍。   一到前線,他就迫不及待觀看敵情,靖邊軍戰陣讓他神情凝重,卻也沒太出乎意料之外,他最想看的,還是那個大順國兵馬。   因此在葛布什賢兵的護衛下,他奔到順軍右翼幾里之外,然後舉著千里鏡眺望。   他看了良久,從他們右翼看到他們中軍,甚至極力眺望他們左翼,他臉色變幻,最後放下千里鏡,眼中露出一絲輕蔑:「見面不如聞名,此輩何德何能,可以奪得南朝花花江山?」   曾經多爾袞對李自成極為重視,大順軍輕易奪取京師讓他認為此人智勇必大過一般人,因為清軍曾數圍京師,都不能攻克,李自成卻能一舉破之,還是二日而下。   所以多爾袞入關,也有擔心大順國會否乘此戰勝之精銳,有窺其遼東之意。甚至入關時還嚴諭諸王、貝勒、貝子、公等大臣不可疏忽輕敵,曰:「此兵不可輕擊,爾等勿得越伍躁進。」   他對順軍的重視到達極點,便是到了順義沙河,手下哨騎不斷與順軍發生搏戰,反應上來那個大順國戰力不怎麼樣,他還是非常謹慎。然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此時親眼所見,才覺得這些流賊果然名不副實。   心中一個擔憂去了,多爾袞有心情一鬆的感覺,隨後他心頭又湧起疑惑:「明國與我大清交戰數十年,非等閒之輩,流賊不過爾爾,此輩何能奪取明國天下?」   他身旁滿蒙各人自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還是大學士範文程沉吟說道:「氣數,南朝氣數已盡,聽聞流賊奪取明都,也非彼戰力所得,而是內應開門。開門者,還皆是勳貴,大太監,內閣大臣等。便是滿都小民,以前皆盼流賊。」   多爾袞喃喃道:「氣數。」   他目光掃視靖邊軍與順軍的陣線,皆是浩大無邊,振奮道:「只要打敗王斗與流賊,我大清的氣數就來了。」   他交待身邊各人,先前方略不變,仍然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計,不過可以略為調整,就是左翼,對著流賊的右翼那邊,需要的話,介時可以先攻打。   畢竟自己兵馬浩大,流賊不可能不起戒心,到時就讓流賊看看,自己也是出力的,自己與靖邊軍不是一夥的,打消他們的戒備心。   反正這邊攻打的不是滿蒙核心,多爾袞折得起這個本錢。   而且在這之前,派人去向那個大順王表達善意為好,暫時蒙蔽住他。   正在盤算中,忽然多爾袞聽到靖邊軍那邊傳來山呼海嘯似的歡呼聲。   ……   「萬勝!萬勝!」   海嘯似的歡呼中,李自成看到一桿巨大的旗幟出現在眼前,那旗幟極高極大,竟是載在一輛大旗車之上,還用四匹健馬拉動。一個武將站在車上,他一身閃亮的盔甲,手上一把佩劍指著。   然後那面鮮紅的,有著金黃日月浪濤紋飾的大旗就在他頭頂極力鼓舞,招搖醒目。   數百位騎士伴在大旗車身旁身後,他們從對面靖邊軍陣前奔過,所過之處,萬勝聲鋪天蓋地,士兵們無比熱烈的一陣陣反應。   李自成看著,他身旁各將看著,他們知道,車上那人就是王鬥,他們看大旗車奔騰著,奔到他們對面時,陽光映在旗冠黃金製的日月金冠上,金光四射,璀璨奪目,讓李自成等人睜不開眼來。   「好大的排場。」   多爾袞咬牙看著,他知道,對面那個男人,就是他們大清國最大的敵人,這個男人不死,他們大清國定死,但看著對面海潮似的歡呼聲,他心中又不知道什麼滋味。   長劍斜指,旗車奔騰,陣陣如潮的歡呼,猛然對面雄壯的軍歌聲響起,宏大,雄偉,鋪天蓋地有若颶風一樣橫掃,讓人心臟緊縮,卻是先秦時就留下的古老中原軍歌,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他們不知多少萬人同時高歌,歌聲如浪澎湃而來,讓人聽出他們的慷慨激昂,同仇袍澤之心。   李自成,多爾袞怔然看著聽著,都有這才是王者之師的感覺。   ……   王斗的大旗車回到擋兒嶺,當那面巨大的日月浪濤旗再次出現在眾人視線時,又是海潮似的歡呼,王斗一手按在御賜寶劍上,一邊轉動著身體,向兩線陣地的將士抬手致意。   歡呼聲更為熱烈,陣旗揮舞一片,很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便是同站在嶺上的監國太子朱慈烺,兵部尚書陳新甲,宣大總督紀世維,陝西總督侯恂,陝西巡撫馮師孔、甘肅巡撫林日瑞、寧夏巡撫李虞夔等人,都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還有王斗的兒子,王爭、王英、王雄、王豪等人,熱淚盈眶的看著自己父親,鍾宜源、韓厚、韓思、溫文韜、高得祥等軍事學院的學生激動得滿臉通紅,拚命的高聲大叫。   最後王斗看向遠處的清軍軍陣與順軍軍陣,眼中露出冷然之色。   他默默道:「李自成,多爾袞,來了就不要走了,全部死在這吧。」 第887章 一箭糜爛數十里   王斗語中無比的決心,他眼前的兩個敵人,一個是野蠻人,與文明人之間有根本不可調和的矛盾。   政權被他們取代,不同於普通的改朝換代,這是文明的毀滅。   從此華美的中華沒了,代之是被稱為卑賤豚尾奴的屈辱。   這次文明的毀滅甚至比五胡亂華,蒙元入寇還可怕,因為這群野蠻人更為陰險與邪惡,他們知道如何閹割文明人中最優秀的東西,然後餘下一些糟粕。   曾經這樣的慘劇也發生在西方歷史,羅馬帝國被日耳曼蠻族毀滅,然後歐洲進入黑暗的中世紀,幾百年被糞便浸泡,巴黎城下糞堆之高之厚,敵軍甚至不用攻城雲梯。   但他們最終從文藝復興中奮起,然東方中華卻沒有這樣的機會。   現在王斗來了,他不會放任這樣的慘劇發生,不需要任何理由,這就是文明人跟野蠻人之間的勢不兩立。   還有流賊,他們代表世間最惡劣的殘渣,人性中最陰暗的東西,只知破壞,不知建設,只知痛快,不知責任。他們就是國度的病毒,寄生在宿主身上,當宿主死亡時,他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二者沒有區別,都是黑暗的極致,世間最惡劣的渣滓,王斗多年辛苦耕耘,就是為了今日。   所以,他不會讓李自成、多爾袞逃出京師這一片地界。   一騎從順軍軍陣奔來,自稱是大順使者,他被押到王斗等人身邊,竟是勸王斗跟太子投降,他高聲道:「我大順天王提兵百萬,就在十里外的東昇嶺上,爾等速速投降,天王仁德,定然不吝王侯賞賜。」   看他嘴巴一張一合,滔滔不絕,王斗身旁各將如看白癡的眼神,也不知李闖哪找來的這位天才。   太子等人則怒發如狂,只是想著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強忍怒氣罷了。   王斗淡淡看著他道:「說完了?」   那使者道:「完了。」   王斗作了個手勢,鍾調陽猛的抽出佩劍,一劍劈出,那使者的頭顱咕嚕嚕滾落,無頭的屍身一股股鮮血噴出,然後轟然倒地。   太子等人一驚,臉色都有些發白,溫士彥笑道:「李自成,鼠輩爾,望之不似人君,還敢勸降?」   高史銀也在旁道:「沐猴而冠。」   眾將皆是冷笑,他們與流賊勢不兩立,李闖也不知哪根筋抽了,竟派人來勸降,這不是白送腦袋嗎?   這時竟又有使者求見,暗稱乃大清國使者,願與明國太子,大都督王斗共剿流賊,為爾君父報仇。王斗搖了搖頭,人都懶得見,下令將那個大清國使者也殺了。   他看看天色,又看看沙漏,對高史銀道:「高兄弟。」   高史銀重重一點頭,他對王斗鄭重抱拳,一撩身後猩紅的披風斗篷,轉身大步而去。   王斗又看向韓朝、溫方亮等人,緩緩吐出話語:「動手吧。」   鐵甲一片鏘鏘,韓朝等人齊喝道:「末將領命!」   ……   王斗看韓朝、溫方亮等人奔下山嶺,他這位置最佳,南可看順軍陣地,東亦可看清軍陣地,周邊形勢,盡入眼中。   而此時擋兒嶺南側溫方亮領青龍軍等約五萬馬步佈陣,左中右三翼,又有大量的火炮火箭等。   在擋兒嶺的東側,韓朝領玄武軍等約六萬馬步佈陣,同樣左中右三翼,大量的火炮火箭。   餘下四萬人預備隊居於擋兒嶺上,方便援助各方同時,也可居高臨下讓他們感受戰場氣氛。   清軍仍在逼近,從十里外列陣過來,王斗眺望順軍那面陣地,他們同樣是分為三翼,王斗最關注他們的中軍,一色的老營兵,陣列廣闊約有五六里,縱深也有三四里,連炮營車營什麼算上,人數約有六萬左右。   他們的左翼在兩里之外,福海、甕山、紅山前面擠滿了人,估計紅山後也都是人,又有許多兵馬在他們陣後聚集。不過地方就這麼大,連他們右翼兵馬算上,王斗估計流賊只出戰二十萬人,還有一半多的兵力沒擺出來。   不過依他們以前的戰術,李闖應該是在兩翼打車輪戰的主意,前方打過後,就撤到後方歇息,源源不停歇的攻打。   以前很有用的戰術,只可惜這次他們的盤算不能成功了。   ……   溫方亮奔馳到自己軍陣,對應對面流賊,他的戰陣也是分為三翼,中軍這邊又分為前陣後陣。前陣皆是步兵,以青龍軍乙等營、宣大督標營,其實也是靖邊軍乙等營、又有兩個丙等營列陣,加上兩翼馬陣,展開約有七里的陣線。   這個時代排兵佈陣其實佔位頗多,一般而言,每個士兵要佔地二步,也就是三米,前後間隔也要二步,否則打鬥起來,大刀一個揮砍,就把身旁的戰友給砍翻了。   馬匹佔地更多,左右間隔四步,擠點也要兩步,每列前後相距二十步,擠點也要十步。   不過已經普及燧發槍的緣故,靖邊軍的隊列卻可以排得更緊密,他們一營戰兵三千二百人,內火銃兵一千六百人分為四排,每排四百人,佔地四百米,需要時甚至可以一米位置緊挨兩個銃手,增強火力密度。   然後餘下的槍兵一樣分為四排,四個營佔地,加上每營的空位,佔了四里地,加上兩翼的忠義營馬隊,陝甘各將馬隊,展開有七里。   然後青龍軍甲等營,軍中驃騎兵、獵騎兵作為中軍後陣。   溫方亮回到軍陣,將士們潮水般向他這個領軍主將歡呼,溫方亮奔到前陣,他千里鏡眺望對面流賊中軍,他們前方的車營,銃營,皆在幾里外嚴陣以待,還有大聲的咆哮喧嚷,他們軍中的火炮,不斷向著各個炮壘運送。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陣地,陣前擺了一門門火炮,內普通紅夷大炮就有一百門,大將軍炮三十門,中小佛郎機炮一百五十門,馬騾拉著的二十門紅夷重炮,三十門重型臼炮也準備完畢。   此外是一個營的重火箭營,兩個營的輕火箭營,共一百二十門的輕重火箭發射槽。   他們將在第一波將流賊的炮壘,車營銃營打了,然後步陣逼近,流賊若以馬隊攻擊,就以普通紅夷炮等實彈轟擊,若衝到近前,更有霰彈攻擊等待他們。   那將是閻王的轄區。   特別紅夷炮霰彈射程在二百多步,擴散面積三四十步,只需有六十門紅夷炮,霰彈覆蓋面積就達五六里。   更別說這邊的紅夷大炮有一百門,還有大量的佛郎機炮,它們的霰彈射程也有一百多步,擴散面積一二十步,流賊馬隊衝來,就是衝進死神的空間,任後方的銃兵槍兵從容收割成果。   如此犀利銃炮火箭,精銳戰士,都給溫方亮強烈信心,此時他的軍陣離流賊炮壘有五里,雙方馬隊哨騎拚殺後的默契,這十里地帶雙方各佔三四里作為縱深擺陣空間,然後中間作為拚殺之地。   不過因靖邊軍戰陣的獨特,青龍軍需要的縱深很淺,所以他們前陣離流賊軍陣有五里之遠,離己方炮台也有一里,不過那片也是屬於他們的地盤。   溫方亮奔回中軍後陣,咆哮喝道:「列陣行進!」   ……   韓朝回到自己軍陣,他領馬步六萬人,同樣三翼,中軍分前後陣,以兩個乙等營,王樸新軍營,兩個丙等營為前陣,佔地五里。然後他的甲等營,驃騎兵、獵騎兵,新附營馬隊,歸附蒙古人為後陣。   又中軍各隔約一里是兩翼,防守各一二里的陣地。   與溫方亮一樣,韓朝陣中也擁有大量的火炮火箭,光輕火箭營就有三個,重火箭營兩個半,又有紅夷重炮四十門,重型臼炮四十門,普通紅夷大炮一百五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五十門,中小佛郎機炮二百五十門。   又有十門紅夷重炮,十門重型臼炮佈置在兩翼,還有若干普通紅夷大炮,佛郎機等。   他的陣地,將會形成非常恐怖可畏的火力網。   他策馬朱辛莊山嶺上眺望,奴賊已進入五里,最終,他們應該會在己方陣前的三四里停下。   看他們軍馬佈置,介時可能會使用大量的騎兵衝陣。   不過韓朝並不擔心,他火力網就擺在這裡,而地形所限,奴賊最多使用橫列一千匹戰馬的陣勢。而且介時展開,還必須擠得緊緊的,否則他們的馬陣至少會延綿十里之長,這邊根本擺不下。   己方犀利的銃炮火箭下,他們擠得越緊,越是靶子,到時就讓他們來多少,死多少!   他下令中軍大陣迎上去,「靖邊軍,前進!」   擋兒嶺上,王斗放下千里鏡,他笑了笑,多爾袞想搞一片石那套,自己就主動迎上去,將他拉下水。   ……   絲竹鼓樂鳴響,激昂的樂曲飄搖,視線中旌旗招展,線列肅整,特別踏步聲一片整齊的轟響,隨著他們的行進,他們的銃劍與長矛就有節奏的上下起伏,有如金屬與紅纓的波浪。   看著前方逼來的隊伍,楊少凡與高一功臉上都露出複雜的神情,隨後高一功眼中射出寒光,說道:「來得好,就讓他們嘗嘗我大順火炮的厲害。」   他看看身旁的炮壘,眼中露出安心的神情,他的四輪磨盤大炮可打三四里,對面似乎拉來頗多的小炮,很多還是紅夷炮,這王斗果然不簡單,不過看那炮的份量,高一功提著的心也就放下來。   果然只是打那種一二里的炮,在己方犀利的紅夷重炮下,他們只能光挨打不能還手。   再看各炮壘前百多步一色的精良戰車,車上密集的佛郎機炮,還有戰車後密集列陣的銃營戰士,高一功更覺放心。   「來吧,就等著你們。」   ……   「傳令,左翼開始進攻。」   東昇嶺上李自成看著靖邊軍結陣逼來,他面無表情的下達命令。   雖然對王斗與那個大清國估算錯誤,給他與闖營各將帶來很大的恐慌,但不管怎麼說,自己有數十萬大軍,近年戰無不勝的戰績,更有犀利的銃炮,沒理由就這樣放棄。   自己就是用人命堆,也要將那個王斗給堆死了。   而且那個清國也派人來向他表達善意,願與他攜手攻打王鬥,如此算來,此方反是強援了?   不過李自成也不會因此信任他們,所以他的右翼還是嚴加戒備,除非那個清國真正進攻王斗了。   ……   對面軍陣如牆如山而來,嚴整,銳勁,又勢不可擋。   多爾袞詫異的放下千里鏡:「王斗這是幹什麼?」   這時哨騎來報,擋兒嶺南面那方,靖邊軍也開始向流賊進攻了。   身旁各人都發出不可思議的聲音,多爾袞怒極而笑:「朕承認王斗很強,然以一打二,他以為他是誰?」   就在這時,擋兒嶺南邊傳來什麼東西淒厲的呼嘯,還有隨之猛烈的爆炸,讓多爾袞心下一顫。   ……   「那是什麼,虎蹲炮?」   高一功好奇的看著一些靖邊軍似乎從馬車上取出什麼,遠遠看去,就感覺跟虎蹲炮一樣的小炮,離得這麼遠,可以起什麼作用?   楊少凡皺眉看著,心中則有不妙的感覺,王斗怪事層出不窮,不要又來什麼新樣的武器才好。   他們看著三四里外,陣列前的靖邊軍在忙活著,他們速度非常快,很快就準備好了,然後一字排開,就是一些跟虎蹲炮,佛郎機小炮一樣的東西。   然後看他們抱著什麼東西裝入,然後……   猛的一門「虎蹲炮」似乎沖天而起的橘紅色火焰,然後是撕裂空氣的尖銳呼嘯,似乎一個什麼東西從「虎蹲炮」上騰空而起,如明亮耀眼的天火流星呼嘯。   它帶著滾滾的濃煙,長長的紅色尾焰,似乎驚天動地尖嘯著,直接往這邊飛來。   在天空中,它是如此的耀眼醒目,便如節日絢爛的焰火,星夜中璀璨的流星。   「神火飛鴉?」   高一功怔怔看著,楊少凡則臉色大變,蒼白如紙。   那「神火飛鴉」猛然落下,就落在一堆銃兵中,然後是震撼大地的劇烈爆炸,周邊數十步人一片的搖晃滾落,伴之的,是血雨飛濺,慘叫連天,眾多人斷胳膊斷腿,或是內肚大腸被炸得七零八落,爆炸的碎片帶來可怕的殺傷力。   突如其來,毫無徵兆的打擊讓這邊密集的銃兵死傷慘重,飛濺的碎鐵瞬間洞穿他們的身體,削斷他們的肢體,甚至有人被炸成碎肉。那些來不及喪命,被削斷胳膊大腿的倒霉銃兵滾在地上,淒厲的哀嚎著,劇烈的痛苦只讓他們恨不得死去。   火箭爆炸的氣浪還掀翻了很多人,驚動了他們的馬匹,讓他們茫然不知所措的陷入了混亂。   這還只是爆炸後碎片帶來的效果,「神火飛鴉」爆炸之後,周邊百步很多人身上血霧狂飆,或是踉蹌倒地,或是直接被小鐵彈打飛出去。   便是輕火箭都至少內裝千顆的小鐵彈,在龐大數量黑火藥爆炸的帶動下,如雨點般的灑向四面八方,威力可比火銃近距離轟射,帶來更為可怕的殺傷力,就聽淒厲的嚎叫聲不絕。   楊少凡拚命制止身下驚慌無比的馬匹,身旁好幾個騎手還被狂燥的馬匹直接摔落馬下,好容易他回過神來,卻見自己的銃兵死傷慘重,這邊到處是狂奔的人群,還有人慘叫著,跌跌撞撞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將軍,我的手……」   楊少凡看到一個銃兵過來,他嚎哭著,左臂森森白骨已經斷了,上面還殘留的滲人的紅色肉絲。   看著這一切,楊少凡哆嗦著,他猛然淒厲大叫:「不!」   忽然,他又驚恐看去,卻是撕裂空氣的尖嘯聲聲,一道道「神火飛鴉」又升上天空,竟有百發之多,有如流星火雨般,又往這邊飛來。   ……   「不!」   多爾袞眼中都要流出血淚,靖邊軍的「神火飛鴉」忽然落來,炸得前方的將士亂作一團,多爾袞正在吃驚,那是什麼武器,可以打這麼遠。   依他估計,那「神火飛鴉」發射的距離已經有四五里了,猛然一發「大神火飛鴉」直接飛到他的陣中,落在噶布什賢兵中,爆炸後數千的鐵彈飛灑,那死傷的人數不知有多少,這可是大清國最精銳的勇士啊,就這樣白白死了。   特別讓多爾袞恐懼的,他離得這麼遠啊,靖邊軍的武器都能打到,還有哪裡是安全的?   多爾袞心頭湧起死亡的恐懼,方才竟有一顆小鐵彈直接打在他的馬匹上,讓他多爾袞滾落在地,然後他恍惚的爬起來,又聽撕裂空氣的淒厲尖嘯,沖天而來的橘紅色火焰是如此的壯麗,然後又是震撼大地的劇烈晃動。   多爾袞就見那邊烈火熊熊,數十甲兵渾身是火的尖叫奔逃,他們就像老鼠一樣瘋狂衝撞,然後身邊的人都慌亂不堪的躲避他們。   還有著火的人在地上拚命打滾,然後那火就是不滅,燒得那些人厲聲慘叫,身體燒灼的辟啪聲讓人不寒而慄,人肉的焦香味陣陣,場面極為恐怖駭人。   看那靖邊軍「神火飛鴉」所過,便是最精銳的甲兵也無一不是奔跑逃命,亂衝亂闖,不知所措。   多爾袞呆呆看著,他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   凌厲的呼嘯聲不絕,看一發發火箭騰空而來,尖嘯著撲向敵人的軍陣,不論流賊或是韃賊,他們的陣地就沒一處是安全的,天空中滿是濃煙與火焰,一道道焰火的軌跡掠過,似乎滿天的流星墜落,艷麗之極。   擋兒嶺上各人嘴巴張得大大的,個個神情非常精彩,很多人都是拚命揉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看看南邊流賊,又看看東面韃賊,王斗臉上露出笑容:「大禁忌術。」   太子朱慈烺無意識扯著自己衣角,喃喃道:「天火流星。」   陳新甲神情猙獰,他的臉漲得通紅:「一箭糜爛數十里。」 第888章 恐懼   尤世威驚歎的看著火箭的發射,一直聽聞靖邊軍的神秘武器,火箭,閱兵時也有看到實物,然心中一直存有疑惑,此時真正看到發射,只餘歎為觀止,心旌搖曳。   他看火箭從己方陣前一發發騰空而起,然後呼嘯撲向敵人,那距離已經讓他驚歎不已,然後是那個威力,每一發落下,流賊周邊的軍陣就是一片慌亂潰散,沒有一隻賊兵可以抵抗火箭的威力。   他身旁的眾人也是一陣陣吸氣,固原總兵鄭家棟喃喃道:「驢球子,打這麼遠,還怎麼打?」   高傑與部將胡茂禎、李成棟呆呆看著,特別胡茂禎大張著嘴,看著一枚枚火箭在空中呼嘯,良久他說了一句:「好是好,就怕太費錢了。」   陳永福發出痛快的歎息聲,王斗的力量一陣陣刷新他的感官,不過他已經決定緊密跟隨元帥王鬥,靖邊軍力量越強,也越讓他感到與有榮焉。   他對身旁甘肅總兵馬爌說道:「有了火箭,以後打仗形式怕不同了。」   馬爌用力點頭,他是名將馬芳之孫,一直飽受家族熏陶,可謂將門之後,依他看來,打仗都是先從外部慢慢敲進,然後打到中軍,此時敵人才凶多吉少。   這也是紅夷大炮的優勢所在,打得遠,有時甚至可以打到前陣核心,給敵人帶來極大的恐慌,動搖他們軍心。   然眼下火箭的發射,竟是直接在賊敵核心內部開花,甚至越過他們的前陣,直接打到他們後陣,這真是不可思議。   馬爌就親眼看到幾枚火箭呼嘯落在流賊中軍核心,或許相比流賊龐大的人數傷亡不知多少,然馬爌想像得出流賊那種恐慌,那種不安全感,便是馬爌自己,遇到這種情況都不知該怎麼辦。   總之,便是這些大明舊將,看到這種新武器的浩瀚力量,人人心中悸動,感覺與眾不同的時代來臨了。   ……   溫方亮滿意的看著火箭發射成果,他身旁各將也是眉歡眼笑,這火箭太犀利了。   他們親眼看到,方才百枚火箭齊射,落到流賊的車營,銃營中,那邊瞬間就是大片大片驚恐欲絕的喊叫潰亂,不知多少賊兵狼奔豕突,驚呼大叫,軍官們彈壓都彈壓不住。   他們慌亂是肯定的,流賊車營不用說,都是原來投降的明軍,裝備再精良,也沒有戰心。他們銃營很多是原投降的新軍,但早已腐化褪變,面對強悍的火箭,便是輕火箭,一樣抵抗不了。   還有重火箭,一樣呼嘯發射,與輕火箭不同,它們需要尋找更有價值的目標,所以前陣的車營銃兵不在他們考慮之中,便是賊中軍兩翼的馬隊,也基本不在他們考慮之內。   他們直接打的是他們中軍核心,三堵牆騎兵,一些大旗的周邊範圍,雖然距離遠了,但也基本往那個方向落下,能不能炸到有價值的目標,就看己方與敵方的運氣了。   此時他們停在四里開外,軍陣已經停了下來,火箭,還有拚命拉來的重炮,將會依事前方略,把流賊的炮營車營打了再說,否則若流賊前陣銃炮還在,己方步陣逼上去,可能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二十門紅夷重炮,三十門重型臼炮已經被馬騾拉著上各個炮台,很快將發射,而那些火箭們,則仍然在不斷的呼嘯。   溫方亮青龍軍陣地有兩個輕火箭營,每營一百門發射槽,共二百門,他們分為兩層發射,前後錯位,前方一百門,後方一百門,相隔二十步,然後前方散打,後方齊射。   還有一個重火箭營,二十門火箭車,它們上了各個炮台。   那是堆起來的高約一丈的大土台,它們一總五門聚在一起,發射以散打為主,但若發現有價值的目標,則會一車裝入三發火箭,甚至一總齊射,一次性發射十五枚的重型火箭。   煙霧翻騰,火箭發射的濃煙讓箭陣前硝煙一片,但搬運手們仍不斷從馬車上搬來備彈,然後放入發射槽之內。   後排營觀測官們架著炮鏡,最後計算出目標距離範圍:「距離四里又一百六十步,彈高五分三度,齊射!」   該營所有總部觀測官、觀測員、每箭火箭長齊喝道:「彈高五分三度,齊射!」   火箭搬運手移動雙腳架,調到箭身上相應刻度方向,每箭火箭長剪來了相應引信,插在了頭部引信口處。   這是一種延時引信,點燃後可以按照預定的速度燃燒,戰時按照相應數據切割引信長度,使其盡量在預定的距離爆炸。   此時開花彈經常有早炸晚炸的毛病,不過王斗等人認為引信寧長勿短,晚炸比早炸好。   早炸了,只是空中一朵璀璨的煙花,晚炸了,敵人可能跑了,然此時講的是嚴整軍陣,你跑不要緊,整個軍陣卻崩潰了,可能比站著挨炸效果還好。   而火箭長一米多,後部是發射藥推進劑,前部用易碎的生鐵鑄造,內裝火藥七到十斤,重火箭裝藥更有二十斤到二十五斤,這是個很驚人的數字。   黑火藥其實威力不小,主要看量有多大,後世說八路的手榴彈一炸兩半,那是使用繳獲的日軍手榴彈外殼復裝的緣故,強度太高了,後改回用生鐵鑄造,效果就很不錯,除了個頭大些。   而且火箭前部鑄造時還有預制破片,開在內部,火箭發射不需要考慮到膛壓,不擔心預制破片會影響彈體結構,導致在炮膛內爆炸。還沒有後座力,何時何地都可發射,實是一種非常優良的武器。   除非發射大口徑實彈,靖邊軍中已考慮用火箭慢慢取代臼炮,因為就算在臼炮這種低膛壓的火炮中,若使用預制破片的開花彈,都有負面作用,可能炮彈提前在炮膛內爆炸。   思路打開後,制約火箭發展的只是成本,畢竟此時的黑火藥與鐵料都不便宜,特別很多舊式軍將連製作火藥的配方都非常原始,還需要用大量的雞蛋提純,一斤火藥成本快一兩銀子。   像王斗這樣打,一發火箭至少十兩銀子沒了,沒任何一個軍將用得起。   該營再一次火箭齊射準備完畢,營觀測官喝道:「發射!」   所有的觀測官、觀測員、火箭長喝道:「發射!」   每箭的點火手點火,他們先點引信,又點尾部引線,火線嘶嘶燃燒著,猛然各火箭的噴口噴出長近一丈的火光,濃濃的硝煙籠罩了火箭附近方圓,然後各火箭騰空而起。   它們拖著紅色的長長尾焰,淒厲尖嘯飛行著,同時火箭在尾部安裝的三隻傾斜螺旋板作用下不斷的旋轉,使自身在飛行時達到一種相對穩定,保持精度的效果。   又是一大片火箭在空中飛掠,它們拖著璀璨若煙花的火焰,在空中發著難以形容的呼嘯,若滿天墜落的流星,朝自己的目標飛去。   ……   順軍的一個炮壘中,這是他們典型的三層炮壘,最頂是五門四輪磨盤大炮,然後下一層是十五門普通紅夷大炮,最下是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為防止靖邊軍的火炮,他們還在周邊佈置了大量的土袋竹筐,然此時……   一個炮手渾身冒火的奔逃,他淒厲的叫著,亂跑亂撞,他身邊人或是躲閃不及,或是同樣慌亂的奔跑逃命,那炮手身上的火焰衝起來越高,最後讓他整個人變成一個大火球。   這個大火球跌跌撞撞著,一邊發出難以形容的哀嚎,所過之處,更是身邊東西不斷被點燃,猛然他撞到什麼,然後是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而且是連環爆炸。   最後整個炮壘爆起一大團蘑菇雲,猛烈騰起來的火焰如太陽一樣熾烈,陣陣濃煙捲向空中,然後炮壘中的一切,都在騰起,都在紛飛。捲起的炮管,車輪,鐵料,在強大的火藥助力下,向四面八方橫掃,掀起的氣浪,更是洶湧的湧向周邊。   楊少凡與高一功從滾落的地上爬起,他們的馬匹已經驚嚇得不知何去,待硝煙散去,垮塌聲停止後,他們再看那炮壘,已經被炸成光禿冒煙的窟窿焦土,坑中還不斷冒著焦糊與充滿血腥味的黑煙。   還有周邊列陣的順軍車營銃營士卒,他們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大片,死傷枕籍,隨處可見人體與馬匹的屍骸,還有傾倒的戰車,散落的武器旗號等。   他們呆呆看著這一切,任各種刺鼻的氣味直刺鼻腔,眼見周邊的人都在哭喊奔逃,他們也無力制止。早前他們已經制止過一次,那百枚火箭齊發引起了極大的恐慌,還是二人拚命鎮壓才勉強安定,眼下實在是制止不住了。   楊少凡踉蹌走了幾步,腳下踏的土地被鮮血浸得發黑,他茫然看著周邊喊叫奔跑的人群,難道自己的野望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我不甘心!   楊少凡勉強振作精神,他正要說什麼,忽然淒厲的呼嘯中,又一發「神火飛鴉」飛來,他本能的想跑,但看那「神火飛鴉」在百步外落下,而且插在地上不響。   楊少凡大大的鬆了口氣,這該死靖邊軍的「神火飛鴉」實在可怕,猛然這時「神火飛鴉」忽然又爆了,周邊又是一片淒厲的慘叫,橫七豎八的眾多人向四面八方飛倒而去。   然後楊少凡毛骨悚然,卻是那邊一道長長的黑線影子撲來,發著凌厲的呼嘯,在空中急速旋轉著。   這東西竟是兩個鐵球,一個大,一個小,以鐵鏈相連,它發著呼呼的聲響,然後急速一路抽打過來,被這東西打到的人,無不是筋斷骨折,頭破血流,白花花的腦槳騰濺,場景可怕之極。   楊少凡就見這鏈球呼呼旋轉著過來,猛然它轉過高一功的頭,在他恐懼之極的眼神中,高一功的頭就被活生生扯斷了,然後是因為頭髮什麼絞住,高一功那驚恐欲絕的頭顱就掛在上面,並隨著那鏈球一起旋轉。   然後這鏈球與人頭撲在一人身上,纏在他的胸前,差點將他整個人都纏斷了,內中的一切嘩嘩嘩的流出來,花花綠綠。   楊少凡顫抖的看著,特別看高一功的人頭滾落下來,眼睛突出,表情恐怖之極。   楊少凡再也抑止不住內心的恐懼,見身旁一個部總大叫著策馬奔過,追上去一刀將他劈翻了,搶上他的馬,就往後陣逃去。   ……   密密的馬隊在中軍後陣聚集,他們駭然看著前方滿天的流星火焰,又心有餘悸的看頭頂不時飛過的「大神火飛鴉」,靖邊軍這火器,竟可以打六七里之遠,或許更遠,實是可怕。   猛然一發「大神火飛鴉」飛來,這邊的老營馬隊不知該如何反應,不過也有機靈之人大叫著,策馬就想遠離。   卻見這「大神火飛鴉」還未落地,約到人策在馬上的脖子遠就爆炸了,然後是密密的血肉橫飛,周邊的人馬驚叫著翻滾了一大片,更遠的周邊還有血霧騰冒,數千顆小鐵彈在火藥爆炸的助力下飛灑,帶起了強勁的殺傷力。   不但如此,還有四五顆更大的鐵球呼嘯四射,它們一路洞穿多個人馬,勢頭之急,便如近距離對這些人進行火炮轟射。   ……   東昇嶺上,李自成、劉宗敏、李過、劉希堯、袁宗第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前陣情形,滿天的流星墜落讓他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在靖邊軍奇怪武器打擊之下,前陣很多地方已呈潰散姿勢,很多軍士喊叫著往後陣逃來。   還有他們火炮開始轟隆隆作響,聽他們炮彈呼嘯,炮打過的地方,一樣是可以打三四里遠的重炮,他們的判斷估算再一次錯誤。   特別他們奇怪的武器中,有一些甚至可以打到他們的後陣,打到他們中軍核心,不久前更有一發打到嶺下,直接炸翻了一大片他們的老營驍騎,讓李自成等人嚇了一大跳,個個毛骨悚然。   這是什麼武器,可以打這麼遠,這都七八里了吧?   看前陣混亂的形式,李巖神情焦急,他說道:「大王,不能任由王斗軍這樣打下去,我師光挨打不能還手,這樣士氣折損太大,必須立時牽制,或許可以從兩翼向他們攻擊。」   李自成咬著牙,確實,不能任由靖邊軍這樣打下去,中軍兩翼的兵馬該活動了,甚至中軍後陣的三堵牆也要準備。   其實定神後他也看出,靖邊軍的武器雖然犀利,可以打得很遠,但相比龐大的人數,造成的傷亡比例還是小,只要忍住恐懼,敢於拚命,未必沒有挽回軍心的可能。   但就是不能這樣活活站著挨打,早前兩翼進攻,中軍防守的方略看來必須調整了。   他心中也傾向李巖的中軍兩翼進攻方略,靖邊軍正面戰陣看起來雖薄,然情形不明,還是先從兩翼試探為好,或許還可以迂迴包抄到他們陣後。   他傳令中軍兩翼出動一些馬隊,同時李自成還讓綿侯袁宗第前往右翼監戰攻打,早前磁侯劉芳亮已經去監戰左翼,李自成認為右翼也可以開始了。   李巖欲言又止,他有些擔心那個大清國,不過哨騎消息,靖邊軍同時對那個大清國發動進攻,看來他們二者確實不是一方。   想想靖邊軍以一打二的雄姿氣魄,李巖心中又重重歎了口氣。   他看袁宗第領命,在數十親衛簇擁下就要下去山嶺,猛然淒厲的呼嘯中,一發大火箭落在離袁宗第等人不遠的坡上,洶湧的火焰爆炸聲中,他們這數十騎立時就翻滾了一大片。   特別密密麻麻的小鐵彈隨著爆炸飛灑,到處是泥塵血霧騰起,就連李自成身邊不遠都有一個驍騎護衛被飛來的鐵彈打中腦袋,他當場腦殼碎裂,腦漿飛濺,一聲不響滾落馬下。   李自成毛骨悚然,他拚命止住胯下驚動的馬匹,眼角餘光又看到幾道長長黑影扭曲亂飛,內中一道撲向袁宗第那一群人,那黑影呼呼的尖嘯旋轉著,一路抽打,袁宗第的臉被抽了一下,就翻滾落到了馬下。   一切停止後,那方是呻吟慘叫聲一片,李自成等人急急奔過去。   「綿侯。」   「袁兄弟……」   隨後他們聲音戛然而止,眼前一切讓他們心頭湧起無比的恐懼。   ……   眼見淒厲的呼嘯聲中,一發發火箭從靖邊軍中騰空而來,然後落入了滿蒙中軍大陣中,看著那邊慌亂的情形,這邊人等又是心有餘悸,又是慶幸。還好,靖邊軍的目標不是他們,沒有一發火箭落來。   看滿天的焰火濃煙,然後是一道道墜落的絢爛軌跡,唐通喃喃道:「白日見流星啊。」   吳三桂臉色發白,身旁的祖大樂等人也是無言。   祖大弼沉默良久,歎道:「唉,押錯寶了。」 第889章 拚命   「這是天神的怒火啊。」   絢爛的火箭不斷飛向敵營,炸得幾里外的滿蒙蠻子哭爹喊娘,列陣的新附營蒙古馬隊,歸附的外藩、青海河套蒙古馬隊看得親切,無不是目眩神搖,特別青海河套蒙古佐爾丹等頭人都是喃喃念佛。   他們雖是蒙古人,但已被當地同化不少,舉的旗幟少有蘇魯錠,多類似五色經幡的旗子,頗有藏區當地風格。   他們與外藩蒙古土謝圖汗袞布等人一樣,都出動馬隊甲兵五千參戰,算了下了大本錢。   此時他們看著滿天的火焰與濃煙,那讓人心驚的火箭呼嘯,那遙遠的距離與威力,他們腦中除了神跡就無可想像,不由暗暗慶幸,自己加入的是明國大都督一方,否則此時挨炸的就是自己了。   「就知道元帥軍中有大殺器。」   王樸舉著千里鏡一直眺望對面情形,他的新軍營已經交給韓朝安排,指揮權也全部移交,此時他策馬韓朝身旁,身邊只有幾百個護衛,不過王樸很滿意。   他剛一參戰,元帥王斗就給他營伍全部換上自生火銃與銃劍,他的新軍經歷過松山血戰,戰力不薄,此時又有犀利的銃械,更是如虎添翼。每次跟王鬥出戰都獲得滿滿的好處,這讓王樸堅定緊抱王斗大腿的決心。   此時他大呼小叫的,頗引旁人側目,忽然王樸又喊道:「好,打得好。」   他痛快的大笑:「剛才那火箭打得太好了,哈哈,炸死這些騷韃子。」   ……   以鐵鏈相連的兩個大小鐵球呼呼飛舞,它急速旋轉著,一路抽打,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忽然吏部滿承政圖爾格一聲淒厲的嚎叫,卻是他的頭被鐵鏈狠狠抽了一下,立時半邊臉都被抽爛了,眼睛鼻子嘴巴擠到一處,非常恐怖。   還有刑部蒙古承政多爾濟的頭瞬間被絞走,無頭的屍身一陣陣噴湧鮮血,非常滲人。   最後這根鏈球纏在工部漢承政祝世蔭的腿上,讓他的右腿只剩一點點皮肉相連,他在血泊中爬動,一邊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多爾袞目眥欲裂,方才靖邊軍三發「大神火飛鴉」一齊落下,造成慘不忍睹的景象,周邊淒厲的嚎叫,支離破碎的肢體,讓他的心肺都一陣陣抽動。   亂了,計劃全部被打亂了。   在他的計劃中,讓兩翼的漢日朝八旗,歸降的明軍等先消耗靖邊軍的有生力量,自己率滿蒙主力伺機以待,最好王斗與流賊打個你死我活,然後自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沒想到靖邊軍先下手為強,自己後下手遭殃,特別他們的新式武器非常犀利,活生生打到自己的中軍後陣,造成非常恐怖的效果。   而且前陣更慘,大量的「小神火飛鴉」落下,將士們策在馬上,活生生站著挨打啊。   還有自己的火炮啊,全完了。   吳三桂等人投降後,放在遼東、山海關等地繳獲安置的原清國四輪磨盤、神威大將軍炮三十五門,天祐助威大將軍炮十門,又有當地一些大小紅夷炮,總共約六十五門的紅夷炮也被多爾袞一齊拉來。   除濟爾哈朗率領的那一路他給了十門四輪磨盤大炮,餘下的他都捨不得給兩翼使用,只給他們各幾門普通的紅夷大炮,準備集中起來,介時轟擊靖邊軍的中軍大陣,眼下在他們火箭打擊之下,全完了。   他們雨點般的燃燒彈落下,甚至引起殉爆,炸得周邊的人血肉橫飛。   他千里辛苦運送的火炮完了,再這樣被打下去,光挨打不能還手,恐怕他的滿蒙中軍大陣也會活生生崩潰。   多爾袞看得很清楚,對面的靖邊軍是玄武軍的旗號,他們主將是王鬥心腹重將韓朝,此人打過塞外之戰,非等閒之輩,而且他兵馬不少,光在後陣列陣的騎兵就有二萬左右。   他們擁有大量的馬隊騎兵,又緊緊盯著自己,己方萬一潰敗,在他們追殺之下,後果不堪設想。   形勢有變,不拚命不行了,而且方略需要改變。   多爾袞多少也看出,靖邊軍的新式武器雖然犀利,其實造成的傷亡人數還是小,只要忍住恐懼,未必沒有挽回局勢的可能。   現在就是不能光站著,否則靖邊軍步陣逼上,他們那「大小神火飛鴉」等犀利武器更靠近,那真是大清國的末日。   多爾袞傳令左翼的多鐸,右翼的阿巴泰,立時監戰進攻,分別攻打玄武軍的左右翼,同時他這邊的滿蒙大陣十萬人,依外藩蒙古、科爾沁部、八旗蒙古等順序,多批次向玄武軍中陣發起進攻,不聞鳴金,不得後退。   他們進攻方略,就是大量馬群在前,後方跟隨馬隊有些散亂,後幾排集中,這樣死的人會少些。   他滿八旗一樣會分為數層,都準備大量馬群,關鍵時刻雷霆一擊,直破靖邊軍中軍。   ……   炮下的土台猛地一震,一門紅夷重炮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長長的火光與濃濃的硝煙噴出,一顆十幾斤重的炮彈呼嘯飛出,那邊數排的戰車都被打得碎裂,沉重的實心鐵球衝撞過去,木板與人體的殘片就四下飛舞。   早在火箭齊射後,那方流賊的車營,銃營,炮營就慌亂不堪,很多賊兵撒丫子就跑,眼下火炮轟擊後,他們潰亂的形勢已經要蔓延到整個前陣,潮水般的潰散就在眼前。   再加把勁,他們整個前陣就會潰敗了,為己方的步陣掃平前進的障礙。   濃濃的白煙瀰漫,裝填手又填上絲綢藥包,然後一人插上鵝毛藥管,然後點火發射。   靖邊軍炮營廣泛使用絲綢藥包與鵝毛藥管,內中殘渣極少,可以好幾次才清刷一次炮膛,鵝毛藥管發火快,線藥也不會板結,使得靖邊軍的火炮達到一個非常驚人的射速。   土台上再次發出震耳欲聾的炮響,猛烈的硝煙,再一次籠罩了這一片方圓。   ……   「通。」   沉悶的聲響中,不遠處一門重型臼炮發出濃密的火光,濃濃的硝煙隨後向四周蔓延開來。   一顆燃燒炮彈呼嘯從粗大的臼炮口飛出,火炮發射的同時,熾熱的火藥氣體已經從炮彈的邊緣通過,點燃了信管中的火藥。   相比原來的開花彈,靖邊軍的引信技術改進不少,明顯的就是延時引信更為優良,甚至不再分別點火,而使用熾烈的火藥氣體。   當然,這樣雖然簡單方便許多,但由於火藥氣體壓力很大,如果引信不是朝向炮口方向的話,很可能被火藥氣體吹進彈體內,造成炮彈在炮管內爆炸的惡性事故。   靖邊軍的解決辦法是在炮彈加工一個突出的引信鐵台,這樣可以限制炮彈在膛內翻滾,使得引信口一直朝向炮口方向。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弊端,鐵質的引信台加工難度高,而且還會對炮管內壁產生一定的磨損,所以靖邊軍內在研究木質的引信台。   只是木質的引信台也有弊端,就是發射後容易出現早發火故障,所以最後的解決方案是為炮彈加裝一個軟木做的彈托。這樣可以避免引信在膛內意外起爆,還增加炮彈的精度,炮膛的閉氣。   但還只是在研究,在收集數據,目前軍中還是使用鐵質的引信台。   而且因為膛壓緣故,臼炮的開花彈都沒有預制破片,殺傷力比火箭小很多,它們的優勢,就是比較便宜。   炮彈呼嘯而出,最終落在了流賊一個炮壘上,然後爆開,粘稠的火焰四射,幾個流賊渾身著火的喊叫,他們狼奔豕突的奔逃,最終引燃了炮台上的火藥,震撼大地的晃動,沖天而起的火焰,匯成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   王斗放下千里鏡,流賊的炮台全部解決了,他們車營、銃營也全部潰敗,潮水般的向後陣逃去。   鼓樂聲中,溫方亮那邊步陣又開始如牆而進,不過同時流賊中軍兩翼一些馬隊已向他們兩側撲去。他們的大陣兩翼,也開始向擋兒嶺南面兩邊進攻。   再看擋兒嶺東面韓朝那邊,清軍兩翼的吳三桂、漢八旗等已開始列陣逼近,他們的滿蒙大陣也蠢蠢欲動,似乎在排兵佈陣,準備向韓朝的中軍陣地發起攻勢。   王斗面無表情,李自成與多爾袞畢竟都是飽經軍伍,就算在火箭打擊下也很快反應過來,知道到了拚命的時候。而且此時火箭還多打他們前陣,二方主力精銳都在,不可能不作任何措施。   兩處戰場都全面開打,王斗不斷眺望,眼前形勢是他期盼的,不論流賊的老營,或是韃子的滿八旗,這些人作戰經驗都非常豐富,而且又有驃肥戰馬,個個跑得非常快。   介時就算潰敗,也不知能追殺他們多少。   所以此戰不只是簡單的擊敗,王斗還希望在戰場上多殺傷他們的精銳力量。   ……   整齊的踏步聲一片,日月浪濤旗下,一萬二千八百名步卒戰兵堅定行進。   從側面看去,他們似乎是八排筆直的橫線,然後每排延綿四里的一色閃亮盔甲,盔上跳躍的紅纓,還有銳利的銃劍,銳利的破甲長錐槍,同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們伴著鼓點,伴著軍樂,重重踏步而進,似乎同時抬腳,同時踏地,保持著相同的,整齊的韻律。   每當他們腳步踏下時,似乎大地都在震動,然後抬起,就一片整齊的轟轟聲。   他們的銃劍長槍紅纓也隨著他們的行進有規律的起伏,旌旗獵獵飛舞,匯成一片雄壯的力量。   溫方亮看到這些軍士堅決的神情,一張張堅毅的臉容,他心中湧起自豪,只要自己步陣逼到流賊老營面前,就是他們毀滅的時候。 第890章 衝陣   此時他策在馬上,身旁又有軍部各官,護衛總,塘馬隊,還有軍中甲等營,驃騎兵、獵騎兵,忠義營馬隊,陝甘各將馬隊等等,共約兩萬騎,他們結成浩大的隊列,同樣跟在步陣後方兩翼行進。   特別忠義營與陝甘各將馬隊聚在兩翼,他們縱深很大,勞勞護住步陣,類似一個「H」形。   還有軍中輜重部、工兵總忙著為大軍搬運更換器械,閒下無事時,他們還會為醫衛總抬扶傷員。   內中他們還有數百擲彈手,個個攜帶萬人敵,需要的話,還可以隨步陣一齊突擊敵人。   看流賊中軍兩翼已出動馬隊,各約二、三千騎,後面還有幾股在準備,溫方亮吩咐兩翼的騎兵迎戰,他們將在炮兵轟擊後,在煙塵的掩護下衝向敵騎,殺潰這些騷擾的兵馬。   曠野間原有一些哨騎在拚殺追逐,雙方列陣後,二方基本回歸本陣,然看現在流賊小股馬兵又有跑來騷擾的趨勢,溫方亮吩咐軍中一些驃騎兵、獵騎兵出動。   消滅那些小股衝來步陣的賊騎,掩護步卒,還有陣前隨之行進的炮兵箭兵們安全。   他眺望前方,流賊中軍兩翼各約有一萬多騎,後陣核心有約三萬騎,內含李闖一萬騎的中權親軍,以賊將劉宗敏為權將軍直接指揮,又有李巖為帥標副權將軍,黨守素、辛思忠、谷可成等人為威武將軍、果毅將軍。   加上往兩翼監戰的一萬多老營兵,他們精華就這些了,只要消滅這些老營,為禍大明多年的流賊就徹底消亡。   而他們原本列陣約有四里,車營銃營佔了一里縱深,三堵牆每一萬騎二十列縱深約一里,三萬騎縱深三里。現在車營炮營銃營潰敗,他們匆忙收攏到陣後去整隊,己方步陣離他們騎陣之間距離已不到五里。   ……   一門紅夷六磅炮劇烈抖動一下,炮口噴出了濃密的煙霧,凌厲的火光中,一顆五斤多重的實心鐵球惡狠狠向面前的馬隊撲去。   辟里啪啦的滲人骨折聲,殘肢斷臂,血肉橫飛,人腿馬腿,實心炮彈的殺傷力實在恐怖,就算流賊馬隊散得很開,隊列不密集,然鐵球衝撞過去,還是打開了一條血肉的胡同,各色肢體騰飛。   硝煙瀰漫,炮響聲轟隆隆一陣接一陣,開炮的不單只是這門火炮,青龍軍陣前有普通紅夷大炮一百門,射程二三里,內中各十五門擺在兩翼,此時兩翼共三十門紅夷大炮猛烈開火,對衝來的老營馬隊狠狠轟打。   不單如此,此時已是陣後的一些炮台上的重炮,同樣轟隆隆開炮,帶著巨大的鳴響呼嘯,將十幾斤的重型炮彈,惡狠狠砸到那些奔來的流賊馬隊頭上。   尤世祿咋舌地看著那方慘烈的情形,靖邊軍的火箭已經讓他大開眼界,這火炮更是打得准,打得狠,打得快,而且比他知道的紅夷大炮打得更遠。   看他們的開炮速度,怕不到十息就打了一炮,而且竟可以連續轟打十炮才停下來略為歇息散熱。   在爆雨似的炮子打擊下,尤世祿看那方衝來的流賊馬隊都被打懵了。   此時尤世祿他們居於中軍右翼,他們一萬騎更被尤世威分為三波,尤世祿居於前陣打頭陣。   看機不可失,尤世祿吼道:「將士們,隨某殺賊!」   他揮舞大錘,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萬勝!」   不但他的家丁,便是陣中李昌齡、高汝利等總兵都是咆哮喝道,個個催馬衝出。他們一色紅色金邊號衣,以滾滾的氣勢,轟響如雷的蹄聲,三千多騎義無反顧衝向敵人,就算面對的是流賊老營,也不畏懼。   「殺賊!」   雙方凶狠的對沖,轟隆隆的蹄聲彷彿讓大地起了強烈的地震,那種千軍萬馬衝鋒,那種萬馬奔騰,那種大地晃動,那種無數的旌旗獵獵飛舞,讓人一顆心都要跳出來,膽小者甚至閉上眼睛不敢觀看。   「騎兵的拚殺,總是這樣讓人熱血沸騰。」   擋兒嶺上的王斗看著,眼前的情形讓他想起當年的往事,那年他也是這樣策馬衝鋒,那種刺激陽剛的場面他永遠忘不了,他看兩隻騎兵越奔越近,彷彿奔騰的浪潮,然後凶狠的撞在一起。   那一瞬間,王斗差點閉上眼睛,騎兵的戰鬥是非常殘酷的,雙方的生死只在瞬間。   王斗看得很清楚,雙方對撞過後,就是一路的人馬旗號兵器拋起,然後等雙方衝過分開,就是滿地的悲鳴戰馬,被踏成肉泥的落馬士卒,還有一個個哀嚎的傷兵。   騎兵的戰鬥,就是這樣殘酷。   不過也可以明顯看出,己方馬隊佔了上風。   除了他們本身戰力不凡,戰鬥意志堅決,己方火炮先期將他們隊列銳氣打沒也是個重要因素。   王斗道:「就這樣打,騎兵掩護,步陣逼近,箭炮跟隨,待離他們陣地一里,火箭火炮全開,對他們兩翼後陣進行地毯似轟炸。」   中軍兼護衛主將鍾調陽忙將他的命令傳給了那方主將溫方亮。   ……   一陣排銃過後,對面的流賊馬隊翻滾了一大片,他們滾在地上慘叫,中彈的痛苦讓他們個個痛不欲生。   又有數十個驃騎兵戰士從他們兩翼掠過,二三十步的距離,個個抽出手銃對他們扣動板機,又是一片的人叫馬嘶,不斷有流賊身上冒出血花,慘叫著摔於馬下。   或是他們馬匹中彈,發狂的受驚,將馬上騎士掀落下來。   或還不時有靖邊軍騎兵從他們不遠處策馬奔過,他們手上拿著點燃的破片萬人敵,藉著飛快的馬力,惡狠狠拋入他們人群之中,炸得各賊騎鬼哭狼嚎的。   流賊能在馬上騎射者還是少,就算有騎射的本事,一般也是使用馬弓,弓力薄弱,射程很短,根本不能跟靖邊軍的獵騎兵、驃騎兵騎銃、手銃們爭雄。   遠遠的他們就被獵騎兵的騎銃點名,隔著五六十步的距離,一一射殺,然後驃騎兵們從他們兩翼襲擊,一戰下來,交換比極為驚人,甚至相同人數下,對面賊騎都處於光挨打不能還手的局面。   戰場上白煙瀰漫,銃聲不斷,在驃騎兵、獵騎兵的努力下,很快那些前來騷擾步陣的一股股賊騎,就被他們驅趕消滅完畢。   ……   「怎麼辦?」   看靖邊軍步陣仍不斷逼來,就快進入四里了,而己方馬隊不斷出擊,卻被他們兩翼騎兵纏得死死的,這是己方最精銳的老營啊,卻與他們的馬隊殺個勢均力敵。   哦,還不止,他們聚於步陣左翼的騎兵估約只有五千騎,己方聚於中軍右翼的馬兵有一萬多騎,卻仍與他們殺個勢均力敵,這戰力之強悍,實在驚人。   他們騎在馬上打銃的驍騎更是犀利,己方騷擾他們步陣的馬兵,無論去多少隊,都被他們頑強的驅趕出去,一點也不能阻礙他們步陣行進的步伐。   該怎麼辦呢?   看對面的靖邊軍青龍軍步陣越來越近,李自成等人眉頭緊鎖,這時他們才感覺到,己方兵力雖多,但似乎沒什麼用,關鍵時刻拿不出什麼精銳來抵擋。   他們看向大陣的兩翼,銃聲震天,火炮呼嘯,雙方正打得難分難解,似乎誰也奈何不了誰。不過最關鍵的,還是看中軍這邊,這才是決定戰場勝負的要緊之處。   「天王,末將以為,還是要繼續投入老營驍騎,現在中陣兩翼膠著,或許再投入兩萬馬隊,就可以衝破他們的兩翼,然後繞到他們步陣後面去。」   李巖觀看良久,最後提出自己的破解意見。   李自成不置可否,劉宗敏瞟了李巖一眼,陰陽怪氣的道:「若衝不破呢?驢球子,到時李先生說怎麼辦?」   他說道:「剛才的搏戰看得很清楚,他們放了很多火炮在步陣兩翼,我老營兄弟衝去,半途就被他們打散了,然後他們馬隊衝出,以有隊對無隊,每一次馬陣都被他們擊敗。媽媽個毛,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又來這一套?甚至用那種古怪的,可以打很遠的火箭,我老營兄弟可能衝到一半就沒形了。」   他說道:「況且他們步陣很薄,就算我們繞到他們陣後,他們一個轉身,或是結成方陣,我數萬馬兵更是討不了好去。」   李自成、李過、劉希堯等人都是臉色一變,說到這個方陣,他們不免想起當年攻打曹王之事。   那年曹變蛟也是結成方陣,他們馬兵衝陣,到現在那種慘痛教訓仍然記憶猶新,他們不相信王斗靖邊軍不知道這一套,介時打得氣喪,他們馬隊再衝過來雷霆一擊,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他們步陣後還有幾千騎,可能比兩翼的馬隊更強,也必須考慮在內。   李過佩服道:「薑是老的辣,這戰事方略,還是要總哨劉爺謀劃。」   劉希堯也道:「該怎麼應對,汝侯就明說了吧。」   李巖默然,進京之後,劉宗敏權欲心大重,常常有意無意排擠自己在中權親軍的影響力,更時不時針對,往日那種豪爽親近全無,每每讓他有如坐針氈之感。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劉宗敏說得很有道理,無論是衝不過去,還是介時靖邊軍結為方陣,都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事。   李自成也看向劉宗敏,想聽聽他有何應對良方。   劉宗敏揉著自己滿腮的虯髯,這個闖營中的老將也是難下決心,他沉吟良久,最後道:「只有衝他們步陣了!」   他說道:「也是兩萬馬隊衝陣,只要能衝過火炮火箭轟打,衝到他們近前,他們薄薄幾列步卒定然潰敗,然後驅趕他們潰兵衝陣,這一仗我們就贏了,關鍵是要衝過去。」   李過、劉希堯臉色一變,兩翼不能動,否則靖邊軍馬隊衝過來側擊怎麼辦?而兩萬馬隊出擊,唯有用三堵牆中他們這前兩堵了,中權親軍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出戰的。   他們看著前方步陣,本能感覺不好沖,介時要死很多人。   而方才靖邊軍奇怪的武器打擊之後,加上前陣潰敗歷歷在目,他們陣中就算老營也頗有畏懼之色,還是兩翼馬隊出擊,又靖邊軍步陣逼來沒有發射那奇怪武器,他們陣列才勉強沒有崩潰。   現在要去衝破他們步陣,也不知陣中兄弟有沒有這個決心。   不過他們心頭也有僥倖,方纔的搏戰,是他們火炮打後騎兵就出來,騎炮相合,顯得威力驚人。   不過對上步陣,他們火炮打後步兵肯定在原地等待,加上馬隊對步卒的優勢,似乎也可以衝過去。   骨子裡,他們更相信馬隊多一些,事實也證明,很少有步陣在騎兵驚天動地的衝鋒中不崩潰。   要不要衝?他們都看向李自成,而李自成亦是沉吟不語,猶豫不決。   ……   「要動手嗎?」   老胡看了看左右,悄聲對孔三說道。   此時他們卻是居於中軍右翼位置,身邊約有三千馬兵。   他們巡山營有五千人,現在雖個個享受老營待遇,人人有馬,然人人有馬不代表個個都會騎在馬上撕殺,有些人只單純會騎馬而已,所以在這個純粹老營匯聚的大陣中,他們也精挑細選三千騎出來。   方纔的搏戰,他們排在第三陣,應付之後他們回來,將一些該死的人送死,打得勇猛頑強,李闖看後都專門派人前來嘉獎慰問。   「不急。」   孔三眺望對面陣地,他眼中閃過激動的神情:「大將軍的兵馬更多更銳了。」   他說道:「待流賊再亂些,他們損失再大些,就是我們動手的時候。」   ……   「韃子要開始衝陣了。」   韓朝放下自己的千里鏡,默默的想。   他看到四里之外大股的外藩蒙古兵聚集,看樣子,不久就會發動進攻,而且看他們的動作,這只是開始。   他身旁軍參謀長鄭宗輝道:「外藩蒙古敖漢部、奈曼部、喀喇沁部、土默特等部,情報所得,他們出旗丁一萬,內披甲兵三千。依東虜國中地位,他們被排在第一個衝陣。看他們佈置,這一萬騎約分為二波。依五千騎一波算,奴酋可能會安排十波到二十波的連綿衝擊。」   身旁的營將雷仙賓、謝上表、田啟明、張堂功、徐友漁等人都是鄭重,奴賊來勢洶洶啊。   王樸在旁聽著,不由重重吞了一口口水,看陣前大量的火炮,朱辛莊嶺上大量的火箭,心下略安。   韓朝默默點頭,他看向自己軍陣,兩個玄武軍乙等營,王樸新軍營,兩個丙等營為前陣,他們一萬六千人步卒戰兵分為八排,內四排銃兵,四排槍兵。   然後陣前擺了普通紅夷大炮一百五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五十門,中小佛郎機炮二百五十門。   又有紅夷重炮四十門,重型臼炮四十門,輕火箭營三個,重火箭營兩個半擺在朱辛莊山嶺上。   防守的火力是完全沒有問題。   而且前陣後還有自己的甲等營,驃騎兵、獵騎兵,新附營馬隊,歸附蒙古人等二萬騎。   他神情一肅:「軍官全部各就各位,以密陣迎戰,告訴嶺上的趙瑄,所有的火箭火炮,待奴騎進入二里後,再集中轟打。」   說著,地面隱隱輕顫,外藩蒙古兵已開始推進。   他們潮水般湧動,視線的盡頭,就儘是密密麻麻,無邊無際的騎兵。 第891章 霰彈   外藩蒙古兵慢慢推進,他們如潮而來,視野中儘是他們的馬頭。   進入三里時,他們開始加快速度,蹄聲轟隆隆的響動,地面彷彿一面大鼓似的劇烈抖動。   看他們滾滾而來,有若奔騰的潮水,那種威勢不由讓人色變,沒有經過專門的步騎對抗訓練,或是有強大的心理素質,很多步陣其實很難擋住騎兵的衝鋒。   有太多的軍陣未待騎兵衝到近前,就活生生嚇得崩潰。   面對騎兵衝鋒,那種感覺就像火車與卡車迎面而來,等閒人等不要說迎戰,能不能在當地站穩都難說。   這也是歷來明軍出戰,曠野上基本需要沉重的車營掩護,依仗戰車的保護,才能給他們帶來那麼一些些的安全感。   不過玄武軍陣地這邊仍然沉著,士兵們抓著武器的手也是穩穩當當。   韓朝千里鏡看著,果然這第一波衝來的外藩蒙古兵有五千騎左右,他們大股人馬前面還奔著一些稀稀拉拉的馬隊,每股數十騎、上百騎不等,顯然是誘兵。   他們會奔到近前作各種引誘開火動作,如果這邊按納不住開火,待火炮火銃打完,他們後方大陣堪堪衝上來,一舉破陣。當年的松錦之戰,奴騎就是用這一招破了白廣恩的車陣。   這些誘兵之後是大群大群的馬匹,一些蒙騎策在上面驅趕,再後方才是他們大股的馬隊。   韓朝傳下命令,等會火箭火炮注意轟打他們的馬群,還有後面衝上來的大股馬隊。至於前面的誘兵,大陣銃兵不得開火,以炮營護衛及安排他們身邊的獵兵射殺之。   第一波的外藩蒙古騎兵進入二里,猛然他們加速策馬,胯下馬匹更達到每秒十米的奔馳速度,鐵蹄更是震得大地轟轟轟的響。   而且這還不是他們最高的奔馳速度,戰馬衝鋒時每秒可達十二三米,最高衝刺速度是每秒十五六米,不過就按這個速度,他們也只需兩分鐘就可衝到大陣近前。   戰馬奔馳,大地的抖動越發劇烈,潮水般的蒙騎湧來,無數蒙古人在馬上發出怪嘯。   也就在這時,震耳欲聾的炮響,陣前的一百五十門紅夷大炮同時開火,有若電閃雷鳴,長長的白煙噴出,很快就覆蓋了這一片的陣線。   沉重的後座力讓各門炮架集體一退,同時在長長噴出的火光中,一顆顆實心鐵球呼嘯空中,劈頭蓋臉向衝來的蒙騎砸去。   震天的炮響讓人心驚肉跳,韓朝略略制止胯下馬匹的騷動,一百五十門紅夷大炮同時開炮非同小可,便是胯下馬匹見多識廣,也不免產生驚恐害怕之情。   王樸重重的呼了口氣,他聽周邊馬嘶聲此起彼伏,也是極力壓抑那狂跳不安的內心,一百五十門紅夷大炮同時開炮,太可怕了,這種大場面也只有靖邊軍拿得出手。   他看向對面,滾滾硝煙瀰漫,那方情形有些不清,不過可以看出火炮轟打後,那邊一大片的馬匹嘶鳴混亂,甚至一些實心鐵球撞入馬群中,大團大團的血霧飆起,一些受傷的戰馬就渾身浴血的亂滾亂撞。   一些馬匹騎士直接被炮彈打出巨大的血洞,然後它們翻滾在地,就給身後衝來的馬匹造成嚴重的混亂,接連不斷被絆斷在地。一些騎士被狂亂的馬匹掀翻出去,隨後就被身後衝來的戰馬踏成肉泥。   炮彈呼嘯,火炮的轟響聲仍然不停,一門門火炮發出凌厲的火光,霹靂般的炮響聲中,大股大股的濃煙就噴湧不絕。   各炮兵發射後,立時填入新的藥包與線管,動作快速敏捷,靖邊軍廣泛使用絲綢藥包與鵝毛藥管,使他們的發射速度達到一個驚人的地步,一分鐘可打五六炮。   比起普通紅夷大炮連續發射不得超過三次,他們可以達到十次,然後散熱一刻鐘,而且也打五十發炮彈後,才需散熱一小時。   不過因為奴騎多波次進攻,所以他們發射也要控制節奏,一般紅夷炮連打五炮就不打了。   同時轟隆隆的炮聲從朱辛莊嶺上響起,一顆顆十幾斤的重炮彈,直接越過軍陣頭頂,惡狠狠砸向衝來的蒙騎身上。   還有火箭。   王樸抬頭看向頭頂,一百發絢爛的火箭從天空飛過,它們發著凌厲的呼嘯,拖著長長的尾焰與濃煙,若流星火雨,然後重重落入了前方韃騎趕來的馬群之中。   然後,劇烈的爆炸聲一陣接一陣,高高騰起的火焰,煙霧,破片,鐵彈,破碎的人體,破碎的盔甲兵器,翻滾的馬匹殘肢,恐慌混亂到處奔跑的馬匹。   只一些炮彈與百發火箭,他們的馬群控制就完全失效,千多匹馬奔散得到處都是。   甚至一些馬匹嘶鳴著,渾身浴血的往回跑去,激起四週一陣又一陣的混亂。   王樸看著那方,喃喃道:「效果不錯,就是太費錢了。」   他身旁田參謀長聞著遠處傳來的刺鼻硝煙味,亦是感慨道:「戰爭,真是鋼鐵與火藥的產業啊。」   靖邊軍各紅夷炮打了五陣,八百多顆輕重實心鐵球橫衝直撞,加上百枚火箭齊發,給衝陣的外藩蒙古兵帶來了慘重的傷亡。   只衝到一里的時候,他們已經談不上任何的隊形,更至少損失了五分之一的人,因馬隊的混亂,他們不知不覺速度也慢了不少,那馬群更是全部散了。   不過因策在高速奔跑的馬匹上,外藩蒙古騎都處於高度興奮之中,腎上腺素急速分泌,似乎感覺不到恐懼,快速運動時候也很難看到身旁各人慘狀,因為很快就跑開了。   他們隊列也很分散,所以還是有很多人沒有中炮中箭,他們繼續奔馳著,一邊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叫。   很快他們奔入一里之內,五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又是雷霆開火,短時間內各門火炮轟打了四五炮,肉體殘肢飛舞,撲倒的馬匹一片一片,不過黑壓壓的騎兵洪流還是滾滾前來。   有些人更策馬衝鋒,每秒速度達十二三米,大地的抖動有如地震,耳邊儘是點鼓一般密集的馬蹄聲音。   ……   「這些蒙古人吃藥了。」   王斗在嶺上看著,默默的想。   在嶺上關注戰情的陳新甲,紀世維等人也不知不覺將目光投注這邊。   他們個個面有憂色,北虜如此劇烈衝擊頗為少見,看他們似乎千軍萬馬的衝鋒,整個曠野上都是他們的人馬,而己方戰線只有薄薄一層,能擋得住他們衝鋒嗎?   太子朱慈烺也是看著,看韃賊洶湧而來,那洪流似乎要衝破一切,他緊張得差點叫出來,隨著他們的馬潮越來越近,他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一雙拳頭不知覺握得緊緊的。   ……   王樸一顆心劇烈跳動著,他張嘴想說什麼,然看看身旁韓朝的臉色,又自覺的閉上了嘴巴。   他想幹點什麼,又不知該如何幹,好在他聽到陣前傳來各營炮官的喝令聲:「霰彈準備,三波次轟擊。」   然後是此起彼伏的應令聲:「霰彈準備,三波次轟擊。」   一門門火炮將射角調到直射,然後一份份霰彈塞入炮膛,黑洞洞的洞口,只管對準那些仍然滾滾而來的外藩蒙古兵們。   終於,他們大隊衝近了,衝在最前的就是那些誘兵,他們數十上百一股股,似乎直直衝陣的架式,然衝到百步後,又突然嫻熟的拔馬,往軍陣的兩邊掠去。   他們這種引誘動作熟極而流,顯然往常沒有少干。   往日對上明軍軍陣時,他們就經常引誘得手,引得他們火銃火炮好一陣轟擊。   然靖邊軍冷然不動,這些誘兵若是沖得近前,自有炮兵身旁的獵兵用魯密銃將他們射殺。   蹄聲更若驚雷,黑壓壓的蒙古騎兵衝到,他們個個放開馬速,直直就衝入一百五十步之內。   「開炮!」   猛然尖利的天鵝喇叭聲響起,一個旗手將手一揚,炮轟聲似乎震動大地,完全將對面的馬蹄聲壓了下去,一百五十門紅夷大炮一齊轟射,滾滾的濃煙大股大股冒出,伴隨著長長的火焰噴出炮口。   這些紅夷炮每門都裝了五百發彈丸的霰彈,一百五十門就是七萬五千顆小鐵彈,它們以每秒有四百米的初速打出,擴散面積五六十米,有效射程二三百米。   一百五十門紅夷炮齊射霰彈,滿天疾飛的彈丸就籠罩了步陣的整個前方地帶,拇指粗的鐵雨橫掃,血霧與塵土飛揚,正面與後方幾排衝來的外藩蒙古騎兵幾乎被橫掃一空。   他們不論人馬,身上都騰出密密麻麻的血箭,慘叫馬嘶聲連成一片。   有的人沖得近的,面對炮口的,更當場被打得分解了。   那些往軍陣兩邊掠去的誘兵也被一掃而空。   那些後方的蒙騎個個大張著嘴,前方雷鳴般的炮吼讓他們一陣陣耳邊嗡嗡響,更見前方的人馬麥浪似的翻滾一片一片,然後是無數淒厲的慘叫,那種震撼真是難以形容。   他們麻木又茫然的衝去,又聽尖利的天鵝聲音。   五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又是齊射霰彈,它們一樣是裝填五百發彈丸,射程一百多步,擴散面積一二十步,這些蒙騎只見前方煙霧中又是火光閃現,然後滾滾煙霧更為濃烈,就又是一大片咆哮的彈雨撲來。   他們又翻滾下一大片,剩餘的人更是頭腦空白,個個不知所措。   又是尖利的天鵝聲音,二百五十門中小佛郎機炮推上,它們裝填一百發霰彈,然二百五十門也有小鐵彈二萬五千顆,它們再次齊射,又向這一片區域傾洩更多的煙霧與猛烈的火焰。   短短時間內,玄武軍陣前百步距離已堆滿了人與馬的屍體,很多未死的傷者在地上淒厲的爬動喊叫,還有那些中彈的馬匹,血肉模糊的在地上翻滾著,或是狂亂的狂跳哀鳴。   餘下的蒙騎衝上來,都是擁擠徘徊在這一片區域,滿地血泊中掙扎的人馬讓他們惶恐不已。   ……   「北虜馬多,好在我們炮多。」   陳新甲長長舒了口氣,對身旁的紀世維道。   紀世維仍震撼的看著那邊,無意識道:「是……是啊……」   「科技的力量,畢竟是血肉之軀無法阻擋的。」   王斗提著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保守估計,方才玄武軍陣地至少打了十萬發的霰彈彈丸,這麼龐大的彈雨覆蓋,豈是區區外藩蒙古騎兵能衝上來的?   這也是他事前要打掉順軍那邊車營火炮的原因,若被他們也來一次霰彈,他麾下的士卒豈不是要死傷慘重?   他坐回自己的虎皮大椅上,掏出一盒雲煙,看兵部尚書與岳父都不知不覺站到自己身邊,就順手分給他們一根,然後抽出一根自己叼上,鍾調陽忙掏出火摺子為他點上。   王斗噴出一口煙霧,舒服的靠在椅上,一切都沒問題。 第892章 鐵線   一聲轟響,一門佛郎機炮向前方噴吐出了上百顆的粗大彈丸。   地面彷彿暴雨似的煙塵掃過,對面百步外的一群老營騎兵身上血霧狂飆,很多人一聲不吭就栽倒地上,他們胯下的馬匹則很多雙蹄高高揚起,狂亂慘嘶起來。   與這門佛郎機炮一齊轟射的還有另外一百四十九門佛狼機火炮,一百五十門佛郎機齊射霰彈,打得對面的老營兵死傷狼藉。   不過流賊馬隊基本未見識過靖邊軍的銃炮戰陣,他們還是右營一萬騎同時衝鋒,營中制將軍劉希堯、左右果毅將軍白鳩鶴、劉體純等親自在後督陣。   所以在挨了青龍軍這邊陣地七十門紅夷炮霰彈齊射,三十門大將軍炮霰彈齊射,一百五十門中小佛郎機霰彈齊射的三波次霰彈轟擊後,後方馬隊,仍慌亂的擁擠衝來。   「火銃預備!」   見稀疏不少,但仍是潮水般的流賊蜂擁衝來,擔任前陣指揮的左營將官揭一鳳大聲喝令。   「預備!」   所有的銃兵戰士大喝一聲,金屬的嘩嘩響,同時一片扳動擊錘的卡卡聲音,各兵拔下擊錘後將燧發槍舉起,立時雪亮的銃劍如林,前方十步外的炮兵箭兵們則拚命的伏低身子。   「瞄準!」   立時第一層一千六百名銃兵將手中火銃翻下,帶著銃劍的銃口黑壓壓的對著前方衝來的流賊馬隊,一大片金屬的寒光蔓延。   「射擊!」   揭一鳳咆哮喝道,他身旁的號手吹響號令,尖利的天鵝喇叭聲響遏行雲。   所有的第一排戰士扣動扳機,擊錘撞在各人火鐮上,啪的一聲輕響,隨後砰的巨響,擊打出來的火花點燃火門中的引藥,瞬間又點燃各人銃管內的火藥。   立時大股的硝煙從各人火門與銃管中噴出,帶著濃濃的火焰,隨後這些硝煙相互連通,匯成騰起的煙牆,四里的戰陣大片的白煙瀰漫。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前方衝來的流賊馬隊翻滾了一大片,一些前排位置差點被打空了,淒厲的人叫馬嘶,中彈的騎士就滾在地上嚎叫,中彈的馬匹則更為發狂。   排銃雖沒有霰彈量大猛烈,然打得更密,打得更準,他們現在還是一人站一米位置,然衝來的流賊已經沒有那麼密,他們幾乎都是幾人瞄準一人,幾乎無有不中者。   「第二層,上前!」   揭一鳳大聲喝令,立時第二排銃兵上前數步,舉銃瞄向了前方又洶湧而來的馬隊,第一排仍待在原地裝彈。   這是靖邊軍的徐進戰術,前排打完,第二排上前,第二排打完,第三排上前,銃兵一邊射擊一邊前進。火銃排射戰術很多,相比那種後退戰術,這種徐進戰術更顯得有進攻與進取意義,而且給敵人的威脅感更強。   就是前進一步,那種意義都不一樣。   「射擊!」   又是響遏行雲的天鵝聲音,震耳欲聾的排銃聲,前方的流賊響起更多的慘叫,目前所見,他們人馬又是空了一大片,後面馬隊依著慣性上來,則被前方的人馬屍體絆倒阻礙,擁擠混亂成一團。   特別他們胯下的馬匹,很多死死不願前進,面對那片尖銳的金屬森林。   「第三四層,上前!」   揭一鳳咆哮喝道,看後方流賊就算上來,也跟前方殘餘馬隊擁擠一團,機不可失,揭一鳳立時喝令三四排銃兵一齊上來,以密陣迎戰,一米距離站兩個銃兵,並三四排一齊射擊。   「虎!」   鄭天民大喝一聲,隨著身旁的戰友發出雄壯的聲音,他們這一排銃兵舉銃向前,一直走到最前,身後還跟著第四排的銃兵戰士。   「瞄準!」   揭一鳳聲嘶力竭的咆哮道,鄭天民扳下擊錘的同時將銃舉向前方,他身旁密密的平瞄火銃,他們靠得緊緊的,同時他的左右肩膀上都有火銃管探出,銃劍的寒光蔓延一片。   鄭天民瞄著前方衝來的一匹戰馬,現在距離已經很短,他可以看到馬上那流賊惶恐與絕望的神情,他張著嘴,似乎在咆哮什麼。   鄭天民本來有些緊張,初次參戰,就是如此的大陣仗,好在平日的訓練,身旁的戰友都給了他力量,高度的興奮還讓他忘了一切,只餘下本能。   流賊的恐慌更給了他強烈的信心,他們是戰無不勝的靖邊軍,就算賊營中最精銳的老營兵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左手死死托著火銃,右手指依在板機上,銃托抵在肩膀,只是瞄著那賊。   猛然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鄭天民不假思索扣動板機,一聲響,他的火門上爆出一團火光,強大的後座力帶著火銃重重一撞,然後他的銃口冒出猛烈的硝煙,隨之長長的凌厲火光噴出。   鄭天民的火銃聲匯在一片震耳欲聾的聲音中,那聲音更響亮,那火光更凌厲,硝煙更密集,從側面看去,那冒出的火焰幾乎連成了一片,隨著火銃爆響發出的濃煙更是先前的數倍。   此次銃兵們站得更緊密,還是前後兩排同時射擊,幾乎四倍的精準火力輸出,他們排銃射擊後,前方擁擠混亂的馬隊都被打空了,似乎只有寥寥幾人呆坐在馬上,木然的看著前方。   那步陣的幾十步之內,人馬的屍體更是成堆成片,遍地是慘絕人寰的呻吟與中彈馬匹的哀鳴。   此次排銃射擊,也徹底將流賊打醒了,他們的陣列徹底大亂,原本馬匹衝鋒基本都隔得很開,一般就算前方馬匹摔倒後方也很難絆倒,現在前方人馬屍體堆積如山,他們衝去幾乎個個絆倒。   後方的老營兵不再慣性衝前,他們回醒過來,個個驚叫著,拚命的勒轉馬匹。   鄭天民聽到前方哀嚎聲驚天動地,他射擊後眼角餘光也看到那賊身上冒出四團血霧,也不知哪一團才是自己擊中的。   他看到那賊兵似乎滾在地上拚命慘叫,他捂著肚子掙扎,隨著他的動作,似乎花花綠綠的東西就從他腹部湧了出來。   鄭天民心有餘悸,鼻中聞著濃烈的硝煙味,內中還有強烈的血腥味道,提醒他這是在戰場,他來不及發出感想,就本能的自覺的裝彈,然後聽到左側營將李正經咆哮應和軍部的命令:「槍兵上前!」   一片紅纓閃耀,四排槍兵從他身旁擠過,個個舉著破甲長錐槍,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屬的銳利寒芒,他們仍然是排成隊列,小步齊衝,然後衝前方慌亂的流賊老營舉槍就刺。   鄭天民就聽那方嘶心裂肺的慘叫聲,顯然慌亂擁擠的流賊老營正遭受槍兵兄弟的屠戮,鄭天民手中熟練盲裝定裝紙筒彈藥,一邊看著那邊,就見長槍的寒光似乎整齊收回,然後又整齊刺出,伴著血霧的飆飛與淒厲慘叫。   他們徐徐推進,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不知殺了多久,鄭天民又聽營將李正經咆哮應和軍令:「銃兵上前!」   鄭天民等人小跑而進,他們舉著上了銃劍的火銃,大踏步越過槍兵而去,一片整齊的嘩嘩聲。   ……   「步陣向前!」   韓朝猛的神情一肅,大聲喝令。   「虎!」   兩個玄武軍乙等營,王樸新軍營,兩個丙等營一萬六千步卒戰兵齊喝一聲,整齊踏步上前,直接越過前方的火炮與炮手們,他們腳步堅決,盔上的紅纓飄揚一片。   這已經是奴賊第三波衝陣了,前兩波外藩蒙古騎直接被霰彈打潰,然後他們學聰明了,竟是科爾沁部兩萬人一齊衝鋒,間中裹脅了大量的馬群。所以被三波霰彈轟打後,還吃了幾次的火箭齊射,硝煙瀰漫中,滾滾韃騎仍如潮而來。   「火銃射擊!」   八千名銃兵戰士齊喝一聲,他們每層兩千人,皆斜斜舉起自己的火銃,然後第一層更是對準了前方滾滾而來的韃騎。   他們瞬間衝入了一百步。   「放!」   雷鳴般的排銃聲響起,他們連著銃劍的銃口爆出連綿的火光與煙霧,宛若平地騰起了一道煙牆。   「放!」   第一排銃兵射擊後蹲下,然後第二排又衝洶湧而來的蒙騎扣動了板機。   「放!」   排銃聲音一陣接一陣,從高處看去,那方一道煙龍騰起還未擴散,又是長長一道白色煙牆騰空。   煙牆的中間伴著艷麗的火光,宛若璀璨奪目的紅線。   這紅線很薄很窄,然面對敵人似乎無邊無際的洪流衝擊,卻顯得堅固異常。   他們便如一道牢不可摧的鐵線,誓將一切的敵人擋在他們陣前。   ……   爆響的銃聲連成一片,對面又密集騰起了一道煙龍,隨著銃響,數百個外營順軍滾倒在地,聲嘶力竭的慘叫著。   他們的嚎叫聲聽在旁人耳朵裡,個個都不由瑟瑟發抖,驚恐欲絕。   靖邊軍火銃擊發力道達到每秒三百五十米的初速,彈丸在強大動能下,瞬間飛越百米距離,可以很輕鬆的破開清軍的二三重甲,更不說眼前的流賊幾乎無甲或是輕甲。   所以他們中彈後,彈丸很輕鬆的鑽入他們體內,在內中撕扯翻滾,將他們的骨頭肌肉,五臟六腑都撕扯得亂七八糟,然後鉛彈很大部分碎裂,形成恐怖的中彈效果。   最後中彈者身上噴湧出長長的血箭,痛不欲生的滾在地上掙扎。   看他們中彈後恐怖的樣子,身旁人無不驚慌,所以對面銃兵的第一層,一千桿火銃齊射後,這波衝陣的外營一萬人又立時崩潰了。   他們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叫,個個驚恐萬狀的奔跑回來,一邊跑還一邊大叫,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唉,又敗了。」   劉芳亮默默無言的看著那方動靜,他領軍居於大陣左翼,福海前,甕山前,紅山前都擠滿了人,還有紅山後一樣擺滿了人,具體人數有多少他自己都不知道,不過想必七八萬還是有的。   而且還有眾多人馬在後面聚集,準備打車輪戰。   因為這邊雙方都很少有騎兵,也很少有犀利的重炮火箭,所以雙方佈陣距離在二里左右。   劉芳亮監戰左翼進攻後,就調兵遣將,向對面發動了多波次的進攻,然而成果寥寥。   靖邊軍的火器太犀利了,己方能挨兩次排槍者都少,一般對面一排火銃齊射後,這邊進攻的不論一萬人,還是兩萬人,都立時崩潰。   而且各外營將官怨氣很大,認為老營驅趕他們去挨靖邊軍的銃彈,自己則舒服的待在後面,好在他們麾下只需一個波次進攻,就可以撤到營地休息,所以才勉強支持了下去。   還有事前議定方略,大順兵馬在紅山後聚兵,然後爬過山嶺攻打他們的左側翼,然靖邊軍卻在山下谷中幾里外佈置兵馬,安排火銃與火炮,己方人馬翻山越嶺過去,竟成了甕中之鱉。   他眺望極遠處的中軍陣地,似乎那邊也不順利,這讓他眉頭緊皺,面對靖邊軍這樣的敵人,不知該怎麼打才好。   武陽伯金有牛策馬他的近旁,此次出戰,他也精選了二千騎出來,見劉芳亮眉頭緊鎖,他眼中閃過嘲諷的神情。   不過見劉芳亮沮喪,他勸慰道:「我大順兵多,不用急,慢慢打。」 第893章 光復   鼓點聲中,密密的盾車推近,往回龍觀那邊而去。   這是清軍攻打靖邊軍的左翼陣線,以豫親王多鐸監戰,領八旗中一半的漢八旗、日八旗、鮮八旗等旗丁,他們除以各族包衣跟役推著密集的盾車前行外,在日八旗陣地中,還有日本國獨有的竹束、步楯等防護裝備。   作為主要的步卒戰力,他們需要一直逼到靖邊軍陣前,至少離那邊一二里遠,監軍多鐸才好源源不斷安排攻打事宜。   日本等大名歸附後,因為時間尚短,他們除了剃髮外,基本上沒有換裝,所以他們陣列看上去頗為耀眼,花花綠綠的家徽旗與馬印,衣著風騷的母衣眾與旗本武士。   還有就算足輕也是穿著塗著鮮艷紅漆與黑漆的竹甲,加上各備密密麻麻的幡旗,頗為吸引眼球。   那些充為固山額真的藩主大名更是穿著華麗非常的盔甲,戴著牛角頭盔,形象猙獰。   他們打扮得這麼風騷自然引來重點打擊。   日八旗與鮮八旗一萬六千旗丁,此戰都是全丁而出,對出戰他們是很積極的,遼東地廣人稀,土地肥沃,就是缺乏人口,此次入關他們也希望多抓些包衣。   因被征服的緣故,對滿蒙八旗的戰力他們也充滿信心,更別說入關後還繳獲了讓他們驚駭的利器,大筒、國崩。   這種信心一直維持到靖邊軍火箭發射之後,日本人才驚駭的發現,原來世上還有比國崩更為犀利的火器。   相比靖邊軍的利器,己方幾十門大筒、國崩明顯不夠看啊。   此時中軍陣前區區五門大筒,相比靖邊軍對面擁有的火器,也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約有四旗八千人在這左翼大陣中,內有四旗一萬六千漢八旗旗丁居於中軍與前陣,他們與四個旗的朝鮮人居於兩翼,最後是多鐸率一些滿八旗旗丁押陣監戰。   在金鼓號令中,他們緩緩向前而去,就這左翼的陣仗,已經讓許多藩主大名喘不過氣來,兵馬太浩瀚了。   再往左看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順軍的右翼人馬,更是無邊無際,種種相加,怕是百萬人級別的大戰,日本國歷史上何曾有過?還是來中國才見到大世面啊。   相比國內一萬人規模的戰鬥都可以記載史書上,自己參與這場大戰,更定能名垂青史。   正當這些藩主大名感慨萬端,復又豪情無限時,靖邊軍安置在回龍觀陣地的五門紅夷重炮,五門重型臼炮,二十門普通紅夷大炮向他們呼嘯開火,從三里打到二里,又打到一里。   這些日八旗一色鮮艷的盔甲,花枝招展的旗幟海洋,如鶴立雞群一樣醒目,不打他們打誰?   更別說他們還有數千鐵炮手,倭人鐵炮手一向有名,鳥銃就是從倭國引入,靖邊軍不會放任這些鐵炮手存在。   必要時還會調來火箭,將他們一舉消滅,所以列陣逼近途中,這些日八旗就被轟打得慘不忍睹。   步行差不多一秒走一米二,保持軍陣,還要推車,走得更慢,在這個距離,靖邊軍炮手從容瞄準,讓那些日八旗不知挨了多少炮。   轟隆隆的炮響,玄福宮那方的村落又騰起白煙,一顆十幾斤重的炮彈呼嘯而至,在地上轟的一聲掀起大團泥土,然後猛烈跳起,衝前面的盾車狠狠撞去。   彭的一聲,那精心製作的盾車立時成了碎片,碎塊四處炸裂出去,推車的日本包衣慘叫著翻滾了一大片。   那十幾斤的實心鐵球餘勢不消,又以強勁的力道撞上後方推來的竹束。竹束可以有效防彈,卻防不了炮,特別這種重炮發出的實心鐵球,同樣嘩嘩聲中裂成碎片,後面跟來的幾塊步楯同樣被撞得粉碎。   步楯是防箭利器,然防撞能力遠遠不能跟竹束相比,被十幾斤的實心鐵球撞過,就如破開堆砌的玩具一樣容易。   然後這沉重的實心鐵球撲向後面列隊而來的鐵炮手,他們站成密集的縱隊,被實心鐵球撞過之後,就造成了非常慘烈的景象。   殘肢碎肉,兵器殘片,旗號盔甲亂舞,最後這實心鐵球停歇之後,這一片就滿是聲嘶力竭的慘叫,到處是鮮血,眾多缺胳膊斷腿的日本旗丁滾在血泊中哭嚎。   特別一兵抱著自己的小腳翻滾著,他的右小腳齊著膝蓋被切斷了,鮮血如同噴泉一樣湧出,切斷處還露著慘白的腿骨,還有一些撕扯後殘留的肌肉,望之極為恐怖。   又有一發重炮彈射入一大名軍陣近旁,將這邊充當巴牙喇的母衣眾與旗本武士打翻一大片,這些人策在馬上,十幾斤重的實心鐵球衝撞而過,就是一片人馬的慘叫嘶鳴,斷肢與兵甲的碎片灑落。   這些日本武士驚叫道:「國崩……國崩……」   多鐸有些擔心的看著那邊,靖邊軍的火炮不斷呼嘯而來,打得己方陣地哭爹喊娘,特別日八旗那邊更是混亂一片,隨時要崩潰的樣子。相比漢軍與朝鮮人,這些倭人挨炮能力頗差,他很擔憂他們能不能挺到靖邊軍的陣前。   他吩咐隨陣甲兵加強監督,無論漢、朝、日諸旗,無論高低貴賤,有敢畏懼抗命,慌亂回逃者全部殺了。   ……   凌厲的火炮呼嘯,同樣一顆十幾斤重的實心鐵球咆哮而來,大陣右翼一輛堅固的盾車就此被撞得粉碎,那炮彈同樣撲入盾車後方的步隊中,一路過去,血肉橫飛,淒厲的慘叫聲震耳欲聾。   一些推車包衣與後方士卒崩潰的喊叫而逃,然後被押陣的旗丁不客氣砍翻在地。   相比清軍,這些原來的明軍挨炮機會也少,面對火炮的威脅,就算他們很多人是精銳的關寧兵,也個個驚恐萬狀,沒有清兵的監督押陣,根本不能挺到靖邊軍陣前。   唐通默默收回目光,看了那方面無表情的吳三桂一眼。   見吳三桂望來,他飛快的轉過頭去,只眼角中仍然殘留著一絲凶光。   ……   京師的西面,有連綿不斷的秀麗群峰,巍峨秀拔,拱峙畿右,稱為名勝。   翠峰山上,高貴舉著千里鏡眺望京城那邊的動靜,他身旁騎兵左營將官莊誨祖則不時看看邊上的日晷,看著太陽的影子移動,對應著晷面的時辰刻度,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他看看京師方向,又回頭看了一眼翠峰山下,密密的帽兒盔鋪滿谷底,盔甲,長槍,火槍的金屬光芒一直延伸到山的那一邊,密密的日月浪濤旗迎風鼓舞。   從昨日起,他們這三萬人就潛藏在離京師三十里的這片地帶,一直等到今天,等到這個時候。   快了,約定的時辰快到了。   ……   京師,巍峨的德勝門城牆之上,一個降順任職官員憂心忡忡對牛金星道:「丞相大人,近日京城訛言四起,似有亂民倡義作亂,這氣氛頗有不對啊。」   牛金星眉頭微皺,最後揮了揮手道:「大軍主力北上,城中只餘二萬人,有殘明宵小煽動愚民倡亂不足為奇,只需我大軍得勝歸來,他們統統都會化為齏粉。爾等近期各自謹慎,無事少出吧。」   這些降官面面相覷,皆有悔意,四月十七日李自成率主力北上後,這京師的氣氛就不一樣,任是再遲鈍的人,也感覺到將有一場大風暴降臨。他們說出這擔憂後,留守的牛丞相竟一樣手足無措,只讓他們各自謹慎就罷。   唉,這寇來歸賊,謀取新朝富貴看來也只是一場夢啊。   此時他們隨在牛金星,宋獻策,顧君恩,宋企郊、張璘然等六政府官員身後,跟他們一起巡視城池防務,宋企郊等人都有聽到牛金星的說話聲音,都是默然。   從初入城的意氣風發,到現在各人憂心忡忡,擔驚受怕,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誰知道入京後會是這個樣子呢,各人只盼望前線的大軍打勝了才好。   這行人中還有澤侯田見秀走在最前,他與牛金星等文臣留守,本部三千老營,一些外營人馬,部分京營共二萬人分守內外城,相比龐大的京師,確實感覺兵力不敷使用,處處捉襟見肘。   他也感覺到京中詭異的氣氛,然主力大軍出城北上,手中少量兵力,他就是想有所作為,也感覺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也聽到牛金星的說話聲,除了眉頭微皺,他就沒有別的表示,他站在城牆邊向北望去,心中盤算今日又要供應多少糧草,又想闖王什麼時候能打勝?   這麼巍峨壯麗的京師,真想一直佔據下去啊。   他巡視城防,身邊自然跟著親衛驍騎,他三千老營分守內城多門,東一處西一處,身旁只有寥寥十幾個親隨,而這內中又有五個甲兵頗為吸引人注意。   相比別的老營兵輕甲無甲打扮,他們個個重甲,片片皆以精鐵打製的甲片,看上去沉重厚實之極,行止間甲葉鏘鏘作響。   這些甲士卻是五個同胞兄弟,前兩年田見秀無意在河南救了他們,此後這五兄弟就一直追隨著他,這兩年隨他一起出生入死,多次救了田見秀等人性命,極受田見秀本人信任器重。   入京之後,田見秀知道這五人愛好重甲,就專門從庫房中收羅來了這五套盔甲。   「也不知清河店那邊打得怎麼樣?」   田見秀自言自語一句,仍然看著城外曠野,手卻往後伸了伸。   一個甲兵會意,掏出一盒「高千總牌」小煙卷,抽了一根給田見秀,另一個甲兵從腰間掏出火摺子給他點上。   田見秀緩緩噴出一口煙霧,這小煙卷真是好東西啊,吸上一根,什麼憂愁煩惱都沒了,入京之後他從一個侯爵府中收繳一些,眼下沒余幾盒了。聽說宣府鎮那邊有的是小煙卷,希望打敗他們後,能從王斗府中收繳一些大煙卷。   他正想著,卻不料幾個甲兵在他身後交換了一下眼色,一甲兵看看天色,點了點頭。   猛然嗆啷一聲,一甲兵從腰間抽出長刀,寒光一閃,就從田見秀後心直直刺了進去,「噗」的一聲,鮮血立時筆直射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一刀讓田見秀雙目圓睜,他滿臉不敢置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一手鮮血淋漓的抓住突出的刀刃,另一隻手就想去抓撓身後捅刀之人。   那甲兵用力,死死按住刀把,他臉上濺滿田見秀身上射出的血珠,鋒利的刀鋒還在緩慢的絞動。田見秀撲騰著,嘶吼著,就是轉不過身來,最後他雙手無力的抓著城牆滑落,死也沒看到是誰給了他一刀。   那甲兵一隻腳抵在田見秀身體上,「噗嗤」一聲拔出刀,立時鮮血飛濺到城牆上,飛撒到城磚上,觸目驚心。   這兔起鶻落的一幕將在場的人都嚇呆了,一個親隨反應過來,他悲憤地吼道:「侯爺。」   就要去拔腰上的兵刃,嗆啷聲,一個甲兵又拔出長刀,「噗」的一聲,就凶狠的從他左眼貫了進去,從他的後腦穿了出來。   立時鮮血混著腦漿,紅白相間,濺得滿牆滿地都是。   又一個親隨吼叫著挺刀劈來,這甲兵不閃不避,那親隨的長刀劈在他的鐵甲上,鏘鏘聲中,火星四射。趁著這一空隙,甲兵毫不遲疑,手中長刀劈在那親隨的脖子上。   那親隨一大半的脖子都被劈開了,大股的鮮血噴出,他人「咚」的一聲就倒在地上,身體仍不斷的抽搐。   寒光閃閃,慘叫聲聲,很快田見秀這邊的親隨就被五個甲兵殺光了,他們鐵甲上血痕屢屢,這邊的空氣中也充滿血腥的味道。同時附近也現出殺聲,幾伙一樣身披鐵甲的銳士往這邊急急而來。   牛金星等人嚇得尖叫連連,一個順官想要逃跑,一把長刀就從他腹部直刺到後,長刀抽出,大股鮮血就從他口中與傷口內湧出來,那官滾倒地上,聲嘶力竭的慘叫。   牛金星等人眼睛瞪到最大,他們縮成一團,驚恐欲絕的尖叫起來。   這時那幾伙銳士衝到近前,他們與這邊幾人點點頭,為首那甲兵掏出腰牌一舉,沖牛金星等人厲聲喝道:「皇明宣府鎮軍士在此,爾等流賊,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   崇文門大街這片低矮的街巷中,密密的鄉梓父老潛藏密佈,他們個個手中握著棍棒,鋤頭,叉把,菜刀等武器,一聲不吭的,只是潛藏聚集這邊。   他們為首者,就是那個面容冷酷的甲兵唐延機,此時他已經披上了自己的精鐵重甲,他手中握著長刀,面無表情,只是不時抬眼看天。   他身後不遠是班軍張守銀,手上握著一桿長矛,因為用力過度,他手中已是青筋畢露,還有楊八姑站在他身旁,手上拿著菜刀,咬牙切齒,雙目通紅。   放眼這些密密的鄉梓父老,個個安靜無聲,只是等待殺賊的時辰來臨。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是安靜的等著。   猛然他們都抬頭看向天空,一聲尖利的呼嘯傳向空中,就見一根巨大的火箭從內城不斷騰空而起,然後在半空中炸開,最後璀璨的煙花閃現,絢麗非常。   絢麗的煙花慢慢又匯成兩個金黃的大字:「萬勝!」   這聲霹靂的巨響讓張守銀、楊八姑等人全身一震,所有的街坊鄰居也是全身一震。   唐延機咆哮喝道:「殺光流賊!」   一馬當先,舞刀衝了出去。   「殺流賊!」   張守銀聲嘶力竭喊著,挺著長矛,也是衝了出去。   「殺賊!」   無數街坊鄰居舞著自己簡陋的武器衝出。   「殺賊啊!」   不光這道街巷,附近的大街小巷,外城,內城,京師各個城門附近,都傳來喊殺聲音,那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越來越大,最後整個北京城都在呼喊:「殺賊啊!」   楊八姑跟著張守銀衝出,她左手舉著鍋蓋,右手舉著菜刀,一邊沖一邊不斷嘶心裂肺的大喊:「殺賊啊!殺賊啊!殺賊啊!殺賊啊!」   她的聲音遠遠傳揚,彙集在無數人的聲音中,整個北京城喊殺震天,男子壯婦奮鋌大呼殺賊,京城內外百里同噪,兒童婦女擊鉦敲鼓,鳴銅澡盆助之。   又有百姓擲床幾、扉板礙大道,或是運送器物縱橫堆塞胡同口,阻礙流賊經過。又飛瓦拋石若鴉,陳塵迷目,不斷有男子爬到屋頂伏簷以伺,遇有賊過就往下拋扔磚瓦木石擊賊。   京師百萬民眾皆個個突出巷中,誓要殺光流賊。   ……   「好,時辰到,有信號了!」   高貴猛的收回千里鏡,他身旁密密麻麻的軍官也收回千里鏡,三十里的距離,不時刻盯著,那邊發出的煙花信號可能就忽略過去了。   看著身旁的軍官們,高貴沉聲道:「諸君,光復京師,擊敗流賊,就在此舉。」   他猛的一聲咆哮:「殺光流賊!」   「萬勝!」   激昂的號令聲響起,中軍左營的騎兵首先衝出,他們數千騎奔出山谷,宛若滾滾的金屬洪流,往內城阜成門那邊而去,他們需要爭分奪秒,否則京師的民眾犧牲就會大。   還有高貴的白虎軍左營,一樣策馬衝出,往外城廣安門方向而去,然後是餘下的幾個丙等營士卒,皆跑步而進,分別進阜成門與廣安門。   鐵騎奔湧,駿馬如潮,蹄聲如雷,還有密密的帽兒盔晃動,層層疊疊的長槍與燧發槍下面響著有節奏的踏步聲。   城門已開,終於,在鋪天蓋地的歡呼中,獵獵飛舞的日月浪濤旗進入京城,中軍左營的騎兵首先衝入阜成門,然後高貴的白虎軍左營衝入廣安門,然後是各營的丙等軍戰士,很快也從二門進城。   密密武器寒光有節奏晃動,他們不斷奔跑著,八瓣帽兒盔的洪流,源源不斷進城而去。 第894章 碾壓   「不!」   劉希堯目眥欲裂的看著前方戰況,他營中兄弟慘遭屠戮,損失極為慘重,這些可都是他最精銳的老營兵啊。   早前商議是否要衝陣,李自成一直猶豫不決,一直到靖邊軍步陣快走到三里,事態不能再拖延下去,他才下定決心,採納劉宗敏的方略,以精騎衝擊他們步陣。   他們分為二波,劉希堯率右營精騎為第一波,李過率後營精騎為第二波,視情況劉宗敏率中權親軍為第三波。   未想到他們步陣如此犀利,特別在火炮火箭的配合之下,己方陣形首先被他幾次火箭打散,然後他們火炮齊轟,特別近距離的散彈子齊打,他營中傷亡慘不忍睹。   然後他們排銃齊射,三陣之後,現在他營中一萬鐵騎,損失怕達到一半啊。   而且他們槍兵與銃兵配合默契,仍然對己方老營不斷屠戮收割。   完了,他的老營完了,完了,他的右營完了。   劉希堯悲憤得差點要流出血淚,他拚命的讓身旁號手鳴金收兵。   還有那邊殘餘馬隊耐不住恐懼,自己喊叫著紛紛拔馬回逃,更聽到鳴金收兵的聲音,右營的精騎潮水般的敗退,那邊靖邊軍步陣則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這邊的李自成、李過、劉宗敏等人目瞪口呆看著,他們不敢相信的看著己方精騎被對方步陣打得狼狽而逃,看他們那驚恐的樣子,似乎除了逃跑就沒有別的念頭。   劉宗敏臉色火辣辣的,喃喃低語道:「為什麼他們步卒比馬隊還犀利?這沒天理啊。」   右營的慘敗損失跟他早前獻計有關,要不是他劉宗敏獻計衝陣,右營損失也不會這麼大,特別損失的還是精騎老營,待劉希堯回來,怕要跟他結下生死仇恨了。   猛然那邊歡呼停止,幾聲激昂的號令後,「咚咚咚,咚咚咚」有節奏的步鼓聲再次響起,然後那邊步卒又踩著鼓點前進,銃劍與長矛起伏一片,應和著盔甲的金屬光芒,宛如抖動的銀紅色波浪。   青龍軍將士再次主動進攻。   看他們如牆而來,帶著勇不可擋的氣勢,李過焦急道:「叔,他們又來了,怎麼辦?」   李過本來準備率後營精騎第二波衝陣,然看到劉希堯的右營慘狀後,緊急剎車。然自己不攻過去,靖邊軍那邊卻自己攻過來了,這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自成臉色極為難看,今日的戰局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提兵數十萬信心滿滿而來,然首先王斗的實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然後又來一個所謂的大清國,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然後王斗一打二,竟然短短時間就讓己方前陣潰敗,到目前為止,他還未得到高一功的消息,恐怕他被裹脅在亂軍中已是凶多吉少,然後是袁宗第身負重傷,恐怕也熬不了多久。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損兵折將到如此地步,特別可能會連失幾員大將,這是他承受不了的。   還有眼前這個困局,已經不是如何戰勝王鬥,而是他李自成如何保存自己實力了。   看著那邊過來的靖邊軍,劉宗敏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他咬牙道:「要不退回營寨來日再戰?」   李自成搖頭,靖邊軍有重炮,還有那種犀利奇怪武器火箭,己方堅守營寨也沒用。   而且現在軍中傷亡如此之大,之所以還在堅持,全靠以前所向披靡的那股銳氣,若是一退,恐怕一瀉千里,大軍大敗潰敗。   李巖道:「大王,或可退回京師,我師一走,王斗定與那清軍殺個你死我活,我軍防守堅城,或可坐收漁人之利。」   李自成沉吟,或許這才是最明智的,只是這有兩個問題,靖邊軍虎視眈眈下自己真能退嗎,會否演變成一場大潰敗?   還有自己率數十萬大軍氣勢如虹而來,現在灰溜溜退回,人心沮喪下,京師還防得住嗎?難道又要做回以前的流寇,甚至象牛金星說的那樣,將京師付之一炬,遠遠的退回河南湖廣?   自己的豐功偉業,真只是曇花一現?   不,他李自成不甘心!   只是現在該怎麼辦?   ……   旁邊的贊畫秦軼、溫士彥等人圍著沙盤分析戰局,又不時舉著千里鏡眺望戰情,身旁案桌上還擺著一個沙漏。日晷沒太陽不能使用,此時的鐘錶笨重,準確度也差,因此看時間一般多使用沙漏。   王斗這個位置可以同時看到兩處戰場情形,不論流賊或是奴賊,形勢皆歷歷在目。   看了一眼沙漏的漏刻,感覺沒手錶真不方便,王鬥將煙頭塞入煙灰缸,他從虎皮大椅上起來,淡淡道:「差不多了,打敗二賊,然後就可以吃午飯了。」   見王鬥起來,身旁的鍾調陽,李光衡,溫達興,謝一科,遲大成,黃仕汴,李金佩,秦軼等人知道決定戰場的關鍵時刻到了,皆個個神情肅然。   王斗輕喝道:「虎烈將軍。」   李光衡忙道:「末將在。」   王斗道:「你率麾下馬槊騎兵,還有一萬預備步卒,立時前往溫方亮南面戰場處,匯合那邊將士,以雷霆之勢,火箭火炮等猛打,快速將流賊擊敗。然後青龍軍那方忠義營,陝甘各將,驃騎兵、獵騎兵,鏢局的大俠,乙等軍們上馬追擊流賊。你與溫方亮的甲等營立時轉攻奴賊,從右翼這邊包抄過去。」   他指著山下的位置:「騎兵之後,又會有二萬預備步卒隨同攻擊,你等需快速擊潰流賊的右翼,奴賊的左翼,然後匯合韓朝那邊的騎兵。在火箭火炮猛打後,與奴騎大戰,步兵緊隨騎兵之後,將那方的韃子分割包圍,最後消滅!」   李光衡喝道:「末將領命!」   一撩身後的猩紅斗篷,毅然下嶺而去。   鍾調陽也不斷派遣塘馬向溫方亮、韓朝等人傳遞中軍的命令,還有出戰的步卒營伍。   王斗看著嶺上人馬不斷調動,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反而神情淡然。   從早上打到現在,王斗已經看出,不論韃子或流賊,甚至二賊相加,與自己醞釀十年的靖邊軍相比,通通難望其項背,自己已經完全對他們形成碾壓之勢。   二者,已經不是一個時代的戰力。   所以,這一切該結束了。   不過他仍然留著一萬預備隊,以備不時之需。   他舉著千里鏡又往昌平那邊眺望一陣,說道:「孫三傑那邊怎麼樣?」   謝一科忙道:「夜不收消息,孫大哥仍與韃子、二韃子激戰,不過他們勞勞守住防線,韃子兵不得寸進。」   王斗點頭道:「那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保住後路就行。只要這邊打敗韃了,那邊定然潰敗。」   ……   「長槍兵向前,刺!」   「殺!」   科爾沁部的騎兵被牢牢擋在鐵線之前,他們無數的馬匹在森寒的銃劍叢林面前揚起雙蹄,它們驚恐的嘶鳴騰空著,然後將馬上慌亂的騎士甩了下來。   他們一些戰馬依著慣性衝上來,將一些銃兵撞翻,隨後這些馬匹與上面的騎士就被凶悍的四稜銃劍刺翻在地。   他們一些戰馬也撞穿了幾排的銃兵戰士,然後被後面的槍兵勞勞擋住。   韓朝也投入了一些甲等營軍士,很快就穩定了局面,似乎成千上萬的科爾沁騎兵只是在銃劍面前徘徊嘶吼。   然後韓朝果斷命令槍兵上前搏殺。   兩層槍兵上前,伴著有節奏的鼓點,他們前排同時吶喊一聲,就對著自己的目標用力刺出自己的長槍,槍如閃電,破甲長錐槍深深刺入那些科爾沁蒙古人的心口,咽喉,面部等要害,或是不方便刺人的,那就刺馬。   他們長槍刺入,又整齊抽出,血霧颮升,然後是一片淒厲的慘叫,那些被刺中要害的科爾沁蒙古人痛不欲生的倒在地上,很多人用力扭動身體,顯是痛苦到了極點。   又是一陣急促的鼓點,後排的槍兵越過前去,齊喝一聲:「殺!」   他們又是整齊的刺出自己的破甲長錐槍,然後一扭,一抽,又是整齊的抽出,伴著無數血箭噴濺,淒厲長嚎,又是眾多的科爾沁蒙古人身上被戳出巨大的血洞。   鼓點聲聲,他們交換而進,不時猛地發力突刺,便如伸縮的毒蛇寒光,又鼓點聲中,四排不斷輪換,保持士卒們充沛的體力。   他們又四排同時進攻,前排不斷刺去,後排從間隙中露出矛尖的寒光,相互配合,相互掩護,行動一致,有如一人。   面對這樣的長槍戰陣,那些科爾沁蒙古人或策在馬上嘶吼著,或是下馬搏戰,取出自己的盾牌大刀作戰,然後就被密集逼上來的槍陣刺翻在地。有的人甚至盾牌都被刺穿了,直接被破甲長錐槍釘死在地。   戰場上儘是長槍刺入身體的滲人聲音,還有各人臨死前的慘叫。   血腥味越發的濃烈,匯合先前的硝煙味道,說不出的怪異刺鼻。   「火銃兵上前!」   一陣急促的鼓點,四排早已裝填好子藥的銃兵戰士越過前去,他們前排舉著上了銃劍的火銃,對著眼前慌亂的敵人舉銃就射。   「砰砰砰砰砰砰砰……」   沉悶的爆響匯成一線,一排濃密的白煙散開,眼前慌亂聚著的科爾沁蒙古騎人馬就倒了一大片,無數人滾在地上嘶心裂肺的慘叫,還有中彈的馬匹狂暴的嘶鳴。   爆響的銃聲一陣連著一陣,四排齊射後,眼前的人馬似乎都要被打空了,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內臟身體被銃彈攪爛,發著痛不欲生嚎叫的科爾沁人。   後方上前的人馬,也因此顯得更為混亂。   「長槍兵向前!」   靖邊軍的戰術,就是長槍兵與火銃手密集配合。   火銃兵打完,長槍兵上前攻擊,發揮近戰優勢,同時掩護裝彈。   長槍兵打完,火銃兵上前攻擊,發揮火器優勢。   這些年下來,二者已經配合親密無間。   急促的鼓點中,密密的槍兵戰士又上前而來,他們有節奏的小跑,硝煙中他們密密的長槍若隱若現,星星點點的寒光,一色晃動的鐵盔紅纓更若紅潮一片。   ……   「歎為觀止啊。」   王樸看著靖邊軍槍陣、銃陣有若殺雞似的屠殺那些科爾沁蒙古人,不由對身旁田參謀長感歎道,「先前我還提著心,韃子千軍萬馬,這薄薄的陣列會不會被他們衝破。現在看來,不要說蒙古韃子,就是滿洲韃子,也一樣衝不破我們的陣列啊。」   田參謀長道:「是啊,這天下間,已經沒人再是靖邊軍的對手,其實我感覺他們若換成一色的銃劍,可能戰力會更犀利一些。」   對此王樸不敢妄下判斷,他道:「或許吧。」   他看向前方,看自己的新軍營戰士基本跟得上節奏,不由感到濃濃的自豪。 第895章 覆蓋   「射擊!」   爆響的銃聲連成一片,似乎神嶺山防線數十里的胸牆後都騰起了一道巨大的煙牆,白煙裊裊騰起,還未散去,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煙霧中爆出的火光再次連成一線,濃重的白煙瀰漫胸牆之上。   七十步外最外的小牆之後,密密衝來的奴賊,不論漢八旗、日八旗、鮮八旗的二韃子,在這兩次猛烈的排銃打擊之下,就如狂風席捲似的傾倒一大片。   他們身上最多一襲簡陋的棉甲,日八旗更只有竹甲,以靖邊軍火器的威力,被擊中之後,哪裡擋得住?個個身上冒出蓬蓬血霧,層層疊疊的滾倒在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餘者沒有中彈的,也是慌忙撲入寥寥無幾的盾車、竹束後躲藏。   或是撲在小半人高的土牆之後,有若駝鳥似的撅著屁股,死死不願起來。   然後又是兇猛的虎蹲炮,佛郎機巨響,股股爆出的濃煙之後,似乎無數細小黑影扇面照著通道暴射,血霧狂飆,無數細小血花如潑墨似的綻起,洶湧衝來的人群密密匝匝翻倒。   不說中彈的二韃子們慘呼聲響徹天地,霰彈的威力,甚至打得一些推來的竹束、盾車跟著碎裂傾倒。   神嶺山防線似當年的巨鹿防線,二十多里的矮牆壕溝留有約百處的空位,每處放虎蹲炮一門,要緊處再加一門中小佛郎機炮,然後這些空位通道,還可供牆後的軍士出擊之用。   虎蹲炮在近距離威力自然非同小可,又配合這個防線——胸牆前的七十步,除了刻意留下的空位,儘是層層疊疊的壕溝小牆,然後胸牆邊更是「V」形的上寬下窄壕溝,又寬又深,想要通行幾乎不可能,唯有走通道。   然後兩邊密密的火銃瞄著,虎蹲炮架著,通道也不是很寬,這人流擁擠前來,就是巨大良好的靶子。   特別虎蹲炮一炮可裝百發到五百發的鐵彈子,這一炮打出,所中彈的二韃子,無不是滾在地上發出非人的慘叫。   而且,神嶺山與湯山上還佈置有火炮火箭,在二山上,就有紅夷重炮十門,普通的紅夷大炮二十門,重型臼炮二十門,一總十門的輕火箭。經孫三傑討要後,二山又各配了一門重火箭,每車有重火箭彈十枚。   此時這些火炮火箭就不斷轟打,特別延伸轟射,打他們的後陣。   湯山上又是轟隆隆的炮響,煙霧騰騰中,一顆十幾斤重的實心鐵球呼嘯而來,惡狠狠打入押陣的滿洲鑲藍旗隊列中,金屬的炮彈在地上彈跳橫掃,一片人馬的撕心裂肺嘶鳴慘叫。   濟爾哈朗看著那邊血肉橫飛的場景,不由目眥欲裂。   每每炮彈呼嘯過來,都是一片殘酷的血肉胡同,然後周邊一大片的混亂。   己方勇士活生生站著挨打,很多還是精銳的馬甲兵,甚至巴牙喇啊,卻這樣毫無意義的死去,特別傷者滾在地上淒厲的長嚎,聽得人咬牙切齒,但又毫無辦法。   此次他帶六萬兵力直逼昌平,威脅靖邊軍後路,軍中還攜帶十門四輪磨盤大炮,未想到火炮剛一拉出,他們的重炮,臼炮,還有那種奇怪的犀利火箭就如雨點打來。   他的十門寶貝重炮,一口氣就被摧毀了,讓他完全失去遠程火力,只能用人命去填靖邊軍堅固的防線陣地。   然後他們鑲藍旗滿洲兵就是站在後方,一樣面臨靖邊軍火炮火箭的不時轟擊,根本沒地方是安全的,唯有活生生站著挨打。   又是淒厲的呼嘯聲,又一顆十幾斤重的實心鐵球呼嘯過來,打入離他不遠的一處人馬叢中,伴隨著讓人心驚肉跳的筋斷骨折聲。還有前方地帶有更密集的呼嘯聲,三、五斤的炮子不時咆哮過來,肆無忌憚的在人叢中肆虐。   慘嚎哭泣聲一片,不論真韃子二韃子,皆被炮彈打得哭爹喊娘,濟爾哈朗越發的目眥欲裂,然他毫無辦法。   靖邊軍的紅夷重炮最大射程五里,在三四里距離擁有很大的準確度,重型臼炮也是一樣。然後餘下普通紅夷大炮最大射程二三里,在一二里擁有很大的精度。   而濟爾哈朗的陣列必須擺在三四,最多四五里處,否則就不可能監督押陣,而漢、朝、日等旗,還有劉良佐的兵馬擺在更近的地方,這就在靖邊軍金屬鐵球趟出血的範圍空間之內。   還有……   那種獨特凌厲的呼嘯聲又傳來,又有幾道焰火的軌跡騰空而起,有若流星墜落般,尖嘯著往這邊落下。   猛烈的爆炸聲,濟爾哈朗再次的目眥欲裂,他的巴牙喇啊,他需要十幾年、二十年才能培養出來的旗中最精銳戰士啊,就這樣在爆炸聲中翻滾一大片,就算他們身上披著三重甲也沒用。   甚至有人全身著火,淒厲的喊叫著,他們跌跌撞撞,身上的火焰衝起來足有二人之高,他們所過之處,諸人無不恐慌退避,否則被這種粘稠的火焰沾上,他們很快也會變成一個大火球。   他們淒慘叫著,似乎任何撲滾都沒有,唯有被活活燒死。   看著這些同伴的慘狀,聞著一陣一陣烤肉的香味,他們身旁就算巴牙喇與馬甲兵也是驚恐慌亂。   靖邊軍的火箭專打押陣的滿洲鑲藍旗甲兵,甚至早前有一發火箭直接落到濟爾哈朗的織金龍纛附近,密集的小鐵彈瓢潑大雨似的亂濺,濟爾哈朗的戈什哈都被打翻一大片,甚至有幾顆小鐵彈就從他耳邊擦過。   濟爾哈朗已經不敢站在大旗之下,他讓人執旗,自己則離龍纛遠遠的。   他擔憂的看著四周慌亂的甲兵,害怕前方攻打的人潮沒有崩潰,自己後方押陣的人卻先崩潰了。   ……   「太可怕了。」   劉良佐回頭看了看,感覺不知是挨炮好,還是挨火箭好。   他身旁徐州各將也是膽戰心驚,第一次見識靖邊軍的火力,他們瞠目結舌同時也是懊悔。   早知道靖邊軍攻打昌平的時候主動去降好了。   ……   「能打到那邊的奴酋嗎?」   湯山頂上孫三傑放下千里鏡,詢問身旁的觀測官道。   離他不遠處擺著五門的輕火箭發射槽,還有一門的重火箭車,槽車旁均有觀測官、觀測員,個個架著炮鏡。   聽孫三傑詢問,那觀測官搖頭:「火箭要打某個精準目標很難,除非大規模覆蓋。」   孫三傑又舉起千里鏡看一會,咬牙道:「那就看準時機,然後一口氣將火箭打出。」   他站在山頂上,眼前一覽無餘,曠野上潮水般的人海,北到軍都山,南到沙河邊,似乎鋪滿了韃子與二韃子的身影。   而在山下不遠處的胸牆前,密集的二韃子堵塞著,他們慌亂一團,有人趴著,有人站著,他們也開銃射箭,然他們那稀稀拉拉的火銃弓箭,卻對胸牆後的守軍形不成威脅。   兩排射擊後,打完的銃兵退到後面裝彈,另兩排則是蹲伏在胸牆之後靜待。看二韃子們似乎又密集站起,準備嘗試翻越矮牆壕溝,猛然又天鵝喇叭聲,一排銃兵猛的站起,沖眼前的二韃子就扣動板機。   一次兇猛的排槍,眼前人群血霧橫飛,密密的二韃子又翻滾一大片。   「放!」   又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另一排銃兵又站起,白煙橫空中,他們又是兇猛的齊射。胸牆前堆滿屍體,再兩次凶狠的排槍後,面前的漢、朝、日等旗的二韃子似乎要被打空了。   慘叫聲驚天動地,特別那些日本人、朝鮮人淒厲叫著,個個恐懼得難以形容。   他們進入中原,或許想著如何天下布武,揚名立萬,或者單純的搶劫,未想到卻是惡夢的開始。   「擂鼓,讓槍兵出擊。」   湯山上孫三傑又命令道。   急促的鼓點中,密密的槍兵從通道中衝殺出去,二韃子們潮水般的敗退,他們的再一次進攻失敗。   ……   大地輕輕的震動,慢慢的這震動越發的劇烈,最後形成一片悶雷似的聲響。   一道黑線在地平線上出現,慢慢形成奔湧的騎兵洪流,他們若潮水般的湧過大地,數萬的馬蹄踏在地上若滾滾驚雷。   「轟隆隆!」   他們在山邊的曠野中奔馳著,震天的煙塵中,他們一直奔過牛欄山,奔過山下不遠的漕河營,然後分為兩股,一股直過浮橋,另一股沿著河邊直撲順義城池。   卻是豹韜將軍高史銀麾下的朱雀軍甲等營、乙等營、驃騎兵、獵騎兵,又中軍騎兵右營與軍中丙等後營的兵馬。   他們二萬人氣勢洶洶大側擊而來,雖然一色馬匹,行動快速,然沙河那邊的清軍哨騎不是沒有發現。   只是看這龐大的馬隊騎兵洪流,他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此龐大的兵力直撲自己身後,就是快速將情報遞上去,河流對岸的中軍大陣還來得及反應嗎?   ……   一面面日月浪濤旗耀花人的眼目,一個個軍陣整齊踏步而行,他們前進著,有若山嶽般渾然一體,每步踏出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顫動。   李光衡瞇著眼往那邊看了一眼,早前溫方亮這邊的步卒橫陣已經變成一個個方陣,便於快速在平野移動,後方前來的一萬預備步卒同樣如此。他們有序移動著,沉重的腳步匯成整齊的行進聲。   他又回頭看了身後一眼,鮮紅的馬鬃飛揚如火,馬槊的寒光閃爍大地,他的馬槊騎兵已經趕到溫方亮這邊,他們快速商議後,就結成了騎兵戰陣。   他們布成銳陣,以三千五百騎馬槊騎兵為前鋒,然後溫方亮的甲等營使用羽騎兵戰術,個個使用厚背馬刀,又陝甘各將馬隊家丁,忠義營的戰士分佈兩翼後方,結成一個浩大的騎兵陣列。   不過這之前,先讓火箭火炮好好教訓下那邊的流賊。   他們結陣而行,那種肅殺與飛揚不由讓人有熱淚盈眶之感,處於右翼陣前的尤世威痛快的呼了口氣,心中很榮幸能加入這樣的昂揚隊伍中,或許此戰之後,自己人等皆能名留青史,昂然千古。   大陣行進著,青龍軍甲等營以中軍兼中營將官陰宜進主領,不過此時溫方亮也策馬李光衡身旁,看那邊流賊動靜,溫方亮笑道:「看來闖賊還不死心,試圖負隅頑抗啊。」   李光衡冷然道:「他們該早早逃命的。」   陰宜進冷冷道:「流賊在潼關之戰後,一切都太順了,特別二日而下京師,目空一切,不碰個頭破血流是不甘心了。」   溫方亮笑道:「這就叫不見棺材不掉淚。」   幾人看得很清楚,大量的流賊弓箭手,長槍兵,火銃手等步卒正被他們從後方急急調來,他們的馬隊似乎也在彙集列陣。   或許在李自成等看來,這邊騎兵只有兩萬,他們有四五萬之多,不拼一下,如何甘心?而且馬隊只需遠離這邊步陣,不與之糾纏,他們未必沒有一搏之力。   大陣很快進入二里,對面的流賊仍在慌亂整隊,不論步陣還是騎陣都沒個形狀,溫方亮不屑一笑,或許李自成等不甘心,然他麾下隊伍的表現卻暴露他們的素質。   他看向陣前,重炮什麼先不說,各色輕火炮,特別火箭營,一個重火箭營,兩個輕火箭營,皆一色排列在了陣前。   「讓這些流賊好好嘗下火箭吧,早前離得遠,他們只有步卒與少量馬隊吃過火箭,現在可以覆蓋了,飽飽吃一餐吧!」   ……   「時機快到了。」   看著對面浩瀚的軍陣,旌旗如海,如山壓力撲面而來,有若泰山壓頂般的讓人窒息。   孔三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盒煙,抽了一根給老胡。   老胡從腰間抽出火摺子,拔出筒套,狠狠一甩,裡面火種復燃。   他給孔三點了煙,自己也點燃了,狠狠抽了一口,噴出一大口煙霧。   他將火摺子套上塞回,惡狠狠道:「擒賊先擒王,能不能當鄉長,我老胡家能不能出個當官的,就看這一票了。」 第896章 一箭   青龍軍陣地肅然而立,猛然一陣鼓點,數萬大軍發出海嘯般的吶喊聲,那驚人的氣勢如烏雲蓋頂似的籠罩四方。   溫方亮臉一沉,喝道:「火箭發射!」   輕重火箭營所有觀測官、觀測員、火箭長齊喝道:「火箭發射!」   各點火手立時點燃了每箭的引信與引線,各火線猛然嘶嘶的燃燒起來,火星四射中,那引線燃到盡頭,猛然各火箭尾部噴出濃濃的火光,然後大股大股的濃煙籠罩了火箭發射槽的周邊地帶。   在強大的火力助射下,首先一百發三、四十斤重的輕火箭騰空而起,它們飛出發射槽後,就在尾部傾斜板的作用下飛快旋轉,然後發出破開空氣的淒厲尖嘯聲。   便是一千門火炮齊射也沒有百枚火箭齊射壯觀,因為實心鐵球沒有煙火,而一百發火箭在空中皆拖著長長的,魅麗非常的尾焰,就如從天上墜落的流星一般,給人難以形容的震撼感。   它們拖著璀璨的火焰,在空中發著令人心驚肉跳的尖嘯,有若隕石墜落般,呼嘯的朝自己目標落下。   溫方亮等人看著那點點橘紅色的火光落下,就如集束炸彈似的,流賊陣列中不斷騰起巨大的火光與滾雷似的爆炸,一團團火焰颮升,然後明顯看到那方狼奔豕突,驚恐混亂的情形。   顯然的,只百枚火箭齊射,就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效果。   流賊老營早前吃的火箭不多,他們憑著一股驕橫之氣,以為自己是無敵的,然事實證明,沒有任何人可以抗拒這種火器的力量,特別流賊老營這種偽精銳人馬。   「發射!」   先前百枚火箭剛剛落地,後面火箭營的百枚火箭又是齊射。天空似乎一暗,然後化為明亮,又是淒厲的呼嘯聲,百枚火箭再次拖著長長的尾焰尖嘯而上天空。   「發射!」   「發射!」   「發射!」   滿天都是煙火的軌跡,火箭如雨而下,遍佈天際的火焰似乎要將天空燒著了。   火箭飛掠,那邊看起來通紅一片,有如火燒雲似的,滿天都是墜落的流星,流賊那邊已經徹底的混亂,無數人馬奔跑嘶吼,這種史無前例的力量讓他們驚恐欲絕,徹底陷入癲狂與不知所措。   「發射!」   這次是兩百枚火箭齊射。   「發射!」   重火箭呼嘯騰空。   嗆人的硝煙味撲鼻窒息,裝填手們都脫光了膀子,他們抱來一枚枚火箭,飛快的填入發射槽中,然後打出去,觀測官們偶爾發出指令,讓各火箭發射槽調整角度。   不過面對如此龐大廣泛的軍陣目標,不需多少精度,只需覆蓋。   「隕石召喚。」   王鬥心醉魂迷的看著那方壯麗景象,這真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啊,火箭就是密集軍陣的天敵。特別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犀利打擊,沒什麼軍隊受得了。   就好比當年的機槍,第一次大規模使用,德軍數百挺亂掃,英軍一天傷亡六萬人。   保守估計,炸得好的話,百枚火箭齊發,有時甚至可給敵人帶去一二千人的傷亡,青龍軍這邊一口氣打了兩千發火箭,具體人數不好說,然流賊老營的傷亡超過萬人是肯定的。   這是個了不起的結果,畢竟流賊老營是很難殺的,因為他們太會跑了。   他們打仗可能不行,逃跑水平則世界一流。   太子朱慈烺緊緊握住拳頭,臉色因興奮變得通紅髮紫。   陳新甲惡狠狠的對身旁紀世維道:「一定要多造火箭,要造十萬枚,不,一百萬枚火箭。」   餘者侯恂、馮師孔、林日瑞等人目眩神搖看著,都發出滿足的歎息。   ……   淒厲的呼嘯如催命鬼符,大地在爆炸聲中顫抖,洶湧的氣浪瀰漫四面八方,到處是騾馬與士卒倒在血洎之中,殘骸屍體,焦糊與血腥的味道直衝鼻腔。   楊少凡面如死灰,他懷著一線希望驅逐銃兵營而來,未想到卻是得到這樣的結果。   看周邊人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亂叫,還有親信衝他大喊著什麼,楊少凡冷著一張臉,什麼也不管,策馬就此消失在混亂的人群中。   老胡張著嘴,他這右翼不是靖邊軍火箭重點照顧地帶,然不是沒有火箭落下,似乎山崩地裂的爆炸,狂嘶喊叫的馬匹人群,越來越濃烈的煙塵熱浪,隨處可見傾伏的人馬屍體,還有到處散落的盔甲旗號殘片。   這就是靖邊軍的武器啊,早前離得遠還不覺得,現在他們近距離覆蓋發射,就感覺讓人進到煉獄焰火一般。   他與孔三互視一眼,都是點頭,老胡對八條交待道:「一會就把旗豎起來,然後用白巾繫在臂上,免得被誤殺了。」   然後他們狠狠一策馬:「駕!」   百餘騎巡山營最精銳的戰士,旋風般的往東昇嶺策馬而去,他們個個臉上帶著堅決,他們都是孔三人等發展的外圍人員,或許早前還有些猶豫,然看流賊現在這個樣子,十成十完了,眼下不立功反正,何時立功?   他們奔到東昇嶺時,李自成正呆呆看著曠野上遍野哭嚎混亂的人群,到處是負傷的馬匹嘶鳴,到處是掙扎逃命的老營馬隊,遍地是人馬屍體,大地上的黑煙還未散去,空中又是催命的尖嘯墜落而來。   滿空的烈焰流星,甚至重點落入他的中權親軍內,炸得他們狼奔豕突,哭嚎漫天。完了,他的數萬老營,完了,他屍山血海中淘汰出來的精銳。或許自己出京出戰,甚至前來京師都是個致命的錯誤。   可笑自己當初還認為有一拼之力,甚至對大軍的整隊速度感到滿意,現在看來,靖邊軍並未使出什麼力氣,或許,他們只是單純想走得更近一些。   大軍的崩盤就在眼前,然李自成無能為力,他感到刻骨的絕望,他的一切都完了。   這時馬蹄聲響起,卻是李過奔來,身邊只帶數十騎,個個狼狽不堪。   他帶著哭腔道:「叔,快走……我們立刻回京……」   劉宗敏已下嶺去指揮中權親軍,李巖仍在嶺上,他看著下方混亂的陣線,那山崩地裂的哭叫聲,大軍的崩盤就在眼前,任誰都不可能恢復他們的理智與紀律,他黯然道:「大王,如亳侯所說,收兵回京吧,或許還有一搏之力……」   這時蹄聲雜沓,卻是老胡與孔三滿臉慌亂的帶百餘騎奔到,李過大喜道:「踏地龍,你來得正好,快去收拾兵馬,保護大王回京。」   老胡沒有說話,孔三目光一掃,卻道:「不通知總哨劉爺?」   李巖疑惑的看去,猛然他大喝一聲:「小心!」   李自成一怔看去,嗖的一聲,一根箭矢射穿他的右眼,立時鮮血噴灑而出,李自成一聲大叫,立時滾落馬下。 第897章 大潰   所有人都呆住了,李過悲憤的吼叫一聲:「叔……」   老胡在馬上張著弓,他這是一副五力小稍弓,六十磅弓力,非常適合在馬上射箭。他一箭射中李自成後,目光一凝,弓弦一拉,嗖的一聲,又一根箭矢射中一個咆哮撲來的嶺上驍騎護衛。   那驍騎臉上中箭,鮮血淋漓的飛濺,他慘叫一聲,就此遠遠的摔落馬下去。   老胡弓弦又一拉,又一個護衛咽喉中箭,拚命捂著脖子在地上滾動。   「嗖嗖嗖嗖嗖……」   老胡左右開弓,一身箭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的身前周邊也倒滿了嶺上護衛的中權親軍們。   猛的他張弓對向李巖,李巖一個激靈,一身的寒毛都涑栗起來,然後咻的一聲,一根箭矢從他耳旁經過,他身後一個驍騎滾落馬下,一支箭矢徑直穿過了他的喉嚨。   「呃……」   這驍騎捂著自己喉嚨滾在地上拚命抽搐。   「砰!」濃密的白煙騰起,十幾步外又有一個驍騎親軍吼叫著撲來,他揮舞著一桿長矛,孔三猛的抽出手銃對他開了一銃,那驍騎親軍的頭立時如西瓜般的爆開,腦漿與血水飛濺。   大喊聲中,二人不遠處的巡山營精騎也是猛撲過去,對嶺上李闖的中權親軍與李過護衛親隨大砍大殺,這突起變故,突然襲擊下,嶺端嶺邊百餘騎親軍死傷慘重。   甚至幾個驍騎互視一眼,發一聲喊,策馬就此逃入嶺下。大軍崩盤在即,這核心又起了內亂,他們都不想再為大順賣命,各自逃命要緊。甚至逃入京中,多席捲一些財帛,回老家做大地主吧。   李過吼叫著撲上來,猛然他立住腳,連隨同他身邊的幾人都是緊張的吞嚥口水,卻是老胡張弓對著他,那孔三更又抽出了一桿手銃,又有十幾騎巡山營精騎奔到二人身後,個個一同張弓撘箭。   李過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恨恨道:「踏地龍,我李家一向待你不薄,這關頭你想奪權?」   老胡呸了一聲:「什麼奪權,這大順的權很值錢嗎?」   他手一揚,他身後一騎豎起了一桿大旗,一抖,那捆著的旗面抖開,立時鮮艷的旗幟迎風飄揚,極力鼓舞,內中那金色的日月浪濤圖案是如此的醒目。   老胡駐馬金紅的日月浪濤旗下,厲聲喝道:「皇明宣府鎮軍士胡天德在此,爾等流賊,還不速速投降?」   「不,這不可能……」   「你,你……」   一片驚叫中,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向那桿旗面,他們以為老胡只是趁這個機會奪權爭利,不想到他竟是靖邊軍的細作。   李巖怔怔看著,想不到一個老營的制將軍,大順國的太平伯竟是奸細,他猛的想起當初這胡天德就一直鼓動大軍出京作戰,還有那武陽伯金有牛,甚至還有眾多各營的伯爵,子爵們。   他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只覺身上一陣陣發冷。   李自成在李過腳邊呻吟著,他右眼中箭,痛苦之極,更讓他痛苦的是內心。可笑出京前他還信心滿滿,目空一切,竟想不到營中已被滲透到這個地步,步步都在別人謀算之中。   李過拚命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長這樣子,怎麼可能是官兵?」   老胡怒吼道:「流賊受死!」   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怒目圓睜,就要一箭把這李過射死。   猛然一陣山崩地裂似的爆炸聲撼動大地,十幾發大火箭落在嶺下不遠的中權親軍陣列中,不但再次炸得那邊血肉模糊,那震感與氣浪更是洶湧過來,讓老胡的耳膜都在嗡嗡發疼。   他不由自主的被掀翻馬下,連同嶺上的所有人,個個都是東倒西歪,馬匹狂暴嘶鳴。   最後老胡被孔三扶起,好一會兒仍覺得耳朵持續嗡嗡作響,聽不到其他聲音,等他回過神來,卻見李自成已被李過扶上馬,他們十幾騎拚命鞭打胯下仍然狂暴驚恐的戰馬,往東昇嶺南面逃去。   老胡怒喝道:「鄉長哪裡走?」   孔三大喝:「休走了闖賊!」   他們幾十騎亦拚命安撫馬匹,往李自成等人逃跑的方向追去,連同那桿日月浪濤旗,轉眼消失在嶺上嶺下混亂的人群中。   東昇嶺上還豎著李自成的大旗,就是那數丈高,旗纓雪白,以馬鬃所制,旗槍銀白,以白銀所製,中心用黑緞子繡著斗大的字,以前是「闖」,現在是「順」的帥旗。   孔三經過這桿大旗時,藉著馬力,一刀劈在旗桿上,數丈高的大旗轟然倒地。   ……   溫方亮咦了一聲:「闖賊的大旗倒了。」   李光衡收回千里鏡:「也不知是哪位潛伏的英雄好漢。」   他與溫方亮互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是時候了。」   八條的目光從嶺上收回,看周旁更加混亂的場面,說道:「把旗舉起來,從這一刻起,我們就是靖邊軍!」   李巖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安撫住身旁的馬匹,見嶺上到處是傷者及屍體,便是嶺上還有殘留之人,在這種種變故之後,也是各自潰散逃命,不由沉重的歎息。   他看嶺上的大旗倒了,嶺下馬隊陣列似乎注意到這邊情形,更是驚呼混亂,很多人大喊大叫,似乎一片的「大王死了,敗了,敗了……」等驚呼聲。   隨後李巖目光一凝,一桿日月浪濤旗從軍陣的右翼舉起,更造成那邊崩盤似的混亂。如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桿又一桿的日月浪濤旗從各地舉起,加速各地軍陣的潰亂。   他臉上露出慘笑,果然啊。   猛然李巖一驚,似乎火箭的呼嘯聲從嶺後傳來,他回頭一看,數十發火箭正從遙遠的南邊尖嘯而來,目標赫然是東昇嶺後延綿的營寨,難道靖邊軍已經轉到側後,甚至斷了大軍的後路?   甚至……   李巖什麼都不敢想,猛然前方又是山呼海嘯的吶喊聲,似乎數萬大軍在齊呼「萬勝」,接著靖邊軍浩瀚的騎兵開始衝鋒,如海的旗幟席捲而來,然後鼓點震天,他們的步陣又整齊行進。   李巖呆呆站著,他真正見識了什麼叫兵敗如山倒,種種合力下,嶺下前方的老營陣列徹底崩盤,他們潮水般的潰敗,聲嘶力竭的嚎叫,慌不擇路的逃命。   李巖就見逃竄的馬隊洪流洶湧而來,他們從嶺下奔過,煙塵震天,那種瘋狂的場面,只有美洲野馬群,非洲野牛群萬千奔騰時才能相提並論,甚至大陣中許多殘留的步卒直接被千軍萬馬踏死。   潰逃奔騰的浪潮如雷,雖然在靖邊軍的火箭下死傷慘重,然這邊列陣的五萬老營馬隊,其實至少還余三萬,他們若鎮定下來,死力拚殺,未必不能給靖邊軍一擊。   然他們就是完全崩潰,瘋狂逃命,甚至蜂擁為奪取逃命的通道自相殘殺,他們在人流馬潮中擁擠,不斷揮舞兵器將身邊的人劈翻,只為擴大自己馬匹逃跑的空間。   李巖站在嶺上,面對逃跑的馬隊洪流,便如站在四周滿是洶湧洪水的孤獨礁石上,他茫然看著,看那些逃命的老營兵,他們似乎沒有別的念頭,除了逃跑,活命,就是逃跑活命。   他們很多人甚至滿臉血珠,身上濺滿戰友們的鮮血,他們淒厲大叫著,神情瘋狂可怕之極,在這種恐怖的逃跑浪潮中,死於自相踐踏,自相殘殺者不計其數。   他又看東昇嶺的周邊,四面八方已皆是潰逃的洪流浪潮,中軍的潰敗,還飛速的影響到右翼,然後是左翼。還有後方的營地,也是一片驚天動地的呼喊,到處是慌亂驚呼的人群。   完了,這出城的數十萬將士,完了,大順。   李巖沉重的歎息,所謂輔佐聖君,再造新朝,終究只是一場夢啊。   他再次的長歎,看看前方,看看後方,偷了個空子,策馬往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混亂的軍伍中。   ……   「中軍那邊怎麼了?」   左營制將軍,磁侯劉芳亮擔憂的往右邊看去,雖然離得遠,但那邊似乎……   他仔細看著,神情越來越焦急,武陽伯金有牛此時取出一根小煙卷點上,慢條斯理抽著。   「大牛……」   劉芳亮猛的轉過頭來,他正要說什麼,金有牛卻從腰間一下抽出一桿燧發手銃,抽出的同時卡卡拔下擊錘,對著劉芳亮的頭就扣動板機,轟然巨響,硝煙瀰漫,劉芳亮的頭蓋骨都被掀飛出去。   腦漿鮮血亂濺,劉芳亮臉上殘留著不敢相信的神情,屍身重重載倒馬下,濃厚的血腥味混在了硝煙味中。   金有牛叼著煙卷,燧發手銃在他手指間靈巧的轉動,最後又插回了腰間。   金有牛取出煙卷,口中吐出話語:「十環。」   ……   「完了,大順。」   綿侯袁宗第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著,早前他的右臉被鏈球狠狠打了一下,半邊臉幾乎被打碎了,然後被搶救包紮,攙扶到清河店這處宅院內休養歇息,右翼那邊的戰事由果毅將軍田虎等人主理。   然任誰都看出他已無可挽救,只是聊表心事罷了。   袁宗第被抬到這邊就一直痛苦思索,他已是心中雪亮,王斗早有消滅他們大順的實力,只是苦於後勤一直忍耐罷了,可笑自己人等自投羅網,若不北上就好了。   他呻吟掙扎著,聽著外間由騷亂變為驚天動地的潰亂,馬蹄腳步聲震天,最後連自己屋內幾個親隨也不見了,心想:「果然,這才打多久,靖邊軍要消滅他們太容易了。」   他慢慢閉上眼睛,最後的念頭:「不該進京的。」 第898章 末日   「勝了!」   看著流賊潰散的情形,從中軍蔓延到兩翼,漫山遍野都是山呼海嘯似的哭喊聲。看他們潮水般的敗退,便是孫武復生也無法阻擋敗局,擋兒嶺上歡騰一片。   太子朱慈烺眼中流出熱淚,流賊終於敗了,京師陷落,父皇死難的血海深仇終於可報了。   陝西巡撫馮師孔、寧夏巡撫李虞夔、甘肅巡撫林日瑞等人也是熱淚盈眶,流賊大敗,君父之仇終於可報。   歡騰中陝西總督侯恂則想起別事,他剛才看得很清楚,流賊陣列中不斷出現日月浪濤旗,也就是說,便是流賊老營中,很多也是靖邊軍的內應細作。   王斗如此經營,實是讓人可怖可畏啊。   陳新甲臉上露出笑容,流賊敗了,很快就可以光復京師了,不,可能已經光復,沒看到火箭都從流賊背後打來了嗎?   如此入京之後,在王斗支持下,自己這個內閣首輔就是穩穩當當,這麼多年,終於得償所願了。   當然,他多少也聽說王斗在醞釀任期制,便是內閣首輔也最多擔任兩屆,每屆五年。不過無所謂,不說干個十年,只需能幹個五年,他就可以風光滿足的告老還鄉去。   他也知道未來自己會成為王斗的提線木偶,那又怎麼樣,便是想做傀儡,放眼大明又有幾個人有這種資格?   紀世維臉上露出暢快的笑容,自己這個女婿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每每讓人歎為觀止,現在更摧枯拉朽擊敗流賊,介時進京,翁婿聯手,大有可為。   這些年他多少也瞭解女婿的風格,喜歡在幕後操縱,每每罵名別人當,好事他來得,便如杜勳就是例子。   他喜歡控制實權要害部門,然後把別人推到前台,更知道女婿內定陳新甲為內閣首輔,沒關係,讓那陳新甲干個五年,接下來自己干五年十年,他也很願意做那個前台之人。   就算不能,在六部中干個尚書職務,也是他以前夢寐以求的事。   鍾調陽看著山下,激動的對王斗道:「大將軍……」   看流賊徹底潰敗,王鬥心頭也有些激動,看擋兒嶺上各人樣子,顯然在他們心中,能否剿滅流賊是第一位的,然王斗知道,打敗覆滅奴賊更為重要。   他也看到從流賊背後發來的火箭,顯然大側擊那路已經佔領了京師,事前的佈置方略都一一成功。   他深吸一口氣,隨後傳下去一系列的命令:   李光衡的馬槊騎兵與溫方亮的甲等營羽騎兵立刻帶上火箭,協同二萬預備步兵,從右翼那邊包抄過去,匯合韓朝那邊的騎兵,在火箭轟打後,與多爾袞的奴騎大戰,步兵緊隨在後分割包圍。   王斗本來預備李光衡的馬槊騎兵與流賊騎兵對沖,不想他們不堪一擊,現在一面倒的追殺,已經不需要犀利的正規騎兵,調他們去更需要的戰場上。   至於擋兒嶺南面戰場這邊,就由溫方亮的乙等營,驃騎兵、獵騎兵,鏢局的大俠,忠義營,陝甘各將家丁馬隊追擊吧,他們兩萬數千騎緊咬不放,定能追得流賊們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特別不能放走闖賊,還有那些重要的賊目們。   還有這邊戰場的步兵,也慢慢追剿那些潰敗的流賊步卒吧。   安排完擋兒嶺南面這邊的戰事,王鬥將目光投向東面。   「流賊完了,輪到韃子了,我說過的,李自成,多爾袞,一個都別想跑!」   ……   王斗安排佈置的時候,清軍大陣中一片沉悶。   沒有意外的,繼兩波外藩蒙古騎後,科爾沁部的第三波兩萬人一齊衝陣仍然失敗,而且損失比前兩波的外藩蒙古騎還嚴重,兵馬折損估計在三、四成左右,特別披甲兵損失一半以上。   當他們殘兵驚叫著回到中軍後陣時,科爾沁部的和碩土謝圖親王巴達禮、多羅巴圖魯郡王滿珠習禮等皆面色蒼白如紙,完了,他們科爾沁部完了。   完了,他們這些親王、郡王也完了,沒了丁口,他們回到部族中又算什麼呢?   科爾沁部不是一個單一部落,其始祖元太祖弟哈布圖哈薩爾,共有六個札薩克及扎賚特、杜爾伯特、郭爾羅斯、阿魯科爾沁等部,皇太極時代科爾沁仿八旗制度分左右二翼,每翼又分前、中、後三個旗。   內右翼以中旗的巴達禮為首領,左翼以中旗的滿珠習禮為首領,分別被清國策封為札薩克和碩土謝圖親王,札薩克多羅巴圖魯郡王,皆世襲罔替,餘者幾個旗的首領也分別封郡王、鎮國公不等。   也就是說科爾沁二翼六旗才有牛錄448個,旗丁二萬二千多人,此次他們出兵二萬,一下子就死傷了三四成的男人,這回去後,幾乎家家戶戶都要披麻戴孝,他們科爾沁元氣大傷啊。   特別他們這些各旗首領,若旗中沒了男人丁壯,他們又如何保住自己的權勢地位呢?   這樣為清國征戰,究竟值還是不值?   他們個個失魂落魄,感到深深的後悔,當多爾袞又說起衝陣諸事,他們皆默默無言,怔怔發呆,那些外藩蒙古敖漢部、奈曼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等首領也是神情冷淡。   甚至喀喇沁部一個頭領還嘀咕道:「還沖,要衝你多爾袞自己去沖。」   這讓多爾袞大怒,他是大清國的皇帝,大蒙古的博格達汗,一個小小的部落頭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不過看看眾蒙古人的神情,個個眼中藏著惱火與憤怒,顯然皆以為大清國皇帝居心叵測,故意將他們作炮灰,要折損他們的實力,他又忍住氣。他們確實損失大了些,他們的惱火可以理解,眼下也需以大局為重,不是跟這些蒙古人計較的時候。   而且衝陣幾次都失敗,這衝陣看來是行不通了,只是談起戰局方略應對,那些蒙古人皆鹼口不語,甚至八旗蒙古的固山額真阿代、恩格圖、布顏代等人也是沉默,顯然前幾波戰事讓他們心有餘悸。   看著這些發呆的蒙古人,多爾袞心中憤怒:「一群麻木不仁的東西。」   看著對面的軍陣,他感覺很棘手,他已經盡量高估靖邊軍的實力,然他們的強大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特別他們新的犀利的武器,帶給他的軍陣極大的恐慌。   他感覺自己需出動滿洲精銳了,此次他出征滿八旗六萬人,濟爾哈朗、多鐸、阿巴泰三路分去一萬五千人,他陣中還有約四萬五千人左右,又有蒙八旗二萬三千人。   這些滿蒙核心雖時不時挨上一些火箭,造成恐慌,然細細算下來,他的滿蒙八旗核心未損,就算除去外藩蒙古,科爾沁等部,他的中軍大陣仍有近七萬的強悍兵力使用。   這麼雄厚的兵力,豈可不拼一下?   商議中,集中過來的滿洲旗主阿山、杜度、洛洛歡等人也是力主拚命,原本眾人還抱著趁火打劫與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心思,現在卻均感覺到了滅亡的威脅。   現在王斗可是同時一打二,還游刃有餘,而自己卻連他的一個陣地都攻不進去,若待王斗消滅流賊,騰出手來,等待自己的就是滅亡的恐怖時候。   死亡的威脅讓原本矛盾重重的滿洲各旗團結起來,而且現在撤退也有些晚了。   看看靖邊軍那邊,他們光這邊陣線騎兵就有二萬之多,個個養精蓄銳,虎視眈眈,只怕自己一撤退演變成潰敗,被他們千里追殺,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方纔幾次衝陣,特別科爾沁部衝陣他們看在眼裡,事實上科爾沁部有些兵馬還是衝破了他們的陣線,隨後被穩定下來,這也是那些蒙古人戰力不足的緣故,他們滿洲人出馬自然不一樣。   他們快速商議,認為還是可派兵佯攻他們中軍步陣,然後集中精銳攻打靖邊軍中軍與左翼的間隙地帶,只需撕開一道口子,就可以一點一點的擴大成果,最後數萬人擁上,一舉破開他們軍陣。   寧完我臉色有些惶恐蒼白,仗打到這一步,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似乎己方不妙啊,現在甚至有存亡之憂了?這不對啊,不是該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嗎?   他旁邊範文程也是不安的聽著,他靜默不語,戰略上雖然清國皇帝都要重視他的意見,然具體戰術,排兵佈陣,自然沒有他說話的份。他耳中聽著多爾袞等人的佈局商議,雙目則憂慮的看向靖邊軍那方。   他也有些不妙的預感,此次入關可能大錯特錯,特別不知道他們那犀利的「神火飛鴉」還余多少。   他心中長歎,不應該這樣啊,南朝明明要亡了,為何出現一個王斗呢?   而且他實力突然膨脹到這個地步,這不合理啊。   「以阿代、伊拜、蘇納人等佯攻,以阿山、拜音圖……」   多爾袞正在佈置,猛然自己的左翼過去,似乎是流賊右翼那方,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那種喊叫是如此的癲狂,讓所有聽到的人皆有毛骨悚然之感。   眾人都是一驚,多爾袞身體顫抖一下,隨後厲聲道:「怎麼回事?流賊那邊怎麼了,速速派人去看!」   他極力壓抑內心的不安,取出千里鏡往那方看去,只是左翼那邊滾滾騰起銃炮的硝煙迷霧,伴著陣陣的銃聲炮聲,卻很難聽清看清那邊的動靜。   好在這時哨騎來報,說流賊中軍敗了,而且飛快的影響到他們右翼,眼見他們右翼也要潰敗。   多爾袞又驚又怒:「真是飯桶。」   寧完我臉色更加蒼白,全身不由自主哆嗦起來,似乎預感到末日的來臨。 第899章 騎海   「騎兵營,前進!」   李光衡手中的馬槊向前指著,他滾滾奔騰,胯下的馬匹不斷打著響鼻,搖頭晃腦,處於高度的興奮中。   而在他身旁身後,是一片馬槊的海洋,他們前邊的馬槊有著金紅的三角小旗,指引著隊列前進的方向,後面的馬槊則綁著槊纓,皆斜斜前指,與鮮紅的馬鬃匯成紅海。   三千五百騎馬槊騎兵奔湧,如鐵流橫貫大地。   在李光衡的騎兵之後,又是陰宜進率領的青龍軍甲等營羽騎兵。   他們長槍與火銃背在身上,或安於得勝鉤上,手上一色執著厚背馬刀,他們跟在馬槊騎兵後面奔湧,手上的馬刀,頭上的帽兒盔,兩邊的臂手,閃爍著一片片耀眼的金屬寒光。   他們得令後,立時轉向側翼進攻,他們首先從流賊的右翼攻過去,本來流賊中軍潰敗就影響到他們右翼,現在又近萬騎兵氣勢洶洶衝來,宛若不可阻擋的滔天巨浪,他們更是哭叫著崩盤逃散。   那種潰逃的景象可謂慘不忍睹,「敗了!」、「逃了!」的喊聲此起彼伏,宛如江河解凍,一切都在破裂、退卻、碰撞、潰散,這邊軍陣除了少量老營,大部分都是外營降軍,戰鬥意志更加不如,這一潰亂,那種種場面更是聞所未聞。   李光衡等人並不停留,他們旋風似的衝撞過去,一路不知踏死撞死多少流賊,留下的殘局由步兵們收拾,他們直接撞透流賊的整個右翼,出現在奴賊的左翼之外。   幾里外是多鐸監戰的清國左翼大陣,內有日八旗、鮮八旗中的一半旗丁,還有漢八旗固山額真佟圖賴、巴顏、李國翰、王世選等率領的正紅旗、鑲紅旗、正白旗、鑲白旗等四個旗的漢軍。   松山之戰後多爾袞重建了八旗漢軍,新設八個固山額真,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金礪、佟圖賴、巴顏、李國翰、王世選,現在有一半在這裡。   至於餘下的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金礪四人,則率漢八旗中正黃、鑲黃、正藍、鑲藍等旗隨在濟爾哈朗那一路。   連上監戰的滿八旗,他們差不多快四萬人,攻打對面約一萬人的靖邊軍,然而他們一路差點被對面的火炮打得崩潰,多鐸苦苦鎮壓,才終於挺到回龍觀近前。   然圍繞村落的周邊,靖邊軍早在這裡修築了大量的矮牆等防線,日八旗、漢八旗隨行的盾車、竹束等也早被火炮摧毀得差不多,全靠血肉之軀硬扛對面的排銃火器,各旗死傷慘重。   他們早處於崩潰的邊緣,流賊的突然潰敗,更深深的影響到他們。此時二賊已算是隱形的同盟關係,雙方一起合力攻打靖邊軍,「盟友」的崩潰,對他們打擊極為之大。   特別靖邊軍騎兵猛然又從側翼出現,最側邊的日本人首先很多人開始驚叫逃跑。   因為倭國鐵炮之名,他們一直飽受重點打擊,又挺到回龍觀前挨了一陣陣的排銃,早就陷入崩潰的邊緣,靖邊軍的出現,可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光衡等人並未立刻發動進攻,而是稍為整隊,這之間發射了一陣火箭。   靖邊軍火箭營都有馬騾,機動力非常強,可以緊緊跟隨在騎兵之後,在李光衡等人停下後,原來佈置在青龍軍陣地的兩個輕火箭營,一個重火箭營也立時上了前方。   他們快速的安放火箭,然後瞄準,不由分說就朝奴賊的左翼劈頭蓋臉發射了一大片的火箭。   這火箭射去,更是引起他們左翼全局性的崩壞,原本他們陣中不是沒看到靖邊軍朝中軍陣地發射火箭,然看著別人挨炸與自己挨炸這種感受是完全不同的,竟比「國崩」還恐怖多少倍。   終於,他們也全面崩潰了,在兩個輕火箭營,一個重火箭營各自發射一兩發火箭後,潮水般的崩潰浪潮首先從日八旗那邊開始,然後蔓延到漢八旗,蔓延到鮮八旗,然後蜂擁的人流,往後面的多鐸等人席捲過去。   「穩住,穩住……」   多鐸聲嘶力竭叫著,他絕望的看著前方崩潰的場景,這方的戰事本來就讓他擔憂,靖邊軍騎兵突然出現在側翼,他更感覺不妙,立遣也在陣中的噶布什賢章京拜尹岱率甲兵千人去鎮壓穩定那些驚慌的日本人。   未想靖邊軍一陣火箭呼嘯過來,那些日本人就徹底崩潰了,他們驚慌失措的跑著,驚恐欲絕的叫著,己方的甲兵絲毫沒有發揮作用,就淹沒在那些潰亂的人潮中。   然後是他監戰的整個左翼崩潰,無數人狂亂的叫喊,在靖邊軍騎步兵的驅趕下,他們潮水般的向後衝來,任何敢阻攔的人都被他們不留情的砍翻在地。   他們甚至去解輜重車,然後奪去馬匹逃命,他們相互擠軋,互相踐踏,從死人與活人身上踏過去,他們亂叫亂嚷,那種絕望與恐懼之狀非筆墨所能形容。   多鐸驚恐的看著這一切,他身旁還有數千滿洲甲兵,甚至大部分來源於他的直管牛錄,平日頗為得力,此次佈局在左翼,也有作為前鋒,介時直撲靖邊軍側翼的妙用。   然現在……   「貝勒爺,快走吧,潰兵衝來就走不了了。」   身邊的巴牙喇纛章京杜爾德焦急的道,多鐸的戈什哈也拚命去扯主子的馬匹,數千滿洲甲兵,倉惶的朝中軍大陣逃去。   「我不走……」   多鐸不甘的喊叫著,他的聲音遠遠傳揚出去,然後是風暴般的潰逃浪潮席捲過來,淹沒了這一方的陣線。   ……   「多鐸這個廢物,朕饒不了他!」   哨騎剛報流賊中軍敗了,可能他們的右翼也會受到影響,多爾袞還在想辦法,畢竟流賊若右翼一潰,會直接影響到他的左翼。   而且流賊敗了,不單預示著他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計徹底失敗,也再沒人給他支撐掩護側翼,分擔王斗近半的兵力,這局面更加的惡化,方略佈局又要調整。   然沒等多爾袞整出個子丑寅卯,流賊的右翼就潰了,緊接著己方的左翼竟然跟著也潰,看著潰兵滾滾而來,多爾袞怒極的同時也冷靜下來,他下令敢於衝陣者一律殺無赦,便是多鐸等人也不例外。   又看靖邊軍步陣後面的騎兵在調動,似乎要集中一起,從左翼這邊與自己來個對攻。   他惡狠狠道:「來吧,看誰衝得過誰!」   洶湧的潰兵有若潮水,他們聲嘶力竭的亂叫亂嚷,相互踐踏擠軋著過來,然在多爾袞的命令下,清軍大陣中的箭矢也有若飛蝗,將擁擠過來的潰兵一片片射殺在地,然後後面再擁擠過來,這邊再射殺。   地面不知倒滿多少人的屍體,具具恐怖異常,他們不是身上扎滿刺蝟般箭矢,就是被踐踏得殘缺不全。這些屍體有普通八旗士兵,也有中高級軍官,甚至有固山額真級別的人物,然現在都成了冰冷平常的一具屍體。   終於,潰兵們對前方的恐懼壓過來自後方的恐懼,他們雖然還在喊叫,但不敢再衝擊中軍大陣,而是繞道跑到陣後去。   多爾袞又調兵遣將,不斷將兵力調到左翼方向,多鐸的甲兵跑得最快,他們亦知道戰時規則,遠遠繞個圈從陣後轉回來,多爾袞顧不得怪責,將他們幾千人佈置在自己的身旁左右。   終於,從中軍到左翼位置,多爾袞佈置了個弧形的大陣,而這時潰兵也完全散去,現出兩里外靖邊軍整齊的騎海。   ……   一面面日月旗獵獵飛舞,騎陣浩瀚,近三萬靖邊軍騎兵彙集,他們結成銳陣,核心前端就是李光衡的三千五百馬槊騎兵,然後是韓朝與溫方亮的甲等營羽騎兵。   當然,此時領軍者是他們中營將官雷仙賓與陰宜進。   然後是玄武軍陣線這邊的新附營蒙古人,歸附蒙古人等騎兵,又有玄武軍的驃騎兵、獵騎兵伴在兩翼後方。   騎兵之後又有步兵陣列,原來青龍軍對著流賊右翼的一萬步兵,玄武軍對著奴賊左翼的一萬步兵,又有趕來的二萬預備步卒,四萬人列陣騎兵之後。   他們結成了極為宏偉的騎步大陣,好在此時不論流賊右翼,或是奴賊左翼,他們人都跑光了,靖邊軍騎牆戰術又隊列密集,他們可佔用的地方也達十里之廣,讓他們擺得下去。   此時韓朝與李光衡聚在一起,旁邊還有趙瑄站著,背著手,濃濃滿滿的專家姿態。   韓朝看了側面一眼,騎陣前面,密集的輕重火箭正往那邊蔓延過去,二處戰線的輕重火箭全部集中到這了。   韓朝眺望對面道:「奴賊要拚命了,兩里的距離並不長,火箭營需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他們最大的打擊,特別摧毀他們的滿洲核心,趙兄弟有這把握嗎?」   趙瑄意氣風發的看了自己火箭營一眼,想當年,自己手下只有寥寥幾門炮,現在竟有這麼龐大的火力了。   他信心滿滿道:「沒問題,打炮我最在行,放箭也一樣!」   ……   在噶布什賢兵與眾臣簇擁下,多爾袞眺望對面軍陣,他快速交待道:「對面有很多火箭,所以我大清兵要以最快的馬速衝過去,不要顧惜馬力,衝過去,和他們騎卒混戰一起,他們火箭就無用了。」   「不要跟他們步卒糾纏,專打他們騎卒,他們騎卒若敗,我大清就立於不敗之地。」   多爾袞心中懷著僥倖,自己不是沒機會翻盤,而且他認為,只要打敗對面靖邊軍的騎兵,介時不敵,也可以從容撤退,畢竟步兵是追不上騎兵的。   只要打敗甚至消滅靖邊軍的騎兵,就算退回關外,多爾袞也認為自己機會很多。因為那時很可能恢復往日與明軍的局勢,他們就算敗,也會小敗,因為騎兵可以走,步兵追不上。   而明軍一敗,則是幾萬,十幾萬人的傷亡,大敗一次就夠了。   他風馳電掣在自己陣中奔馳,咆哮喝道:「他們不死,你們就要死,你們的妻小家人都要死,為我大清,殺光他們!」   他身旁的旌旗大海猛然一震,咆哮聲若巨浪一般洶湧。   「大清,大清!」   「大清,大清!」   呼喊聲如浪湧澎湃而來,這邊的靖邊軍陣地靜默無語,韓朝心中默默道:「叫吧,這是你們在世間最後的哀嚎了!」   「多爾袞要拚命了。」王斗默默的想。   嶺上各人也是緊張的看著,對他們大多人來說,能消滅流賊已經很滿意了,當然,若能同時解決大明另一個大患那是最好,就不知最後結果如何。   「大清,大清!」   「大清,大清!」   對面的旌旗大海,咆哮回聲有若天崩地裂,山呼海嘯。   就在他們氣勢最高,千軍萬馬就要衝出的那一刻,趙瑄聲嘶力竭吼道:「放箭!」   他一個人的聲音似乎都蓋過了對面千軍萬馬的聲音。   淒厲的呼嘯,五百發火箭騰空,它們帶著璀璨的火焰,長長的濃煙軌跡,也不過數秒的時間,就落到了清軍的前方陣地,然後是震動大地的猛烈震撼的爆炸,火焰颮升騰空,血雨飛揚,人馬淒厲的嘶叫。   五百發火箭先後爆開,密集的爆破碎片,內中暴雨似散開的小鐵彈籠罩周邊,鏈球橫掃,還有些火箭爆開後粘稠的火焰飛濺,瞬間就讓這邊的清軍馬騎死傷慘重,混亂一片。   原滿洲正黃旗旗主阿山與鑲黃旗旗主拜音圖淒厲叫著,多爾袞要拚命,大陣的前方與中間集中的都是八旗滿洲人馬,阿山與拜音圖麾下人馬更集中到前陣,第一波遭殃的就是他們。   他們的織金龍纛範圍更是重點招呼地帶,近百發火箭落到這邊,很多還是火焰彈,火箭爆開後,那種氣浪與衝擊首先將他們打落馬下,然後似乎猛烈的火焰鋪天蓋地而來。   那種粘稠的火焰席捲過來後,阿山與拜音圖不論人馬皆烈火滾滾,然後他們成了火人,還是撲滅不去火焰的火人。   兩個旗主淒厲喊叫著,那種烈火焚燒讓他們痛不欲生,他們跌跌撞撞,乞求別人的救助,然此時在他們周邊皆是渾身著火的火人,巴牙喇、馬甲、最次也是步甲兵。   這些精銳的戰士平日要殺他們太不容易,此時卻跟他們旗主一樣廉價的死去。   他們需忍受烈火焚心的痛苦,一直被活活燒死。   「放箭!」   趙瑄再次聲嘶力竭的怒吼。   前方火箭剛落下,又是五百發火箭騰空,天空被燒得火紅一片,撕裂空氣的淒厲呼嘯中,五百發火箭再次落在密集的清軍騎陣中。   瓢潑大雨似的小鐵彈爆開,密密麻麻的血霧騰起,人馬的翻滾就如風吹麥穗般的不斷,空中還佈滿了黑線影子的盤旋呼嘯。 第900章 完了   這些黑線影子盤旋呼嘯,在空中發著凌厲的呼呼風聲,它們電風扇似的高速旋轉著,在空中急速飛掠,一路抽打,所過之處人馬腦殼碎裂,血漿飛濺。   八旗滿洲正紅旗旗主洛洛歡拚命策住胯下馬匹,他毛骨悚然看著這一切,周邊佈滿了怪嘯扭曲的細長黑影,這些黑影似慢實快,它們淒厲的旋轉尖嘯,被它們抽到纏到者,那死傷樣子真是不忍卒睹。   忽然一道長長的黑線影子向洛洛歡撲來,洛洛歡驚恐的閃避,似乎是險而又險的避開,又或是那鏈球差一尺的距離抽到洛洛歡的左臉。他剛鬆一口氣,猛聽右邊傳來淒厲的尖嘯。   洛洛歡剛驚恐的轉過頭去,一個鏈球已是絞在他的脖子上,然後將他的頭活生生拔走,洛洛歡無頭的屍身在馬上一陣陣噴湧鮮血,然後重重載倒在地。   八旗滿洲鑲紅旗旗主杜度拚命拉扯胯下狂暴的馬匹,猛然他全身一震,一大口夾著碎肉的鮮血就是噴出,卻是一根鏈球大的一端重重撞在他的腰椎骨上。   鐵球當場將他的腰椎骨撞得粉碎,然後鐵鏈順勢凌厲的絞來,這一絞,竟將他的整個腰部,連著華麗的鎏金盔甲一齊絞斷。   那個罪魁禍首留在下半身了,隨著下身肢體一起掛在馬鞍上,杜度整個上半身則是重重摔倒地上,然後花花綠綠的五臟六腑,大腸小腸流了出來,滿地都是。   杜度額上大顆大顆冷汗出來,他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雙唇哆嗦著,口中呵呵有聲,卻發不出完整的一個字。   忽然那馬匹一聲嘶鳴,遠遠的逃離開去,杜度的喉結急速的上下滾動著,他雙目睜到最大,猛然他大吼一聲,雙手用力,就向自己的下半身追爬過去。   鏈彈的恐怖實在難以言說,當場被小鐵彈打死還好,若被鏈彈掃中,經常不會一時就死,而是在痛苦淒厲的哀嚎中受盡折磨。   第二次五百發火箭齊射,爆開後太多的鏈球呼嘯了,它們所過之處,遍地都是血肉模糊爬動的清國士兵,他們那痛苦的哀嚎聲讓人聽之毛骨悚然。   「放箭!」   第三次五百發火箭又拖著璀璨的火焰呼嘯而上天空,這次他們多落入八旗滿洲正藍旗的陣列,旗主豪格死後,其長子齊正額年幼,旗中大權由各王公大臣聯手掌控。   多爾袞登位後,這些正藍旗的重臣都比較低調,然趙瑄的火箭不會因為他們低調就放過他們,五百發火箭尖嘯著落下,砸入他們的陣列叢中,爆起了一團團滾雷似的火焰……   「放箭!」   「放箭!」   「放箭!」   趙瑄的咆哮接連不斷,天空充滿了淒厲的火箭呼嘯聲音,滿天的硝煙與火焰,清軍那邊的天空似乎都要被烈火染紅了。看煙火縱橫,天空紅火,如雨的火箭一陣接一陣墜落,場面就類火山爆發,流星墜落。   嶺上太子、陳新甲等人呆呆張著嘴,騎步陣中的將士也是大張著嘴,甚至朱辛莊、回龍觀等地應徵幫忙的村民們也是大張著嘴,很多人甚至跪下喃喃念佛。   眼前這一切,對他們就是神跡啊,今日所見,真真是大開眼界,見世面了。   王斗看著那邊,臉上露出笑容:「精彩,比看大片精彩多了。」   他心中感慨,這就是文明的力量啊。   人類的歷史,就是使用工具,發展科技的歷史,最初使用火,使用石製的工具,然後用銅鐵兵器,弓箭,馬鐙等等,又出現火器,火炮,火箭,導彈等等。   它們的威力,也從幾十米,幾百米到幾里,最後到幾十里,幾百里,甚至幾千里。   發展到後來,人在家中坐,幾千里外一發導彈打來,死都不知誰給你來一下。   會不會發展到後來,有人隔著幾光年遠遠給你來一炮?那真是飛來橫禍了。   文明的代差又形成碾壓,八里橋之戰數萬滿蒙騎兵覆滅,英法軍傷亡幾個人,不到一萬英法軍打得百萬清國兵狼奔豕突,要想不被別人碾壓,那就要不斷發展。   文明科技的力量遠比個人武勇要強,這又體現在工具的使用上,弓箭是工具,火炮是工具,狙擊步槍也是工具。   人或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然工具肯定有,你苦練十幾年練出的百步穿楊箭術,也抵不過數百米外射來的一顆普通的步槍子彈,這就是高級工具對低級工具形成的碾壓。   發展到後來,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武器層出不窮,你個人再勇,面對敵人犀利的武器,也只能以頭搶地耳,因為你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就死了。   自己苦心經營,十年的建設成果對眼前敵人形成碾壓,然想一直碾壓別人,而不是被別人碾壓,那就要發展工具,不斷提高文明層次。與冷兵器不同,熱兵器的發展,與文明程度息息相關。   他看下面火箭營不斷發射火箭,短短時間內,至少打了五千發火箭,估計清軍那邊傷亡人數至少超過三萬人,而且死傷的大多是滿洲兵。王斗估計他們那邊大陣滿八旗人數不過五萬人,一下子死傷一大半,韃子也一樣完了。   王斗看多爾袞的織金龍纛也倒了,就不知他有沒有被炸死。   ……   「大清,完了!」   阿巴泰怔怔看著中軍大陣那邊的情形,他身旁人等,也無不是面如土色。   長長歎息一聲,阿巴泰對身旁最寵愛的兒子博洛道:「中軍那邊沒救了,你立刻走,一路不要停,甚至不要留在遼東。往北走,往西走,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博洛是阿巴泰第三子,歷史上他頗不簡單,曾以貝勒之身封為征南大將軍,然後征浙江、福建,大破唐王等人。   此時博洛焦急道:「阿瑪,我們一起走。」   阿巴泰慈愛的看著自己兒子,卻是堅決搖頭。   ……   葛布什賢牛錄章京索爾和諾與撥什庫佟噶爾,葛布什賢兵渾達善、齋薩穆、額貝等人急急奔來,他們要向皇帝稟報靖邊軍已包抄後翼的緊急情報。   不料奔過沙河之後,他們剛奔到離中軍大陣不遠,就見前方鋪天蓋地的淒厲尖嘯,籠罩整個軍陣的硝煙與火焰,還有無數滿蒙騎兵狼奔豕突的慌亂情形。   他們呆呆看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大清完了。」   ……   多爾袞吃力的爬起來,他面前是慘不忍睹的場面。   在清軍大陣氣勢最高時,靖邊軍火箭過來了,一來就是源源不斷,一波接著一波,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時,短短時間內,陣中清軍至少吃了五千發的火箭,特別自己的滿洲核心損失殆盡。   他這片區域地帶更是他們重點的覆蓋範圍,射來的都是大火箭,剛才就是近百發的重火箭落下,所以他面前就是慘烈無比的場景,遍地一坨一坨稀爛的死屍堆。   他看到了,科爾沁札薩克和碩土謝圖親王巴達禮,與札薩克多羅巴圖魯郡王滿珠習禮圓睜雙目,他們身體殘破,與一大堆的蒙古郡王國公滾在一起,血肉殘肢,器髒腸肚全部混在一起。   他看到了,范志完、黎玉田二人滾在地上,口中大口大中吐著鮮血,二人各中了幾十發的小鐵彈,身體都被打成漏斗。   他看到了,高鴻中瞪著眼睛在地上爬動著,他的腰部與腿部之間只有少許的血肉相連,他一邊爬,一邊體內的東西就不斷從殘破處流了出來。在他不遠處,大學士寧完我與範文程恐懼的看著他,抱在一起淒厲的尖叫。   他看到了,戶部承政英額爾岱的頭顱遠遠滾在地上,上面還滿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他看到了,他的文院六部,大小臣工死傷慘重,承政孟阿圖、囊努克、覺羅薩、貝勒薩哈廉等人滾在地上,皆生死不明。   他看到了,噶布什賢噶喇昂邦吳拜身體已成碎肉,他最精銳的噶布什賢兵傷亡殆盡。   他看到了……   多爾袞哆嗦著,看著眼前這慘烈的一幕幕,他仰天淒厲的嚎叫起來,眼中緩緩流出了血淚。   ……   火箭的呼嘯聲慢慢停止,滿天的硝煙與火焰仍未散去,嗆人的硝煙味慢慢被風吹開,李光衡等人看到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奴騎衝來,而且他們衝到一里開外就在慌亂,在猶豫,在驚恐。   特別他們兩翼後方的八旗蒙古、外藩蒙古,科爾沁蒙古兵都在崩潰,在逃跑。   「進攻!」   李光衡發下號令,他身旁的號手吹響嘹亮的衝鋒號,近三萬靖邊軍騎兵都發出雄壯的呼喊:「萬勝!」   他們開始緩緩踏步,然後延綿不斷的騎兵慢慢加速,他們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如滾滾的洪流衝向前方。   「靖邊軍,前進!」   韓朝也發出號令,中軍大陣的步兵,騎兵大陣後面的步兵,也開始列陣行進。   大軍如移動的烏雲,遮天蔽日,他們潮水般湧向前方,大地為之顫抖!   「全線進攻,擋兒嶺的一萬預備步卒,全部前往東面的奴賊戰場!」   望著那千軍萬馬行進奔騰的壯觀場面,王鬥心中的豪情蕩漾不休,他發出最後一道命令,右拳緊緊握起:「終究還是我勝了!」   ……   唐通眼中閃著悸動的神情,中軍大陣那方,天空都似乎被燒紅了,滿天的煙雲火箭,有若神明的力量。   他身旁的親將唐宗等人也是大張著嘴,靖邊軍的力量太可怕了。   唐通往那邊看了良久,猛的回頭對親將唐宗道:「告訴兄弟們,我們密雲軍,起義了!」   他對眾人道:「阿巴泰不好殺,我們去殺吳三桂。有這個投名狀,想必王斗定會放過我等,說不定還可立功!」 第901章 盡滅   唐通與親將唐宗等人商議,如擺明人馬去殺吳三桂,那不好殺,畢竟吳三桂有家丁二千,個個非常彪悍,他們身邊的祖家各將同樣擁有精騎,步騎二萬多人,大部分都是關寧軍中的精銳。   再看他們自己,正兵營與兩營人馬不過八千,還大多良莠不齊,早前攻打靖邊軍防線還傷亡一部分,所以這硬拚起來恐怕損失慘重,還不一定打得過,所以不得硬拚,只得智取。   唐通認為擒賊先擒王,他帶一些精騎到吳三桂那邊去,猝不及防下突然襲擊,或可得手。然後密雲軍猛攻關寧軍,他們群龍無首,或許可斬獲不少,甚至吞併他們的殘餘人馬。   帶多少人唐通也仔細考慮過,他認為攜帶百餘家丁比較合適,兵馬帶多會引起吳三桂的警惕,不過因開關之事二人鬧僵,議事時帶個百餘騎防備卻很正常。   他們謹慎的分析一陣,認為此策成功率很高,雖然也存在變數,但現在非常時期,卻容不得猶豫了。   此時唐通密雲軍居於大陣右翼的左側,然後吳三桂的關寧軍居於中右的位置,阿巴泰的滿洲兵在後面押陣。又細細吩咐正兵營另一個親將一定要密切配合後,唐通與親將唐宗率百餘精騎往吳三桂處而去。   他們奔到吳三桂這邊,看他正與部將楊珅、郭雲龍,還有吳三輔,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等吳祖官將說著什麼,對他到來不以為意,似乎更關注前方攻打靖邊軍的戰事,那方光琛一樣滿臉憂色的看著前面,不由心中暗喜。   他暗暗給唐宗打了個眼色,自己策馬奔到吳三桂身旁,叫道:「平西王,那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這大清眼見要完,咱兄弟何去何從,得想個法子啊。」   吳三桂淡淡道:「哦,定西王有何高見?」   唐通見吳三桂這副玉樹臨風的淡定樣子就心頭不爽,他說道:「這事非同小可,決不可傳於外耳,我們一邊說話。」   他說著跳下馬來,吳三桂神情似笑非笑,他跟了過去,淡淡道:「說吧,你什麼法子?」   唐通側耳過來,低聲道:「我的法子就是……」   猛然大吼道:「去死吧!」   嗆啷一聲就拔出佩劍,猛然他全身一震,吳三桂的一把利劍,已經搶先一步刺透了他的身體,滴血的刃尖透出,然後抽出,鮮血立時從唐通的口中噴湧出來。   唐通全身顫抖,搖搖晃晃指著吳三桂道:「你……你……」   吳三桂的神情變得無比猙獰,他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你打什麼主意?你想拿我的人頭去向王斗邀功?啊?」   他一劍又刺透唐通的身體,唐通淒厲嚎叫著,跌跌撞撞的撲倒在地,吳三桂追上去,不斷的揮劍刺捅,有若殺豬斬羊一般,他咆哮喝罵:「你算什麼東西,啊,你個醃髒貨,你個青皮光棍,你個卑賤的野種,想殺我,你也配?」   唐通淒厲的叫著,吳三桂的手臂不斷揮動,一劍一劍的刺下,血珠不斷揮灑出來,落在他的臉上,慢慢的唐通叫聲變得低沉,吳三桂仍在刺捅,恨恨罵道:「你個三姓家奴,也想殺我?」   最後唐通靜寂無聲,只有身體仍在抽搐一下,他雙目圓睜,神情非常恐怖。   這時周邊淒厲的慘叫聲不斷,卻是吳三輔等人對唐宗人等大開殺戒,顯然唐通人等的到來,早在吳三桂等人的意料之中。   看著一地的屍體,方光琛的臉色蒼白,他說道:「長伯,那唐通有句話說得對,這大清眼見要完,接下來怎麼辦?」   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幾人看著唐通屍體都是歎息,祖大樂道:「樹倒胡猻散,都在謀出路了。」   祖大成恨恨道:「韃子看起來勢眾,怎麼就這麼不經打?」   祖大弼道:「不是韃子弱,是靖邊軍太強了,這大清轉眼要完,得想個法子逃出去。」   他看了吳三桂一眼,看得吳三桂轉過頭去,祖大弼眼中現出複雜的神情,這次的選擇錯了,只是,吳祖家殺了劉肇基,這事沒退路了,他猛的望向後方:「阿巴泰走了……哦,去中軍大陣……呵呵,他要與大清共存亡,我等可不奉陪。」   然後眾人又是一驚,卻是聽遠處靖邊軍號聲響起,然後他們那方騎兵踩著恐怖的步伐整齊行進,最後是凶狠的衝鋒,千軍萬馬奔騰下,大地都彷彿起了強烈的地震,視線盡頭就是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的騎兵。   祖大弼歎息道:「真是鐵騎啊,我等馬隊比起來真是不夠看……走吧,逃回遼東再說,除了家丁馬隊,步卒全不要了……」   ……   「殺奴!」   洪流似的靖邊軍騎陣衝向清兵大陣,他們保持著最嚴整的陣型,有如銳利的長刀,一下破開清軍稀拉而混亂的軍陣,有如切蛋糕似的,一切到底,然後依然保持著最嚴整的軍陣滾滾衝擊。   不出意料的,清軍陣列全線崩潰,他們只是強盜團伙,不是什麼視死如歸,有理想,有拚搏的軍隊。這樣團伙的特點就是遇弱則惡,遇強則懼,往日他們所向披靡,只是對手太爛罷了,遇到各方面碾壓他們的強悍軍隊,就現出原形了。   特別少量還要結陣頑抗的滿洲兵被他們調轉馬頭再次衝散後,所有人都在驚惶逃遁,滿洲人,蒙古人,漢人,朝鮮人,日本人,各族包衣奴才們,他們爭奪馬匹,爭奪逃跑的通道。   他們瘋狂叫著,所有人都陷入癲狂的狀態,便是唯唯諾諾的包衣們,現在也敢對他們的主子揮刀,一把將他們扯下馬,一刀將他們劈翻了,搶了他們的馬匹財帛就走。   那種潰敗場面讓人目瞪口呆,特別靖邊軍騎兵分為多股驅趕後,揮動馬刀亂砍、亂劈、亂斬、亂殺,他們更是驚天動地的慘叫著,相互擠軋著踐踏,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這一刻他們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所有人都在亂揮胳膊淒厲哀嚎,便是固山額真也叫得跟一個包衣一模一樣。   他們叫著,逃著,平原,村落,河流,山嶺,到處都擠滿了他們逃跑的人馬。   這就是大潰逃的情景,讓人驚恐,也讓人振奮,就看對象是誰。   ……   「啊!」   劉良佐娘們似的尖叫,就在他的不遠處,濟爾哈朗渾身著火的淒厲哀嚎著,血肉都被燒得辟啪作響,他在地上拚命打滾,然烈火就是不滅,不將他活活燒死決不罷休。   而在濟爾哈朗的身旁,眾多精銳的巴牙喇也是渾身冒火的尖叫奔逃,他們如野豬似的亂叫亂竄,然後不小心撞到別人,害得那人也一樣冒火尖叫。   湯山頂上的孫三傑等人終於找到機會,然後一口氣將大小火箭打出,終於濟爾哈朗中招,活生生變成了烤肉。   而這邊攻打的劉良佐,還有漢八旗、日八旗、鮮八旗等二韃子早面臨崩潰的邊緣,監戰的滿洲鑲藍旗織金龍纛都倒了,孫三傑又下令全線反攻,他們潮水般的從矮牆防線中追殺出來。   不說劉良佐等人首先尖叫著逃跑,就是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金礪等漢八旗的固山額真也是喊叫著逃命。   他們與中軍大陣這邊一樣,形成了浩大的潰逃浪潮。   ……   潰逃的人馬浪潮中,範文程與寧完我發出一陣又一陣恐懼的尖叫,害怕什麼時候自己就被飛奔的馬匹潮流踏成碎肉。   就在剛才不久的時候,他們親眼看到還在地上爬動的高鴻中被踏成了肉泥,這讓他們恐懼得難以形容。   他們被拋棄了,多鐸奔來帶走了他的皇兄多爾袞,周邊能看到的馬匹也全部被他們帶走,而所經過的潰兵,也沒人停下來分給他們一匹馬,這時可沒人顧得上他們是不是大學士,個個自己逃命要緊。   好在二人命也算大,奔騰過來的馬匹洪流都沒有撞到他們,就算呼嘯而過的靖邊軍騎兵也懶得理會他們,他們更有興趣是追擊那些騎馬的甲兵精騎們。   二人也知道沒馬逃不了,索性也不走了,只是萎靡的在原地等待,終於,面前出現靖邊軍步陣的浪潮,他們士卒個個頭戴八瓣帽兒鐵笠盔,身穿精良的板塊鐵甲,手上持著上了銃劍的火銃,或是端著閃亮銳利的長矛。   看他們的臉容,很多原本只是純樸的農家漢子,現在卻個個成了犀利出眾的鐵血戰士。   二人都是歎息,寧完我對範文程苦笑道:「憲斗兄,是到了為大清盡忠節義的時候了。」   他歎道:「你我二人平時多有摩擦,想不到卻要同日同時為國而死,當傳為佳話美談。」   範文程哆嗦道:「是,是的。」   寧完我從地上撿起一把腰刀,想要自刎,然猶豫了好一陣,還是說道:「我等身為大清文院學士,當義正辭嚴,罵賊而死。」   範文程道:「公甫兄高見。」   這時一群靖邊軍丙等營戰士逼來,見眼前兩個韃子文官想要自盡的樣子,皆是好奇說話。   「有人想殉節啊,難得一見。」   「當日就聽說邦華公等慷慨殉義,想不到韃子中也有忠義之士,要不,我們成全他?」   幾十雙眼睛眼睜睜看著範文程與寧完我二人,有人眼中還帶著佩服,眾目睽睽下,二人臉都是漲得通紅。   寧完我幾次舉起腰刀,又放下,舉起,又放下,他額上汗珠涔涔而下,想起當日聽聞義州曹變蛟、王廷臣等全城兵民自盡,無一降敵,多爾袞言他大清若有不忍之日,可有如此多的忠臣義士?   原來自己終究是做不到,他臉上青白交替,乾澀地說道:「這天氣有些燥熱……要不,憲斗兄你先來?」   範文程強笑道:「不敢奪公甫兄首義之名。」   幾十個靖邊軍丙等兵等了半天,眼前這兩個韃子文官就是不死,一個軍士不耐煩道:「你們死不死啊?」   範文程與寧完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皆默然無語。   嘲笑聲轟然而響:「擺出個勢頭,原來是沒卵子的貨。」   「真是高看這些二韃子了。」   「他們若知忠義,也不會給韃子做狗了。」   「奶奶的熊,害老子等個半天。」   「你媽媽個毛啊,說死又不死,真是狗韃子!」   嘲笑聲中,寧完我全身顫抖,他猛然喝道:「放肆,我乃是大清國文院學士,爾等區區小兵……」   一個甲長上前一步,重重一記耳光就是打過去,寧完我口鼻流血,被打得一個旋轉。然後那甲長反手一記,寧完我又是一個旋轉。那甲長正手反手,左右開弓,一口氣抽了寧完我十幾記耳光,打得他鼻青臉腫,有若豬頭。   寧完我淒厲叫道:「我……乃大清國文院……學士,你等不能這樣待……待……」   範文程在旁顫抖著,哆嗦得如同風中的樹葉。   這時一個將官經過,身邊伴著護衛贊畫等,卻是玄武軍右營將官田啟明。   他聽得親切,笑瞇瞇道:「學士?大魚啊。」   ……   多爾袞暈暈糊糊的隨著馬隊在逃著,他周邊是潮水般驚慌失措的人馬,這支軍隊曾經英勇善戰,威震大明,所到之處,可止小兒夜啼,然現在個個暈頭轉向,驚恐萬狀,徹底崩潰。   周邊驚惶逃遁的人馬不是沒看到他們這行,沒看到多爾袞這個大清國皇帝,大蒙古博格達汗,然他們就是假裝沒看到,好像不認識他多爾袞似的。   多鐸與阿巴泰暴跳如雷,訓斥他們,追趕他們,威脅他們,而這些早前還在喊「大清國萬歲」的滿蒙潰兵們個個唯恐避之而不及,就是不想加入他們。   他們不想人多勢眾目標大後,成為靖邊軍的下一個追殺目標,現在這樣孤獨一人挺好,不顯眼。   多爾袞眼神恍惚迷離的抓著韁繩,他被多鐸救走後,不久又遇到阿巴泰,然後他們合兵一起,約有三五千騎。不過如上面潰兵所擔心的,他們這麼龐大的一股兵馬,不出所料的引來靖邊軍騎兵的雷霆打擊,然後又潰敗,散後只餘一千多人。   此時多爾袞臉色陰沉,若有所思,他策在馬上只是想先前的戰事,突然就這樣敗了,松錦之戰時還好歹有來有往,為什麼這次全然的無還手之力?   多爾袞認為是靖邊軍火箭的緣故,而且自己幾萬十萬騎的擺成密集的軍陣,傻傻的方便靖邊軍的轟炸,只是軍陣都是這樣密集的,大軍不列陣,又何以為戰?   多爾袞在想,若自己還有崛起的機會,要破靖邊軍火箭,除了自己要有火箭外,就是陣列要擺得稀疏些。   只是這如何作戰,這世上有稀疏鬆散的陣列嗎?   多爾袞夢遊似的策在馬上,似乎夢幻已經破滅,只是硬撐著罷了,完了,他的大清,他的滿洲核心損失慘重,已經無法壓制蒙古人,漢人,朝鮮人,日本人。   完了,他的王公大臣,固山額真死傷慘重,已經無法稱之為一國了,就算逃回遼東,他的國度也無法運轉下去。   周邊喊叫的士卒似乎千軍萬馬,一個個潮水般的奔湧,然在他看來猶如一個個幽靈鬼怪,他們是如此的恐懼,他們在潰逃,他們毫無鬥志,已經不能稱之為戰士,更別說是一個勇士。   正在恍惚中,忽然前方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似乎那邊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多爾袞與多鐸都是毛骨悚然,阿巴泰沉聲道:「怎麼回事,快派人去看。」   這時巴牙喇纛章京杜爾德嚎哭著奔來,他哭叫道:「皇上啊皇上,大事不好了,那邊有幾萬靖邊軍攔截啊。」   多爾袞的臉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多鐸顫抖著,他喃喃道:「怎麼會?怎麼後面也會有靖邊軍?」   阿巴泰緊咬著牙,他狠狠握著拳頭,因為用力過度,他的指甲都深深陷入肉中去。   ……   劉澤清驚叫著奔逃,那一瞬間,整個軍陣就崩潰了,在靖邊軍火箭轟擊過程中,他身邊百餘騎只剩十幾人,崩潰逃命後最初也跟著幾個人,最後一人不見。   劉澤清也顧不得那麼多,只想逃回京城去,然後席捲一些財帛回山東,至於回到山東後怎麼樣,劉澤清也顧不上多想。   他混在馬隊的洪流中奔逃,他逃跑經驗豐富,知道不能與大隊人馬混在一起,否則那目標太大了。   奔過清河後,他不入營寨,更不與眾人爭搶從清河店往京師的官道,他不打算走德勝門,而從福海邊走,準備走西直門入京。   奔到這邊後,果然人馬的洪流少了許多,但也不是沒人,因為這時左翼也崩潰了,曠野上到處是撒丫子亂跑的外營步兵們。   劉澤清懶得理會那些向他哭喊呼救的步卒們,快馬加鞭,往西南而去,這時後面蹄聲滾滾,劉澤清回頭一看暗暗叫苦,數十騎身著金紅號衣的騎士正策馬向他狂追而來。   「……逃命時知道走這偏僻小道,不是老兵就是大將,追上去……」   他們的喊叫聲在傳揚,數十騎緊追不捨,然後分為兩股,從兩翼包抄過來,劉澤清淒厲叫著,拚命策馬,然他的馬匹已經有些疲倦,卻是跑不過後面追來的生力軍們。   猛然數騎從他不遠處掠過,「忽忽忽」,一根套馬繩鬼魅似飛來,一下子套在劉澤清的頭上,繩套剎那收緊,劉澤清一下被扯落馬下,然後摔在地上就那樣被拖著走,劉澤清的坐騎馬匹也同樣被牽走了。   一個粗豪的聲音遠遠傳來:「黑毛,老匪,我們捉到大魚了,先走一步……」   ……   楊少凡一路從軍陣穿過,到處是混亂的場面,楊少凡只是冷淡看著,他直接穿過清河來到後方營寨,這邊也處於崩潰慌亂的前夕。   楊少凡什麼都不管,他冷著一張臉,直接入自己營寨收拾一些細軟,一個小包背在身上,毫不眷戀,直接策馬奔出營去。   他也不走官道,以他的眼光來看,京師肯定守不住,就索性不入京了,免得浪費自己的時間。   他打算從城西經過,然後走良鄉,固安,先到山東,再轉到湖廣去。他看清楚了,現在打仗打的就是錢糧,湖廣魚米之鄉,憑自己的本事,再拉一票人馬輕而易舉。   對了,自己也要搞火箭,到時炸死王斗那狗日的。   正策馬奔著,猛然後面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喊嚎叫聲,卻是中軍陣地全線崩潰了。   楊少凡眉目不動,只嘴角浮起冷酷的弧度,這麼快就敗了,真是無用的廢物,吃屎去吧闖賊,這些年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了,以後自己當家作主,不投人。   他快馬加鞭,正奔著,猛然一枚火箭從他頭頂高空呼嘯而過,楊少凡毛骨悚然,他一驚勒馬,火箭竟是從他的前方打來。   他冷汗涔涔而下,往那方張望良久,調轉馬匹又往後方奔去,然不久後前方潮水般的潰兵馬隊洶湧而來,楊少凡又轉而向西。   這時有聲音在呼喊楊少凡,楊少凡看去,卻是營中一個親隨,當年夏邑血戰後,他們投降了李闖,因是同營之人,楊少凡就將他提拔為親信。此時這親信歡喜奔來,說道:「將軍,將軍,原來你在這裡。」   他話語中帶著哭腔:「兄弟們都潰了,現在該怎麼辦?」   楊少凡一聲不響,猛然刀光一閃,卻是他拔刀劈在那親信的咽喉上,那親信脖中的鮮血噴撒,不可置信的翻滾馬下。   楊少凡仍然不說話,牽過他的馬匹就走。   他往西奔去,中途換了一下馬,這邊人流明顯少了許多,特別馬隊的洪流少,楊少凡盤算先奔入西山掩藏,然後找機會南下。   轉過一片海子樹木,迎面就是數十騎馬隊,個個身著金紅色的日月號衣。   楊少凡目光一凝,拔馬就走。   那數十騎則興奮起來:「有大魚啊。」   他們狂叫著追來,一邊喊:「黑毛,你往那邊。」   黑毛道:「好,把網拿出來,一起撈過去。」   他們兩翼包抄過來,幾騎幾騎橫展拉扯著網式的東西,猛然齊聲大喝。   「一二三,起。」   「撈住了,撈住了。」   「……用力啊,老匪,你那邊用力。」   老匪叫道:「不得了,這魚太肥了,黑毛你那邊也用力。」   「好,纏住了,纏住了……」   楊少凡被套纏住拖在馬後奔跑,他淒厲叫著,有若野獸一般的咆哮嘶吼。   ……   兵刃交擊中,火光四濺,老胡與李過踉蹌分開。   此時他們卻是在甕山泊一處廢棄莊園附近,李闖等人逃到這邊後,終於被老胡人等追上,然後就是展開了殘酷的撕殺。   老胡、孔三他們有幾十騎巡山營精銳,不過逃跑途中,一樣有幾十騎順營人馬匯入李過一行,雙方勢均力敵,拚殺得非常激烈。   李自成受傷的右目粗粗包紮,那箭桿也已經折去,不過傷口的痛楚,加上途中的顛簸,此時他已經靠在大門邊暈厥過去。   孔三帶著巡山營戰士與李過麾下搏戰,老胡則自己對上李過,二人拚命撕殺。   雙方又一個交擊後,李過換了一把刀,他扶著刀柄呼呼喘氣,瞪著對面的老胡道:「胡天德,你為什麼緊追不放,就是不放過我們?」   老胡嘿嘿笑道:「不好意思,我要當鄉長,只得借你人頭一用。」   李過吼道:「鄉長?老子就值一個鄉長?驢球子,想殺我一隻虎,沒那麼容易!」   他咆哮著衝來,老胡也是咆哮著衝去:「虎算什麼?我是踏地龍!你哪值一個鄉長,是你叔侄二人。」   刺耳的兵器相擊聲,轉眼二人身上傷痕屢屢,猛然大蓬鮮血飛濺,哧的一聲,刀光閃現中,老胡一刀直刺入內,從腹部直刺到背後,李過瞬間臉色蒼白若紙。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老胡,口中血塊大口大口湧出,恨恨道:「枉我一直把你當兄弟。」   老胡冷酷無情的看著他:「我是兵,你是賊,誰跟你是兄弟?」   一下子拔出腰刀,李過看著自己身上的血洞,又看看李自成那邊,心中不知在想什麼,然後他跌了下來,倒在地上抽搐,鮮血不斷從他身上流了出來。   李過一死,餘下的順軍再沒有搏殺之心,或策馬,或步行,個個喊叫著逃跑,老胡等人也沒興趣再去追殺這些小兵。   猛然他齜牙咧嘴,只覺全身傷口無處不痛,孔三也一瘸一拐走來,他的大腿被劃了一刀,使他行走間有些不自然。   他走到老胡身邊,看地上躺著十幾個巡山營兄弟,不由歎息一聲,然後他與老胡互視一眼,無比燦爛的笑容從二人臉上綻放,臥底多年,終於得到豐碩的果實了。   猛然二人笑容一呆,都是戒備起來,卻是莊園那邊轉過來了百餘騎。   隨後二人放下心來,哈哈大笑著迎了上去:「大牛兄弟。」   那人也大笑著迎了過來:「胡兄弟,孔兄弟。」   卻是情報部的另一個潛伏細作,武陽伯金有牛,他策著馬,另一匹空馬上還馱著磁侯劉芳亮的屍體。   他們哈哈笑著下馬擁抱,看這邊的李過屍體,那邊靠著大門暈厥的李自成,金有牛驚歎道:「好傢伙,你二人立大功了。」   他這一說,老胡倒想起來了,他將李過屍體馱在一匹空馬上,又將暈厥的李自成綁在另一匹馬上,終於鬆了口氣,說道:「呼,鄉長到手,一死一活雙保險。」   看他樣子,孔三與金有牛互視一眼,都是啞然失笑。   老胡歡喜的看著自己收穫,想起介時回到宣府鎮,自己左手摟著親親娘子,右手牽著親親兒子還是女兒,然後旁人恭恭敬敬的叫他:「胡鄉長好。」   他想著想著,不由癡了。   ……   漫山遍野的流賊馬步湧向宏偉的北京城,雖然大側擊的兵馬北上,然不可能攔得那麼嚴密,特別他們的馬隊很難攔截,所以很多流賊馬步潰敗後,還是拚命南逃奔到了北京城下。   只是眼前的情景讓他們失望了,城樓高高飄揚的日月浪濤旗,還有無數京師民眾站在城牆上,他們手中握著簡陋的武器,鋤頭,叉把,棍棒,菜刀,他們緊密的與靖邊軍戰士站在一起。   他們冷冷看著城下,任憑下面的流賊絕望哭喊咆哮也不理會。   他們萬眾一心,不會再讓一個流賊進城。   「這邊,這邊……」   楊八姑帶著張守銀焦急的在街上奔走著,她已經打聽清楚了,自己女兒被擄走後,就是關閉在宣武門外的教場上。   果然,走到這邊時,已是人群洶湧,到處是親人相認的鋪天蓋地嚎哭聲。   「念奴……念奴……」   楊八姑焦急的呼喊著,一個個辯認身邊經過的女孩,猛然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娘親。」   楊八姑回頭一看,眼前這個癡癡呆呆的女孩不是自己寶貝女兒是誰?   她猛然抱住她,嚎哭道:「我的女兒啊。」   李念奴眼淚撲賴簌的直灑下來,哭道:「娘親。」   張守銀含淚在旁看著,他哽咽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楊八姑仍跪在地上,她抱著女兒號啕大哭:「乖女兒不用怕,大將軍來了,真的有好日子過了……」   ……   「萬勝!萬勝!萬勝!」   海潮似的歡呼中,無數的將士朝嶺端巨大日月浪濤旗下的王斗呼喊,好消息不斷統計傳來,京師光復了,而且流賊這邊,生擒賊首李自成,賊將劉宗敏,賊將楊少凡,賊將劉澤清,賊將黨守素,賊將谷可成等人。   又擒賊官牛金星,宋獻策,顧君恩,宋企郊,張璘然人等,還斬殺了賊將李過,劉芳亮,劉希堯,袁宗第,高一功,田見秀等巨賊,可以說,除少量賊官賊將外,此次流賊是徹底覆滅了。   而在奴賊那邊,一樣收穫豐厚,生擒奴酋多爾袞,生擒奴賊貝勒親王,固山額真多鐸,阿巴泰,布顏代,伊拜,恩格圖,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金礪人等。   又擒奴賊六部大學士範文程、寧完我、納穆泰、葉克書、巴思翰、孟喬芳等人。還有劉良佐,吳三桂,吳三輔,方光琛,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等人也被抓獲。   在戰場統計整理後,發現又斬殺奴賊滿洲旗主阿山、拜音圖、濟爾哈朗、洛洛歡、杜度人等,八旗蒙古各固山額真阿代、蘇納、吳賴、扈什布,外藩蒙古,科爾沁部巴達禮、滿珠習禮、多爾濟等人。   佟圖賴、巴顏、李國翰、王世選等漢八旗固山額真也是當場身死,還有六部貝勒承政英額爾岱、孟阿圖、囊努克、薩哈廉、覺羅薩等人,蠻子城首腦,刑部承政高鴻中等等都被火箭打成碎肉。   至於斬殺什麼牛錄章京,昂邦章京,甲喇章京等奴將更是數不勝數。   可以說經此一役,奴賊的首腦精華全部完了。   好消息一個個傳來,陳新甲等文臣都是號啕大哭,太子朱慈烺亦是淚流滿面。只是一日,不,半日,困擾大明多年的內賊外憂就一朝盡覆,怎不讓人喜極而泣?   太子甚至對天高呼道:「父皇,父皇,你看到嗎?流賊奴賊盡滅啊!」   他泣不成聲,各文臣也是嚎哭一片。   隨後太子詢問王鬥,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斗含笑道:「打掃戰場後,我等便迎殿下進京即位,以安民心。然後祭告太廟,徹底剿滅二賊殘部!殿下也將隆武中興,以明高宗之名垂於青史。」   「高宗……」   太子心頭激盪,看著王斗那寬厚的笑容,他心中湧起暖流,他用力點頭:「嗯,一切軍國重事,就拜託大都督了。」   王斗大旗車奔下山嶺,所過之處,海潮似的歡呼,無數的靖邊軍將士舉起兵器,向他們的統帥致敬。   王斗手扶在車上,他一手舉起,向周邊的將士致意,無數士兵湧來,圍在車邊向王斗歡叫,他們很多人都是熱淚盈眶,這時溫方亮與韓朝奔來,都是含淚道:「大將軍,我們勝了。」   王斗重重點頭,說道:「是的,我們勝了!」   他看向周邊沸騰的海洋,猛的心情有些激盪,這一路走來,每一步都很艱難。這一路走來,經歷了太多的人與事。他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他想起很多,很多的人跟事。   似乎無數的往事,無數的畫面,都從眼前閃過,最後凝聚在他臉上,匯成微笑。   他說道:「溫兄,韓兄,新的時代將來到了,不過我們的路還很長,我會與你們一直走下去。」   軍歌響起,最後激情的歌聲匯成海洋。   沸騰的浪潮中,王斗若有所思的一瞥,陽光映在他旗冠的日月金冠上,發出璀璨的金光。 第902章 吾鄉(大結局)   崇禎十七年五月,滿套兒。   正是塞外最美的時候,草甸彷彿綠色的海洋,藍天與白雲,繁花與陽光,讓人全身暖暖的。   山坡上儘是松、檜、柏、樺等樹,山腳下有一處莊園,然後前面就是翠綠如洗的草甸,綠毯似的一直延伸到遠方的高山腳下,廣袤的闊葉林邊。   莊園前的鬆軟草地上,崇禎皇帝拿著報紙愜意的躺在搖椅上,他鼻上架著眼鏡,旁邊的小几上擺著香茗,一副知識分子的形象與悠閒中產階級的生活。   他品著香茗,慢條斯理的觀看報紙內容。   忽然他目光一凝,坐正了姿勢,商議的結果出來了,報紙上刊登了他的謚號:紹天繹道剛明恪儉揆文奮武敦仁懋孝烈皇帝。   然後是廟號:毅宗。   崇禎帝細細回味,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毅宗烈皇帝,這是對他的最大肯定。   他心中歎道:「朕錯怪他了。」   又有王承恩,謚忠愍,讓崇禎帝很滿意。   他仔細觀看報紙,下面還有一系列的追封追諡。   楊國柱,追封薊國公,立廟祭祀。   曹變蛟,追封靖南侯,立廟祭祀。   王廷臣,追封寧南侯,立廟祭祀。   劉肇基,追封東平侯,立廟祭祀。   符應崇,追封定城侯,立廟祭祀。   李邦華,贈太保,吏部尚書,謚忠文,立廟祭祀。   朱之馮,贈兵部尚書,謚忠壯,立廟祭祀。   衛景瑗,贈兵部尚書,謚忠毅,立廟祭祀。   蔡懋德,贈兵部尚書,謚忠襄,立廟祭祀。   邱民仰,贈兵部尚書,謚忠節,立廟祭祀。   零零總總,追諡追封極多,又有流賊進京時城破殉節的大學士兼工部尚書范景文、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元璐、兵部侍郎王家彥、刑部侍郎孟兆祥、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義渠、錦衣衛都指揮使王國興、新樂侯劉文炳,左中允劉理順等人的追諡祭葬。   這當中還有小插曲,就是京師城破後,當時不殉節的,但在流賊追贓助餉途中被殺,還有流賊出京作戰時被殺的文官武將要不要追封追諡?這事情爭論很大,便是民間一樣是議論紛紛。   最後大都督,終身元帥,東王兼大東國國主王斗發話:「倘若殉節者與投降者同樣待遇,那還要忠臣義士做什麼?」   他一言定鼎,於是這些倒霉被殺者不給追封追諡。   崇禎帝看著這些名單出神,原以為當時只有王承恩一人殉節,想不到還有這麼多忠臣殉義,而且是遍佈全國各地。又有流賊進京後投降各勳貴大臣,看到他們下場,本應快意,卻是歎息。   他展著報紙,接下來卻是對擒獲的各流賊、奴賊首領軍將處置宣佈。   此次擒獲二賊者不少,名單展佈,可謂密密麻麻。   這當中的處理,審判結果中,賊首李自成,奴酋多爾袞凌遲處死。   與之同凌遲的,還有賊將劉宗敏,奴將多鐸,阿巴泰。   吳三桂殺害東平侯劉肇基,引清兵入關,罪大惡極,一樣凌遲處死。   賊官牛金星,宋獻策,顧君恩,宋企郊,張璘然等剝皮實草。   奴官範文程、寧完我、納穆泰、葉克書、巴思翰、孟喬芳等剝皮實草。   光時亨,阻礙南遷,致君父死社稷,自己卻投降流賊,還任偽職,罪大惡極,一樣剝皮實草。   方光琛,獻借虜平寇之策,煽動吳三桂投敵,也是導致劉肇基身死的元兇之一,罪大惡極,剝皮實草。   楊少凡,腰斬於靖南侯曹變蛟墓前。   劉澤清,劉良佐,吳三輔,黨守素,谷可成,祖大弼,祖大樂,祖大成,楊珅,郭雲龍,耿仲明,尚可喜,馬光遠,金礪,布顏代,伊拜,恩格圖等人腰斬。   吳祖家所有軍官全部斬首棄市,吳祖家所有家丁全部斬殺。   擒獲的流賊老營兵,擒獲的奴賊滿洲兵全部斬殺。   擒獲的流賊外營兵,內中高級軍官,兵痞,有惡行者全部斬殺,餘者處於十年到五十年苦役不等,願流放海外者,年數可減半。   擒獲的蒙八旗,鮮八旗,日八旗兵,三丁抽一殺,漢八旗與外藩蒙古兵五丁抽一殺,餘者處於十年到五十年苦役不等,願流放海外者,年數可減半。   凡大軍攻入遼東,擒獲的奴賊男女老幼者,滿八旗男丁皆斬,婦女、老人與不成丁者皆處於二十年到五十年苦役不等,願流放海外者,年數可減半。   凡大軍攻入賊地,擒獲的流賊眷屬者,婦女、老人與不成丁者皆處於十年到五十年苦役不等,願流放海外者,年數可減半。   以上者還可觀其改造成效,分別編入忠義營,新附營為國效力。   又,投降流賊並任偽職的百多個官員全部斬首棄市。   又由安北都護府監察部牽頭,天下會審,依律審議處置降官罪行等。不過目前京中缺官極為嚴重,就先所有的京官全部貶三級,責其戴罪立功自贖,恢復秩序與政府運轉。   崇禎帝眼中現出複雜的神情,四月二十二日太子進京,不久登位為帝,改元隆武,明年為隆武元年。   隆武帝朱慈烺拜靖國公,大都督王斗為東王,封大東國國王,終身元帥,仍掛征虜大將軍印,都督中外諸軍事,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贊拜不名。   隆武帝還想讓東王兼備九錫,被王斗堅決拒絕了。   隨後王斗以韓朝為征東大將軍,鍾素素、高史銀為征南大將軍,征西大將軍,徹底追剿滅亡二賊。   四月二十日的唐家嶺之戰天下震動,靖邊軍二十萬大戰流賊、奴賊一百萬,大破之,流賊殘部在果毅將軍田虎、果毅將軍白鳩鶴等率領下倉惶南逃。   逃到河間府時,被在真定府等待多時的鍾素素在側翼狠狠一擊,他們最後殘留的老營兵傷亡殆盡。   然後鍾素素與南下追擊的高史銀合兵一起,直逼山東。   唐家嶺大捷轟傳天下,軍民無不振奮,悉知流賊兵敗,淪陷各州縣轟然而起,各地殺逐偽官,倡義驅偽防禦使、牧、令,迎接王師,天下群起而討之。   最新消息,山東全境光復,鍾素素與高史銀分別以壽州總兵孫可望、李定國,廬州總兵黃得功等為前鋒,渡黃河西進南下,消滅河南、湖廣、江南境的流賊白旺部等。   而在東面戰場,奴賊殘部倉惶東逃,快到山海關時,被在遷安城內的楊國柱猛然出城一擊,當場斬殺奴賊貝勒,阿巴泰第三子博洛等人,並收復了山海關。   不過楊國柱本就傷重,這最後一擊,更是傷重不治,含笑而逝。   韓朝的追擊大軍與薊鎮軍合力在山海關外將奴賊最後殘留的滿洲兵殺傷殆盡,隨後出關而去。   最新消息,遼東的奴賊餘部在禮親王代善帶領下倉惶北逃,遼東全境光復。   形勢一片大好,徹底消滅流賊胡虜指日可待。   崇禎皇帝歎了口氣,自己登位後苦心孤詣,卻被流賊破了京師,又幾次被奴賊兵臨城下,殺掠數千里。然這麼強悍的敵人,半日間就被靖邊軍給滅了,現在更是要徹底滅亡二賊。   這是什麼樣的力量?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去宣府鎮的情形。   他的行動並不受限制,可以自由活動,只是莊園中隨時有一隊甲兵保護罷了。   出京之後,宣府鎮他也去過幾次,每去一次,就是歎息一次,自己夢想中的大明,也沒有這樣吧。   不久前那次他又在城中歎息,然後身旁渠畔也有人發出了一樣的歎息。   他奇怪看去,卻是一翩翩書生,自稱姓李,身邊兩個隨從有些怪異,不似長隨,反似押解犯人的官差。然他們沒有差服,這書生也沒有鐐銬鐵鏈,所以崇禎雖覺奇怪,也沒想那麼多。   二人聊了幾句,書生言久聞宣府鎮之名,想來看看,接下來想去歸化城走走。   崇禎皇帝離開時,那書生仍站在渠邊呆呆出神,眼神迷離。   這只是小插曲,崇禎想起也就是了,他只是感慨,宣府鎮種種,王斗是如何做到的?   ……   報紙的另一版介紹的是內政,入京之後,王斗麾下在京中與地方佔了很多位子,不過仍留了不少官位給大小臣工們,甚至有尚書侍郎這樣顯赫的位置。   眾官皆贊大都督王斗賢德不攬權,然後圍著這些位子展開了血腥的拚殺,甚至南部西部各官,如史可法,馬士英,阮大鋮,王鐸,張慎言,劉宗周等人,都是洶湧往京師趕來,預備奪一官位。   認為有資格入閣者,更是快馬加鞭的進京。   圍繞閣臣之爭更為殘酷,陳新甲為內閣首輔眾人沒意見,而且隆武朝的首輔將採取新制度,就是任期制。   五年一屆,最多二屆,此外不得多任,不過就算皇帝也不能隨意罷免,引起如潮廣泛的叫好。   又有觀政制,任職各官以後需往宣府鎮軍事學院,民事學院培訓,然後下基層歷練,觀政合格者,方能放入大明各處為官為將。   又醞釀推出許多新制度,如新科舉等等,可惜種種細則,卻不會在報紙上細說,讓崇禎帝有種不過癮的感覺。   特別任期制與新科舉讓崇禎帝反覆揣摩,不知王鬥到時要如何做。   還有王斗似乎特別隆重推出的拓土製。   王斗在報紙上宣傳,認為流賊之亂,亦有土地不足之故,所以要開拓疆土。為此他以身作則,親領大東國國主之位,就是為了來日向蠻荒拓土。而且為調動國民積極性,更會設都護府等,立封地領主制,鼓勵國民向外開拓。   王斗言,不單是他,日後他的部下大多會分封海外,建立大量的公國,侯國,伯爵領地,圍拱大明,提供財源,轉移多餘人口,使大明永為天朝中心。   崇禎皇帝有些恍然,怪不得王斗被封為東王后,後面又跟著一個大東國國主,當時他觀之極為奇怪,現在看來,這是王斗與新皇帝私下商議的結果。   他看著報紙怔怔出神:「王斗未來真要去海外?」   崇禎皇帝不理解王斗為什麼那麼對蠻荒之地感興趣,而不屑於中原的花花世界,似乎群臣也頗有議論,認為東王封地遠在蠻荒,此舉有虧功臣,特別虧待王斗這樣的功臣。   不過似乎王斗決心已定,大都督府更傳出消息,說拓土製下,神州之地不再封土,拓土分封,只在神州之外。   作為制度的推出者,他王斗更必須以身作則。   崇禎沉思良久,總猜不透王斗的想法,他搖搖頭,又看報紙下面的內容。   王斗等入京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通漕運,責令巡撫淮揚,總督漕運路振飛將停滯淮安的四百萬石漕糧速速運來京師,同時他還從宣府鎮,從安北都護府運糧救濟民眾。   同時又以工代賑,大規模的興修天下驛路橋樑。   王斗在報紙言,要想富,先修路,接下來會展開大規模的基礎建設,比如修建從歸化城到京師,從京師到南京的道路,又會投入海量的錢糧興修黃河與運河水利等等。   在這個過程中,至少會僱傭百萬的民眾參與建設,不是白當差,而是發工錢,所獲工食銀,足以養家活口。   這讓民眾非常的熱切踴躍,人人皆盼新政。   他們也不愁大都督王斗不給錢,首先王斗信用度非常高,這從各地踴躍移民都護府就可以看出。而且王斗有的是錢,傳聞靖邊軍擊敗流賊後,王斗所獲白銀至少在一億兩以上。   民間歌謠,流賊跌倒,王斗吃飽。   他不可能發不出工錢。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大伙可能就像宣府鎮的百姓一樣,人人有活幹,人人有飯吃了。   王斗與陳新甲等還宣佈,以後驛站將取消「迎遞使客」功能,改為推行差旅費,並許可各驛站如宣府鎮一樣自主經營。不過所獲上繳多少,地方與中央如何分帳還在商議。   然眾多商人,特別宣府鎮的商人已經聞風而動,在歸化城到京師,京師到南京的道路驛站周邊購買租用土地,開設酒樓馬行等等,引領了商界的風潮騷動。   又宣佈免除三餉,免天下差役三年,暫用僱傭制,三年後再議。   種種措施,引得天下一陣一陣的震動,朝氣蓬勃的氣象躍然而來。   崇禎帝又歎息一聲,自己在位時,何曾有如此氣象?   王斗進京才多久,民間的氣息就似乎變了一個樣。   他又看報紙上自己最喜歡的「最愛金瓶梅」對此的點評,回味再三,心中癢癢的。   他想:「哪日我也去投稿。」   ……   最後崇禎帝滿足的放下報紙,站了起來。   他點了一根雲煙,在草地上慢慢踱步,似乎天蒼蒼,野茫茫,遠處成群的牛羊盡收眼底,讓人的心胸都開闊了許多。   他這莊園附近也有一些莊園,還有一些寨堡村落,漢人與歸附夷人雜居,鄉民都很純樸,頗有與世無爭的味道,有時他在附近散步,周邊的夷人還會操著生硬的漢語叫他:「朱必下。」   雖才搬來不久,但崇禎帝在這一片已經聞名遐邇,因為他也算是個高級知識分子,而這邊的人對識字的人都非常尊重。不時有人上門向他求字,那日他順手給一個夷人小孩取了名字,那戶人家還專程抱了一頭小羊羔過來感謝。   往日種種似乎都成為過去了,崇禎帝也慢慢習慣了現在的生活,閒逸的生活與舒散的心情下,他的氣色也變得越來越好,頭髮有漸漸從白轉黑的趨勢。   他這莊園養了一些羊與馬,周邊還開闢幾塊菜地,進入五月後,閒時沒事他也會種種菜。   清脆的笑聲不斷傳來,崇禎帝看去,卻是幾個兒子女兒在鬧,他們騎在幾匹小馬上,在那邊轉著圈,昭仁公主追在後面在跑:「哥哥,哥哥,我也要。」   還有王德勝大呼小叫的聲音:「啊喲,幾位小主子,小心些,不要摔下來啦。」   崇禎搖了搖頭,都成瘋丫頭,瘋小子了。   這時腳步聲不遠處響起,卻是周皇后陪著懿安皇后從菜地摘菜回來。   看著那邊笑鬧的場景,懿安皇后歎道:「想不到妾身還有走出深宮,看看這壯美河山的一日。」   崇禎帝正要過去拜見皇嫂,這時一輛馬車向莊園行駛過來。   ……   溫達興從馬車出來,坤興公主朱媺娖小跑著過來,她俏臉暈紅,純潔得有若一頭小鹿。   她期盼道:「溫大人來了?侯爺還好嗎?」   溫達興忙道:「非常好,只是國務繁忙抽不開身,待稍有閒暇,大將軍定前來拜謁公主與陛下。」   坤興公主螓首輕垂,嬌羞的嗯了一聲。   溫達興對坤興公主微笑地點了點頭,又朝崇禎皇帝走去。   二人在草地走著說話,良久,崇禎帝歎道:「是朕錯怪王斗了,朕有愧也。」   溫達興一頓,隨後說道:「不怪陛下,大將軍曾言,誰坐上那個位子,都會身不由己。」   往事歷歷,崇禎帝最終歎道:「大明有幸,能天降王斗此等人物。」   溫達興也沉靜下來,他說道:「大將軍曾言,高皇帝有大恩於中國,所以……不過國之蛀蟲必須剷除,他也說過,他不會許可任何人妨礙他的大道,阻礙他的道統。」   崇禎帝回味溫達興的話,他沉吟良久,點了點頭,說道:「看報紙上說,東王未來有意前往海外?」   溫達興道:「是的,大將軍說過,二十年後培養出接班人後,他會退休環遊世界。」   崇禎帝奇道:「他真的捨得離開中原,你等也願意追隨海外?」   溫達興笑道:「為什麼不?實封國土,在中原可能嗎?而海外到處都是土地,只要占來便是你的。」   他嚮往道:「我老溫家說不定也能出一個國主。」   崇禎帝不可思議道:「蠻荒之地……」   溫達興笑道:「蠻荒?只要經營得好,何處不是桃源樂土,便如宣府鎮,土地亦不肥美,現在如何?況且海外之土也非儘是荒蕪貧瘠,便如南洋許多地方,畝產可達三四石,我大明有幾塊土地能達到這種產量?」   崇禎帝怔了怔,溫達興又道:「建國封王,為公國侯國,開創自己的基業,大將軍給我們這份富貴重了。是留在大明享受尋常富貴,再後代子孫公侯若殺豬似的被宰殺,便如此次流賊進京……還是建功立業,開闢自己的國度?我等皆會抉擇。」   溫達興眼中露出神往之色,他想起往日各軍將與大將軍暢談的未來種種。   是的,歷朝歷代傳統中原之地是不可能實封的,而且定鼎後也大多馬放南山,狡兔死狗烹,他們這些大將,也惟有在驚恐與病榻中渡過一生,現在卻是新時代來了。   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建立自己的國度,取得自己的封地,世世代代傳給自己的子孫。   這份基業富貴何等之重,所以為什麼不呢?他們都非常支持。   以後他們的總代言人還是王鬥,協調封地與國家,國家與封地之間的經濟,文化關係。   溫達興繼續道:「再看此次流賊之禍,亦是土地太少的緣故。大將軍言,天下世界如此之大,又何必窩裡鬥,眼界要放寬些,多出去尋找生存的空間。」   崇禎帝道:「世界?」   溫達興微笑道:「是的,大將軍說過,大明雖大,世界更大,大明只是天下一隅罷了。」   崇禎帝怔怔聽著,心想:「這就是王斗兩全其美的方法嗎?他朱家不用擔心被奪了皇位,王斗也不用擔心日後霍、張之憂,為他的家族,為他的部將開闢最好的退路。只是若不心懷世界,只看著大明這一片小小的土地,是找不到這種良方的。」   他沉思良久,歎道:「朕的眼界確實低了。」   他說道:「只是日後各封地,封國與中央朝廷之間如何呢?」   溫達興道:「大將軍設計了禮官制度,朝聖制度等等。不過他也言,未來之事很難說,百年、二百年後可能會變,然不管未來如何變,這些土地上的人民都屬於一個共同的名字,大漢。」   溫達興最後道:「大將軍言,他最驕傲的事,就是能親身守護這個文明。」   溫達興走後良久,崇禎帝仍喃喃道:「文明?」   這時周皇后走過來道:「陛下在談什麼?」   崇禎帝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看向周皇后道:「這些年朕忙於國事,卻是冷落你了,日後也要跟著朕受苦。」   周皇后搖頭:「比起深宮,妾身反更喜歡這裡。看看娖兒她們,比起在深宮的時候,她們多快樂?」   二人看去,卻見昭仁公主小鳥似的追著姐姐坤興公主在跑,草原上一片清脆的笑聲。   二人看了一陣,都是微笑,帝王家也非無情。   隨後周皇后眼中泛起柔情,淺淺一笑:「更何況,只要能陪在陛下身邊,何處不是安樂桃源?」   她低吟:「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時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全書完) 完本感言   寫下全書完三個字,我重重的鬆了口氣,六年了,這本折磨我六年的書終於結束了,好在寫出最後一個字時,我仔細回味,回想全局,認為基本還是寫出了當初的那份初衷。   記得當年封推時我寫過一段話:「如果把明朝比喻成一位女子,那她定然不施脂粉,不著華服,卻生性清靈、蘭心慧質。雖然你看到她的微笑,但那笑卻很神秘,因為她處處謹慎,時時提防。如果你對她稍有侵擾,受傷害也只會是你自己,而她只會永遠笑著,讓你羞愧而去。」   提筆寫小兵的初衷之一,也是惋惜這個沉靜而幽美的文明的沉淪,所以我就想在書中推演,若大明繼續存在下去,會是怎麼樣?特別又經過主角改良,剔除了糟粕的優雅文明。   便如現在若看到一個錦衣衛,是不是感覺很酷,那種華美衣冠的震撼。   所以,就有了這個故事。   當然,本書主要寫明末十年的事,那些人與事,要表達的已經表達了,再寫下有畫蛇添足之感,所以故事就到此結束。然那種想像的畫面已經停留在腦海中,因為那種世界與人物已經打開,這就夠了。   戛然而止,餘音裊裊,我認為是最好的收筆方式,留有餘味,又沒有英雄遲暮的悲哀,也是對筆下人物的珍惜。   不過一個故事也需要讀者的品味與陪伴,很感謝這麼多年讀者們的不離不棄,小兵寫到現在,成績一直讓我很滿意,現在高訂一萬七,均訂八千,這個成績我很滿足,謝謝大家的支持。   另外回應下前段時間書友們對一些歷史人物死亡的爭議。   我認為,死亡是一個歷史人物的完整循環,他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缺乏了死亡,他們的生命就不再完整。   便如:   盧象升不死,他還是盧象升嗎?   孫傳庭不死,他還是孫傳庭嗎?   楊國柱不死,他還是楊國柱嗎?   他們不死,人物就會失去魅力,因為他們不再是他們。   他們不死,他們光華就被抹殺了,是對他們的不敬。   如果尊敬他們,就讓他們死去。   而他們雖然死亡,仍然偉大。   他們雖然死亡,仍然活著,並世世代代被人們所銘記。   我認為,穿越改變整體的國運,文明的氣運,但沒必要抹殺一些原本歷史人物的光華。   至於一些原本就沒有光華的歷史人物,他們是死是活不重要,單純為劇情考慮就行。   最後,一些書友問起新書,新書《續南明》雖然有十幾萬存稿,但我感覺一些設定與人物還要再考慮一下,否則寫到後期可能會出問題。而且我現在非常累,寫作真是腦力與體力結合的極限運動。   所以,我要休息一下,估計會在九月的中下時候發新書。   這裡再發一下新書《續南明》內容提要:   「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軼漢唐,際天極地,罔不臣妾……」   大明宣德六年,鄭和第七次率艦隊出使西洋,曾自豪在《天妃靈應之記》碑如此宣示,此時大明國力如日中天。   然時間到了崇禎末年,大廈將傾,帝國將亡,亂世來臨的陰影,籠罩每個百姓心頭。   胡虜橫行,流寇肆虐,天災人禍,餓殍遍野,文明就要毀滅,前方看不到希望。自五胡亂華,蒙元入寇,中華又將步入黑暗無底之深淵。也就在這崇禎十四年秋,一個後世的靈魂,意外來到大明,在淮北那片奄奄一息的饑民中……   比起小兵,本書在工業與科技方面的筆墨會多一些,跟世界的互動也會多一些。   謝謝大家的支持,老白牛於2016年8月23日0時48分! ========================================================== 更多精校小說盡在知軒藏書下載:http://www.zxcs.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