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無雙》全集 作者:驍騎校 聲明:本書由奇書網(www.Qisuu.com)自網絡收集整理製作,僅供交流學習使用,版權歸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歡,請支持正版. 第一卷舊京第一章邂逅舊帝都 民國八年冬1919年元月,北京。 天陰沉沉的,前門火車站外密密匝匝的停滿了人力車和馬車,車伕們抄手縮脖,坐在洋車水簸箕的腳墊東拉西扯著。馬路邊殘雪猶在,遠處的正陽門箭樓巍峨聳立,呈現著舊帝都的氣派與凋敝。 從奉天開來的火車進站了。巨大的火車頭下面,鋼製曲軸和連桿有節奏地擺動著,帶動紅色車輪緩緩前行,大團的蒸汽散發出來,月台白霧朦朦。三等車廂的門打開,戴金箍帽的列車員拿著小旗子先跳下來,然後是扛著大包袱小行李穿著臃腫冬裝的關外旅客。 陳子錕扛著他的鋪蓋卷跳下了火車,沒急著往出站口走,先走到火車頭旁邊,認真端詳著這個粗獷邪惡的鋼鐵龐然大物。 「媽了個巴子的,這大鐵疙瘩怎麼這麼大勁?」他摘下狗皮帽子撓了撓亂蓬蓬的頭髮,發出由衷的驚歎。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興沖沖的跑了過來,站在火車頭旁用吳儂軟語大呼小叫,絨線虎頭帽下一張粉嫩的小臉紅撲撲的,嘴裡喊著:「阿姐快來看,好白相啊!」他只顧著回頭叫嚷,沒注意已經到了月台邊沿,突然腳下一空,胳膊已經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 「留神!」眼看小男孩就要掉下月台,陳子錕一把拽住了他。 小男孩的姐姐匆匆追來。這是個身材嬌小的圓臉少女,十六七歲年紀,陰丹士林藍布棉袍,脖子圍著一條長長的雪白毛線圍巾,遮住了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彎彎的像是含著笑。 長白山林海雪原中哪見過這種纖細靈巧的少女,陳子錕的目光立刻凝固了。 「謝謝。」少女聲音又軟又糯,餘音裊裊。 發花癡中的陳子錕傻乎乎的撓撓頭,竟然說不出話來,眼睜睜地看著那少女拉著小男孩走遠了,藍色的身影苗條的象棵小柳樹。 「媽了個巴子的,人家和你說謝謝,都不知道客套兩句,搭訕搭訕,真是廢物!」陳子錕抬手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遠處姐弟倆的父母正在和車站搬行李的僕役討價還價,地堆著兩個大籐條箱和幾隻皮箱、布包袱,先生斯斯文文的,長袍眼鏡,太太一身裘皮,高顴骨薄嘴唇,風韻猶存,還有一個粗手大腳的老媽子跟在後面。 看見一雙兒女回來,太太劈頭罵那少女:「讓儂看好阿弟,儂做啥去了,火車站人交關多,伊讓人拐走哪能辦?」 少女低著頭捻著衣角不說話。這時先生和僕役講好了價格,溫和的說道:「好了,好了,陳先生還在等我們,走。」 一家人向出站口走去,沒人留意身後幾丈遠的地方鬼鬼祟祟跟著一個背著鋪蓋卷戴狗皮帽子的傢伙。 出站口熙熙攘攘圍了很多人,少女一家人此時正被堵在門口,車站裡人頭攢動,少女緊拉著弟弟的手,太太小聲和老媽子嘀咕著什麼,臉陰雲密佈的似乎很不高興,先生熱得眼鏡起了霧,正摘下來擦拭的時候,一個戴禮帽的白面漢子叫嚷著:「別擠別擠,」腳下卻不停步,撞了先生一下後摘了禮帽客氣道:「對不住您呢。」一嘴地道的京師口音。 「不礙的。」先生的國語帶著明顯的南方味道。 白面漢子扭頭便走,朝暗處的同夥得意的笑了笑,忽然一隻鐵鉗般的手揪住了他的脖子,想回頭又回不了,眼睜睜的看著另一隻手伸進自己懷裡把剛到手還沒捂熱的皮夾子抽了出來。 那隻手鬆開了,白面漢子扭頭一看,居然是個人高馬大的關外漢子。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這口氣他嚥不下,剛要生事,忽然看到後面走來一個穿藍灰軍裝的大兵,他知道那是交通部護路軍的兵,和自己的靠山車站警察署向來不對付,於是趕緊偃旗息鼓,說了聲「小子你有種」,趕緊轉身走了。 少女一家人出了車站,一位穿呢子大衣的男子迎來笑道:「之民兄,你終於到了,我是望穿秋水啊。」 先生亦笑道:「仲甫兄別來無恙,我看你是風采依舊啊,這是賤內,還有我的一雙兒女。」 又給太太介紹:「這位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北京大學文科學長陳獨秀先生。」 太太見來者是個體面教授,煩惱一掃而光,溫婉笑道:「陳教授儂好,我們家老林經常提起你,都聽成熟人了,文靜,文龍,叫人。」 「陳伯伯好。」一雙兒女乖巧伶俐的喊道。 陳獨秀爽朗大笑,林先生也開懷大笑起來,忽然看到幫他們搬行李的僕役在一旁卑微的陪笑著,趕忙道:「哦,忘了給你錢了。」伸手去懷裡掏,哪裡還有錢包的影子。 「哎呀糟了,皮夾子裡有教育部的任命,還有二百元鈔票,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林先生急的汗都下來了。 「儂哪能嘎不當心!」太太柳眉倒豎,當場發飆。 「先生,你的皮夾子掉了。」後面走過來一個蓬頭垢面滿臉鬍鬚的漢子,把錢包遞了過來。林先生慌忙接了道:「謝謝你。」從皮夾子裡抽出兩張交通銀行發行的一元票子遞過去。 漢子看也不看鈔票,大義凜然道:「下次小心。」 太太將林先生拿著鈔票的手按了下去,換了笑容道:「謝謝儂啊。」 少女和小男孩也很有家教的跟著說:「謝謝阿叔。」 陳子錕本來還得意洋洋的心像是被潑了一瓢冷水,阿叔,我有那麼老麼?他撫摸著自己一臉的鬍子黯然神傷,本來預備好的搭訕詞兒全忘了,只好板著臉一抱拳,故作豪爽的大步離去。 林先生望著他的背影讚道:「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北京果然是首善之地啊。」 陳獨秀道:「之民兄的國學底子如此深厚,不如來我們北大當個教授。」 「有仲甫兄在,我豈敢班門弄斧,在教育部任一小吏足矣。」林先生笑道。 「別耽誤了,我們回去,房子已經準備好了,就在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陳獨秀幫忙提起一隻皮箱,招手喊了三輛人力車過來。 不遠處裝著整理鋪蓋的陳子錕把這個地址默默記在了心裡。 第一卷舊京第二章關外來的土匪 前門火車站正對著正陽門的城門樓和箭樓,箭樓西側是正陽門西站,京漢線的始發站,夾在兩個火車站之間的正陽門廣場熱鬧無比,車水馬龍,洋車騾車和行人穿梭來往,夕陽給箭樓宏偉的身影鑲了一層金邊,陳子錕呆呆的望著這棟壯麗無比的建築,似乎被它的威嚴所壓倒。 「媽了個巴子的,這就是傳說中的京城啊。」陳子錕從老羊皮襖裡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來,四下裡張望,想找個人問問這紙的地址該怎麼走。 他的目光被出站口旁邊值班室裡的一幕吸引住了,再也挪不開步子,屋裡一個穿藍灰軍裝的小勤務兵正在拆裝手槍。 這是一把大沽造船所出的大鏡面匣子,工藝精湛,全槍不用任何銷子,全憑零部件嚙合緊密,質量堪比德國毛瑟原廠貨,在關外沒有二百塊大洋拿不下來,可是這個勤務兵把大鏡面拆散擦拭乾淨重新裝之後,還有一個青銅柱狀零件孤零零躺在桌子。 勤務兵急的滿頭是汗,桌子還擺著英式的雙扣寬皮軍官武裝帶和褐色的皮槍套,已經被雞油擦得珵亮,看來是這個小兵在幫長官整理內務的時候順便把槍給拆了卻又裝不了。 「我來!」早已按捺不住的陳子錕推門進來,二話不說把槍抄在手裡,勤務兵驚呆了,一時間手足無措,只見那不速之客雙手翻飛,瞬間就把大鏡面拆成了一堆零件,把桌的柱狀零件塞進一根彈簧,然後又飛速把這堆零件組裝成槍,連續扳起擊錘扣動扳機,大鏡面優質的金屬部件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鏗鏘之聲。 「兄弟,那是擊錘簧頂頭,下次別忘了。」陳子錕把大鏡面在手指轉了幾圈,戀戀不捨地倒持槍管遞過去。 勤務兵傻乎乎的接過大鏡面,剛想說話,那人已經大踏步的走了。 「媽了個巴子的,說過多少次要低調低調,你就是忍不住要顯擺啊。」陳子錕走的飛快,生怕那勤務兵追來,能玩槍玩得這麼利索的人,不是吃糧當兵的就是土匪,自己這副德行肯定不是前者,在京城這種軍警雲集的地方露了相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正往前走,身後傳來低低的聲音,「哎,大個子,小心點,馬三兒他們要找你麻煩。」回頭一看,是個瘦小的少年,正蹲在地撿煙頭,微微抬起的臉掛著一行清鼻涕,手滿是凍瘡,抱著的洋鐵罐裡已經有了半罐煙蒂。 陳子錕向他投去感謝的一瞥,卻並沒有逃走,而是走向了車站旁的一條胡同,後面遠遠跟著的幾個傢伙對視一眼,尾隨了過去。 胡同裡僻靜無人,陳子錕把鋪蓋卷和褡褳袋往地一丟,褡褳袋落在凍得挺硬的地,發出光鐺鐺銀洋撞擊的聲音,起碼幾十塊。 「哥兒幾個亮相,別藏著掖著的,沒意思。」陳子錕活動著手腳,在做熱身運動。 四個黑影晃悠悠的出現了,為首一個黑胖子,滿臉橫肉,一身江湖氣。 「小子,跟爺叫板不是,到了馬三爺的地面,就得守我的規矩,今天你壞了我弟兄的生意,說道說道。」黑胖子混跡前門火車站一帶,見多識廣,看這年輕人的架勢就知道是個跑江湖的,所以先拿話試他。 陳子錕一指地的褡褳袋:「少廢話,不服就練練,打贏老子,這裡面五十塊現洋都是你的,打不贏老子,趁早滾***蛋。」 此言一出,馬三爺大怒,擺手道:「皮猴,你。」 皮猴就是剛才偷包的那個白面漢子,他呸呸朝手掌心吐兩口唾沫,摩拳擦掌氣勢洶洶走到小伙子跟前,看到對方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來,忽然又膽怯了,灰溜溜的回來對黑胖子說道:「三爺,借傢伙使使。」 三爺掏出牛耳尖刀丟過去,皮猴接了刀,膽氣大盛,卻見對面那小子從老羊皮襖裡抽出一把雪亮的單刃偏鋒長刀來,足有一尺半,刀身狹長,血槽很深,水月燈下閃著寒光,長刀在手靈巧的打了個轉,看來是個用刀的行家。 皮猴再次傻眼,馬三爺也皺起了眉頭,他們是混火車站的扒手,欺負老實巴交人生地不熟的外鄉旅客還行,真遇硬茬子只能繞著走,可是今天竟然栽在一個叫花子似的傢伙手裡,這口氣實在嚥不下。 正在騎虎難下之際,忽然遠處響起喊聲:「巡警來了!」 馬三爺等人就坡下驢,一拱手道:「小子,下次別犯到爺的手,咱們後會有期。」說完腳底抹油溜了。 陳子錕撿起褡褳袋,鄙夷的望著他們的背影哼了一聲,剛才那個撿煙頭的少年從暗處跑了出來,一挑大拇指:「大個,你真有種,一個對四個。」 「巡警沒來啊?」陳子錕看看少年的身後,恍然大悟,鄭重道:「謝謝你,兄弟。」 「我叫小順子,你呢?」少年呲牙一笑。 「我叫陳子錕。」 正陽門東車站鐘樓的大自鳴鐘敲響了,嗡嗡的一聲連著一聲,壓過了小順子說話的聲音。 「陳大個,你從哪兒來?」 「什麼?」 「我問你,你從哪兒來。」小順子湊近陳子錕,大聲問道。 「我從奉天來北京投親。」 「你親戚在哪兒,我帶你去。」小順子自告奮勇。 陳子錕拿出一張字條,小順子接過來,很幸運,面的字他居然大部分都認識。 「東安市場甲肆拾三號南北貨陳永仁掌櫃,嗨,不巧,這個鐘點東安市場關門了,去了也找不著,不如你先找個地方住下,吃頓飯,等明兒再去投親。」小順子說這話時,眼神有些閃爍。 子錕說。 小順子鬆了一口氣,喜笑顏開:「好勒,你想吃什麼,老豆腐還是鹵煮火燒?」 陳子錕問:「哪個好吃?」 「都好吃。」小順子嚥了一口饞涎。 「那就都吃。」 「好勒,我領你去。」 天慢慢的黑了下來,路邊的煤氣燈陸續亮了起來,兩人沿著正陽門外大街一邊溜躂一邊嘮著嗑。 「陳大個,你那把短劍什麼來頭?」 「那不是短劍,是刺刀,小日本子金鉤快槍的刺刀,見過血的。」 「啊,你殺過人?」 「沒有,我是做買賣的學徒,帶這玩意防身用的。」陳子錕有點心虛,趕緊掩飾。 「哦,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是……」 「是什麼?」陳子錕警惕的握住了刀柄。 第一卷舊京第三章雙槍快腿小白龍 「我還以為你是逃兵呢,讓憲兵隊逮著可不是鬧著玩的。小順子隨口道。 陳子錕鬆了口氣,握著刀柄的手也鬆開了。 一個挑擔的小販吆喝著老豆腐走了過來,小順子叫住他:「來兩碗。」 小販放下擔子,麻利的盛了兩碗老豆腐遞過去,雪白的豆腐還是熱的,澆陳醋、醬油、花椒油、辣椒油、蔥末,噴香無比,兩人都餓了,狼吞虎嚥吃完了一抹嘴,小販點頭哈腰:「謝謝您,兩個大子兒。」 「我來。」小順子做慷慨狀,可是手卻不往懷裡掏。 「好吃是好吃,不壓餓,再來兩碗。」陳子錕掏出一角小洋遞過去。 兩個人吃了四碗老豆腐墊了肚子,繼續前行,遠遠看見小腸陳的幌子,小順子眼睛又亮了:「陳大個你還吃鹵煮麼?」 「吃!」斬釘截鐵的一聲答。 兩人進了鋪子,點了兩碗鹵煮火燒,前門外這家小腸陳鋪子可是正宗小腸陳傳人開的分號,味正湯濃,大冷天的吃一碗,渾身冒汗倍兒舒服。 兩人吃飽喝足,肚子溜圓,陳子錕抬頭看見水牌子寫著價錢,一毛錢一碗,合五個大子兒,比老豆腐貴了整五倍。 會帳的時候,陳子錕拿出兩個銀角子放在桌,小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陳大個,你沒找著親戚,乾脆到我家去住,我那有地方。」 「好。」 小順子的家在宣武門外一條臭水溝旁,是個住了七八戶人家的大雜院,天已經黑透了,小順子領著陳子錕走到西廂房門口,裡面黑漆漆的沒有燈影,傳出一陣陣低沉的男女喘息聲。 「再出去轉會兒。」小順子扭頭便走,陳子錕隱約猜到了什麼,也跟著他出了院子,找了個避風的格旮旯蹲著。 過了一會兒,院子裡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嫣紅我走了,你甭送。」這是個男人的破鑼嗓子。 「有空再來啊,死鬼。」女人的聲音裡透著風騷與放蕩。 「走了,咱回去。」小順子站了起來,帶著陳子錕回到自家門口,一個穿綠襖的女人正站在門口,白臉不知道抹了多少鉛粉,遠處一個粗壯的背影正慢慢遠去。 「這是我姐,這是我朋陳大個子,今兒住咱家。」小順子看也不看那女人,簡單介紹完,拉著陳子錕進了門。 「順子你吃過飯了麼,姐這兒還有幾個窩窩。」綠棉襖的大姐端了一個筐頭過來,裡面有窩窩頭、豆腐乳和兩根大蔥。 「吃過了,小腸陳的鹵煮火燒,還吃了兩碗老豆腐,飽著呢。」小順子看也不看他姐姐。 嫣紅訕訕的站了一會兒,沖陳子錕客氣的笑笑,進裡屋去了。 「你跟我睡,咱倆蓋一個被臥。」小順子指著炕一床藍花棉被說,那被骯髒不堪,散發著一股霉味。 大冷的天,炕還是涼的,窗戶紙破了也沒補,屋裡冷颼颼的,小順子蓋滅了煤油燈,兩人身下掂著陳子錕的鋪蓋,身蓋著小順子家的藍花薄被,不大工夫就暖和起來了,還正應了那句老話,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 「早點睡,明天我帶你去東安市場找親戚。」小順子是真累了,倒頭就睡,不大工夫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但陳子錕卻睡不著,他瞪著白色的天棚,眼前浮現出一幅幅畫面,大瓢把子帶著弟兄們在林海雪原中躍馬揚鞭,砸響窯,打官軍,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要不是張作霖的奉軍二十七師大力圍剿,想必自己還過著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呢。 大瓢把子在關外是首屈一指的好漢,報號關東大俠,綹子自從小日本和老毛子在關外開戰那年拉起來起,到現在也有十幾個年頭了,長山好綹子人不算多,但百十號弟兄都是響噹噹的炮手,大瓢把子手下四粱八柱更是個頂個都有一身滔天的本領,自己的槍法武藝就是跟他們學的,在江湖報號雙槍快腿小白龍,那可是土匪界響噹噹的一號人物。 不知道大瓢把子脫離險境了沒有,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定能逢凶化吉,還有一直把自己當兒子看待的二櫃,那個獨眼跛腳的金髮老毛子,人家都說他是正兒八經的俄國男爵,不知道他回到哈爾濱沒有…… 想著想著,火車站那個藍色的纖細身影忽然躍入了腦海,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可那些關外大車店、戲班子、窯子裡的粗俗大娘們怎麼能和這麼秀麗、水靈、可愛的江南女孩子相比呢。 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陳子錕歎道,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脖頸,那裡掛著一塊羊脂白玉,面刻著兩個字:昆吾。 或許這兩個字包含著自己身世的秘密,陳子錕不能確定自己的來歷,他的記憶因兩年前一次墜馬而抹去,大瓢把子、二櫃、糧台他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來歷,,所有的謎團要等明天才能揭曉,那個叫陳永仁的南北貨掌櫃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 舟車勞頓,疲憊不堪的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忽然一陣噪雜聲將他驚醒,經年養成的習慣讓他立刻抓起了藏在懷裡的刺刀,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左右張望,炕已經沒人了,院子裡有晃動的燈光,有嚶嚶的哭聲。 陳子錕披衣下炕,穿氈靴出了屋門,大雜院的鄰居們都起來了,圍在一戶人家門口議論紛紛,大冷的天鄰居們都爬起來了,說明出了大事。他徑直擠進門,屋裡滿滿當當都是人,裡間床邊坐著一個山羊鬍子老頭,正在給病榻的中年婦女把脈。 床邊是病人的一雙兒女,眼巴巴的看著山羊鬍子老頭,小順子看到陳子錕進來,湊過去低聲道:「他嬸子疼的捱不住了,我和寶慶去請了大夫來瞧病,看你睡的香就沒叫。」 陳子錕點點頭,沒說話,他從鄰居們的議論聲中已經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位大嬸一家四口人,男人是個裱糊匠,整天在外面喝酒耍錢,全靠大嬸擺個煙攤貼補家用,所幸閨女杏兒和兒子果兒都挺孝順,要不然這個家早撐不下去了。 山羊鬍子把完了脈,拿腔作調道:「《雜病源流犀燭?痧脹源流》有雲,絞腸痧,心腹絞切大痛,或如板硬,或如繩轉,或如筋吊,或如錐刺,或如刀刮,痛極難忍。輕者亦微微絞痛,脹悶非常。」 鄰居們聽不懂他咬文嚼字,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嗓門老頭問道:「大夫,趕緊開方子救人,他嬸子怕是頂不住了。」 山羊鬍子不慌不忙從匣子裡拿出一支銀針,在病人右手刺了一下,又提筆慢悠悠寫了一張方子,慢悠悠道:「門診貳角,出診四角,夜診加倍,開方子五角,看你們也不富裕,只收一塊大洋。」 杏兒和果兒姐弟倆面面相覷,家裡連隔夜糧都沒有,哪裡拿得出一塊現洋來。 鄰居們你一角我兩角的湊起錢來,小順子的姐姐嫣紅也出了一毛錢,可是大夥兒似乎並不待見她,那個大嗓門老頭不聲不響那一毛錢退了回去:「嫣紅,湊夠了。」 山羊鬍子拿了錢走了,只留下一張藥方,面洋洋灑灑寫著需要抓的中藥,散痧湯加山豆根、茜草、金銀花、丹參、山楂、萊菔子,無根水煎服。 這都是藥鋪子裡能抓到的常用藥,同仁堂、鶴年堂、常春堂這些老字號藥鋪都是晝夜營業的,大嗓門漢子把湊出的錢交給杏兒姐弟,囑咐道:「趕緊去抓藥治病,可不敢耽誤了。」 「這是暴病,等抓來藥再熬好,人早沒了,要趕緊找西醫治才行。」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大家扭頭看去,正是陳子錕在說話。 第一卷舊京第四章花旗診所 還有半拉月就要過年了,這個節骨眼說什麼人沒了之類的晦氣話,誰不窩火,再加小順子家裡幹的是半掩門的賣肉生意,大家平日裡就都看不起他們,連帶著他們家的客人也跟著不待見了。 一個牛犢子似的壯小子站出來,甕聲甕氣的質問道:「你誰啊,比大夫還會瞧病?亂說話小心我揍你!」他穿一件黑布舊棉襖,肌肉將衣服撐的彷彿小了一號。 陳子錕下打量著壯小子,向前邁了一步,壯小子不甘示弱,也往前走了一步,兩人像鬥雞一樣互相惡狠狠地對視著。 壯小子捲著袖子,一雙缽盂大的拳頭捏的啪啪直響。小順子聽到動靜,從裡屋出來嚷道:「寶慶,你這是幹啥?」 「沒你的事,我就是想問問他,大過年的在這兒胡咧咧個啥!」寶慶依舊氣勢洶洶,眼睛卻瞟了杏兒一眼。 陳子錕注視著寶慶的眼睛慢慢的說道:「我有個朋就死在絞腸痧這病,響噹噹的一條漢子硬是活活疼死的,死後我把他肚腹剖開,腸子都爛得流膿了,你要想練我奉陪,可現在不行,人命關天,耽誤不得。」 忽然裡屋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幾個街坊慌忙撩開簾子進去,頓時驚呼道:「杏兒娘,你別想不開啊!」 屋裡炕,杏兒娘面如白紙,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正顫抖著手想去地撿那鋒利的碗茬子。 「娘!」一雙兒女撲了去,可是當娘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是微微的搖著頭,表情痛苦不堪,她是什麼意思大家都明白。 鄰居們猛然醒悟過來,杏兒娘平日裡那麼能吃苦受累的一個人,竟然疼想尋死,可見這病得有多重,這外鄉小子雖然說話討人嫌,但話糙理不糙啊。 鄰居中有個花白頭髮的中年漢子說道:「我看這後生說的在理,他嬸子疼的實在撐不住了,要不然咱找西醫來看看?」 大嗓門老頭也點頭:「抓藥熬藥的起碼幾個時辰,吃了也不一定好使,還是請西醫看好。」 「這大半夜的哪兒去找西醫啊,洋人的大夫都住東交民巷,進都進不去,再說了,西醫出診可比中醫貴多了,看個小病小災的都得十幾個大銀兒,這誰受得了。」人群中傳來這樣幽幽的一句,大家又都不言語了。 確實,西醫的出診費和藥費都比中醫貴老鼻子去了,洋人醫院那是達官貴人瞧病的地方,皇城根底下的小老百姓們連飯都吃不飽,小病小災的通常都是硬捱,實在沒轍才找醫生,杏兒家窮的叮噹響,又有個不管事只顧喝酒耍錢的混賬老爹,別說湊不夠看西醫的錢,就是湊夠了,這錢誰來還? 忽然,杏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眼婆娑哀求道:「大伯大媽,叔叔嬸子,求求你們救救我娘!」 果兒也跟著跪下,擰著脖子不說話,一雙眼睛都紅了。 鄰居們都歎息不語,只有寶慶瞪著溜圓的急的直搓手,想去扶杏兒又不好意思。 「人命關天,管那麼多干毛!有多少都算我的!」陳子錕一聲吼,把街坊鄰居們心底的那點小自私全都趕的煙消雲散了。 「不能讓杏兒娘就這麼疼死,找大夫去!」大嗓門老頭也跟著喊道,鄰居們七嘴八舌的表示贊同,事不宜遲,立刻行動,請西醫是大事,必須要有大人出面才行,大家公推剛才那位花白頭髮的中年人出頭,他是當巡警的,地面熟悉,認得洋人醫生在哪兒住。 「薛巡長,全靠你了。」大夥兒說。 薛巡長說:「寶慶,回家把我的大衣和馬燈拿來,麻溜的。」 「好勒慶迅速回屋拿來他爹的巡警大衣和一盞煤油馬燈。 「寶慶、小順子,你倆跟我去。」薛巡長安排道。 果兒說:「我也要去!」 薛巡長說:「你別去,在家照顧娘。」 陳子錕回小順子家裡拿了自己的褡褳袋出來,高聲道:「同去!」 「走!」薛巡長一招手,帶著三個後生出了大雜院,逕直往宣武門內去了,寒冬臘月,滴水成冰,馬路的車轍印凍的結結實實,堅硬無比,四個人空無一人的路急匆匆走著,前面巡警閣子裡有人喊道:「幹什麼的!」 「老張,是我,鄰居病了,去請大夫。」薛巡長從容答道。 「哦,是老薛啊,過去。」巡警擺手讓他們過去,可陳子錕卻停下腳步,靜靜的站了幾秒鐘,回身幾步把躲在牆角的果兒拽了出來。 「唉,一塊兒去。」薛巡長看到果兒倔強的眼神,心一軟道。 東交民巷那是洋人的地面,半夜三更的闖進去指不定讓洋兵一槍崩了,萬萬去不得,幸虧薛巡長知道宣武門內有個美國人開的診所,平日裡美國大夫坐著四輪馬車出診看病,給洋人看,也給中國人看,要找西醫的話,找他是最好的選擇了。 五個人很快來到診所門口,打更的梆子聲不緊不慢的傳來,已經三更天了,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寶慶瞧了瞧門掛著的「花旗診所」大牌子,去砰砰的砸門,北風嗖嗖的刮,家家戶戶的狗都縮著不吭聲,診所裡更是一點生息都沒有。 「不會是回花旗老家過年了。」寶慶敲了半天沒反應,納悶道。 「西洋人不過春節,只過聖誕,興許是喝高了,聽不見。」小順子說。 大夥兒都把目光投向薛巡長,他雖然只是個微末小巡警,但好歹是世面混的人,見多識廣拿主意全靠他了。 可是這當口薛巡長也抓瞎,要是中國人開的診所,他興許有辦法,但是和洋人沾邊的事情他就打怵,這萬一弄不好,可是丟飯碗的事情。 「砸門!」果兒彎腰從路邊撿起一塊碎磚頭就要往裡面招呼。 陳子錕伸手制止了果兒,退後幾步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忽然向前疾奔兩步,蹬著圍牆就去了,他個子高,手臂長,一下抓住了牆頭,緊跟著一個翻身就過去了。 牆頭不算高,比起在關外砸窯插千時候翻的牆差老鼻子了,他三步兩步去把門閂下了,外面的人一擁而入。 花旗診所租的是一個中式四合院,三進三開間,診室設在倒座房,主人住在垂花門裡面的正房,冬天房子都掛了棉窗簾,聽不到聲音也是有可能的。 陳子錕一指寶慶:「你,托我一把。」 寶慶不含糊,前一步蹲在地,讓陳子錕踩著自己的肩膀了二門的牆,垂花門打開了,薛巡長心驚膽戰:「這不跟做賊一樣的麼?」 人命關天,誰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在陳子錕的帶領下來到正房門口一邊敲門一邊喊:「醫生救人啊,救人啊。」 房間裡亮起了燈,然後是響起一連串語速很快的洋文,大家雖然聽不懂話裡的意思,但卻聽出語氣裡飽含的憤怒。 一道刺眼的手電光射過來,緊接著是「啪嗒」一聲,只有薛巡長和陳子錕聽了出來,這是六輪手槍扳開擊錘的聲音。 「先生們,把手舉起來,要慢。」廂房門口傳來聲音,很地道的漢語,但總有股說不出來的古怪味道。 陳子錕先把手舉了起來,大夥兒看看他,也慢慢舉起了手。 正房的門開了,一個穿著棉睡衣的西洋人走了出來,看到院子裡站著五個中國人,心裡頓時一驚,改用漢語質問道:「你們這些竊賊真是無法無天!」 「大夫,我們不是竊賊,我是京師警察廳前門巡警所的薛平順,這孩子的母親患了疾病,我們是來請您出診的,在外面叫了半天門了沒人應,孩子們急了才爬進來的,回頭該怎麼罰我們都認,您大人有大量,救命要緊啊。」關鍵時刻,薛巡長的口才還算不錯,他一使眼色,果兒就跪下了,不顧地凍得堅硬就猛磕頭。 「滾出去,你們這些義和團暴徒!」廂房門口拿左輪槍的洋人怒氣沖沖的吼道,陳子錕瞇著眼睛一眼,那人留著粗獷的絡腮鬍子,四十來歲年紀,個頭很高,像頭發怒的獅子,似乎如果不速之客們不立刻出去的話,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扣動那支柯爾特左輪手槍的扳機。 小順子他們都嚇傻了,洋人可不是善男信女,他們發起脾氣來連當年的太后老佛爺都降不住,真要開槍斃了這幾個擅闖民宅的人,那還不是白死的。 陳子錕卻迎著槍口走過去了,直走到洋人面前,兩人身量差不多,就這樣四目相對,鼻尖對著鼻尖,槍口頂著胸膛。 「治病救人,醫生天職,現在病人就快死了,我就要一句話,你是去,還是不去!」陳子錕擲地有聲的話語讓薛巡長和小順子他們暗暗叫苦,洋人脾氣大,順毛捋才行,這樣頂牛只會把事情辦砸。 可是那洋人竟然沒生氣,反而合了手槍擊錘,問道:「我出診的費用很高,你出的起麼?」 陳子錕拍拍肩的褡褳袋:「要多少給多少!」 「很好,我還有一個問題,你憑什麼認為我才是醫生,而不是那位斯文的先生。」洋人問道。 「雖然你住廂房,但是電話線是扯進這間屋的,所以你才是診所的主人。」陳子錕說。 正房門口的另一個文質彬彬的洋人饒有興趣的聽著他們的對話,聳聳肩膀用英語說:「肖恩,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麼,足以排解漫長冬夜的無聊時光。」 被稱作肖恩的洋人笑道:「雷金納德,如果你覺得無聊,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 「願意奉陪。」雷金納德優雅的鞠了一個躬,回房換衣服去了。 第一卷舊京第五章夜診手術 一場虛驚,洋人竟然答應出診了。 薛巡長覺得內衣都被冷汗塌透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外鄉小子還真是有種,頂著槍口說話,眉頭都不眨一下,要換了自己,早跪下求饒了。 寶慶小順對視一眼,也充滿了欽佩之情,果兒更是眼淚都下來了。 兩個洋人換好了呢子大衣和皮帽子出來,肖恩簡單問了病人的情況,準備了好了醫藥箱。雷金納德摸出懷表看看說:「時間這麼晚,叫汽車來不及了,你們誰去幫我們叫一輛人力車進來?」 薛巡長暗暗叫苦,這鐘點這天氣就連拉晚兒的車伕都歇了,哪去找洋車去,正當他無計可施之際,肖恩說:「我這裡有一輛包車,就是沒人拉。」 「我來!」寶慶終於找到出頭的機會,高高舉起了手。 把洋車從倒座房裡拉出來,請兩位洋大人了車,一行人沿著空曠的馬路狂奔起來,小順子和果兒提著馬燈跑在最前面,寶慶拉著洋車緊隨其後,薛巡長和陳子錕殿後,跑的頭霧氣騰騰,路遇兩撥巡警,見是洋醫生出診,哪裡還敢阻攔,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大雜院。 兩個洋人明顯對大雜院的惡劣環境和中國底層社會的生活狀態估計不足,他倆弓著身子,用戴著羊皮手套的手掩著鼻子,鑽進了病人的房間,把正在圍觀的鄰居們統統趕了出去,「都出去,病人需要新鮮空氣!」 看到兩個高鼻子洋人進來,杏兒激動的淚花橫流,趴在已經昏迷的母親耳畔說:「娘,弟弟他們把洋人醫生請來了,您有救了。」 「有救了,有救了。」鄰居們欣喜的竊竊私語起來。 肖恩簡單診斷後確定是急性闌尾炎。「病情很嚴重,一刻也不能耽誤了,需要立刻手術。」肖恩打開了醫藥箱,裡面滿是手術器械和針筒藥劑之類,他準備好了手術刀、止血鉗,麻醉劑、碘酒和針線,幾個鄰居大嬸燒好了熱水端進來, 閒雜人等都趕了出去,肖恩醫生戴了口罩,穿了做手術用的橡膠圍裙,給病人施用了哥羅芳麻醉劑,趁著人暈暈乎乎的時候,醫生準備動刀了。 「雷金納德,我需要兩個助手。」肖恩說。 「願意效勞,斯坦利博士。」雷金納德答道。 「還有你,留下來幫我。」肖恩一指陳子錕。 「我?」陳子錕有些著慌,爬牆房,騎馬打槍他行,給外科醫生當助手可沒這經驗。 「我需要一個膽大心細的,能面對槍口看出彈巢裡沒裝子彈的人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肖恩說,見陳子錕還沒動,他又說:「你有更合適的人選推薦麼?」 陳子錕猛醒,除了自己還真沒人合適,大雜院裡那些鄰居們就不用提了,薛巡長老眼昏花,寶慶莽撞,小順子膽小,杏兒和果兒姐弟更不行,哪有讓兒女看著醫生給自己母親開膛的道理,看來只有自己這個外人最合適。 「好,我來。」他在熱水裡洗了手,托著手術器械站在了肖恩身旁。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肖恩.斯坦利博士是個優秀的外科醫生,擺弄手術刀的技術遠超過他擺弄左輪槍的本領,對付闌尾炎這種小手術更是不在話下。 一個小時後,斯坦利博士從屋裡出來,橡膠圍裙血跡斑斑,手裡端著一個綠陶盆,順手遞給了守在門外的薛巡長:「諾,就是這個東西差點要了那位女士的性命。」 綠陶盆裡扔著一條血肉模糊的腫漲肉條,薛巡長嚇了一跳,差點把盆給丟下,杏兒衝來拉著醫生的圍裙問道:「大夫,我娘好了麼?」 「暫時沒事了,注意清潔不要讓傷口感染,一周後刀口拆線,病人長期疲勞過度,需要營養和休息,這樣才能恢復健康。」 圍在門口的鄰居們一陣交頭接耳,讚歎連連。 杏兒姐弟進了屋,看到母親躺在炕,雖然臉色比剛才剛蒼白了,但好歹去了病根,這條命是保住了。 「謝謝醫生!」杏兒領著弟弟要給洋人下跪,卻被雷金納德阻止:「不用這樣,治病救人是醫生的職責。」 「你出來一下。」肖恩.斯坦利沖陳子錕招了招手,把他叫到外間屋來,拿出一張單據來寫了幾行字。 「夜間急診費五塊錢,手術費三十塊錢,藥費十五塊錢,一共是五十塊錢,請問您是現金還是支票?」 陳子錕把褡褳袋直接撂在桌子,光噹一聲,裡面銀洋亂響,他把現大洋拿出來整整齊齊碼成五摞,一摞十枚,銀光閃閃的袁大頭閃的人眼睛發花,鄰居們都驚呆了,看個病就要五十塊大洋,這價錢簡直都夠小戶人家過一年的了! 「對於一條性命來說,我想五十塊錢是個公道的價格。」肖恩.斯坦利摘掉手套,把銀洋裝進了自己的手提箱。 這五十塊現洋是陳子錕所有的家當了,除此之外,他就只剩下一柄刺刀,一塊玉珮,但這錢他感覺花的值! 「醫生,喝杯茶再走。」薛巡長客氣地招呼道,這兩杯茶還是他從家拿來的高末兒沏的,雖然不值錢,但好歹是個心意。 「謝謝,不用了。」醫生和他的朋收拾好了東西準備離開了,肖恩.斯坦利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陳子錕說:「如果病人有感染的跡象,可以拿這個來找我。」 「寶慶,送兩位先生。」薛巡長招呼道,寶慶早就等在門外了,那輛嶄新的人力車簡直讓他愛不釋手,珵亮的鋼輻條,黃燦燦的細脖子銅喇叭,顫微微的弓子,新雨布大簾,雙電石燈,新腳墊,漆工銅活兒地道,要是能弄一輛這樣的新式洋車,折五年陽壽都甘心啊。 聽見薛巡長招呼,寶慶趕緊跳起來,伺候兩位洋大人車,他一邊拉著車一邊心裡琢磨,有心想毛遂自薦去診所當車伕拉包月,可是車兩個洋人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他也不敢隨便插嘴。 他卻不知道,這倆洋人談的正是自己,陳子錕,還有大雜院的那些貧苦鄰居們,中國社會底層的生存現狀給了他們深刻的感觸。 「肖恩,你的醫術還是那麼精湛,如此惡劣的條件下都能進行手術。」雷金納德讚道。 「比起野戰醫院,這裡的條件還算優越,至少沒有炮彈的干擾,對了,那個男孩倒是有幾分羅賓漢的味道,當他質問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的時候,他看到他懷裡的刀柄了,我猜如果我說半個不字,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把我釘在診所的牆。」肖恩.斯坦利興致勃勃的說道,似乎對這段刺激的經歷感到無比興奮。 「哦?看起來你似乎很欣賞他?肖恩。」 「和你一樣,我對這個古老而神秘的國家很感興趣,但是當我從舊金山來到北京之後,才發現這裡的人全都麻木不仁,怯懦卑鄙,今天這些貧民的互助精神讓我感到一些振奮,那個男孩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中國人。雷金納德,或許多瞭解一下底層的人士,對你的研究會有幫助。」 「肖恩,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的,不過我現在要研究的不是底層人士,而是一位皇帝。」 「哦,雷金納德,你接受他們的任命了?」 「當然,要不然我為什麼從威海衛趕來呢,總統府聘請我為宣統皇帝的英語老師,內務府還給了我一個御房行走的頭銜,我對自己說,雷金納德,為什麼不干呢,或許這項工作會讓你終生難忘的。」 一直到最後,寶慶都沒敢說話,到了診所之後,他慇勤的扶兩位洋大人下車,還幫著把車收起來,最後那位看起來比較斯文的先生遞給他一枚五角的小洋以示感謝,寶慶高興壞了,要知道就算拉晚兒從安定門拉到永定門也要不了這個數兒啊,他忙不迭的鞠躬:「謝謝洋大人。」 「我不叫洋大人,我是莊士敦,你可以叫我莊先生。」那人這樣說,不過寶慶沒在意,洋大人就是洋大人,不管姓什麼都是高高在的洋大人。 在回去的路,寶慶興奮異常,一輛新洋車要一百塊大洋,自己已經有了五角,距離洋車夢想又近了一步。 …… 第二天一大早,陳子錕從炕爬起來,準備和小順子一起去東安市場尋親,開門就看見果兒袖著手蹲在門口,一張臉凍得通紅,清水鼻涕拖的老長。 「姐!恩公起來了。」果兒看見陳子錕出來,沖自家房門大聲喊道。 杏兒推門出來,含羞答答的前道:「恩公,家裡熬了粥,吃了再走。」 陳子錕一點也不客氣,和小順子一起在杏兒家喝了兩大碗白粥,一抹嘴站起來說:「嬸子好點了麼?」 「吃了藥,睡著了。」杏兒說著,臉沒來由的紅了一下。 「摁,那就好,我走了。」陳子錕拿起鋪蓋捲出門,杏兒追到門口,倚著門框欲言又止,望著那個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 陳子錕和小順子一起來到東安市場甲肆拾三號,可是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南北貨鋪子,而是一家賣錫器的店舖,老闆也不姓陳,姓張。 「你找陳掌櫃啊,他去年就不幹了,把鋪子盤給我了。」張老闆這樣說。 「那您知道陳掌櫃現在哪兒發財麼?」小順子替陳子錕問道。 張老闆搖搖頭:「怕是發不了財了,陳掌櫃三個月前得病死了,靈柩還停在碧雲寺,不知道啥時候送回廣東老家,唉,客死異鄉啊……」 第一卷舊京第六章北京大學 陳永仁的死訊像是一盆冷水將陳子錕從頭澆到腳底板,人海茫茫,何處尋覓自己的身世。 沒地方可去,只好又回大雜院,薛巡長見他又扛著鋪蓋卷折返了,剛想發問,看陳子錕一臉的沮喪,便又把話嚥了回去,等了一會兒單獨把小順子叫了出來,瞭解了來龍去脈後,沉吟道:「是得想個法子了。」 回到自家屋裡,把老伴和兒子叫過來商議:「陳大個子投奔的親戚死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又把盤纏都花在給杏兒娘治病,他有仁,咱得有義,我尋思著先把給寶慶安排的拉包月的活兒讓他先幹著,混份嚼谷再說。」 老伴是個厚道人,答道:「當家的,你看著辦。」 這份拉包月的活兒,寶慶已經盼了小半年了,但是聽爹這麼一說,他毫不猶豫道:「行,我教他點拉車的規矩,省的到時候露怯。」 薛巡長很欣慰,拍拍兒子的肩膀:「回頭爹再幫你找個好活兒。」 起身來到小順子家,敲門進去,陳子錕正坐在炕發呆,見薛巡長進來趕緊起身招呼。 「你坐著,甭客氣,我來是有這麼檔子事兒,碰巧有個拉包月的活兒,你要是不嫌棄呢,我就帶你去見工,要是覺著不行,咱就再找。」 陳子錕勃然變色,心說我堂堂雙槍快腿小白龍難道要淪落到拉洋車的地步麼,剛要拒絕,又聽薛巡長說:「那可是大戶人家,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的宅門,聽說主人是南方人,教育部的官兒呢。」 「那行,我試試。」陳子錕脫口而道,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纖細的藍色身影來。 「這就是緣分啊。」他心裡美滋滋的想著,嘴卻說:「謝謝薛巡長。」 「這孩子,客氣個啥,以後大雜院就是你的家,街坊鄰居們互相照應,那是應該的。」薛巡長下打量著陳子錕,又說:「你這身行頭可得換換了。」 陳子錕看看自己,狗皮帽子、老羊皮襖,高筒氈靴,一副關外老客打扮,似乎是和北京城的環境有點格格不入,北京的天氣也沒有關外那麼苦寒,穿這一身顯得有點過了。 鄰居們伸出了援手,大嗓門的趙老頭把兒子的一套青布棉襖送給陳子錕穿,薛巡長送他一雙結實的皮頭布鞋,小順子又贊助了一頂氈帽,杏兒打了一盆熱水,拿了香胰子和毛巾,讓陳子錕好好洗了把臉,他這張臉有日子沒洗了,硬是洗出一盤黃湯來。 「這鬍子也得剪剪了。」薛巡長領著陳子錕到胡同口剃頭鋪子裡,花三個銅子把鬍子給刮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多了,也年輕多了。 打扮停當,薛巡長拿出一張名片給陳子錕:「拿這個去宣武門內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宅,就說是周先生介紹的車伕。」想了想又拿了一張地圖給他,「你識字?這張地圖拿著,咱北京的路都是東西南北走向,好認。」 「謝謝。」陳子錕給薛巡長鞠躬,這老頭兒熱情細心,真是個好人吶。 一路溜溜躂達,來到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找街坊打聽了一下,找到新搬來的林宅門口,如意大門新油了黑漆,兩個銅門環珵亮,砰砰砰敲了一通,傭人來開門,下打量他一番,「新來的車伕?」 「對,我是周先生介紹來的。」 「跟我來。」 進了大門,傭人讓他在倒座房門口等著,自己進去報告,不大工夫果然看到林先生陪著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留鬍子的中年人出來,林先生顯然沒認出陳子錕就是在火車站送錢包的那個人,簡單問了他幾句話後就說:「可以的,你就在我家干,先把李先生送到北京大學去,哦,今天反正沒什麼事,你再接李先生下班。」 陳子錕很不樂意,小姐沒見著,先拉糟老頭子,真晦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忍,陳子錕把洋車從庫房裡拉出來,故作嫻熟的抽出毛巾撣了撣,請那位李先生車。 李先生和林先生道了別,坐著陳子錕的洋車往北大方向去了,路嘴還不閒著,問長問短的,哪兒人,多大了,一個月賺幾個錢,夠不夠吃之類的廢話一大堆,要不是看他人挺和善,陳子錕才不願意搭理他呢。 北京大學位於紫禁城東北角,地方很好找,是一棟四層的紅磚樓,李先生就在這裡工作。 「小陳啊,你把車停在門口就行,丟不了,你進來暖和暖和。」李先生說。 陳子錕跟著李先生進了大樓,迎面過來一些大學生,都尊敬的稱呼李先生為「李主任。」 李先生的辦公室在東南角,一些學生正聚集在這裡議論著什麼,看到李先生進來,有人站起喊道:「李大釗先生來了,大家靜一靜。」 他們坐在屋裡激烈的討論著什麼哲學、思想之類的玩意,陳子錕蹲在門口就覺得滿腦子蒼蠅在飛,站起來四下裡遊逛,大樓裡學生們都穿著藏青色的學生裝,銅扣子珵亮,學生帽端正,教員們或西裝革履,或長衫馬褂,唯獨陳子錕一身格格不入粗布短打,旁人見了都為之側目,只有他不以為意。 陳子錕溜躂到一間教室門口,透過門縫看到講台站著一位斯斯文文的先生,頭髮一絲不苟,金絲眼鏡儒雅大方,毛嗶嘰雙排扣西裝筆挺,正對下面說道:「不是我不允你,實在是北京大學有自己的制度,所以請您出去。」 再看台下,前排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頭髮向後背著,下巴一顆痣,穿的是半舊的藍布棉袍,和周圍學生相比略顯寒酸,他面帶愧色,正要起身,卻聽到門口傳來冷冷的質問之聲:「北大就這德行?」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門口,只見一個穿舊棉襖的苦力站在那兒,忿忿不平的樣子。 「這位工,你為何對北大有此成見?」雙排扣西裝先生倒也不生氣,客客氣氣的問道。 陳子錕一點也不怵,朗聲道:「大學之大者,不在於名氣大,校舍大,而在於人的心胸之大小,鄉間私塾都允許讀不起的孩子聽課,堂堂北京大學卻容不下一個旁聽生麼?」 教室裡頓時炸了窩,學生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講台的雙排扣西裝先生和煦的笑了:「你說的對,大學就要有大學的胸襟,毛同學,你可以坐下聽講了,這位工,如果你有興趣,不妨一起課。」 陳子錕瞅瞅黑板,五個粉筆字「中國文學史」,頓感無趣,正要拒絕,忽然看到教室角落裡坐著一個藍色的纖細的身影,頓時眼睛一亮,昂然進了教室。 毛同學率先鼓起掌來,然後是全教室的同學一起鼓掌,最後連雙排扣先生也微笑著鼓起掌來,熱烈的掌聲是為這位敢於走進大學課堂的工所鼓,更是為北大的寬容,北大的胸襟和氣魄而鼓。 陳子錕洋洋得意,在毛同學身邊找了個位子坐下。 「幸會,湖南一師毛潤之。」毛同學向他伸出了手。 陳子錕有些躊躇,對方報出字號,自己是不是也把雙槍快腿小白龍的字號報一下?轉念一想,這裡可是北京大學,斯文所在,還是低調些。 「久仰,邊城浪子陳子錕。」陳子錕隨口杜撰了一個比較拉風的字號,伸手和毛同學握了握,問道:「這老師是誰啊,他的課很好聽麼?」 毛同學說:「這是胡適之教授,白話文革命的倡導者。」 陳子錕點頭道:「哦不認識。」 旁邊的同學將手指放在唇:「噓,小聲點。」 兩人趕緊不再說話,認真聽講。 胡教授在台引經據典,同學們聽的津津有味,唯有陳子錕的心思不在聽課,裝模作樣的坐著,一雙眼睛不停地往林家小姐身踅摸。 林小姐今天穿一套玉白色棉袍,教室裡暖和,白圍巾就沒圍,一手捏著鋼筆,一手托著腮,入神的盯著台英俊瀟灑的胡教授,渾然沒有注意到一雙賊眼正看著自己。 不大工夫,下課鈴響了,毛同學起身對陳子錕道:「我還有事,告辭了。」 「哦,告辭。」陳子錕心不在焉的一拱手,目光卻黏在林小姐身,那個纖細的身影蹦蹦跳跳的和兩個女同學一起出去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尾隨過去搭訕兩句,今天的行動才算成功,陳子錕暗想,出了教室一路跟在林小姐身後,穿過長長地走廊,卻見那三個女學生進了一扇門,門木牌子寫了兩個字「女廁」。 陳子錕面紅耳赤,急忙回身,卻和一人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是個校工。 「大個子,李主任找你呢,一樓圖館,趕緊過去。」 「好勒。」陳子錕戀戀不捨的回望女廁一眼,下樓來到圖室,卻發現了一位剛認識的朋,毛同學正在動作麻利的整理報紙。 「毛同學,你也在這裡啊。」陳子錕打了個招呼,眼睛四下裡尋找著李主任。 「其實我是圖室的助理員,有機會就去蹭課聽。」毛同學的湖南口音頗重,但在陳子錕聽來,卻沒有任何障礙。 「我還想問你呢,湖南一師是什麼字號?湖南陸軍第一師麼?」陳子錕問道。 毛同學並未恥笑陳子錕的孤陋寡聞,認真的答道:「湖南公立第一師範學校,簡稱湖南一師,我就是那裡畢業的。」頓了頓,又感慨道:「一師是個好學校。」 陳子錕雖然聽不太懂,還是嚴肅地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 忽然遠處傳來爽朗的笑談聲:「蔡元培說過,此思想自由之通則,而大學之所以為大也,一個人力車伕竟然有和鶴卿同樣的見解,怪不得讓胡適啞口無言呢。」 原來是李大釗和陳獨秀一起走了過來,李大釗笑問道:「小陳啊,沒想到你還有如此見識,不學可惜了,對了,只知道你姓陳,你有名字麼?」 陳子錕說:「有,我叫陳子錕。」 李大釗頓感興趣,這可不像是苦力的名字,他招招手把陳子錕叫到一張桌子旁,拿出毛筆和宣紙說:「你能寫自己的名字麼?」 子錕捏住了毛筆,鬼畫符一般在宣紙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大釗卻暗暗搖頭,看他拿筆的姿勢就知道,根本沒受過教育。 雖然陳子錕三個字趴在宣紙像是三個屎殼螂,但陳獨秀還是讚道:「不錯,錕者,寶劍也,不如我送你個字,姓陳名子錕,字昆吾,守常兄,你看如何?」 李大釗笑道:「仲甫兄取得字豈有不好之理,昆吾既有貴重之石之意,又有寶劍之意,實乃好字,小陳,還不謝謝陳教授。」 陳子錕心驚道,這教授果然本事大,竟然能猜到我脖子玉珮刻的字,當真了不起,他躬身道謝:「謝謝陳教授賜字。」 李大釗和陳獨秀相視一笑,都覺得幹了件有意義的事情。 「對了,小陳,我這會兒不回家,你先把林府小姐送回去。」李大釗說道。 陳子錕不由得虎軀一震。 第一卷舊京第七章林家車伕 盼什麼來什麼,陳子錕幸福的差點撲去親李先生一口,但多年從事土匪工作的經歷讓他養成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性格- 「好,林小姐在哪裡?」陳子錕淡定無比的問道。 「就在門口,哦,你不認識林小姐,我讓老張帶你去。」李大釗找了個校工,讓他領陳子錕到門口。 林小姐和另一個戴眼鏡的胖乎乎女學生正站在門口廊下,像個小女孩般戴著絨線帽子和掛在脖子的棉手套,冷的直跺腳。 「林小姐,您家的車伕來了。」校工把陳子錕領到跟前介紹了一句就離開了。 「原來你是我們家的車伕啊。」林小姐輕輕的驚歎了一聲,興奮地晃著旁邊眼鏡女生的肩膀說:「王月琪,就是他一番話贏得了胡適先生的掌聲,還被邀請進課堂聽課呢。」 林小姐的南方國語嗲嗲的,糯糯的,陳子錕骨頭都酥了,不由得挺直了腰桿,單手叉腰,擺了個自以為很英偉的造型。 王月琪扶了扶眼鏡,一口北京話流利無比:「林文靜,你爸爸哪裡找來這麼有文化的車伕?趕明兒我家也找一個。」 林文靜驕傲地說:「我爸爸當然厲害了,不過這樣有文化有素養的車伕可不好找,興許全北京就一個呢。」 王月琪撅嘴道:「那我不管,下回把車伕借給我用用。」 陳子錕瞧著王月琪胖臉的雀斑,心中暗罵:借你妹!不過二櫃他老人家曾經講過聖彼得堡貴族們妞的規矩,要想征服一個女人,必先征服她的閨蜜,看來對這個雀斑妹還要採取懷柔政策才行。 「林小姐,車,我送您回家,還有這位王小姐,如果順路的話,不妨一起。」陳子錕微笑著說,他向來對自己的笑容頗為自信,多少大車店戲雙人轉戲班子裡的老娘們為此神魂顛倒,可自己一直守身如玉,等的就是林小姐這樣天使般的女孩。 可是兩位小姐居然對自己迷人的笑容視而不見,自顧自的了車,王月琪還沒心沒肺地笑道:「林文靜,你家車伕真有意思,還會借花獻佛呢,他怎麼知道咱們是鄰居。」 陳子錕準備好的台詞又沒派用場,在他的構想中,林小姐應該羞答答的問他:「你叫什麼名字?」然後自己就可以很冷酷很裝逼的說,我叫陳子錕,字昆吾,是陳獨秀教授幫我取的字。 可惜這都成了影,兩個女孩根本沒興趣知道一個車伕的名字,逕直了洋車吩咐道:「阿叔,回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 阿叔,又是阿叔,陳子錕的心都碎了,心說我鬍子都刮了怎麼還阿叔啊,蒼天啊,老子可是風華正茂的小青年啊。 行,那老子就讓你們這倆小妞見識一下什麼叫飛毛腿,陳子錕拉起洋車飛一般的向前奔去,王月琪咯咯笑著:「車伕,跑快點,追前面那輛車。」 陳子錕抬頭一看,前面有一輛紫漆洋車,拉得飛快,車廂後面有塊銅牌,寫「徐府自用」字樣。 哼,你個胖眼鏡妹也敢對老子發號施令的,陳子錕心頭火起,不但沒有加速,反而腳步放慢下來,從飛奔變成了慢跑。 「林文靜,你家車伕是不是沒吃飽啊。」王月琪故意揶揄道。 林文靜輕聲道:「阿叔,麻煩你快點,前面是我們的同學,我們有事情找他。」 陳子錕這才加快了腳步,蹭蹭蹭追了前面那輛洋車,和它齊頭並進,車坐著一位英俊少年,黑色嗶嘰的學生裝,七粒銅扣珵亮,學生帽下是一張文質彬彬的臉。 「徐庭戈,徐大學長,你怎麼走的這麼快?」王月琪尖聲道。 英俊少年扭頭看了看她倆,眉頭一皺:「有事麼?」 「我就是想問你,禮拜一有辜鴻銘先生的課,你去聽麼?」 「哦,辜先生的課我是一定會去聽的。」 「太好了,我們也去。」 「你們預科生也喜歡聽辜先生的課麼?」 「學貫中西通九國外語擁十三博士學位的奇人傳經授業,誰不喜歡。」 徐庭戈和王月琪說著話,林文靜卻低著頭一言不發,陳子錕心裡一陣欣慰:還是我們家靜兒有教養懂規矩啊,大街男女公然對話,成何體統,這王月琪當真不是好孩子。 他卻沒注意到,徐大學長的車伕已經開始和自己較勁了,拉包月的車伕通常都是年輕力壯的漢子,尤其是給大宅門拉車的,更是人力車界的精英人物,身高腿長,爆發力和耐力俱佳,拉車的技巧也很高超。 徐家的車伕穿一身利索的青布棉襖,紮著腿帶,透著精神勁兒,他不屑的瞥著陳子錕,腳下加快,超出半個車位來。 陳子錕大怒,真***虎落平陽被犬欺,連個拉車的都敢和我雙槍快腿小白龍叫板了,難道老子字號中的快腿二字是浪得虛名的麼!他撒開兩腿加快了腳步,反超了徐家的洋車,那邊的車伕不甘示弱,也加快了速度,兩人你追我趕的,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徐家的洋車往東安門方向拐彎了,臨走前那車伕還頗為矜持的沖陳子錕點點頭,大有英雄相惜之感。 「學長再見。」王月琪戀戀不捨的揮舞著手帕,悄悄對林文靜說:「怎麼樣,很帥,學長是我心中的白馬王子。」 「嗯,好帥。」林文靜點點頭。 「帥個屁,一看就知道是個草包。」陳子錕心中暗罵。 好在王月琪的家就在附近了,她下車自己走回去,陳子錕終於等到了和林文靜單獨享受二人世界的機會,他偷偷回頭,剛想搭訕,卻見林文靜秀眉緊蹙,完全沒了剛才的活潑開朗。 「我媳婦一定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陳子錕的心隱隱作疼,憐惜不已,籌措好的台詞又嚥回了肚裡。 到了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的林宅門口,小姐下車進門,陳子錕也把車搬進了院子裡,傭人林媽過來說:「阿陳,太太叫你。」 林先生和林太太都在倒座房客廳裡坐著,手裡捧著茶碗,一副主人的架勢,陳子錕進門垂首肅立,不卑不亢。 太太下打量著陳子錕幾眼,鼻翼翕動了兩下,撇著海味的國語說道:「小陳是,你先出去一下。」 還沒說話就先讓出去,陳子錕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好先出去了,剛出門就聽到太太說:「這個車伕不好,滿身的臭味,咱們家不能用不講衛生的僕人。」 陳子錕大怒,低頭嗅一嗅,雖然有些味道但並不過分啊,再說男人哪有不臭的,臭點更健康呢。 林先生慢條斯理的說:「這樣不好,他可是部裡周樹人介紹的車伕,不能駁了周先生的面子。」 太太說:「這樣的話……讓他專門送文靜學算了,工錢也可以少給一些,還有,不能讓他住在咱們家。」 林先生還在游移不定,陳子錕卻心花怒放,別說少給幾個工錢了,就是每月倒貼幾塊大洋他都樂意。 以後我就是媳婦兒的專職車伕了,陳子錕美滋滋的想著,開始自行腦補: 細雨濛濛,自己拉著洋車經過一條悠長的雨巷,林文靜撐著紙傘婷婷玉立在巷尾,宛如一朵結著愁怨的丁香花…… 「阿陳,太太讓你進去。」林媽打斷了陳子錕的美夢,他慌忙擦一下嘴的涎水,再次進入客廳。 「阿陳,先生和我都不大用車的,你只要送小姐學,送少爺幼稚園就行,家裡的活兒有林媽張伯他們照應著,也不用你幫忙,沒事的時候你就掃掃地,澆澆花,擦擦桌子什麼的,我們剛搬來不久,房屋還沒打掃完畢,你還是回家住,也方便點。」太太看也不看他,兩片薄嘴唇下翻飛道。 「成,太太怎麼說就怎麼辦。」陳子錕裝作很憨厚的樣子說道。 「行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洗個澡換身衣服,明天是禮拜天,不用過來,後天早七點半再過來。」大約是看陳子錕好欺負,太太根本沒提工錢的事兒。 「那我先走了,太太回見,先生回見。」陳子錕一鞠躬,轉身走了。 …… 「大姑娘美來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青紗帳……」陳子錕一路哼著小調走回了宣武門外柳樹胡同的大雜院。 院子裡喜氣洋洋,一個漢子被街坊鄰居們圍在中央噓寒問暖,他頭戴制帽,身穿藍色的鐵路制服,腳旁放著一隻皮箱,臉刮得鐵青,渾身下乾淨整潔,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精神頭,小順子、寶慶、果兒都圍著他打轉,興奮異常,大叔大伯們手裡也都多了一支大前門香煙,一個個喜笑顏開。 「你就是陳子錕?我聽過你的事情,昨晚多虧你了。」那漢子發現了陳子錕,分開眾人走來向他伸出了右手 陳子錕知道這是新派人的做法,這叫握手,和抱拳作揖是一樣的,他毫不猶豫的伸出右手和大海握了一握,感到對方的手掌寬厚而溫暖,充滿了力量。 「我叫趙大海,在鐵路工作,你要是不嫌棄,就跟著他們喊我一聲大海哥。」 「大海哥。」陳子錕喊道,他從第一眼就看出這漢子身有一種極具感染力的灑脫與豪邁,同樣的氣質他只在大瓢把子身發現過。 「大海你個臭小子,一年到頭不挨家,好不容易回來過個年,連屋門都不進,娃兒都不認識你了。」昨天那個大嗓門老頭笑呵呵的訓斥道,看眉眼他們爺倆挺像,應該是一家子。 「爹,我知道了。」趙大海提起了皮箱,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兄弟,有事你說話。」說罷笑笑進屋去了,院子裡的鄰居們閒扯了一會兒也都散了,從他們的交談中陳子錕知道趙大海是京漢鐵路鄭州段的技術工人,早年跟詹天祐在京張鐵路幹過,在院子裡算是有身份的體面人。 第一卷舊京第八章天橋 雖然嫣紅沒在接客,但小順子也不願意回家待著,而是和陳子錕一起進了杏兒家,屋裡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怪味道,小順子聳聳鼻子問道:「杏兒姐,這是什麼味?」 杏兒說:「午洋醫生又來了,給娘打了一針,又給了兩瓶藥水,一瓶兌了水灑在屋裡,一瓶擦洗傷口,味兒是怪了些,對俺娘的病有好處。&&」頓了頓又說:「錕哥兒,我娘找你有話說。」 陳子錕撓撓頭:「大嬸找我能有啥事。」說著走進裡間屋,杏兒娘手術過後還不能下床,面容蒼白消瘦,半躺在炕,頭纏著額帶,身前放著一個針線筐,見陳子錕進來,便拿出鞋墊、襪子和手套說:「孩子,試試合適不?」 鞋墊針腳密密匝匝,暖和厚實,襪子和手套也新做的,陳子錕拿著鞋墊,眼角有些濕潤,喉頭有些澀。 「錕哥兒,你咋哭了?」杏兒小心翼翼的問道,小順子也莫名其妙,陳大個屬什麼的,說哭就哭連醞釀情緒都不用。 「我……沒娘。」陳子錕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杏兒娘也一陣心酸,多苦命的孩子啊,她招手道:「孩子,這兒以後就是你的家,杏兒,給你錕哥兒倒茶。」 杏兒手腳麻利的很,拿了兩個粗瓷大碗,把爐子燉著的洋鐵壺提下來,沏了兩碗茶給陳子錕和小順子喝。 陳子錕走了半天路已經渴了,端起碗來吹吹就喝,咂了一口後納悶道:「小順兒,這水咋和你家的不一樣啊?」 小順子笑道:「好喝是,這可是杏兒姐拿雪水燒的茶,我們家那是苦水井的水,有錢人家用來洗衣服的水,當然不好喝。」 陳子錕不由地看了杏兒一眼,杏兒臉紅紅的,捻著衣角,一甩大辮子出屋去了,這幕情景被剛進門的寶慶看到,心中不禁一酸,嘴卻道:「陳大個兒,小順子,大海哥請你們過去商量事。」 兩人不敢怠慢,給杏兒娘打了招呼,來到大海家的北屋,兩明一暗的房子,窗明几淨,爐火正旺盛,趙大海盤腿坐在炕,一個眉眼清秀的小媳婦抱著孩子坐在旁邊,看到小兄弟們進來,笑一笑抱著孩子進裡屋去了。 趙大海招呼他們坐在炕沿,指著炕桌的二鍋頭和炒豆腐、花生米說:「沒吃就用點。」 大家都推說吃過了,大海不依,拿了一個印著鐵路標誌的洋鐵口杯倒了滿滿一杯二鍋頭說:「杯子就一個,咱們輪流喝。」 陳子錕第一個接過杯子,一仰脖,干了,拿袖子抹抹[奇`書`網`整.理'提.供]嘴說:「夠勁,不過比燒刀子還是差點火候。」 「兄弟是關外來的?」趙大海眼睛一亮。 「可不是麼,他是從奉天到北京投親的。」不用陳子錕開口,小順子就眉飛色舞的把他的經歷講述了一遍,趙大海聽罷,沉吟片刻道:「既然找不到親戚,你就先在這兒住下,小順子家裡不方便,你們都住我這裡,人多也熱鬧。」 「那敢情好。」沒等陳子錕答應,小順子先同意了,陳子錕更是沒理由拒絕,嫣紅的客人不分時候的來光顧,住在那裡確實尷尬。 趙大海又說:「趕明兒都早起,跟我幹活兒去,年關活兒多,一天弄個塊把錢不成問題。」 大家就都說好,當天的晚飯是在趙家吃的炸醬麵,一邊吃一邊聽大海哥講鐵路的事情,講漢口的花花世界,陳子錕也聽的津津有味,對趙大海愈加的佩服起來。 一直講到外面天都黑透了,趙大海才掏出一塊銀殼鐵路懷表看看說:「時候不早了,睡下,明兒早起。」 夜裡大家都沒睡好,大海哥和媳婦在裡屋鬧騰的厲害,聽的幾個小兄弟面紅耳熱的。 第二天清晨,陳子錕被院子裡的風聲驚醒,爬起來趴在窗邊一看,趙大海只穿了件白布小褂在院子裡練拳,一套少林拳虎虎生風。再看身畔寶慶和小順子都睡得正香,他便悄悄披衣下床走到門口觀看,看到精彩處不由叫了聲好。 趙大海並不回頭,繼續將這一套拳練完,面不改色心不跳,頭升起一團團白霧,拿起毛巾擦著汗水,問陳子錕:「兄弟,你練過拳?」 「沒有。」陳子錕搖搖頭,他說的是實話,當鬍子靠的是膽子和槍法,真要貼身肉搏也不講什麼套路,用大瓢把子的話說,拳法都是花架子,騙人的玩意。 趙大海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陳子錕既然說沒練過他也就不再追問,穿鐵路制服,從牆頭搓了兩個雪蛋子徑直走進屋去,塞到小順子和寶慶的被窩裡,嚷道:「古人聞雞起舞,我們新時代的青年也要早起健身,不能把大好光陰浪費在被窩裡。」 兩人不情願的爬起來,睡眼惺忪的在院子裡洗了把臉,大海的媳婦已經預備了早飯,大夥兒就著鹹菜吃窩頭喝稀粥,吃完一抹嘴,出門幹活去了。 四人走在清晨的胡同裡,天清冷清冷的,少年們的心卻是滾熱的。 「大海哥,我們是不是去山澗口那兒等活兒去?」寶慶自以為聰明的問道。 趙大海鄙夷的一笑:「活兒不是等來的,要找才行,咱們直接去永定門火車站,我有朋在那。」 永定門火車站是客貨混運車站,時值冬季,煤炭運量最大,每天都需要大批的苦力,趙大海的朋就在煤場班,一支大前門遞過去,什麼話都好說,朋拿了四把鐵掀說:「兩人一個車皮,卸,虧待不了你們。」 兄弟四個拿了鐵掀爬車去,呸呸朝手心吐口唾沫一搓,掄起大掀就開練,都是血氣方剛的壯小伙子,幹活那叫一個麻利,卸了半個鐘點身就熱了,把大棉襖脫了,棉帽子摘了,繼續甩開膀子幹活,頭頂白霧騰騰,就像是小火車頭似的。 就這樣一直幹到下午一點鐘,兩車皮煤炭卸完了,管事的過來給了八塊大洋,一人兩塊響噹噹的袁大頭拿在手裡,心裡那個美啊,走路都帶風。 「去哪玩?」小順子掂著手裡的大洋問道。 「天橋,洗澡吃飯聽大戲。」趙大海伸手向南遙指,豪氣雲天,大夥兒頓時興奮起來。 天橋在正陽門和永定門之間,天壇西邊,橋北兩側茶館澡堂飯鋪估衣鋪,橋西有鳥市,小食攤子、賣藝耍把式說相聲唱打鼓的,是老北京最好玩的去處。 四人先找了一家小澡堂子,門臉不大,名頭不小,牌子寫三個字「華清池」。進去之後,把衣服脫了交給夥計,每人領一個小木牌,走進熱氣騰騰的澡堂子,就見大池子裡一潭灰濛濛的熱水,池子邊飄著污濁的髒沫,看起來和煮沸的火鍋似的 「混湯養人,最好不過了。」趙大海伸手試了試大池子裡的溫度,覺得不過癮,又試了試旁邊小池子的水溫,咂嘴道:「今兒澡堂子改湯鍋了,這是要殺豬褪毛還是咋滴?」 小順子也過來試了一下水溫,手飛速縮了回來直吹氣:「燙死了!」 寶慶一看這陣勢,連摸都不敢摸了,陳子錕的好勝心卻來了,一隻腳伸進了大池子,覺得也不是那麼燙,於是在滿澡堂驚訝的目光中坐進了小池子。 小順子的嘴張的能塞進雞蛋,寶慶的眼睛瞪得牛蛋那麼大,連一向沉穩的大海哥都不禁暗暗歎服,這小子非等閒之輩啊! 陳子錕倒沒覺得什麼,自從奉軍半年前前圍剿開始,他就沒洗過澡,整天在老林子裡鑽來鑽去的,睡覺都不帶脫衣服的,為了防凍,身腳塗了一層厚厚的牛油,時間久了結成硬殼,再加新陳代謝下來的皮膚、角質層什麼的,身結了一層護甲,平時用手輕輕一撮就是一個大泥蛋子,有這層寶貝在,何懼滾水。 燙了一會兒,身的硬殼軟了,陳子錕用手全身下狂搓一陣,搓掉了起碼二斤陳年老垢,皮膚都發紅了,爬出來用瓢舀水往身澆了澆,沖掉一條條的老灰,再往小池裡裡邁,腳剛進去就閃電般縮了回來。 「媽了個巴子的,燙死老子了!」陳子錕再看自己的腳,都紅了。 眾人面面相覷,陳大個這是咋的了,剛才還皮糙肉厚的,現在卻怕燙了。 唯獨趙大海看出了個中玄機,笑問道:「兄弟有日子沒進澡堂子了。」 陳子錕咧嘴一笑,原地跳了兩下,經年老灰去掉之後,頓覺身輕如燕。 一個眉清目秀的夥計過來招呼道:「大海哥,啥時候回來的?」 「啊,昨兒回的,那啥,幫我對面二葷鋪要兩毛錢蓮花白,一個軟溜肉片,一個京醬肉絲,要寬汁兒,再來二斤抻面,一大壺高碎。」大海躺在池子裡享受著,隨口吩咐道。 「大海哥,您在鄭州待了半年,飯量見漲啊。」夥計打趣道。 「廢話,沒看見我帶了三個兄弟麼,麻溜的,幹了一午活兒,累了。」 「好勒,我這就讓學徒給您點菜去,要不我給您按一按,鬆鬆骨解解乏。」夥計說。 「那敢情好。」大海瞇著眼睛說。 躺在不遠處,臉蓋著毛巾的漢子忽然掀開了毛巾睜開了眼睛:「這話怎麼說的?你丫不說今天手酸麼,怎麼給別人就能鬆骨,給爺就不行?合著爺的錢就不是錢?」 說著他站了起來,肥碩黝黑的身文著一條張牙舞爪的下山猛虎,脖頸後的槽頭肉一晃一晃的,甚是威風。 第一卷舊京第九章耍把式的大姑娘 黑大漢擺明了來者不善,趙大海卻絲毫不以為意,和顏悅色對夥計說:「小李子,你先給這位爺鬆骨,我還得一會。」 夥計白淨面皮紅了紅,低下頭對趙大海說了句話,趙大海嘴角也浮了笑意,對那黑大漢說:「這位爺,您要是想瀉火,那得去八大胡同,或是找窯姐兒,或是找相公隨您的意,你在這小澡堂子鬧騰算哪門子事兒?」 黑大漢頓時大怒:「小子,你混哪裡的?也敢跟爺叫板?」 趙大海冷笑道:「少他媽爺長爺短的,你大海爺爺在天橋混的時候,你丫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玩泥巴呢。」 陳子錕被他們的對話搞得五迷三道,小聲問小順子:「咋回事?這人想幹啥?」 小順子鄙夷道:「八成是看中搓澡的小李子了,想揩油呢。」 陳子錕仔細看看那夥計,唇紅齒白五官俊秀,四肢細長皮膚細嫩,端的是個美少年,不過再俊秀也是個男人啊,那黑大漢的趣味當真噁心。 彷彿猜出他心中所想似的,小順子低聲解釋:「俗話說得好,三扁不如一圓,操屁股就是過年,我估摸著這孫子糾纏小李子有段時間了,一直沒能手。」 「哦?你也認識他?」陳子錕道。 「華清池的小李彥青誰不認識啊。」小順子說。 「小李彥青?李彥青又是誰?」陳子錕還想再問呢,那邊已經劍拔弩張起來,澡堂子裡赤膊相見,體格強弱一目瞭然,黑大漢雖然身軀龐大,但滿身贅肉,和一身腱子肉的趙大海相比立馬相形見絀,再說這邊還跟著三個後生呢,除了小順子瘦點,陳子錕和薛寶慶也都是牛犢子似的壯小伙。 「小子,有種別走。」黑大漢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撂下一句話就走了。 「爺爺不走,吃飽喝足等著你!」趙大海朗聲道。 小順子興奮起來:「有好戲看了,敢和大海哥叫板,我看他是瞎了眼。」 寶慶卻有些膽怯:「他要是叫人來怎麼辦?」 趙大海聞言將兩隻缽盂大的拳頭握的卡卡直響道:「叫人好啊,越多越好,我這一雙拳頭也有小半年沒開葷了,今兒也過過癮。」 個熱水澡,渾身舒泰,小李子又幫趙大海按摩了一下肩膀胳膊後背,陳子錕看到大海身不少刀疤,心裡暗暗驚歎,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看來大海哥當年也是個滾刀肉級別的。 對面二葷鋪的酒菜送來了,四人赤條條的坐起來喝酒吃飯,兩毛錢能買一斤蓮花白,兩個菜都是寬汁兒,吃喝完了把菜湯往抻面海碗裡一倒,每人半斤抻面,稀里嘩啦進了肚子,躺在床舒坦的打著飽嗝,拿著茶壺滋溜滋溜的喝著高碎,等著那黑大漢搬援兵來打架。 趙大海渾然不把打架當回事,躺在床竟然打起了呼嚕,寶慶有些心神不定,想走又不好意思走,小順子倒是惟恐天下不亂,躺在床大嚼澡堂子的青蘿蔔,陳子錕還沒弄懂剛才的話,繼續問道:「李彥青到底是啥人啊?」 「李彥青你都不知道啊,直隸督軍曹錕身邊的大總管,據說就是個搓澡捏腳的出身,論起來小李子還是他的族侄呢,你看他生就一副好相貌,保不齊哪天也有個大官看中他,那可就發達了。」小順子神氣活現的講著古,卻沒注意到陳子錕的表情,一副吃了蒼蠅般的樣子。 男人要靠色相發達,比吃軟飯還他媽噁心啊,陳子錕不由得又看了小李子一眼,還別說,這小子若是化了妝,真比女人還女人。 等了一個鐘頭黑大漢還沒來,趙大海已經打了一個盹了。 「那孫子慫了,不敢來了,咱逛天橋去。」大海哥伸了個懶腰,寶慶終於鬆了口氣,小順子卻意猶未盡,沒看到大海哥發威揍人,很是遺憾。 穿衣服會賬,趙大海掏出一塊銀洋扔在櫃,小兄弟們都很自覺的不和他爭著付錢,有大哥在這,哪有他們掏錢的道理。 洗澡加吃飯,一共花了五毛錢帶點零頭,掌櫃的主動把零頭讓了,看這幾位的架勢是要去逛天橋,便找了一大堆銅元銅子給他們,趙大海把零錢揣進兜裡,帶著三個小兄弟昂然去了。 出了門,趙大海習慣性的掏出那塊銀殼鐵路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天橋正是熱鬧的時候,漫是人聲市聲,到處是扎堆的人。 兄弟四個抄著手,溜溜躂達聽相聲,聽大鼓,忽然人群中傳來一聲喊:「大海叔!」趙大海回頭一瞧,就見一個少年從人堆裡擠過來,身穿著軍裝,領子銅牌刻著交通兩個字。 「小勇是你啊。」趙大海眉開眼笑,拉住少年的手下打量,「幾年沒見,長這麼高了。」 轉頭對眾兄弟說:「這是我同事的兒子,趙家勇,早年在京張鐵路工地我們住一塊,今後大家多親近。」 又問趙家勇:「你啥時候進護路軍吃糧了,在哪兒當差?」 趙家勇說:「我爹嫌我沒有一技之長,就托交通部的朋送進護路軍吃糧,現在前門站給張排長當勤務兵。」 說著他看到了陳子錕,眼睛一亮道:「你不就是那個關外老客麼,玩槍玩的特熟的那個。」 陳子錕笑笑:「瞎玩。」 大家都沒當回事,在關外討生活的人,亦商亦匪的多了去了,陳子錕這樣身手利索的小伙兒,要是不玩刀槍才叫奇怪。 趙大海笑道:「你們認識啊,那太好了,跟我們一起玩。」 不遠處拉洋片的大聲吆喝著:「往裡瞧往裡瞧,大姑娘洗澡了。」小順子的眼睛斜過去,喉頭咕噥一聲,大夥兒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另一個方向鑼鼓齊鳴,有人高聲叫好,人群圍的一層層,趙大海眼睛一亮:「耍把式的,走,看看去!」 五人前圍觀,只見人叢中有一位勁裝少女正在翻跟頭,腰帶殺的緊緊地,小蠻腰不盈一握,胸前卻山巒起伏,一張俏臉更是英氣勃勃,一路跟頭翻過去,穩穩落地,臉不紅心不跳,拱手四下作揖:「老少爺們們,獻醜了!」聲音清脆婉轉如黃鶯般。 一片叫好聲響起,少女暫且回去歇著,敲鑼的中年漢子出來了,手持一把寶劍要表演吞寶劍的絕活,一番陳芝麻爛谷子的定場詞之後,老爺子舉起寒光閃閃的寶劍,仰面朝天,慢慢的吞了下去,他吞的很吃力,很艱難,看客們也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一個不小心,劍尖從老爺子背後穿出來。 幾分鐘後,寶劍終於被吞了下去,只留下劍柄和一小截劍身在外面,漢子依舊仰面朝天,保持著直立的姿勢,少女砰砰砰敲了一頓鼓點,拿了個銅鑼出來說:「老少爺們們,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 銅子兒雨點般撒進來,把銅鑼砸的光光響,趙大海也丟了一大枚進去,他是長混天橋的,豈能看不出裡面的把戲,但是行走江湖賣藝的都不容易,也犯不說破砸了人家的飯碗。 少女並不急著去撿地的錢,拱手道謝,漢子也慢慢將寶劍從喉嚨裡一點一點拽了出來,最後全部拔出,觀眾們再次叫好。 陳子錕心裡挺納悶的,這麼長這麼鋒利的寶劍,怎麼就能從喉嚨一直插到肚子裡呢,難道這老頭的喉嚨是鐵打的?不應該啊,他年輕性子直,把懷裡藏著的刺刀拿了出來,高高舉起:「爺們,吞這個試試?」 那漢子定睛一看,知道是砸場子的來了,趕忙抱拳道:「這位爺,咱們爺倆初到寶地,沒來及拜會,還請您海涵。」 他這樣低聲下氣的一說,陳子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看客們卻被挑動起來了,起著哄讓賣藝漢子吞陳子錕拿出的刺刀。 那可是正兒八經的金鉤步槍刺刀,足有一尺五長,鋼口極好,小樹苗一刀下去都能斬斷,要是真往喉嚨裡塞,那還不要了親命,漢子下不來台,只是不停賠罪,看客們喝起了倒彩: 「你丫是耍把式還是變戲法的啊。」 「下三濫的功夫,還敢到天橋來?」 「什麼玩意啊,跟師娘學的。」 「回去再練幾年,再來獻寶。」 漢子面紅耳赤,無地自容,那少女俏臉生寒,一雙眼睛惡狠狠盯著陳子錕,彷彿要把他吞下去一般。 忽然後面一聲喊:「小子,原來你們在這兒啊,爺找你們半天了!」 回頭一看,原來是澡堂子裡那位黑大漢,他身後還跟著十幾個地痞流氓。 第一卷舊京第十章大酒缸 黑大漢果然找來了,看他身後那十幾個人,都是短打的扮相,有幾位腕子還帶著綴銅釘的護腕,敞著棉襖的前襟,露出碩大的銅頭板帶,渾身透著跋扈勁兒。 陳子錕看看對方的人,再看看自己這一邊的人,寶慶雖然壯實但是膽小,小順子雖然機靈但是瘦弱,趙家勇那是萍水相逢,把人家拉進這場是非不地道,能打的也就是大海哥和自己了,和雙拳難敵四手,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架不住人家十幾口子一擁而啊。 關外人性子野,雞毛蒜皮大的事情都能抄刀子殺人,為了爭一口氣動了傢伙傷了性命的事情陳子錕見過不少,既然今天這個事兒擺明了不能善罷甘休,陳子錕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還沒等雙方對話,抽出懷裡的刺刀一個餓虎撲食就把黑大漢給揪住了,鋒利的刺刀架在了他的脖子。 「媽了個巴子的,誰敢動我先抹了他!」陳子錕咬牙切齒,凶相畢露。 他這一手不但把黑大漢一幫人嚇住了,也把趙大海嚇住了,這話怎麼說的,還沒開場白呢就直接進行最後一步了,俺們北京爺們不是這麼玩的啊,就算帶了人來也不一定當場開打,要先報字號,再講數,通常混天橋這一塊的互相都認識,很容易就能找到雙方都相熟的,到茶館吃碗爛肉面說和說和,一場危機就算化解,遇性子直的興許還能交朋,就算遇不識相的,非要動手,那也不是來就動傢伙,對方更不會仗著人多欺負人少,要一對一單挑才能顯出北京爺們的豪氣來。 看到有人打架,天橋溜躂的閒漢們迅速圍攏過來,一個個眉飛色舞的,比看大姑娘洗澡的拉洋片還興奮,一邊看一邊起哄叫好,場面亂成一片,哪還有人去看那父女倆的耍把式賣藝,爺倆收拾了傢伙事,撿起了地的銅錢,黯然離去,那少女臨走前還惡狠狠瞄了一眼人群中正在大出風頭的陳子錕。 陳子錕現在有點騎虎難下,那黑大漢的勇氣遠超他的想像,刀鋒威脅之下,竟然傲然挺立,朗聲道:「今天老少爺們都給做個見證,你要是有卵蛋的,就一刀紮下去,我馬二爺要是眨一下眼睛都不算好漢,你要是不敢扎,你就是丫頭養的!」 「好!」閒漢們爆發出一陣叫好聲,甚至還有人鼓掌,那黑大漢得意洋洋,宛如英雄。 陳子錕就覺得一股熱血往頭湧,刀光劍影槍林彈雨中殺出來的爺們哪能受得了這個,他刺刀往回一撤,照著黑大漢的胸膛就捅了下去,電光火石之間,誰能反應過來,黑大漢萬沒料到對方真敢捅,愣在當場居然一動不動。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早就嚴密關注事態動向的趙大海出手了,他眼疾手快,伸出巴掌拍了陳子錕的胳膊一下,陳子錕就覺得一股大力傳來,刀鋒偏了偏,沿著黑大漢的側腰捅了進去,沒有那種利刃插入皮肉的阻尼感,只是穿透了棉襖。 即便如此,也把黑大漢嚇得三魂出竅,這一刀真攮胸脯,那絕對是要了親命的,誰能想到這小子這麼楞啊。 橫的怕愣的,馬二爺就屬於橫行霸道慣了的,而陳子錕正是愣頭青的典型,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馬二爺這回是真栽了,一個踉蹌坐到地,牙齒都在打顫。 閒漢們又叫起好來,不過這次是為陳子錕叫好,天橋的爺們最欣賞敢作敢為的好漢子,陳子錕這一刀敢捅下去,正合了他們的意,至於馬二爺死不死,他們才不管。 馬二爺惱羞成怒,指著陳子錕大罵:「孫子,你真敢捅啊!兄弟們,給我打!」 十幾個漢子一擁而,一場混戰拉開了序幕,看客們不但沒有散開,反而越聚越多,時不時爆發出一兩聲喝彩,已經挑著刀槍鑼鼓走遠的賣藝父女回頭遙望,少女啐道:「都是些地痞流氓,打死了才好!」 天橋許久沒這麼熱鬧過了,閒漢們興奮的宛如過年,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裡面十幾個人打作一團,別看馬二爺帶來的這幫人打扮的挺嚇人,又是護腕又是板帶的,真動起手來一個比一個慫。 打得精彩的那是趙大海和陳子錕,大海使的是少林拳,剛猛有力,硬打快攻,陳子錕使得是沒套路的散手,頭、拳、肘、膝、腿皆成武器,招式雖然簡單古拙,但是乾脆直接,生猛無比,一拳下去,不是鼻子開花就是牙齒飛濺,看的閒漢們心花怒放,高聲喝彩。 寶慶、小順子,還有趙家勇三個人也沒閒著,他們仨雖然沒那麼能打,但也是從小在胡同裡打慣了群架的,戰鬥力和這幫地痞持平,你來我往的也沒怎麼吃虧。 不大工夫,馬二爺的手下便躺了一地,哼哼唧唧的呻吟著,二爺的門牙被陳子錕打掉了一枚,說話都漏風。 「孫子,你丫等著。」馬二爺丟下一句話,在手下的攙扶下一瘸一拐走了,看客們發出一陣噓聲。 陳子錕他們以少勝多,打贏了群架,洋洋得意地四下拱手,一副好漢模樣。 「老少爺們,獻醜了。」 遠處傳來警笛聲,趙大海臉一沉:「不好,巡警來了,快跑!」 看客們讓出一條路來,兄弟五人撒丫子跑了,跑出去一里地遠,才停下來哈哈大笑,互相看看,一個個衣襟扯爛,臉帶血,但精氣神卻格外的高。 「走,喝酒去,我請!」 五人抖擻精神,奔著不遠處山西人開的大酒缸就去了,路遇到推車賣醬驢肉的,趙大海掏錢買了一大塊,讓賣肉的切成薄片用舊報紙包了揣懷裡,進了大酒缸,牆根埋著一排三尺見方的酒缸,半截入土,半截在外面,面蓋著紅漆木蓋子,五個人拿了矮凳坐下,跑堂的過來招呼:「幾位爺,用點什麼?」 「三斤白干,油炸花生米、鹹鴨蛋、炒豆腐、再到對面切面鋪給我拿二斤半燴餅,先來這些,不夠再叫你。」 因為剛才同仇敵愾打了一場群架,大家對陳子錕愈加的敬佩,對新加入的趙家勇也熟絡起來,趙大海說:「趁今天咱們幾個正式認識一下,你們誰先自我介紹?」 寶慶先說道:「我叫薛寶慶,光緒二十八年生人,今年十七,家住宣武門外柳樹胡同,我爹是前門警所的薛平順,家裡就我一個獨苗。」 趙家勇說:「我叫趙家勇,十六歲,家住雍和宮炮局胡同,現在交通部護路軍當勤務兵。」雖然剛見面時已經介紹過一次,但他還是又說了一遍。 「我叫陳子錕,關外來的,家裡沒什麼人了。」陳子錕乾巴巴的說道,眼神有些黯然,因為他連自己的具體年齡都不清楚。 小順子眨眨眼,最後說道:「我叫李耀庭,十七歲,也住柳樹胡同兒。」 趙大海端起酒碗:「我比你們虛長了七八歲,就是你們的老大哥了,今兒高興,以後咱哥幾個要好好處,別的不多說,喝酒!」 喝酒吃菜,好不快活,唯獨陳子錕面帶愁容,趙大海開解他道:「兄弟,別當回事,馬二那樣的貨我見多了,打了就打了,沒事。」 陳子錕心道別說打了他,就是宰了我也不怕啊,他惦記的卻是另外一檔子事。 「大海哥,你說那賣藝的父女倆,會不會混不下去啊?」他想了想還是問道。 趙大海啞然失笑:「我以為你想啥呢,原來是惦記他們,兄弟你真有意思,打起架來心狠手辣,卻有一副慈悲心腸,你放心,跑江湖的不在乎這個,大不了換個地方繼續賣藝,北京又不是只有天橋一個地方啊。」 這樣一說,陳子錕才放下心來。 大酒缸就是個喝酒閒聊的地方,待多久都沒關係,兄弟五個吃吃喝喝,不大工夫三斤白干就見底了,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二斤半燴餅拿進來,連湯一起吃了,渾身冒汗,趙大海又點了三斤白干,切了一盤熟牛肉,兄弟們細細聊天。 「寶慶,小順兒,你倆也老大不小的了,得找個正經營生幹幹了。」趙大海略帶醉意,苦口婆心。 「大海哥,我爹都幫我籌劃好了,先給有錢人家拉包月去,一個月怎麼也能餘下幾塊錢,年把就能買新車了。」寶慶略帶自豪地說道。 李耀庭也不甘示弱:「大海哥,開春兒我就去六國飯店當服務生,穿西裝打領結,有時候光小費一天就好幾塊呢。」 趙大海點頭道:「不錯。」 陳子錕有些茫然,每個人都有出路,自己卻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子錕,你身手不錯,打架雖然看不出套路,但速度和力量都可以,關鍵是夠狠,我看你這一身功夫要不吃糧都可惜了,要不這樣,等保定的陸軍第三師招兵的時候,你去試試,興許幾年下來就扛金肩章了。」 趙家勇對這個提議很是贊同:「沒錯,陳大哥吃糧當兵再合適不過了,幹別的都是屈才。」 一場酒喝的天昏地暗,趙家勇扶著牆狂吐一氣,陳子錕肚裡也翻江倒海,硬忍著不想丟人,大海哥拍拍他的後背說:「吐出來好受點。」他這才哇的一口噴了出來。 寶慶最能撐得住,一口沒吐,趴在缸蓋人事不省,趙大海出門叫了輛洋車,給車伕一毛錢,兄弟幾個把趙家勇架到車,吩咐車伕拉到炮局胡同,這才揮手離去。 寶慶鼾聲如雷,怎麼晃都不醒,沒轍,只好讓陳子錕背著他回去。 回大雜院的路,趙大海看到糧鋪正在門板,這才想起沒給家裡買嚼谷,趕緊買了二斤白面,五斤棒子面,順道又買了顆大白菜抱著,一路唱著戲文回家,到家後少不得要被媳婦好一頓罵。 剛進大雜院就聽到杏兒家傳來男人的喝罵聲和女人的抽泣聲,趙大海眉頭一皺:「他叔又發酒瘋了。」 忽然一聲脆響,是陶盆摔碎的聲音,女人的抽泣也變成驚恐的大哭,陳子錕怒從心頭起:「媽了個巴子!」把寶慶撂在地,疾步前一腳踹開了杏兒家的門。 第一卷舊京第十一章乾娘 杏兒家的房門被一腳踹開,屋裡油燈昏黃,一個鬍子拉茬的中年漢子醉醺醺的站著,手裡拎著一條皮帶,地是綠陶盆的碎片,杏兒姐弟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裡屋炕傳來大嬸的哀求:「給你錢,別打孩子。&&」 那漢子瞪著醉眼,歪著頭看了門口的陳子錕一會,喝道:「你誰呀?有你什麼事兒!」說著又揮起了皮帶,杏兒大叫一聲,撲在弟弟身,用自己的身體護著果兒。 皮帶沒有掄下來,那隻手被陳子錕牢牢抓住了。 「小子,叫板是,讓你嘗嘗陳大爺的厲害!」漢子正待發飆,就覺得身子一輕,竟然被人抓住衣領子提了起來,然後隨著耳畔的一聲「走你!」整個人便飛了出去,院子裡的土地凍得挺硬,屁股都能摔成兩瓣。 幸虧冬天穿的棉襖棉褲厚實,要不然這一個屁股墩就能把人摔得死過去,那漢子絲絲吸著涼氣,爬起來罵道:「你他媽誰啊,私闖民宅小心我告你!」 陳子錕從屋裡鑽出來,油燈的光芒給他的身影鑲了一層橙紅色的邊,杏兒姐弟躲在他身後,怨恨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子錕!」說著他向前邁了兩步,嚇得杏兒爹慌忙往後退,嘴裡依然強硬:「你是哪裡來的野種,敢踹我們家門,還敢打我,街坊們都看看啊,土匪進城了!」 陳子錕喝道:「打你算輕的,誰敢欺負我乾娘,我就活刮了他!」 那漢子愣了愣,忽然笑了:「我當是誰,原來是杏兒娘的乾兒子啊,那我就是你乾爹了。」 「你***也配!」陳子錕前揪住那漢子的棉襖前襟,單手把他提起來拉進了屋,光噹一聲關了門。 在自家門口默默看熱鬧的鄰居們興奮起來,紛紛走過來蹲在牆角下偷聽,杏兒爹叫陳白皮,是個出名的酒鬼,喝二兩黃湯就要發酒瘋,打老婆,打孩子,砸東西,好好一個家就敗在他手裡,起初鄰居們還勸勸,後來這傢伙連鄰居都罵,大家便都不敢管了。 「陳子錕的性子比我還烈啊。」趙大海感慨著,扶起被撂在地的寶慶,進屋安置去了,小順子卻跟著大夥兒一塊去聽牆角了。 屋裡,陳子錕把陳白皮提進來,像扔死狗一樣摜在地,沒說話,先抽出刺刀甩在桌子,鋒利的刺刀扎進去一寸多深,刀柄還在晃動,嚇得杏兒爹肝兒都顫抖了。 「給我幹娘跪下,磕頭賠禮!」炸雷一般的吼聲傳出,鄰居們不禁竊笑,白皮這回有人治了。 陳白皮脖子一梗:「跪就跪,我還怕你不成!」 說著兩腿一軟跪在地,給杏兒娘磕了個頭,低三下四說:「孩她娘,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杏兒娘哭笑不得,歎氣道:「算了,起來。」 陳子錕問杏兒:「他為什麼要打人鬧事?」 杏兒說:「還不是喝酒鬧得,年關快到了,酒館收賬,他就回家要錢,非逼著娘把買藥的錢給他還賬,果兒說了兩句,就挨了一嘴巴。」 看看果兒,臉果然五道指痕,眼角還掛著淚珠。 「欠多少酒錢?」陳子錕問。 「不多,五毛錢。」陳白皮有些扭捏起來,他平時喝的都是最劣質的地瓜燒,五毛錢能喝兩個月。 陳子錕掏出兩枚銀元丟在桌子,陳白皮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圓,這可是兩塊錢啊,能喝幾罈子好酒! 「杏兒,這錢你拿著,給你爹還帳,給我幹娘再買幾隻雞燉湯喝,開了刀傷了元氣,得補補。」 杏兒遲疑著不敢拿,陳白皮吞了一口涎水:「我替孩子收著。」伸手想去拿錢,卻瞥見那把寒光閃閃的刀子,手又縮回去了。 「杏兒,拿著,你兄弟的一片孝心。」杏兒娘說,這句話等於承認了陳子錕認的干親了。 「男人不賺錢養家就夠丟人的了,還向家裡伸手要錢,下回讓我看見,照死裡打!」陳子錕拔出釘在桌子的刺刀,冷冷看了陳白皮一眼。 陳白皮打了個冷戰,目送這個凶巴巴的小子出了門,這才鬆了一口氣,對杏兒娘說:「你哪裡認得乾兒子,連乾爹都打?」 果兒忍不住說:「人家陳大哥可沒認你。」 陳白皮瞪了兒子一眼,向女兒伸出了手:「錢拿來。」 「不給!」杏兒把手藏在了身後。 陳白皮剛要動手搶,忽然聽到門口一聲乾咳,趕緊偃旗息鼓,找個旮旯貓著去了。 …… 今夜陳子錕又搬回小順子家住,因為昨夜實在是太鬧騰了,根本睡不好。 進了屋,小順子正盤腿坐在炕,面前的炕桌是他的洋鐵桶,他嘻嘻笑道:「你啥時候認了陳大嬸當乾娘啊,我咋不知道。」 陳子錕說:「不那麼說,我怎麼好插手人家的家務事,杏兒爹怎麼那個德性?」 小順子說:「陳大叔以前挺好的,後來有次幹活被人誣陷偷錢,打了個半死,後來就這樣了,整天喝酒耍錢打老婆孩子。」 陳子錕說:「以後他再敢撒野,我就弄死他,丟永定河裡喂王八。」 小順子說:「你真狠,還沒娶親就把老丈人弄死。」 陳子錕一楞:「誰是我老丈人?」 「你沒看出杏兒對你有意思麼,嘖嘖,你真有福,寶慶喜歡杏兒可有年頭了,一心想討杏兒當媳婦,看來沒戲了。」小順子一邊滿嘴跑著火車,一邊把洋鐵桶裡的煙蒂全倒在炕桌,又從炕頭拿出一包捲煙紙來,把煙蒂一一拆開,煙絲聚成一堆,用捲煙紙重新捲成一根根紙煙,他雙手靈巧無比,捲出的香煙筆直渾圓,簡直像是機器生產出來的。 杏兒看老子了?陳子錕眨眨眼睛,杏兒長的是不錯,鵝蛋臉大眼睛,大辮子長長的,平時總是打扮的乾乾淨淨的,不過比起林小姐來,終究還是差了那麼一點火候……嗯,這大概就是二櫃他老人家說的氣質。 見陳子錕發傻,小順子又笑道:「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杏兒跟了你也不吃虧。」 「不,我心裡已經有人了。」陳子錕正色道,他心裡有數的很,就算自己心裡沒有林小姐,也不能搶寶慶兄弟的媳婦啊,挖牆腳的事情咱雙槍快腿小白龍可不幹。 「哦,許是家裡給訂了親。」小順子道,剛出口就後悔了,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子錕可是孤兒啊,哪來的家裡人。 好在陳子錕並不在意,拿起桌的捲煙說:「你撿煙頭就是幹這個?」 「是啊,我的大順牌捲煙啊。價格便宜份量足,比老刀牌還過癮呢。」小順子大大咧咧的說道。 「這才能賺幾個大子兒。」陳子錕打了個酒嗝,忽然奇道:「小順子,你今天喝的不少啊,怎麼沒醉?」 小順子得意地說:「我們李家以前可是開酒坊的,我從小就喝酒,沒有二斤也有一斤半的酒量……唉,不提了,睡覺。」 說罷倒頭便睡,陳子錕見他似乎不願意提自家當年的事情,也不便追問,躺下也睡了。 第二天清晨,天剛濛濛亮,院子裡籠罩著一層薄霧,陳子錕一骨碌爬起來,心說糟了,七點半要趕到林府工的,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不知道晚了沒有,要是耽誤了媳婦兒學遲到,那就罪過大了。 穿衣下炕來到院子裡,趙大海已經起了,正趴在地做伏地挺身運動,陳子錕嚷道:「大海哥,幾點了?」 趙大海說:「懷表在衣服兜裡,你自己看。」 陳子錕過去掏出了趙大海的銀殼懷表,看到時針指在六點,才鬆了口氣,銀殼懷表精緻無比,表蓋雕著火車頭圖樣,還刻著幾個字:京張鐵路紀念,詹天祐贈。 「大海哥,你這表不賴啊。」陳子錕掂了掂懷表,心想我要是有塊表能掌握時間就好了。 趙大海從地爬起來,拿白毛巾擦了把汗說:「那可是,正經美國貨,漢米爾頓鐵路懷表,詹總工送給我的。」 陳子錕把懷表還給趙大海,問道:「大海哥,你剛才做的什麼運動。」 趙大海說:「那是俯臥撐,洋派的鍛煉方式,比舉石鎖耍關刀什麼的科學又文明,我教你做。」 陳子錕說:「我以前練過這個,不過和你不一樣。」說著他也趴在地做起了俯臥撐,兩隻胳膊在地猛力一撐,迅速在頭擊掌一次,在身體還未落下之際,復而撐在了地。 趙大海笑道:「誰教你的,這一手很高,不過你要是以為我就那一招,就太小瞧大海哥了。」說著也趴在地,用兩隻手指代替手掌支撐身體做了起來。 牆頭的大公雞引吭高歌,趙老頭披衣出來,看到他們一起一伏的做著俯臥撐,開口罵道:「大清早的日地球呢,還不爬起來劈柴燒水喂孩子去。」 趙大海被爹罵了一頓,趕緊爬起來幹活去了,陳子錕也用冰冷的井水洗了臉,早飯也沒吃就直奔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去了。 來到林宅後,在下人房等了一會兒,小姐和少爺便出來了,少爺穿一身嶄新的花格呢子西裝,外面罩著人字呢大衣,打扮的像個小大人,林小姐穿的第一次見面時那件陰丹士林藍布棉袍,姐弟倆了洋車,陳子錕先把少爺送到了一條街外的幼兒園,然後拉著林文靜往北大方向去了。 終於找到了單獨相處的機會,陳子錕拉著洋車屁顛屁顛的跑著,正準備把醞釀許久的搭訕詞兒說出來,忽然旁邊胡同裡鑽出一輛洋車,王月琪坐在車嚷道:「林文靜,這麼巧啊。」 「巧你妹啊!」陳子錕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在王月琪的聒噪聲中一路拉到北京大學,目送兩個姑娘蹦蹦跳跳進了紅樓,陳子錕正要拉著洋車回去,忽然旁邊有人招呼他:「夥計。」 扭頭一看,正是徐大學長家的車伕。 「剛才進去的是你們家小姐?」那人搭訕道。 「是啊。」陳子錕說,心中暗道過不了多久就是我媳婦了。 「我叫徐二,你叫什麼?」那車伕似乎攀談的興致。 「我叫陳子錕,字昆吾。」陳子錕終於有了一次顯擺的機會,頗為驕傲的賣弄道。 徐二愣了一會兒,似乎有些吃癟的樣子,隨即不服氣的問道:「那你會寫自己的名字麼?」 「你會麼?」陳子錕反問道。 徐二撿了根枯枝,在地畫了「徐二」兩個歪扭七八的字,拍拍手,得意洋洋地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拿了枯枝,在地先寫下自己的名字,又寫下「北京大學」,「圖館」,「東安市場」等字。 徐二不服氣,道:「我會背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你會麼?」 陳子錕說:「我不但會,還會寫。」說著在地寫出了這些字。 徐二一張臉憋得通紅,不忿道:「我們家老爺是陸軍部徐次長,你們家老爺在哪裡高就?」 陳子錕說:「比寫字就比寫字,比老爺算什麼本事,你家老爺再牛逼,也不是你牛逼。」 徐二正要反駁,忽然後面傳來喝彩聲:「這位工說得好啊。」 兩人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黃毛凹眼的老頭站在那裡,棗紅色寧綢大袖方馬褂,瓜皮小帽,手裡提著一根旱煙袋,胸前別著北大的校徽,正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位比學問的車伕。 「小子,你以前過私塾?」老頭拿旱煙袋戳了戳陳子錕。 「沒有,我就是把他背出來的寫出來而已。」陳子錕道。 「我正缺一個教具,就是你了,跟我進來。」老頭說。 陳子錕略有遲疑,老頭掏出一個大洋丟過去:「不白干,給錢的。」 「好勒。」陳子錕一把抄住大洋,跟著老頭就進了紅樓。 徐二嚥了口唾沫,羨慕的盯著他們的背影,老頭腦後垂著一根黃毛小辮,在北大校園裡分外扎眼。 第一卷舊京第十二章辜鴻銘打賭 當陳子錕跟著老頭走進教室的時候,早已等候許久的學生們立刻爆發出一陣笑聲,北大歷來是進步文化的搖籃,講台出現一位長袍馬褂、豬尾小辮的教授,自然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教室裡人滿為患,連過道裡都坐滿了人,後面更是站了一大堆人,北大學子們頗具紳士風度,把前排居中最佳的位置都讓給了女學生們,林文靜和王月琪也在其中,看到自家車伕跟著教授進來,林文靜滿臉的詫異,陳子錕朝她擠擠眼睛,心中得意萬分。 老頭指示陳子錕坐在前排,自己走講台,慢條斯理的說:「外國人說,來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但是不可不看辜鴻銘,諸位北大學子,想必也是來看我這位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活在民國卻還留著辮子的怪老頭?」 台下又是一陣會心的笑聲,辜鴻銘摘下瓜皮帽,原地轉了一圈,戴帽子悠然道:「我頭的辮子是有形的,你們心中的辮子卻是無形的。」 笑聲戛然而止,北大學子們到底都是人中翹楚,辜教授的話讓他們猛醒,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怪老頭。 辜鴻銘說:「承蒙蔡校長看得起,聘辜某來北大教授拉丁語,學西學必學拉丁文,正如學漢學必學文言文一般無二。」 忽然台下站起一人,大聲道:「辜教授,我不同意您的話。」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這位俊朗的青年身,王月琪趴在林文靜耳畔說:「徐大學長好膽量,竟然敢和辜教授辯論,我真佩服他。」 「嗯,學長很有膽略。」林文靜也一臉崇拜地看著徐庭戈,陳子錕瞅見,心中打翻了醋瓶子。 教室裡幾乎所有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庭戈身,他大受鼓勵,侃侃而談 道:「當今世界,乃是列強的世界,列強之中,又以英法美德為先,我輩中華學子若想學以致用,富國強民,必然要摒棄一些陳腐的落後的東西,比如文言文,比如拉丁文此類晦澀難懂的語言文字,歐戰過後,百廢待興,我中華學子更應奮起直追,哪有閒工夫學這些歐洲貴族用來附庸風雅的文字,我認為,學校裡應該廢除拉丁文和文言文課程,國文提倡白話文,外語提倡英法語,我記得胡適先生說過一句話……」 「胡適之的英文粗鄙不堪,也配談文字麼?」辜鴻銘的山羊鬍子一撅,不屑地打斷了徐庭戈的發言,「我以為你有什麼新意,原來還是胡適之的那一套玩意。」 徐庭戈還想辯駁,辜鴻銘根本不給他機會,「放著醇酒不喝,反而去喝勾兌的劣酒,是什麼道理,學文言文和學拉丁文一樣,是民族精華的傳承,外國人尚且知道學拉丁文,胡適之他們卻要搞什麼文字革命,拋棄文言文,實乃貽害百年之大禍患。」 徐庭戈大聲疾呼:「辜教授,請容我一言,胡適之先生提倡白話文,是為四萬萬同胞著想,文言文晦澀難懂,於提高民智方面大為不利,同理,拉丁文亦是如此,德國詩人海涅曾因不能熟記,感歎「要是羅馬人得先學好拉丁文,他們大概沒剩多少時間征服世界,我想說的是,如果不以研究文化為目的,大學還是以學習英法語為重要課程。」 台下一片掌聲響起,同學們看著徐庭戈的眼神更加熱切了,連林文靜也不住點頭,想必她對文言文也有著切膚之痛。 辜鴻銘早已料到這個回答,他鄙夷道:「海涅一腐儒而已,如何能當成範例來說,文言文乃是國學的底子,學好之後,白話文自然不在話下,正如拉丁文是日耳曼諸語言的鼻祖和雛形,學會拉丁文,英語法語西班牙語都不在話下,天下沒有學不會的課程,只有不努力的學生,這位同學,我敢和你打一個賭,只要願意學,就算是沒文化的苦力也能學會拉丁文。」 說著他一指陳子錕:「小子,你來。」 陳子錕走講台,向大家鞠了一個躬。 台下嘩然,不知道辜鴻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個人,是我在門口找的車伕,此前並不認識,馬就要放寒假了,我準備用過年這段時間,教他學會拉丁文,至少達到不亞於諸位的水準,誰敢和我打賭?」 教室裡一片嗡嗡之聲,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後一堂課,來聽辜鴻銘講課的有北大預科和本科的學生,還有旁聽生和試讀生,男男女女,歡聚一堂,年輕人性子衝動,這種場合焉有退縮之理,徐庭戈昂然道:「我押一百塊,賭他學不會?」 辜鴻銘捻著山羊鬍子笑了:「還有跟的麼,買定離手啊。」 一片胳膊舉起, 「我押十塊!」 「我押兩塊!」 「五毛!」 教室變成了賭場,學生老師樂此不疲,辜鴻銘還特地找了個人把所有下注人的姓名和賭注都記錄下來。 「呵呵,全部都是押老朽輸得啊。」辜鴻銘拿著清單嘖嘖連聲,忽然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叫道:「喲,居然有個女娃娃押老朽贏,林文靜,兩角錢,這位同學,請你站起來。」 林文靜應聲站了起來,羞答答的低著頭,手捏著衣角。 「林同學,可以說說你為何相信老朽能贏麼?」辜鴻銘笑問道。 林文靜羞紅了臉,聲音低的像是蚊子,王月琪幫她說道:「她說並不相信辜教授您能贏,只是因為那是她們家車伕,所以才押您這邊。」 一片哄堂大笑,辜鴻銘更是爽朗大笑:「小姑娘倒是個真性情,哈哈,那麼你為何只押兩角錢呢?」 「因為她每月零花錢只有兩角!」王月琪大聲做著解釋。 一直沒說話的陳子錕感動的眼淚嘩嘩的,心說媳婦有你的支持,別說是拉丁文了,就是天我都要學會。 辜鴻銘說:「一共是二百一十三塊賭老朽輸,兩角賭老朽贏,這賠率可真夠大的,如若輸了,老朽照單全賠,若是贏了,這些錢老朽不留,全部都給這位車伕,小哥兒,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叫陳子錕,字昆吾。」 這是陳子錕的名字第一次被北大所銘記。 這節課真叫熱鬧,老師學生辯論,下注賭博,同學們玩的不亦樂乎,下課後,辜鴻銘拿出名片給陳子錕:「想賺錢的話,就來東華門椿樹胡同找老朽。」 「先生放心,這錢我一定賺到。」陳子錕信誓旦旦。 「哈哈,我看中的人才,自然放心。」辜鴻銘飄然而去。 外面有人高喊:「陳獨秀先生在校園裡演講抨擊時局,大家都去聽啊!」 同學們立刻一擁而出,頃刻間教室裡走了個乾乾淨淨,只剩下林文靜一個人。 「那個……阿叔,我押了兩角錢,那是我的全部家當,你一定要贏哦。」林文靜瞪著圓圓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道。 陳子錕用力的點點頭:「我一定不辜負小姐您的厚望。」說著伸出小拇指,「咱們拉鉤。」 林文靜歪著頭看了看陳子錕,覺得這個大老粗挺可愛的,於是也伸出小拇指和他勾起來:「拉鉤吊,一百年不許變。」 「一百年都不變。」陳子錕低沉的男中音充滿了感情,青春校園,海誓山盟,這一幕要多羅曼蒂克有多羅曼蒂克啊。 林文靜可沒陳子錕想的這麼複雜,外面演講的呼聲越來越高,她有點按捺不住了,拿出一支紅色賽璐珞的鋼筆說:「現在就開始,我寫幾個字,你照著臨摹就行了,不許偷懶哦。」 說著從作業本撕下一張紙,寫了幾行字,寫完臉有點紅,「其實我也不懂拉丁文,只能教你一些最基礎的文化,好了,你照著寫,鋼筆給你,你知道怎麼拿筆麼,和拿毛筆是不一樣的,我給你做一遍示範,對了,就是這麼握筆的。」 陳子錕定睛一看,紙寫了幾行簡單的漢字:中下、人口手、一二三四五。 遠處傳來激昂的演講聲:「無恥!當局無恥至極,愧對四萬萬同胞!」緊接著是一陣雷鳴般的叫好聲。 林文靜快步走到窗口,推開窗戶,遙望校園一隅振奮人心的一幕,不禁握拳道:「振興中華的責任,就在我輩肩啊,我要去支持陳先生了,你在這裡好好寫字,回頭我要檢查功課的哦。」說完一溜煙跑了,走廊裡只傳來青春無敵的急促腳步聲。 雖然很想去校園裡和同學們一起喊個口號啥的,但陳子錕還是留在教室裡做起了功課,他先把那支紅色鋼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芬芳,含著少女的體香,陳子錕不由得精神一震,奮筆疾起來。 一股冷風從窗外吹來,陳子錕起身起關窗戶,哪知道風把桌的字紙吹了起來,從另一側窗戶飄了出去。 「老子的作業!」陳子錕奮力去抓,那紙已經如同蝴蝶一般翩翩飛走了。 校園裡,群情激奮,林文靜和一群女生站在一起,王月琪問道:「林文靜,你說辜教授為什麼要打這個賭?」 林文靜歎氣說:「辜教授那麼忙,哪有時間教一個車伕學拉丁文,其實我知道,他是在用激將法逼同學們主動去學拉丁文,老師的一番苦心我們不能辜負啊。」 校園一隅,兩個穿長衫戴眼鏡的教授並肩而行,其中一人從地撿起字紙,不禁笑道:「想不到我北大學子亦做小兒女狀,這分明是幼稚園習字之內容,卻被一對男女寫出,何其有趣,申叔兄不妨一觀。」 另一位面有病容的先生接過紙看了看說:「為女子字跡,清秀婉約,想必是家教極嚴的私塾裡練出來的,下面的字金鉤鐵劃,力透紙背,頗有風骨,定是一位世間奇男子。」 第一卷舊京第十三章六國飯店.大忽悠 「這下完了,一定要被媳婦誤會我偷懶了。」陳子錕站在陽台歎息道,回身一跳,只聽腳下卡啪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慢慢抬起腳,那支紅色賽璐珞自來水筆已經變成了碎片。 「風真***大。」陳子錕把自來水筆碎片慢慢撿起來,放在手心裡試圖拼裝起來,鋼筆頭和墨水囊依然完好無損,只是筆管碎裂,拼是肯定拼不起來了,正在頭疼,忽聽一陣腳步聲,一幫女學生興沖沖的走進了教室,林文靜正在其中。 「阿叔,作業做好了麼?」林文靜話音剛落,就看見陳子錕手裡的自來水筆殘骸了,頓時呆住了,眼淚噗噗的往下掉。 「那個,你別哭,我買支新的賠你。」陳子錕笨嘴拙舌地說道。 「你太不像話了,你們家小姐好心好意教你寫字,你卻把她的筆弄壞,你賠得起麼?這可是她媽媽給她的禮物。」王月琪氣勢洶洶道。 「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林文靜低聲道,從陳子錕手裡拿了殘骸,一聲不響的去了。 「哼」王月琪沖陳子錕冷哼一聲,也扭頭走了。 陳子錕直撓頭,「前功盡棄啊!」 這事兒耽誤不得,陳子錕趕忙來到圖館,毛助理正在給報紙雜誌整理分類,看到陳子錕進來便道:「陳兄是來找李主任的麼,他剛出去了。」 陳子錕說:「找你也行,我想知道北京哪裡有賣自來水筆的,那種紅色筆桿的很秀氣的自來水筆。」 毛助理想了想說:「東安市場賣狼毫羊毫的很多,卻鮮有賣自來水筆的,想必東交民巷六國飯店應該有。」 「謝謝毛兄。」陳子錕扭頭便走,拉著他的洋車直奔東交民巷而去。 東交民巷是使館區,由各國士兵輪流執勤守衛,一月間是英國兵當值,鐵柵門旁邊,身穿黃呢子軍裝頭戴缽盂鋼盔的英兵來回巡邏,肩的刺刀閃亮,陳子錕拉著洋車徑直而入,來到六國飯店門口停下,卻看到小順子垂頭喪氣從裡面出來,身居然穿了件乾乾淨淨的大褂,臉也洗的很白淨。 「小順子,你怎麼在這兒?」陳子錕問道。 「哎,別提了,今兒早聽說六國飯店招西崽,我就顛顛的來了,結果第一輪就讓刷下來了。」小順子愁眉苦臉,喪氣不已。 「為啥被刷下來?你不是準備很久了麼。」陳子錕詫異道。 小順子說:「我算是弄懂了,這西崽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你想啊,每月光小費就能賺十幾塊,還不搶瘋了啊,飯店裡那些華籍的協理,襄理們都把親戚朋往裡塞,我這種沒門路的純屬湊熱鬧,一點戲都沒有。」 「把你的報名表給我。」陳子錕說。 「陳大個,你想幹啥?」小順子遲疑著遞了自己的報名表,面已經劃了一個大大的叉。 「許他們走門路,就不許咱們走門路了麼?」陳子錕一手拿了報名表,一手拉著小順子,逕直進了六國飯店的大門。 這六國飯店乃是各國公使、官員、北京流社會人士聚集的地方,裝潢的富麗堂皇,來往的都是衣冠楚楚、西裝革履之輩,門童穿著紅色的歐式制服,彬彬有禮的為客人服務著,忽見兩個衣著寒酸的中國人大搖大擺進來,門童都驚呆了,竟然忘記阻攔。 陳子錕來到前台,按了按鈴,一個穿西裝的侍者鄙夷的看著他,用譏諷的口氣說:「我們這裡不用苦力。」 陳子錕個子高,居高臨下看著他:「你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麼,叫你們經理來。」 小順子嚇壞了,膽怯的拉了拉陳子錕的衣角:「這地方可不敢亂來的,咱們走。」 陳子錕屹立不動,盯著那侍者道:「你沒聽清楚?我再說一遍,叫你們經理來。」 侍者扭頭喊道:「警衛!」 「什麼事?」一個頭油珵亮的西裝男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人高馬大的印度警衛,看他胸前的名牌,是大堂副理。 「這倆人搗亂。」侍者一指陳子錕道。 大堂副理剛要讓警衛攆人,陳子錕刷的一下拿出張名片來:「我家老爺有事找你們經理。」 大堂副理狐疑著接過名片,一張刻板的臉頓時眉開眼笑:「哎呀,二位快請坐,來人,端兩杯咖啡來。」 侍者們慌忙前,招呼陳子錕和小順子坐在沙發,又奉香濃的咖啡和糕點,大堂副理拿著名片急匆匆的樓去了。 「陳大個,你搞什麼名堂?」小順子坐立不安,膽戰心驚,咖啡也不敢喝。 陳子錕翹著二郎腿,得意道:「幫你把工作定了。」 正說著,樓下來一位金髮碧眼的洋人經理,中國話說的還挺好:「你好,請問辜教授有什麼吩咐?」 陳子錕說:「我們家老爺讓我拿他的片子來,保舉這個人在你們這兒工作。」說著一指小順子。 洋人經理打量一下小順子,小伙子乾乾淨淨挺精神,五官也周正,便道:「辜教授送來的人,我們當然歡迎,吉米,去帶他辦手續。」 小順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夢寐以求的工作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得到了,陳大個到底使了什麼妖法,居然讓六國飯店的洋人經理都俯首帖耳。 那洋人經理繼續對陳子錕說:「請轉告辜教授,次他在六國飯店的演講《春秋大義》真是精彩極了,我們期待著辜教授的再次光臨。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說:「好說,我自然會轉告我們家老爺,但他來不來就是他的事情了。」 洋人對他的粗魯不以為意,反而笑呵呵道:「還有什麼可以效勞的,盡請吩咐。」 陳子錕捏了捏腰間的一枚銀元,道:「我想買一支自來水筆,不知道哪裡有賣。」 洋人暗暗震驚,心道辜鴻銘果然不愧為「怪傑」,連他的僕人都和主人一樣,打扮的像個下層社會的苦力,語言舉止粗魯不堪,其實卻是精通中西文化的高人,要知道普通中國人連毛筆都不會用,更何談自來水筆呢。 經理立刻安排一個侍者帶陳子錕去選購鋼筆,那邊小順子也被人領去登記名字辦手續去了,事到如今小順子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眼巴巴的看著陳子錕,不明所以。 陳子錕朝他擠擠眼睛,跟著侍者來到飯店附屬的商店,來自歐美的商品琳琅滿目,自然也少不了自來水筆,有德國的萬寶龍,美國的派克,還有一些英國和日本的牌子,唯獨沒有林文靜那種紅色筆桿的纖細女式自來水筆。 「真***貴,就算有,老子也買不起啊。」陳子錕捏著口袋裡的僅有的一枚銀元,自尊心大受打擊,這些自來水筆價格昂貴,標價最便宜的也要五塊錢以。 悻悻地從六國飯店出來,剛走到洋車旁,一老頭招手道:「洋車! 陳子錕一愣,心說我這可是宅門自用車,不對外拉生意的,不過趁著空當幹點外快攢錢給媳婦買自來水筆也不錯,於是學著別的車伕的樣子熱情招呼道:「老爺子,您吉祥,去哪兒?」 老頭身穿長衫,留著白鬍子,一派仙風道骨,在陳子錕的攙扶下了車,道:「去法源寺多少錢?」 「隨便您給。」陳子錕倒是個爽快人,這趟生意真是來的巧,若是別的地方,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還不一定認識,可法源寺就在宣武門外教子胡同南頭,來來回回好幾次了。 陳子錕拉起車子撒腿就走,他身高腿長,跑起來如同追風趕月,老頭在車優哉游哉,閉目養神,等到了法源寺門口,陳子錕把車放下道:「老爺子,到了。」 老頭下車,一摸兜裡,面帶愧色:「真對不起,沒帶錢。」 「沒事,權當我溜腿了。」陳子錕大手一揮,豪氣雲天。 「那不行。」老頭很執拗,「小哥兒,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說罷急匆匆進了法源寺。 陳子錕只好在門口等著,不大工夫,老頭拿著一張宣紙出來了,面是一幅水墨畫,幾隻蝦子躍然紙,墨跡未乾,顯然是剛畫好的,旁邊是日期落款,一方印章四個篆字「白石山人」。 「小哥兒,這幅畫權當車資,還請笑納。」老頭把畫遞了過來。 陳子錕有點不樂意了,在門口蹲了半天還以為老頭回去拿錢了,哪知道拿了幅畫出來充數,一張破畫,三錢不值兩錢的,不過看這老頭慈眉善目的,權且收下別讓人家為難就是。 「那行,我就收下了。」陳子錕接了畫隨手往車一丟,沖老頭兒一拱手,轉身就走。 剛走出去十幾步,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喊:「拉洋車的,留步。」 扭頭一看,是個戴墨鏡的瞎子坐在路邊,身邊一個幌子,寫三個字:胡半仙。 「半仙,你喊我?」陳子錕停下問道。 「你過來。」瞎子衝他招手。 「啥事?」陳子錕走到瞎子面前蹲下。 「你最近要大難臨頭。」瞎子說。 陳子錕笑道:「少忽悠我,我是桃花運當頭,就快娶媳婦了,哪來的難?」 瞎子說:「非也,非也,你最近雖有貴人相助,但帶來的都是小的運道,抵不過這場大難。」 陳子錕哈哈大笑:「半仙,你這一套都是人家玩剩下的,有本事你猜猜我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家裡幾口人。」 瞎子說:「這個簡單,把你的手伸出來我看看。」 陳子錕納悶道:「你不是瞎子麼,怎麼看?」 瞎子摘下墨鏡道:「戴墨鏡的一定是瞎子麼?」兩隻眼睛炯炯有神,根本不是盲人。 「哎喲,對不住您了。」陳子錕趕緊道歉,伸出了左手。 胡半仙看了看他的掌紋,又看了看他的面容,捋著鬍子說:「你雖然說話帶關外口音,但屬南人北相,眉目間剛毅果決,應該是湖湘人士,少小離家,恐怕父母已經不能雙全了,你身戾氣很重,曾經在行伍裡幹過,兵者,凶器也,你的名字裡應該帶兵器名,但不是尋常的刀槍劍戟,應該是一柄寶劍!」 第一卷舊京第十四章國學大師 陳子錕大驚,不由得仔細打量這位胡半仙,破舊的黑布棉袍,瓜皮小帽,三十來歲年紀,方面大耳,三綹長髯,不像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倒像是個教先生。 「半仙,你能測出我的身世麼?」陳子錕摸出身僅有的大洋,拍在算命的小桌子,銀元光鐺鐺地響著,胡半仙說:「姑且一試,把你的生辰八字報來。」 陳子錕說:「不記得了。」 胡半仙沉吟片刻道:「那可不好辦了,這樣,你寫一個字,我測一下。」 陳子錕拿起墨水筆,撓頭想了想,首先映入腦海的居然是林文靜的身影,於是他提筆在白瓷片寫了一個「林」字。 胡半仙看了看,掐指一算道:「想尋找你的身世,就去西北方的樹林。」 陳子錕道:「西北方的樹林,這也太大了,等於白說。」 胡半仙道:「我還沒說完呢,是西北方樹林裡的一座廟。」 「西北方的廟宇……是臥佛寺還是碧雲寺啊?」隨即猛然醒悟,陳永仁的靈柩不就是停在碧雲寺的麼! 「這個不急,你可以慢慢尋找,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避免一場大難,看你出手這麼豪爽,我就幫你破解一下。」胡半仙道。 「怎麼講?」 「你印堂發暗,命犯小人,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而且這人絕非善類,定是欺男霸女橫行鄉里之徒。」 陳子錕眉毛一揚:「最近是教訓了一幫狗東西。」 胡半仙道:「那就是了,這幫人魚肉鄉里,與畜生無異,六畜之首為馬,你命裡犯得這個小人姓馬。」 陳子錕心念一動,莫非是馬二爺要找我的麻煩? 「那麼怎樣破解才好?」 「這個簡單,最近不要回家住便是。」 陳子錕暗罵這不是廢話麼,叫我一躲了之,那大雜院的兄弟們怎麼辦,不過這半仙算的還挺準,不妨問問他關於媳婦的事情。 「半仙,我還想算算姻緣。」陳子錕說。 胡半仙微微一笑,掐指一算:「姻緣看,今日有些財物損傷之類的小波折,不過不礙大局,只需去一趟天橋就能解決,另外我再奉送你一句,想抱得美人歸,必須在事業有所成就才行。」 有所成……陳子錕腦海裡浮現出一幅畫面,自己身穿雪白的學生裝站在校園裡振臂高呼:「打倒列強!」下面一大群脖子圍著白圍巾的女學生崇敬的看著自己。 轉而又是一襲藏青學生裝,坐在教室裡和同學們探討各種哲學問題,林文靜瞪著大眼睛托著腮幫,坐在細雨霏霏的窗前仔細聆聽自己的高談闊論。 「半仙,我明白了。」陳子錕一拱手,拉起洋車飛奔而去。 回到北大,把洋車往樓門口一丟,風風火火往圖館奔去,他要找毛助理咨詢一下,怎麼才能進北大當學生,路過一間辦公室的時候,裡面的人叫住了他:「這位工,請留步。」 陳子錕停下腳步,打量著屋裡的兩個人,兩人都是長衫眼鏡打扮,氣質不凡,桌的煙灰缸裡已經積滿了煙蒂,室內不通風,煙霧繚繞,其中一個面色枯黃者,一邊抽煙一邊咳嗽,卻顯得樂在其中。 「教授們有何吩咐?」陳子錕問道。 「你就是辜鴻銘先生新收的高足陳子錕?」那個面帶病容者問道。 「您怎麼知道?」陳子錕反問道。 「能在紅樓裡本來奔去不亦樂乎的恐怕只有兄台一人也。」另一個面帶桀驁之色的教授笑道,並用煙嘴一指屋門。「把門關。」 陳子錕關了門,那人道:「我叫黃侃,這位是劉師培。」然後靜靜地看著陳子錕,期待著他的反應。 「黃教授好,劉教授好。」陳子錕不卑不亢,並無異狀。 兩位教授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辜老和胡適的學生打賭,說能在寒假內教你學會拉丁文,你有信心麼?」劉師培問道。 「承蒙教授看得起,有信心也要學,沒信心也要學。」陳子錕朗聲答道,這是實話,對於拉丁文他是聞所未聞,心裡根本沒底。 「很好。」劉師培說,「這件事已經在北大人盡皆知了,我和黃季剛準備再開一個賭局,和胡適之對賭,雙方各找一個人,分別以文言文和白話文教授之,賭期一個寒假,看誰能教出可用之才,一事不煩二主,我們索性也找你了,這個賭局可比辜老那個局還要大,賭注有五百多塊錢,你敢賭麼?」 陳子錕說:「這個容我想想,一個寒假沒幾天,我既要學拉丁文,又要學國文,還要拉車,我怕時間不夠,兩個都耽誤,我輸了沒關係,影響到教授們輸錢就不美了。」 黃侃和劉師培爽朗的大笑,黃侃道:「辜鴻銘果然沒看錯人,你這位小哥兒當真有些意思,你放心,賭局是公平對等的,胡適之他們找的也是一個和你一般無二的車伕,在寒假期限內學習白話文和英語,到時候我們各出試卷,讓你倆考試,輸贏都不必放在心。」 陳子錕暗喜,心說這倒是一條進入北大的捷徑,當即道:「我答應,請問二位教授哪位做我的老師?」 劉師培笑道:「我們二人都做你的老師。」 陳子錕搖頭道:「那不行,我只拜一個老師。」 黃侃道:「劉教授乃國學大師,讓他來做你的老師,你看如何。」 陳子錕道:「好,反正只能是一個,老師稍等,我去去便會。」說完匆匆而去。 黃侃和劉師培對視而笑,黃侃說:「這個車伕當真有趣,多少北大學子夢寐以求拜你我為師,他卻只願擇其一人,卻是為何?」 劉師培說:「這個車伕很聰明,他知道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教法,老師多了反而無所適從,我看他倒是個可教之才。」 不大工夫,陳子錕又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卷紙,站在劉師培面前鞠躬道:「先生好,這是我的拜師禮。」 劉師培狐疑地接過那卷紙,展開一看,幾隻蝦子生動淋漓,彷彿活的一般。 「此乃大師手筆,你從哪裡得來的?」 「我拉了個住在法源寺的老客人,用這幅畫抵了車資,我身無分文,只有這一幅畫,所以只能拜一位師父,所以黃教授對不住您了。」陳子錕沖黃侃一鞠躬。 黃侃自然不會和他計較,反而歎道:「你這個年輕人倒懂得禮儀,比那些提倡白話文的離經叛道之徒要強得多了。」 …… 與此同時,北大另一間辦公室內,徐庭戈家的車伕徐二正手足無措的站在胡適教授和眾多學生們之中。 「少爺,我……我……我」徐二滿頭大汗,他經常拉少爺出入北大校園,自然知道這些人的名頭,名震北大的胡適教授自不用提,就是少爺的那些新潮社的同學,什麼傅斯年、羅家倫,個頂個都是文曲星下凡,在他們面前,徐二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徐庭戈鼓勵他道:「徐二,你不用緊張,我們只當是做一個遊戲,放寒假的時候,我也放你的假,工錢照給,你只要跟我們學習白話文和英文就行,你不要有負擔,學到什麼程度就是什麼程度,如果學的好,我不但獎勵你一百塊大洋,還請老爺把廚房的翠蓮介紹給你當媳婦。」 聽到大洋和媳婦,徐二的眼睛亮了:「少爺,我徐二赴湯蹈火,也要把白文和英語學好。」 徐庭戈微笑道:「不是白文,是白話文,徐二,你有這個決心就好,行了,你先出去一下。」 徐二顛顛地出去了,出了門沖裡面點頭哈腰,輕輕地把門關。 胡適教授發言道:「這個賭局,看似戲謔,其實意義深遠,白話文教育的普及,關係到我國的未來,中國要振興,就必須和舊勢力、舊傳統、舊思想做堅決的鬥爭,而我們的這個賭局,就是鬥爭的一部分。」 學生們凝神聽著,徐庭戈說:「我們新潮社成立以來,通過雜誌向社會發表言論,宣傳主張,但那都是紙談兵,要提倡白話文,普及白話文,就要從最基本,最底層的民眾做起,徐二是我家的車伕,教育他的工作自然由我來負責,但我還需要同學們的配合。」 旁邊一個胖乎乎的同學說:「寒假我不回家,和你一起教育徐二。英文方面,就請羅家倫出馬。」 另外一個戴眼鏡的青年笑道:「責無旁貸。」 …… 終於到了放學的時間,陳子錕回到門口洋車旁,等著林文靜出來,忽然傳來一聲冷哼,扭頭看去,只見徐二眼睛望天,抱著膀子,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徐二,你脖子落枕了?」陳子錕納悶道。 徐二根本不搭理他,依舊眼睛望天,嘴裡還唸唸有詞:「好肚油肚、圍毆康姆……」 一群學生從樓門裡湧出來,林文靜和王月琪了陳子錕的車,徐庭戈了徐二的車,兩輛車並駕齊驅離開了北大。 一路王月琪喋喋不休的向徐庭戈請教如何加入新潮社的事情,而林文靜依然是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 回到林府,只見門口停著一輛珵亮的黑色小轎車,林文靜下車進了大門,林媽過來一邊接過小姐的包一邊說:「大老爺和堂小姐來了,老爺說小姐回來不用梳洗直接去客廳。」 文靜攏攏頭髮,進二門了,林媽看見陳子錕正盯著外面的汽車亂看,斥責道:「今天府裡來客人,你就不能勤快點,去把院子裡的雪掃掃。」 陳子錕一瞪眼,把林媽嚇得不敢說話了,瞪眼歸瞪眼,他還是拎了把大掃帚進了垂花門,故意湊到正房旁偷聽裡面的說話。 只聽林先生說:「文靜,快來見過大伯父,還有你徽因妹妹。」 第一卷舊京第十五章萬能膠 陳子錕支稜著耳朵聽了半天,聽出來這位大伯父是林先生的堂兄,現在總統府外交委員會供職,似乎比林先生的官大很多,因為太太表現的極其熱情,把林媽支使的團團轉,又是奉茶又是咖啡伺候的。&& 過了一會兒,林文靜和另一個同樣纖細的女孩子攜手出來了,那女孩十五六歲年紀,兩條辮子紮著玫瑰色的緞帶,娥眉細長,一雙眼睛明媚之極。 「姐姐在哪裡學?」女孩子問道。 「我在北大做試讀生,正式入學要夏天了,你呢?」 「我在培華女中讀。」 「我知道的,是教會辦的中學,老師都是外國人,你以後準備考那所大學?」 「還不知道,或許去歐洲讀。」 兩個女孩子站在一株桂樹下略有拘謹地聊著天,全然沒有注意到旁邊掃地的男僕正在偷聽她們的對話。 大伯父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先生一家人送到門口,回來後太太就開始用海話喋喋不休起來,先是罵先生,然後罵女兒和林媽,一家人都默不作聲,臣服在太太的雌威之下。 陳子錕趁大家接受太太訓示的時候,在兩處廂房外踅摸了一下,東西廂房都是玻璃窗,小塊的玻璃嵌在窗欞子裡,屋裡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東廂房裡的傢俱粗笨,明顯是林媽住的,西廂房窗明几淨,一張紅木桌擺著不少籍,桌還攤著一張紙,紙裡包著自來水筆的殘骸。 半仙不是說去天橋可以解決這個小麻煩麼?陳子錕靈機一動,看看四周,沒人注意自己,拔出刺刀撥開了窗戶,伸手把自來水筆殘骸抓了過來,然後關窗戶,裝作沒事人一般溜了出去。 見陳子錕就這樣揚長而去,門房張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家拉包月的車伕都小心伺候著老爺太太,閒著就幫著家裡掃地灑水澆花,沒事就老老實實在門房待著,時刻聽候老爺太太差遣,眼下又是年關將近,用車的高峰期,誰不准哪一會兒就要用車,這個小陳可真光棍,每天就拉一次小姐下學,然後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 「世風日下啊。」張伯搖頭歎息。 林文靜母親一頓訓斥,低著頭回到自己房間,從脖頸拿出一串項鏈來,項鏈一端掛著個小巧玲瓏的雞心盒子,打開來,裡面是一張黑白小照片,照片的女人婉約美麗,眉眼和林文靜頗像。 「媽媽,我想你……」林文靜一陣哽咽,伸手去拿桌的自來水筆殘骸,卻發現已經不見了,她趕緊出門問林媽:「林媽,見我桌的東西了麼?」 林媽搖頭:「沒看見。」 「有誰進過我屋子?」 「沒有……好像小少爺進去了一趟。」 林文靜又去找弟弟:「阿弟,你拿姐姐的東西了麼?」 「沒有?」小男孩頭搖得像撥浪鼓。 「喲,丟了什麼東西啊,疑神疑鬼的,你弟弟又不是三隻手,怎麼會亂拿別人的東西?」太太輕飄飄的話語從外面傳來,林文靜眼神一黯,不說話了。 …… 陳子錕一路溜躂來到天橋,冬天黑的早,賣藝耍把式的都收攤了,空蕩蕩的只剩下滿地的果皮紙屑。 莫非是半仙忽悠我?陳子錕四下打量,忽見一塊招牌正被人扛著遠去,寫幾個字:「萬能膠、粘萬能。」他心中豁然開朗,半仙真是料事如神啊,筆桿用萬能膠不就粘起來了麼。 趕緊追去大喊:「賣萬能膠的,等等。」 那人果然停下,陳子錕追去一看,卻大為尷尬,原來賣萬能膠的正是被自己攪了生意的賣藝大姑娘。 大姑娘卻像是不認識他一樣,問道:「這位大爺,你要買萬能膠?」 「是啊,筆桿能粘麼?」既然對方不提,陳子錕也樂得裝糊塗。 「當然能粘,要不然怎麼叫萬能膠,別說筆桿子了,就是金銀銅鐵竹木布匹都能粘。」大姑娘翻翻眼皮,很不屑的說道。 「那好,給我來點。」 「對不住,賣完了,想要的話,跟我回家去取。」 「好勒。」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陳子錕還搭訕呢:「住哪兒啊,近不近?」 「就到了。」大姑娘不冷不熱的。 前面有條臭水溝,溝旁散落著幾個大雜院,也是窮困潦倒之人居住之處,大姑娘站住腳步,指著路邊的石凳說:「我家就在前面,麻煩您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說著還幫陳子錕擦了擦石凳。 「行,我等你。」陳子錕一屁股坐了下來。 大姑娘臉露出一絲笑意,「等著啊。」一甩辮子走了。 剛走出十幾步遠,三個地痞從角落裡鑽了出來,攔住了大姑娘的去路。 「姓夏的,欠的錢該還了。」為首一個獨眼龍拿腔作調的說道,一手撩開短褂,露出裡面的銅頭板帶來。 「不是說好一個月還的麼?」大姑娘鎮定自若。 「我們四爺說了,年關前必須把賬收齊,對不住您了,一共是一百五十塊大洋,拿來。」 大姑娘勃然變色:「借你三十塊錢,怎麼一個月不到就變成一百五了,就算是閻王賬也不是這麼算的!」 獨眼龍道:「那我就不管了,今兒要麼你拿一百五十塊錢出來,要麼……哼哼。」 「要麼怎地?」 「要麼就拿人抵賬。」說著獨眼龍還拿眼掃了一下大姑娘高聳的胸脯,饞涎似乎都要滴出來了。 另外兩個地痞也抱著膀子冷笑著,貪婪的目光在大姑娘苗條頎長的身軀滾動著。 「光天化日你還敢強搶民女不成?」大姑娘瞥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鄙夷。 獨眼龍怒了:「哎喲,叫板不是,兄弟們給我!」 三人一擁而,把大姑娘推進了旁邊的胡同裡。 陳子錕早就注意到他們的對話了,但他不動聲色,等的就是這一刻,眼瞅著大姑娘被他們綁架,他正欲一個箭步竄去,怎奈屁股牢牢地粘在了石凳子。 「我起!」奮力一躍,整個人還是牢牢坐在石凳子。 「我再起!」依然如故。 石凳子並不很重,最多百十斤,陳子錕可以輕鬆抱起來,但是用屁股把百十斤的玩意提起來,他可沒那個本事。 胡同裡傳來大姑娘的尖叫聲,陳子錕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拔出刺刀毅然在棉褲的屁股部位劃了一個大口子,這才得以脫身,回頭一看,一塊布被結結實實地粘在石凳子,幾朵棉絮隨風飄蕩。 陳子錕手持刺刀,拔腿衝進那條胡同,卻發現地躺了三個鼻青臉腫的傢伙,為首那個,嘴角流血,頭一個大疙瘩,大姑娘拍拍巴掌,訓斥道:「放印子錢的也得守規矩,該多少利錢就多少利錢,誰也不少你一毛,想趁機打本姑娘的主意,沒門!」 「小丫頭片子,我們四爺看你,是你的造化,別他媽給臉不要臉!」地痞捂著頭的疙瘩嘴硬道。 「找打!」大姑娘一腳踢過去,青緞子抓地虎小蠻靴踢在腮幫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兩顆牙齒和一股污血箭一般飆出去,差點濺了陳子錕一身。 「哎喲,疼死我了。」獨眼龍說話漏風。 「滾!」大姑娘再次抬起了小蠻靴。 獨眼龍趕緊在兩個同黨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溜了。 大姑娘朝他們背影啐了一口,這才轉身望著陳子錕,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陳子錕被她笑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摸自己的屁股,冷颼颼的,棉褲破了一個大洞,裡面的棉絮都掉了,只剩下一層單布。 「你你你!」陳子錕語無倫次、痛心疾首,這妞兒居然趁自己不注意,在石凳子塗了膠水,一世英名啊,竟然葬送在這妞兒手裡。 「我我我,我怎麼了,誰叫你砸我爹的場子?活該。」大姑娘居然一甩辮子,轉身便走。 「不許走!」陳子錕欺身前,大姑娘回身就是一腿,這腿踢得真叫高,陳子錕那個高的個頭,居然差點被她踢到腦袋。 不過陳子錕還是技高一籌,眼疾手快捏住了大姑娘的小蠻靴,大姑娘一條腿金雞獨立,另一條腿擱在陳子錕肩膀,想抽又抽不回來,對他怒目而視:「放手!」 「放手你再踢我是不?」陳子錕緊緊捏著那隻小靴子,隔著柔軟的麂皮能感受到大姑娘細嫩圓潤的腳踝,眼睛瞄過去,這兩條腿真叫一個長,這小腰真叫一個細,這臉蛋真叫一個嫩,都能掐出水來。 陳子錕悄悄嚥了一口涎水,說:「我砸了你爹的場子,你擺了我一道,咱們就算扯平了,你要是再踢我,我就不客氣了。」 說罷放了手,大姑娘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你還沒給我萬能膠呢。」陳子錕喊了一嗓子。 大姑娘回頭拋了一枚蠟丸過來:「小心點用,別把手指粘住了。」 陳子錕接了蠟丸,一路用手捂著屁股,匆匆回到大雜院,小順子正在院子裡顯擺他的新制服,白色裝,黑色洋服褲子,都是六國飯店發的。 「明天就班,在衣帽間幫客人收拾大衣、帽子,絕對是肥差啊,你想想看,每天六國飯店進進出出得有多少客人,每個人都要從我這兒過,就算給一角小洋,一天下來也不得了。」小順子得意洋洋地介紹道。 寶慶羨慕的眼睛噴火:「小順子,這下你可發達了,以後有什麼好處別忘了我啊。」 小順子說:「那是自然,不過你以後不能再喊我小名了,我現在怎麼著也是堂堂六國飯店的侍者了,整天在東交民巷進進出出的,打交道的都是體面人,你要麼喊我大號李耀廷,要麼喊我洋文名字湯姆。」 正吹著牛,忽然看見陳子錕,小順子眼睛一亮:「陳大個兒,你回來了,今天多虧你了,對了,那個辜教授是你什麼人,你給他們家拉包月的麼?」 陳子錕也不說破,略一點頭笑道:「牛了啊,都有洋文名字了。」 小順子臉紅了:「我和寶慶逗悶子呢。」 嫣紅在屋裡喊:「小順兒,熨斗弄得了,把衣服拿進來。」 小順子應一聲,拿著衣服進了屋,陳子錕也跟著進來,嫣紅一臉喜色,把衣服接過來攤在炕桌,墊一層細布,拿起一個鐵熨斗來沿著褲縫按壓著,熨斗裡盛著火紅的煤塊,一路熨下去,筆直的褲線就出來了。 「好好幹,姐以後就指望你了。」嫣紅今天格外的開心,臉也沒撲那麼多的鉛粉,顯出本來面貌來,年齡似乎不小了。 小順子說:「你養活我十幾年,也該我養活你了,等我賺了錢,咱買個四合院,天天吃白面,聽大戲。」 「那敢情好。」嫣紅笑嘻嘻的熨著衣服,眼淚卻啪啪的往下掉。 「多虧陳大個幫忙,要不然我八輩子也進不了六國飯店。」小順子看向陳子錕,驚訝道:「你棉褲怎麼爛了?」 「沒事,沒事,布糟了。」陳子錕掩飾道。 嫣紅放了熨斗說:「快脫下來補補。」 陳子錕扭捏著,但還是被嫣紅逼著脫了棉褲拿去補,他用被子蓋著腿,挑亮了煤油燈,拿出了那枚蠟丸和自來水筆,聚精會神的開始拼裝粘貼。 …… 第二天一早,林文靜從睡夢中醒來,臉還掛著淚痕,忽然瞥見桌放著一支紅色的自來水筆,趕忙掀開被子穿著睡衣走過去,拿起來一看,正是昨天被踩碎的那支,此時竟然完好如初。 林文靜淚如下雨,將自來水筆緊緊貼在胸口:「媽媽,你來看過我了。」 第一卷舊京第十六章身世之謎 一大早,陳子錕穿著縫補好的棉褲來到了林宅,看到門口停著一輛黑色小轎車,穿制服的汽車伕正勤快的擦著車子,他不禁狐疑,這大早晨的誰來走親訪啊。 進了門房,問張伯:「府又來客人了?」 張伯說:「是太太從汽車行叫的車,以後先生衙門,太太逛大街都坐汽車了。」說完還耐人尋味地瞅了陳子錕一眼。 昨天闊親戚林大伯來過之後,太太就大發雌威,抱怨先生薪水少,沒本事,為了安撫夫人的怒火,先生只好花錢租賃了昂貴的出租車,讓太太也過一把洋派人士的癮。 府裡用了汽車,意味著不再需要拉包月的車伕,張伯幸災樂禍,陳子錕卻絲毫沒有即將下崗的覺悟,大大咧咧地坐在門房裡,等待著小姐。 過了一會兒,先生和太太帶著少爺出來了,太太一身裘皮大衣,拎著小包,林媽在後面抱著一身新衣服的少爺,汽車伕趕忙打開車門伺候著,一家人進了汽車坐定,太太吩咐道:「先送先生去衙門,然後去東安市場。」 小轎車一溜煙開走了,林文靜這才提著包出來,昨日的沉悶已經一掃而空,如同小燕子般了陳子錕的洋車,向學校方向去了。 終於又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陳子錕乾咳一聲,開始蓄謀已久的搭訕:「小姐,你是哪裡人啊?」 「我是福建人,福建你知道麼?」 「沒去過,那裡好麼?」 「我的家鄉很美,小時候外婆經常帶我去看海,夕陽下潮起潮落,美的令人心醉呢。」 「福建那麼好,你咋來北京的呢?」 「因為……」少女的思緒似乎飛遠了,瞇著眼睛望著天飛過的鴿群,聲音低落下去,「因為爸爸要做官,媽媽也不在了。」 陳子錕心中一痛,我說那麼尖酸刻薄的太太怎麼生得出這麼美麗善良的女兒來,原來是後媽啊。 正想著怎麼安慰媳婦呢,林文靜的情緒似乎又多雲轉晴了,主動發問道:「阿叔,你是哪裡人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裡來,我根本不知道爹娘在哪裡,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陳子錕輕快的跑著,輕快的說出這些話,卻讓少女的同情心大為氾濫。 「對了小姐,我是我的功課,你檢查一下。」陳子錕單手扶著車把,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過去,林文靜接過來一看,紙謄抄著昨天自己教給他的那些字,寫了足足二十遍,字很工整,很有力,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 「嗯,寫得不錯,你一定是過私塾的。」林文靜讚道。 得到心人的誇獎,陳子錕心裡美滋滋的,拉車都快了許多,忽然他想到昨天胡半仙說的西北方樹林裡可以尋到自己身世的事情,便向林文靜請假道:「小姐,今天我想請個假,去辦點私事。」 林文靜說:「沒關係的,你儘管去好了,今天是寒假前一天,沒多少事,我會和王月琪一道回家的。」 「小姐,你真好。」陳子錕由衷的感謝道。 把小姐送到了學校,陳子錕把車放好,懷揣著地圖就奔著西北方向去了,出了西直門,往西北方走,從城裡通往頤和園的路平坦筆直,鋪著整齊的石條,兩旁是粗壯的柳樹,年根底下去香山的人很少,大路空蕩蕩的,陳子錕乾脆撒開兩條腿跑起來,直跑的頭霧氣騰騰,遠遠看見萬壽山的佛香閣,就知道頤和園到了。 香山碧雲寺還要再往西走,北京城裡的富貴人家,每逢節日總喜歡去碧雲寺、臥佛寺燒香禮佛,所以路還是挺順的,即便有不認識的地方,找個鄉民一問,也能得到熱情而準確的回答。 經過漫長的跋涉,陳子錕終於趕到了碧雲寺,找到知客僧說了情況,本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和尚不讓自己見陳永仁的遺體,就拿出辜鴻銘的片子再忽悠一把,還別說,這老頭兒的名氣在北京城當真好使。 但是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們並沒有拒絕他的要求,甚至連問都沒問,就帶著他來到一間禪房,一位年紀的和尚取出一個布包說:「這是陳永仁施主托付我們交給你的。」 陳子錕驚訝道:「他知道我會來。」 和尚捋著鬍子,高深地點了點頭:「陳施主在臨終前留下遺言,說會有一個年輕人找來,想必就是小施主您了。」 陳子錕顫抖著手打開了那個布包,卻大失所望,包裡只有一個圓形的白瓷徽章,正面兩個篆字「光復」。 「佛爺,這是什麼玩意?」陳子錕傻眼了,拿起證章問那和尚。 和尚搖頭:「阿彌陀佛,貧僧不知。」 「那陳永仁先生有沒有留下別的東西,比如一封信,比如幾百塊錢什麼的?」 和尚微笑道:「陳施主的遺體停放在敝寺,費用尚未交齊。」 陳子錕一吐舌頭,不說話了。 拿著徽章從碧雲寺回來,陳子錕走的就有些慢了,一路走一路想,雖然線索再次斷了,但好歹有些收穫,回頭找法源寺門口的胡半仙問問便是。 香山在北京西北四十里,大戶人家去了都是當天住在廟裡次日再回的,陳子錕掛念著林文靜,風風火火往回趕,他身一個大子兒都沒有,走到城裡的時候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拖著疲憊的腳步來到北大門口,正看到徐二拉著車從裡面出來,還衝自己詭異的一笑。 這小子肯定沒幹好事,陳子錕跑到自己放洋車的地方一看,不禁勃然大怒,車胎被紮了,車的電石燈也被偷走了,絕對是徐二這廝干的,陳子錕立刻衝了出去,追了一里地終於追了徐二,前一巴掌抽在他腦瓜子。 徐二被打得一個踉蹌,手離了車把,洋車往下一栽,硬是把車的徐大少爺給顛了出來。 陳子錕揮拳猛打,徐二被打得滿地亂滾,哭爹喊娘,徐庭戈大怒道:「你怎麼打人!」 「打人,老子還要殺人呢!」陳子錕一腳踩住徐二,從他懷裡掏出自己洋車的電石燈,又狠狠踹了一腳,這才揚長而去。 徐庭戈氣的直抖手:「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毆打,還有沒有王法!」 陳子錕才不理他,回到學校樓找了一圈,天已經擦黑,紅樓空蕩蕩的,哪還有林文靜的影子,正待下樓,迎面一個身材不高的老頭走過來,和顏悅色問道:「工,學校已經放假了,你有什麼事麼?」 「哦,我在找我們家小姐。」陳子錕扭頭便走,那老頭瞥見他別在衣襟的光復徽章,不禁大驚:「且請留步。」 陳子錕站住:「有事麼?」 「這個東西你從哪裡得來的?」老頭指著徽章問道。 「是別人留給我的,怎麼,老先生認識這個玩意?」 老頭笑了:「豈止是認識,光復漢族,還我河山,以身許國,功成身退,這徽章的光復二字,出自章炳麟的手筆。」 陳子錕道:「聽起來老厲害了,那到底是個啥玩意呢?」 老頭說:「年輕人,這個是光復會的徽章,把它留給你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陳永仁,您認識他?」陳子錕的心砰砰跳了起來,北大就是北大,人才輩出,隨便找一個人都能認出徽章的來歷,看來自己的身世之謎就快揭開了。 可老頭卻搖了搖頭:「沒聽過這個名字,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子錕。」 「陳子錕……可是辜鴻銘和劉師培新收的那個學生?」老頭扶了扶眼鏡,重新打量起他來。 陳子錕被他瞧得發毛,反問道:「您老怎麼稱呼?」 「哦,我是蔡元培,這裡的校長。」老頭說。 「哦,校長好。」陳子錕不卑不亢的略一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到讓蔡元培略感吃驚,這個年輕人定力真好,在北大校長面前竟然保持的如此淡定,看來辜鴻銘和劉師培挑選他也不是沒道理的。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蔡元培震驚,那個苦力居然問道:「蔡校長,我想北大,怎麼才可以如願呢?」 一個苦力竟然有北大的雄心壯志,不得不讓蔡元培重新審視這個年輕人。 「北大夏季招收預科生,如果你考試合格的話,自然會錄取,我們北大向來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即便你沒有中學畢業,也是可以參加考試的。」蔡元培道。 「謝謝您,我明白了。」陳子錕向蔡元培鞠了一躬,轉身下樓去了。 「陳子錕……陳子錕……他會是誰的兒子呢?」蔡元培站在樓梯口冥思苦想著,腦海裡閃過一張張面孔,可是和這個年輕人都對不號。 …… 天已經黑透了,陳子錕一天沒吃飯,肚子裡咕咕叫,連洋車也拉不動了,就這樣丟在校園裡,自顧自的回了大雜院。 一進院子就發覺不對勁,到處一片狼藉,滿院子被砸了個亂七八糟,門扇歪了,窗戶破了,盆盆罐罐的碎片丟的滿地都是,趙大海和寶慶他們正氣呼呼的站在院子裡,看見陳子錕進來便道:「陳大個子,你來的正好,馬老二個***,帶著一幫人把院子給砸了,把杏兒也給搶走了。」 陳子錕血直往頭湧:「我宰了他!」 第一卷舊京第十七章孤膽豪傑 陳子錕拔出刺刀就要追出去,可趙大海卻攔住了他:「不要衝動,動刀子也救不回杏兒。」 「他們還有槍不成?你們要是孬種,我自己去!」陳子錕眼一瞪發了狠話。 「杏兒是被他爹賣給馬家的,作價二百大洋,賣身契都按了手印的!」趙大海眼睛憤怒的要噴出火來,一雙鐵拳捏的啪啪直響。 寶慶咬牙切齒,眼圈都紅了,可又是一臉的無奈。 陳子錕這才明白,不是大海哥和寶慶孬種,而是實在幫不忙。 當爹的賣閨女,那是天公地道,告到衙門都沒用,人家當爹的都不心疼,鄰居們還不是只能乾瞪眼看著。 杏兒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陳子錕聽見心裡一陣疼,進屋一看,家當被砸的亂七八糟,杏兒娘坐在地痛哭流涕,身還有個鞋印,果兒蹲在角落裡磨著一把菜刀,霍霍之聲令人心驚。 「乾娘,你放心,我一定把杏兒救回來。」陳子錕把杏兒娘扶到了炕,信誓旦旦道。 「孩子,你甭去和他們拚命,馬家是天橋一霸,咱惹不起啊,杏兒命苦,攤這麼一個爹,這也是命裡注定的劫數啊。」杏兒娘眼淚嘩嘩的往下掉。 「錕哥,我和你一起去!」果兒跳了起來,臉清楚的五道指痕分外清晰。 「你在家陪著娘。」陳子錕拍拍果兒的肩膀,起身出門,正巧遇到小順子下班回家,正急切的向寶慶打聽著剛發生的事情。 杏兒被她爹給賣了,就連兄弟們的主心骨大海哥都束手無策,鄰居們一個個長吁短歎著,談論著馬家滔天的勢力。 馬家是京城老戶,馬老太爺當年在善撲營當兵,手底下很有點工夫,後來朝廷練新軍,他年齡大了,就被裁撤下去,乾脆當起了混混,勾結一幫潑皮,坑蒙拐騙無所不為,漸漸攢起一點家業,五十歲開了一家車廠,百十輛洋車不是是東福星的就是雙和順的,至舊的也有七成新。 老頭一輩子娶了三個媳婦,生了六個兒子,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馬家老大在庚子之亂那年跟著義和團砸教堂,殺二毛子,後來死在亂軍之中;老二如今是家裡的長子,整天在天橋廝混,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老三混前門火車站,偷包的碰瓷的都是他的手下;老四是放高利貸的,手底下養著一幫閒漢;老五比三個哥哥都出息,在京師警察廳當差,馬家勢力這麼大,有他一份功勞;老六最厲害,今年才二十出頭,是大學堂的高材生,文曲星下凡。 「我聽說,馬老太爺最近身子骨不大好,一直想娶個小妾沖喜呢。」一個鄰居這樣說。 「是啊,馬家可不缺錢,二百大洋買個黃花閨女,對他們家來說跟玩似的。」有人附和道。 大家紛紛歎氣,杏兒命真苦,十八歲的大閨女就要嫁給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就算這兩年得寵能吃香喝辣,等老頭一死,前面幾房姨太太,還有那六個如狼似虎的兒子還不活吃了她。 「陳白皮真不是個東西。」這是大夥兒得出的最後結論,但根本沒人提如何搭救杏兒的事情,彷彿這事兒已經板釘釘,無可挽回了一般。 陳子錕走過來拍拍小順子的肩膀,和他一起進了屋,翻出自己的老羊皮襖和狗皮帽子,還有一條黃呢子馬褲來,問小順子:「有洋火麼?」 順子趕緊取出一盒火柴遞過去。 陳子錕換自己的那套衣服,把火柴放在懷裡,刺刀綁在腿,平靜地說:「把大海哥和寶慶叫進來。」 不大工夫,兄弟們到齊了,陳子錕吩咐小順子把屋門關,說道:「我要去救杏兒。」 「你瘋了麼,馬家勢力那麼大,你鬥不過的。」大海哥道。 「我自有主張,你們只要說幫不幫我就行。」陳子錕依舊鎮定自若。 「錕子,你說怎麼辦,我豁出命來也要把杏兒救出來。」寶慶第一個響應道。 小順子也咬牙啟齒道:「和他們拼了!」 趙大海皺眉道:「馬家是龍潭虎穴,咱們幾個去了根本不頂事,其實我已經想好了,請我師父出馬,他老人家的面子,馬老太爺不會不給。」 陳子錕道:「大海哥,我不是要和他們玩命,我有分寸,你相信我就行。」 趙大海在世面也混過十幾年,看人的眼力絕對不差,陳子錕這幅淡定的樣子可不像是裝出來的,沒有金剛鑽不攬次瓷器活兒,這兄弟許是關外見過大場面的。 想到這裡,趙大海也不再堅持,道:「你說怎麼辦,我們配合你。」 陳子錕說:「馬家勢大,又有買賣契約,這官司不好打,但也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寶慶,你去找你爹,請薛巡長出面過問一下,小順子,回頭你帶果兒把陳三皮抓來,他要是不聽招呼,就往死裡揍,大海哥,您還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咱們最好是不動刀兵把這件事解決了,實在不行才動武。」 三人都點頭。 陳子錕又說:「咱們把家裡的燈油都集中起來,找個帶蓋的琉璃瓶裝。」 「你這是……」大海哥欲言又止,一挑大拇指,「錕子,你狠!」 幾家的煤油燈都倒空了,湊出滿滿一酒瓶的煤油來,陳子錕找塊破布把瓶口堵帶在身,腰帶殺的緊緊地,問清楚了馬家的地址,昂然出了大雜院,逕直去了。 …… 馬家老太爺大號叫做馬世海,快七十歲的人了依然是腰板筆直,聲如洪鐘,今天馬府雙喜臨門,不但是老太爺六十八大壽,還是新小妾過門的好日子。 馬世海穿著嶄新的黑色團花緞子馬褂,新瓜皮帽鑲著一枚水頭極好的翡翠帽正,精神抖擻站在大門口迎客,本來他是壽星,不用親自站在大門口的,但這回來的是老五的司,京師警察廳的李警正,馬老太爺從前清時期就明白一個道理,不管這世道怎麼變,巴結好手裡握著槍桿子的人,準沒錯。 天灰濛濛的,飄下來幾顆雪粒來,院子裡的堂會正咿咿呀呀的唱著,回頭看看自家塗著紅油漆的廣亮大門,心中不免一陣得意,這所房子是他從一個落魄的宗室鎮國將軍手裡買的,五進帶跨院的大宅門,那叫一個氣派,這要是在前清時期,沒有品級的人還不許住呢,還是民國好啊…… 雪花越來越密了,三姨太拿著狐裘大氅從裡面出來,細心地披在馬世海肩頭,老頭子披狐裘,咳嗽了幾聲。 「老爺,進去等著,李警正那麼忙,不定啥時候來呢。」三姨太勸道,撐開一把油紙傘遮在老爺頭頂。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馬世海斥責道。 遠處汽車的燈柱刺破了黑暗,密集的雪粒在燈光下無所遁形,一輛黑色福特轎車停在馬府門口,司機下車打開了車門,一個穿黑色呢子警服的中年人下了車,拽了拽警服的下擺,忽然看見站在門口的馬老太爺,趕緊前幾步,驚呼道:「老人家,這怎麼敢當,折殺晚輩了。」 馬世海笑道:「哪裡哪裡,老朽有失遠迎,還請李大人海涵。」 李警正笑道:「老壽星說笑了,來人啊,把我的賀禮拿來。」 勤務兵端著一個漆器盤子過來,面蓋著紅絨布,李警正扯下紅絨布,露出裡面摞的整整齊齊的大洋來,足有百枚。 「李大人肯光臨寒舍,老朽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還拿這麼厚的禮,讓我怎麼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我和老五是好兄弟,老人家就和我的長輩一樣的。」李警正笑嘻嘻的攙起馬世海的胳膊,一起進了宅門,老五安排的守門警察一併腳跟,大喊道:「敬禮!」 李警正的到來使得壽宴達到了一個新的**,今天到場的朋可謂三教九流俱全,開酒樓賭場大煙館的,說賣藝耍把式的都有,但更多的卻是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青皮混混們,五進的院子都擺滿了酒席,四個碟子八個碗,雞鴨魚肉老白干,敞開了管夠,馬老太爺不圖別的,就圖一喜慶。 院子裡人聲鼎沸,划拳的聲音此起彼伏,李警正被請進了正房客廳,這裡的席面和外面不同,是東興樓的廚子做的,八個大洋一桌席,可謂昂貴之極,五個兄弟環坐一周,老二老三老四都穿著簇新的緞子馬褂,老五穿黑色警服扎武裝帶,腰掛著盒子炮,老六最斯文,穿一身洋服,花呢子西裝配領帶,梳著油亮的分頭。 李警正看到中堂貼著的大大的壽字,打趣道:「應該再貼一張雙喜才是。」 馬世海本來就不是什麼斯文人,見李警正開玩笑,也笑道:「老二這個敗家子,買了個妾給老朽暖腳,快七十的人了還納妾,讓李大人笑話了。」 李警正讀過幾本,肚裡略有墨水,笑道:「這叫一樹梨花壓海棠,馬老太爺寶刀不老啊。」 圍坐在大圓桌旁的馬家五個兒子都笑了起來,老四撇嘴道:「二哥買的丫頭成色不行,爹,我瞄一個天橋賣藝的妞兒,那身段絕對沒治了,趕明買回來給您嘗嘗鮮。」 馬老二反駁道:「得了,跑江湖的破爛貨咱爹才不稀罕,你自個兒留著,咱爹喜歡的是沒開封的黃花大閨女。」 馬世海沉下臉,佯怒道:「放肆,客人還在這。」 李警正哈哈大笑:「兩兄弟都是是性情中人,我喜歡。」 一片笑聲,其樂融融。 …… 後宅一間房子裡,杏兒被五花大綁丟在床,嘴裡塞著布團,頭蓋了一塊帶流蘇的紅布,兩個粗壯的老媽子坐在旁邊一邊嗑瓜子一邊閒聊著。 「這丫頭挺烈性的,還想尋死來著。」 「落到老爺手裡,再烈性的女娃娃早晚也得服服帖帖的。」 紅蓋頭內,杏兒眼中流出兩道淚水。 …… 陳子錕來到馬宅外的時候,雪已經下得很大了,他抖掉帽子和皮襖的雪粒,堂而皇之的走進了大門,把門的警察並沒有管他,馬家五兄弟結交滿天下,誰能認得過來。 進了大門,面前擺著一張方桌,面鋪著紅布,兩個帳房模樣的人坐在那裡撥弄著算盤,寫寫畫畫的,看樣子是收禮金的地方,陳子錕衝他倆一拱手:「我是二爺的朋。」然後就大搖大擺的進去了。 帳房眼睜睜看著他進去,罵道:「二爺的朋真不講究,來吃白食啊。」 不過他們也沒阻攔陳子錕,因為馬老太爺說過,今天就圖個熱鬧,圖個喜慶,有送一百塊錢的不嫌多,送兩大枚的不嫌少,就算是一個子兒沒有的,磕一個頭也算數。 陳子錕就這樣光明正大的進了馬家,外面跨院裡擺滿了酒席,足有幾十桌,他一屁股坐在就近一張酒桌旁,拍了身邊人一巴掌:「老夥計,有日子沒見了,咱哥倆走一個。」也不管人家錯愕的目光,拿起酒碗就往嘴裡倒,一碗酒有半碗都灑在了衣服。 人家以為他喝醉了,自然不和他計較,他就這樣裝著酒醉找茅房,跌跌撞撞的在馬家宅子裡到處亂走,暗中卻把地形牢記在心裡。 北京的四合院佈局規整,尊卑有序、貴賤有分,一家之主所住的位置是固定的,今天馬宅客人多,魚龍混雜,渾水好摸魚,陳子錕輕而易舉的混到了第四進院子門口,在這裡卻被人攔住了。 「這位爺,這裡邊是招待貴客的地方,您外邊請。」一個下人客客氣氣地說道。 「我找二爺有點事。」陳子錕假裝酒醉,欺身前,一記手刀砍在下人脖子,將其打暈在地,拖到暗處藏好,直奔正房就去了。 馬世海、李警正等人正在把酒言歡,忽然房門大開,風捲著雪粒刮了進來,紅蠟燭的火苗都晃了幾晃,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 第一卷舊京第十八章單刀赴會 暖和的堂屋裡忽然進了冷風,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但讓他們更心驚的是站在門口的不速之客。!。 這傢伙個頭真高,用西洋人的量法,得有六英尺還猛點,黑黃色的狗皮帽子,毛有三寸多長,身是光板羊皮襖,腰裡紮著大帶,殺的緊緊地,顯出細腰乍背來,格外的精神,下面一條黃呢子馬褲,皮頭靸鞋,看的屋裡人心頭一震! 這可不是一般北京爺們的打扮,只有關外漢子才戴這種狗皮帽子,黃呢子馬褲更不是平頭老百姓能穿的,誰都知道,那是軍官配馬靴的服裝,這一身混搭穿出來,透露出來的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關外來的鬍子。 鬍子就是土匪,關外可不太平,老毛子、小日本打來打去,地面土匪橫行,盛產槍法好、膽量大的好漢,可那都是在山海關以北的事情啊,怎麼就跑到我老馬家的府來了呢。 「各位好,兄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關東大俠駕下雙槍快腿小白龍是也,大夥兒別怕,兄弟是來拜壽的,那個穿警服的哥們,手放到桌子來,別摸槍,誤會了就不好了。」 這番話一說,屋裡每個人都噤若寒蟬,只剩下白銅爐子裡炭嗶嗶剝剝燃燒的聲音。 馬老五本來想去摸槍的,可是聽來人這麼一說,趕緊放到了桌,他深知這些關外鬍子的厲害,打槍不用瞄準的,說打你左眼就不打右眼,那都是用子彈喂出來的百發百中的本事,自己這點小能耐欺負毛賊還行,在鬍子面前就不敢顯擺了,搞不好先拿自己開胡,弄個一槍爆頭那就吃什麼都不香了。 還是馬老太爺沉得住氣,他這輩子見的太多了,八國聯軍、義和團、袁世凱的北洋軍,張勳的辮子兵,光皇帝他就經過五個,咸豐爺、同治爺、光緒爺、宣統皇帝、外帶一個洪憲皇帝,他什麼沒見過,一個關外來的小土匪在馬老爺子面前就像玩橫的,門都沒有! 老爺子乾咳一聲站了起來,手裡還端著一杯酒,手腕紋絲不動,那叫一個淡定。 「英雄,既然來了就是客,坐下來喝杯酒,王媽,拿副招呼來。」老頭的氣度和膽略讓每個人都為之折服,心也稍微安了一些。 傭人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奉筷子勺子酒杯骨碟,陳子錕也不含糊,坐下來拿起酒杯自己倒滿:「馬老太爺,祝您老年年有今日,我先乾為敬。」 滋溜一聲,酒下肚了,拿起銀頭烏木筷子,撿那大塊肉可勁的招呼,大家看的是面面相覷,心說這土匪是餓死鬼轉世。 陳子錕才不管那個,他今天溜溜的香山跑了個來回,腿都快累斷了,一天水米沒沾牙,再不墊點肚子,別說打架了,就是跑都跑不動。 趁著土匪埋頭吃飯的空兒,馬老太爺示意傭人出去喊援兵,看著王媽出去,眾人心中大定,李警正覺得這個場合,自己作為京城地面的執法官,不說兩句場面的話似乎說不過去,於是便掏出一包三炮台香煙來,矜持的問道:「英雄,抽煙麼?」 「抽,怎麼不抽。」陳子錕一把將整盒香煙都拿了過來,他還挺有規矩,先給馬世海了一支,然後給在座的每個人都了一支,最後才輪到自己,摸摸身,自言自語道:「沒帶洋火。」 李警正剛要拿出自己的洋火,卻見那位鬍子徑直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的白銅爐子旁,拿開燉在面的白鐵壺,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將一隻手伸進了熊熊燃燒的爐膛,就這樣硬生生拿了一塊火紅的炭出來。 「來,老爺子,我給您點。」陳子錕面色不改,捏著炭火直遞到馬老太爺面前,每個人都聞到了皮肉被燒焦的味道,臉色不免大變。 馬世海心中暗暗憂慮,這一套玩意並不稀罕,天津衛的那些混混們玩起來比這個還狠,但他們也只敢自虐而已,眼前這位好漢的路數他承認自己看不懂了,只好就著炭火點著了煙。 陳子錕繼續拿著炭火給每個人點煙,炭火燒的他的手掌滋滋直響,但他居然臉還帶著笑,這傢伙還是人麼! 點了一圈下來,最後陳子錕才給自己點,手裡卻依然捏著那塊炭火,嘀咕道:「兄弟我口重,今天的菜不大夠味啊。」 說著把炭火丟進嘴裡,竟然大嚼起來。 所有人都看的毛骨悚然,屋裡就聽見他卡啪卡啪嚼炭的聲音,最後居然用一口酒送了下去。 其實此刻陳子錕心中也沒底,單刀赴會的買賣他還是頭一回,以前光聽綹子裡那些大哥們講過類似的段子,今天他是依葫蘆畫瓢賣弄了一回,用手抓炭火那是正兒八經不帶一點虛的,在座的都是京城成名的混混,在他們眼前玩天橋那套騙人的把式是肯定不行的。 手燙的火辣辣的疼,但臉還要裝著無所謂的樣子,實在是一種煎熬,不過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一條路可走,要不亮這一手把他們鎮住,怕是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馬家惡名在外,五個兄弟如狼似虎,打手保鏢不下數十人,陳子錕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就算是救出了杏兒,招惹了馬家這輩子也別想太平,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強攻。 他低頭猛吃菜,猛喝酒,倒把馬家老少搞得不知所措,馬世海臉陰晴不定的,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英雄,既然你有這個心意,我姓馬的也不含糊,來人啊,給英雄拿份盤纏來。」 傭人端來一個托盤,裡面是三十塊銀元,一疊中國銀行的鈔票,起碼有百十塊錢之多,這麼多錢打發一個土匪,應該是綽綽有餘。 可那位雙槍快腿小白龍居然連看都不看一眼,繼續大吃大喝,馬世海臉陰鬱之色更重,沖老五使了個眼色。 「小子,你想怎麼著,有什麼道道就劃出來,少他媽唬人!你當我馬老五是嚇大的麼!」老五一拍桌子,酒杯筷子都跟著震了一震,他忽地站起,單腿踩著椅子,右手擱在了盒子炮的木匣子,兩隻眼睛惡狠狠盯著陳子錕。 陳子錕正在撕咬一隻雞腿,吃的不亦樂乎,根本不搭理馬老五,把雞腿啃乾淨之後,兩隻手在皮襖擦了擦,平靜的說:「我初到寶地,未曾到府拜訪,是我的不對,可府也犯不著把我沒過門的媳婦給綁了,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口氣我要是能嚥得下,還***是男人麼!」 最後這句話他突然發威,聲音宛如炸雷一般,蒲扇大的巴掌在桌一拍,所有的杯盤碗筷都跟著一震,就連馬世海面前的大白瓷酒杯裡的酒水都灑了出來。 馬老五一哆嗦,差點掏槍,手都伸到一半了,硬是被陳子錕眼裡散發的凶光嚇了回去。 馬世海終於明白是怎麼一檔子事了,他這個惱啊,老二辦事太不牢靠了,買個大閨女都能買出這麼多事端來,惹誰不好,偏偏惹個大土匪。 不過他更惱怒的是,這個外鄉人居然敢在自家地頭撒野,土匪怎麼了,老子我見的多了,老子跟八國聯軍開兵見仗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和泥玩呢,別管是哪路的豪傑,到了北京城的地面,是龍得給我盤著,是虎得給我臥著。 本來他以為對方只是來打個秋風,最多討百十塊錢就滾蛋,如果是那樣,馬家也犯不惹麻煩,畢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可對方居然門索討自己剛娶的妾,那就是蹬鼻子臉了,馬世海活了快七十歲,要的就是一個面子,這要是在壽宴被人把新媳婦給搶了去,那以後姓馬的就不要在北京地面混了,丟不起那個人! 想到這裡,老頭子緩緩站了起來,喝問自己的二兒子:「老二,爹是怎麼教你的,怎麼幹起欺男霸女那一套來了?」 父子連心,馬老二當然知道爹爹話裡什麼意思,他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張賣身契道:「爹,您可冤枉死我了,白紙黑字紅手印,這丫頭是我從她爹陳三皮那裡買來的,這官司就算打到大理寺咱也佔著理啊。」 馬世海滿意的掃了二兒子一眼,道:「英雄,你也聽見了,我們家向來不做那種事情,至於你說是你沒過門的媳婦,可否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話倒把陳子錕問住了,他說杏兒是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只不過想在道理壓別人一頭,沒成想反而給自己下了套,人家是買賣人口的契約,自己可拿不出婚來。 「哈哈哈」陳子錕仰天大笑,彷彿聽到了最可笑的事情,笑得馬家一夥人莫名其妙。 笑聲戛然而止,陳子錕冷冷道:「他媽了個巴子,你當我雙槍快腿小白龍是吃齋念佛的良民麼,要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他媽還坐在這裡和你們廢話?早把貴府一把火燒了!老子和杏兒兩情相悅,正要帶她去關外享福,陳三皮是什麼狗東西,也有資格賣女兒?,老子不喜歡廢話,就問你們一句,是交人,還是不交!」 馬世海看看窗外人影晃動,知道援兵到了,底氣大增,冷冷道:「不交又如何?」 第一卷舊京第十九章正義的牛仔 陳子錕從進馬家起,就沒想過和平解決這件事,馬家是地方一霸,絕非善類,要拿得住他們,就得比他們還狠,還光棍才行! 馬老太爺剛把狠話抖出來,陳子錕也冷笑道:「不交人,大家就都別想好過!」 「砰!」馬世海把酒杯狠狠往地一摜,描著壽桃圖案的白瓷酒杯化作了無數碎片。 他這是摔杯為號,埋伏在外面的打手保鏢幫閒們立刻一擁而入。 陳子錕早有準備,一躍而起,他不抓別人,一把揪住了馬家的貴客李警正,馬老五迅速掏槍,陳子錕手中的銀頭烏木筷子飛出,正砸在他手腕,疼的他哎喲一聲。 李警正是行伍出身,早年在九門提督衙門當差,後來大清朝辦新式巡警,調他去了內外城巡警總廳,民國以後,巡警總廳改成京師警察廳,人還是那些人,衙門還是那個衙門,李警正從警佐升成了警正,身手卻不如以前利索了,腰也放了肥膘。 被陳子錕一把揪住,李警正下意識的想去掏槍,他武裝帶別著一把比利時進口的花口擼子,紅褐色的牛皮槍套,面還插著六顆黃橙橙的子彈,平時嚇唬人挺好使,沒成想今天成了嚇唬自己的玩意。 陳子錕手比他快多了,一把就將花口擼子從槍套裡抽了出來,順手在腰帶一擦就了膛,抬手堂堂兩槍,嚇得眾人魂飛魄散,再看廳堂之兩支大紅蠟燭的火苗已經被打滅了! 這是何等的神槍!誰也不敢靠前。 陳子錕拿槍的手繞過李警正的脖子,瞄著眾人,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了玻璃瓶來,一口咬掉瓶口塞著的破布,嘩啦啦把裡面的液體澆在了李警正的頭、身。 一股強烈的煤油味! 這小子居然拿煤油淋李警正,他瘋了不是! 陳子錕可沒瘋,他早就看準了屋裡的形勢,馬家老太爺是個老青皮,見多識廣,怕是唬不住他,馬家五個小子份量也都不足,想來想去還是這位領子帶星星的高級警官適合下手,他是當官的,肯定怕死,他是客人,馬家人投鼠忌器,肯定不敢亂來。 澆完了煤油,陳子錕丟了瓶子,又掏出一根火柴來,松木桿的日本造紅頭洋火,隨便找個地方一擦就著啊,李警正嚇得臉色都變白了,好端端的來賀壽,怎麼就被人綁了呢。 「英雄,有話好說,好說啊!」他努力鎮定著情緒,可是煤油從頭髮滴下來,讓他無論如何也鎮定不下來。 這要是一點著,自己可就變火人了,就算把人丟進水缸裡都救不活,草***,馬家這是辦的什麼事,納妾就納妾,你招惹土匪幹什麼,招惹了就招惹了,你***還要激怒他,最後攤著老子我倒霉,這叫怎麼一回事? 李警正心裡一通罵,馬老太爺何嘗不在罵,六十八的大壽,本來多喜慶的一件事啊,被一個活土匪攪得亂七八糟,如今又把李警正給綁了,還他媽澆了煤油,這是要點天燈啊。 老實說,馬世海長這麼大被怕過誰,四九城裡再橫的主兒,到了馬爺這裡也得和和氣氣的,混江湖圖的什麼,一個是臉面,一個是實惠,可眼前這位小爺,完全顛覆了馬世海幾十年的生活經驗,單槍匹馬,就帶著一瓶子煤油,就敢闖進城南一霸馬家的壽堂指名道姓的討要主人新納的小妾,一言不合就把堂堂京師警察廳的高級警官給綁了,還淋了煤油,搶了手槍,這不是混江湖,這是造反! 可馬世海硬是一點招都沒有,人家李警正是來給自己拜壽的,又是警察廳的紅人,這要是在自己府出了事,馬家以後就別混了,這可比被人當眾打臉搶走小妾還要嚴重。 混了一輩子的馬老太爺,此時竟然沒招了。 陳子錕要的就是這個場面,他大大咧咧的說:「這位大人,對不住您了,咱是講道理的人,萬不得已不會走這一步,您給評評理,馬家搶了我的媳婦,還設下鴻門宴埋伏我,我沒轍,只好請您當個擋箭牌了,要不這樣,等事情解決了,我再登門向您謝罪,或者您給馬老太爺說個情,把我媳婦放了?」 李警正氣的鼻子都歪了,這都什麼歪理啊,他強忍著驚恐和憤怒,對馬世海說:「老爺子,聽我一句勸,退一步海闊天空,咱不和他一般計較。」 馬世海臉陰雲密佈,手裡一對鐵膽轉動的極快,此時屋子裡,院子裡已經滿滿當當都是人,手裡都拎著傢伙嚴陣以待,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能把賊人砍成肉泥,可是這個令他不敢下,也不能下。 那土匪手裡可拿著槍呢,槍法更是要命的准,真開打了肯定先拿馬家老少開刀,難道真為了一個小妾,就鬧到壽宴橫死幾口人才罷休麼。 罷罷罷,權且忍了這一回,馬世海一揮手:「來人,去把那個小賤人領來!」 幾個手下應聲去了,可到了後宅,卻發現後宅裡也是鬧得不可開交,一身紅妝的新娘子滿身滿臉都是血,發瘋一般揮舞著剪刀,一群老媽子拉都拉不住。 「這事鬧的,老爺子今天犯災星啊。」幾個手下對視一眼,發出由衷的感慨。 快過年了,到處都是放鞭放炮的,馬家深宅大院,裡面放兩槍也沒人注意,一個頎長的黑影悄悄接近了馬家的後牆,蹭蹭兩下就了牆,動作利落的像隻貓,在牆看了幾眼,掏出兩個肉包子丟下去,兩隻看家護院的狗撲去大吃包子,全然不顧牆的黑影飄然而下。 …… 陳子錕在馬宅大鬧天宮之時,趙大海他們也在緊急行動著,寶慶先跑到前門警所找到了父親,向他求救。 薛巡長雖然被人稱作巡長,但那是客氣話,其實只是最末等的巡警而已,自己還要聽人調遣,又怎麼能幫忙。 「馬老五是警佐,他家門口平日裡都有兩個三等巡警守門,爹不是不幫,是實在幫不了啊。」薛巡長歎氣道,他何嘗不心疼杏兒這丫頭,他何嘗不知道兒子喜歡杏兒,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是當巡警的,事情見得多,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見爹幫不忙,寶慶一跺腳出了門,正遇到小順子和果兒。 「到處都找過了,煙館、賭坊、酒缸,哪兒都見不到陳三皮的影子。」小順子氣喘吁吁地說。 寶慶一拳砸在樹,恨道:「他肯定是拿了錢藏起來了。」 正說著,趙大海急匆匆過來了,眾人問他:「大海哥,您師父來了麼?」 誰都知道,趙大海自幼學拳,師從鷹爪功傳人,京城名鏢師趙僻塵,他老人家早年走的是北京到庫倫的鏢,十幾年從未失過手,後來隨著電報鐵路郵政的興起,鏢局的生意一落千丈,趙鏢師就歇業在家帶起了徒弟,他的字號在北京城也算響噹噹的,但凡混江湖的都得給一份面子。 眾人殷切的望著趙大海,可是他卻搖搖頭說:「不巧,師父去保定走親戚了。」 「這怎麼辦!」寶慶急的團團轉,忽然撿起地一塊碎磚頭,「我和他們拼了!」 「我有辦法!」一直沒說話的果兒忽然說道。 果兒今年十四歲,是他姐姐帶大的,和杏兒感情很深,他打小就聰明,連私塾先生都誇他是文曲星下凡,後來家裡沒錢供他讀,才送去雜貨鋪當了個小力笨,又因為不夠勤快被退了回來。 「咋辦,你說。」寶慶眼巴巴的問道。 「跟我走!」果兒拔腿便走,眾人在後面緊隨,一路來到宣武門內的花旗診所,此時天色還不算太晚,診所尚未關門,果兒推門就進,在診室地跪下,沖穿著白大褂的洋人醫生砰砰的磕頭。 「你媽媽怎麼了?」斯坦利博士認識果兒,知道他是自己一個病人的兒子,難道說那個手術患者的病況有了突變? 「不是我娘,是我姐,求洋大人救救我姐姐!」果兒繼續磕頭如搗蒜,他可不是來虛的,每一下都磕的極響,堅硬的地磚血跡斑斑。 「你姐姐?她怎麼了!」斯坦利醫生一把抓住果兒,不讓他繼續磕頭,這個男孩子的姐姐叫杏兒,斯坦利醫生很有印象,那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大辮子姑娘,透著東方女孩的羞澀與善良。 「我姐姐被爸爸賣給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做小老婆!我們沒有辦法,只有您才能救她!」 斯坦利醫生頓時惱怒起來:「二十世紀還有人買賣人口,太荒唐了,走,帶我去看看。」 說著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把柯爾特左輪手槍,打開轉輪檢查了一下,六顆子彈一發不少,他又抓了一把子彈塞進兜裡,把手槍插在了腰帶,回身從牆摘下一頂牛仔帽卡在頭。 「老肖恩,這裡雖然不是德克薩斯,但每一個正義的牛仔都不會容忍邪惡存在。」斯坦利醫生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喃喃自語道。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章僵局 見洋人醫生答應出面幫忙,大家都面露喜色,任憑馬家勢力再大,也大不過洋人,杏兒有救了! 眾人隨著斯坦利醫生來到大門口,卻發現雪下的更大了,馬路,屋簷都積了一層雪,行人車馬稀少,想找輛車都難。 「洋大人,您府不是有一輛洋車麼,我拉您去!」寶慶自告奮勇。 一行人冒雪路,直奔馬家大院而去,寶慶惦記著杏兒的安危,腳底下像是踩著風火輪一般,拉著洋車飛一般狂奔,趙大海、小順子和果兒在後面緊追不捨,路的行人都詫異的看著他們,能在大雪天把洋車拉的如此飛快,到底是洋人家的車伕啊。 先前下的雪粒在地結了一層冰,又硬又滑,寶慶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栽去,車把卡啪一聲折斷了,緊隨其後的趙大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差點甩出車廂的斯坦利醫生。 寶慶懊喪的爬起來,看著洋車把白森森的斷茬口,眼淚都快急出來了,他一跺腳,蹲下來說:「洋大人,我背您!」 斯坦利醫生也不矯情,真就趴在了寶慶寬厚的後背,趙大海和小順子在後面托著,繼續冒雪疾奔。 …… 馬家大院,對峙還在繼續,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沒事人一般自斟自飲,專揀豬頭肉、雞大腿猛吃,李警正戰戰兢兢坐在一旁,頭髮還在往下滴著煤油。 「大家都動筷子啊,一會兒就涼了。」陳子錕還揮舞著筷子招呼別人,打手們已經全部退了出去,大圓桌旁坐的依然是馬家老少們。 手槍就擱在圓桌,但沒人敢動。 馬老二已經認出這傢伙就是在天橋差點把自己一刀攮死的那個愣頭青,馬老三也認出這小子在火車站跟自己叫過板,兩人心中都是同一個念頭: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就是命! 馬世海半閉著眼睛,心裡在迅速盤算著,好漢不吃眼前虧,今天是自己大壽的日子,無論如何不能有血光之災,對方不就是要人麼,給他就是,北京城就這麼大,還怕他跑了不成。 他朝六兒子使了個眼色,老六是洋學生,六個兄弟中最聰明,最能隨機應變的就是他,父子連心,不用當爹的交代,他就明白了。 「英雄,我告個假,茅房。」老六站起來,點頭哈腰,客客氣氣道。 「請便。」陳子錕頭也不抬的說。 老六起身出去了,沒往茅房去,出前院急吼吼道:「備車,去警察廳!」 對付這號土匪,必須請武裝巡警出馬才行。 杏兒終於被帶來了,身的大紅襖撕的一條條的,臉一道血口子觸目驚心,直劃到脖子,兩個老媽子一左一右抓著她的手,硬是拖到客廳來的。 看到陳子錕坐在酒桌,猶自掙扎的杏兒忽然停止了動作,她知道,陳大個來救自己了。 「臉的傷怎麼回事?」陳子錕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眉毛已經豎了起來。 「說,臉的傷怎麼回事?」馬世海也跟著問道。 兩個老媽子嚇得趕緊跪下:「老爺,不關我們的事,新娘子要解手,我們剛給她鬆了綁,她就搶了個剪刀要尋短見,臉也劃傷了。」 馬世海心中暗驚,這丫頭倒是個烈性女子,老二辦事真是不牢靠啊。 「哦,既然是自己劃傷的,那就罷了。」馬世海道。 「放屁!」陳子錕把筷子重重一放,怒罵道:「不是你們搶人,能尋短見麼!姓馬的,你要不給我一個交代,今天誰也別想好!」 馬世海心說你小子蹬鼻子臉啊,但嘴卻道:「是是是,是咱們的不對,來人啊,給姑娘拿點看傷的錢。」 又是一個托盤送來,裡面是二百塊大洋,碼的整整齊齊,銀光閃閃。 陳子錕暗道你個老狐狸,二百塊銀洋足有十四五斤,雖然不算太重,但揣在身肯定影響閃轉騰挪,馬老爺子心機真重啊。 「誰要你的臭錢!」杏兒怒喝道。 「對,這點錢你打發要飯的呢!這筆帳咱們留著慢慢算。」陳子錕抓起手槍,拉著李警正起來:「大人,麻煩你送我們一程。」 又對杏兒說:「待會跟緊我。」 杏兒咬著嘴唇一點頭。 出了屋門,院子裡已經點起了十幾支燈籠,照的四下裡一片通明,持刀拿棍的潑皮們站的滿滿當當,看到有人出來,頓時聒噪起來。 「都讓開,讓開。」馬老二這會兒又神氣活現起來,大聲呵斥著,暗裡卻朝自己的一個心腹手下遞了個眼色。 二爺經常在天橋一帶廝混,也認識幾個手帶點工夫的夥計,有一個號稱鐵彈強七的傢伙,從小就玩彈弓,三十步以內的飛鳥,百發百中,他用的彈弓很講究,天然生成的核桃木樹杈子加洋車的膠皮內膽做成,彈丸並非真的鐵彈,而是用一種陶土捏成,在太陽下暴曬七天,硬的和鐵彈一般,打人效果極佳。 強七早就按耐不住想在馬老爺子面前露一手了,看到二爺給自己使眼色,立刻掏出彈弓,裝入一枚泥丸,把彈弓拉滿了,瞄準了賊人拿槍的手。 因為是躲在暗處,陳子錕並沒有注意到強七,但是趴在屋簷的一個黑影卻將下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強七剛要發射之時,那黑影一抬手,寒光脫手而出,強七發出一聲慘呼,捂著手腕亂蹦不已。 眾人急忙相救,發現強七手腕嵌著一枚邊緣打磨的極其鋒利的銅錢。 「金錢鏢!」有識貨的人失聲喊道。 他們慌忙抬頭看去,又哪裡能找到人。 馬老太爺是又氣又驚,他氣的是居然有人不聽號令擅自行動,驚的是土匪還有同夥。 金錢鏢是暗器的一種,和飛蝗石、袖箭、飛刀一樣,以手擲出傷人,江湖擅長玩這個的人很多,但能玩到出神入化之人可不多,怪不得這土匪如此鎮定,原來有高人壓陣。 陳子錕也是一驚,看情況似乎是有人想暗算自己,但卻被人以暗器阻止了,大雜院那些兄弟可沒這個本事,難道說今夜還有別人也來闖馬家? 「哈哈哈,想玩陰的,瞎了你的狗眼,誰敢再動,我兄弟就不客氣了,直接取他性命!」陳子錕順水推舟,把神秘人認作自己的同夥,恐嚇馬家人道。 屋簷那個黑影暗啐了一口,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哼,誰是你的兄弟。」 這回馬家人徹底沒招了,在馬老太爺的呵斥聲中,乖乖讓出一條路來,陳子錕挾持著李警正,慢慢向大門走去,杏兒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跟在後面,雪花漫天飛舞,馬家大院裡人滿為患,卻是鴉雀無聲,能清楚的聽見腳踩在積雪吱吱呀呀的聲音。 終於來到馬宅門口,馬世海一擺手,下人前把兩扇紅漆大門打開,忽然外面幾十道手電光照進來,緊接著是一片拉槍栓的聲音,數十名武裝警察端著步槍,已經把馬宅團團圍住。 「媽了個巴子的,今天這排場整大了。」陳子錕用花口擼子的槍管頂了頂自己的狗皮帽子,又捅了捅李警正:「大人,您該說句話了。」 李警正有氣無力的喊道:「弟兄們,別開槍,是我。」 對面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老李,你這是咋回事?槍也讓人給下了,你放心,有兄弟我在,絕對不能放走了歹人。」 李警正暗暗叫苦,這叫一個寸勁,來的是自己的死對頭許國棟,兩人官銜一樣,資歷也差不多,明爭暗鬥十幾年了,大仇小恨不計其數,今天犯到他手裡,不死也得死了。 「老許,讓你的人撤了,兄弟承你的情,咱們有啥話以後慢慢說。」李警正喊道,心中卻道,趕明我找個機會,一定弄死你丫的。 許國棟陰陽怪氣回答道:「那不行啊,老李,捕盜安民是咱們當巡警的職責所在,放走了賊人,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馬世海在一旁急的團團轉,心說你們倆鬥法,別牽扯我們馬家啊,忽然瞅見站在許國棟旁邊的老六,不禁罵道平時就數你小子最機靈,怎麼關鍵時刻就傻了呢,找誰也不能找許國棟啊。 局勢一時間僵持住,陳子錕握槍的手汗津津的,他也沒想到能鬧到這個地步,不過轉念一想,人死鳥朝天,不就是一條命麼,大不了拼了,等會先把身邊這個大官點了天燈,再弄死馬家幾口人當墊背的,怕個球啊! 「賊人,你速速繳械投降,要不然我就開槍了。」許國棟喊道。 「有種你就開槍!」陳子錕把李警正拉到身前當擋箭牌,扭頭看了一眼杏兒,發現她竟然沒有絲毫畏懼之色。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吼:「都住手!」 所有人扭頭看去,只見幾人匆匆而來,為首一人居然是個洋鬼子。 斯坦利醫生沒料到場面會如此火爆,不過幾十條槍在經歷過凡爾登絞肉機大戰的他面前只是小兒科而已,他旁若無人的走過來,站在陳子錕面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小伙子,你相信我麼?」 「我信。」陳子錕答道,他從這個洋人老頭眼裡看到一種讓人放心的東西。 「很好,現在把槍給我。」斯坦利醫生說。 陳子錕將花口擼子在手指轉了個圈,交到了醫生手裡。 斯坦利醫生轉身對巡警們大聲道:「他是美國人,你們無權逮捕他。」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一章他是美國人 洋大人一句話,現場所有人都傻眼了,這廝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一副典型關外老客打扮,八竿子也和美國人打不過一起去啊。 許國棟心知肚明,洋人老頭是故意找借口給這小子脫罪呢,是不是美國人他才不關心,他心的是今天這個事情怎麼才能最大限度的讓李警正丟面子。 「這位先生,您說他是美國人,可有什麼憑據麼?」許國棟一擺手,讓手下們收了槍,和和氣氣的問道。 「當然有,我就是憑據,他是我的兒子。」洋大人這句話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李警正鼻子都氣歪了,心說你把俺們都當三歲小孩哄啊,這土匪分明是正宗的中國人,哪裡有混血的影子。 陳子錕心中也暗罵,老洋鬼子你這是趁機占老子的便宜啊,不過嘴卻裝作氣急敗壞的嚷道:「爹,這事兒能告訴他們麼!」 斯坦利醫生暗讚這小子隨機應變的能力真強,他一聳肩膀解釋道:「他是我的養子維克托.斯坦利,庚子之亂的時候他的父母將他托付給,所以他是一個真正的美國人,不管他是否真的觸犯了法律,你們中國警察都無權逮捕他。」 這下總算給了大家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庚子之亂確實死了不少信教的二毛子,他們的孩子托付給洋人收養也是可行的。 許國棟說:「既然是美國人,咱們確實管不了,不過您兒子今天這事兒鬧得夠大,回去之後您還得嚴加管教才行。」 斯坦利醫生道:「那是一定。」 正在此時,李警正手下的一幫人也趕到了,看到自己人到場,李警正膽氣來了,大吼道:「誰他媽也不許走,都給我帶到警所去!」 他沒法嚥下這口氣,被澆了煤油,下了手槍,大庭廣眾之下挾持了一路,這要是傳出去,以後這張臉往哪裡擱,洋人分明是故意為那土匪脫罪,什麼狗屁美國人,他要是能拿出美國護照來,老子李字倒過來寫! 聽到長官下令,李警正手底下的巡警們立刻將步槍的槍栓拉的嘩啦啦響,斯坦利醫生見狀大怒,一把將李警正拽了過來,拔出腰間的柯爾特左輪手槍頂住他的腦袋說:「先生,你真的要和美利堅合眾國為敵麼!」 李警正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嚇得魂飛魄散,他連聲道:「不敢不敢,我信了,他確實是您的兒子,一點都假不了。」 眾警察也都紛紛點頭,心說這爺倆的作派如出一轍,一言不合就掏槍,還真有可能是父子倆。 「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麼?」斯坦利醫生這才收了左輪,從容問道。 「可以,您請便。」李警正點頭哈腰道,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這個洋人醫生的診所就在宣武門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他願意出這個頭,那馬家小妾被劫走的案子找他要人就行。 可是陳子錕卻出乎意料的說道:「不行,事兒沒說清楚不能走!」 所有人再度大跌眼鏡,趙大海、寶慶等人都急的暗暗跺腳,心說你怎麼不知道見好就收呢,今天這個事你還嫌鬧得不夠大麼? 只聽陳子錕道:「既然巡警都來了,那咱們就說道說道,馬家強搶民女,這個事兒怎麼算?」 馬世海一聽就怒了,沉聲道:「我馬家從不做強取豪奪之事,這個女子,那是犬子花了二百大洋從她爹那裡買來的,白紙黑字紅手印,何來強搶民女之說。」 陳子錕冷笑道:「那怎麼把大院砸了個亂七八糟,把人家姑娘的母親、弟弟都打傷,這不是強搶又是什麼!」 馬老二湊懷裡摸出契約嚷道:「大夥兒看清楚,她爹陳三皮按了手印的,這怎麼能是強搶,我們馬家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 馬世海道:「大夥兒都看見了,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強搶就強搶啊,誰能證明?」 忽然遠處一聲喊:「我能證明!」 眾人閃開一條路來,只見一個老巡警拖著一個中年人過來,正是薛巡長和陳三皮。 來到人群中,陳三皮袖著手往地一蹲,不敢抬頭。 薛巡長道:「這個人是苦主的父親,契約是真的,手印也是真的,不過二百塊錢根本就沒給!」 一片嘩然,不給錢那不就是搶麼,這馬家辦事也忒不厚道了。 馬老太爺臉掛不住了,兒子的德性他是知道的,弄個契約逼人家按了手印,錢卻先欠著,這種事兒他不是第一回干了。 馬老二強詞奪理道:「你說沒給錢就沒給錢啊,老子分明給了的。」 薛巡長針鋒相對道:「這契約可有中人作保?」 馬老二不響了,人口買賣是大事,必須要有中間人作保,他欺負陳三皮不懂,就省了這個手續,沒想到卻埋下了禍根。 事到如今,已經基本分明,馬家強搶民女,陳子錕擅闖民宅,不過人家維克托陳是美國人,巡警不能抓,就只能先把馬老二請到警所裡去了。 一場鬧劇終於收場,巡警們收隊回去,馬老二被李警正的人帶走審問,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但能逼得他們做做樣子,也是了不起的成功了。 斯坦利醫生藉著馬宅門口的燈光,用紗布和藥棉幫杏兒包紮了臉的傷口,陳子錕沖馬世海一抱拳:「馬老爺,今天打擾了壽宴,改日再登門拜訪。」 馬世海這個憋屈啊,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讓小家巧啄了眼,本來是好端端的六十八大壽外加洞房花燭夜,高朋滿座,瑞雪添彩,對於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說,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可是硬生生被攪得一團糟,看,趕明兒馬家丟人的事情就能傳遍整個北京城。 但是此刻不能塌了面子,他也一拱手:「馬某等著尊駕。」 一行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去了,馬老三湊來問道:「爹,要不要派人跟過去把他們做了?」 馬世海一腳踢在三兒子屁股:「還嫌不夠亂麼!洋人也是你能惹的?動了洋人,東交民巷發兵過來,是你擋還是我擋?」 …… 終於回到了大雜院,鄰居們都沒睡,看到陳子錕他們帶著杏兒安全回來,趙大海的爹高聲叫了一聲好,然後自發的掌聲響了起來,杏兒娘從屋裡跌跌撞撞衝出來,看到女兒臉纏著紗布,頓時一愣,然後撲去,娘倆抱頭痛哭。 哭聲淒慘無比,鄰居大嬸大姐們都跟著抹起了眼淚,陳子錕對斯坦利醫生說:「我先辦一件要緊的事情,然後咱們再談。」 斯坦利醫生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然後就聽陳子錕吩咐道:「果兒,把你爹攙起來,架著他的胳膊。」 陳三皮從進院子起就蹲在角落裡,此時被果兒攙扶起來,滿臉的驚恐和慚愧,很是不知所措。 「小順子,你在另一邊架著陳大叔。」陳子錕微笑著說道。 小順子和果兒一左一右把陳三皮架了起來,陳子錕找了塊破布纏在拳頭,試試鬆緊度,走過來問道:「大叔,我說過什麼話你忘了?」 「那啥,都是大叔的不是,看在杏兒的面子……」陳三皮話還沒說完,陳子錕重重一擊勾拳已經掏在他的胃部。 陳三皮的身子佝僂的像個大蝦,疼的他面色都變了,果兒和小順子鬆開手,陳三皮慢慢蹲在了地,大口嘔吐著。 「這一拳讓你長點記性,你是人,不是畜生,要有下次,我就不用拳頭了,用這個。」陳子錕掏出刺刀來,嗖的一聲紮在陳三皮身旁,「這是專殺畜生的刀!」 教訓完了陳三皮,陳子錕走到斯坦利醫生面前,單腿跪地道:「大夫高義,陳某欽佩之極,請受我一拜。」 斯坦利醫生道:「除暴安良,是每一個正義的牛仔的分內之事。」 陳子錕納悶道:「牛仔是什麼?」 「牛仔是正義的使者,挎著柯爾特手槍在美國西部廣闊的大地縱情馳騁,遇見不平之事就拔槍相向,左輪槍就是審判官,六顆子彈是陪審員,我這樣說,你能理解麼?」 「明白,牛仔就是美國的俠客。」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寶慶走過來,雙膝跪地道:「錕哥,大恩不言謝,你救了杏兒,我這輩子都念你的好,洋大人,多謝你仗義出手,我薛寶慶啥也沒有,就剩兩膀子力氣,您要是不嫌棄,我給您拉一輩子車,分文不取!」 斯坦利醫生說:「我正缺一個車伕,你明天就診所班。」 又對陳子錕說:「你明天也來一下診所,我們去東交民巷辦一些手續。」 陳子錕問道:「什麼手續?」 斯坦利醫生道:「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要調查你的身份,我雖然無法幫你辦美國護照,但是可以在使館登記備案,證實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佈你是我的養子,作為紳士是不可以撒謊的,怎麼,難道你不願意成為斯坦利家族的一員麼?」 陳子錕道:「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這輩子是改不了啦,咱爺倆要是有緣,下輩子再當一家人。」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二章冰上芭蕾 這年頭能和洋人攀親戚,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陳子錕不卑不亢的婉言謝絕了斯坦利醫生,更讓大家對他肅然起敬- 「既然這樣,我也不勉強,如果他們繼續找你的麻煩,就到診所來找我,我的名字是肖恩.斯坦利,你們可以叫我老肖恩,也可以叫我斯坦利博士,但是請不要叫我洋大人,因為不姓洋。」斯坦利幽默的話語贏得了一陣淳樸的笑聲。 斯坦利醫生告辭離開,薛巡長父子護送他回診所,院子裡的鄰居們也各自回家睡覺,正當陳子錕走到屋門口的時候,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從天而降,嘩啦啦一陣亂響。 「誰!」陳子錕抬眼望去,只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瓦片動靜,好像是野貓在屋頂經過。 撿起包袱一看,裡面白花花一片全是大洋,他頓時想到馬世海讓人端給自己的那個托盤了。 「謝了,朋!」陳子錕沖天空一抱拳朗聲道。 進屋一點,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塊現大洋,陳子錕點了二十塊錢揣懷裡,剩下的拿到杏兒家,往桌子一放說:「這些錢留著過年用。」 杏兒娘說啥也不願意收,陳子錕道:「乾娘,您就別客氣了,權當我存在您這兒的伙食費行不?」 這樣一說,杏兒娘才高高興興的收下,而且並沒有問這錢的來路,因為她相信陳子錕,絕不會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陳子錕走了,杏兒又嚶嚶的哭了起來,無端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怕是要有段日子才能緩過來。 杏兒娘撫摸著女兒的後背,柔聲道:「沒事,娘看過了,臉劃的不深,留疤也不會太顯眼的。」 哪知道這樣一說,杏兒哭的更傷心了。 女孩子家的心事誰也猜不透,杏兒娘只能歎口氣,小心翼翼的把陳子錕送來的錢藏進了牆洞裡,外面又用破布堵,做這些的時候,果兒很有眼色的走到門口,監視著一個人住在外間屋的陳三皮。 挨了一頓揍的陳三皮格外的老實,縮在角落裡動也不敢動,估計鬧騰這一場後,他也能消停一段時間了。 …… 馬宅,放在桌子的二百塊現大洋不翼而飛,讓馬世海再次爆發雷霆之怒,老媽子、傭人們跪了一地,誰也說不出錢是怎麼丟的。 其實馬世海心中明白,這錢應該是那個使金錢鏢的飛賊趁屋裡沒人偷的,但他還是將下人們狠狠罵了一頓,藉機發洩胸中惡氣。 院子裡,廳堂,依舊是杯盤狼藉,好端端的壽宴攪了不說,還讓北京四九城的爺們都看了笑話,馬家的面子都丟到姥姥家去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用不著到明天,今晚的事情就得風靡全北京。 發了一通脾氣,老二在老五的陪伴下回來了,快步走進客廳,坐下先端起茶碗灌了一口,拿袖子一抹嘴,發狠道:「這事兒不算完,他以為找了美國人當靠山就刀槍不入了,玩蛋去,李警正說了,明天找內務部和外交部的朋,說啥都得把這事兒查個底朝天。」 老六接口道:「對,那小子要真是美國人,咱也就認了,一個假洋鬼子也跟這兒鬧騰,這口氣誰能嚥下去,查,查他個水落石出!」 老三老四也跟著摩拳擦掌的起哄,說要是查出來不是真美國人,說啥都得把那小子揪出來剝皮挖眼,丟永定河裡喂王八。 幾個兒子吵吵嚷嚷,群情激奮,馬世海卻一言不發,起身道:「我累了,睡了。」 兒子們面面相覷:「爹這是咋的了?」 …… 天橋北面有條臭水溝叫龍鬚溝,溝邊有些破磚爛瓦搭建的大雜院,一些混不下去的手藝人、賣力氣的窮漢,還有外地來京耍把式走江湖的都住在這兒。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房頂、馬路,積了厚厚的一層,連最囂張的狗都躲在屋裡不吭氣了,一個黑色的身影順著牆根疾奔著,如果留意她的身後,會發現積雪的足跡很輕淺,一陣雪花飄過就掩蓋住了。 誰也不會知道,這就是江湖失傳已久的踏雪無痕輕功。 黑影來到大雜院,躡手躡腳進了一扇門,剛來到床邊準備躺下,聽到一聲咳嗽,嚇得她一哆嗦。 「爹,你醒了?」黑影低聲問道,聲音婉轉清脆如黃鶯。 「你去哪兒了?」當爹的問道。 「沒啥,出去轉轉,看雪。」 「看屁!身叮叮光光的,起碼揣了百十塊錢,你當爹真老了麼,這都看不出來?」 女兒不說話,捏著夜行衣的衣角,悄悄沖爹翻了翻白眼。 「跪下!」當爹的忽然發怒道。聲音不高,但充滿威嚴。 女兒一擰身子,跪了下去,但是嘴卻撅了起來。 「爹是怎麼教導你的,都忘了麼?」 「沒忘,餓死也不偷東西,可我這不叫偷,我這是劫富濟貧,爹你是不知道,馬家可壞了,昨天還想搶我來著,我……」 「還狡辯!偷東西就是偷東西,什麼劫富濟貧!給我跪著,不許起來!」 女兒不敢爭辯了,直挺挺的跪在了地,過了一會兒,竟然趴在椅子睡著了,當爹的走過來,看到女兒嘴角掛著一絲清亮的口水,不禁憐惜的搖搖頭,拿了一床被輕輕蓋在了她身。 …… 天亮了,雪也停了,陳子錕從床爬起來,胡亂找了些東西填了肚子,直奔石駙馬大街而去,一路家家戶戶都在掃雪,孩子們興奮的堆著雪人,打著雪仗,古都銀裝素裹,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走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來,北大已經放寒假了,而且洋車還放在學校,於是他先去了紅樓,把洋車的車胎補好,這才拉著空車去了林宅。 看到陳子錕來到,張伯很是詫異,下打量了他一番,陳子錕大大咧咧問道:「小姐呢?沒出門。」 張伯道:「宅門的小姐當然是在家裡,哪能隨便出去拋頭露面。」 「在家就好。」陳子錕拔腿就往垂花門走,根本不顧張伯在後面喊:「後宅你不能進,沒這個規矩。」 張伯眼睜睜看著陳子錕進了二門,不由得感慨道:「拉車的沒事就去找小姐,民國了也不能這樣啊,真是世風日下。」 昨天林文靜是和王月琪一起回家的,因為不是被自家車伕送回來的,所以挨了太太一頓罵,張伯和林媽也跟著添油加醋,說陳子錕這小子不老實,整天賊眉鼠眼的,家裡用這樣的人遲早要出事。 太太本來就不喜歡這個車伕,聽了下人的匯報,更決定辭退這個車伕,不過這不是當務之急,馬就要過年了,太太要趁這段時間和京城權貴圈子拉關係才行,所以一大早她就坐著汽車出門了,先生也去教育部班,家裡只剩下姐弟倆和林媽張伯。 陳子錕進了院子,正看到林文靜在掃雪,趕忙搶了掃帚道:「我來。」一邊掃著雪一邊隨口問道:「先生和太太都出去了?」 「嗯,爹去衙門了,米姨去東安市場買皮貨了。」林文靜答道。 陳子錕把掃帚一丟道:「咱們堆雪人。」 林文靜眼睛一亮:「好啊。」 她沖屋裡喊道:「文龍,出來堆雪人。」 弟弟穿的像個小皮球一般走到門口,遲疑道:「太冷了,姆媽不讓我出門。」 陳子錕道:「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冷,你這麼膽小,是不是女孩啊,是不是沒有小**啊?」 「你才沒有小**呢。」林文龍不服氣了,也跑到院子裡來,三個人一起鏟雪、掃雪,堆雪人,玩的不亦樂乎。 林媽和張伯氣的七竅生煙,但是無計可施。 「等太太回來,一定要把這個姓陳的趕走。」林媽氣呼呼地說。 院子裡的雪掃的乾乾淨淨,堆起了兩個雪人,林文靜拿來水桶和臉盆給雪人當帽子,臉插了蘿蔔當鼻子,姐弟倆長期生活在南方,從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玩過雪,這回是過了癮了。 聽到胡同後面的吵鬧聲,陳子錕靈機一動,「咱們出去打雪仗。」 林文靜還有些遲疑,林文龍卻歡呼雀躍起來:「打雪仗咯,打雪仗咯。」 於是三人從後門溜了出去,和胡同裡的孩子們玩起了打雪仗的遊戲,雖然以寡敵眾,但是這邊有陳子錕這員大將在,胡同裡的孩子們竟然佔不到風,林文靜姐弟倆躲在陳子錕後面捏雪團,為他提供彈藥,陳子錕身高臂長,砸的又准,野孩子們被他打得節節敗退。 「打贏了,打贏了!」林文龍興奮的直蹦,臉紅撲撲的,手也凍得發紅,但林文靜卻知道,嬌生慣養的弟弟從來都沒這麼開心過。 「陳大哥,還有什麼好玩的,你帶我去。」林文龍顯然是意猶未盡。 陳子錕也不含糊:「走,去什剎海滑冰去。」 爹爹和後媽不在家,林文靜膽子也大了起來,帶著弟弟了陳子錕的洋車,直奔什剎海去了。 什剎海的冰已經很厚了,穿著厚厚冬裝的人們在冰行走玩耍,陳子錕找了塊木板,讓林文龍坐在面拉著他飛跑,跑了一圈後回來,手裡多了兩串冰糖葫蘆。 姐弟倆吃著冰糖葫蘆,欣賞著雪景,早把爹媽的囑咐拋到了九霄雲外。 「來,我拉你滑一圈。」陳子錕向林文靜伸出了手。 「好!」林文靜欣然答應,把沒吃完的冰糖葫蘆交給弟弟,牽著陳子錕的手在冰滑了起來。 陳子錕身材高大,腳步紮實,林文靜小巧玲瓏的身子猶如燕子般翩翩飛舞,什剎海的冰面,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玩累了,陳子錕帶著姐弟倆去找了個攤子,吃糖火燒,喝油面茶,林文龍看到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經過,饞涎欲滴道:「我還想吃冰糖葫蘆。」 陳子錕叫住賣冰糖葫蘆的,掏了一塊大洋給他,把整個插滿冰糖葫蘆的草把全買了下來。 林文龍幸福的簡直要暈過去了,雖然媽媽很嬌慣他,但也到不了這種誇張的地步,他現在只有一個感覺,愛死自家這個車伕了。 就這樣溜溜玩到了天擦黑,陳子錕還準備請姐弟倆吃一頓東來順的涮羊肉呢,可林文靜已經隱隱有些擔心了,說:「得趕緊回去了,要不然米姨知道要發脾氣的。」 於是陳子錕拉著車把他們送回了林宅,剛進胡同口,林文靜就知道大事不好,自家門前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米姨回來了。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三章天才 林文靜拉著弟弟的手提心吊膽進了二門,陳子錕還沒把車收進門房,就聽到內院裡太太的怒吼聲:「儂做啥事體去了!」 難怪太太發怒,天都黑了一雙兒女還不回家,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再看到兒子扛著插滿冰糖葫蘆的草把子,像個賣零食的小販一般,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一把搶過兒子扛著的草把子,連同面的冰糖葫蘆全都扔到了地,順手把兒子嘴裡的那一根也搶過來丟在地用腳踩碎。 林文龍小嘴一扁就要哭,太太把他橫抱起來照屁股就是狠狠的幾下,其實抬得高,落得輕,打得並不是很重,但林文龍拿見過姆媽這麼氣急敗壞的樣子,又怕又委屈,又心疼冰糖葫蘆,張嘴哇哇大哭起來,哭的急,差點背過氣去。 「阿姨,是我帶文龍出去了,您不要責罰他了。」林文靜心疼弟弟,壯著膽子勸道。 太太冷哼了一聲:「儂長本事了是,都能帶弟弟滿城白相了,儂曉不曉得京城有多不太平。」 林文靜辯解道:「有陳叔陪著的。」 太太更生氣了:「大戶人家的小姐,整天和賣苦力的攪在一起,成何體統,儂給我跪下!」 林文靜直挺挺的在客廳裡跪下,太太把兒子抱進了臥室鎖起來,拿了五角小洋給林媽說:「打發拉車的滾蛋。」 林媽頤指氣使的出來,把錢往陳子錕面前一丟:「太太說了,明天你不用來了。」 陳子錕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林媽也不含糊,把五角錢揣進自己兜裡回去了。 張伯搖頭感慨道:「世風日下啊。 過了半個鐘頭,先生回來了,看到大女兒跪在地,便問太太發生了什麼事,太太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先生笑道:「小孩子貪玩是正常的,算了,起來。」 太太心生怨恨,正要反駁,忽然臥室裡傳來嘔歐的聲音,慌忙進去一看,是兒子趴在床邊嘔吐不已。 「一定是冰糖葫蘆吃壞了肚子!」太太怒道。 先生也皺起了眉頭,對女兒說:「你也太不注意了,什麼不衛生的東西都拿給阿弟吃,今天的晚飯你不用吃了,回房思過去。」 林文靜低著頭回到了西廂房,想到父親對自己的態度,又想到死去的親媽,不禁淚如雨下,正哭著呢,忽然有人敲了敲門,開門一看,地擺著一個托盤,面是半隻黃燦燦的烤鴨,一碟白麵餅。 這是誰送來的?林文靜狐疑的左顧右盼,正房的窗戶裡倒映著父親和米姨的影子,林媽也在大門口和張伯聊著天。 不管那麼多了,先吃了再說,飢腸轆轆的林文靜把托盤拿進屋,擺在桌吃了起來,烤鴨皮酥柔嫩,肥而不膩,她吃的滿手是油,回想起今天雪中遊玩的一幕幕情景,嘴角不禁浮起笑意來。 …… 給心人送完烤鴨,陳子錕在石駙馬大街百無聊賴的溜躂著,差事丟了他沒覺得有啥大不了的,但以後再沒有理由出入林宅可是個大麻煩。 以後想見林小姐,就得整天在林宅門口蹲著等才行啊,不過這樣乾等也不是辦法,萬一被人當成賊就不好了,咋辦?陳子錕靈機一動,乾脆買輛洋車,當個自由車伕,愛哪兒蹲著都沒人能管,還能拉著心人到處跑,豈不兩全其美。 可是買車的錢從哪兒出?天掉下來的那一包大洋應該是屬於杏兒家的,自己不好再動用,坑蒙拐騙自己不會,靠賣力氣賺錢又太慢,對了,不是還有兩個賭局麼,賭注總共有七百多塊錢呢,自己若是贏了賭局,就什麼都不用愁了。 想到這裡,他精神抖擻,按照辜鴻銘給自己的地址,直奔椿樹胡同去了。 辜教授的府邸很好找,敲門進去,一個垂著辮子的粗壯男僕讓他在門口稍等,通稟了老爺之後,讓陳子錕進去了。 客廳裡點著昏黃的油燈,辜鴻銘坐在太師椅抽著旱煙,見陳子錕來到,指了指圓桌旁的凳子道:「坐。」 陳子錕坐下,靜靜等著辜鴻銘授課,半天不見動靜,便問道:「教授,你不會把前幾天說的事情忘了?」 辜鴻銘哈哈大笑:「沒想到你還記得此事,我還當你不敢來呢,看來你是對拉丁文志在必得啊。」 陳子錕道:「我不是對拉丁文志在必得,是對那二百一十三塊大洋志在必得,麻煩你趕緊開始教,我趕時間。」 辜鴻銘道:「你莫不是還要趕著去拉車?」 陳子錕道:「我下半場還要去劉師培先生那裡學國文。」 辜鴻銘再次爽朗大笑,問道:「你這個小伙子真有意思,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你可知道這拉丁文有多難?」 陳子錕道:「拉丁文再難,也不過是二十六個字母,中國字有幾千萬,精通漢語的外國人還不是比比皆是。」 「說得好!」辜鴻銘撫掌笑道,拿了一張紙,一桿筆,也不用教材,就這樣開始教授這個洋車伕學習歐洲貴族們才學的拉丁文。 本來辜鴻銘只是想簡單培訓一下陳子錕,起碼能默寫字母,拼寫十幾個單詞,說一兩個短句,就算是大功告成,可是十分鐘下來,這位學貫中西的大儒的嘴巴已經張的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 這個車伕簡直就是一個天才,所有教他的東西過目不忘,而且聽力極佳,發音純正,如果不是知道底細,辜鴻銘簡直懷疑這小子前十幾年是在歐洲宮廷裡渡過的,在名師教導下系統的學過拉丁文。 「老朽常以為自己是天才,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辜鴻銘撫鬚長歎。 陳子錕倒沒覺得什麼,他早就知道自己語言學習能力超強,在二櫃的教導和熏陶下,他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和俄語,來北京不過短短幾天光景,一嘴京片子也是相當地道了,學點初級的拉丁文,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一個時辰不知不覺過去了,陳子錕已經能倒背拉丁字母,朗誦拉丁文諺語,拼寫一百多個單詞了,這已經超出了辜鴻銘的預想了,老頭兒興致來,索性拿了一本《拉丁文詞典》給他。 「這個拿回去看,能有多少收穫就看你的天賦了。」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接過詞典揣懷裡,問清楚了劉師培的住處,辭別辜鴻銘直奔那廂去了。 劉師培對陳子錕的到來同樣驚訝,他們都以為這個車伕已經放棄了賭局呢,劉家煙霧繚繞,劉教授雖然咳嗽的很厲害,依然是煙不離手,桌、床、甚至地都擺滿了典籍,他先翻箱倒櫃找了一本北洋政府教育部制定的初級小學課本,讓陳子錕好好看看。 「教授,這是多大孩子讀的?」陳子錕問道。 「哦,你底子薄,這是七歲兒童讀的。」 「教授,你太小看我了,要整就整八歲的。」陳子錕傲然道。 劉師培啞然失笑,重新找了一本高小課本給他,陳子錕快速翻完一遍,道:「學完了,出題。」 見這車伕如此有自信,劉師培索性出了一張高小畢業生才能答得出的國文試卷,陳子錕拿了鋼筆,下翻飛,筆走龍蛇,劉師培接過試卷一看,大驚失色:「你過學!」 試卷的字跡雋秀硬朗,頗有顏筋柳骨之風,沒有受過十年以教育的人,是絕不能寫出這樣的字來的。 陳子錕撓撓頭:「我不記得以前是否讀過。」 劉師培繼續追問,陳子錕便告訴他自己兩年前曾經墜馬失憶,但卻隱去了當土匪這一段。 「可惜啊,可惜,或許你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呢,竟然流落至此,咳咳。」劉師培扼腕歎息,又拿來毛筆和硯台宣紙,讓陳子錕寫毛筆字來看。 結果卻大失所望,雖然陳子錕的硬筆法很是規整,但毛筆字卻是一塌糊塗。 「看來你是在新式家庭長大的,真是可惜啊。」劉師培再度歎息。 但這個可惜和前面一句裡的可惜完全是兩個意思,通常海或者廣東一帶的洋行買辦家庭,會讓兒女全盤西化,信基督教,學英文,吃西餐,寫字都用自來水筆,陳子錕很可能就是出身在這樣的家庭,這些年戰亂頻繁,導致富家公子流落民間,而他的這種身份背景,其實更適合學習胡適那一套東西,而不是師從劉師培。 既然如此,那就教他一些更深的東西,劉師培把那些課本都收了起來,重新拿了一本《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遞給陳子錕,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開始正式給這位學生講課。 從劉教授家出來,已經是滿天星斗,大雪初霽,天氣格外寒冷,簡直滴水成冰,陳子錕大踏步的在星光下走著,嘴裡呵出一團團白霧來,忽然前面路邊站起兩個黑影來,身材魁梧,聲若洪鐘: 「尊駕可是縱橫關外的雙槍快腿小白龍?」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四章比武 突然冒出倆不速之客,陳子錕立刻警覺起來,先往牆角一站,確保自己身後無虞,這才問道:「正是在下,二位找我有什麼指教?」 兩條漢子腰間板帶殺的緊緊地,褲、腿帶、魚鱗灑鞋,一看就是習武之人,說話客客氣氣的:「我們師父聽聞尊駕大名,想會會您。」 說著一張帖子雙手遞過來,陳子錕接了,展開一看,面寥寥幾個字寫的很潦草,文法也不工整,但意思到了,無非是久聞大名,想以武會的江湖客套話,地點設在天橋西邊的陶然亭,時間就在明天中午,署名是齊天武館於占魁。 陳子錕根本沒聽說過於占魁的名字,但稍微一動腦子就能想出來,這傢伙肯定是馬家請來找回場子的,他一拱手道:「我一定到。」 兩個漢子一抱拳去了,步伐矯健,分明是走著查拳門的連跳步,不過陳子錕沒正規拜師練過武,只能看出來這倆人是練家子,而且工夫不弱。 回到大雜院,陳子錕把帖子給趙大海看了,趙大海當即大驚失色:「你答應了?」 陳子錕納悶道:「我當然答應了,不就是打架麼。」 趙大海道:「這可不是一般的打架,於占魁分明就是馬世海請來對付你的,明天肯定要趁著比武的機會取你性命,馬家礙著洋人醫生的面子不敢私下裡對付你,就想出這一招來,真是狠毒。」 陳子錕道:「那個於占魁很厲害麼?」 趙大海道:「何止是很厲害,他是滄州人,自幼好武,拜師無數,各種拳法都精通,來北京後踢遍各處武館無人能敵,從此號稱腳踢天下好漢,拳打五路英雄開了一家武館叫齊天,取的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意思。」 陳子錕冷笑道:「這麼說我還真想會會他。」 趙大海見勸不住他,只好說:「既然這樣,躲是躲不過去了,明天一早我去找師父,請他老人家出馬,到時候萬一有個閃失,也有人照應。」 正說著,外面有人敲門,杏兒端著飯菜進來,一海碗小米稀飯,稠的能插進筷子,兩個大窩窩,一根蔥,一碟大醬,兩個煮雞蛋,都是熱的。 「喲,咋還給我留了飯呢。」陳子錕早已飢腸轆轆,招呼杏兒道,「一起吃。」 「不了,吃過了。」杏兒的臉忽然紅了,聲音低的像蚊子,「慢慢吃,明天我再來收拾碗筷。」 …… 馬家,客廳的太師椅大馬金刀的坐著一位客人,腦袋珵亮,不光沒有頭髮,連眉毛鬍子都剃得乾乾淨淨,塌鼻樑,深眼窩,一雙眼睛陰鷙無比,身穿的是考究的黑緞子馬褂,丫鬟前奉茶,被他一眼掃過,竟然嚇得哆嗦起來,茶碗墜地,被他輕輕一腳就挑了起來,放到桌,竟然滴水未撒。 「占魁兄好俊的工夫。」馬世海讚道。 「不敢當!」禿頭客人一抱拳,聲音冷硬的像是鐵皮筒裡擠出來的一般。 馬世海道:「昨天的事情,想必於館主已經聽說了,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遭此奇恥大辱,真是生不如死,如果占魁兄能替我出了這口惡氣……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下人端著一個方形的木頭托盤過來,面是紅紙封好的銀洋,五十塊包成一個圓柱形,足有五百塊之多。 於占魁只是瞄了一眼,並不接茬,不屑的撣了撣馬褂並不存在的灰塵。 馬世海多麼老於世故的人,頓時笑道:「這是給弟兄們喝茶的小錢,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於占魁臉的皮肉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笑意,沙啞著嗓子道:「其實不用馬老闆給錢,我也想會會這位關東大俠門下弟子。」 馬世海道:「此人年紀不大,功夫不弱,又有洋人做靠山,分明是欺負我泱泱中華無人,欺負我北京國術界無人,占魁兄如果能除此敗類,武林同道定然拍手稱快。」 於占魁冷笑道:「那是自然,別說是漢奸敗類了,就是洋人,我也一樣教訓。」 另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走進了客廳,向於占魁報告說:「師父,帖子已經給他了。我們跟了他一路,他先去的椿樹胡同辜府,又去了北大劉教授府,不知道幹了些什麼。」 於占魁頓時驚訝起來,如果說這個人拜會的是京城武林泰斗,他倒不會奇怪,可是來往的竟然都是文化界的名士,這可真是蹊蹺。 不過越是如此,越是能引起於占魁的興趣來,他扭頭對馬世海道:「明天的安排,全賴馬老闆操心。」 馬世海道:「全包在老哥哥身好了,管保把全北京武行裡的朋都請去做個見證。」 於占魁起身告辭,馬世海端起了茶碗,管家高喊一聲送客,馬家老少畢恭畢敬的將貴客送到了大門口。 「留步。」於占魁一抱拳。 「恕不遠送。」馬家老少也都豪氣雲天的一拱手,目送於占魁和他的兩個徒弟遠去。 「爹,於占魁能對付得了那小子麼?」馬老四問道。 「行與不行,和咱們家有關係麼?」馬世海陰惻惻的一笑,顯出老奸巨猾的笑容來。 昨晚的事情,丟人的可不止他馬世海一個,這口惡氣李警正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他找到自己的老朋,一個在外交部辦過十幾年洋務的小官員打聽宣武門內花旗診所斯坦利醫生的底細,結果卻讓他大吃一驚。 這個洋人老頭的背景可不簡單,庚子之亂的時候就在東交民巷和義和團打過巷戰,使館區那些外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據說他還是美國陸軍的校,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官,連公使見了都要客客氣氣的。 既然如此,驚官動府解決問題的路就算堵死了,啥事挨洋人,誰也不敢接這個招,哪怕是李警正的面子也不行。 找人私底下陰了那小子,這倒是個辦法,不過江湖就這麼大點,事發了,誰都知道是老馬家干的,那小子可是在幫的鬍子,他死了不要緊,給馬家惹下災禍就麻煩了,馬家雖然是地方的一霸,可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讓土匪惦記,隔三差五來鬧騰一回,誰也受不了。 於是,馬世海想到了借刀殺人這一招,於占魁這個人驕狂貪財,武功高強,請他出馬以切磋武藝的名義找陳子錕比武,到時候大家用言語一激,當場簽個生死文什麼的,打死不論,不就能名正言順的弄死陳子錕了麼,因為是比武死的,所以能堵別人的嘴,就算有尋仇的,也是找於占魁,而不是找馬家。 「老三老四,明天把道的朋都叫去,讓大夥兒看個熱鬧。」馬世海一甩袖子,邁步進了大門。 …… 次日午,大批京城武林人士匯聚到了陶然亭,這裡本是文人雅集之處,忽然來了大批扎板帶,穿褲的武行中人,讓原先在亭子裡賞雪飲酒的幾個文人墨客頗感興趣,也跟著觀看起來。 前日晚馬家鬧的那一出,早就在四九城裡傳遍了,茶樓酒肆裡談的都是這個事兒,當天馬家客人不下百十口子,每個人都在竭力傳播著各種版本的故事,什麼劫富濟貧、奪妻之恨、挾持警官、飛鏢傷人,京城的爺們天生都有說的潛力,短短一天光景,就鬧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了。 昨晚又傳出消息,打遍京城無敵手的於占魁約戰大鬧馬府的少俠,要京城的爺們就喜歡湊熱鬧,一聽說這事兒,那還不早早的趕來佔了位置。 天橋的小攤小販們聞風而動,挎著籃子穿梭於此,花生瓜子香煙茶葉蛋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平時冷冷清清的陶然亭,熱鬧的像是廟會。 看客們彼此熱情的打著招呼,談論著天氣和時局,天氣不錯,大太陽高高掛,陶然亭三面臨湖,湖水結冰如鏡面般光滑,岸邊的柳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 正主兒終於到了,齊天武館的於館主在徒弟們的簇擁下來到了陶然亭,看客們紛紛叫道:「魁爺到了!」 於占魁四下裡抱拳,和熟識的人打著招呼,來到亭子裡,早有人擺椅子,大馬金刀的坐定,先沏一壺茶,慢慢的等著。 那個勞什子的小白龍居然還沒到,於占魁心裡有些不舒坦,有心回頭狠狠教訓他一番。 忽然北邊一陣喧鬧,原來是對手到了,陳子錕在大雜院一幫人的陪伴下也來到了陶然亭。 雙方在亭子裡見了面,抱拳寒暄一番後,陳子錕道:「承蒙於館主看得起,要和我切磋武藝,我深感榮幸,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規矩,接受挑戰的一方有權選擇比試的方式。」 於占魁眉毛一皺,隨即又展開了,他稱霸北京武林靠的是什麼,那就是無所不精,無所不會,查拳、彈腿、八極拳、八卦掌、鐵砂掌、、鷹爪、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柺子流星、軟鞭硬鑭,別管是手腳,還是器械的,全都拿得出手。 「好,你說比什麼就比什麼。」於占魁道。 「比槍法。」陳子錕道。 於占魁一驚,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這年輕人不簡單啊。 「不知道於館主擅長手槍還是長槍?盒子炮還是水連珠?」陳子錕接下來這句話差點沒把於占魁的嘴氣歪。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五章練家子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於占魁再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他縱橫江湖幾十年還從未怕過誰,又怎麼會輕易栽在這個毛頭小伙子手裡。 於占魁手底下人才濟濟,有個徒弟以前跟白朗造過反,善使快槍,正好能派用場。 「好,讓我徒弟和你比。」於占魁一努嘴,身後跳出一個健碩漢子來,沖陳子錕一抱拳:「我叫閆志勇!請賜教。」 聲音炸雷一般響,好一條威猛的漢子。 陳子錕也一抱拳:「閆兄請了,咱比長的還是短的?」 閆志勇說:「早年我吃糧的時候跟管帶當過馬弁,挎過短槍,咱就比短槍。」 陳子錕道:「好,咱就比短槍,槍呢?」 閆志勇懵了:「槍呢?我還想問你呢。」 於占魁這個氣啊,沒槍比個錘子!你小子誠心來搗亂的啊。 不過這樣更好,可以名正言順的換點別的玩意比比。 「大家都是良民,自然拿不出槍來,我看這樣,就換彈弓,也是比準頭的兵器。」於占魁道。 忽然圍觀人群中爆出一聲喊:「不就是槍麼,有!」 人群閃出一條路來,外城警察署的許國棟大搖大擺走了出來,一身黑色呢子警服,褐色牛皮武裝帶,珵亮的馬靴,手指轉著大簷帽,身後跟著兩個馬弁,腰間圍著牛皮子彈轉帶,挎著盒子炮,槍柄還懸著一條耀眼的紅綢子。 許國棟一伸手,兩個馬弁把盒子炮拿出來放在他手,他拿著兩把槍走到陳子錕和閆志勇面前道:「二位不是愁沒槍麼,許某這裡有,你們儘管拿起比試,不過有一條,不能傷了性命,要不然我可要捕人的。」 圍觀人群頓時一陣喧嘩,連警察都來湊熱鬧,這戲有的看了。 馬世海和他的幾個兒子們暗道不妙,姓許的來湊什麼熱鬧,不過怎麼看他也不可能和陳子錕是一頭的。 馬老太爺朝幾個兒子遞了個眼色:靜觀其變。 閆志勇朝師父看了一眼,於占魁略一點頭,他這才從許國棟手接了一把槍別在了板帶,單手叉腰,斜了陳子錕一眼。 陳子錕也拿了一把槍,大拇指掰開擊錘,一拉槍機,黃橙橙的子彈跳了出來,手一鬆,槍機在彈簧的作用下彈回去,撞擊著純鋼打造的機匣,發出鏗鏘之聲,連續拉動了十次,十枚子彈全跳了出來,撒了一地。 「再拿一板子彈來。」陳子錕沖馬弁一伸手。 「給他!」許國棟道。 剛才這些動作或許在圍觀者眼中不算什麼,或者說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玄機,但是在會使槍的人眼中,立刻就能辨出高下來,閆志勇拿了槍連檢查都不檢查就別在了腰裡,而陳子錕則是細緻無比的檢查了手槍的性能和保養程度,還要求換了新的子彈,這一切都說明,他絕對是玩槍的行家裡手。 槍這玩意,必須自己經手才能放心,陳子錕和許國棟又不是朋,自然信不過他,所以檢查的很是仔細,不過這把槍看起來成色還算不賴。 馬弁又拿了一個橋夾的子彈給陳子錕,他拉開槍機嘩啦一聲把子彈從槍膛方壓了進去,膛,開保險,槍提在手裡,問閆志勇:「您先請?」 「先來就先來。」閆志勇四下裡踅摸著,周圍人山人海,想找個靶子都難,忽然一隻麻雀從天飛過,他靈機一動,拔槍就射,砰的一聲,麻雀在空中被打得粉碎,屍骨無存。 「好!」閒漢們高聲喝彩,天橋賣藝的把式他們成天價見,早不稀罕了,可是耍洋槍的大戲可不多見,閆志勇瞄都不用瞄就打掉了一隻麻雀,這手的工夫著實不差。 「該你了。」閆志勇驕傲的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有些犯難,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想找個靶子太難了,被閆志勇打死了一隻麻雀,剩下的鳥雀們全都藏起來了,天空蕩蕩的,飄著幾朵孤零零的雲彩,要說打活物倒是有不少,四下裡全是人,可那個能打麼? 左右瞥了瞥,看見於占魁手戴的一串佛珠,便道:「於館主,可否借佛珠一用。」 「可以。」於占魁摘下佛珠丟過去,陳子錕接到就覺得手裡沉甸甸的,這可不是一般檀香木的佛珠,而是鐵製的彈子用皮條串起來的,關鍵時刻可以拆散了當暗器用,是於占魁的秘密武器之一。 陳子錕可不管那麼多,將佛珠用力往天一丟,迅疾舉槍怒射,槍聲響處,佛珠四分五裂,天女散花一般,緊接著又是砰砰砰連珠爆響,盒子炮打成了機關鎗,每一顆佛珠都被子彈擊中,天火星四濺,瞬間一片鐵雨落下。 所有人都驚得說不話來,陶然亭外風蕭蕭一片,鴉雀無聲,片刻之後,許國棟率先高聲叫好,同時猛拍巴掌,然後四下一片掌聲,京城的老少爺們見到此等絕技,無不興高采烈,由衷的敬佩。 趙大海和寶慶、小順子他們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都露出了笑容,特地請了假趕來的趙家勇更是眉飛色舞。 馬家父子面面相覷,暗道當日幸虧沒有玩硬的,要不然馬家那天夜裡就滅門了。 閆志勇雖然槍法過人,但比起陳子錕來還是稍遜一籌,他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倒也不耍賴,把槍還給馬弁,一抱拳道:「我輸了!」 陳子錕也把槍拋給馬弁,抱拳道:「承讓。」 又對許國棟抱拳:「長官,謝了。」 許國棟春風滿面:「甭客氣。」 於占魁陰沉著臉,緊緊盯著陳子錕,忽然伸手四下裡壓了壓。 這裡不是他的武館,沒人看他的臉色行事,看熱鬧的人們依然嚷嚷個不停,尤其是那些個於占魁的手下敗將們,更是揚眉吐氣,大聲笑談著。 於占魁很生氣,開局不利啊,自打他進北京那天起,就沒吃過這樣的虧,這小子太精明了,挑的是自己最不擅長的玩意,他怒火越燒越旺,四周噪雜的人群更是火澆油一般。 「都他媽住嘴!」於占魁一聲大吼,震得方圓幾十步內的人耳朵都生疼,武行裡的朋都知道,這是少林的獅子吼工夫,當真了得。 四下裡立刻靜了下來,於占魁站起來走了幾步,聲音沙啞低沉,裡三層外三層的看客們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玩洋槍算什麼本事,我於占魁揚名立萬,靠的是祖宗傳下來的玩意,不是洋人那一套東西,有種的話,就和我較量一下拳腳的工夫。」 「說得好!」馬老二率先喊了一嗓子,他手下的閒人們也跟著起哄叫好,慫恿雙方比試拳腳工夫。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耍洋槍算什麼真好漢。」有人故意拿話激陳子錕他們。 「白長那麼大個子,比個拳腳也怕,怕是功夫跟師娘學的。」 一陣哄笑。 到底是年輕人,陳子錕太陽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正要跳出來應戰,卻被趙大海按住了肩頭:「別當。」 「那怎麼辦?當眾認慫麼!」陳子錕怒道。 「不比試拳腳是過不去的,我來。」趙大海緊了緊腰間的大帶,昂然站了出來。 四下裡頓時安靜起來,有人認識,這位是趙僻塵的關門弟子。 於占魁打量著趙大海,似乎在估摸他的份量,看了半天才道:「鞏超,你。」 鞏超也是於占魁的徒弟,二十六七歲年紀,滿臉橫肉、頭皮剃得鐵青,大冬天就穿了件白洋布的單褂,褲下面腿帶扎的緊緊地,一雙青緞子抓地虎靴子,渾身透著利落和威猛。 兩人站出來,互相見了禮,在亭子外面找了塊空地,這就開始交手,趙大海使得是少林拳和鷹爪功,鞏超使得是查拳和彈腿,打得乒乒乓乓不亦樂乎,內行一眼就能看出來,其實兩人的工夫都不咋地。 不過顯然還是趙大海的實戰經驗更足一些,十幾個回合後,一招黑虎掏心將鞏超放倒,這一回合又贏了。 於占魁臉掛不住了,連輸兩陣,奇恥大辱啊。 他身子一擰,如同大鵬展翅一般躍到了場地中,連馬褂都不脫,傲然道:「趙僻塵的弟子是,我來會會你。」 趙大海正要接話,陳子錕跳了出來,「且慢。」 於占魁道:「怎麼,你要場?」 陳子錕道:「我不是要場,我就是想說幾句話。」 大夥兒知道他是比武的正主兒,都凝神聽他說話。 「趙大哥和我都不是武行中人,趙大哥雖然拜趙老前輩為師,但學拳不過是為了強身健體,我就更別提了,根本就沒學過拳,胡亂會兩下散手,也是打群架打出來的,您老人家是京城武林成名的人物,就是靠欺負小輩混出的名堂?」 「說得好!」小順子和寶慶拍巴掌叫好,看客們也交頭接耳,不得不說陳子錕的話有幾分道理,武行中人才流行挑戰踢館,你堂堂一個打遍京城無敵手的館主,非要逼著和兩個江湖毫無名氣的小輩比武,這算怎麼一檔子事。 於占魁眼珠一轉,抬手道:「來人,把東西拿來。」 徒弟端來一個托盤,裡面裝滿了銀元。 「有綵頭的,你比不比?」 「比!」趙大海不等陳子錕說話,就站了出來。 周圍一片喝彩聲,趙大海拉了個架勢,沖於占魁道:「放馬過來!」 於占魁勃然色變,拔地而起,誰都沒看見他的身形,就聽到砰砰砰一陣響,趙大海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陳子錕眼中精芒一閃,這暴風驟雨般的連環腿喚起了他沉睡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六章鐵馬硬橋 薛寶慶、小順子和趙家勇飛速奔到趙大海身邊,想把他攙扶起來。 趙大海嘴角流血,面色慘白,表情痛苦不堪道:「別亂動,我肋骨可能斷了幾根。」 一片嘩然,交手僅一合就把人踢飛,這功夫當真了得! 而於占魁此時連外套都沒脫,似乎是對付趙大海這樣的人根本用不著當一回事,他若無其事的撣了撣緞子馬褂的灰塵,陰狠的目光掃過眾人。 「好!」馬世海第一個叫起好來,馬家的幫閒們頓時醒悟過來,也跟著大聲聒噪著,喝著彩。 北京武行裡的同仁們卻默不作聲,於占魁是他們的公敵,自打這個黑魚精前年來了北京,國術界就沒太平過,這傢伙整天就是踢館、比武、切磋,全北京的鏢局、武館都被他踩了一個遍。 於占魁身有真功夫,十路彈腿出神入化,快如閃電,再加年富力強,體魄過人,在年輕一代學武之人中算是翹楚人物,他雖然囂張跋扈,但是遇到功夫比自己強的人也虛心求教,北營教頭「大槍劉」劉昆劉老爺子曾經在查拳贏過他一招半式,他當天就磕頭拜師,非要學人家的絕招,當然這事最後還是沒成,劉老爺子也不收品行不好的徒弟。 這幾年間,於占魁打敗了十幾家武館的坐館師父,也學了不少新本事,也學人家開了武館收徒弟,每個徒弟每月兩塊大洋的學費,別管三教九流,交錢就能。 齊天武館聚集了一幫武術界的敗類,整天烏煙瘴氣,橫行一方,可是於占魁功夫高,誰也奈何不了他,本以為今天能有個橫空出世的黑馬教訓一下這傢伙,那知道還是敵不過他。 正在大失所望之際,一個老者站了出來,沖於占魁一抱拳:「老夫來領教一下真功夫。」 眾人再次喧鬧起來,不少人認出這位老爺子就是趙大海的師父趙僻塵,早年庫倫走過鏢,從沒出過岔子,鷹爪功更是有著幾十年的道行,他一出手,保準有的看。 有那好事之徒,當即就設了賭局,有押於占魁的,有押趙僻塵的,陶然亭鬧哄哄的簡直成了賭坊。 於占魁冷眼瞧了瞧趙僻塵,老頭兒一身短打,精神矍鑠,但到底年歲不饒人了,眉眼間有一絲疲態。 「好,那我就用鷹爪功來和趙前輩切磋一下。」於占魁依然不脫馬褂,做了個鷹爪功的起勢,架子端的挺地道。 趙僻塵不禁大怒,這分明是瞧不起人! 今天這個場合,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人老了,就不喜歡參與江湖的爭鬥,怎奈趙大海是自己的小徒弟,又是遠親,磨不開面子所以來湊個熱鬧,沒成想趙大海在人家面前連一個回合都過不了,這當師父的再不出面,未免說不過去。 有點變天了,小北風嗖嗖地刮著,但看客們的熱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愈加的高漲起來,後來聽人說,當日天橋的買賣都比平時差了五成,那些耍把式賣大力丸的攤子更是沒人光顧。 笑話,有真把式看,誰還花錢去看假把式。 於占魁和趙僻塵站在場子中央,互相打量著,彼此都凝神不動,高手過招就是這樣,不動則以,動則必殺。 忽然,兩人的身形同時一晃,轉瞬間就打到一處,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一場惡鬥,別管是內行外行,都看的瞠目結舌。 這才是高手過招。 兩人動作快的令人應接不暇,只能聽見衣襟帶起來的風聲和拳腳相接之聲,從東打到西,從西打到南,看官們發出一陣陣的叫好聲,亭子裡,窖台圍牆、光禿禿的樹杈,全是看熱鬧的人。 陳子錕聚精會神的盯著這兩個人的一招一式,但是眼前卻浮現出另外[奇`書`網`整.理'提.供]一幅畫面,一面金色牌匾下,自己正在跟著滿頭白髮的師父有板有眼的練著拳腳。 忽然,趙僻塵身形一收,拱手道:「我輸了。」說罷扭頭便走,步履間略有蹣跚。 於占魁也收了拳腳,氣不喘心不跳,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獰笑,拱手道:「承讓。」 大傢伙面面相覷,還沒看過癮呢,這怎麼就輸了呢。 趙僻塵的幾個徒子徒孫圍來,遞手巾把,關切的問道:「師父,咋樣?」 「不礙的。」趙僻塵接了手巾把,摀住嘴咳嗽了一聲,悄悄將手巾藏了,眼尖的徒弟看見,手巾血紅一片。 趙師父是帶病來的,多年咳嗽的毛病,每逢寒冬臘月就犯,剛才一番激烈打鬥更是激發了舊病,這要是再打下去,老命都得交代在陶然亭。 「老了啊。」趙僻塵仰天長歎。 名震庫倫的趙僻塵都敗了,京城武行的老少們無不震驚莫名,難道就這樣讓於占魁囂張跋扈下去麼! 但他們義憤填膺歸義憤填膺,沒有一個人敢出頭的,這些年來於占魁已經把他們打怕了,光是比武死在於占魁手下的,一隻巴掌都數不過來。 於占魁依然穿著他的黑緞子馬褂,似乎長袍大褂並不會影響他的動作似的,擊敗了趙僻塵,齊天武館和他於占魁的名頭又響了一些,這是他樂於看到的。 不過馬世海就有些不高興了,今天這場比武似乎有些南轅北轍了,本來是想藉機弄死陳子錕了,怎麼就成了於占魁的表演秀了,那五百塊現大洋豈不是白給了。 於占魁顯然沒有忘記和馬世海的約定,他沖一直旁觀著的陳子錕勾了勾手指:「小子,給爺磕三個響頭,可以饒了你。」 陳子錕托著腮幫,似乎沒聽到於占魁的說話。 於占魁的兩個徒弟怒了,閆志勇和鞏超異口同聲的喝道:「小子,師父和你說話呢!」 陳子錕衝他倆一笑,扭頭走到了趙大海身邊,掏出腰裡的十幾個銀洋給小順子道:「我去會會他,待會押我贏。」 「你?行麼!趙師父都不行,你哪能打的過他,大海哥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傷了,咱就完了。」小順子急了,一把抓住陳子錕的胳膊。 陳子錕笑笑,衝他們擠了擠眼睛,「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等著發財哥們。」 「錕子,你小心,於占魁下手狠著呢。」趙大海嘴角流血,抓著陳子錕的手叮囑道。 「沒事,我心裡有數,大海哥,看我怎麼給你報仇。」陳子錕說罷,一轉身回了比武場,沖於占魁一抱拳:「我來了。」 於占魁獰笑了一下,道:「聽說你散手功夫不錯,我想領教一下,不過我不想讓人家說我欺負晚輩,就讓你一隻手兩隻腳,如果你能接我十招,就算你贏,五百塊錢歸你,我再加這個。」 說著從大拇指退下一個翡翠扳指來,晃了晃丟進裝銀元的托盤裡。 「行!」陳子錕就一個字。 「我加了賭注,你也加點,我看不如這樣,比武難免有損傷,咱們簽個生死文,請在場的爺們做個見證,也免得官司麻煩,你看如何?」 「行!」陳子錕還是一個字。 他答應的如此爽快,卻讓於占魁有點一拳落空的感覺,這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啊,趙大海和趙僻塵都輸了,他能贏? 圍觀眾人也都吃驚不已,都覺得陳子錕這小心瘋了。 「許是沒見過這麼多錢,痰迷心竅,失心瘋了。」有人說。 「他哪是魁爺的對手,瞧好,五招之內就要他性命。」有人附和道。 「哪用的了五招啊,三招之內必定見輸贏。」更有人這樣說。 有個高個小伙子,肩膀窄窄的,腰細細的,穿大棉襖戴著棉帽子,不聲不響的站在人堆裡,見陳子錕答應簽生死文,頓時皺起眉毛嘀咕道:「你找死啊。」 暗暗將手伸進懷裡,捏住了一枚金錢鏢。 馬世海和馬家幾個小子倒是頻頻點頭,得意不已,彷彿已經看到陳子錕橫死當場。 許國棟躊躇了一番,還是沒說話,身為外城警署的頭頭,他本應制止這種私鬥的事情,不過他今天來也是懷了私心的,如果陳子錕有勇無謀的話,那保他也沒啥用,只有智勇雙全的好漢子,才配做我許國棟的貼身護兵。 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天光比剛才又黯淡了一些。 「許是要下雪。」一些年紀大的人這樣說。 陳子錕已經站到了場地中央,他不像於占魁那樣托大,早把外面的棉襖脫了,面一件單布小褂,下面是黃呢子馬褲,皮頭灑鞋,他個高腿長,內行人一看就說:「這小子腿功夫絕對不賴。」 武術界有句話,南拳北腿。 北方拳法,腳法的套路比較多,手是兩扇門,全憑腳打人,彈腿四隻手,人鬼見了都發愁,於占魁的功夫就以查拳、彈腿見長,而這個年輕人聽口音看身材,分明也是個北方人,個頭又那麼高,學武的時候肯定師父要刻意加強腿的功夫。 再看場地裡,兩個人已經拉好了架勢。 「請!」 「請!」 話音剛落,於占魁已經欺身前,他可沒因為對方是晚輩而放鬆警惕,雖說讓了一隻手,只用左手過招,但依然兇猛無比,只聽砰砰砰一陣響,陳子錕已經連中數招,被打得節節敗退,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魁爺好功夫!」馬老二帶頭猛拍起巴掌來,一幫閒漢也跟著叫好。 武行的朋們卻暗暗吃驚,這小子雖然被打得倒退十幾步,但步伐絲毫不亂,分明是走的南拳裡鐵馬硬橋的路子。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七章自古英雄出少年 於占魁一陣猛打,看似大占風,其實他心裡明白,今天遇硬茬子了。 雖說那幾招拳拳到肉,但是從拳尖傳來的感覺卻如同打在鋼板一般,於占魁經驗多老道了,立刻判斷出這小子曾經練過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護體硬功。 武諺說,力不打拳,拳不打功,就是說只有蠻力的大不過精通拳術之人,而精通拳術之人在金鐘罩鐵布衫之類護體硬功面前也只能望洋興歎。 至於步法的門道,他自然更加清楚,這小子下盤相當扎實,腿力沉厚,步伐穩健無比,很像南拳硬馬風格。 這貨分明是扮豬吃老虎啊,沒有十幾年的苦練,絕不可能有這麼深厚的功力。 於占魁心中大怒,拳的力道又加了幾分。 陳子錕確實是被於占魁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招數抵擋、還擊,至於旁人眼中的腳下功夫扎實,其實他自己根本沒意識到,完全是下意識的一種行為。 被連續擊中,陳子錕也急眼了,硬生生剎住後退的腳步,雙拳齊,見招拆招,和於占魁打到了一處。 兩人一交手,內行們立刻又看出了門道。 「魁爺使得是查拳的路子,那小子用的是……不像是南拳,倒像是迷蹤拳的架勢。」 會使迷蹤拳的人很多,滄州一帶至少千人練這種拳法,所以陳子錕使出迷蹤拳來倒也不是很令人吃驚。 人群中倒是有個乾瘦的老頭嘀咕了一句:「像是霍家的迷蹤啊。」 人聲噪雜,誰也沒聽見他的低語,只有站在旁邊的秀氣青年聽見了,扭頭問道:「那個霍家?」 「精武門的霍元甲。」乾瘦老頭說。 氣青年點點頭,似乎並不吃驚。 不知不覺間,十招早就過了,陳子錕忽地跳出圈外,道:「十招過了,給錢!」 於占魁咬牙切齒道:「少不了你一個子兒,有本事咱就接著練!」 陳子錕道:「好!不過這裡不夠敞亮,我施展不開。」 「哪裡敞亮?」 「那裡!」陳子錕一指小湖,湖面早已結冰,光滑如鏡,再開闊不過了。 「好,就依你。」於占魁身子一擰,燕子般飄落在湖面冰封,身姿俊朗飄逸,輕功了得。 陳子錕也了湖面,看客們沿著湖岸站滿了,四下裡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小順子見陳子錕居然能和於占魁分庭抗禮,不禁懊惱道:「虧大了!」 寶慶問:「怎麼,你沒押錕哥贏?」 「押了,押了一半,剩下的都押於占魁贏了。」小順子垂頭喪氣。 「你還想兩頭通吃啊。」寶慶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趙家勇倒是自信滿滿:「我把這個月的餉錢全押錕哥贏了,這回肯定賺大發了。」 趙大海聽著他們的議論,不禁苦笑著搖搖頭,於占魁又豈是那麼容易打敗的。 「請!」湖面的於占魁沖陳子錕做了個請進招的手勢。 陳子錕毫不含糊,貼身前就是一陣凌厲無比的快攻,於占魁見他來勢洶洶,急忙後退避其鋒芒,怎奈冰面奇滑無比,腳下不穩,被陳子錕追貼身猛打,拳法精悍緊湊,短打快攻,分明是南拳套路。 「這回用的是廣東的詠春拳,嗯,還有點鐵線拳的招數。」乾瘦老頭輕聲講解著,秀氣小伙似懂非懂的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道:「詠春很厲害麼?」 老頭看了看她,說:「姑娘,任何一種拳法都不簡單,但能不能發揮出威力來,要看使用者的功力。」 「噢。」 …… 於占魁是一步錯、步步錯,腳下一亂,全身都亂,居然門戶大開,被陳子錕搶來貼身攻擊,南方人身材短小,南拳講究的就是一寸短、一寸險,粘著對手貼身靠打,於占魁是直隸人,研習的多是北方拳法,不太適應南拳風格,這回吃了大虧。 陳子錕抓住機會,在於占魁胸前一頓猛錘,手腳膝肘並用,出招綿密無比,拳拳到肉,結結實實。 「奇怪,這又不像是南拳了,好像是暹羅拳法。」乾瘦老頭捋著鬍子,眼中充滿了疑惑。 一陣狂風起,湖岸風沙大作,看客們不禁都瞇起了眼睛,只見朦朧中兩個人貼在一起,傳來咚咚咚打鼓的聲音,鼓點密集無比,然後就看見於占魁竟然一個踉蹌摔倒了。 於占魁竟然倒了! 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號稱腳踢天下好漢,拳打五路英雄的於占魁竟然被人一通亂拳打趴下了。 岸一陣喝彩聲和噓聲,喝彩是獻給陳子錕的,噓聲自然是送給於占魁的。 於占魁臉青一陣紅一陣,他做夢也沒想到今天竟然栽了這麼大的跟頭。 「等等!」他大喝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顆顆解開了黑緞子馬褂的連袢扣子,脫了馬褂丟在冰,又解了大褂,露出裡面的緊身十三太保練功服來。 能逼得他於占魁以短打出戰,這個陳子錕果然不簡單。 「你小子占魁陰著臉說了一句,聽不出是在誇還是在罵,別人都不知道,只有於占魁自己明白,挨了那一頓快拳之後,胸中氣血翻湧,一口熱血硬是被憋回去的,這小子,是真的有功夫! 「怎麼樣,怕了?」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說。 「哼哼,有點意思了。」於占魁居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活動著脖頸和拳腳,渾身下的骨節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音。 齊天武館的徒子徒孫們興奮起來,互相說道: 「這回師父動真功夫了。」 「夠那小子喝一壺的。」 「等著給他收屍就行,咱師父一生氣,哪還有他的好。」 於占魁將手中的大褂撕了兩條布下來,慢慢纏在了靴子,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用腿法來拒敵千里之外,抵消陳子錕貼身近戰的優勢。 靴子纏了布條,可以增加摩擦力,防止滑倒。 陳子錕見他如此,哪裡會不明白,剛才一通暴打,已經徹底喚醒了他記憶中的格鬥模塊,雖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哪裡學的武功,但是已經可以熟練自由的運用這些招式。 兩人再次開打,令於占魁驚訝的是,對方這回居然用的也是腿法,而且自己根本看不出這是哪家的功夫。 於占魁個頭不矮,即使是在北方也算是高個子,但是在陳子錕面前還是低了那麼幾寸,而且陳子錕的腿比一般人要長,一寸長一寸強,這就更增加了優勢。 兩人腿腳下翻飛,看客們眼花繚亂,只知道不停地叫好。 大姑娘問乾瘦老頭:「這又是什麼功夫?」 此時周圍的人已經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幾雙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老頭笑了笑,不再說話。 於占魁隱隱覺得有些吃力了,以往精準的判斷力多次出現失誤,對方好像是螃蟹一般有八隻腳,他不知道應該防哪一個了。 忽然面門前出現一隻腳,於占魁急忙伸手去拍,哪知道那是一記虛招,實招從側方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於占魁只覺得面頰被火車撞了一般,不疼,但是對心靈的震撼卻是無與倫比的。 時間在這一刻都凝固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陳子錕的右腳正抽在自己臉,然後自己就慢慢的飛了出去,同時嘴裡的牙齒也和血一起濺了出來,這一切都像是慢放的電影鏡頭一般。 「光!」耳畔傳來巨響,於占魁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冰面,嘴裡又鹹又甜,一摸,全是血。 「你這叫什麼腿?」他強忍著**的痛楚和失敗的恥辱問道。 陶然亭外,風乍起,日破雲濤,金光漫灑,給那個打敗自己的人身鑲一層金邊。 「佛山無影腳。」陳子錕一字一頓的說道。 雷鳴般的叫好聲和掌聲響起,武行裡的朋們精神抖擻,終於有人為他們出氣了,於占魁再也得瑟不起來了,他們覺得今天比過年還開心。 趙大海露出欣慰的笑容:「錕子,真行!」 趙僻塵搖頭歎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那個乾瘦老頭聽到佛山無影腳五個字之後,也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這就是了,原來他是寶芝林的弟子。」 「寶芝林是誰?」大姑娘問道。 「寶芝林是一家藥店。」 「哦,您老知道的挺多,貴姓啊?」 「呵呵,知道一些皮毛而已,免貴,我姓杜。」 「哦,杜老頭,你住哪裡,我有空找你玩去。」 「這個……就免了,時候不早了,熱鬧看的也差不多了,告辭。」 乾瘦老頭走了,大姑娘聳聳肩膀,「怪老頭。」 於占魁願賭服輸,把五百銀元和那個翡翠扳指都留下了,帶著徒弟們走了,走時也沒和馬世海打一聲招呼。 馬世海可氣壞了,本想設局打死陳子錕,沒想到卻成就了他一番威名,爺幾個也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小順子可發了財,雖說今天到場的賭客們大都是花一兩銅子兒小賭怡情一下,但是架不住賠率大啊,他到手足足三四十塊大洋,趙家勇也發了筆小財,賺的滿盆滿缽。 外城警察署的許國棟帶著馬弁來到被武行中人眾星捧月在當中的陳子錕面前,遞了一張名片:「陳少俠,交個朋,遇到麻煩事就提我的名字。」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使陳子錕打心眼裡不喜歡任何穿軍裝警服的人,還是接下了這張名片。 「哦,是許署長,久仰。」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八章紫光車廠 在陳子錕打敗於占魁之前,許國棟還存了收他當護兵的心思,算盤打得很仔細,準備在於占魁痛下殺手之前,千鈞一髮之際,自己拔槍示警,把陳子錕從於占魁拳下救出,讓他承自己的恩,接下來的事兒就水到渠成了-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讓他大跌眼鏡,這小子居然打敗了京城無敵手於占魁,這樣的人物,豈是能屈尊給一個警察署長當護兵的? 所以許國棟沒有冒然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而是留下一張名片就走了,交朋是一輩子的事情,日子長著呢,慢慢處就是。 警察署長走了,氣氛再度活躍起來,一幫練武的年輕人簇擁在陳子錕身旁,爭著和他說一句話,如今他可是北京武行的英雄! 那些年長的武學前輩們,不好意思來和一個小年輕套近乎,但也不阻攔自己門下的後生們湊熱鬧,還是那句話,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時間慢慢處。 陳子錕也不含糊,大嗓門今天格外的洪亮:「有一個算一個啊,正陽樓飯莊,我請!」 寶慶、小順子、趙家勇他們喜笑顏開,簇擁著陳子錕,凱旋英雄一般去了,趙大海被送進了花旗診所救治,經診斷,確實斷了一根肋骨,內臟也受到程度不等的震傷,但傷者體質極佳,休養一段時間應該沒有問題。 慶功宴真就在正陽樓飯莊擺的,十個桌子,好酒好菜招呼著,這可是北京數的著的好飯莊,味兒地道,價錢也不低,席面兩塊大洋起,要擱以前,小順子他們做夢都不敢來這麼貴的地兒吃飯,今天沾陳子錕的光,享了一回口福。 請的都是武行裡的朋,大夥兒紛紛向陳子錕敬酒,順便打聽他的家門和師承,陳子錕一概打馬虎眼應付了過去,一通大吃大喝,醉倒了一片,去櫃檯結賬的時候,夥計告訴陳子錕,已經有人會過帳了。 「誰會的帳?咋不和我說一聲。」陳子錕很納悶。 夥計笑道:「想替您會帳的人可不少,剛才差點在櫃打起來。」 「還有這稀罕事?」 「可不,您今兒可為北京武行裡的朋揚眉吐氣了,別說替您會帳了,我估摸著找您拜師學藝的人更多,保不齊得從前門排到天壇去。」夥計嘴挺貧,不過說的都是實話。 「嘿嘿,出名就是好啊。」陳子錕一邊剔著牙一邊溜躂著回去了。 回到大雜院,果然有一幫年輕後生聚在門口,看到陳子錕過來呼啦啦跪倒了一地,口稱師父收了徒兒,把陳子錕嚇了一跳。 「都起來,這話怎麼說的,實話給你們說,我只會打架,不會教人。」 小伙子們鍥而不捨:「沒事,俺們不跟您學本事都行,只求拜您老人家為師。」 合著是拉大旗當虎皮啊,這個風氣可要不得,陳子錕佯怒道:「都他媽滾蛋,老子不收徒弟。」 小伙子們趕緊一骨碌爬起來,嬉皮笑臉的跑了,彷彿師父發脾氣罵人是天經地義,沒脾氣才叫奇怪。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大冷的天,杏兒一直在院子裡等著,見陳子錕進來趕緊回屋打了一盆熱水,攪了一個毛巾把來給他擦臉。 陳子錕又不是傻子,何嘗不知道杏兒的心思,不過自己一顆心都在林文靜身,又怎麼會染指寶慶的意中人呢,他胡亂擦了一把臉,含含糊糊的說:「喝多了,我回去歇著了。」 可是去哪兒歇著,小順子在六國飯店值夜班,嫣紅那不能睡,寶慶拉車去香山接斯坦利醫生了,也不在家,趙大海受了傷,自己再去麻煩人家也不好意思。 總是寄居在大雜院不是個事,得買自己的房子。 當晚是跟果兒擠著睡的,湊合了一夜之後,陳子錕早早的起來,在院子裡把昨天使過的拳術腳法溫習了一遍,他隱約記得自己跟師父學過武功,但具體的場景怎麼都想不起來了,一招一式卻還都能記得,唯一能想起的那一記出神入化的腳法名字叫:佛山無影腳。 八點來鐘,小順子、寶慶他們都回來了,大夥兒聚在一塊商議那五百塊銀洋該怎麼花。 「照我說,先買個宅子,再買個鋪面收租,娶一房媳婦,剩下的存到花旗銀行吃利息,比什麼都強。」寶慶甕聲甕氣的說。 小順子不屑道:「五百塊錢你還想買宅子,買鋪面,保定府也沒這個價啊,照我說,先去六國飯店開個房間,然後弄一身像樣的行頭,馬聚源的帽子、瑞蚨祥的緞子馬褂、內聯升的鞋,到八大胡同開開眼。」 「打住!」寶慶打斷了小順子的口若懸河,質問道:「六國飯店,八大胡同,你這是想把錕子往火坑裡帶啊,那是咱平頭老百姓去的地方麼,金山銀山也架不住那種花法啊。」 小順子說:「寶慶你不懂,六國飯店那是流社會人士出沒的地方,以咱錕子的身手膽識,還愁不能結識幾個貴人?有貴人相助,還愁沒錢花。」 寶慶說不過他,鬱悶道:「要是大海哥在這兒就好了,他保準知道該怎麼花這個錢。」 陳子錕道:「其實你倆說的都有道理,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用來當錢引子最好,我想買幾部洋車,開個車廠,慢慢把生意做起來,你倆沒事的時候也能幫我一把。」 聽到洋車,寶慶的眼睛亮了:「這個辦法好,五百塊錢能買五輛洋車,這生意小了點,不過也有賺頭,我看行。」 小順子也說:「這買賣能幹,買東福星的車,要全新的,六國飯店門口一字排開,有我給照應著,生意絕對好,錕子,還是你有遠見。」 陳子錕撓著腦袋嘿嘿地笑,他自己知道,開車廠主要的目的是想給自己創造一個拉著洋車接近林文靜的機會,不過這個小心思可不能讓弟兄們知道,要不還不得笑話死他。 「話又說回來,開車廠得有地方啊,咱這大雜院可不行,起碼一個小四合院,這花費可不老少。」寶慶又皺起了眉頭。 小順子頭腦挺靈光:「想辦法就是,如今北京城空宅子多得是,三五百就能在外城買個不賴的三合院,咱買不起可以先租。」 陳子錕道:「房子的事不急,車得先買,小順子你剛才說什麼東福星,他們家的車是最好的麼?」 寶慶接口說:「這個我熟,要說最好,那得數虎坊橋西福星家的洋車,那叫一個地道,鋼活兒好,拉到車廂散架都不興發軟的,銅活兒漆活兒更是沒話說,他們家的車和別家不同,車廂有方的圓的兩種式樣,顏色有紫漆,黑漆兩種,車廂和扶手都雕花,當然價錢也貴,比東福星、起順、雙和順他們都貴起碼三成。」 這樣一說,陳子錕立刻想到徐二拉的那輛車,就是紫色的車廂。 「西福星的車,宅門用的多?」他問道。 寶慶一拍大腿:「對啊,那麼好的車,車廠用不起啊,都是官宦人家買來自用的,後面釘一市政廳發的銅牌,那叫一個氣派。」 陳子錕道:「那就買西福星的車,買紫色的,車燈要多配兩盞,夜裡亮堂。」 寶慶說:「那就配兩盞電石燈,保管亮堂。」 「兩盞不夠,四盞!」陳子錕一錘定音。 陳子錕辦事風格雷厲風行,說買就買,把五百大洋交給寶慶去置辦車輛,自己一個人去了法源寺門口,想找胡半仙再算算自己的身世,可是找來找去都見不到胡半仙的影子了,問旁邊擺攤子的人,人家告訴他,那個算命的就在這兒擺了一天的卦攤,從此就沒出現過。 這事兒有點蹊蹺,難不成胡半仙專門在法源寺門口等自己? 陳子錕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到昨天忘了去辜鴻銘家課,趕緊跑去椿樹胡同,被辜教授好一通數落,為了懲罰他,今天的功課特特別重,要背二百個單詞,外加繁瑣到令人眼暈的拉丁語法。 陳子錕照單全收,依然是過目不忘,辜鴻銘對他大感興趣,問長問短,老頭兒是世外高人,陳子錕也就無所隱瞞了。 「辜教授,實不相瞞,我有底子,學這個不難。」 「哦?此話怎講。」 「我以前跟一個老毛子男爵學過法國話和俄國話,洋文功底紮實著呢。」 辜鴻銘大感興趣,立刻用法語和他對話,陳子錕對答如流。 「嗯,有點意思,不過發音不是很地道,有點紅菜湯味道。」辜鴻銘捋著鬍子笑道。 法語是俄羅斯流社會通用的語言,用法語信聯繫是一種時尚,既然陳子錕的法語教師是俄國男爵,那麼他的口音裡帶點俄國味兒也在情理之中。 辜鴻銘耐心的給陳子錕糾正著發音,教他說一口地道的巴黎口音,陳子錕進步極快,令人驚喜不已。 任何一個做老師的遇到這種天才學生都會像撿到寶貝一樣開心,甚至當家僕來稟告說有客人來訪的時候,辜鴻銘毫不猶豫的托病擋駕,小老頭完全沉浸在教育人的樂趣之中。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辜鴻銘道:「不如你留下用飯,飯後我還想向你討教一下俄語。」 陳子錕推辭道:「吃飯啥時候不行啊,我還得劉教授家課呢。」 辜鴻銘哈哈大笑,從來只有別人求著自己一同吃飯的道理,沒成想今天一個拉洋車的苦力竟然拒絕了自己的邀請。 有意思。 「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下午再來,不見不散。」辜鴻銘說。 從椿樹胡同出來,陳子錕又去了劉師培家,在劉教授的咳嗽聲中學習了半個時辰的國語,告辭出來,已經快到關城門的時間了。 趕緊一路跑回家,剛進大雜院就驚呆了,院子裡擺著四輛嶄新珵亮的洋車,鋼輻條閃閃發光,細脖子銅喇叭在夕陽下閃著金光,一水的紫色圓形車廂,雕花車把,和街那些洋車一比,簡直就是鴨群中的天鵝。 寶慶和小順子笑瞇瞇的看著他。 「怎麼樣,氣派,場面,一百二一輛,寶慶口水都說干了,人家給降了十塊錢。」小順子說。 陳子錕說:「好,功勞簿給寶慶記一筆。」 寶慶問:「咱車廠叫啥名字?」 陳子錕看到夕陽照在紫色的雕花車廂,有祥雲一般的光彩,便道:「就叫紫光車廠。」 第一卷舊京第二十九章一件小事 紫光車廠,這名字響亮,小順子和寶慶對視一眼,贊同的點了點頭。 「錕子,你就是咱們紫光車廠的大掌櫃。」 陳子錕趕緊擺手:「我幹不了那個,當老闆的得官私兩面都得的開,站得住,我初來乍到的,人頭都不熟,哪能幹這個,我覺得這個掌櫃讓薛大叔來當比較靠譜。」 「我爹?」寶慶納悶道。 「對,薛巡長最合適。」陳子錕道。 「可是我爹有差使啊。」寶慶撓著頭,一臉的不解。 陳子錕微笑道:「你只管轉告,答不答應是薛大叔自己的事情。」 …… 前門警所的薛平順拖著疲憊的腳步向家裡走去,他今天又在茶館坐了一天,啥事沒幹。 每天早他都擦亮自己的舊皮鞋,裝著差的樣子出門,其實他的巡警差使已經被革職了,起因就是那天他把陳三皮帶到了馬宅門口,讓李警正和馬警佐丟了面子。 自打大清朝辦新式巡警那年起,薛平順已經干了十五年巡警,十五年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說開革就開革了,同僚們替他求情,可面說,這事兒沒有迴旋的餘地,薛平順年老體弱,已經不適合當巡警了。 可老薛今年滿打滿算,才不過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啊。 薛家全靠薛平順一個月七塊錢的維持,眼瞅著年關到了,欠下的賬還沒還,差使卻沒了,年過不去了不說,連一家人的嚼谷都沒了著落,薛平順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步履比以前更蹣跚了。 回到大雜院的家裡,把制帽往牆一掛,回頭一看,桌擺著幾個菜,一壺酒,寶慶喜滋滋的說:「爹,有好事。」 「啥好事?」 「大錕子買了四輛洋車,開了個紫光車廠,想請您當掌櫃呢,就怕您警所那邊的差使推不掉,畢竟干了十幾年,有感情了……」 薛平順精神一震,忙道:「干巡警也不是常法,做個小買賣才是正道,掌櫃我是幹不來的,打個雜還行。」 寶慶驚喜道:「爹,你答應了?」 薛平順點點頭,心中泛起一陣感慨,陳子錕比自家兒子要細心啊,他肯定是看出自己丟了差使,才請自己來車廠管事的。 這孩子,心好啊。 …… 第二天一早,小順子在大雜院門口放了一掛鞭炮,宣告紫光車廠開張,老少爺們都穿著出客的衣服簇擁在那四輛洋車旁邊。 北京內外城的車廠不計其數,多的像崇外頭條的「五福堂」,朝陽門外的「馬六」,「繁華」,起碼都有二三百輛車,少的也有一二十輛,但是象紫光車廠這樣,才四輛車就敢開張的微型車廠還真沒見過。 這四輛車真叫漂亮,一水的雕花紫漆,車把有保暖棉套,車簾子鑲著玻璃,最顯眼的是腳踏板左右外幫掛著四盞電石燈,那叫一個氣派,北京城裡掛四盞燈的可是頭一份,這麼漂亮的車,不找幾個年輕力壯、身高腿長的壯小伙拉著,都對不起它。 本來說讓寶慶負責拉一輛車的,但是他答應過給斯坦利醫生拉包月,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能把機會讓給別人,小順子看著車也眼饞,但再漂亮的洋車也比不過六國飯店的吸引力,所以他也不能加盟。 這也沒關係,北京城裡別的不多,就是吃不飯的閒漢最多,薛巡長人頭又熟,很快就找了三個街坊小伙子,都是本份厚道的年輕人,把車交給他們也放心,還剩一輛車,由車廠老闆陳子錕親自拉。 薛平順當車廠的掌櫃,收車租、檢查車輛損耗,雖說現在才四輛車,根本用不到專人來管,但陳子錕未雨綢繆,野心大大,要把紫光車行做到全北京數的著的大車廠,所以甭管規模大小,制度得先架起來。 紫光車廠開業,薛平順也去市政公所辦理車廠執照,他是北京當地人,車廠得用他的名字登記,臨行前陳子錕拿了一張名片給他:「拿著這個,興許好使。」 薛平順一看,是外城警察署的署長許國棟的片子,頓時笑道:「那絕對好使。」 四輛車全放了出去,陳子錕拉著洋車直奔石駙馬大街去了,在林宅門口把車一支,開始等人。 此時林宅正在接待客人,一個頭髮剛硬,留著一撮小鬍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客廳裡,和林之民夫婦談笑風生。 「周先生,謝謝您給我們家介紹的車伕,那小伙子人不錯,挺精神的,不過我們家現在用汽車了,所以……」林太太很客氣的用海腔的國語說道。 中年人把象牙煙嘴從嘴裡拔出來,吐出一口煙道:「沒關係的,我也是舉手之勞,托一個認識的老巡警介紹的車伕。」 「那就好,樹人兄,內人就是這樣,見不得剝削階級的存在,她覺得坐人力車就是剝削,而坐汽車就不是剝削。」林先生打趣道。 中年人道:「汽車伕駕駛汽車,也是一種勞動啊,只能說,坐汽車是換了一種性質的剝削。」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又扯了一些家常,中年人起身告辭:「給你們拜年了,我還有事。」 太太道:「正好我要去東安市場,送您一程。」 中年人道:「南轅北轍,不順路啊,我叫一輛洋車就行。」 出了林宅,和林氏夫婦告辭,中年人瞅見胡同口蹲著的陳子錕,一招手道:「膠皮!」 陳子錕直起身子,打量著這個中年人,身量不高,神采奕奕,大褂的前襟別著一桿自來水筆,看著就像個文化人,本來不想拉他的,但是不知怎麼地,就鬼使神差的說了句:「去哪兒啊您?」 「西直門,多少錢?」中年人邁步了車。 「兩個大子兒。」陳子錕拉起車便走。 年關臨近,街的人稀少起來,前幾天的雪化完了,一條大路筆直,北風呼嘯,把路的浮土吹得乾乾淨淨,光禿禿的樹叉子在風中顫抖著,這天真冷。 陳子錕撒開兩條腿在空蕩蕩的大路奔著,忽然路邊一個老婦人橫穿過來,陳子錕急忙減速讓行,但車把還是兜住了老婦人敞開的棉背心,人慢慢的倒了下去,橫臥在車前。 「沒什麼的,走你的。」中年人說道。 陳子錕卻蹲下去,攙扶老婦人起來,這個老婦人讓他想到了杏兒娘,大冷的天還在街走,肯定是為了生活在奔波。 「你怎麼了?」他問道。 「我摔著了。」老婦人有氣無力的說。 陳子錕四下打望,看到一處巡警所,便扶著老婦人過去了,來到巡警所要了一碗熱水慢慢給她喝下去,問她家住在哪裡。、 「我家在高碑店,來城裡找我兒子的。」 「您兒子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 「我兒小名芳官,在城裡跟人當學徒。」 「在哪個鋪子當學徒?」 「找不著了……起先說是在大柵欄一家鋪子當學徒,可人家說他前年就偷跑了,我的兒啊。」老婦人眼淚嘩嘩的往下掉,哭的那叫一個傷心。 陳子錕傻眼了,這可怎麼辦,看老人家這樣子,怕是身一文錢都沒有了,大冷的天要是丟在外面,那不得活活凍死啊。 巡警跟著勸:「老人家,別傷心了,我勸您趕緊回高碑店。」 「家裡沒人了,我才來找兒子的,家裡房子都塌了,讓我回哪兒去啊。」老人家歎了口氣,站起來說:「謝謝您二位,你們是好人,我走了。」 陳子錕忽地站起:「等等,大冷的天沒地兒去,您先歇歇,待會我那去。」 老婦人愣住了,陳子錕對巡警說:「哥們,麻煩你給外面把先生說一聲,我不能拉他了。」 巡警出去了,陳子錕又仔細問了老婦人關於他兒子的一些事情,還是找不著頭緒。 過了一會兒,巡警拿著一大把銅元回來,「那位先生真是好心,讓我把這錢給你。」 「謝了。」陳子錕接了錢,先跑出去買了六個熱騰騰的肉包子,用荷葉包了拿回來,放在老人面前。 「吃,先墊點肚子。」 老人感動的熱淚盈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讓您吃就吃,這兒有開水,別噎著。」年輕的巡警又給她倒了一碗水。 吃了包子,老婦人的精氣神稍微提起來一些,陳子錕讓她車,一路拉回了大雜院。 見陳子錕拉回來一個無家可歸的老太太,眾人都驚呆了,合著大錕子不但開車廠,還辦善堂啊,不過大雜院實在沒地方再住人了,連陳子錕都是到處湊合,哪有空安置這個老太太。 陳子錕卻這樣說:「天無絕人之路,越是覺得黑暗的時候,越是接近光明的最後關頭。」 果不其然,接近晌午的時候,有人過來傳話說,趙僻塵老爺子準備搬回保定老家居住,這邊的小四合院空著也是空著,準備租出去,問陳子錕陳少俠有沒有興趣。 「看看,運氣來了不是。」陳子錕高興壞了,當即答應下來。 更讓他高興的是,趙僻塵老爺子的這所宅子就在宣武門內,距離花旗診所和林宅都是抬腿就到的距離。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章交通部次長家的小姐 其實趙僻塵早就動了歸隱的念頭,現在是電報鐵路加快槍的時代,鏢局早就成了過時的玩意,教幾個徒弟也只是為了懷念當初的風光歲月而已。 這回敗給了於占魁,歸隱的念頭更盛,他終於承認自己老了。 趙家在宣武門內頭髮胡同有個宅子,院子不算大,三進,空著也是空著,聽說陳子錕在找房子,索性托人帶話過去,便宜點租給他,租金沒多要,一個月才五塊錢,其實這裡面也含著感謝的意思,畢竟是陳子錕打敗了於占魁,好歹替老爺子挽回一點面子。 趙老鏢師說走就走,沒和他們打照面,自己打了個包袱當天就雇了驢車回保定府了,一所大宅子留給了陳子錕。 陳子錕來到自己的新宅子,抬眼一看,如意門的油漆都剝落了,銅製的門環暗淡無光,屋簷幾根枯黃的蒿草隨風舞動,牆縫裡污黑,想必夏天肯定長滿苔蘚。 拿出鑰匙投開銅鎖,進去溜躂了一圈,宅子雖然破敗不堪,但是正兒八經的四合院,街門、照壁、倒座房、垂花門,三開間的正房,廂房,兩邊的月亮門,傭人老媽子住的後罩房,樣樣俱全,連傢俱都是現成的,一水的黃花梨傢俱彰顯著鏢局全盛時期的輝煌。 房子不錯,陳子錕當即就帶著自己的家當搬了進來,剛來北京的時候,他的全部財產只有五十塊錢,一身衣服,一把刀,現在已經擴充到了四輛洋車、一所宅院,雖然只是租來的房子,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家了。 前院當車廠,倒座房存車,還能給車伕當宿舍,後宅住人,正房廂房一共九間屋,打著滾住都富裕,陳子錕讓小順子和寶慶都搬來一塊兒住,省的住在外城來來回回的也麻煩,遇到關城門就得耽誤事。 小順子在六國飯店班,寶慶在花旗診所拉包月,住兩個地方都在內城,住頭髮胡同再合適不過了,小順子樂顛顛的也搬了進來, 陳子錕在大街撿的那個老婦人也跟著住了進來,老婦人姓王,大家都喊她王大媽,她在北京舉目無親,陳子錕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按陳子錕的說法,讓她住正房東屋,可她打死都不答應,說那是家里長輩住的地方,自己住後罩房就行,這裡挨著廚房,平時照顧大家吃喝也方便。 「大錕子真厲害,不花一分錢,找了個勤快的老媽子。」小順子私下裡這樣說。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置辦年貨,陳子錕孤身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可是年都要過的,他一個單身漢哪會辦年貨,裡裡外外都是杏兒幫著張羅的。 自打紫光車廠開張以來,大雜院的鄰居就經常過來幫襯,買菜做飯,洗衣服掃地,都是他們在操持,其中杏兒來的最勤,她臉的傷疤本來就淺,用斯坦利醫生的外國藥敷過之後,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整天在紫光車廠裡忙乎,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老闆的媳婦呢。 寶慶聽說這事兒,心裡酸酸的,抽空就跑過來一趟,幫著杏兒幹活,順便嘮嗑,可杏兒最愛嘮的就是大錕子怎麼怎麼著,把個寶慶傷心的不行。 陳子錕可不知道這些,他每天拉著車在城裡亂跑,有空了就去林宅門口蹲守,遺憾的是從來沒遇到過林文靜。 沒幾天工夫,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被陳子錕逛遍了,興許有個別偏僻的小胡同不認識,但主要街道都熟悉了,拉車的時候不再需要讓客人指路了。 年二十九傍晚六點鐘,陳子錕拉著車回到了車廠交班,杏兒告訴他:「有個老頭等你半天,剛走。留下這個。」 說著拿出一張名片,面就三個字:杜心武。 陳子錕翻來覆去看著這張名片,嘀咕道:「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怎麼不留住他。」 「我們留他吃飯,他就走了,說是改日再來拜訪。」杏兒說。 桌的飯菜已經擺好,白菜炒肉絲,貼餅子,棒子面粥,飢腸轆轆的陳子錕坐在桌旁大吃起來,杏兒縫補著衣服,柔聲細語的說道:「別噎著,沒人和你搶。」 「杏兒,你也吃啊。」陳子錕咬著貼餅子說道。 「我吃過了。」杏兒用牙咬斷線頭,臉紅了紅,問道:「大錕子,你啥時候成家啊?」 「成啥家,我這不有家麼。」 「傻樣,不是那個家,是問你啥時候娶媳婦。」 「媳婦」陳子錕放下碗,腦海中浮現出林文靜圓圓的臉蛋來。 見他一副發呆的樣子,杏兒的臉更紅了,燭光搖曳,陳子錕這個笨傢伙竟然沒注意到。 「我想娶一個……」陳子錕拿著筷子望著天。 杏兒的眼睛殷切的看著他,呼吸都急促起來。 「娶一個女學生。」陳子錕咂咂嘴,又端起了碗大吃起來。 「我走了。」杏兒把還沒縫補好的衣服一丟,起身就走。 「這是咋的了?」陳子錕瞪著兩隻無辜的眼睛。 杏兒匆匆走出二門,正遇到寶慶進來,兩人擦肩而過。 「杏兒,你咋了?」寶慶問道。 「沒事。」杏兒低著頭走了。 寶慶有心想跟過去問問,但是還有重要的事情和陳子錕說,只能戀戀不捨看了一眼杏兒苗條的背影,快步進了正房,看到陳子錕還在吃飯,急道:「你還有心思吃飯,咱的車讓人家砸了。」 「誰這麼大膽子,敢砸我的車。」陳子錕把飯桌一推,拿起外套就出了門。 發生衝突的地方就在車廠不遠處,路邊圍著一堆人,紫色的洋車翻倒在地,銅喇叭癟了,電石燈爛了,車簾子也被撕成了一條條的,自家的夥計王棟樑抱著頭蹲在路邊,一聲不吭,鼻子裡還往下滴著血。 路橫著一輛黑色的四輪汽車,車前燈的罩子碎了,引擎蓋裡冒著白煙,一個穿黑制服戴制帽的汽車伕打扮的漢子正罵罵咧咧的檢查著汽車,車裡隱隱還坐著一個人。 陳子錕快步走來,搭眼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前揪住汽車伕的領子質問道:「車是你砸的?」 汽車伕一瞪眼,毫無懼色:「撒手!」 「啪!」一個大嘴巴先去了,把他打得原地轉了三圈。 陳子錕這才走到路邊,問王棟樑:「夥計,你咋樣?」 「老闆,我沒事,就是車壞了,我對不住您。」王棟樑囁嚅道。 「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剛要拐彎,汽車就撞過來了,把咱的車半邊輪子都撞壞了,那人下來就打我……」 「他打你,你怎麼不打他?」 「我不敢。」 王棟樑當然不敢和開汽車的人叫板,這年頭汽車可是稀罕物,除了東交民巷的洋人坐,就是政府裡的總長次長們和他們的家眷坐,那都是惹不起的達官貴人,平頭百姓躲都來不及,又怎麼敢對打。 「你拐彎的時候打手勢了麼,汽車在你後面鳴笛了麼?」陳子錕問。 「怎麼沒打,我右轉彎伸了手的,還按了鈴鐺,我沒聽見後面汽車喇叭響。」 陳子錕冷笑一聲,跑車這幾天他可學了不少交通的規矩,這起車禍分明是汽車有責任,撞壞了自家的洋車還打人,這筆帳得好好和他們算。 一轉身,卻發現一個妙齡少女站在自己面前,雙手叉腰怒不可遏。 「你是誰!敢打我家的汽車伕,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雖然是在發飆,但是聲音奶聲奶氣的,怎麼看都覺得可愛,陳子錕忍不住笑了,雙手抱著膀子,居高臨下看著少女,譏諷道:「叫你家大人來和我說話。」 少女更加惱怒,鼓著腮幫子吹著氣,額頭的劉海都被吹得飄拂起來,她個子矮,在陳子錕面前完全沒有威勢可言,一瞪眼又回到汽車裡坐著了。 警笛聲響起,街面執勤的巡警終於來處理糾紛了,看到警察來到,少女又得瑟起來,跳出汽車喊道:「巡警,把這個人抓起來!他耽誤我舞會遲到,還打我家的車伕!」 巡警看了看汽車牌照,頓時堆起了笑臉:「姚小姐,您吉祥。」 少女一昂頭,驕傲的不搭理他。 這邊薛平順也氣喘吁吁的趕到了,看到這幅場面不禁一驚,他在北京地面當巡警十幾年,什麼事情都不明白,一看汽車牌照就知道是內閣高官用的。 見到老同僚也到了,那巡警更加為難,湊過來低聲道:「老薛,這事兒不好辦,交通部姚次長家的車,惹不起啊,賠個禮趕緊把事兒平了,省得麻煩。」 薛平順心裡一沉,交通部次長,那可是手握著大權的高官,他趕緊勸道:「大錕子,你忒莽撞了,咱們惹不起她啊,趕緊賠禮道歉。」 陳子錕道:「應該是他們給咱賠禮道歉,趕舞會有多重要,竟然在大街橫衝直撞,撞壞了別人的車,不但不賠禮,還打人,這種狗仗人勢的東西,我陳子錕見一次打一次。」 聽他報出自己的名號,把巡警眼睛都直了:「您……您就是打敗於占魁的錕爺?」 「沒錯,我就是陳子錕。」 「哎呀久仰。」巡警激動地不能自已。 少女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顯然她還是個孩子,並無太多社會的經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了,只好三十六計走為,對自家汽車伕招呼了一聲:「阿福,咱們走。」 「不許走。」陳子錕大喝一聲,把少女嚇得一哆嗦。 「你你你,你要幹什麼?」 「你們違反交通規則在先,撞壞我的車,打了我的人,簡直豈有此理,我剛才已經教訓了他,打人的事兒就算扯平了,賠我的車就行了。」 「要要要,要多少錢?」 見少女被自己嚇得都有點結巴了,陳子錕也不好繼續發飆,看看損壞的洋車,估算了一下,道:「賠五塊錢。」 少女似乎鬆了一口氣,從錢包裡抽了一張十元面值的交通銀行票子遞給巡警:「你給他,不用找了。」 巡警陪著笑臉,把鈔票轉給了陳子錕。 「我不佔別人便宜,該多少就多少。」陳子錕掏出一張五元票子直接遞到少女面前。 少女不接,陳子錕直接抓住她的手,把票子塞進她柔荑裡。 「咱們走。」陳子錕帶著薛平順父子和王棟樑,拉著破車慢慢去了,背影在夕陽中格外高大。 「簡直就是土匪。」少女咬牙切齒著,等陳子錕走了,才敢把鈔票丟到了地,想了想又撿了起來,惡狠狠地塞進了錢包。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一章大過年 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千金,薛平順可嚇得不輕,陳子錕卻沒當一回事:「次長家的小姐怎麼了,難道就比別人多長兩隻眼睛,撞了車還打人,還有沒有王法。!。」 薛平順歎口氣:「道理是這麼說,可這年頭誰和你講道理啊,大錕子你是年輕氣盛啊,大叔勸你一句,在這世道想活的長點,就得學會一個字啊。」 「哪個字?」 「忍。」 回到屋裡,寶慶看到桌放著一張名片,拿起來看了一眼,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蹦起來:「杜心武,南北大俠!」 薛平順的眼睛也亮了起來,拿過名片一看,驚訝道:「真的是杜心武,杜大俠,真沒想到下午來的客人竟然是他!」 陳子錕道:「南北大俠這個名頭很響,他很厲害麼?」 薛平順道:「杜大俠曾拜武林異人為師,武功相當了得,曾當過宋教仁宋總長的保鏢,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陳子錕問:「比於占魁如何?」 薛平順一臉的不屑:「跟杜大俠比,於占魁那就是個菜。」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 次日就是年三十,紫光車廠裡的年貨備的很齊整,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供的、生的、熟的、干的、鮮的、樣樣齊全。 尋常的豬肉羊肉牛肉就不說了,杏兒為了照顧陳子錕的口味,還特地辦了一些關東貨,鹿肉、野雞、凍魚;還有水磨年糕、冷筍、玉蘭片等南貨。 穿戴也置辦了一身,一頂緞面瓜皮帽,一件藍布棉袍,外面的大褂可以拆下來夏天單穿,還有一件黑馬褂,兩雙白底單臉兒布鞋,貼身穿的小褂、襪子、都是嶄新的,尺寸正合適。 另外還有線香、錫箔、門神、灶王爺、供佛的蠟燭、紙花、蜜供,除夕夜放的鞭炮、二踢腳、麻雷子、太平花。 有了杏兒的操持,車廠也有點年味了,除夕白天,陳子錕給車廠幾個夥計都放了假,讓他們早早回家過年去,薛大叔也讓他攆回家去了,偌大的院子就剩下陳子錕和王大媽兩個人。 雖然還是白天,爆竹聲已經此起彼伏了,陳子錕想到去年除夕在山裡和弟兄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情形,不禁有些黯然。 忽然大門被敲響,王大媽趕緊去開門,來的竟然是杏兒一家人和小順子姐弟倆,六個人都穿著出客的衣服,除了陳三皮之外,個個都是喜笑顏開。 「大錕子,俺們陪你過年,高興不?」嫣紅今天穿了件簇新的紅襖,喜氣洋洋的,自從小順子去了六國飯店當西崽,她也就不當暗門子了,在鄰居們面前也能抬起頭了。 「高興,高興。」陳子錕興奮的直搓手,他是個人來瘋,就喜歡人多。 來了這麼多人,家裡一下熱鬧起來,杏兒娘倆和王大媽下廚做飯,果兒拿了一把二踢腳,到胡同口找那些小孩玩去了,小順子陪著陳子錕坐在正房裡聊天,陳三皮畏畏縮縮的站在角落裡,想湊過來,似乎有不太敢。 「大錕子,嘗嘗這個。」小順子遞過來一支煙。 陳子錕接過來聞聞,「什麼煙?」 「三炮台,六國飯店裡最近流行這個。」小順子拿了個綠色金字的煙盒,嫻熟的在盒底彈了一下,一支香煙跳進了嘴裡,隨手拿了跟紅頭火柴,在鞋底點燃,先給陳子錕點,又給自己點,翹起穿著黑皮鞋的二郎腿,吐著眼圈得意洋洋。 陳子錕拿起放在茶几的煙盒,招呼陳三皮:「大叔,你也來一支。」 陳三皮趕緊屁顛屁顛過來,雙手接過煙架在耳朵,諂媚的笑著。 沒等他搭訕,陳子錕就掏出一塊大洋來說:「麻煩大叔幫我買些鞭炮二踢腳來,順便買點胡同口的炒花生。」 「得勒,我這就去。」陳三皮轉身出去了。 小順子撇撇嘴:「一塊錢,他能黑五毛下去。」 陳子錕道:「就算全黑了也只有一塊錢,我是看他彆扭,故意打發他出去的。」 「這樣啊。」小順子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講起六國飯店的軼事來,什麼某總長家的少爺看中哪個交際花了,什麼某督軍家的小姐跟人私奔了之類的花邊新聞。 「昨天晚六國飯店開舞會,姚次長家的小姐大發雷霆,把徐次長家的公子臭罵了一頓……」小順子說的眉飛色舞,樂在其中。 陳子錕打斷他問道:「交通部的姚次長?」 「咦,你怎麼知道?」小順子很納悶。 「小瞧我不是,北京大學圖館助理員那是我朋,報紙隨便看,內閣裡有幾個姓姚的次長我還不清楚麼。」 陳子錕這話有點吹牛,毛助理是他的朋不假,但報紙可不是那麼容易借閱的。 「呵呵,對,就是交通部姚次長,他家那位千金的脾氣真是厲害,真不知道徐公子是怎麼受的,嘖嘖。」小順子搖頭歎息,似乎對達官貴人家的八卦很感興趣。 「徐次長是那個部的?」陳子錕問道,他忽然想起徐庭戈來,聽徐二說,他家不就是什麼次長麼。 「那來頭就大了,陸軍部的徐樹諍徐次長,陸軍將,都是次長,他這個次長可比姚次長厲害,不過徐公子是侄公子,關係稍遠一層,這樣又旗鼓相當了。」 「哦」陳子錕吐出一個煙圈,忽然理解了徐二為什麼那麼囂張,原來是將家的車伕啊。 正說著,陳三皮抱著一大堆爆竹進來了,還有滿滿一大包舊報紙包的炒花生,放在茶几說道:「辦齊了,胡同口那個老頭真可憐,我把他的花生都買了,讓他也回家過個好年。」 「陳大叔有心了。」陳子錕讚道,一塊錢能買這麼多東西,看來他確實沒黑錢。 「那啥,我去把地掃掃。」陳三皮受到鼓勵,心情似乎大好,拿了一把大掃帚,在院子裡賣力的掃起地來。 「杏兒爹也不是壞到骨子裡啊。」陳子錕感慨道。 「那是,都是窮人家出身,能有多壞,要不是染酒癮和賭癮,杏兒家也不至於過的這麼慘,對了,過兩天六國飯店有煙花晚會,放的全是西洋煙花,和咱們的二踢腳可不一樣,絕對好看,到時候你來啊。」 「吃花生。」陳子錕招呼道,打開報紙包,裡面的花生又香又脆,個個飽滿,他隨手攤開舊報紙瞧了瞧,這是一張去年十一月份的《時報》面的頭條消息是國府外交代表團赴巴黎參加戰勝國和會,下面還有一條小新聞是北京大學蔡元培校長宣佈放假三天,學生街歡呼遊行。 「嘖嘖,咱國家也成了戰勝國了。」陳子錕彈著報紙說。 「可不是,現在和前清那時候不一樣了,讓人家騎在頭打,現在咱是民國,堂堂的戰勝國,你知道麼,歐洲大戰把男人都打光了,現在要從咱中國運男人過去幫他們傳宗接代呢。」小順子神氣活現的說。 陳子錕一怔:「這事兒新鮮,難道人家的男人都死絕了?」 「死絕了不至於,反正是不夠用了,我在六國飯店聽他們說,這回大戰英國死了一百萬,法國死了二百萬,都是正當年的壯小伙子,你想啊,那得多少寡婦,不夠用啊,必須進口咱中國的男人。」 說著這裡他四下裡瞅瞅,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說:「聽說到歐洲那邊就有大宅子住,四五個女人伺候著,我要不是走不開,也想去。」 陳子錕啞然失笑:「得了,誰信啊。」 小順子急眼了:「騙你是小狗,這都是我在六國飯店聽人說的,絕對錯不了,咱國家已經派了六十萬壯丁過去了,還嫌不夠,段執政又編練了十萬參戰軍準備打到歐洲去,德國和奧國聽說這個消息,你猜咋滴,投降了,嘿嘿,咱打贏了,咱中國也是戰勝國了。」 陳子錕看的報紙不多,更沒在六國飯店混過,說不過他,只好埋頭吃花生,小順子訕笑兩下,道:「六國飯店準備慶祝中國新年和歐戰勝利,弄一個大型的煙花晚會,到時候全北京的名流都來,我能搞到票,大錕子,你來玩,見識一下六國飯店的氣派。」 「你自個留著。」陳子錕說。 飯菜的香味飄來,杏兒娘倆和王大媽端著熱氣騰騰的盤子碗走馬燈一樣來回穿梭著,不大工夫就把大圓桌擺的滿滿的,雞鴨魚肉樣樣全,更誘人是那一盤盤的豬肉陷餃子,即當飯又當菜,蘸點高醋香油,就著蒜瓣,再來點二鍋頭,那個美啊,給個神仙都不換。 一家人圍坐在圓桌旁,王大媽還想躲到廚下去吃,被陳子錕勸住,硬是留在桌,對著滿桌子的酒菜,大夥兒竟然都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最後居然是杏兒最大方,端著酒杯站起來說:「多虧了大錕子,咱們今年也能過一個像樣的年了,有酒有菜有餃子……」 才起了個頭,她就有些哽咽,杏兒娘更是拿衣襟擦了擦眼睛,嫣紅低頭不說話,王大媽也黯然神傷,陳三皮更是羞愧的恨不得將頭埋在褲襠裡。 倒是果兒兩隻眼睛緊緊盯著盤子裡油光光的雞腿,喉嚨裡恨不得伸出一隻手來,小順子也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趕緊開席。 陳子錕接過話頭說:「以後咱年年都這樣,有酒有菜有餃子,可勁的造,管飽!」 杏兒噗哧一聲笑了,外面密集的鞭炮聲響起,年味愈來愈足,陳子錕舉起酒杯:「走一個。」 眾人都舉起酒杯,男人們一仰脖下了肚,女眷們都是淺淺抿了一口,臉就浮起了紅暈。 終於開吃了,小順子和果兒像兩條惡狼一般撲去,抓了一條雞腿就猛啃,被嫣紅和杏兒娘好一頓數落,再看陳子錕,也好不到哪裡去,雙手捧著豬肘子撕咬著,那副德行,和活土匪沒差兩樣。 大家就都吃吃的笑起來,說大錕子吃相霸氣,威風。 小順子假裝生氣,說啥事鴿擱大錕子身就好,擱我身就不好,哪兒說理去。 「有本事你也打敗於占魁啊。」果兒頂了他一句。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 除夕夜在鞭炮聲中結束,當夜大夥兒都沒走,年長的聚在一起嘮嗑守夜,年紀小的出去放炮玩,玩累了就睡覺。 大年初一,薛平順一家人早早的來了,給大夥兒拜年,順帶著工,大過年的各行各業都歇業,但膠皮團可不能歇,新年期間是大夥兒走親戚最頻繁的時候,出門就是買賣,一天下來能賺大幾塊,誰也捨不得歇。 陪著薛大叔和寶慶爺倆說了一會話,陳子錕看看屋裡的大座鐘說:「我該拉活兒去了。」 薛大叔說:「今天就歇一天,你要是捨不得車份,就讓寶慶幫你拉,他診所也歇業了。」 陳子錕說:「我這個活兒,別人替不得。」 說完就拉著洋車出門了。 「這孩子,真是個勞碌命啊。」年長的都這樣歎道。 誰也不知道,陳子錕拉著空車出門,遇見叫車的根本不搭理,直接奔著林宅去了,往胡同口一停,開始眼巴巴的等待。 過了一會兒,林宅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個小腦袋四下裡看了看,悄悄鑽出門來,一身素藍淡雅無比,正是陳子錕的夢中情人林文靜。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二章灰姑娘 看到林文靜出來,陳子錕趕緊抖擻精神招呼道:「林小姐,要車麼?」 「噓」林文靜見是陳子錕,眉眼間頓露喜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碎步跑過來,往車一跳說:「快走快走。」 陳子錕二話不說,撒開兩條長腿拉著車嗖嗖就出了胡同,林文靜這才捂著心口心有餘悸道:「真驚險,差點被張伯看到。」 「小姐,您這是離家出走還是咋滴?」陳子錕邊跑邊問。 「嘻嘻,阿叔你真會說笑,米姨帶著阿弟去赴牌局了,爹爹有飯局,家裡就剩我了,我和王月琪約好的,今天去看踩高蹺,對了阿叔,你的生意還好。」 「挺好的,吃穿不愁,小姐你咋想起問這個了?」 「因為帶我們出去玩,連累你被米姨辭退,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呢。」 「哈哈,沒事。」 王月琪的家就在兩條街外,很快到了王宅,林文靜下車道:「阿叔,你能等我一會兒嗎?」 「沒問題。」 「謝謝啊。」林文靜蹦蹦跳跳進王宅去了,過了不到十分鐘就和王月琪一起出來了,王月琪看到陳子錕到沒有任何意外,只是疑惑了一下:「你家換新車了啊。」 林文靜也不說破,和她同了車,奔著大鐘寺就去了,每年正月初一都是大鐘寺廟會開幕的日子,唱戲的、玩雜耍的、踩高蹺的,還有各種廉價而美味的小吃,簡直應有盡有。 到了地方之後,王月琪給了陳子錕兩個大子兒,拉著林文靜玩去了,陳子錕把這兩個大子兒給了路邊擺茶攤的老頭:「老者,幫我看著車子,謝謝您。」 把車子安頓好,他就跟在了兩個女孩後面,廟會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地痞流氓小混混更是少不了,兩個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自然很快被人盯了,兩個無賴色迷迷的瞧著林文靜纖細的背影,擦一擦嘴邊的口水就跟了去。 無賴的行動哪裡瞞得過陳子錕的火眼金睛,他快步前,抓住一個無賴的胳膊向下猛拽,登時脫臼,疼的他慘叫一聲,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同夥手足無措,哪還顧得跟蹤美女。 聽到後面的慘叫聲,林文靜回頭張望,王月琪見慣不驚的說:「沒事,許是踩著誰的腳了,對了,明天六國飯店開焰火派對,你去麼?」 「什麼,我不知道啊。」林文靜一愣。 「一定要去啊,全北京的名流都會到場的,這將是1919年最盛大的焰火晚會,為了慶祝歐戰勝利和中國的舊歷新年,每個客人都穿著盛裝在焰火盛開的夜幕下翩翩起舞,簡直就像是童話一樣。」王月琪瞇起了眼睛,做陶醉狀。 「噢」林文靜只能乖乖應了一聲,這段時間她一直被關在家裡反省,哪裡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我打聽過了,次長以官員都會收到請柬的,不過段內閣這些官員親日派比較多,寧願留在府裡打麻將也不去湊熱鬧,所以請柬很容易搞到,我已經讓徐學長幫我搞了」 「幫我也搞一張好麼?」林文靜眼巴巴的說。 王月琪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好,我想想辦法,不過不能保證哦。」 陳子錕躲在不遠處,將她倆的對話偷聽的清清楚楚。 兩個女孩在廟會逛了一會,玩的盡興之極,正想回家的時候,陳子錕拉著洋車及時出現了。 「兩位小姐,回去啊。」 「你來的正好,先送我去順承郡王府,再送你們小姐回家。」王月琪說這話的時候透著一股驕傲。 大年初一的街道車馬稀少,陳子錕甩開兩條腿猛跑,一路來到郡王府,這門臉真叫氣派。三開間的大門,左右各有三開間掖門,形成毗連九間的正門,氣勢宏偉,門口的兩座石獅子更是面目猙獰,威風凜凜,不過最牛氣的還是站在大門兩邊的八個衛兵,一水的藍灰色軍裝,皮子彈轉帶盒子炮,腰桿挺得筆直。 王府門前一大塊空地,停滿了汽車、馬車、洋車,牆根太陽地裡蹲著一排車伕,不用問,這些車的主人都是來給住在這兒的大官拜年的。 順承郡王府裡住的不是前清的王爺,而是北洋政府炙手可熱的陸軍部次長徐樹諍將,徐庭戈是他的侄子,王月琪就是來找徐學長的。 「我在這下就行了,林文靜,你先回去。」王月琪下了車,向林文靜再見。 「嗯,再見,有好消息趕緊通知我啊。」林文靜坐著洋車遠去了,王月琪這才來到徐府門口,讓人通傳說要找徐少爺。 徐府的管家一看是女大學生來找侄少爺,不敢怠慢趕緊通稟,不大工夫徐庭戈出來迎接,把王月琪請了進去,邊走邊問:「咦,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女同學呢?」 「你說林文靜啊,她有事。」王月琪說。 「哦,你來有什麼事麼?王月琪。」徐庭戈有些心不在焉了。 「徐學長,六國飯店要開焰火派對,我……我和林文靜都想去,你能幫我們找兩張請柬麼?」王月琪道。 「這個難辦了,我叔父的幾個姨太太都想去,請柬根本不夠,不過觀看焰火的入場券是有一些。」徐庭戈說著掏出兩張票子來。 「有這個,才能進東交民巷,除了不能進六國飯店的餐廳和舞廳之外,和請柬差不多的。」 王月琪接了入場券,說:「謝謝學長,我走了。」 「沒喝茶就走啊,等等,現在不好叫車,我讓徐二送你。」 徐庭戈叫住一個傭人,讓他把徐二喊過來,出車送王月琪回家。 徐二正在門房用工苦讀一本初級小學課本,聽到少爺招呼趕緊拉著車送王小姐走了,王月琪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林宅。 此時林文靜已經回到了家裡,很幸運的是米姨和爹爹都沒回來,沒人發現她偷跑出去玩了,見到王月琪這麼快就來了,她頓時露出欣喜之色:「這麼快請柬就弄到了?」 「哪有那麼容易啊,達官貴人們搶都搶不來,就連看焰火的入場券都搞不到。」王月琪歎氣道。 「哦,沒什麼的。」林文靜反而安撫起王月琪來。 又聊了一會,王月琪告辭走了,林文靜坐在桌旁,打開項鏈的雞心盒子,望著母親的照片喃喃道:「媽媽,我好想去看焰火哦。」 …… 晚,小順子下班回到了紫光車廠,正要回屋睡覺,卻看到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正房的太師椅衝自己招手。 「大錕子,啥事?」小順子趕緊過去問道。 「把門關。」陳子錕嚴肅的說道。 小順子趕緊把門關,拉了張椅子坐下,小心翼翼的說:「大錕子,你幹啥,別嚇我。」 「耀庭,咱們是不是好兄弟?」 小順子也嚴肅起來:「咱們是過命的交情!」 「那好,我現在有一件事,只有你才能幫忙,你幫是不幫?」 小順子心裡翻江倒海,大錕子這麼正經,難不成是在外面惹了人命官司需要找人定罪? 「大錕子,我願意幫你,我姐就托付給你照顧了。」小順子沉痛的說。 陳子錕倒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你說啥呢,我就是想找你弄兩張六國飯店焰火晚會的請柬。」 小順子長出了一口氣:「差點被你嚇死,還以為是……」 不過轉念一想,臉又拉長了:「大錕子,我的好哥哥勒,你這比要我的命還難啊,這次宴會是各國使節借六國飯店的場子擺的,請的不是外交使節就是達官貴人,我一個飯店衣帽間的小聽差,你活剝了我也搞不來請柬啊。」 陳子錕沉吟片刻,覺得小順子的話很有道理,自己有點難為人了。 小順子眼睛轉了一轉,說:「你是不是搞混了,我昨天說的是看焰火的票子,不是請柬,你要票子的話,我倒是能搞一兩張。」 陳子錕道:「票也行,我現在就要。」 小順子果真從懷裡摸出一張入場券來,「這個先給你,其實不用票也行,把門的是我哥們,到時候能把你帶進去。 「你混的不賴啊。」陳子錕隨口誇了一句。 小順子卻眉飛色舞起來:「那是當然,我眼頭活,嘴又甜,誰不買我的面子,把門的那是我小兄弟,洗衣房的大姐整天給我拋媚眼,廚房裡弄點剩菜剩酒更是小意思。」 「呵呵,不錯。」陳子錕意味深長的又誇了他一句。 …… 第二天一早,林文靜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坐在桌子旁梳頭的時候,忽然看到桌有一張粉紅色的紙條,拿起來一看,六國飯店焰火晚會入場券! 「媽媽,是你聽見女兒的祈禱了麼。」林文靜又打開了項鏈雞心盒子,對著母親的相片幸福的垂淚。 有了票,還得向父親請假,梳妝完畢,小心翼翼的來到正房,一家人坐在桌旁吃早飯,太太說晚有牌局,要和張太太李太太她們打足八圈,父親一邊看報紙一邊吃著飯,隨口道:「不要回來的太晚,我晚也有個應酬,林媽你燒飯的時候只要做小姐一個人的就行了。」 又對女兒說:「晚哪兒也不許去,老老實實在家裡溫,到時候考不北大唯你是問。」 這下林文靜不敢提了,埋頭吃飯,吃完了回去悄悄整理衣服,她冬天的外套只有兩件,一件藍的一件白的,想想還是準備穿那件陰丹士林藍的,再圍一條白色的長圍巾,效果最好。 把皮鞋從床底下拿出來,用細布仔細的擦拭著,又倒了一杯水,梳子蘸著水把頭髮梳理了一遍,最後拿出錢包來,清點了一下自己的家當,每月兩角錢零花,已經積攢了半年,有一塊多錢之巨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太太帶著文龍赴牌局去了,先生也和同僚喝酒去了,林文靜打扮整齊,拿著入場券悄悄從家裡溜出去,看到胡同口熟悉的身影,頓時喜道:「阿叔,趕快,六國飯店。」 「好勒。」陳子錕拉起車就走,今天他依然是一副幹練的短打,青布棉襖,冕襠褲子,紮著腿帶,頭一頂舊棉帽,腳下一雙皮頭灑鞋,拉著車快步走在大街,人人見了都贊,這車伕真利索。 來到東交民巷,今天使館區格外熱鬧,到處張燈結綵,外國人入鄉隨俗,按照中國人的規矩過新年,巡邏的洋兵們也穿了威武的禮服,皮靴和刺刀珵亮,到處都是衣冠楚楚的中外賓客,歡聲笑語一片。 林文靜下了車,給了陳子錕一個子兒,拿著入場券興沖沖的去了。 陳子錕把洋車放好,從側門進了六國飯店,一個華籍警衛攔住了他:「幹什麼的?」 「哥們,我是李耀庭的大哥。」陳子錕笑著說,順手遞過一支煙卷,三炮台。 「哥們你等等,我叫他過來。」警衛立刻和顏悅色起來,不大工夫把小順子找來了。 陳子錕把小順子拉到一邊,低語了幾句,小順子臉色都變了:「哥哥勒,你淨給我出難題。」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三章青蛙王子 見小順子一臉苦相,陳子錕佯怒道:「昨天還吹牛說混的好,人頭熟,找你借一身行頭都推三拖四,小順子你學壞了- 「哥哥,我幫你找還不行。」小順子愁眉苦臉,把陳子錕領進了側門,這是服務人員進出的通道,走廊裡燈火昏暗,隱約能聽到遠處薩克斯的奏鳴和女人的嬌笑聲。 小順子白下黑,一身侍者打扮,鬢角剃得光溜溜的,頭髮像個茶壺蓋,還抹了不少發蠟,遇見同事就親熱的打聲招呼,等走廊裡沒人了,他迅速打開儲藏室的門,壓低聲音說:「在這等著我,千萬別亂跑。」 陳子錕閃身進去,在儲藏室裡呆了將近十分鐘,小順子終於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個大包袱,滿頭是汗,臉還有兩個口紅印子。 「哥哥勒,為了你,我可是連色相都犧牲了。」小順子打開包袱,裡面是一套黑色夜禮服,絲綢襯衣,羊毛質地的禮服衣和褲子,都是剛漿洗好的,襯衣領子挺括無比,褲線更是熨燙的如同刀鋒一般筆直尖銳。 「還差一雙皮鞋。」陳子錕說。 「算我怕了你。」小順子低頭把自己那雙皮鞋脫了下來,雙手奉,他天生大腳板,碼子正好和陳子錕能對。 陳子錕飛快的將身苦力裝扮脫了下來,換襯衣和禮服,蹬皮鞋,打了個響指道:「發蠟。」 「得,我就這點存貨,全給你。」小順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鐵盒,裡面是凝固的蠟狀物,陳子錕用手指全摳出來,抹在頭髮向後捋了兩下,一個油光水滑的大背頭就出來了。 他意猶未盡,從舊衣服裡摸出一撮毛來蘸點口水貼在了唇,兩撇漂亮的八字鬍又出來了。 「嘖嘖,人靠衣裝馬靠鞍啊。」小順子退了一步,由衷讚道道。 陳子錕本來長的就不差,劍眉星目,面如冠玉,身高腿長,細腰乍背,再穿襯托體形的西式服裝,更顯英俊帥氣。 小順子左右端詳著陳子錕,彷彿是在欣賞一個自己製造出來的藝術品,「還差一個領結,你等等,我去找。」 「不用了。」陳子錕這就要開門出去。 「哥哥,我的親哥哥,你隨便逛逛也就算了,千萬別和人家亂說話,這身衣服是一個法國客人拿下來洗的,要是露了餡,我的差使就砸了,你切記切記啊。」小順子喋喋不休的在後面叮囑著。 「知道了,我有數。」陳子錕開了門,大步流星朝前廳去了,小順子在後面膽戰心驚,放心不下,遠遠的跟著。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走在廚房通往餐廳的通道,一雙眼睛四下踅摸,忽然看到牆邊垂著的繡金白綢窗簾,瞅瞅四下無人,拔出刺刀裁下來一塊,往脖子一纏,儼然就是個別緻的領巾。 遠處悄悄跟蹤他的小順子差點背過氣去。 正好一個侍者端著冷盤過來,盤子裡盛著切片的哈爾濱俄式紅腸。 「啪」陳子錕打了個響指,侍者立刻停下。 陳子錕拈起一片吃了,呵斥道:「這麼鹹怎麼吃,全倒了餵狗。」 侍者愕然,呆呆的看著他 「看什麼看,G啊。」陳子錕一瞪眼。 「哦」侍者趕緊回頭。 「等等。」 侍者又停下,眼睜睜看著那人把自己別掖在腰間的白餐巾拿了下去。 「去。」陳子錕打發了侍者,將餐巾疊了疊,別在了胸前,乾咳一聲,大模大樣的進了餐廳。 迎面過來一個北洋將領,筆挺的藍灰色呢子制服,金色肩章三顆星星,白手套、指揮刀,英武之極。 「將閣下,很久沒見了,最近還好麼?」陳子錕竟然主動向這位陌生的將軍打起了招呼。 跟在後面的小順子這會兒連死的心都有了,咬著自己的指甲祈禱著:「老天啊,保佑這個惹禍精今天消停點。」 那將露出疑惑的表情,顯然從自己的記憶庫裡搜集不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任何資料,不過能來這種場合的都是流人士,既然人家這麼客氣,自己也不能失了禮數。 「托您的福,還好。」將道。 「那太好了,我有幾個老朋也在,失陪。」陳子錕優雅的一點頭,裝作去找自己的熟人,快步過去了,守在門口的侍者根本就沒有意識向他要什麼請柬。 六國飯店的餐廳極其寬敞,平時也做舞池使用,今天擺的是冷餐自助餐,大廳內放眼望去,西裝革履、珠光寶氣,男人們都穿著質地考究的晚禮服,有些人還在衣襟佩帶著勳章,女士們則個個艷光四照、爭奇鬥艷,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大多用的是英語法語來交談。 陳子錕從桌端了一杯馬提尼,靠在牆角注視著賓客們,嘴角露出一絲略帶邪氣的微笑,他的出現立刻引起了一幫閒極無聊的貴婦人們的注意,交頭接耳的對他拋著媚眼。 陳子錕也注意到了這幫色迷迷的無聊娘們,舉起舉杯對她們做了個請的姿勢,順便擠了擠眼睛,把那幫娘們立刻搞得神魂顛倒,手裡的小扇子急速的搖動起來,有個風韻猶存的美婦急不可待的站了起來,準備前搭訕,而此時陳子錕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獵物。 那是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比較面善,陳子錕故意前撞了他一下,馬提尼潑在對方身。 「對不起先生。」陳子錕抽出別在胸前冒充手帕的餐巾幫那位先生擦拭著潑濕的衣服,兩隻手指悄悄將對方放在內兜裡的請柬夾了出來。 侍者們也過來幫忙,陳子錕趁機抽身,溜出了舞廳。 …… 焰火是準備在六國飯店門口的空地燃放的,為了避免擁堵,所以臨時發放入場券以限制閒雜人等出現,這些拿入場券的都是資格不夠的華籍人士,大冷的天為了看西洋景,聚在東交民巷的街道,彼此還都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林文靜在人群中穿梭著,興奮的像只自由的小鳥,背著父親和繼母出來玩,讓她有一種特別刺激的感覺,忽然前面有個熟悉的人影,那不是王月琪麼。 「王月琪,你也來了。」林文靜從天而降,把王月琪嚇了一跳,想到票子的事情,立刻心虛起來,期期艾艾的說:「我……我家親戚後來找到一張票,只有一張我就自己來了,你不會生氣。」 「怎麼會呢。」林文靜說,顯然沒把這個當回事,王月琪鬆了一口氣,心中暗想,她的票莫非是徐學長給的,有心想問又不敢問,只好強忍著。 北京冬天的氣溫很低,等著看焰火的人們都冷的直跺腳,羨慕的看著六國飯店的玻璃窗內那些衣冠楚楚的貴賓們,裡面有充足的暖氣,有美酒,有音樂,還有露著光膀子的外國娘們,可是門口的印度警衛如同鐵塔一般分立兩旁,還有一個嚴苛到了極點的洋人領班,任何沒有請柬的人都會被拒之門外,哪怕他是內閣總長或者是北洋將軍。 王月琪喃喃道:「要是徐學長在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把我們領進去。」 林文靜眨眨眼睛,她根本沒想進六國飯店裡面玩,能偷跑出來看看焰火,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忽然一個極富磁性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不是教育部林先生家的小姐麼,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邀請您一道參加舞會?」 林文靜和王月琪同時轉身,發現面前站著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黑緞子槍駁領的夜禮服,兩撇神氣的小鬍子,一雙眼睛如同寒夜裡的星星,璀璨無比。 王月琪頓時傻了,林文靜也不知所措,囁嚅道:「你……你認識我爸爸麼?」 其實她想說是,你怎麼和我家車伕這麼像,但是這句話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因為那樣會被人認為腦子出了問題,這位紳士明顯是流社會的一分子,和拉車的陳阿叔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大概只是個巧合,林文靜並沒太往心裡去,眼前她面臨的重大問題是,該不該接受這個陌生男子的邀請。 王月琪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代替林文靜答應。 「林文靜,機會難得啊。」她小聲勸道。 「好……叔叔您貴姓啊?」林文靜愛玩的天性終於佔了風,但還沒傻到忘記問人家姓氏的地步。 陳子錕心裡一陣懊喪,怎麼我千變萬化還是叔叔啊。 「哦,我叫維克多。」陳子錕伸出一隻胳膊,正好一輛汽車駛來,侍者拉開車門,一對身穿夜禮服的流社會夫婦互相挽著手下車進門,林文靜有樣學樣,也挽住了陳子錕的胳膊。 「這丫頭,太好騙了,這可不是好兆頭。」陳子錕暗想。 來到門口,洋人領班用法語問道:「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請柬麼?」 「哦,當然可以,在這裡。」陳子錕一嘴地道的巴黎口音法語對答如流,同時拿出一張印刷精美的請柬來。 領班接過來看了一眼,面寫著外交委員會林長民先生的抬頭,他不疑有詐,將請柬還回,用生硬的漢語道:「祝你們玩的愉快。」 順利混進了餐廳,陳子錕看到角落裡的小順子,得意的衝他眨眨眼,小順子看到陳子錕居然帶了個漂亮的女孩子進來,差點當場吐血。 「哥哥勒,你究竟要鬧哪樣啊。」小順子心底發出一聲哀鳴。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四章老子是中國人 餐廳裡杯觥交錯,歡聲笑語,溫度比室外起碼高了二十度,林文靜的臉蛋一下變得紅撲撲的,趕緊把纏在脖子的長圍巾摘了下來- 來回穿梭的都是金髮碧眼的西洋女人,一個個穿著晚禮服袒胸露背,驚得林文靜不時伸出小舌頭,她頭戴了一頂絨線帽子忘了摘下,面一顆紅色的小絨球晃來晃去的,分外可愛。 陳子錕端了一杯飲料來遞給林文靜:「林小姐,嘗嘗這個。」 「這是酒麼?辣不辣?」林文靜歪著頭看著這杯黑乎乎泛著氣的液體。 「不辣,是甜的。」陳子錕微笑著說。 林文靜嘗了一口,果然甜甜麻麻的很可口。 「嘻嘻,好喝。」林文靜一仰脖子把飲料喝光了,把空杯子遞給陳子錕:「叔叔,我還要。」 說話間,一絲頭髮掉下來,她抬手掠了一下,蔥白般的手指,通紅的鵝蛋臉,不經意間的少女嬌羞和那一聲叔叔我還要,讓陳子錕覺得鼻血都快湧出來了。 「哦,叔叔再給你拿。」陳子錕伸手去拿汽水瓶,心神不定的他卻碰倒了一瓶杜松子酒,眼瞅酒瓶子就要落在地摔個粉碎,他腳尖一勾,把瓶子踢了來,一顆心猶自砰砰的跳。 「淡定,一定要淡定。」陳子錕告誡自己道。 「叔叔,這叫什麼啊?」林文靜問道,忽然打了一個嗝,倒把她自己嚇壞了,趕緊摀住嘴,兩隻眼睛左右看,像只受驚的小鹿般。 「這個叫l,喝了就要打嗝的。」陳子錕笑道,話剛出口自己心裡就是一愣,我怎麼知道這玩意的名字? 「噢」林文靜乖乖的點點頭,她自己也覺得納悶,為什麼在這個陌生男子面前會如此放鬆和隨意。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喊:「姐姐。」 林文靜一轉身,頓時喜眉梢:「徽因妹妹。」 一個垂著雙辮的小姑娘興奮的拉著林文靜的手,扭頭喊道:「爹爹,姐姐也在這兒。」 她爹爹聞聲而來,正是被陳子錕偷了請柬的那個中年人,看到林文靜便道:「哦,文靜也來了,你爹呢?」 林文靜暗道不好,這麼巧居然遇到了伯父和堂妹,這要是傳到父親耳朵裡去,自己以後就別想自由了,她趕緊掩飾:「我……我和同學一起來的。」 她這樣一說,林長民自然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陳子錕,暗想這人怎麼一點不像學生,看氣度倒像是哪位大員家的少爺。 「兄弟是外交委員會林長民,未請教閣下?」林長民問道。 「林先生您好,我是維克多陳,從巴黎來。」陳子錕撒起謊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彬彬有禮的向林長民鞠躬致意。 林長民聽到巴黎二字,立刻眼睛一亮。 「陳先生從巴黎來,想必對和會的進展有所瞭解,聽說顧維鈞在和會關於山東問題的發言,讓諸國代表為之歎服,揚我中華國威於海外啊。」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什麼顧維鈞,什麼山東問題,他一丁點都不知道啊,不過還是裝著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淡淡道:「顧先生出面,那是一定馬到功成的。」 這邊大人在說話,那邊林文靜也拉著林徽因的小手嘰嘰喳喳說著,大概是讓她保守秘密,不要把自己來過這裡的消息透露出去。 林徽因不住的點頭,還強忍著笑,林文靜卻是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嚴肅,看到兩個女孩如此表情,林長民也不禁啞然失笑,問陳子錕道:「您和舍弟認識?」 陳子錕道:「前日去教育部公幹之時,和林之民先生有過一面之交。」 林長民點點頭,此時林徽因跑過來和父親咬了咬耳朵,他臉漸漸浮起了笑容,看來自己沒猜錯,侄女是偷跑出來玩的,和眼前這位海外歸來的年輕人並無瓜葛。 正要再聊點巴黎的話題,忽然有人高聲提議:「我建議,為我國代表團首席代表顧維鈞在巴黎和會的精彩發言乾杯。」 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去,只見一人高舉酒杯道:「顧維鈞的發言,獲得了美國總統威爾遜、英國首相勞何喬治,還有貝爾福、藍新等人的祝賀,威爾遜說,這一發言是對中國觀點的卓越論述,所以,我們有理由為此乾杯。」 下面一片掌聲,就連歐美人都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林長民更是熱情的拍著手,他是總統府外交委員會的首腦,對於巴黎和會的一舉一動,掌握的非常清楚,這次顧維鈞的發言,確實為代表團,為中華民國增色不少。 下面又有人高聲道:「反觀之日本代表牧野的發言,口音很重,含混不清,估計與會者根本就沒聽明白他在講什麼。」 一陣哈哈大笑,歐美人對於日本人的外語水平早有領教,而且從巴黎傳來的消息證實,牧野的發言比之顧維鈞的發言,確實有天壤之別。 忽然有人大喝一聲:「你們支那人就靠這個來安慰自己麼。」 餐廳裡一下安靜了,只見一個健碩的男子站了出來,身穿藏青色立領肋骨短衣,領口和袖口繡著黑色的渦卷軍銜標誌,腰際垂著一柄歐式指揮刀,他用生硬的漢語譏諷道:「支那參戰,寸功未立,就以戰勝國自居,難道爾等連絲毫的羞恥之心都沒有了麼,青島和膠濟鐵路,是我們大日本帝**人用鮮血從德國人手裡搶來的,難道憑著幾句流利的英語,你們就妄想拿回去麼!」 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小聲笑話這人的漢語不標準,但是說到回來,餐廳裡已經鴉雀無聲,在場的每個中國人都覺得臉火辣辣的,彷彿被人扇了一個嘴巴。 歐洲大戰已經結束,中國在參戰問題一直搖擺不定,黎大總統和段總理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最終還是搭了協約國的末班車,瞎貓撞死耗子當了一回戰勝國,這可是清末以來罕有的勝利,全國下精神為之一振,不少學界中人都認為中國自此可以走富強之路了。 但這個日本人的一席話,卻將他們從自我陶醉的美夢中一巴掌抽醒了,顧維鈞的演講再精彩,英語再流利,能把已經佔據了青島和膠濟鐵路的日本軍隊攆走麼,顯然是不可能。 窗外的焰火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大家都湧到窗口,欣賞著五顏六色的煙花,這些煙花都是歐洲進口的,和中國的爆竹不可同日而語,往往能發出四五種顏色,在空中組成幾何形狀的圖案,漫天流光溢彩,宛如童話世界。 「就是搞這些奇技淫巧,中國都落後了。」一連串的爆炸聲中,陳子錕聽到一聲歎息,扭頭看去,林長民清瘦的臉龐被焰火的光芒映照出了奇異的光彩,而林文靜和林徽因兩個小姐妹,則完全被這一幕奇景所驚呆,仰頭看著天空,沉醉在這絢爛的世界中。 酒會繼續,但大家的興致已經被那個不識趣的日本人搞壞,沒人再提國際政治方面的話題,只是交頭接耳談著一些最近流行的時髦貨,幾個日本軍官倒是興致盎然的灌了不少洋酒,不時大聲喧嘩著,有幾個傢伙還唱起了軍歌。 酒酣耳熱之時,音樂響起,男士們紛紛走向心儀的女士,舞會開始了。 林文靜已經看完了焰火,瞅瞅牆的掛鐘,時間不早了,剛要去和伯父、妹妹告辭,忽聽角落裡一聲尖叫。 幾十道目光投射過去,只見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孩子怒氣沖沖的從座位走出來,後面跟著的正是剛才那個發言的日本軍官。 「你拒絕我,就是對大日本帝國的侮辱,你要對此負責!」日本人高聲喝道,聲音明顯帶著醉意。 樂師們只是稍停了一下,然後繼續拉琴,男歡女愛,爭風吃醋,風月場交際圈裡的常見事,不稀奇。 「我憑什麼要和你跳舞,你個小日本矮子,本小姐就是討厭你,怎麼了!」那個中國女孩伶牙俐齒,凶的很,旁人早已認出,這位潑辣小妞正是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千金,姚依蕾。 「巴嘎雅鹿!」日本軍官一聲吼,竟然揚起了巴掌,姚依蕾雖然刁蠻任性慣了,但那都是在懂得憐香惜玉的中國人或者有騎士風度的歐美人面前,哪見過這種稍微不順他的意,抬手就打人的野蠻傢伙。 所以她一時間竟然嚇呆了,忘記了躲避,不過那只巴掌並沒有落下來,而是被另一隻手緊緊攥住了。 姚依蕾張大了嘴,看著那位橫空出世的英雄,哇,好高的個子,比那日本人足足高出兩個頭來,夜禮服筆挺,皮鞋珵亮,頭髮整齊的向後梳著,似曾相識的面容,最迷人的是他兩撇小鬍子,簡直就像電影裡的明星。 日本軍官也呆了,沒想到居然有人敢阻攔自己,不過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吃驚。 「巴嘎雅鹿!」那人的吼聲比他還要響幾分,再加居高臨下的威嚴,讓他不由自主的一個立正,緊接著兩個大耳帖子就抽來了,打得他一個踉蹌。 「哈伊!」雖然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是併攏了腳跟站直,因為他根本就是借酒裝瘋,其實心裡明白的很,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陸軍中尉,而眼前這位很可能是外交部的前輩,打自己那是理所當然的。 姚依蕾卻一陣失望,原來見義勇為的英雄也是日本人啊,真沒勁。 「我是天津駐屯軍中尉籐田亨,請問前輩尊姓大名?」籐田中尉畢恭畢敬的問道。 「少跟老子套近乎,老子是中國人!」陳子錕傲然道。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五章鬥劍 籐田中尉勃然大怒,搞了半天原來是個支那人,竟然扮豬吃老虎抽了自己兩巴掌,低賤的支那人在公共場合侮辱大日本帝國的軍人,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一件事- 「八格雅鹿%&」籐田中尉破口大罵,但是日語詞彙貧乏,翻來覆去就是八格雅鹿等幾個詞,無非是比誰的聲音更大一些而已,可就是比嗓門,他也比不過那個可惡的支那人。 陳子錕一手端著酒杯,一手叉腰,滿口地道的關西腔,唾沫星子橫飛,罵的籐田亨張口結舌,無法還嘴。 舞廳內眾人無不掩嘴偷笑,一個日本軍官,卻被一個中國人用日語罵的無法開口,這是何等滑稽的一件事啊,再聯繫巴黎和會日本人的丟醜,更讓人覺得有異曲同工之妙。 「日本人講不好英語也就罷了,怎麼連自己國家的語言也講不好了。」林長民淡淡的說,立刻引起周圍一陣哄笑。 林徽因小聲問道:「爸爸,這個人的日語說的很好麼?」 還是女兒瞭解自己,林長民微微點頭:「他的日語相當地道,如果只是聽說話,一定會被認為是日本人。」 林長民曾經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七年,日語水平呱呱叫,他的話自然很有說服力,林徽因和林文靜望著那個正在呵斥日本軍官的中國青年,不禁肅然起敬。 現場有很多留日的官員和學者,都暗暗點頭,認為這個青年一定也有著留日的經歷。 如果他們知道,這個青年一口流利的日語竟然是在關東馬賊窩裡跟一個日本逃兵學的,一定會大跌眼鏡。 籐田中尉的幾個同伴醉眼迷離的圍了來,他們都穿著軍禮服,佩帶著軍刀,本來這種場合是要將軍刀寄存在衣帽間的,但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刀不離身,所以就都帶在了身,現在他們一個個眼睛通紅,手按刀柄,大有一刀劈了這個冒失之徒的意思。 沒人前勸解,交際圈裡的人都是喜歡熱鬧的,歐美人對於日人和華人的爭執,向來都是和稀泥,所以在場的歐美外交人員也都是靜觀其變,飯店的經理倒是著急壞了,試圖前勸阻,但被日本人一個凌厲的眼神就嚇了回來。 小順子現在已經徹底瘋了,縮在角落裡不敢冒頭,他現在已經對自己的前景不抱希望了,反正飯碗是肯定要砸了的,他唯一希望的是大錕子的禍不要惹太大,血濺六國飯店就不好了。 現場倒是有幾個日本使館的外交官,但他們也懶得管這個閒事,幾天前中國的外交官顧維鈞在巴黎和會出盡了風頭,而他們日本的外交官牧野男爵則因為蹩腳的發言丟盡了臉,所以這些外交官也樂的軍人們替自己報復一把。 「混蛋,我要和你決鬥!」籐田中尉趁著陳子錕罵累了喝水的空當,猛然大吼一聲。 「好,就等你這句話了,老子今天就陪你練練。」陳子錕把酒杯一扔,順手脫掉了禮服衣,扯下了權當領巾的窗簾布。 舞廳內一陣竊竊私語,懂日語的人把他倆的對話翻譯成各國語言傳播開來,紳士們瞪大了眼睛,貴婦們捂著胸口大呼我的帝,小扇子搖得飛快。 二十世紀的今天,竟然還能看到決鬥的場面,真是一件幸事,所有人都覺得今天沒白來。 但一些中國人卻暗道不好,中華乃是積弱之國,不但國力弱,就連國民的素質也遠遜於人,而日本軍人的體魄和野蠻精神,則是全球皆知的,這幫半開化的傢伙,冬天用冷水洗澡,喜歡吃生魚,受了挫折就拿刀子把自己的肚皮剖開,我中華之謙謙君子,又怎麼能敵得過武裝到牙齒的日本軍人呢。 但是一些惟恐天下不亂的歐美人已經把地方騰了出來,舞廳中央閃開一個大空地,留給他倆決鬥用,樂師們也自發的演奏起西班牙鬥牛曲來。 「如果你現在道歉的話,我可以考慮饒恕你。」籐田中尉瞥了一眼旁邊瑟瑟發抖的姚依蕾,覺得還是展現一些紳士風度比較好。 陳子錕還沒說話,姚依蕾已經跳了起來:「堅決不道歉,打死他!打死這個小日本。」 籐田亨大怒,一瞪眼。 姚依蕾趕忙躲到了陳子錕背後,露出一顆小腦袋來沖籐田亨做了個鄙視你的鬼臉。 「女士發話了,不能道歉,所以你就別給自己找退路了。」陳子錕也抱著膀子譏笑道。 籐田亨覺得臉有些發燒,他迅速脫下了短衣,摘下軍刀連鞘握在手裡,一指陳子錕:「你可以選擇武器。」 陳子錕沖舞廳內諸人道:「誰借兄弟一把劍使使。」 「我!」和陳子錕打過招呼的那位北洋將應聲而起,快步走到衣帽間將自己的佩劍取了來。 眾人認得,這位正是當今炙手可熱的人物,北洋陸軍部次長徐樹諍將,段督辦的首席智囊兼大將。 徐樹諍取了劍,凌空拋給陳子錕:「接劍!」 陳子錕一把接住,拉出一截劍身,不禁讚道:「好劍!」 將的佩劍,自然非同凡物,金絲纏繞的劍柄,蝕刻精美花紋的劍身,劍鞘為精鋼打造,外面還罩了一層保暖的黃牛皮。 籐田亨緩緩抽刀出鞘,雖然他的佩刀在外形看也是西式指揮刀,但本質截然不同,是日本刀的刀條配西式刀裝而已,籐田家族雖然算不什麼世家,但也是正兒八經武士出身,這把刀是他的太爺爺傳下來的,甚至還有一個名字,叫菊人丸。 同伴拿了一杯烈酒過來,籐田亨緊繃著一張酷臉,將烈酒澆在刀鋒,清冽的酒水順著鋒利的刀刃流下,給人一種華麗而殘忍的感覺。 「這把刀準備見血了。」一些人竊竊私語道。 林文靜不由得抓緊了林徽因的手,她很替這位剛認識的叔叔捏了一把汗。 「沒關係的,咱們一定能贏。」林徽因雖然年紀比林文靜還小幾歲,但卻沉著多了,反而輕輕拍著姐姐的手心安慰她。 見這幫日本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姚依蕾也不禁有些害怕了,翹起腳尖對陳子錕咬著耳朵:「打不過咱們就跑,我的汽車就在外面。」 陳子錕沒說話,衝她擠了擠眼睛。 姚依蕾只覺得心口一陣狂跳。 籐田亨已經拉好了架勢,雙手握刀,兩腳前後叉開,標準的日本劍道起勢。 陳子錕也抽出佩劍,很隨意的耍了幾個劍花,現場有些對中華武術略有研究的人士不禁大驚,這不是武當派的太乙玄門劍法麼! 「進招。」陳子錕沖籐田亨勾勾手。 「啊」籐田亨將日本刀高舉過頭,怪叫著衝了過來,現場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瞪大了眼睛盯著場內,而一些意志力比較薄弱的女士、小姐則閉了眼睛,嘴裡唸唸有詞,祈禱不要發生流血事件。 林文靜更是閉了眼睛不敢看,林徽因卻瞪大了眼睛踮起了腳尖,生怕漏掉任何細節。 小順子躲在角落裡手裡拿著一串佛珠,脖子掛著十字架,不停地念叨著,佛祖帝太老君觀世音,保佑大錕子千萬別出事。 眼見籐田亨猛衝過來,陳子錕本想一劍封喉劃了他,但轉念一想,因為這***一條賤命影響到小順子的工作就不好了,電光火石之間他就做出了決定,輕輕一閃,腳下一絆,籐田中尉當即摔了個狗吃屎。 這也難怪,現如今的日本軍人,對劍道的學習已經大不如以前了,他們的精力主要放在槍炮射擊和參謀業務,冷兵器方面最多練些刺殺術而已,籐田亨雖然沒喝醉,但不代表他的頭腦非常清晰,人喝了酒,反應能力肯定要比平時差很多,所以不出意外的中了陳子錕的招。 陳子錕哪會給他爬起來的機會,一腳踢飛了籐田手中的刀,然後狠狠踩在他的後背。 「八嘎,劍道都荒廢成什麼樣子了,就憑你這點本事也想挑戰我,你覺悟!」 籐田亨被他罵的說不出話來,真是輸人又輸陣。 舞廳內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雖然沒有出現精彩的鬥劍場面,但一招制敵的結局也符合大家的預期,中國人、歐美人都鼓起掌來,幾個日本外交官的臉色卻變得鐵青起來。 「嗨,你真行。」姚依蕾興奮的直跳,看著陳子錕的眼光裡就差冒小星星了。 「小意思。」陳子錕又衝姚依蕾擠擠眼睛,其實是嘲笑她沒認出自己來,但卻讓姚小姐有另外一種曖昧的感覺。 禍闖的不小了,再鬧下去自己的身份就要曝光了,陳子錕拿起外套準備逃離現場,當他瀟灑地展開禮服衣往身穿的時候,姚依蕾簡直就要為之瘋狂了,這個風一般的男子,實在是超乎想像的帥氣,他的腰是那麼柔韌有力,他的腿是那麼長而結實,他的眼神是那麼閃亮而玩世不恭。 從來只有迷得別人神魂顛倒的姚大小姐,如今也被別人迷得暈頭轉向了。 陳子錕穿外套,將佩劍拋還給徐樹諍:「謝了,將閣下。」 這就準備離開了,忽然飯店經理在幾個日本外交官和印度警衛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請柬麼?」英國籍的經理彬彬有禮的說道。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六章二櫃出馬 怕什麼來什麼,陳子錕搭眼一看,就知道日本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們在懷疑自己的身份,如此出類拔萃,而且敢於出手教訓日本人的青年才俊,肯定不屬於北京的社交圈。 陳子錕猜的沒錯,在場有位叫荒木俊雄的日本使館參贊是個中國通,對北京流社會的人員調查的相當清楚,基本沒有他不認識的人,這個橫空出世的青年讓他警覺起來,他必須迅速獲知這人的真實身份,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請六國飯店的外籍經理出面,查看他的請柬。 六國飯店的英籍總經理威廉.約翰遜同樣對這個神秘的中國小伙子頗感興趣,六國飯店是北京流社會的集散地,作為飯店經理人員,他對每一張面孔都很熟悉,叫得出每個官員的名字和官銜,以及他們晦澀的「字」,但這個人他卻絲毫沒有印象。 「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請柬麼?」約翰遜總經理再一次問道。 陳子錕不搭理他,冷冷的從桌子拿了杯白蘭地一飲而盡,藉著這個動作的掩飾,兩隻眼睛四下裡亂看,尋找著脫身的路徑。 約翰遜從事飯店行業多年,練就的一雙火眼金睛,一搭眼就看到陳子錕褲腰別著一個不太醒目的小標籤,那是洗衣房的標籤,但是在交付客人之前是會拆下來的,他立刻明白了什麼,悄悄做了個手勢,兩個人高馬大的印度警衛手按在了警棍。 「先生,需要我重複一遍麼?」約翰遜再次發問。 荒木俊雄幸災樂禍的看著陳子錕,憑他多年的經驗,這傢伙一定是混進來搗亂的反日分子,對這種人絕對不能放過,待會等他被趕出去之後,再找幾個中國的流氓把他幹掉才行。 陳子錕依舊不回答,他身雖然有一張請柬,但那是偷來的,糊弄門衛還行,糊弄經理可沒門,真的林長民就站在不遠處,拿出來當場就得露餡。 此時小順子已經徹底灰心喪氣,開始打算被開除以後的安排了,自己倒霉倒也罷了,連累了洗衣房的石榴姐就過意不去了。 冰雪聰明的姚依蕾也注意到了陳子錕的不自然,她站出來說道:「他是我的朋,我帶他進來的,約翰遜經理,有問題麼?」 約翰遜笑了笑,和顏悅色的說:「當然沒有問題,親愛的姚小姐,我只是想知道,您的朋身的衣服是從哪裡來的?」 這一手真狠,姚依蕾也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看著陳子錕,怎麼也猜不透他的來歷。 正當陳子錕打算破罐子破摔,大鬧一場跑路的時候,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朱利安.所羅門先生穿的當然是他自己的衣服。」 眾人扭頭望去,只見樓梯站著一位歐洲紳士,金髮碧眼,西裝革履,手裡提著文明棍,臉戴著夾鼻眼鏡,一口流利的法語稍帶點斯拉夫味道。 陳子錕的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這不是二櫃他老人家麼!他啥時候也流竄到北京來了。 「怎麼,約翰遜先生,您對我的同伴有什麼懷疑麼,好像飯店的客人參加舞會是不需要請柬的。」二櫃風度翩翩的走下來,站在了陳子錕旁邊。 大家驚異的發現,這兩人的體形很接近,同樣的身高腿長,同樣的寬肩闊背,英俊瀟灑,只不過一個是亞洲人一個是歐洲人,一個年少一個年長罷了。 「安德烈.所羅門伯爵,請原諒我的冒失,我向您,以及您的朋道歉。」約翰遜經理多老於世故的一個人,既然有人肯為這個中國小子背,他就沒必要糾纏下去,反正只有日本人才關心這件事,自己何苦跟著湊熱鬧。 「祝您玩得開心。」約翰遜經理一鞠躬,帶著警衛走了。 荒木俊雄討了個沒趣,但也無計可施,畢竟這裡是六國飯店,又不是日本人的地盤。 姚依蕾鬆了一口氣,剛想和這位「朱利安」搭訕兩句,卻見他和那洋人勾肩搭背的走了,根本不搭理自己,氣的她一跺腳。 「二櫃,怎麼在這兒碰碼?您到流水窯是插千還是接財神?」陳子錕低聲問道。 二櫃一邊笑吟吟的和相熟的客人打著招呼,一邊答道:「屁,這兒狗子跳子海了去,我就是趴窯,你小子換葉子也不長點招子,要不是我在就漏水了。」 陳子錕問:「家裡咋樣?」 「家裡支不開局子了,併肩子們不是踏條子就是靠窯。」 他倆說的是關東黑話,陳子錕問二櫃怎麼在這兒遇,你到六國飯店來偵查還是來綁票的。二櫃回答他說這裡警察士兵那麼多,我就是單純來住店的,你換衣服的時候也不留點神,要不是我給你圓場就露餡了。 然後陳子錕又問綹子情況如何,二櫃說綹子混不下去了,兄弟們有的躲起來有的投了別的綹子。 聊了一會,陳子錕四下瞄了瞄,沒發現林文靜的身影,心裡有些著急,對二櫃說:「我得先走,這身葉子還沒還呢。」 二櫃笑道:「不用還了,這身葉子是我的,我看你穿著挺合適的。」 陳子錕道:「不是一回事,我先走,我住宣武門內紫光車廠,有空來找我。」 說著急匆匆走了,剛來到儲藏室門口,小順子後腳就到了,淚汪汪的抱怨道:「哥哥,你可折騰完了,下回再玩玄的,千萬提前知會一聲,我經不起你嚇啊。」 陳子錕飛快將衣服脫下,換自己的苦力裝扮,又把小鬍子撕下來,把頭髮弄得亂糟糟的,戴棉帽子從傭人專門通道出去,機警的看看沒人跟蹤,這才跑到自己藏洋車的地方,把車拉了出來。 …… 林文靜雖然很想留下來繼續看熱鬧,但是牆掛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鐘,再不回去就要被發現了,她向伯父和妹妹說聲再見,又匆匆瞥了一眼場中的焦點人物,那位帶自己進場的神秘叔叔,便走出了舞廳。 焰火放完之後,外面的圍觀群眾已經漸漸散去,林文靜找了一圈也沒看到王月琪,四下裡張望,也沒看到拉車的阿叔,清冷的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東交民巷的街道,行人寥寥。 不會,要這樣走回家,林文靜暗暗叫苦,用圍巾把鼻子和嘴捂得嚴嚴實實,正要趕路,忽然暗處傳來一聲喊:「小姐。」 林文靜望過去,只見陳子錕蹲在牆角,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她不由得鼻子一酸:「阿叔……」 「呵呵,散場了,洋人的炮仗怪好看的,我也看見了。」陳子錕憨厚的笑笑,拿脖子的毛巾撣了撣座位,請林文靜坐車,又脫下身的羊皮襖蓋在她膝蓋,這個細微的舉動讓林文靜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小時候她總是這樣為自己掖被角的。 陳子錕撒開兩腿在空蕩蕩的大街跑了起來,路邊的水月燈發出黯淡的光芒,這個冬夜清冷無比,但紫光車廠的洋車保暖設施完善,林文靜坐在車裡只覺得暖融融的,所有的寒風都被那個寬厚的脊背遮擋住了。 「阿叔,今天可有意思了,我遇到一個人,長的和你好像好像哦。」林文靜不安分的擺動著小腿,興奮的的說道。 「哦,啥樣人啊?」陳子錕明知故問。 「嗯,留了兩撇小鬍子,個頭和你一樣高,」 「那你和他說話了麼,沒告訴他說有個拉洋車的和他很像麼?」 「沒有……我不敢,和人家又不熟,對了,後來他還和一個日本人打架了呢……」林文靜繪聲繪色的向陳子錕講著舞廳裡發生的故事,陳子錕也很配合的問東問西,寒夜裡的這段旅途,變得有聲有色起來。 一直到了家門口,林文靜還有些意猶未盡,看到門口沒有汽車,她知道父親和米姨還沒回來,心中稍定,問陳子錕:「阿叔,你以後都在胡同口等活兒麼?」 陳子錕說:「對,我就在這一片跑動。」 「哦,太好了,回見。」林文靜進家門了,關門前留給陳子錕一個笑臉。 這一笑讓陳子錕精神百倍,哼著小曲拉著空車就回去了。 …… 六國飯店,姚依蕾發了瘋般的尋找著「朱利安」先生,可是這個人卻如同蒸發了一樣再也尋不到了,到飯店前台查找那位安德烈.所羅門伯爵的登記資料,只知道他是從巴黎來的客人,具體國籍都不甚清楚。 查到了房間號,姚依蕾匆匆樓,不顧大家閨秀的矜持,竟然去敲所羅門伯爵的房門,敲了半天也沒人應,服務生過來說:「小姐,住在這裡的先生剛才出去了。」 「哦,謝謝。」姚依蕾只得離去,此時自家汽車已經在門口等了很久了,再不回家肯定要被爹爹一頓痛罵,她戀戀不捨的來到門廳,衣帽間的小廝湯姆將裘皮大衣和帽子遞了過來,姚小姐打開錢包,剛想拿出一張五元鈔票當小費,卻又收了起來,換了一張十元的票子遞過去。 湯姆,也就是小順子,見到這張大鈔,兩隻眼睛簡直要噴火了。 「謝謝姚小姐。」他伸出雙手去接,鈔票卻又縮了回去。 「幫我辦一件事情。」姚小姐粉臉寫滿了嚴肅。 「您只管吩咐。」小順子也變得一臉嚴肅。 「朱利安先生出現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打電話你會。」 「我會打電話,姚小姐,這事兒包在我身,絕跑不了他。」小順子一拍胸脯,信誓旦旦。 「機靈點,要是耽誤了本小姐的大事,哼,決不輕饒。」姚小姐丟下鈔票,高跟鞋一串響,出門車,福特轎車一溜煙開走了。 小順子撿起鈔票,嘿嘿笑道:「大錕子,你別怪兄弟我啊,你現在成了我的搖錢樹了。」 拉著洋車剛進院門的陳子錕猛然打了一個噴嚏,念叨道:「媽了個巴子,難道是媳婦想我了?」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牆頭,輕飄飄落下來一個黑影。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七章西伯利亞來的秘密代表 陳子錕沒事人一般向前走著,那個黑影悄沒聲息的跟在後面,突然間,陳子錕拔刀回刺,動作快如閃電,那人急忙閃避,兩人打作一團,片刻後各自收手,哈哈大笑。 「你小子退步了,我跟了你半天都沒發覺。」二櫃說。 「早注意到你了,一身的古龍水味,想聞不到都難,你老人家是越老越風騷啊。」陳子錕大大咧咧的攬著二櫃的肩膀,進了垂花門。 走進正房坐落,陳子錕道:「整點兒?」 「必須的,有白的麼?」二櫃答道。 「那當然,正宗二鍋頭,絕對合你的口味。」陳子錕搬來一個小罈子往桌一放,二櫃打開泥封嗅了一下,做陶醉狀:「雖然不如我家鄉的伏特加,但也聊勝於無了。」 抱起來咕咚咕咚先灌了幾大口,衣領都濕了,二櫃拿袖子一抹嘴:「過癮,整天在六國飯店喝溫吞水一樣的白蘭地威士忌,嘴裡都要淡出個鳥來了。」 單聽這話,絕想不到會是從一個金髮碧眼的老毛子嘴裡說出來的。 「二櫃你老到北京來,打算做什麼大買賣?」陳子錕也拿了一個海碗,倒二鍋頭準備陪點。 「叫我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別二櫃長二櫃短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咱是土匪麼?對了,整天下酒菜來,麻溜的。」二櫃說話間又灌了一大口下去。 「你真丟老毛子的臉啊,還是個菜酒。」陳子錕一邊嘀咕一邊起身去給他安排下酒菜,正好王大媽還沒睡,正端著一盆熱騰騰的洗臉水過來,影影綽綽看到屋裡有人,就問陳子錕:「老闆,來客人了?」 陳子錕接過洗臉水說:「大媽,說了多少次了,您怎麼老把自己當下人啊。」 王大媽笑道:「大媽閒不住,幹點活渾身下才舒坦。」說著聳聳鼻子:「喝酒呢?」 「是啊,來了個朋,正想去廚房找點下酒菜。」 「你坐著,我就就行。」王大媽顛顛的去了,陳子錕又回來陪二櫃聊天。 「安德烈大哥……這稱呼真彆扭,能喊點別的不?」 「我此番來北京,化名為安德烈.所羅門伯爵,你可以叫我伯爵,或者所羅門先生,我來這兒是有一樁大事情要做。」安德烈神神秘秘的說道。 「不會是想綁架哪個總長家裡的小姐或者公子?」陳子錕打趣道。 「如果經費緊張的話,不排除這樣做的可能性。」安德烈正色道。 「需不需要我幫你打個下手,這個我在行。」陳子錕也不禁手癢起來,想到六國飯店裡那些揮金如土的闊少小姐們,胡亂綁一個過來,勒索十萬八萬現洋估計不是難事。 安德烈忽然哈哈大笑:「和你逗悶子呢,老子千里迢迢到北京來,豈是為了綁票賺錢,咱們自家兄弟,我也不瞞你,其實我是帶著特殊使命來的。」 「什麼特殊使命?」陳子錕瞪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個字。 安德烈壓低聲音道:「其實我是俄國臨時政府最高執政官嚴歷山大.瓦西裡耶維奇.高爾察克海軍將閣下任命的全權密使,前來北京和中國當局進行接洽的。」 陳子錕做恍然大悟狀:「哦原來如此,不懂。」 安德烈臉色嚴肅,從懷裡掏出一張蓋著大印,有著花體字簽名的牛皮紙來,向陳子錕展示道:「很好笑是麼,一個彼得堡的紈褲子弟,一個日俄戰爭的逃兵,一個中國的馬賊,竟然變成了俄國臨時政府的特派員,聽起來似乎很荒唐,但這是真的。」 陳子錕收了笑容,正色問道:「此行有何使命?」 安德烈動容道:「我的祖國俄羅斯,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軍官和貴族成群結隊的被造反的士兵和工人拉到河邊槍斃,尼古拉二世一家人被他們像狗一樣殺掉,帝啊,幾個可憐的公主只有十來歲,赤色分子不但要毀掉沙皇政權,更要毀掉俄羅斯人的精神,他們是瘋子,是魔鬼,高爾察克將閣下命令我,和北洋政府的高層取得聯繫,以合適的條件換取他們出兵協助。」 陳子錕問道:「那你開始行動了麼?」 安德烈說:「臨時政府的官員們認為我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通,其實我只是漢語說的好,比較瞭解中國人的性格而已,可事實我對北洋政府的一切都不瞭解,你們的總統是徐世昌,總理是錢能訓,但是據說真正掌握權力的人是參戰軍督辦段祺瑞,而段祺瑞只聽一個人的話,這個人叫徐樹諍,是陸軍部次長。」 到這裡他頓了頓,喝了一口二鍋頭:「你明白了麼?」 陳子錕道:「我糊塗了。」 安德烈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中國的形勢錯綜複雜,此行比我想像的還要艱難,事實你們不光有一個北京政府,還有另一個南方政權,孫中山,你聽過這個名字麼?」 「沒有。」陳子錕老老實實的答道。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雖然精通外語,但畢竟是個外國人,所以需要一個副手,你來當好了,當然不白干,我代表臨時政府軍事部,授予你俄國海軍少尉的軍銜。」安德烈不由分說就把陳子錕拉了自己的戰車。 陳子錕咂嘴道:「才少尉,二櫃你太吝嗇了,還是海軍的,我連船都沒見過,怎麼就成海軍了。」 安德烈解釋道:「軍銜是神聖的,不能隨便授予,我在聖彼得堡海軍學校了整整六年,也不過是個海軍少尉而已,你一天軍校都沒就當了少尉,還不夠你顯擺的啊。」 乘著酒性,他掏出一疊空白委任狀,拿了一張鋪在桌子,摘下自來水筆在舌頭蘸濕了,刷刷寫下陳子錕的名字遞過去:「恭喜你,軍官閣下。」 陳子錕才不稀罕什麼少尉軍銜,接過委任狀胡亂塞進懷裡,沉吟了一會,惡狠狠道:「肯定還有更多的好處,你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要沒錢你能千里遙遠的跑來?」 「呵呵,事情辦成了,好處少不了你的,臨時政府的黃金儲備是很充足的。」被揭穿了老底的安德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腳步聲傳來,王大媽送下酒菜來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酸黃瓜,一碟干切滷牛肉,半隻醬雞,一盆白水麵條。 「您老人家用點夜宵。」陳子錕熱情的招呼道。 安德烈卻搖搖頭:「你們中國人的食物實在是太清淡了,如果能來點魚子醬、酸奶油櫻桃餡甜餃子和熱乎乎的紅菜湯就好了。」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風捲殘雲一般將所有食物吃了個乾乾淨淨,一壇二鍋頭更是喝的一滴不剩,這才心滿意足的找了個地方躺下,大模大樣的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一早,前帝俄海軍少尉從美夢中醒來,穿衣服來到院子裡練起了他的招牌式俯臥撐,不但自己練,還怪叫著把陳子錕也叫起來陪著自己一起練。 王大媽來收拾夜宴殘局,看到酒罈子放在牆角,以為只喝了一半呢,伸出兩隻手去搬,卻被空罈子閃了一下,乖乖,十斤裝的酒罈子啊,倆人喝乾了,這還是人麼。 收拾停當,擺早餐,安德烈說:「吃完飯你隨我去拜訪一個人,從他那裡瞭解北洋政府的底細。」 陳子錕問道:「什麼人?」 「總統府外交委員會事務主任、憲法研究會成員,林長民先生。」安德烈嘴角掛著狡黠的微笑,等著陳子錕的追問。 陳子錕果然鉤:「為什麼?」 「因為他和他的女兒都被你昨晚大戰日本軍官的英姿迷住了,正巴不得想結識你這位神秘的客人呢,當然,徐樹諍將軍也在現場,不過他是一個足智多謀的軍人,我不想這麼快把底牌亮給他,所以還是先找林長民比較好。」 想了想,安德烈又補充了一句:「林先生的女兒很有氣質,和你帶去的那個女孩各有千秋,如果我是你,就腳踩兩隻船。」 被戳穿了心事的陳子錕大窘,道:「我可是很專一的,再說人家是堂姊妹。」 「姊妹花通吃,更好啊。」安德烈邪惡地擠了擠眼睛。 正聊著,下了夜班的小順子回來了,看到安德烈也在,頓時大驚:「大錕子,你們這是?」 陳子錕趕忙介紹了一下,只說安德烈是自己在關東認識的朋,並不提一起當過土匪的事情。 小順子也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如何利用大錕子賺錢,也不顧安德烈在場,就急不可耐的把姚依蕾關照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 「大錕子,你是不知道姚小姐家多有錢,打賞從來都是五塊十塊起,一塊錢根本不好意思出手,要是攀這個高枝,這輩子都不愁了。」小順子嘖嘖讚歎著。 陳子錕還沒說話,安德烈就說了:「這個計劃不錯,值得考慮。」 他一開口,把小順子嚇了一跳:「媽呀,你會說中國話啊。」 安德烈嘿嘿的笑了:「我不但會說中國話,還知道你是衣帽間的湯姆,昨晚就是你把我放在洗衣房的夜禮服偷出來給這位先生穿的,對不對。」 小順子魂不附體,求助的望著陳子錕。 「好了,別嚇他了。」陳子錕笑道。 安德烈掏出一個羊皮封面的記事本,拿出自來水筆刷刷寫了幾行字,撕下來遞給小順子道:「湯姆,麻煩你跑一趟,去六國飯店把這個交給大堂經理。」 小順子拿著寫著花體法語的紙條不肯動,安德烈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摸出一枚銅板丟過去:「拿著。」 「窮鬼,人家姚小姐拔根汗毛都比你丫大腿還粗。」小順子一邊腹誹著一邊走了。 回到六國飯店,把便條給了大堂經理,經理立刻讓人去所羅門伯爵的房間去了一個衣箱交給小順子,讓他帶走。 又提著衣箱回到紫光車廠,安德烈打開箱子,裡面是一套洋服,衣褲子腰帶皮鞋襯衣襪子領帶,連袖扣手帕懷表都是配齊的。 陳子錕把行頭穿了起來,宛如量身打造一般合體。 「這一身衣服是我在巴黎找名裁縫訂做的,便宜你小子了。」安德烈說。 小順子目瞪口呆,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安德烈叮囑他道:「你過兩個小時給姚小姐打電話,就說得到消息,所羅門先生去林長民先生府拜訪了,怎麼,不打算謝謝我麼。」 小順子驚喜的點頭如搗蒜:「謝謝所爵爺!」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八章交鋒 安德烈又讓小順子去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乘車前往林公館,這是陳子錕第一次坐汽車,興奮的不得了,兩眼緊盯著汽車伕的操作,安德烈見他這副樣子便道:「如果事情辦妥了,我就買輛福特車送你。」 來到林府外,兩人下車向門房遞了名片,趁下人通稟的時間打量著林府,到底是當過一任司法總長的人,宅門比林文靜家氣派多了,不大工夫,林長民竟然親自迎出門來,面帶喜色,口稱維歐康姆。 讓進外宅客廳,分賓主落座,雙方寒暄幾句,林長民大讚了陳子錕昨夜力敵日本軍官的壯舉,大家哈哈大笑,氣氛活躍了許多,然後安德烈拿出一封信來道:「兄弟在巴黎的時候曾經遇到梁啟超先生,這是他托我給你的信。」 林長民接了信看了幾眼,神色頓時嚴肅起來,放下信道:「多謝所羅門先生千里傳。」 「哪裡哪裡,叨擾了,我們還有個約會,就此告辭。」安德烈起身告辭,林長民熱情挽留,恰好又有客人來拜年,便不再強留,親自送二人出門了汽車。 乘車離開了林府,陳子錕問道:「送了信就走,你不是說要打探政局問題麼?」 安德烈笑道:「虧你還是中國人,你們中國人社交最忌直白,凡事都要一來二去才行,你放心好了,林先生一定會回訪的,等混熟了就知無不言了。」 陳子錕繼續問:「那你讓小順子給姚小姐打電話是怎麼回事,咱們這不都離開林府了麼?」 安德烈擠擠眼睛:「這叫欲擒故縱,吊她胃口。」 …… 果然,兩小時後姚依蕾乘著自家的汽車風風火火趕到了林府,林長民還以為姚次長家的千金是來找自己女兒的,畢竟她們都是培華女中的同學,可是兩家平素裡沒什麼來往啊。 姚小姐在林徽因的房裡心不在焉的待了一會兒就走了,林長民讓僕人把女兒叫來問道:「姚次長家的女公子來訪何事?」 林徽因鄙夷道:「交際花能有什麼事呢,她聽說所羅門先生來我們家拜訪,所以一路追蹤而來。」 林長民哈哈大笑,父女連心,他自然知道女兒素來清高,對交際花一類的人物看不眼,便不再提及此事。 …… 汽車回到六國飯店,安德烈和陳子錕回到了位於三樓的306房間,讓服務生開了門,走進去一看,安德烈皺起眉頭道:「有人進來過。」 陳子錕道:「早你不是讓小順子回來取衣服的麼。」 安德烈道:「不是服務生,他們不會開我的抽屜。」 原來安德烈出門前在抽屜把手栓了根頭髮,現在已經斷開了,說明房間曾被人秘密搜查過。 「辛虧我把重要資料都帶在身了,你立刻拿這個,到秘密接頭地點交給聯絡人。」安德烈掏出一份文件遞給了陳子錕,同時擠了擠眼睛。 「好的,我馬就辦。」陳子錕拿了文件匆匆下樓,安德烈也出門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隔壁30房間內,一個瘦小的傢伙趴在壁櫥裡,用類似聽診器的東西按在薄薄的牆傾聽著306的響動,聽到安德烈的吩咐後立刻回頭低語了幾句,另外兩個正在喝茶的男子迅速起身,摘下掛在牆的禮帽出門去了。 陳子錕匆匆下樓,出門叫了一輛洋車走了,兩個西裝禮帽打扮的男子出門跳腳踏車,一路尾隨而去,他們這邊剛走,姚次長家的汽車就到了。 姚依蕾急匆匆進來,到前台一拍鈴鐺,侍者笑著就過來了:「姚小姐,今天這麼早。」 「所羅門先生回來麼?」 「喲,不巧,他剛出去,還沒一分鐘呢。」 姚依蕾這才想起剛才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她扭頭就走,了自家汽車吩咐道:「往南開,快快快!」 汽車伕慌忙拿著曲軸搖動了引擎,跳汽車開了就走,只聽到姚小姐坐在後面咬牙切齒:「讓我連著撲空兩回,找到你一定讓你好看。」 話雖這樣說,其實心裡愛死了那個神秘的所羅門先生,想到他一大早的去了林長民家裡,姚小姐不禁擔憂起來,所羅門先生不會和林小姐有什麼,林徽因這丫頭在培華女中可是一號人物,幸虧自己畢業的早,不然風頭都要被她搶光了。 汽車在大街呼嘯而過,忽然姚依蕾瞥見一個人影拐進胡同裡,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所羅門先生。 「停車!」她大喊一聲,汽車嘎然停下,姚依蕾跳下車追了過去,跑到胡同口卻又放緩了腳步,心說這傢伙這麼神秘,我倒要看看他的底細。 這條胡同正好位於兩家宅子之間,兩邊都是高牆,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陳子錕不緊不慢的走著,忽然一輛腳踏車從對面騎了過來,騎車人把車一橫擋住了去路。 回頭,又有一個人走過來,帽簷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手插在兜裡,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二位,有什麼見教?」陳子錕不慌不忙的問道。 「把你身的東西拿出來。」騎腳踏車的倒是一嘴地道的京片子。 「您這是劫道還是怎麼的?」陳子錕冷笑。 「對,就是劫道,少他媽廢話!」後面把手拿出來了,正握著一把槍牌擼子。 陳子錕伸手往懷裡摸去,那人警告一句:「慢點,你要是亂動,我手裡的槍子不認人。」 遠處的姚依蕾看見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睛,摀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叫出來,太恐怖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搶劫! 陳子錕慢慢將放在西裝裡的文件包拿了出來丟過去,拿槍的人低頭去撿的時候,他猛然一腳飛出,正中那人下巴,當即踢得他四仰八叉,手槍也飛了。 騎腳踏車的剛要掏槍,牆頭躍下來一個人,正落在他背後,雙手捏住他的腦袋一掰,卡啪一聲頸椎就斷了,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軟下去。 陳子錕也不含糊,箭步前如法炮製,扭斷了另一人的脖子。 姚依蕾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在她十八歲的生命中,何曾見過如此血腥,如此殘酷的一幕。 牆跳下來的正是安德烈,兩人配合默契,秒殺了跟蹤者,又動作嫻熟的搜索了對方的身,除了手槍和錢夾之外,還有一張派司。 「媽的,是日本公使館的人。」安德烈罵道。 「小日本盯咱們了,和他們拼了。」陳子錕將那支槍牌擼子插在腰間,咬牙切齒。 「這裡是北京,不能亂來,把槍給我。」安德烈將那支槍接過,三下五除二拆成了碎片丟在了路邊。 「閃。」。安德烈一聲令下,兩人分頭而走。 姚依蕾驚魂未定,心跳不已,回到自家的汽車,冷汗還在不停的淌著,汽車伕看到小姐臉色很難看,關切道:「小姐,要不要回府?」 「好……不,去六國飯店。」雖然滿腦子都是殺人的場景,但姚小姐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相當興奮。 …… 陳子錕叫了一輛洋車回六國飯店,過慣了刀口舔血生涯的人,第六感往往是靈敏的,他總覺得有哪點不對勁,掏出一個小圓鏡子向後面一照,果然有兩輛腳踏車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騎車人依然是禮帽西裝打扮。 「不好,被盯了,腰裡還沒有硬傢伙,怎麼和他們拼。」陳子錕正嘀咕著,忽然一聲警笛長鳴,洋車被攔住了。 「先生,請你下車。」攔車的是一個年輕的巡警。 「什麼事?」陳子錕跳下車,警惕的盯著這個巡警,他身後是一個巡警分駐所,起碼有七八個巡警在裡面烤火暖和。 「有位小姐說你偷了她的東西,跟我到局子走一趟。」巡警大大咧咧的說道,陳子錕悄悄回頭瞥了一眼身後跟蹤的那兩人,遠遠的停下車子觀望,虎視眈眈的樣子。 「好,我跟你走。」陳子錕掏出零錢打發了車伕,跟著巡警進了分駐所。 巡警並沒有為難他,而是拉了張椅子讓他坐下,分駐所的警目屁顛屁顛跑出去,來到一輛汽車跟前,畢恭畢敬問道:「姚小姐,人抓來了,怎麼處置?」 汽車窗戶玻璃降下,姚小姐看也不看這個肥頭大耳的警目,傲然道:「當然是依法處置了。」 警目道:「那好,卑職先教訓他一頓,再拉去蹲幾天大牢。」 「等等,不許打他,嗯……把人給我看好了,不許出岔子,明白麼。」姚依蕾說著,拿出一疊鈔票遞過去,「給弟兄們買煙抽。」 警目點頭哈腰:「姚小姐,這事兒絕對給您辦的妥妥的。」 回到分駐所,巡警們依舊喝茶抽煙聊天,沒人審問陳子錕,但也不放他走,拿好煙好茶伺候著。 那兩個騎腳踏車的傢伙並未離開,而是守在馬路對面,十幾分鐘後,一輛汽車駛來,車下來一個留仁丹鬍子的傢伙,和那兩人說了幾句話後便帶人氣勢洶洶過來,直接推開了巡警分駐所的門。 巡警們齊刷刷扭頭過去,只見五個西裝禮帽打扮的東洋人站在門外,為首的仁丹胡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你們抓了我的人,請立刻交出來。」 警目不卑不亢道:「對不住了,這人是我們先抓的,不能交給你。」 仁丹胡輕蔑的一笑,勾勾手指,身後一人呵斥道:「籐田先生讓交人,你們就交,扯那麼多廢話幹嗎。」 警目一看,正是頂頭司李定邦李警正,趕忙立正敬禮道:「李警正,不是卑職不交人,犯人已經被步軍統領衙門提去了。」 …… 這幾天單更,特此通知。 第一卷舊京第三十九章美救英雄 陳子錕真的是被步軍統領衙門的人給帶走的,被巡警帶進分駐所的時候他還胸有成竹,從這群只裝備警棍的巡警手中逃走,比喝涼水還容易。 坐在分駐所裡,他四下裡張望一番,巡警們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喝茶各忙各的,馬路這邊,是兩個跟蹤自己的日本人,馬路那邊則停著一輛汽車,隱隱約約能看到裡面坐著個女子。 情況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幾分鐘後,三個便裝漢子從後門進了巡警分駐所,似乎和那警目很熟悉的樣子,搭訕了幾句互相敬煙,可是摸了摸身沒有火柴,其中一人問陳子錕道:「朋,借個火。」 陳子錕摸出火柴遞過去,那漢子手腕一翻便扣住了他,剛要暴起,一支長苗子駁殼槍頂在了腰眼。 「偵緝隊的,跟我們走一趟。」那精瘦漢子獰笑了一下。 陳子錕無計可施,暗罵自己太疏忽,可是手槍頂在身只能束手就擒,被來人了銬子從後門押走,三個便衣呈品字形押著自己,看他們敏捷的步伐和精光閃爍的眼神就知道是衙門口的老前輩。 直到被押一輛汽車,陳子錕才鬆了一口氣,因為車坐的正是姚依蕾。 那個精瘦漢子摘了他的手銬,露出一嘴煙熏的黃牙笑了笑:「姚小姐,人給您帶來了,是殺是剮都由您,我們還有事,告辭。」 三個人大搖大擺的走了,吃了啞巴虧的陳子錕揉著手腕坐在車裡一言不發,心裡那個羞怒啊,堂堂雙槍快腿小白龍居然被人像捉小雞一般逮住了,這要是傳出去,自己還怎麼見江東父老。 「阿福,開車。」姚依蕾吩咐了一聲,汽車開動了。 「姚小姐別來無恙啊。」陳子錕故作輕鬆的問候道,他不清楚姚依蕾到底知道些什麼,也不清楚她這樣做的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看見了。」姚依蕾輕聲說。 「看見什麼了?」陳子錕問道,眉宇間裝出來的笑意在漸漸消散。 「全看見了。」姚依蕾道。 「那你準備怎麼辦?」陳子錕的手伸向了小腿,那裡綁著他的隨身利器,他準備殺人滅口了。 「你去哪兒,我送你。」姚依蕾似乎並沒有敵意。 「為什麼?」陳子錕有些納悶。 「因為昨天的事情,現在咱們兩清了。」 兩人說著彼此才明白的啞謎,開車的阿福卻一頭霧水,不過自家小姐就這脾氣,經常幹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久而久之早就習慣了。 姚家的汽車將陳子錕送到了天橋,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姚依蕾長長吁了一口氣,拉窗簾說:「回府。」 直到現在,她還覺得心在砰砰直跳,今天幹了一件開天闢地的壯舉,自己竟然掩護了一個間諜,一個真正的間諜! 朱利安.所羅門是個間諜,這一點毋庸置疑,雖然不知道他代表的是哪一方,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和日本人不共戴天。 姚小姐的智商並不低,經常在交際場周旋的她有著超出常人的辨別和判斷能力,她幾乎下意識的認定,陳子錕殺掉的是日本人,當那兩個騎腳踏車的人守在巡警分駐所外的時候,她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因為如果是警察廳、憲兵隊或者其他中國偵緝人員的話,肯定就直接亮明身份進來抓人了。 姚小姐知道,這些巡警擋不了多久,正當她準備找人求援的時候,幾個步軍統領衙門的偵緝隊員路過此處,為首者和姚家有些淵源,於是便有了剛才那一幕,偵緝隊從後門帶走了陳子錕,這樣即使日本人來追查,那些巡警也能有托辭。 神秘而優雅的男子,在萬眾矚目的舞會從惡徒手中營救了一位美麗的公主,隨後公主又搭救了他,想想都覺得浪漫到爆。 回到姚公館,蹭蹭蹭樓,回到自己的閨房跳床去,抓起電話想把這個刺激又浪漫的故事和閨蜜們分享,可是轉念一想又強忍住了,趴在床想了一會兒,還是按耐不住興奮,抓起話筒搖了幾下,對接線生說了個號碼,不大工夫電話接通了,姚依蕾壓低聲音道:「囡囡,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 …… 山本武夫是日本駐華公使館的武官輔助,陸大畢業,大尉軍銜,名義負責公使館的安全,其實卻在私下裡從事對華情報搜集工作,是一個受外務省和參謀本部雙重領導的特務。 六國飯店裡來了兩個神秘的客人,並且出手教訓了年輕的帝國陸軍中尉,引起了參贊荒木俊雄的注意,他指示山本武夫,對這兩個人嚴密偵查,務必調查出底細來。 山本深知,巴黎和會期間出不得問題,他當即帶領手下進駐六國飯店,經過長期滲透,這裡的很多中國職員都被日本人收買,很輕易的查找了所羅門伯爵的登記資料,資料顯示他持有的是法國護照,但籍貫卻是保加利亞,至於另一個所謂的朱利安先生,則根本沒有登記。 情況複雜了,山本武夫意識到這兩個人可能是外國間諜,不管他們來華目的何在,日本帝國總是要掌握第一手信息才行,所以他買通服務生潛入了房間進行搜查,但卻一無所獲。 山本讓人住進了30進行監聽,果然有了收穫,對方要去傳遞秘密情報,負責盯梢的兩個便衣都是精通漢語的日本軍人,對北京的地形也很熟悉,可萬沒料到,這兩人竟然離奇的死在偏僻的胡同裡。 屍體是被另一組密探發現的,他們是從六國飯店跟蹤那個西洋人出來的,到了某胡同附近失去了目標,四下裡尋找,結果發現了同伴的屍體,兩人的脖子都是被大力扭斷的,身的物件都在,估計是盯梢暴露,被目標殺死。 他們一邊派人飛報山本長官,一邊四處搜尋,結果發現了陳子錕並一路跟蹤下去,接下來的事情更加離奇了,目標居然被中國巡警扣押,關進了分駐所,在中國人的地盤,密探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候山本武夫前來處理。 山本武夫擅長和中國人打交道,他清楚中國人的法律條文,但更清楚中國人的潛規則,北京城的警察機關,他都熟悉的很,尤其是負責內城一帶治安的李定邦,更是山本的好朋,每年他都會從山本這裡獲得千元的好處。 有李定邦坐鎮,事情就好辦多了,巡警們不敢再打馬虎眼,老老實實交代說人犯已經被步軍統領衙門提走。 步軍統領衙門就是以前的九門提督衙門,民國成立以後,這個衙門保留下來,它和京師警察廳的區別在於,巡警不光管治安,還管衛生、消防、交通,並且大多不配槍械,只有警棍和警刀,而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則以武裝士兵為主,便衣偵緝隊為輔,守衛京師,緝拿盜匪,警備治安,雙方職責範圍互有交集,誰也管不到誰。 聽說人犯已經被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帶走,李定邦也犯了難,低聲道:「山本君,您看?」 「去要人!」山本武夫堅定的說。 死掉的兩個人,是日本軍部派駐東交民巷軍隊的軍曹,自從庚子之變後,日本軍人從未在北京發生過非正常死亡事件,所以這兩個人的死已經遠超間諜案的重要性,作為指揮官的山本武夫難辭其咎,如果抓不到兇手的話,他乾脆剖腹謝罪算了。 一行人從巡警分駐所出來,直奔崇文門內的步軍統領衙門而去,衙門口有持槍士兵守衛,山本武夫等人也不好硬闖,一番通稟後,值日軍官接待了他們,查閱值班記錄說,今日並未從巡警方面提走人犯。 山本武夫勃然大怒,指著那值日軍官的鼻子大罵,那軍官也不是好惹的,當即回罵過去,雙方繼而動起手來,李定邦硬充大瓣蒜,前勸架,結果也被打了一拳,門牙都掉了。 事情鬧大了,步軍統領李長泰出面安撫了日本人,並且承諾徹查此事,山本武夫這才悻悻離去。 案子很容易查,找到經辦人詢問即可,警察廳和步軍統領衙門方面不敢怠慢,立刻派員調查,結果雙方的調查結果完全統一。 巡警分駐所的警目報告說,確實扣留了一個穿洋服的年輕男子,但卻是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千金安排他們拿人的,他們以為是豪門公子小姐之間玩爭風吃醋的遊戲,也就照辦了。 步軍統領衙門偵緝隊的偵察長王光宇報告稱,當時正在例行巡邏,遇到姚次長家的小姐,托他們把一個年輕人從巡警分駐所裡提出來,舉手之勞而已,也就幫了一把,沒想到卻引出這麼大的禍端來。 事情牽扯到姚次長,警察廳長吳炳湘和步軍統領李長泰不敢直接把結果報給日本人,而是先行向內閣總理請示。 錢能訓總理看了報告也覺得頭大,交通部一幫人全都是親日派,乾脆讓他們自己協調解決去,於是把這個難題踢給了段祺瑞。 段祺瑞卸任總理後,擔任參戰軍督辦,但他不大管事,具體事務都由他的心腹,陸軍次長徐樹錚負責。 徐樹錚接報後極為重視,他感興趣的不是姚次長的女兒參與此事,而是日本人究竟在追蹤什麼人。 一個電話打到交通部姚次長的辦公桌,徐樹錚半開玩笑的說:「啟楨兄,令嬡闖了大禍了。」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章誘殺 交通部次長姚啟楨是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和總長曹汝霖一樣同屬鐵桿親日派,聽徐樹錚講述了自家女兒做下的事情之後,他勃然大怒,撂下電話就讓秘備車回家。 回到公館,姚次長坐在客廳沙發陰沉著臉不說話,姚小姐從樓下來,看到父親陰雲密佈的樣子便撲過來撒嬌:「爹地,誰惹你不開心了。」 「畜生,給我跪下!」姚次長忽然雷霆大怒,嚇得姚依蕾雙腿一軟坐在了地毯,眼淚刷的就下來了。 「平時你沒命的在外面瘋也就算了,這回竟然惹到日本人頭,還沾命案官司,我管不住你了,讓警察廳來管你,你個小畜生!」 難怪姚次長髮怒,他是內閣高官,深知日本人的厲害,北洋政府窮困潦倒,地方稅款根本解不來,除了關余鹽餘,就只有崇文門的稅收貼補家用,這個當口日本人借了大筆款項給段祺瑞,供他招兵買馬,維持政府運作,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日本人真的怪罪下來,自己這個次長位置都坐不穩。 姚依蕾哪裡知道父親的苦衷,從小到大嬌生慣養的她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頓時哇哇大哭起來,跑樓去吵著鬧著要摸電門,要吞金子,傭人們拚死的拉著,姚次長卻在樓下暴喝道:「讓她去死!生了這麼一個女兒,我愧對先人!」 這麼一來,姚小姐反倒不鬧了,抹一把眼淚頂撞道:「女兒到底做錯了什麼?您從小教育我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人家救過我,我難道不應該報答麼,如果這樣也算錯的話,讀聖賢還有什麼用。」 姚次長被她頂的無言以對,把個大煙斗抽的嗒嗒響,忽聽外面傭人通報:「徐次長駕到。」 徐樹錚不請自來,把姚啟楨嚇得不輕,還以為女兒闖的禍又升級了,慌忙站起來道:「又錚兄,日本方面怎麼說。」 「呵呵,沒什麼大礙了。」徐樹錚脫了大氅遞給傭人,坐下來對姚次長說:「不知者無罪,此案和令嬡之間並無瓜葛。」 姚次長還是不放心,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徐樹錚道:「兩個日本密探死在城內,警察廳固然難辭其咎,但說到底還是他們外國人之間的恩怨,姚小姐不過是古道熱腸,幫了一個不該幫的人而已,兄弟自會向日方說明情況,姚次長不必多慮,更不必責罵令嬡了,哈哈。」 他這麼一說,姚次長一顆心才擱回肚子裡去,看到女兒哭的梨花帶雨的樣子,心疼的不得了。 「到底牽扯到什麼人?」姚次長問道,給徐樹錚遞了一支呂宋雪茄。 「一個很有意思的年輕人。」徐樹錚臉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容,根據巡警方面的報告,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個在六國飯店力剋日本軍官的「朱利安」先生。 當今國際局勢錯綜複雜,一直忙於歐戰無暇東顧的英美法諸列強已經騰出手來,準備和日本一較長短,爭奪在華利益,這個華裔青年很有可能就是某一方派出的諜報人員,作為中國方面來說,哪一方都惹不起,最好的辦法就是坐山觀虎鬥,收漁人之利。 「小蕾,別哭鼻子了,看徐叔叔給你帶了什麼禮物。」徐樹錚笑呵呵的拿出一個紙盒,打開來裡面是個精緻的小水晶瓶子。 還在樓哭鼻子的姚依蕾看到水晶瓶子,不禁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奔下樓來拿過瓶子愛不釋手道:「夏奈爾香水,我想了好久的東西。」 姚次長磕磕煙斗道:「又讓又錚兄破費,真不好意思。」 徐樹錚爽朗的笑道:「是朋從巴黎帶的,不花錢,不過我送香水可是有求於令嬡哦。」 姚次長還未說話,姚依蕾就說道:「徐叔叔,需要我做什麼。」 徐樹錚道:「如果有人想見我的話,你一定要代為通稟。」 …… 陳子錕在天橋人多的地方下了車,直接到估衣鋪去買了一件半舊的大褂往身一披,再弄了頂呢子禮帽戴,搖身一變誰也認不出他就是玉樹臨風的朱利安先生。 回到紫光車廠,薛平順差點沒認出他來,陳子錕支吾了幾句就進來了,到了正房剛坐下,安德烈就從內室裡走了出來,一臉的嚴肅道:「事兒整大了。」 陳子錕道:「不就是宰了兩條日本狗麼,多大事啊。」 安德烈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日本在華勢力最大,咱們宰了他們的人,肯定要引起瘋狂報復,我剛才回六國飯店去瞄了一眼,到處都是日本人的特務,目前只能改變策略,快刀斬亂麻,直接找到徐樹錚將軍進行交涉。」 陳子錕道:「咱們又不認識他,哪兒去找,難道直接去陸軍部敲門?」 安德烈一笑:「你不是認識一個交際花麼,請她牽線搭橋,准行。」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兩人從後門出去,來到電話局打付費電話,直接打到姚次長府,管家接的電話,陳子錕說自己叫朱利安,請姚小姐聽電話。 姚依蕾聽說有人找自己,慌忙接了電話,拿起話筒心還在怦怦跳。 「喂,誰呀?」 「姚小姐,這麼快就把我忘了?」 姚依蕾心跳的更厲害了,壓低聲音說:「什麼事?」 「我想請你介紹我認識徐樹錚將軍。」 「啊!」姚依蕾忍不住驚呼一聲,徐次長真是神機妙算,竟然能料到這一步棋。 「怎麼,很難辦麼?」聽筒裡傳來陳子錕的問話。 「不不不,不難,他……徐次長就在這兒。」 一旁的徐樹錚叼著雪茄,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將電話接了過去,「我是徐樹錚。」 姚次長很有眼色的將所有傭人都趕了出去,自己也帶著女兒迴避了。 陳子錕把電話交給了安德烈,他還沒開口,就聽到徐樹錚悠悠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閣下應該是俄國人。」 這回輪到安德烈吃驚了,但他只是淡淡笑道:「將軍是怎麼猜到的?」 徐樹錚道:「日本人查不到,不代表中國人查不到,伯爵先生的漢語帶關東口音,應該是在哈爾濱一帶久住的,而且閣下曾在華俄道勝銀行兌換了一根金條,這根金條有沙俄政府雙頭鷹徽記,所以,閣下如果不是蘇俄的人,就是臨時政府的人。」 安德烈心悅誠服:「沒錯,我是俄羅斯臨時政府執政官高爾察克海軍將閣下委任的全權代表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今天發生了一件意外,希望沒有給您帶來困擾。」 徐樹錚笑道:「此事與我並無關係,我是陸軍次長,又不是警察總監。」 安德烈道:「我想和您面談,能否約個時間。」 徐樹錚爽快答道:「就今晚,你在哪兒,我派車過去接你。」 雙方約了時間碰頭,徐樹錚放下電話,向姚次長父女告辭離開。 電話局門口,陳子錕惴惴不安的問安德烈:「二櫃,你不怕徐樹錚把你綁了送給日本人?」 安德烈自信滿滿道:「一位將是不會做那種鼠目寸光的事情的。」 陳子錕勸不動他,只好捨命陪君子。 十分鐘後,一輛汽車駛來,將二人載往安福胡同一所大宅子。 天色已晚,宅子裡燈火通明,安德烈和陳子錕從側門進入,直奔後宅,來到一間房內,只見一個戎裝軍人背對他們而立,聽到腳步聲隨即轉身,喜形於色道:「歡迎二位光臨。」 此人正是北洋陸軍部次長徐樹錚將,他親切和安德烈握手,又拍著陳子錕的肩膀讚道:「後生可畏啊,回頭我送你一柄寶劍。」 房間裡已經擺下酒宴恭候兩位特使,精緻的八個菜餚,一壺溫熱的花彫,房間裡暖氣十足,牆掛著名人字畫,環境優雅,安靜祥和。 「二位樹錚笑容可掬,親自斟酒布菜。 酒過三巡之後,進入正題,徐樹錚道:「兄弟是軍人,不是政客,有什麼問題不妨直言。」 安德烈拿出了有高爾察克將簽名的密信道:「我來北京,是代表臨時政府和貴國接洽,希望徐將軍能為我們引路,找一個能拍板定奪的人。」 徐樹錚哈哈大笑道:「政府大小事務,我均可定奪。」 安德烈疑惑道:「閣下不過是一陸軍將,為何能越俎代庖,定奪所有事務?」 徐樹錚道:「你可知身處何處?」 安德烈搖頭。 徐樹錚道:「這裡是安福俱樂部,俱樂部成員都是國會議員,而兄弟正是安福俱樂部的創始人,你明白了。」 安德烈做恍然大悟狀,站起來將密信正式呈交徐樹錚。 徐次長接了信瞄了一眼,面都是俄文,一個字也看不懂,他便放下信說:「既然是秘密會談,咱們就放輕鬆一些,信寫的什麼內容,閣下口述即可。」 於是安德烈便將信內容陳述了一遍,無非是高爾察克將懇請中國當局出兵干涉,將赤色政權扼殺於萌芽狀態。 徐樹錚詳細的詢問了一下俄國現在的局勢,低頭沉思一陣道:「我國積弱已久,南方尚未統一,山東又被日人強佔,內憂外患,自顧不暇,又有何能力干涉貴國事務?」 安德烈道:「將軍此言差矣,正是因為內憂外患形勢嚴峻,才更需要出兵以振國威,我聽說您手下有十萬裝備精良的參戰軍,現在歐戰已經結束,這些精銳的部隊難道要馬放南山麼?如果您再不出兵的話,恐怕關東蒙古就和山東一樣,要落入日本人的手裡了。」 徐樹錚倒吸一口涼氣:「此話怎講?」 安德烈道:「俄日戰爭的爆發,正是為了爭奪中國的東北地區,現在俄羅斯衰落,日本豈能坐失良機,我聽說他們的干涉軍規模已經擴充到五萬人以了,遠超其他國家軍隊的數量,徐將軍,以您的智慧,應該不難猜出他們的目的。」 徐樹錚緩慢地點點頭,又詢問了一些細節問題,神色變得越來越嚴肅,他端起酒杯說:「高爾察克將軍的密使,除了你們二位,還有其他人麼?」 安德烈道:「密使自然是越少越好,只有我們二人。」 徐樹錚道:「那你們可要好生保守這個秘密。」 說完,酒杯落地,砰然碎裂,八個手持盒子炮的彪形大漢破門而入,黑洞洞的槍口瞄著他們。 安德烈和陳子錕目瞪口呆,動也不動。 「處決之後,把屍體移交給日本方面。」徐樹錚言畢,起身離開。 ……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一章禍水東引 剛才還是座客,轉眼就成了階下囚,八個全副武裝的北洋士兵將兩人團團圍住,手裡的駁殼槍大張著機頭,虎視眈眈。 徐樹錚下了處決令後就這樣走了,連頭都不回,陳子錕顯然還沒回過神來,衝著徐次長的背影喊道:「你不是說要送我寶劍的麼?」 「傻瓜,人家那是忽悠你的。」安德烈忍不住出言譏諷他。 陳子錕一瞪眼:「都是你惹的禍,非要來見他,現在好了,連命都送了。」 安德烈反駁道:「還不是因為你得罪了日本人,才惹出這麼多麻煩。」 「住口,有什麼話黃泉路再說。」一個副官模樣的人大聲吼道,嚇得陳子錕和安德烈趕緊把手高高舉起。 顯然這些大兵並不打算在如此華美的房間裡槍斃兩個人,因為那樣不但會有難聞的硝煙味,血跡和腦漿還會把昂貴的波斯地毯弄髒。 「長官,你給評評理,我說不來的,他非要來,結果讓人家斃了,這哪兒說理去。」陳子錕大呼小叫著,揪住了安德烈的領子,臉紅脖子粗。 安德烈也不示弱,一巴掌打在陳子錕臉,啪的一聲脆響。 「好了,都給老子住手!」副官不耐煩的嚷道,說時遲那時快,陳子錕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盒子炮,與此同時,安德烈一腳將圓桌踢翻,碩大的桌面連同面的酒菜和燭台全都砸向桌子對面的幾個大兵。 房間裡頓時漆黑一片,隨即又被橘紅色的盒子炮膛口焰所籠罩。 這些大兵都是從蕭縣老家精挑細選的彪形大漢,擔任徐樹錚的貼身衛隊,雖然人高馬大,但是敏捷不足,又哪能鬥得過積年的關東老匪。 就聽見屋裡爆豆般的一陣槍響,子彈橫飛,血濺當場,房間裡的花瓶、鏡子、古玩陳設全都打成了碎片,雪白的牆壁也變成了馬蜂窩。 槍聲驟停,陳子錕滿臉是血爬起來,手裡拎著兩把盒子炮,槍口猶自冒著青煙。 「二櫃,你死了麼?」他壓低聲音問道,似乎怕被別人聽見似的。 「我還沒活夠呢。」安德烈推開壓在身的一具屍體,一骨碌爬了起來。 「咋整?」陳子錕惡狠狠的問道。 「砸了這個響窯。」安德烈憤然道,從死人手裡抄了兩把盒子炮,機頭大張,殺氣騰騰。 此時外面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和密集的腳步聲,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兩個土匪立刻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從後門溜走,北京的四合院構造都是雷同的,兩人很輕鬆的竄到了後院,仰頭看圍牆,乖乖,這麼高。 「剪刀石頭布!」兩人同時伸出了手,安德烈是布,陳子錕是剪子。 安德烈立刻蹲在了地,陳子錕把兩把盒子槍插在腰帶,踩著安德烈的肩膀就了牆,騎在牆身子向下一探,將安德烈一把拉了來,兩人縱身躍下高牆,消失在夜幕中。 徐樹錚在眾多衛士的簇擁下來到剛才飲宴的房間,四下一片狼藉,副官連同七個護兵全都中彈而死,連天花板噴的都是血,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不是被子彈打破就是惹血污,全廢了。 而那兩位自己下令要處決的密使則不見了蹤影,氣的徐次長臉青一陣白一陣,衛隊長跑進來一併腳跟喊道:「報告!歹人已經從後牆逃竄,我部正在追捕。」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徐樹錚從牙縫裡迸出八個字,匆匆離去。 衛隊牽著狼狗追出去幾百米遠,終於還是無功而返,歹人及其狡猾,竟然隨身帶著胡椒面,破壞了狼狗的嗅覺後成功的逃之夭夭。 …… 陳子錕和安德烈狼狽潛回了老巢紫光車廠,他們沒敢從正門走,翻牆進的後院,偷偷摸摸進了屋。 「媽的,胸口怎麼這麼疼。」陳子錕伸手一摸,二櫃給自己的金殼懷表面嵌了一枚彈頭,好懸,要不是胸口藏了一塊懷表,小命就交代在安福胡同了。 「***徐樹錚,笑面虎啊。」陳子錕一邊罵著一邊繼續檢查渾身下,還好,除了那一處中彈之外,全須全尾。 安德烈道:「你道行還是不夠啊,我教過你多少次,這種場合先趴下再說,讓他們自相殘殺去,你直挺挺的站著當槍靶子啊。」 陳子錕沒好氣的說:「你老人家還好意思說我,要不是你非要去見徐樹錚,也出不了這檔子事,這下好了,北京呆不下去了,亡命天涯。」 安德烈黯然道:「好,我承認我看錯人了,徐樹錚不是一位將軍,他是一個政客,徹頭徹尾的政客。」 見二櫃如此消沉,陳子錕也就不再刺激他了,沉思一會道:「你說他為什麼要槍斃我們?還要把屍體移交給日本人。」 安德烈道:「你們中國人的謀略太深奧,我猜不出他的想法,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被我說動心了,他會出兵的,我相信這一點。」 陳子錕撇撇嘴,不搭理他,把玩著兩支繳獲的盒子炮,樂不可支,徐樹錚衛隊用的槍都是德國毛瑟原廠貨,拿在手裡感覺極好,雖然在閻王殿前走了一遭,但是搞來兩把好槍也值了。 安德烈沉默半晌,忽然道:「家裡有蘿蔔麼?」 陳子錕被他的跳躍思維搞糊塗了:「二櫃,你哪根筋不對,大半夜的要吃蘿蔔?」 「是啊,幫我拿幾根胡蘿蔔來,要圓一點的,再來一碗稀飯,要稀一點的。」安德烈狡黠的擠了擠眼睛。 陳子錕到後院廚房拿了三根胡蘿蔔交給他,又讓王大媽煮了一鍋稀飯,盛了一碗送進去,安德烈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不再出來,陳子錕拿著槍在外面守了一夜。 第二天早,依然沒有官兵來敲門,看來徐樹錚的耳目並非無孔不入,陳子錕略微放心,敲響安德烈的房門,見他兩眼紅通通的,分明也是一夜未眠。 「湯姆在哪裡,我需要他幫忙。」安德烈說。他身後的桌子擺滿了東西,胡蘿蔔殘渣,裁掉的道林紙邊條,墨水瓶,自來水筆,飯碗、毛筆,亂七八糟一片。 陳子錕又去廂房把小順子叫了過來,安德烈拿出一封信來說:「把這個交到六國飯店的前台,如果有人問你,就說是路遇到的洋人讓你送的信,明白麼?」說完拿出一塊大洋放在信封。 小順子見錢眼開:「絕對給您辦的妥妥的。」 等小順子走了,安德烈又拿出一個信封來交給陳子錕:「東交民巷路口向西一百米,有棵大槐樹,面有個樹洞,你把這封信藏到樹洞裡去,記住不要被人發現,現在就去。 雖然摸不清安德烈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陳子錕還是老老實實的照辦了。 小順子拿著信來到六國飯店,交到前台就班去了,前台接待員瞄了一眼,只見信封用英文寫著請轉交306房安德烈.所羅門伯爵收,便沖坐在沙發的日本特務使了個眼色。 特務左顧右盼,湊到前台接過信封,抽出信紙一看,居然是一張白紙,他不敢擅作主張,拿著這封信樓找到了正在30房間守株待兔的山本武夫。 山本武夫拿著這張白紙翻來覆去的看,忽然靈機一動,讓人去藥房買了一瓶碘酒來,用棉簽蘸著碘酒仔細塗在白紙,幾行淡淡的藍色文字便顯現出來了。 「喲西!」山本武夫喜形於色,不過面的文字是俄文,他看不懂,趕緊讓手下找個俄語翻譯過來,幸虧日本公使館人才濟濟,不到半個鐘頭就找來一個懂俄語的,將紙的內容翻譯出來,山本武夫精神一陣,親自帶著手下出動了。 他們來到東交民巷西側,此時夜已經深了,幾個日本人穿著大衣,打著手電,站在樹下亂照,終於發現了面的樹洞。 一個幹練的特務敏捷的爬了去,在樹洞裡一陣亂摸,終於摸到一個牛皮紙文件袋,興奮的揚了揚,壓低聲音道:「山本前輩,找到了!」 山本武夫終於拿到了文件袋,他急不可耐的打開,抽出裡面的文件用手電光照著看了一眼,面寫的全是俄文,末尾還有蓋章,章也是俄文,中間是鐮刀斧頭徽記。 「所噶。」山本武夫極為滿意,帶著手下們回去了。 …… 東交民巷,日本公使館,山本武夫向外務省參事官芳澤謙吉報告了自己的發現,一封澱粉水寫的迷信,一份蓋章的文件,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末尾鮮紅的鐮刀斧頭觸目驚心。 「是赤俄的特務啊。」芳澤謙吉陰沉著臉說道。 山本武夫一點頭:「哈伊,田中君和鈴木君就是被他們殺死的,他們的目的是勾結中國人對付我們大日本帝國。」 芳澤謙吉站起來踱了幾步,道:「我得到消息,昨天晚安福俱樂部發生了一場槍戰,打死了幾個人,我想這兩件事情之間或許有聯繫,山本君。」 「哈伊!」山本武夫腳尖一併。 「調查中國人陰謀的大事,就拜託你了。」芳澤參事官鞠躬道。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二章雄心壯志 新生的赤俄政權恐怖而神秘,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列強無不為之顫抖,紛紛組成干涉軍絞殺赤色俄國,諜報戰線亦是如此,芳澤參事官曾經接到過外務省的密令,讓他密切關注俄國人在遠東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對此事格外看重。 如今的遠東,風起雲湧,錯綜複雜,沙俄帝國的崩潰給大日本帝國帶來無盡的機會,海參崴、哈爾濱、蒙古,中東鐵路,這些原先屬於俄國的領土、殖民地、勢力範圍和資產,都成了日本覬覦的目標,如今赤俄間諜突然出現在北京,不免令人浮想聯翩,為了帝國的宏大目標,不管是文官還是軍人,都要竭盡全力進行調查。 最近大批白俄難民湧進中國,其中肯定不乏赤俄間諜,芳澤和山本一番討論後,準備從北京的白俄難民開始調查,同時向北洋政府施加,警告他們不要瞞著日本搞什麼小動作。 「明天我就去拜訪段祺瑞閣下,請他解釋此事的原委。」芳澤君這樣說。 …… 參戰軍訓練處,大門口挺立著四個身材高大的士兵,一身黃色軍裝,手扶日造三十年式步槍,綁腿皮鞋、水壺子彈盒,他們身的一切,甚至包括軍裝的布料和扣子都是從日本進口的,而這筆巨大的開支,也是來源於日本的西園借款。 這些士兵和原來的北洋軍不同,士兵都是從安徽、山東、河南等地新招募來的身體健康的農家子弟,接受的是日本教官的訓練,可謂精銳中的精銳,軍餉比普通的北洋軍要高,伙食不但管飽,隔三差五還能弄點葷腥打打牙祭,自然不可一世。 把門的士兵看到一個穿長袍馬褂的老頭溜躂著過來了,立刻喝止他:「站住,軍機重地,不得入內!」 老頭一愣,隨即和藹的笑了:「我是段祺瑞。」 「是誰也不行,走遠點!」大頭兵一臉的不耐煩。 老頭並不生氣,往後退了幾步,站在警戒線以外,此時後面匆匆過來一個軍官,馬靴珵亮,佩刀鏗鏘,肩膀的法式豎肩章三顆星顯示他是一位陸軍校。 「敬禮!」守門士兵立刻行持槍禮,腰桿挺得筆直,槍刺閃著寒光,那校看也不看他們,沖老頭畢恭畢敬道:「督辦,您請。」 老頭笑笑,對敬禮的士兵們略一點頭權作回禮,昂然進了參戰軍訓練處的大門,看他步伐矯健,分明是位戎馬倥傯的老將。 「督辦……段祺瑞。」大兵們這才回過味來,原來他老人家就是前國務總理,現參戰軍督辦段大人啊,竟然冒犯了段督辦的虎威,幾個士兵不禁汗如雨下。 參戰軍參謀長辦公室,一身戎裝的徐樹錚迎出門外,笑道:「督辦來了,您的屋子沒打掃,先到我這裡邊坐坐。」 段祺瑞進了辦公室,先談了一些訓練的事情,轉而問道:「今日日本公使小幡酉吉來拜會我,提到蘇俄密使在京出現一事,不知道又錚可瞭解此事?」 徐樹錚笑道:「小幡公使的消息倒是很快,不過完全錯了,來北京的不是蘇俄的密使,而是俄國臨時政府的密使,他們的最高執政想讓我們出兵襄助,共滅蘇俄。」 說著,他便將昨天和安德烈會面的情況詳細敘述了一,當說到兩人從槍口下逃脫之時,段祺瑞歎道:「又錚,你做事未免孟浪了些,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管對方究竟是臨時政府還是蘇俄,我們都應虛以為蛇,靜觀其變。」 徐樹錚走到牆邊,拉開簾布露出大幅戰略地圖道:「督辦您看,我北方土地,被俄人割去甚多,如今俄國內訌,正是我出兵收復失地之良機,俄國人素來貪婪成性,狼子野心,不管是蘇俄還是沙俄,萬變不離其宗,所以和他們沒什麼好談的,此事機密,倘若被日本得知,必然干涉我國出兵,所以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消失。」 段祺瑞微微點頭道:「這麼說,你是打算在北方用兵了。」 徐樹錚指著地圖說:「督辦,偌大一個中國,可曾有我們直接掌控的地區。」 說到這個,段祺瑞不禁黯然,雖然他身為北洋政府的幕後大佬,但是除了北京之外,沒有直接掌握的地盤,全國各地軍閥割據,各省的督軍形同土皇帝,對中央的命令陽奉陰違,更別說廣州的南方政府了,更是和北洋勢同水火。 沒有地盤就沒有收入,北洋政府的收入只有那麼可憐巴巴的幾項,崇文門的關稅,庚子賠款的餘額,幾條鐵路的收入,滿打滿算只夠政府公務員開銷,養兵根本不夠。 民國六年,張勳帶兵進京,以調停府院衝突為名,扶持清帝復辟,身為國務總理的自己,竟然無兵調遣,最後還是請親日的曹汝霖出馬,從日本三菱財團借了一百萬日元,又搞了五十萬的鹽餘款,收買了第八師師長李長泰的小老婆,讓她吹枕頭風請李長泰出兵,再花了大筆的開拔費請曹錕的第三師和馮玉祥的十六混成旅出馬,這才平了張勳的五千辮子兵。 此役之後,段祺瑞成了再造共和的英雄,同時他也意識到,想做一番大事,必須有自己的嫡系部隊才行。 正瞌睡有人送枕頭,日本商人西園鬼三秘密接洽段祺瑞,以極其優厚的條件借款數千萬,借了數千萬日元過來,練就了三個師的精銳參戰軍,從編制到服裝,幾乎就是日本軍隊的翻版,連拉炮車的馬匹都是日本進口的,這支軍隊在手,段祺瑞才覺得自己有些底氣。 想到這裡,他點了點頭,道:「又錚的意思,可是收復外蒙?」 徐樹錚雄心萬丈道:「不但是外蒙,如果條件允許,我想趁勢把海參崴也收復了,收復故土,軍人本職,此舉可以大壯我中華士氣民心,統一全國指日可待,其實卑職早就在籌劃此事,茲事體大,不可洩漏,所以卑職才痛下殺手。」 段祺瑞道:「又錚辛苦了,此事你儘管去做,日本人那裡,我來替你掩飾,走脫的俄國密使,要全力緝拿才是。」 …… 不知不覺間,北京城的汽車站、火車站、各處城門都加派了巡警和便衣偵探,牆也貼了通緝令,由於沒有照片,通緝令是兩幅石板印的畫像,顯然是出自丹青名家的手筆,把安德烈和「朱利安」的形神描繪的相當傳神。 陳子錕拉著洋車出門偵查,特地在城門口走了好幾個來回,甚至站在通緝令前瞅了半天,可是旁邊的巡警和偵探看都不看他一眼,因為畫像英俊瀟灑、留著時髦頭和八字鬍的西裝青年,實在和這個邋遢不堪的車伕差距太遠。 自個兒是沒什麼危險了,可是安德烈怎麼辦,北京城的洋人雖然多,但大都在東交民巷一帶活動,大街出現一個高鼻子凹眼睛的外國人,不用警察抓,老百姓就先圍觀起來。 陳子錕回到紫光車廠,和安德烈商議了一番,如何逃出生天成了最大的難題,想來想去,陳子錕又想到一個熟人來。 …… 六國飯店,姚依蕾匆匆走了進來,來到前台問道:「所羅門先生回來沒有?」 服務生道:「姚小姐,所羅門先生昨天出去之後就沒回來。」 姚依蕾臉色變得刷白,昨晚安福胡同槍戰的事情已經在北京權貴圈子裡傳開了,那些對安福系不滿的人幸災樂禍,有說徐樹錚遇到刺客的,有說內部火並的,但姚依蕾卻知道,這場槍戰肯定和朱利安有關。 她不敢直接去問徐樹錚,只好跑到六國飯店來找人,可是得到的消息卻讓人如此不安,朱利安先生,莫不是已經死在安福胡同了? 姚小姐雖然是一介女流,但官場的事情也聽說過一些,徐叔叔雖然表面看起來笑容可掬,彬彬有禮,其實手狠著呢,北洋將陸建章,就是因為總是給段祺瑞搗亂,被徐樹錚以飲宴為名,請到小花園裡一槍就被崩了,堂堂將軍都能如此處置,何況是所羅門先生呢。 心神不寧的往外走,正好遇到了林長民和林徽因父女倆,因為同是培華女中的學生,林徽因很客氣的打了個招呼:「姚小姐好。」 「林先生好,林小姐好,你們這是?」姚依蕾問道。 「哦,來拜會一個朋。」林長民禮貌而冷淡答道,他和姚依蕾的父親雖然也算同僚,但一個屬於研究系,一個屬於新交通系,素無來往,所以不願和姚依蕾多談什麼。 但姚依蕾卻追問道:「是不是找所羅門先生?他們昨晚……被徐次長請去就沒回來。」 林長民驚愕的和女兒對視了一眼,顯然他們也聽說了安福胡同裡的事情,徐樹錚的狠辣手段,林長民自然比姚依蕾更清楚,他警覺的掃視著飯店的大廳,沙發坐著兩個戴禮帽的傢伙,帽簷壓得低低的,裝作看報紙的樣子,大廳一隅的公共電話機旁,一個男子手拿著話筒,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卻盯著這邊。 「謝謝,我們不是來找所羅門先生的。」林長民說道,微微欠身向姚依蕾致禮,帶著女兒走進了飯店。 姚依蕾很失望,遇到這種事情,自己卻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那些閨蜜只喜歡巴黎的香水,關外的皮草,南非的鑽石,還有頭油珵亮面如敷粉,會寫白話文的男人,想到這些,她就一陣掃興,意興闌珊出了六國飯店,了自家汽車,低聲吩咐了一句:「開車。」 忽然一個穿飯店制服的小廝快步前,低聲道:「姚小姐,我看見所羅門先生了。」 姚依蕾眼睛瞪得圓圓的,警惕的看了一眼飯店門口,拿出一張十元的鈔票說:「他在哪兒?」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三章金蟬脫殼 小順子看著那張十元的交通票,嚥了一口唾沫,撓著腦袋道:「姚小姐,我看的不太清楚,要是耽誤了您的大事就不好了。」 姚依蕾又拿出一張十元鈔票,板著臉問:「少廢話,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正陽門火車站。」小順子兩眼放光,伸手去接鈔票,心中暗暗讚道,大錕子真是料事如神啊,只要一提到朱利安先生,姚小姐就巴巴的往外掏錢,眉頭都不帶眨一下的。 「不許告訴別人。」姚依蕾又看了一眼飯店門口,那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跟著林長民父女樓去了,並沒有注意到這邊,她這才把鈔票遞過去,吩咐司機開車。 東交民巷距離正陽門火車站很近,但姚依蕾還是特地讓阿福繞了幾個圈子,確定後面沒有人跟蹤的時候,才駛到了正陽門火車站。 站前廣場熙熙攘攘,停滿了汽車和洋車,車站外牆的角落裡躺著乞丐,小商小販到處亂竄,拎著警棍的巡警來回穿梭,進站口旁邊的牆,張貼著通緝令,幾個穿長衫戴禮帽的傢伙,緊緊盯著每一個進站的旅客。 姚依蕾心急如焚,四處張望,可是到處都沒有朱利安的影子,正當她咬牙切齒,準備回六國飯店找那個西崽算賬的時候,車門忽然被人打開,一個長衫墨鏡客人帶著一股冷風坐了進來。 汽車伕阿福扭頭剛要斥責,卻發現那人長衫下面隆起的駁殼槍形狀,頓時嚇得不敢說話。 「你幹什麼?」姚依蕾也嚇了一跳,隨即發現這人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朱利安麼,只不過小小鬍子剃掉了,換了中式服裝,一時間竟然沒認出來,她驚喜道:「終於見到你了。」 「姚小姐您好。」陳子錕微微抬了一下禮帽,朝進站口那邊瞟了一眼,微笑道:「真巧啊,姚小姐怎麼對在下的行蹤如此清楚?」 姚依蕾趕緊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只是碰巧路過。」 陳子錕道:「徐樹錚要抓我,日本人也要抓我,現在北京城到處軍警密佈,不知道姚小姐願不願意幫我脫身。」 姚依蕾見他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心中不禁小鹿亂撞,嘴卻道:「為什麼徐次長和日本人都要抓你,如果你是壞人的話,我幫了你豈不是助紂為虐。」 陳子錕道:「我發現了徐樹錚賣國的證據,茲事體大,必須立刻返回廣州向孫文先生報告,如果你認為我是壞人的話,大可不幫我,告辭。」 說著作勢欲走,卻被姚依蕾一把拉住,小手綿軟溫熱,一雙熱切的大眼睛瞪著他:「你……你是革命黨?」 「媽了個巴子的,二櫃編的台詞真好使,把小姑娘忽悠的一愣一愣的。」陳子錕心中暗讚,嘴卻凜然道:「不錯,我就是革命黨。」 「好,我幫你!」姚依蕾咬著嘴唇毅然道,她是官宦家庭出身,平時耳濡目染的政治新聞很多,知道南方是在孫文的革命黨控制之下,革命黨人年輕英武不怕死,都是翩翩美少男,如今看來,傳說果然都是真的。 「謝謝。」陳子錕捏著姚依蕾的小手握了握,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緊盯著她,姚依蕾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但隨即又勇敢的對視著,說道:「火車站不好走,我帶你直接去天津,進了租界徐樹錚就抓不到你了,然後坐英國人的海船去海,就安全了。」 「我代表孫文先生,代表革命黨,再次感謝你。」陳子錕用力搖動著姚依蕾的小手,小姑娘心潮澎湃,壯懷激烈,對汽車伕道:「阿福,開車,去天津。」 阿福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了,帶槍的通緝犯,南方革命黨,這兩樣就夠受的了,還要送他們去天津,這要是被抓了可是死罪啊。 「小姐,我有老下有小,您饒了我。」他哭喪著臉道。 「姚小姐,不要難為他。」陳子錕假惺惺的勸道,手卻按在了腰間駁殼槍。 「阿福,你敢不聽我的話,回頭就讓管家辭退你。」姚小姐大發雌威,阿福愁眉苦臉,在盒子炮和雌威下屈服了。 汽車駛離了正陽門火車站,沿著前門大街向南駛去,在陳子錕的指揮下繞了幾個彎,在一個偏僻的胡同口停下,一個大鬍子拎著皮箱了車,沖姚依蕾擠擠眼睛,可憐的姚小姐愣了幾秒鐘才發覺他是所羅門伯爵。 汽車繼續向南行駛,永定門是北京城的南大門,一條大道直通天津衛,城門由步軍統領衙門負責把守,七八個穿灰衣的士兵站在門口,城牆貼著通緝令,看到帶槍的大兵,陳子錕悄悄將兩支駁殼槍的擊錘都扳了起來。 汽車到了城門口,執勤軍官揮手攔下,手扶著槍套走了過來,陳子錕緊緊和姚依蕾坐在一起,長衫下的手槍隔著車門瞄準了那軍官,安德烈卻氣定神閒的摸出一支雪茄點燃,吞雲吐霧起來。 姚依蕾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有些口乾舌燥,正當她緊張的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那軍官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道:「報告,城外正在修路,請小心慢行。 有驚無險,眾人的心都落回了原處,阿福顫抖著手開動汽車,出了永定門就猛踩油門,一路狂奔而去。 北京到天津不足三百里地,寒冬臘月的,土路被凍得挺硬,農村人大多還貓在家裡過年,外面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姚公館的汽車開足了馬力,逃也似的離開了北京。 一路之,安德烈和陳子錕用法語進行交談,培華女中是英國人辦的教會學校,不教法語,所以姚依蕾只能瞪著一雙大眼睛聽他們談話插不嘴。 車到天津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汽車直接開到了碼頭,安德烈拎著包袱下了車,陳子錕剛想下車,手卻被姚依蕾緊緊拉住,雙眼隱隱含淚看著他。 「可以不走麼?我們可以在天津租個房子躲起來。」姚依蕾哽咽著說道。 這是要私奔還是咋滴,達官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真是開放,陳子錕嚇了一跳,隨即想到二櫃教給自己的台詞,便故意壓低聲音,無限傷感的說道:「奈何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 說罷,毅然下車,大踏步的走了。 「等等!」身後傳來一聲喊,陳子錕剛回頭,姚依蕾就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急切道:「我跟你走,和你一起革命。」 陳子錕用力的擁了一下姚依蕾,仔細的幫她拭去淚水,由於二櫃沒有傳授這個場合用的台詞,所以他只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姚依蕾似乎很失望,但並沒有繼續堅持,而是從小坤包裡掏出一大卷鈔票塞給了陳子錕,想了想又摘下翡翠手鐲和項鏈、戒指、耳環,統統塞給了陳子錕。 「革命需要經費,這些你一定拿著!」 陳子錕覺得喉頭有些發堵,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潑辣刁蠻的千金小姐竟然有一顆癡心,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他深吸一口氣,攬住了姚依蕾的小蠻腰,姚小姐很配合的踮起了腳尖,閉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著,花瓣一樣的雙唇微微張開。 一個蕩氣迴腸的長吻,久久才結束,陳子錕轉身毅然離去,再不回頭,只留下姚小姐在寒風中嗚咽。 陳子錕追到輪船舷梯旁,安德烈從暗處走出,「怎麼樣,財色雙收,爽。」 陳子錕歎道:「我覺得有點造孽。」 安德烈笑了笑:「別把自己太當回事,用不了幾天她就會把你忘的一乾二淨。」 汽笛聲長鳴,一艘英國客輪就要起航,姚依蕾注視著夜色中輪船龐大的輪廓,海風吹來,一陣蕭瑟。 「我會等你回來的。」少女心中默默念道。 阿福打開了車門,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還回北京麼,汽油不夠了。」 「去天津姨媽家住一晚再說。」姚依蕾返身車離去。 …… 姚小姐在天津逗留了一晚,次日打發阿福開車回去,自己買了頭等票坐火車回北京,從浦口來的藍鋼快車在天津北站停車加水加煤,下客客,姨媽親自來送她,絮絮叨叨的說著家常,姚依蕾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心不在焉只是想著昨天的驚心動魄。 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出現在視野中,高高的個子,晨星般閃亮的眼睛,在人海中一閃即逝,這一刻姚依蕾差點驚呼出來,但隨即猛醒,那不是他,他已經乘船南下了,那不過是個身材和他相仿的苦力罷了。 …… 陳子錕終於安全的將二櫃送了去海的輪船,兩人並沒有像娘們那樣依依惜別,而是互相一拱手就各奔東西了,他在碼頭附近找了家雞毛小店住了一夜,第二天去火車站買了張三等車票,搭車返回北京。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特地找了個剃頭鋪子把頭髮給剃光了,把剃頭匠搞得很納悶,正月裡來不剃頭是老規矩,這個小子怎麼就和別人不一樣。 剃了頭,把長衫禮帽找個當鋪當了,再去估衣鋪買一身短打棉襖,這才了火車,三個小時後,火車抵達正陽門火車站,陳子錕大模大樣的出了站,門口遊蕩的巡警和特務,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北京,我又回來了。」陳子錕望著正陽門城樓說。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四章記憶恢復了? 陳子錕足足用了三天時間才從朱利安這個角色裡擺脫出來,頭兩天晚睡覺的時候腦子裡總是浮現出天津碼頭那淒美浪漫的一幕,夜色中的海輪,姚小姐梨花帶雨的嬌顏,還有那驚天動地的一吻。 每當這時,陳子錕就會咂咂嘴回味一下那美妙的滋味,然後感慨一句:「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有一次咂嘴的時候被杏兒看見,好奇的問他,你吃了什麼好東西,幹嘛總是咂嘴呢?當場把陳子錕搞了個大紅臉。 姚小姐給的鈔票花花綠綠一大卷,不光有中交票,還有英鎊和美元,一英鎊能換七塊半大洋,一美元能換三塊大洋,這些錢折合起來起碼有三四百塊錢,陳子錕托小順子去匯豐銀行和花旗銀行把外幣都兌成了大洋,又添了三輛洋車和一些家當,紫光車廠的規模越來越大了。 至於那些首飾,他卻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期待著有一天能物歸原主。 聽小順子說,姚小姐這幾天都在六國飯店出現過,陳子錕不禁有些替她擔心,但是轉念一想,人家是交通部次長的千金,什麼事情解決不了,還用的著自己一個苦力操心麼。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每天陳子錕都會去石駙馬大街林宅去等林文靜,可是從沒有等到過她,自從焰火晚會後,林小姐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乖乖在家溫習功課,陳子錕自然不知道,次的事情被林媽告密事發,林先生狠狠罵了女兒一頓,罰她整個寒假不許出門。 儘管如此,陳子錕還是點卯一般每天去胡同口靜候一段時間,林先生和林太太每天早出晚歸忙著應酬各種飯局牌局,自然不知道有他這樣一號人物,但看門的張伯卻是每天嚴陣以待,手握著大掃帚時刻準備把這個心懷不軌的車伕打將出去。 又白等了一個午,陳子錕悻悻拉著車準備離去,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喊:「洋車。」 回頭一看,正是北大圖館的李主任。 李大釗也認出了陳子錕,和藹的笑道:「是小陳啊,你這是剛回來還是要出去?」 陳子錕道:「李先生,我已經不在林府拉車了。」 「哦,那現在?」 「在車廠拉車。」 李大釗似乎頗感興趣,抬腿車,繼續和陳子錕閒聊,問他一個月要向車廠交多少份子錢,自己能餘下多少,夠不夠吃飯什麼的,陳子錕這些日子來在街頭巷尾和拉車的夥計們交流了不少心得,便道:「拉車就是混個嚼谷,趁年輕還能多掙兩個,別看現在拉著車子跑得快,將來指不定一頭栽在路就沒了。」 李大釗感慨道:「拉洋車不需要本錢,不需要技術,失去土地的農民和破產的城市平民都去從事這個行業,僧多粥少,哪裡能賺到什麼錢,不如這樣,每天班時間你到胡同口來拉我,下班時間去北大接我,我按月給你結算,你看怎麼樣?」 陳子錕道:「李先生是好人,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我按時接送你,要是來不及,就讓朋來替我。」 李大釗微笑著點了點頭。 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到了一處宅子外,李大釗下車道:「你在這裡等我。」 「好勒,我等著您。」陳子錕把洋車放在照壁旁避風處,坐下歇息。 片刻之後,又一輛洋車駛來,車一位西裝客人,付了車資匆匆進門,陳子錕認得他,來人正是北大文科長陳獨秀。 「這兒是誰的府邸?」陳子錕抬頭看看大門,面有個木牌,寫二字:蔡宅。 半個時辰後,李大釗和陳獨秀一臉憤然的出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長袍馬褂的老者,正是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 陳子錕趕緊站起身來,用毛巾撣了撣車座,等著李先生車,蔡元培和李陳二人低聲交代道:「這是梁啟超從巴黎發來的電報,林長民親自轉呈給我的,你們要盡快傳播開來,讓學生們都知道和會的事情……」 他忽然看見陳子錕,便展顏笑道:「這位工,我們又見面了。」 李大釗道:「蔡校長認識他?」 蔡元培道:「當然認識,劉師培和辜鴻銘的弟子麼,不過兩位老師很有意見哦,說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曠課情況嚴重。」 陳子錕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李大釗替他答道:「每天少拉兩個小時的活兒,對一個車伕來說,損失是極其巨大的,可不是多學幾個字能彌補過來的。」 蔡元培深以為然,歎道:「守常對勞工階層的生計問題研究的很透徹啊。」 一陣寒風吹來,蔡元培笑道:「有事我們明天再說,恕不遠送。」 陳獨秀和李大釗了車,陳子錕拉起洋車邁開大步去了,蔡元培站在大門口目送他們離去,看著陳子錕彎腰拉車的樣子,他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來到北大紅樓,陳李二人下了車,李大釗道:「進來歇歇腳再走。」 陳子錕欣然同意,隨著二人進了紅樓,雖是寒假時期,依然有不少學生滯留在學校裡看學習,走廊裡幾個正在高談闊論的學生看到陳獨秀和李大釗進來,頓時高呼起來:「同學們,巴黎最新的消息到了!」 陳李二人快步進了圖館,學生們迅速將二人圍起來,熱切的討論著時局問題,陳子錕蹲在暖氣邊,從懷裡拿出兩個窩頭在暖氣片烤著,就聽見人群中傳來什麼「威爾遜總統」,「十四條聲明」之類的字眼,大學生們一個個亢奮不已,如同打了雞血一般。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毛助理員正站在梯子,拿雞毛撣子清掃著架的灰塵,長衫有幾個補丁,針腳很粗,看來是自己縫補的。 等毛助理員下了梯子,陳子錕招呼道:「毛老兄,吃了麼?」 「吃了。」毛助理答道,可是肚子卻嘰裡咕嚕的響了起來,他頓時不好意思的笑道:「早吃的,這會兒又餓了。」 陳子錕遞了一個窩頭給他:「拿著。」 毛助理遲疑了一下,接過窩頭說聲謝謝,端過自己的大搪瓷缸子,倒滿了熱水遞給陳子錕:「喝點開水。」 兩人就這樣蹲在暖氣邊吃著窩頭,喝著白開水,陳子錕道:「毛老兄,你咋不和他們一起討論時局?」 毛助理搖搖頭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和他們沒什麼好談的。」 陳子錕問:「他們在說什麼事情?」 毛助理道:「他們在討論巴黎和會的事情,小陳啊,我問你一個問題,森林裡有一群狼蟲虎豹,專門以弱小動物為食,有一天新來了一頭獅子,說我不吃小動物,還要幫你們這些小動物撐腰。」 話沒說完,陳子錕就撇嘴道:「獅子忽悠他們呢,他不吃小動物咋活?難道吃素?」 毛助理笑道:「對,連你都明白的道理,這些北大學子卻不明白,把希望寄托在那頭新來的獅子身,你說可笑不可笑,這樣的人,我和他們又有什麼好談的。」 陳子錕伸出大拇指讚道:「毛老兄,我服你。」 毛助理笑著搖搖頭,低頭吃窩頭。 「我說,你也該找個媳婦了,瞧你這手藝差的。」陳子錕岔開了話題,指著毛助理棉袍歪歪斜斜的補丁說道。 毛助理又笑了,摩挲著補丁,臉竟然泛起幸福的紅暈,是啊,陳工又怎麼會知道,這些補丁出自開慧妹子之手呢。 「我下個月就要離開北京了。」毛助理道。 「為啥,工作不如意?」陳子錕問道。 「雖然每月只有八塊錢,但對一個單身漢來說,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我是覺得北京已經不適合我的發展了,我要回湖南,在湘江邊開創屬於我的新天地。」 毛助理的眼中閃著深邃的光芒,輕輕握緊了拳頭。 「快吃,都涼了。」陳子錕喝著開水咬著窩頭,沒注意到毛助理的一番雄心壯志。 小憩片刻,陳子錕抖擻精神,和毛助理道了別,出門拉車正要離去,看到徐二蹲在牆角正拿著鋼筆頭在小本子寫寫畫畫,臉還卡了一副眼鏡,不過仔細一看,只是個沒鏡片的眼睛架子。 陳子錕悄悄走過去,一把搶過徐二手裡的小本子,大聲念著面的字:「貓捕鼠,犬守門,人無職業,不如貓犬。我想和翠蓮困覺,……哈哈哈,徐二,翠蓮是哪個?」 徐二滿臉通紅,撲過來搶陳子錕手裡的小本子,他個子矮,跳起來都搶不到,急的大叫:「姓陳的,把本子還我!」 陳子錕哈哈大笑,把他戲弄夠了才將本子丟回去,拉著洋車揚長而去,不過心裡卻暗暗吃驚,徐二這小子居然能認識這麼多字,看來自己要奮起直追了。 主意打定,當即他就跑到劉師培家,劉教授見他隔了這麼久才登門,微有不悅,問他道:「我給你的《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看完了?」 陳子錕這些天根本沒摸本,卻撒謊道:「看完了。」 劉師培任教多年,豈能看不出他在撒謊,咳嗽了幾聲,冷笑道:「那好,我給你一張試卷,如果你能答出三成的試題,我就相信你,如果不能,下次就不用來了。」 說完拿了一張試卷考他,陳子錕搭眼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面的漢字他倒是都認識,但是組合到一起就完全抓瞎了,抓耳撓腮半天,忽然靈光一閃,眼前這些試題的答案似乎全都在腦海裡預存著一般,他下筆如有神,刷刷刷將試卷填完,連帶著最後面的一道作文都完成了。 劉師培拿過試卷一看,暗暗稱奇,說道:「這是海私立中學國文畢業試題,你竟然全都答了出來,還做出這麼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來,看來你的記憶是恢復了。」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五章糞閥 陳子錕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為啥,他老老實實的答道:「劉教授,我還是想不起來小時候的事情。」 劉師培拿著試卷翻來覆去的看著,扼腕歎息道:「誰家的孩子流落異鄉,一定心疼如刀絞啊,對了,你身有沒有什麼胎記之類的,說不定可以幫你探尋身世。」 陳子錕從貼身的衣服裡掏出光復會的陶瓷徽章,又摘下脖子的玉珮道:「我有這兩個東西,不知道劉教授可以看出些什麼名堂來。」 劉師培一見光復會的徽章,不禁精神一振,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又摘下眼鏡看了看玉珮,道:「為什麼不早拿出來!」 「劉教授,難道您知道這玉珮的來歷?」陳子錕也有些激動。 劉師培搖搖頭:「玉珮只是一般的羊脂白玉,昆吾二字也摸索不到什麼線索,不過這枚光復會的徽章則可以大做文章,蔡校長和我都是光復會出身,雖然退出已久,但故人依舊遍佈天下,請蔡校長手一封,你去江浙一帶尋訪光復會舊人,定能尋得你的父母。」 陳子錕大喜,給劉師培鞠躬致謝,又道:「我的國文成績可以過關了麼?」 劉師培笑道:「何止可以過關,簡直可以輕而易舉的考取任何大學了,你不必再來我這裡浪費時間了。」 「謝謝老師,一事不煩二主,何必再去麻煩蔡校長,您幫我寫一封介紹信就是。」陳子錕道。 劉師培卻搖搖頭:「我不行,你如果覺得自己人微言輕,我替你去求蔡校長好了。」 陳子錕自然歡天喜地的走了,劉師培將身子陷在籐椅裡,點燃一支煙,思緒回到了十餘年前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 俱往矣,他深深歎了口氣,將煙蒂掐滅,猛然咳嗽了幾聲,拿開手帕,面赫然嫣紅一片。 …… 陳子錕從劉師培家裡出來,看看天色,時間差不多該交班了,便拉著洋車回車廠,路下意識的就溜躂到了石駙馬大街林宅附近,想碰碰運氣。 剛把洋車停下,就看到林宅的門開了,一人悻悻的出來,指著大門破口大罵:「要幾個酒錢怎麼了,這是規矩,懂不?不給,那就瞧好。」 張伯從裡面出來,氣的滿臉通紅,「給我滾!」 「老小子,跟我叫板是不?信不信我打死你個棺材瓤子!」那人擼起袖子,抄起一個長柄勺子狀的東西虛張聲勢,張伯往後退了幾步,被門檻絆倒了,一個倒栽蔥跌了進去,那人哈哈大笑起來,可是還沒笑完就被來自背後的一記飛腳踹到了牆根。 陳子錕收腳罵道:「欺負老者,算什麼本事。」 這一腳踢得夠重,那人疼的爬不起來,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個子走[奇`書`網`整.理'提.供]過來把自己提起來,掃臉就是四個大耳帖子,打得他眼冒金星,鼻青臉腫。 打夠了之後,陳子錕才走進大門,一看嚇一跳,趕緊把張伯扶起來:「張伯你怎麼了,你頭破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他嗓門大,大呼小叫的把林媽也招來了,一看張伯頭血淋淋的,頓時嚇得尖叫,婦道人家遇到緊急事情沒了主張,只能任憑陳子錕把張伯抬洋車,奔著診所方向去了。 熟門熟路,直奔花旗診所,碰巧斯坦利醫生沒有出診,幫張伯清洗包紮,還給開了幾片藥,診療費一塊半大洋,也是陳子錕給墊的。 張伯頭纏著雪白的繃帶,躺在診所的病床,陳子錕忙裡忙外,繳了費用拿了藥,又討了一杯送到張伯手,關切的說道:「張伯,喝水。」 張伯抱著搪瓷缸子老淚縱橫,他感動的原因,一來是因為從未受到過這樣體貼的照顧,二來是因為照顧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最瞧不起、看不的陳子錕。 「張伯,您這是咋地了?」陳子錕大大咧咧的問道。 「小陳啊,張伯對不起你。」張伯抓住陳子錕的手,用力的搖晃著。 陳子錕憨厚的笑了:「張伯,您這是哪裡話,咱爺們處的不是挺好的麼,再說了,我最見不得欺負老年人了,您放心,那小子起碼三天爬不起來,對了,那小子是幹嘛的?」 張伯道:「是個挑糞的,從年前就沒來過,家裡糞坑馬桶都滿了,臭氣熏天的,他今兒個來了,張嘴就要酒錢,要紅包,我氣不過就擠兌了他幾句,這小子反倒要挾起我來了。」 陳子錕道:「這樣啊。」 張伯的傷勢不算嚴重,觀察了半小時之後就離開了診所,陳子錕依舊用洋車把他送了回去。 「小陳,坐一會喝杯茶,大爺這裡好茶沒有,高碎管夠。」張伯熱情的挽留他,要擱以往,陳子錕肯定死皮賴臉的留下來,可是今天的他卻變得極其靦腆:「不了,張伯,我該回去交班了,回見了您。」 望著陳子錕的身影遠去,張伯感慨道:「多好的小伙子啊。」 林先生回家後聽說了這件事,吩咐張伯說:「換一家挑糞的,哪怕多給幾個錢也行。」 …… 陳子錕回到車廠之後,先去後院瞄了瞄,和他猜測的一樣,自家院子的糞坑也滿了,幸虧是大冷的天,要是三伏天,這蒼蠅不得成千萬,就是這樣也受不了,污水都快流進院子了。 找到薛平順打聽,他聽了原委之後笑道:「你問我,可算問對人了,咱們北京城的糞業可小瞧不得,得罪了他們,別管你是當官的還是做買賣的,都別想有個好。」 陳子錕奇道:「一幫挑大糞的,有這麼牛逼?」 薛平順道:「我當巡警的時候,和他們打過交道,你別小瞧這個行當,這可是康熙年間就形成的行業,咱北京城幾十萬的人口,吃喝拉撒那可是個大數字,家家戶戶的馬桶、糞坑,街頭巷尾路邊的馬拉狗屙的野屎,誰來管?政府不管,巡警不管,就是這夥人管,掏了大糞挑到城外賣給農民從中漁利,以前叫糞夫,後來做大了,開了糞廠,雇了工人,就成了糞閥了。」 陳子錕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挑個糞都能挑成門閥。」 薛平順笑了笑,說:「可不是,大的糞閥,手底下幾百個工人,十幾條糞道,一條糞道就是五六百大洋的收入,可比開車廠拉洋車還賺錢,這裡面門道很多,有旱道水道之分,旱道就是背著簍子拿著糞勺子刮糞,水道就是幫人家清洗馬桶,賺點小費,除此之外還有跟挑道,專門收集刷馬桶的糞水賣給城外的農民,幹好了也能夠一家人的嚼谷。」 陳子錕聽得目瞪口呆:「賺錢一條龍啊,要不咱也去掏大糞。」 薛平順道:「北京城的糞道早就劃分好了,那可是一條條人命填出來的,誰也插不進去,就連巡警說話都不好使,早先掏糞都是免費的,現在不但收錢,還要給人臉色看,得罪了他們,十天半個月不給你家掏糞,你找別人,誰也不敢來,最後還得求他們。」 陳子錕這下明白了,林宅遇到的就是這種不講究的糞閥。 「咱家的糞坑也滿了,是不是沒給他們紅包,也不來掏了?」陳子錕問道。 薛平順道:「他們按年結算,咱們宅子去年的費用趙鏢師結清了,今年還沒人門來談。」 陳子錕明白,這幫掏糞的有恃無恐,以為這一行旱澇保收,所以才有了今天林宅門前的一幕。 …… 第二天一早,林先生剛走出大門就滑了一跤,爬起來一看,地一層污濁的冰,隱約還有糞便痕跡,不知道是誰趁深夜澆了一些屎尿在自己門口,硬是凍成了冰。 林先生感覺受了侮辱,勃然大怒,也不衙門了,直接奔警所去了,一位巡官接待了他,林先生遞自己教育部的片子,把事情一說,巡官啪的一個立正,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嚴辦此事。 回來後,林先生又再次吩咐張伯,換一家掏大糞的來,務必把衛生問題解決。 可是當他從衙門回來後,卻發現家門口又有一灘屎尿,而且是新鮮的,臭氣熏天不說,連走路都要。 林先生徹底震怒,再次去了警所投訴,這回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輕的巡警,他直截了當的告訴林先生,挑糞的從你家門口過,灑一些糞尿也是在所難免的,掏糞的和戶主之間是僱傭關係,人家不樂意幫你家掏糞,巡警也管不著。 林先生雖然讀了不少,但也不是呆子,聽了這話自然明白,回到府,果不其然,張伯報告說,沒人願意來府掏糞,說後宅胡同是孫老闆的糞道,旁人不好過界。 「這幫苦力,當真沒有王法了。」林先生又憤怒又無奈,家裡的糞坑問題必須解決,難道還能自己親自出馬掏糞不成,就算親自掏糞,那掏出來的糞如何處理,如何運輸,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根本無法解決。 家門口臭氣熏天,後院茅房糞滿為患,太太喋喋不休的嘮叨,張伯頭還纏著繃帶,林先生哀歎一聲,準備再次前往警所,請巡警出面說和,該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自己認了。 正要出門,卻見有糞夫門,高高的個子,背著簍子拎著糞勺,臉遮著一塊布。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六章為糞而戰 林先生正在著急火,忽然看到糞夫門,自然滿心歡喜,掏出兩塊錢吩咐張伯道:「好好招呼,該給多少別吝嗇,我還有事,先走了。」 張伯道:「先生,一准給您辦的妥妥的。」 送走了林先生,張伯才問那糞夫:「小陳,你怎麼來了?」 糞夫打扮的人正是陳子錕,他換了一身又髒又破的衣服,戴著舊棉帽,背著荊條簍子,和平日裡幹練整潔的車伕模樣大相逕庭,怪不得林先生沒認出來,不過可瞞不過張伯。 陳子錕說:「咱們街的糞夫實在不像話,我氣不過,就自己動手了,聽說您老到處找掏糞的,我尋思掏一家也是掏,兩家也是掏,就過來幫忙了。」 張伯大受感動,把他拉進門房說:「天冷,先別忙幹活,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陳子錕掏出兩個紙包說:「給你帶了兩包茶葉,也不是啥好的,您湊乎著喝。」 確實不是什麼好茶葉,很一般的茉莉花茶,不過比起張伯平常喝的高碎來還是高了一個檔次,當時張伯就又哽咽了,他只是簡單提過自己喜歡喝茶,人家小伙子就記在心,買了兩包茶葉來孝敬自己,茶葉貴賤不說,難得的是這份尊老的心啊。 再聯想起自己兩個不孝順的兒子,張伯就更是越看陳子錕越覺得喜歡,恨不得能有一個女兒,好把這小伙子招了當姑爺。 喝飽了茶葉,張伯領著陳子錕去後宅掏糞,經過廂房的時候,陳子錕還特意朝林文靜的房間瞄了一眼,正好看到心人坐在窗子後面讀,一顆心頓時砰砰跳了起來。 「咦,你不是那個車伕麼?怎麼又成了掏糞的了?」林媽迎面走來,發出質疑,陳子錕的喬裝打扮並沒有瞞過她的火眼金睛。 張伯趕緊把林媽拉到一邊低聲解釋,說現如今全北京城的掏糞工都不願意接咱家的活兒,就人家小陳古道熱腸來幫忙,你要是把他攆走了,我可再也找不來第二個。 林媽雖然素來討厭陳子錕,但也是個拎得清的角色,茅房裡臭氣熏天,太太早就叫苦連天了,再這樣下去,倒霉的可是自己。 於是她趕緊換笑臉:「要我搭把手麼?」 兩個大老爺們在,自然用不著她幫手,但林媽還是熱心的拿來掃帚和鐵掀,閒扯了幾句就躲到一邊去了。 通常小四合院裡是不設茅房的,住戶出恭都胡同裡的官茅房,但林先生一家人是南方來的,又是衙門裡班的斯文體面人,怎麼可能去外面和那些平頭百姓一起擠茅房呢,所以林家在東廂房南面設了一個茅房,這個位置在風水說是「煞」位,用茅房的污穢之氣可以鎮住。 茅房就是個露天的小屋子,裡面用磚頭砌了個糞池子,白天可以直接在茅房出恭,晚就在房裡用馬桶解決,然後倒進茅房,再由掏糞工把這些穢物掏走,往常掏糞工三天來一次,逢年過節稍微慢點,十天半月一次,掏糞工們也會藉著這個當口向主人家討些酒錢紅包之類,確實算是慣例。 可林家是南方人,向來沒有給刷馬桶紅包的規矩,而張伯以前也沒給人家看過大門,所以就得罪了那掏糞工,一來二去造成這副局面,張伯並非一把年紀活在狗身,只是脾氣倔了一點而已,他當然明白此事和自己脫不開干係,所以賣力的幫陳子錕幹活。 林宅人口不多,所以產量也不算太高,遠沒有紫光車廠茅房裡的景色壯觀,再加冬天冷,穢物都凍得挺硬,用鐵掀和糞勺鏟到簍子裡,再用水沖刷一遍,撒石灰,茅房舊貌變新顏,林媽進來參觀,頓時眉開眼笑。 張伯也很高興,把林先生給的兩塊大洋都塞給了陳子錕,陳子錕推辭不得,只好收下,背著糞簍子走了。 張伯送到大門口,目送他遠去,再次發出感慨:「多好的小伙子啊。」 陳子錕背著糞簍子意氣風發的走在胡同裡,快活的好像三伏天吃了冰鎮西瓜,終於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林宅了,為了能看林小姐一眼,再苦再累都值得。 他興高采烈的走著,沒注意到路邊官茅房裡出來一個糞夫,狐疑的瞅了他半天,又看看林宅的大門,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推著獨輪糞車走了。 糞夫回到了位於外城天橋北龍鬚溝附近的糞廠,這裡靠近臭水溝,地方空曠,居住的都是赤貧的百姓,於記糞廠就設在這裡,老於家是山東人,自打乾隆年間進北京干掏糞的行當,至今已經有不少年頭了,也從一個掏糞工漸漸演變成偌大一個糞廠,手底下十幾條糞道,幾百個糞夫。 所謂糞道,不但指旱道水道跟挑道這些門路,也指糞業的資源,一條胡同,一片街區,就是一條糞道,北京城裡掏糞的主兒多了去了,起碼有千把兩千號人,要是誰都亂去別人的地盤掏糞,那規矩就亂了,所以有了糞道的區分,不同糞道的糞夫,是絕不可以跨過界的,要不然勢必引起流血衝突。 石駙馬大街就屬於於記糞廠的糞道,於德順年紀不大,三十來歲正當年,平時也不總是坐在糞廠裡操持,而是親自背著糞簍子拿著糞勺去幹活,他為人仗義,出手大方,和巡警、衛生署的關係都處的不錯,對手下糞夫更是照顧有加,在北京城糞業裡絕對算一號人物,有好事者送他一個稱呼「糞王」。 於德順正坐在糞廠裡看著工人們幹活,一大片平地,糞便攤開了在陽光下暴曬,曬成乾燥的糞餅好拿去賣給農民當肥料,如果不經過這一道工序,價格就要大打折扣。 糞廠裡臭氣熏天,一般人要是走進來都能熏暈過去,可是於德順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嗅覺早已對這個免疫了,在他看來,這些骯髒的東西就是鋪在地的一層銅元。 糞夫顛顛的過來,報告道:「於爺,大事不好了。」 於德順拿著小茶壺滋溜滋溜喝著茶,眉頭都不皺一下,北京城裡有啥事是糞王擺不平的,笑話。 梆梆的就一個字。 「石駙馬大街有人搶咱們的生意……」糞夫將自己看到的事情敘述了一遍,於德順站了起來,嘴角漾起冷笑,放下茶壺道:「有人敢搶生意,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昨天,於記糞廠的一個夥計在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挨了揍,事情的原委,於德順已經弄清楚了,是自己手下人嘴不乾淨,罵了老年人,挨打那是他活該,於爺並不打算出頭,但是於記糞廠的規矩不能壞,過年過節的酒錢紅包必須要給,誰不給就不去掏他家的糞,而且不許別人去掏,直到這家人屈服為止。 就算是什麼總長次長家的茅房,糞王都是一視同仁,長期以來,這套招數無往不利,因為誰也犯不為了那一兩個小錢和掏糞的過不去,可現如今竟然有人不給糞王面子,跨界掏糞,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看清楚了麼,是誰家的人,李逢吉還是孫興貴?」於德順問道,他說的這兩個名字,都是京城糞業的翹楚人物,和自己一向不對付。 「於爺,我看清楚了,不是李家的人,也不是孫家的人,是新來的。」糞夫答道。 「有意思了,走,看看去。」於德順一擺手,立刻有幾個年輕力壯的糞夫停下了手的活計,拿著糞勺跟著於爺出去了。 按照於德順的估計,來搶糞道的人絕不會只掏一戶宅子,整個胡同的大糞他們都得搶,所以一時半會走不掉,興許能堵在路。 此時紫光車廠裡一幫人正對著大錕子挑來的兩簍子大糞發愁,人家都是往家裡挑米面糧油瓜果蔬菜,咱家這位爺倒好,挑回來兩大簍子米田共,這是唱的哪一出? 薛平順問他:「大錕子,你弄這個是?咱又沒有地要肥田。」 陳子錕道:「您誤會了,我是幫人家掏茅房去了。」 薛平順道:「這樣啊,那趕緊拿出去倒了,咱留這個沒用,棟樑,去把這兩簍東西倒到胡同茅房裡去。」 正在一旁擦車的王棟樑趕緊過來,挑起兩個簍子就出去了,不巧的很,剛出門就遇到了氣勢洶洶的於德順一行人。 糞王和他的手下們倒不是奔著紫光車廠來的,而是抄近路去石駙馬大街,這個寸勁兒,正好被他們撞到背著糞簍子出來的王棟樑。 於德順一看,這還了得,你小子是想連這條糞道的生意也搶啊,當即一揮手:「給我打!」 糞夫們二話不說,揮舞著糞勺打過去,可憐王棟樑稀里糊塗就挨了一頓胖揍,倒在地,大糞澆了一身,木製的糞勺雖然不如鐵器打人好使,但是又臭又硬,勺子裡積著陳年的老糞,宛如一層裝甲,打在身也不舒坦。 王棟樑被他們打得嗷嗷直叫,車廠裡的人聽見了,奔出來一看,居然有人打門來了,一聲大喊:「兄弟們,抄傢伙!」車伕們拿著掃帚鐵掀木棍,衝出來和糞夫們打作一團。 糞夫和車伕,都是苦力行的一分子,打起架來不分伯仲,不過有了陳子錕的參與,勝負基本就是一邊倒的事情了,幾分鐘後,於德順帶來的人馬就全部橫臥街頭了,就連糞王本人都挨了陳子錕一記鞭腿,差點爬不起來。 「來紫光車廠找茬,瞎了你的狗眼。」陳子錕惡狠狠的罵道。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七章師父出馬 於德順到底是京城的糞王,被打得鼻血長流,依舊氣勢洶洶,胡亂抹一把臉的血,沖薛平順抱拳道:「爺們,領教了,我是於記糞廠的於德順,今天的事兒咱們沒完。」 他是把薛平順當成紫光車廠的老闆了,也難怪,這裡面就數他年紀最大,又是當過巡警的人,大小場面都見過,氣度那些車伕就不一樣。 薛平順剛要說話,陳子錕站了出來,抱著膀子居高臨下看著於德順道:「橫行鄉里,聚眾鬥毆,還敢威脅良民,你好大的威風。」 一個糞夫跳將起來,鼻子青筋一條條的,指著陳子錕喝道:「威風怎麼了,你知不知道和誰說話呢,北京城的糞王,於爺!」 陳子錕哈哈大笑:「敢情你們這幫掏糞的都掏出優越感了,還糞王,哈哈哈。」 紫光車廠的車伕們也跟著捧腹大笑起來,雖然都是賣力氣混飯的下層貧民,但車伕們總還有些職業榮譽感,覺得比掏糞的高出一個檔次來,再加打架佔了風,自然洋洋得意。 於德順臉青一陣白一陣的,今兒個輕敵了,只帶了三四個弟兄出來,結果讓人一頓胖揍,眼前這個大個子顯然是練家子,自個兒雖然也跟師傅學過三年拳,但在他面前一個回合都過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一抱拳:「未請教?」 「陳子錕。」 「走!」於德順一揮糞勺,帶人撤了。 糞夫們罵罵咧咧的走了,車伕們哄笑著調侃道:「這就走了,再玩會啊。」 回到糞廠,於德順氣的把心愛的小茶壺都摔碎了,糞夫們更是義憤填膺,準備召集人手大幹一場,但是於德順卻阻止了他們。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糞王摩挲著下巴沉吟道,忽然一拍桌子,「請閆大哥來,約他在茶樓碰面。」 閆大哥名叫閆志勇,是於德順的結拜兄弟,北京武行裡成名的人物,去年又拜了打遍京師無敵手於占魁為師,幫他操持武館,要論拳腳的工夫,閆志勇在北京城起碼能排進前五十名去。 一聽到要請閆大哥出馬,糞夫們立刻興奮起來,一個腿快的飛奔著去了,武館距離糞廠不遠,一刻鐘後回報,閆大哥答應幫忙。 糞廠太臭,不是談話的所在,於德順在茶館裡約見了閆志勇,簡單把事情敘述了一遍,閆志勇沉吟道:「你說的這個人,叫陳子錕?」 「對,就是這個名字,二十郎當歲的樣子,個頭挺高。」 閆志勇一抱拳:「還有事,回見您呢。」 於德順趕緊拉住他:「閆大哥,這是怎麼話說的?」 閆志勇道:「打敗我師父的,就是陳子錕,不是我不幫你,是幫不了,對不住,先走了。」 他這就匆匆離去,丟下一個於德順目瞪口呆,傻傻的坐了一會,茶水都涼了,老於家在京城干掏糞的行當,到他這一輩有六代人了,莫非就要壞在自己手裡? 這姓陳的絕非是想霸佔於記一兩條糞道而已,他的背後肯定有人,不是李逢吉就是孫興貴,這倆孫子惦記於記的糞道可有年頭了,早年為了爭奪糞道也鬧出過人命,難道說消停了幾十年,又要再起烽煙? 於德順想了很多,思忖再三,他還是認為不能讓祖宗的產業敗在自己手裡,既然於占魁都打不過陳子錕,那他只好請一位世外高人出馬了。 事不宜遲,於德順趕緊去果子鋪買了二斤茯苓餅桂花糕,提著就去了龍鬚溝南面的某處大雜院,一進院子,大傢伙都點頭哈腰和他打招呼:「於爺,吃了麼。」 於德順很矜持的點點頭,來到一扇門前,輕輕叩門。 「進來。」裡面傳出中氣十足一聲喊。 於德順進了屋門,這是兩間北房,收拾的乾乾淨淨,牆邊放著刀槍劍戟等賣藝的傢伙,牆貼著關公像,飯桌擺著吃剩下的麵餅和大醬,一個面色蠟黃的中年漢子坐在炕正縫補著衣服。 「夏師傅,歇著呢。」於德順把糕點放到飯桌,恭恭敬敬的站著。 「是於大爺啊,快請坐。」那中年漢子趕緊下炕招呼,搬椅子,倒茶,忙的不亦樂乎。 於德順客氣道:「夏師傅,咱是自家人,您可千萬別客氣,您要是客氣,我下回不敢來了。」 兩人客套了半天,終於進入正題,於德順道:「不瞞您說,糞廠遇到難題了,有人要搶我們的糞道,此人武藝高強,非夏師傅出面不可。」 夏師傅笑道:「於大爺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一走江湖賣野藥的,哪有什麼真功夫。」 於德順道:「夏師傅,您的工夫我是見識過的,那一手本事沒有幾十年的道行下不來,您放心,我不白讓您出面,三百塊現大洋,趕明就送到您府。」 夏師傅淡淡的說:「於大爺,承蒙您看得起,可我真沒這個本事,對不住了。」 「光當」一聲,門開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大姑娘從外面進來,張嘴就說:「爹,為什麼不去,三百塊大洋啊!」 「小青!」夏師傅嚴厲的斥責了一聲,大姑娘一跺腳,扭頭又出去了。 「於大爺,管教不嚴讓您見笑了,這事兒我幹不了,您另請高明。」夏師傅一抱拳,言下之意就是送客。 於德順沒辦法,只好告辭出來,剛出了大雜院,就聽見身後有人喊他:「三百塊大洋可是當真的?」 一回頭,原來是夏師傅的女兒,於德順心裡一亮,這事兒有門,於是道:「於某人吐口唾沫砸個坑,句句當真!」 夏小青道:「好,這三百塊錢你明天送過來。」 於德順喜道:「夏師傅願意出馬?」 「我替我爹出馬。」夏小青一臉傲然。 於德順遲疑道:「大姑娘……您……」 「怎麼,不相信我的身手?實話告訴你,就連我爹都不是我的對手。」 「這個……好。」於德順本來還有些擔心,不過轉念一想,夏大姑娘出馬,那和夏師傅出馬不是一樣的道理麼,閨女要是打贏了,自然皆大歡喜,要是打輸了,當爹的還不得出頭,行,死馬當作活馬醫。 「你的對頭是哪個?」夏小青現在才想起來問。 「就是打敗過京城無敵手於占魁的陳子錕。」於德順答道,他滿以為對方會露出驚詫或者膽怯的表情,哪知道夏小青只是淡淡一笑,摸出幾枚金錢鏢一揚手:「著!」 於德順回頭一看,背後的大柳樹,七枚邊緣鋒利的金錢鏢入木三分,力道十足,更令人稱奇的是,居然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大姑娘,高手啊!」於德順激動起來,挑起兩手大拇指讚道。 夏小青得意的一笑:「小意思,別忘了那三百大洋。」 於德順號稱糞王,眼力價自然不差,當即把身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總共有十幾塊大洋,全都捧到夏小青面前:「大姑娘,小小意思,買點頭繩啥的。」 夏小青毫不客氣的接了大洋揣進兜裡,約好了時間,沖於德順一抱拳,大步流星的回去了,兜裡的銀元叮噹作響。 於德順望著她的颯爽英姿,不禁讚道:「大鼓裡說的穆桂英,興許就是樣子啊。」 夏小青來到家門口,速度放慢下來,躡手躡腳的推開門,就聽到一聲怒喝:「你幹什麼去了!」 「爹,你都看見了?」夏小青看到父親一臉怒容,頓時明白過來,滿不在乎的一撇嘴:「不就是幫人出頭打架麼,多大事啊,再說那個陳子錕的本事我也見識過,就那麼回事,我自有辦法贏他。」 夏師傅氣的直抖手:「說了多少次你就是不聽,咱家的功夫不能外露,不然有滅頂之災。」 「爹,我心裡有數,不會惹麻煩的,再說咱家裡連隔夜的糧都沒有,您又病著,再不弄點錢,不等仇人來追殺,自己先餓死了。」夏小青瞪著兩隻圓圓的眼睛,毫不客氣的頂撞道。 夏師傅氣歸氣,但不得不承認女兒的話在理,一身的功夫不敢外露,只能靠在天橋耍把式賣萬能膠謀生,最近自己又病了,哪有讓女兒一個大姑娘拋頭露面的道理,次女兒夜裡出去劫富濟貧倒是弄了不少錢,可在自己的命令下,又把錢偷偷散給了龍鬚溝附近的貧民,家裡依然還是揭不開鍋。 「罷罷罷,你已經答應別人了,爹爹也不能讓你為難,到時候爹爹給你壓陣。」 夏小青高興了,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夏師傅在後面喊:「幹啥去。」 「買米去,米缸都空了。」一眨眼間,聲音已經遠去。 夏小青並沒有去米鋪,而是跑到陶然亭附近的一條胡同裡,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大門,門房見是她來了,笑呵呵打聲招呼:「夏大姐來了。」 「來了,老師在家麼?」夏小青說著,直入後宅,進了垂花門就看到一個老頭站在庭院中央的金魚缸旁悠閒地撒著魚食。 「杜老師,我來了,明天要跟人比武,你得教我兩招厲害的。」夏小青道。 杜心武微笑道:「和誰比武?」 「就是那個陳子錕,老師,你不是一直想摸他的底細麼,不如跟我一起去,幫我掠陣。」夏小青一副興高采烈,躍躍欲試的表情。 …… xiqixi 熱心鐵桿幫建設的驍騎校官方論壇,正在招兵買馬中,有興趣者可以參與一下。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八章冤家聚頭 夏小青在杜心武那裡討教新招數的時候,於德順也沒閒著,他尋思一個夏大姑娘撐不住場面,還得找幾個厲害角色幫襯一下,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人,內城警署的巡官馬老五。 干掏大糞這一行,免不了和官面的人物打交道,於德順和馬老五就是這麼認識的,談不交情有多深,逢年過節經常走動,好煙好酒伺候著而已,不到萬不得已,於德順還真不想求他,可如今還就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 馬老五的爹是開車廠的,四個兄弟都混的不錯,算得地方一霸,黑的白的都能擺平,更重要的是,聽說馬家和陳子錕有些過節,有了這層原因,那就更應該請他出馬了。 於德順親自拿了請帖,跑去警察署請馬五爺赴宴,別看他平時是人五人六的糞王,可是到了警察署就得跟個孫子似的,見誰都點頭哈腰的,等走廊裡溜溜站了一個多小時,馬老五才召見了他。 一進辦公室,於德順就摘了帽子鞠躬:「給五爺請安。」 馬老五穿著警服坐在辦公桌後面,沒戴警帽,大油頭擦滿發蠟,珵亮無比,桌擺著三炮台香煙,自己叼了一支,並不點燃,悠悠問道:「這不是糞王麼,有什麼事找我?」 於德順趕緊前幫馬老五點燃香煙,笑道:「也沒啥大事,好長時間沒和五爺一起聚聚了,想找個機會表表心意,今天晚正陽樓,位子都訂好了。」 馬老五一聽是正陽樓,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那可是北京城最好的酒樓了,於德順這小子平時吝嗇的很,今天忽然出血請客,肯定是有求於自己。 「好,我晚一定過去。」馬老五欣然道,又把勤務兵喊進來說:「把晚那幾個局都給我推了。」 「謝謝五爺,您忙著,我就不打擾了。」於德順又鞠了個躬,轉身出去了,心裡樂滋滋的,馬巡官願意幫忙,這事兒八成就贏定了。 於德順回家換了出客的長袍馬褂,認真用香胰子洗了把臉,把身的大糞味去的乾乾淨淨,這才帶著帳房和兩個得力的兄弟,叫了洋車直奔正陽門飯莊,要了一個雅座包房,點了最貴的菜,最好的酒,又買了幾盒三炮台香煙擺在桌子,靜候馬五爺大駕。 到了六點鐘,馬五爺果然來了,不但來,還帶了八個手下一起赴宴,這八個人都是他的心腹,號稱八大金剛,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飯莊跑堂的見這麼多巡警老爺來吃飯,自然也是仔細招呼著,不敢絲毫怠慢。 酒過三巡之後,於德順就把陳子錕霸佔自家糞道的事情說了出來,馬老五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陳子錕狼子野心,不講江湖道義,拍了胸脯說這事兒自己管定了。 「多謝五爺仗義出手!」於德順端起酒杯,先乾為敬。 這頓酒喝的天昏地暗,結賬的時候,於德順也不免暗皺眉頭,幸虧未雨綢繆,帶了足夠的錢出來,要不然還得回家取去,那多尷尬啊。 這還不算完,酒後自然是要來點小節目的,五爺的手下表示要去八大胡同耍耍,當即於德順的臉就變色了,八大胡同可不比正陽樓飯莊,吃什麼喝什麼都是明碼標價,那裡就是個無底洞,別看自己頂著糞王的名頭,其實手真沒幾個錢,八大胡同更沒去過。 馬老五道:「八大胡同好久沒去逛了,老於,一起去,我請。」 於德順只好捨命陪君子,叫了幾輛洋車送巡警老爺們去八大胡同,打發糞廠夥計回去睡覺,自己一個人陪著就夠了。 八大胡同是北京煙花之地,遍佈青樓妓院,馬老五是常客了,熟門熟路找了一家進去,老鴇都是閱人無數的人精,九個巡警,一個小老闆,誰掏錢再清楚不過了,那還不好煙好茶好煙土可勁的,花朵一般的姑娘們任由巡警老爺隨便挑。 於德順暗暗叫苦,今天可要大出血了,他一狠心,索性放開了,自己也叫了一個姑娘陪著大家喝酒打牌,一桌四個人,三個巡警對一個糞王,他不輸才叫怪,打了一夜牌下來,硬生生輸了五百多塊錢,輸的白毛汗都下來了,再輸下去就得當褲子了。 見賺的差不多了,馬老五懶洋洋一推手中的牌道:「時候不早了,明天還有事,歇了。」 巡警們一人一個姑娘摟著睡覺去了,於德順去櫃結賬,陪酒陪打牌,一個姑娘是一塊錢,陪夜是兩塊錢,一共十個姑娘,這就是三十塊錢,另有煙酒茶錢和給老鴇龜公的小費,一共是四十塊帶點零頭。 花銷不算多,但糞王的心裡在滴血,他的錢不是坑來的騙來的,是靠糞夫們一勺一勺刮來的,這麼大手大腳的糟踐錢,他還是頭一遭。 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了保住糞道,花再多都值得! 回到家裡已經十二點了,媳婦給他打了洗腳水,幫他捏著肩膀,輕聲說:「晚閆大哥來了,武館的於師父聽說這個事兒了,他老人家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於字,明天會派人過來幫忙。」 於德順心中一喜,於占魁和陳子錕素有梁子,他老人家出馬,勝算又多了幾分,不過頭疼的事也來了,武館那幫人不比馬老五好打發,幾百塊大洋又出去了。 正想著心事,媳婦說話了:「當家的,你調兵遣將的,把動靜鬧得那麼大,怎麼就不先去那邊摸摸底,人家到底是不是要搶咱的生意,按說這拉洋車的和掏糞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啊。」 雖然承認媳婦說的有道理,於德順還是嘴硬道:「婦道人家,你懂什麼。」心裡打定主意,明天到了地方先禮後兵,看看對方到底什麼意思,實在談不攏再動手。 …… 第二天一大早,夏家父女先到了,夏小青一身藕色練功服,腰帶扎的緊緊地,腳一雙抓地虎小蠻靴,渾身下透著一股利索勁,夏師傅倒是穿了件長袍,看起來不像個賣藝的,倒像個教先生。 過了一會,武館的人在閆志勇的帶領下也來了,一個個精神抖擻,剃著光頭,十三太保的精悍短打,腰裡別著趁手的傢伙,什麼三節棍九節鞭之類的,兩幫人在糞廠門口碰面,於德順前招呼,問於占魁於師父怎麼沒來。 閆志勇說於師父等會過去,讓咱們先去,於德順心裡明白,於占魁牌大,和五爺一個級別的,要最後才出場,他便帶著武館的師兄弟們和夏家父女去附近的大茶館,一人一碗爛肉面先吃著,吃飽喝足了,糞廠那邊的精幹夥計也預備好了,一共是三十多口子人,除了夏大姑娘之外,一水的棒小伙子。 在茶館吃飯的時候,還出了點小岔子,武館的一個兄弟調戲了夏大姑娘兩句,當場就被她賞了兩個脆的,要說這小娘們出手真夠狠的,門牙都差點打掉,要不是於德順苦勸,閆志勇彈壓,還沒出師就得先內訌。 一幫人浩浩蕩蕩沖紫光車廠來了,此時車廠的夥計們還正在洗漱吃飯,陳子錕厚道,把廂房騰出來給車伕們住宿,一早一晚還管飯,棒子面窩頭,稀飯辣鹹菜管夠,這兒正吃著呢,一個夥計跑進來大呼小叫:「不好了,那幫掏糞的又來了,還帶著傢伙。」 陳子錕大怒:「昨天的賬還沒給他們算清楚呢,還敢門找打,弟兄們,抄傢伙!」 昨天那場架打得莫名其妙,王棟樑出門就讓人揍了,然後兩下裡互毆了一場,到最後也不知道為啥打起來的,陳子錕一口氣憋到今天,還沒去糞廠找麻煩,倒被他們先找門來了,豈能善罷甘休。 於德順一幫人氣勢洶洶過來了,把紫光車廠的大門堵得嚴嚴實實,車伕們拿著木棍和他們針鋒相對,不過力量對比懸殊,車廠總共才七輛車,雙班倒才十四個車伕,還有一大半是不住車廠的,就算加薛平順、陳子錕,也不過十個人,處於一對三的劣勢。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糞廠的夥計們是為了生計而戰,武館的師兄弟們是為了報師父被打敗的一箭之仇而戰,群情激奮之下,哪還顧得講什麼道理,嗷嗷叫著就往前衝,於德順拉都拉不住。 可是這幫急先鋒們沖的快,敗的也快,剛衝到門口就潮水一般退了下來,然後就看到陳子錕笑吟吟的從大門裡出來,一手拎一把盒子炮,擊錘殺氣騰騰的大張著,黑洞洞的槍口瞄著眾人。 「一大早的就帶人過來,這是打算拆了紫光車廠啊?」陳子錕好整以暇的問道。 於德順剛要說話,一個武館徒弟嚷道:「有種你別掏槍,咱們拳腳見個真章。」 陳子錕嗤之以鼻:「憑什麼,你們拿著傢伙打門來,還要求我不能用槍,這是誰家的規矩?」 眾人語塞,無言以對。 陳子錕更加囂張,揮舞著兩把盒子炮大馬金刀的站在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忽然破空之聲激響,陳子錕就覺得手中一震,虎口都有些發麻,盒子炮差點脫手。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頎長苗條的大姑娘從人群後面走出,衝自己說道:「剛才我手偏一偏,你一對招子就瞎了。」 這位大姑娘,正是用萬能膠把陳子錕粘在石凳子,又一人力敵三名流氓的那位賣藝女子。 而打中盒子炮的是這位大姑娘發出的暗器,兩枚邊緣鋒利無比的金錢鏢,和在馬家宅子裡出現過的金錢鏢一模一樣。 第一卷舊京第四十九章南北大俠 人眼熟,鏢更眼熟,再前後聯想一下,陳子錕頓時明白眼前這位大姑娘就是在馬家宅子裡飛鏢搭救自己的那個神秘飛賊,那一袋子大洋也是她送的,說來自己欠她老大一個人情,不過這個當口可不是論交情的時候。&& 「呵呵,大姑娘,要比劃比劃還是怎麼著?」陳子錕把兩把槍拋給薛平順,捲起了袖子。 「哼哼,正有此意。」夏小青虎視眈眈,兩人四目相接,腳下開始走位,互相尋找著破綻,周圍一片鴉雀無聲。 走了兩圈,還沒動手,有人不耐煩了,喊了一嗓子:「看對眼了,還打不打?」 說話的是閆志勇帶來的師弟,本來他們就心裡不平,覺得於德順不講究,既然勞動了齊天武館的兄弟們,何必再請兩個野路子過來,請了也就算了,還拽的二五八萬,兄弟們和她開句玩笑,動手就打人,打人也就罷了,到了地方她居然還第一個出頭露臉,完全不把齊天武館的人放在眼裡啊。 夏小青一扭頭,厲聲喝道:「叫什麼叫,姑奶奶出手,都睜大招子學著點!」 話音剛落,整個人如同疾風般撲向陳子錕,兩人頓時打作一團,就聽一陣拳腳衣襟之聲,動作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從大門口直打到院子裡,一幫人都跟著進來,沿著牆根站著,騰出一大塊空地讓兩人交手過招。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陳子錕心中暗暗吃驚,這位大姑娘一身功夫當真漂亮,沒有十年以的苦練絕對出不來,不過女人就是女人,靈巧速度有餘,力量還是不足。 夏小青也暗自驚歎,陳子錕的功夫果然了得,怪不得於占魁敗在他的手下,要不是自己從小跟著爹爹練武,功底紮實,最近又拜了杜心武為師,得高人指點精進許多,要不然還真打不過這小子。 兩人惺惺相惜,拳腳的力度就減輕了不少,從招招致命變成了切磋武藝,一招一式點到為止,拳來腳往打得花團錦簇,眼花繚亂,在於德順、薛平順這些沒練過武的人眼裡,那真叫一個漂亮,但是在齊天武館這些人眼裡,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都是練武的,誰的眼裡也揉不得沙子,合著這大姑娘是吃裡扒外,跑這兒假打來了,當時就有人看不下去,高喊一聲:「小,你吊漢子呢!」 這句話罵的有點狠了,夏小青當即停了手,狠狠盯著武館這幫人,「哪個說的,站出來!」 一條大漢抱著膀子橫眉冷目道:「爺爺說的,怎麼著,你咬我啊。」 夏小青手一抬,「啪」的一聲,大漢臉就挨了一記狠的,滿嘴的血啊,門牙都崩掉了半顆,幸虧這是一枚飛蝗石,要是換了金錢鏢,怕是以後喝水都得從腮幫子漏出來了。 這還了得,都見了血了,齊天武館一幫人張牙舞爪要撲去,把個於德順急的差點哭出來,這鬧得什麼事啊,正事沒擺平,自己人先打起來了。 「閆大哥,您說句話啊。」他苦苦哀求閆志勇,可閆志勇心裡也窩火,冷著臉子不理他。 正要開打,就聽一聲喝:「都給老子住手!」 大夥兒回頭一看,是師父於占魁到了。 撐腰的來了,徒弟們自然偃旗息鼓,不過依然是劍拔弩張,殺氣騰騰,腰裡的九節鞭什麼的都亮了出來。 於占魁掃視一圈,向於德順微微點頭示意,看到自己的愛徒嘴流血,他心裡就有了計較,淡淡問道:「誰打的?」 聲音不大,但是充滿霸氣。 夏小青可不怕他,朗聲道:「他嘴欠,本姑娘教訓了一下而已。」 於占魁打量著夏小青,把她當成了陳子錕這邊的人,勃然色變道:「敢打我齊天武館的人,你真夠膽子!」 「齊天武館怎麼了,嘴裡不乾淨就要教訓。」夏小青眼皮一翻,沒好氣的說道,顯然不把於占魁放在眼裡。 於占魁今天就是來報一箭之仇的,次稀里糊塗被陳子錕打敗,回去之後他琢磨了很久,認為敗在輕敵,輸的憋屈,所以當閆志勇把糞王求助的事情告訴他之後,他當即決定出手相助。 幾天沒見,陳子錕這邊就添了人手,看這姑娘的身手和膽色,應該和陳子錕是一對兒。 「好,你們兩口子一起。」於占魁說罷,一擰身子就衝著夏小青去了,攻其必守,他這是有策略的,攻擊老婆,當丈夫的自然心慌,心一慌陣腳就亂,陣腳一亂就得輸,所以雖然撲向夏小青,其實防備的還是陳子錕那邊。 可於占魁猜錯了,夏小青根本不是陳子錕的媳婦,她也是來幫於德順助拳的,於情於理,陳子錕都沒有出手相助的道理,所以他紋絲未動,反而抱著膀子饒有興趣的看起了熱鬧。 夏小青卻慌了,雖然她練功多年,但是實戰經驗卻不多,尤其是和高手過招的機會很少,於占魁久經沙場,氣魄奪人,一個大鵬展翅躍過來,當時她就亂了陣腳。 於占魁直取夏小青,忽然自己陣營裡跳出一人來,伸手就把於占魁的拳頭攥住了,這人看起來面帶病容,身板也不甚魁梧,穿的是普普通通的棉袍子,放到街根本不顯山露水,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硬是把齊天武館的館主,曾經打遍北京無敵手的於占魁給按住了。 「這人是誰!」於占魁心中巨震,就算是陳子錕也不能一把攥住自己的拳頭啊,此人武藝不淺啊。 小青脆生生喊了一句。 「於館主,小女無禮,我替她向您賠個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別和她一個丫頭片子一般見識。」夏師傅客客氣氣的說道,但依然攥著於占魁的拳頭,女兒的爹的命根子,調皮歸調皮,可也容不得外人教訓。 於占魁臉有些掛不住,被陳子錕打敗也被罷了,現在又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漢子制住,還拿這種話擠兌自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猛然發力,千鈞之力排山倒海一般打過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夏師傅面色不改,風輕雲淡。 邪行了!齊天武館的徒弟們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今天是來找陳子錕的晦氣的,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不對,是兩個程咬金來,於德順這小子到底唱的哪一出,合著誠心和我們過不去還是咋滴? 兩人較勁,誰也插不手,慢慢的,於占魁頭升起一層霧氣,夏師傅額頭也出現一層細密的汗珠,夏小青知道爹爹患病尚未痊癒,一顆心不由得懸了起來。 於占魁能感覺到,對方氣力漸漸不支了,他不由得獰笑了一下,內勁源源不斷的施加過去,今兒個必須把面子找回來,不把這漢子打死起碼也得打殘嘍。 夏師傅撐不住了,無奈騎虎難下,忽然一人飄然而至,在兩人手腕輕彈一下,於占魁和夏師傅纏在一起的四隻手頓時分開了。 「給老朽一個面子,別打了。」來的是一個乾瘦的老頭,貌不驚人,口氣不小。 於占魁心中暗驚,怎麼高手一個接一個出啊,當年自己打遍北京城的時候,這些人怎麼都不露面。 「你丫挺的誰啊!」一個武館弟子不知好歹的喝道。 老頭剛要說話,外面一陣嘈雜,馬老五帶著一隊巡警及時殺到了,老馬家和陳子錕的仇可深著呢,一直想找個機會雪恨,可巧遇糞王這檔子事兒,正好用來辦紫光車廠,直接治他們一個聚眾鬥毆的罪名,把車伕全拘了,讓你喝西北風去,功夫好有蛋用! 巡警們耀武揚威,拿警棍指著現場所有人,嘴裡吆喝著:「都站好,別亂動。」 馬巡官一身制服筆挺,腰裡掛著盒子炮,神氣活現來到現場,左右看了看,厲聲喝道:「聚眾械鬥,成何體統,全給我帶走!」 於占魁不吱聲,他知道馬老五不是衝自己來的,就算把武館弟子抓了去也是做個樣子,前腳抓後腳就放,不過紫光車廠這些夥計就沒這麼幸運了,肯定要拘押個十天半月的,最後弄到車廠倒閉,馬家才能小出一口惡氣。 巡警們正要抓人,那個乾瘦老頭說話了:「這位巡官,我們在這兒以武會,你憑什麼抓人,難道吳炳湘就是這麼教你們做事的?」 馬老五一愣,這誰啊,張口就提警察總監的名字,不簡單啊。 「您是哪位?」馬老五說話小心翼翼的,北京城藏龍臥虎,指不定就碰個惹不起的主兒。 「我叫杜心武。」老頭說。 全場人都變了臉色,杜心武,南北大俠! 馬老五臉色變得最快,立刻笑語盈盈,春風拂面:「杜大俠,卑職不知道是您老人家駕到,對不住,您包涵,打擾,打擾,弟兄們,撤!」 巡警們呼啦一下全走了,馬巡官點頭哈腰倒退著出去,要知道杜心武可不是一般練武的人,他不但武功高強,還是革命先驅,當過孫中山、宋教仁的保鏢,在南京臨時政府、北洋政府都擔任過職務,如今雖然已經退出政壇,但威名遠在,就算是警察總監吳炳湘到了,也得客客氣氣喊一聲杜先生。 於占魁也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厲害,原來是杜心武到了,他雖然囂張跋扈,但也不是目空一切之人,知道自己不管是江湖輩分還是武功,都比南北大俠差了一大截,既然對方連杜心武都請來了,這場架也沒啥好打的了。 「杜大俠,久仰了,改日再來拜會,告辭。」於占魁一拱手,帶著齊天武館的人也撤了。 院子裡只剩下紫光車廠的車伕們和糞廠的夥計們,以及杜心武和夏家父女,一幫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陳子錕問道:「糞王,還打不打?」 打個毛啊,夏家父女臨陣倒戈,又來了個杜心武,把於占魁和馬巡官都給嚇走了,於德順是有苦說不出,哭喪著臉說:「各位爺們,叨擾了,回見。」 一幫糞夫灰溜溜的走了。 一場風波結束,車伕們也各自拉著洋車幹活去了,院子裡恢復了平靜。 陳子錕拱手道:「咱們是不大不相識,都進來坐,杜大俠,次您來拜會,我還沒來得及回拜,真是對不住了。」 杜心武笑道:「無妨,咱們是老朋了。」 「老朋?」陳子錕納悶了。 「十年前你我有過一面之緣。」杜心武道。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章你掏與不掏,糞就在那裡 杜心武此言一出,陳子錕就覺得呼吸急促了起來,終於有一個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出現了,他趕緊道:「怠慢各位了,咱們屋裡說話,杜大俠,請,還有這位大叔和這位……女俠,請。」 一聲女俠把夏小青喊得半邊骨頭都酥了,渾身下輕飄飄的,剛要邁步,夏師傅說話了:「今日之事多有冒犯,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一拱手就要走,見女兒賴著不挪窩,夏師傅沉下臉道:「小青!」 父命難違,夏小青只好撅起了嘴,求助的目光看向杜心武。 薛平順雖然不是武行中人,但好歹是紫光車廠的掌櫃,人情世故比陳子錕練達多了,他打圓場道:「不打不相識,都是自家人,客氣啥,大老遠的來了,進來喝杯茶的交情都沒有麼。」 杜心武也笑道:「請留步,正好我有件事和夏師傅說,不如借小陳的地方談了。」 南北大俠發話了,夏師傅不好拒絕,只好點頭答應:「請。」 幾個人往正房裡走,陳子錕故意落在後面,悄悄問道:「你叫夏小青啊?」 「怎麼,你有意見?」夏小青一瞪他。 「沒有沒有,這名字怪好聽的。」陳子錕嬉皮笑臉的說。 到了屋裡,分賓主落座,王大媽端茶水,一番寒暄之後,杜心武先對夏師傅說:「老夏,我想收你女兒為徒,你意下如何?」 夏師傅當場就呆了,愣了片刻之後搖頭道:「謝謝杜大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爹!」夏小青急的直跺腳。 莫說她了,別人也都跟著著急,杜心武是什麼人啊,海內聞名的南北大俠,一等一的國術高手,又是革命先驅,據說他老人家可不輕易收徒弟,一般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夏師傅竟然一口拒絕了,他要是個不懂武術的鄉村匹夫也就罷了,可他分明也是個高手,如此這般,大家就看不明白了。 被拒絕了,杜心武倒也不生氣,淡淡一笑揭過此事,對陳子錕道:「十年前我見過你,那時候你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被大人帶著去找我拜師,你還有印象麼?」 陳子錕搖頭道:「不瞞杜大俠說,我腦子受過傷,以前的事情記不起來了,我還想請杜大俠仔細說說,當時我是被誰領去的,是我的父母麼?地點又是在何處?」 杜心武道:「原來如此,事情是這樣的,光復會的陶成章帶著幾個人到我日本東京的寓所拜訪,同行的有一個男孩,眉眼和你相似,名字不曉得,想必就是你了,當時陶成章請我教授你武功,我因為另有要事情就婉拒了。」 「然後呢?」陳子錕一臉的迫切。 杜心武一攤手:「沒有然後了。」 「那……陶成章現在哪裡?」陳子錕繼續追問。 「七年前,在海遇刺身亡了。」 一陣沉默。 良久,陳子錕終於說道:「杜大俠,十年前你沒有收我為徒,大概不是因為另有要事。」 杜心武笑道:「不錯,那只是一個托辭,當時光復會和我們同盟會關係不睦,再加我當時覺得你根基不是很好,就沒收你為徒,不過現在看來,是我看走眼了,你確實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陳子錕道:「謝謝杜大俠誇讚,我是野路子出身,瞎練的。」 杜心武道:「你也不是瞎練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陶成章他們帶你尋遍天下名師,你的功夫裡彙集了少林童子功、寶芝林黃家的腿法,還有精武門的迷蹤拳,或許你還有其他功夫在身,這些不同門派的武功被你融會貫通,隨心而發,近十年來,我一直在留意學武的苗子,呵呵,終於被我發現了兩個。」 陳子錕和夏小青對視了一眼,表情怪異,合著杜大俠收徒弟收癮了啊,剛被拒絕了一個,又要收第二個。 「杜大俠,我想請問,您收徒的目的是什麼?」陳子錕問道。 「你問的很好,我收徒弟,是為了發揚國術,發揚國術,是為了振興中華,使我國民強身健體,體魄強了,國家也就強了。」杜心武說的慷慨激昂,陳子錕卻並未響應,只是搖頭:「我不願拜您為師。」 這回更是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就連夏師傅都覺得有些出乎意料,仔細端詳了陳子錕兩眼,這小子真是看不透啊。 陳子錕從後腰拽出兩把沉甸甸的盒子炮拍在桌子說:「如果杜大俠是抱著這個目的收徒的話,恕難從命,因為我們理念不同,現在不是冷兵器時代了,而是二十世紀,機關鎗巡洋艦的時代,武功再好,也擋不住這個,國術只能強壯身體,不能充實頭腦,強國最終還是要靠教育,靠科技。」 杜心武完全沒有料到對方能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來,但他又不得不為之歎服,思索一陣後,他起身呵呵笑道:「雖然有失偏頗,但也頗有見地,這樣的年輕人不多見了,好,我也不強求收你為徒,這是我的地址,有空來咱們爺倆切磋兩下,你看如何?」 陳子錕抱拳鞠躬:「敢不從命。」 杜心武起身告辭,薛平順和陳子錕挽留不下,送他出門,夏師傅父女倆也趁機告辭,陳子錕道:「夏大叔,你們家的萬能膠挺好使的,還有麼,我想買幾百瓶修補車胎用。」 夏師傅狐疑的看了看女兒,夏小青低頭不語,當爹的明白是女兒背著自己街賣過萬能膠,便道:「實在慚愧,這東西是家裡祖傳秘方,用一種蟲膠熬製而成,數量有限,怕是不夠您用的。」 話說的客氣,其實心裡卻在暗罵,自家獨門配置的萬能膠那是用來粘高檔瓷器玉器的,你小子買來修補車胎,當真是暴殄天物啊。 「這樣啊,那就可惜了。」陳子錕一臉的惋惜,夏小青卻暗暗啐了一口:「呸,想和本姑娘套近乎,也不找點靠譜的理由。」 夏家父女倆也告辭走了,紫光車廠恢復了平靜,薛平順道:「大錕子,真沒看出來你懂得那麼多,有空多教教寶慶他們幾個,咱中國就缺你這樣明理的人啊。」 陳子錕道:「其實我啥也不懂,這些話都是在北大聽他們說的,我鸚鵡學舌而已。」 薛平順一口氣差點沒來,換了話題道:「今天這個事兒,我尋思著有點不對勁啊,我們兩家往日無怨近日的仇也不深,糞廠的人犯不動這麼大陣仗來,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 陳子錕道:「可能他們覺得我要搶掏糞的買賣,所以才大動干戈,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 「這就是了,驚動了齊天武館,還有警察署的人,看來糞廠花了大力氣,這個誤會要是再鬧下去,咱們倆家都沒有好,這樣,我托熟人遞話過去,問問那邊到底什麼意思。」 「行,薛大叔,就按您的意思辦。」 …… 紫光車廠這邊在反思,糞廠裡同樣也在反思,於德順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想了一遍,覺得自己這件事做的太莽撞了,沒有溝通就大動干戈,打門去,結果一敗塗地,花了錢,丟了人,一點好處沒落下。 正打算托個朋過去打探一下對方的意圖,馬老五馬巡官登門了,一身的警服,身後跟著兩個勤務兵,進門把帽子甩在桌子,罵罵咧咧道:「姓陳這小子還真是通了天了,我就不信鬥不過他,老於,我有一個辦法,絕對能搞死他。」 於德順賠著笑臉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五爺,我尋思著……」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老於啊,不是我說你,糞王就要拿出糞王的霸氣來,丫挺的不是想搶你的糞道麼,讓他搶,把那一條街的生意都讓給他,看他怎麼收場。」 馬老五的意思,於德順很清楚,掏糞看起來簡單,其實是個一條龍產業,掏糞,運輸,晾曬,出售,各個環節緊密相扣,只霸佔糞道,而沒有自己的糞夫,糞廠,以及銷售肥料的渠道和下家,那糞道就是個累贅,幾天下來積攢千斤糞便,難道往家裡堆不成。 其實馬老五還有一層意思沒說,那就是藉著住戶的不滿來打壓陳子錕,你丫不是請杜心武來助陣麼,杜心武再厲害,也抗不住萬人唾罵,一條街半個月不掏糞,誰也受不了,到時候幾百千口人湧到紫光車廠去罵,誰能受得了。 於德順考慮了一會,說:「這主意好是好,我就怕老李和老孫那邊拆台。」 馬老五拍了胸脯說:「包在我身,誰要敢幫姓陳的出貨,我和他沒完,街坊的人要是問起來,你們就說是紫光車廠的人不讓你們去掏糞了,鬧大之後報官處置,少不了拘他幾個人。」 有了這句話,於德順才放下心來,既然馬巡官願意幫忙,自己不妨一試,反正掏糞的活兒不比其他,你掏與不掏,糞都在那兒,既不能長腿跑了,又不會變成別的東西,所以他根本不著急。 「成,那就按馬巡官的意思辦,真謝謝您了。」於德順一臉的感激,其實他心裡有數,馬老五不過是想藉著這件事報私仇而已,根本不是為自己著想。 「呵呵,應該的,咱哥倆誰跟誰啊,你忙著,我回去了。」馬巡官嘴說的漂亮,卻沒有挪窩的意思,於德順頓時明白過來,這是要錢呢,昨天妓院賭桌輸掉的五百塊錢還沒給人家呢。 「五爺,最近手頭不寬裕,您容我幾天,一准給您送府去。」於德順點頭哈腰道,他也不傻,事情沒辦成,哪有錢嘩嘩往外花的道理。 馬老五也不和他計較,打個哈哈,起身走了。 傍晚時分,一個相熟的街坊來找於德順,婉轉的告訴他,紫光車廠並沒有搶生意的意思,一切都是誤會。 於德順冷冷的說:「沒有這個意思,那打我的人,砸我的糞車,是什麼意思,送客。」 街坊搖頭歎氣的走了,於德順的媳婦出來說:「當家的,好不容易有個和解的機會,你咋一點餘地都不留。」 於德順說:「婦道人家,你懂什麼,我要是不找回這個面子,以後哪還有威信。」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一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街坊回到紫光車廠,把事情一說,陳子錕當場就怒了:「這個於德順,給臉不要臉!」 薛平順卻發起愁來:「軟的硬的咱都不怕,就怕他撂糞勺不幹啊,半個月下來,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街坊也說:「是啊,街頭的公茅房這些天沒人打掃,糞便堆積如山,茅房裡都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陳子錕道:「不過就是一點小誤會而已,本來我也不想鬧大,姓于的不想罷手,我只好奉陪,也請街坊父老做個見證,這事兒可不賴我。」 那街坊有五十來歲了,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對糞閥的作派早有不滿,聽陳子錕這樣一說,便道:「那是自然,不過沒人掏糞終究不是事兒,老薛,不如我們街坊聯名巡警署,讓他們派員出面管一管。」 薛平順歎口氣道:「我干了十幾年巡警,這事兒還不清楚麼,根本就沒人願意管這一攤子事,再說於德順和馬巡官有來往,聯名啥的根本沒用。」 街坊也跟著歎氣搖頭:「真是世風日下啊,光緒年間,這些掏糞的知道飲水思源,不但不收月錢,逢年過節還拿來家鄉的土特產饋贈鄉里,現在民國了,卻越變越差,收了月錢還不幹活,隔三差五就討酒錢,下雪下雨颳風就歇工,街坊住戶稍有不滿,要麼故意搞得你家裡糞水四溢,要麼怠工不幹,這哪是掏糞的啊,分明是一幫爺爺。」 聽了這話,陳子錕不禁義憤填膺,一拍桌子道:「反了他們了,不好好幹活,以後就乾脆別幹了,不就是掏大糞麼,還以為能拿我一把,做夢。」 薛平順一驚:「大錕子,你不是要改行?」 陳子錕笑道:「隔行如隔山,我當然不是要改行,只不過我有辦法治他而已。」 送走了街坊,薛平順又問他:「到底有什麼好辦法?」 陳子錕神秘的一笑,說:「叫王棟樑來。」 王棟樑是京郊長辛店的農民,家裡沒啥人了,光棍漢一個,晚就住在紫光車廠,他為人老實巴交,勤快肯幹,沒事的時候就掃地擦車,薛平順看他憨厚樸實,一些零碎採買活兒都交給他幹,他除了拉車之外,還是車廠的碎催。 聽說大老闆召喚,王棟樑趕緊屁顛屁顛的來了,陳子錕招呼他坐下,聊了一些家常,瞭解了長辛店農民的生活狀態,王棟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鄉下無地農民的苦楚都詳細的描述出來。 「棟樑,如果我想招幾個人來掏糞,管吃管住但是不發錢,掏出來的糞讓他們自己賣,你覺得行麼?」陳子錕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棟樑考慮再三,才說:「我覺得靠譜,窮苦人能在城裡找和不靠天吃飯的營生,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 陳子錕一拍大腿:「就這麼定了,你回鄉下去招人,不用多,五六個就行,奸懶讒滑的不要,要忠厚老實、身體健康的。」 「啥時候辦?」 「現在就去。」 打發王棟樑回長辛店招兵買馬,陳子錕又讓薛平順去定做掏糞的工具,長柄糞勺,掃帚,荊條編的糞筐,這些都是雜貨攤子常見的東西,價格便宜的很,不過陳子錕覺得這種糞筐沒有蓋子,運輸途中很容易撒漏污染街道,決定改裝一下,請木匠打造蓋子,再弄幾塊雨布墊著,這樣糞水就不會溢出了。 拉糞的大車他也安排好了,雇了兩輛騾車,木板箍著鐵皮的車廂,面有蓋子插銷,即使翻車了都可以保證不會撒漏。 過了一天,王棟樑帶著十二個漢子從鄉下回來了,院子裡呼啦啦站了十幾個皮膚黝黑,面目樸實的莊稼漢,眼巴巴的看著陳子錕和薛平順。 王棟樑不好意思的說:「我一說招工,他們就都來了,老闆,你看著挑,不好的就打發回去。」 陳子錕道:「既然來了還回去幹啥,讓伙房開火,燉豬頭肉,給兄弟們接風!」 一個小時後,莊稼漢們就都拘謹的坐在飯桌旁了,桌擺著白面饅頭、油光光的豬頭肉,在鄉下一年到頭也吃不這麼好的飯啊,大夥兒饞蟲都快從喉嚨裡鑽出來了,可是老闆不發話,就都端著架子,吞著口水等待著。 「兄弟們,我也是種地的出身,啥也不說了,吃好喝好!」陳子錕一聲令下,十二個漢子風捲殘雲一般吃了起來,滿屋子都是咂嘴的聲音,不知道的從門口過,興許會以為裡面養了一群豬。 陳子錕把王棟樑叫過來說:「吃完飯帶他們去估衣鋪,一人弄一身衣服穿,不用多新,但是要乾淨,顏色要統一,然後帶去華清池洗澡,聽明白麼。」 「老闆,您真是好人啊。」王棟樑感動的眼淚嘩嘩的。 陳子錕微笑著拍拍王棟樑的肩膀:「跟我干,好日子長著呢。」 新來的夥計們吃飽喝足,換了新衣服洗了澡,回到紫光車廠的時候已經天擦黑了,薛平順招呼他們住下,卻不安排活兒,搞得大傢伙心裡都有些不安。 到了第二天,依然好吃好喝伺候著這幫人,大家就更心焦了,都去問王棟樑:「老闆啥意思啊,天天白吃白喝,俺們心裡過意不去啊。」 王棟樑跑去問陳子錕,陳子錕卻只是一笑:「沒事,先歇著。」 幾天時間過去了,各方面都很能沉得住氣,可是石駙馬大街一帶的住戶們可撐不住了,街頭巷尾的公茅房裡都堆滿了,別說蹲下方便了,就連門都進不去,沒辦法只好就地解決,幾天下來,胡同裡就臭氣熏天,不成個樣子,大戶人家也好不到哪裡去,茅房裡溝滿壁平,幸虧現在還不到夏天,如若不然,蚊蠅滋生更是可怖。 住戶們熬不下去,委託街坊中德高望重之人,一方面去市政公署反映情況,一方面湊了些錢來於記糞廠,苦苦哀求於德順開工。 於德順得瑟了,坐在籐椅,捧著新買的紫砂壺滋溜滋溜的喝茶,兩眼望天,搖頭歎氣道:「不是我不願意開工,實在是有難言之隱啊,有人連南北大俠都請來了,非要霸佔我的糞道,我沒辦法,只好讓賢。」 街坊們平日裡受糞閥的窩囊氣已經不少了,此時看到於德順這副嘴臉更加惱怒,不過想到滿大街的糞水橫流,只能忍氣吞聲,強作笑顏:「於爺,您說笑呢,我們都問過了,車廠那幫小伙子,真沒想搶您的生意,都是誤會。」 「誤會也不行。」於德順重重把茶壺王桌一放,旋即又想到馬巡官的叮囑,裝模作樣道:「又髒又累我圖個啥,不就是混碗飯吃麼,老少爺們這麼看得起我,我再矯情也不合適,這樣,你們要是覺得看不過眼了,不妨去警察署告姓陳的,只要是他進去了,我立馬派人開工。」 街坊們面面相覷,都覺得為難,這是什麼事啊,人家車廠開的好好的,不擾民不滋事,我們去告他,沒這個道理啊。 話說不通,街坊們只好回來,另一路去市政公署的人也回來了,說順天府沒有章程管掏糞這種小事,還是請街坊裡正自行解決為宜。 石駙馬大街位於宣武門內,住戶都是老北京,雖然以平頭百姓居多,但也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幾天下來,街屎尿橫流,身為賢達士紳,焉有不管之理,可是區區一個掏糞的,你還真沒招對付他,人家就是不願意幹,你還能把他關進監獄不成,法律也沒有這一條啊。 沒辦法,只好去找紫光車廠,好言好語相勸,希望說和兩家。 薛平順出面對這些人說:「因為我們的緣故,給街坊鄰居們添了麻煩,是我們的不對,我給大傢伙鞠躬賠禮,我們紫光車廠個頂個都是爺們,絕不連累大家,此事絕對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他話說的誠懇,比起於德順來簡直天壤之別,街坊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這事兒怨不得人家,只好唉聲歎氣的去了。 ……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於德順得意洋洋,對他媳婦說:「看見沒有,對這幫人就得這麼治。」 媳婦卻說:「當家的,小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於德順道:「有五爺撐腰,我怕個球,五爺都安排好了,你就等著瞧好。」 正當石駙馬大街附近的住戶們一籌莫展之際,一隊面目嶄新的掏糞工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和以往的糞夫截然不同的是,他們穿的都是統一的黑布棉袍,胸前綴了塊藍布,繡倆字「保潔」,頭戴氈帽,臉捂棉紗口罩,統一的糞勺和糞簍子,令人耳目一新。 這些掏糞工幹活特別賣力,不怕髒不怕累,一撥人專掏胡同裡的官茅房,一撥人去住戶家裡掏糞,以往糞夫幹活,吃拿卡要,稍有不順他們的意,就故意灑落糞尿,把人家裡弄得污穢不堪,可這幫新來的不光手腳麻利,掏完了糞坑撒石灰,噴灑藥水,據說是外國人診所裡用的消毒藥水,能殺滅病菌呢。 最稀奇的是,他們居然不收錢。 不收錢啊不收錢!所有街坊都傻了,一打聽,原來這夥人是紫光車廠雇來的。大夥兒這才明白過來,一個個挑起大拇指:「仗義!講究!厚道!」 不到一午的光景,被於德順拋棄的這幾條糞道就被打掃的一乾二淨,等糞廠的人聽說消息趕過來的時候,胡同所有官茅房都掏空了,連帶街頭巷尾的邊角旮旯也打掃的一乾二淨,到處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 這回輪到於德順傻眼了。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二章前國務總理 陳子錕這一手太歹毒了,他從長辛店找來這十二個漢子,都是憨厚樸實的莊稼人,天天拿白面饅頭豬頭肉好吃好喝伺候著,吃飽喝足還給新衣服穿,帶著逛北京城,三天下來,漢子們都感動的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 要說這掏糞,其實真沒啥技術性可言,不過是北京城的爺們嫌埋汰,才讓一些河北、山東籍的逃荒難民把糞業給壟斷了,而長辛店這十二個好漢,都是正經莊戶人出身,和糞便肥料打交道慣了的,城裡人覺得髒,在他們眼中,那卻是好的農家肥。 大錕子一聲令下,王棟樑就帶著十二個兄弟挎著糞簍子,拎著糞勺,精神百倍的奔赴戰場,三天的養精蓄銳,漢子們早憋著一股狠勁了,見著大糞跟見著寶貝似的,嗷嗷的撲去可勁的摟,生怕漏掉一星半點。 他們這股熱情的工作態度,讓石駙馬大街的住戶們感動的眼淚汪汪的,群眾們奔走相告,光緒爺年間的掏糞隊伍又回來了。 有些年長的老爺子,老太太,從家裡拿了茶壺茶碗出來,招呼糞夫們喝茶休息,漢子們只是憨厚的搖搖頭:「不渴,不累。」然後接著猛掏,大爺大媽們嘖嘖稱讚,拿出銅子兒來犒賞,漢子們勃然色變:「爺們,您這是罵我呢!」堅決不要。 人比人,氣死人,有這批活雷鋒一樣的掏糞工,就顯出於德順他們簡直不是人了,耍滑偷懶,吃拿卡要,盡干噁心人的事兒,說到他們,老少爺們都是破口大罵,恨不得今後再也不和這幫人打交道。 就是這個當口,於德順帶著人匆匆趕來,他最大的仰仗就是壟斷了糞便的運輸和銷售渠道,其實這個所謂的壟斷極其脆弱,只要肯下工夫,瞬間就能打破,陳子錕就是這樣做的,並且做的很成功。 不光於德順傻眼了,於記糞廠的夥計們全都跟著傻眼,不得不承認,人家的活兒幹的漂亮,地道,讓人無話可說。 於德順心裡這個懊悔啊,早知道就不賣味了,街坊們來求自己的時候就坡下驢多好,搞到現在這個局面,糞道是徹底丟了,都沒地方說理。 他不甘心失敗,要知道宣武門內人口密集,產量很高,這附近幾條胡同,一年下來可賺不少錢呢,人一慌心就亂,更何況於德順本來就是個二流子惡霸,論膽識,論手段,都不入流,眼見白花花的大洋就要付之東流,他立馬急了,帶著手下蹭蹭蹭前擋住了糞車的去路,二話不說從路邊抓了一塊磚頭照自己腦袋「啪」的一聲就砸下去,當場血流滿面,人就躺在車輪下了。 合著這是耍無賴了,長辛店的質樸農民哪見過這個,頓時慌了手腳,於記的糞夫們得理不饒人,高聲喝罵,他們本來也是本份農民,在城裡掏了幾年糞,漸漸沾染好逸惡勞的二流子習性,掏糞不行,伶牙俐齒耍青皮無賴倒是一個比一個強。 再樸實的農民也不是泥捏的,一來二去兩邊就動起了手,都是沒練過武的粗笨苦力,胡亂扭打在一處,熱鬧是熱鬧了,一點可看性都沒有。 這回巡警們來的倒挺及時,一聲淒厲的警笛,幾十個巡警從天而降,把所有人都拘起來押往警署。 塵埃落定,現場只剩下兩輛糞車和一地的糞勺,拉車的騾子打著響鼻,安靜的站著。 在城里拉過洋車的王棟樑相對機靈點,見到巡警出現溜進了一旁的小胡同,等巡警們走了才逃回紫光車廠,向陳子錕報告:「老闆,大事不好了,兄弟們都被巡警抓去了。」 陳子錕正坐在太師椅看《中國文學史》,風輕雲淡,處變不驚,放下本說:「急什麼,天又沒塌下來。」 薛平順道:「這幫巡警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這是拉偏架呢,唉,官字兩個口,這回咱們算是落到圈套裡去了。」 陳子錕笑道:「薛大叔,您怎麼也跟著急,咱們不用急,有人比咱們還急。」 …… 果不其然,石駙馬大街一帶的街坊們急眼了,都是活了半輩子的人,誰還看不懂其中的貓膩啊,肯定是於德順和警察署狼狽為奸,合夥坑人。 他們對付不了於德順,那是不想放下身架和掏糞的一般見識,但是警察署可就不一樣了,他們有的是招,一群街坊呼啦啦全湧到石駙馬大街西頭的一所大宅子前,這裡可不一般,當年是前清的克勤郡王府,現在是前國務總理熊希齡的府邸。 這場風波中,熊府也是深受其害,府裡三個茅房堆得滿谷滿坑,剛才來了幾個勤快的糞夫給打掃的乾乾淨淨,臨走還撒了石灰噴了消毒水,給小費也不要,甚至連口水都不喝,這會兒,管家正給熊希齡熊老先生匯報呢。 聽到門房報告說一群街坊來拜,熊老先生不敢怠慢,親自接見,能登門拜訪的也都是公務員、教師、醫生之類的社會賢達,賓主雙方落座寒暄,然後就提到了最近的衛生問題,希望熊老能出來主持公道。 熊希齡聽了,思忖片刻道:「來人啊,拿我的帖子去警察署,讓他們署長來給我匯報,到底怎麼辦的案子。」 又對街坊們說:「諸位放心,關於北京市政衛生問題,我早有考量,糞閥壟斷行業,污穢淋漓過市,以及怠工敲詐等弊端,嚴重影響民生,改革已迫在眉睫,這次定然給大家,給北京市民一個交代。」 眾人這才散了。 送走了街坊,熊希齡又對管家說:「今天來的這波糞夫幹的不錯,他們的東家是誰。」 管家道:「聽說是附近一家車廠的老闆,年輕有為,白手起家,今年還不到二十歲。」 熊希齡頗感興趣:「哦,我倒想會會他。」 …… 紫光車廠,大門敞開著,薛平順坐在門內抽著煙袋,王大媽坐在對面陽光下縫補著衣服,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衣著得體,舉止大方,客客氣氣問道:「請問是陳子錕陳老闆府麼?」 「您是?」薛平順起身問道。 「我是熊公館的管家熊貴,我們老爺想請陳老闆過府一敘。」來人掏出一張帖子遞過來,薛平順接過一看,差點沒坐地。 堂堂前國務總理熊希齡老先生竟然遞帖子來請大錕子! 「在在在,快請進。」薛平順忙不迭的招呼著。 熊管家笑笑:「我就不進去了,您代為轉交即可。」 平順客客氣氣送走了熊管家,飛也似的跑進了正房,手舉著帖子喊道:「大錕子,你猜誰來請你了。」 陳子錕笑道:「我猜應該是咱們的鄰居,克勤郡王府的熊希齡老先生。」 薛平順大驚:「大錕子,你未卜先知啊。」 「呵呵,石駙馬大街左近胡同的住家裡,唯有熊老最有威望,再加薛大叔您如此激動,我要是再猜不出就是傻子了。」 「也是啊,大錕子你真是料事如神,熊老出面,這事兒肯定圓滿,那啥,你別坐著了,趕緊換衣服過去,熊總理在府侯著你呢。」 薛平順一通猛催,陳子錕卻四平八穩:「急啥啊,又不是我求著見他。」 話雖這樣說,也還是換了出客的衣服,來到熊宅,到底是以前的王府,五開間的大門臉,那叫一個氣派,相府門前七品官,連門房都趾高氣揚的,不拿正眼瞧人。 陳子錕大步前,遞名帖,順手賞了一塊大洋,門房笑的臉像菊花,飛也似的進去通報,不大工夫出來了,「陳老闆您裡邊請。」領著陳子錕進了門。 侯門深似海這句話一點也不假,熊府只是個前清郡王府,就大的讓人眼花繚亂了,門房帶著陳子錕進了好幾道門,轉了好幾個彎,才來到熊老爺會客的小客廳。 剛進院子,迎面看到一個高階警官走過來,正是和陳子錕在馬宅打過交道的李定邦警正,警正是警銜,他的職務是內城警察署的署長,今天手下逮了一幫尋釁滋事打架鬥毆的糞夫,本來只是一樁不起眼的小事,沒成想驚動了熊老,把李定邦叫來好一頓呵斥。 李定邦這個氣啊,熊希齡雖然已經卸任,好歹也是當過一任國務總理的,論身份論地位,都比自己這個警察署長高多了,所以他只能乖乖低頭挨訓,心裡打定主意,回去加倍罵馬老五一頓,都是這小子,辦事不長眼,為了個糞頭兒得罪了熊老爺。 沒想到在熊府遇到了老對頭陳子錕,李定邦頓時想到這事兒肯定和姓陳的脫不開干係,心裡更加憤恨,表面卻客客氣氣,還打了聲招呼:「陳老闆,您也來了,我還有事,咱們回見。」 陳子錕也客氣道:「李警正,有日子沒見了,咱哥倆得空好好喝一杯。」 兩人假惺惺的互相打過招呼,陳子錕進了小客廳,熊希齡五十歲下,一身長袍大褂,頭髮花白,笑容可掬,毫無架子,招呼陳子錕坐下,讓傭人茶,寒暄之後說道:「有件事我很納悶,不知道小陳老闆可否解惑答疑。」 「請講?」 「你一個開車廠的,為何會介入京城糞業?」 陳子錕笑了,侃侃而談道:「我並不打算介入糞業,只是做了自己分內的事情罷了。」 「哦?此話怎講。」 「古人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如果我輩民國青年,連自己家裡,胡同裡的衛生都不能解決,連區區一群粗蠢糞夫都奈何不得,又怎麼能奮發圖強,揚我五千年之中華國威於世界呢。」 「說得好!」熊希齡擊掌讚道,他本來以為對方只是個有點生意經和正義感的年輕商人而已,沒想到居然是一個頗有思想的知識青年,頓時讓他大有撿到寶的感覺。 「小伙子,你師從何人?」熊希齡問道。 「晚生國文師從劉師培先生,英文師從辜鴻銘先生。」陳子錕從容答道。 熊希齡肅然起敬:「原來是這二位國學大師的弟子。」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三章譚嗣同轉世? 陳子錕心裡這個美啊,這倆老師真沒白認,不管是洋人還是名流,聽到二位教授的大名立刻改變態度,看來以後還得好好巴結兩位老師才是。 既然對方是名師高足,熊希齡自然不能像對待人力車廠老闆那樣隨意了,一番談論之後,他發現陳子錕談吐不俗,不過隱隱有些草莽之氣,而且此前並未聽說他是北大學生,於是便問起個中緣由。 陳子錕坦誠相告,說自己不過是一介人力車伕,只因機緣巧合才拜兩位教授為師,熊希齡聽了不禁更加欣賞這個年輕人了。 「子錕啊,依你之見,糞業應該如何改革才是?」熊希齡道。 「很簡單,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要整頓改革,就要制定規則,讓法規來保護住戶,約束糞夫,如有違規,有司亦有法可依,或處罰,或取締糞夫的經營權,以保證北京的環境衛生。」陳子錕說的有條有理,熊希齡捻著鬍子不斷的點頭。 「糞業規則,你可有手稿?」熊希齡問道。 「沒有,不過都在我腦子裡。」 「不妨現在就寫出來,隨我來。」熊希齡起身,帶著陳子錕前往內宅房。 這可是超規格的招待了,把傭人們都驚呆了,能進熊希齡房的那可都不是凡人,唯有梁啟超、張謇、朱啟鈐這樣的名流才能和熊老一起舞文弄墨,就連段祺瑞這樣的角色,也只是客廳看茶的份兒。 熊希齡的房位於內宅西側,幽靜典雅,進門就是一股撲鼻的墨香,靠窗擺著湘妃榻,到處都是架和博古架,珍奇異寶比比皆是,宋版明版的古更是浩如煙海。 進得門來,忽然牆懸掛的一柄寶劍發出錚錚鳴響,陳子錕有些好奇,前摘下寶劍,拔劍出鞘,寶劍一聲長嘯,寒光滿屋,劍身七顆金星呈北斗七星排列,在燈光照射下發出耀目金光,宛如夜空寒星。 「好劍!」陳子錕隨手耍了一個劍花,這才醒悟到自己的行為太過唐突,趕緊道歉:「熊老,晚生一時興起……」 再看熊希齡,整個人已經傻掉了,呆呆的望著陳子錕,手指微微顫抖。 「你你你……」熊老總理的聲音也在發顫。 「抱歉,我太無禮了,這就給您放回去。」陳子錕嚇了一跳,趕緊把寶劍插回劍鞘,要往牆掛。 「不不不,你再做一下剛才的動作。」熊希齡趕緊阻止他,滿眼都是期待。 「好,那我就獻醜了!」陳子錕將長衫下擺撩起來塞在腰帶,手持七星寶劍舞動起來,房裡劍影閃爍,滿屋都是寒光。 陳子錕舞的興起,索性跳到院子裡,耍開了太乙玄門劍法,他很久沒有練過這套劍法了,起初有些生澀,但是動作越來越流暢,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此時天竟紛紛揚揚下起了春雪,陳子錕就在雪中疾舞,一人一劍,渾然天成,竟然滿院子都是劍影。 熊希齡站在廊下,看的唏噓不已,老淚縱橫,雪中那個矯健的英姿,讓他想到了自己意氣風發的年輕時代,不禁低聲吟誦道: 劍情懷家國,經綸抱負河山。 縱馬風塵磨俠骨,對策朝堂礪鐵肩。興亡談笑間。 碧血染紅青史,丹心照亮郊原。 但得兆民醒百世,何憾人生三十三。名隨星火傳。 隨著這首氣壯山河的詞頌畢,陳子錕的太乙玄門劍法七十三路也耍完了,最後一招大地回春收式,滿院子的劍影都歸於一身。 「好!」熊希齡擊掌讚道,陳子錕亦讚道:「好劍,此劍在手,宛如神助,這套劍法我本來已經忘了的,沒想到竟然一口氣使了出來。」 熊希齡一凜,道:「你可知此劍的主人是誰?」 陳子錕道:「難道不是熊公您?」 「非也,這柄七星寶劍的故主乃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 陳子錕大驚:「可是寫下『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之千古絕句」的譚嗣同。」 熊希齡撚鬚微笑:「正是,這柄七星劍伴隨復生十餘載春秋,他英勇就義那天,據說此劍曾發出錚錚悲鳴,這劍,有靈性啊。」 「今日有幸能與譚公之劍共舞,幸甚,譚公在天之靈,請受我一拜。」陳子錕將七星寶劍高高舉起,朝著宣武門外菜市口方向下拜。 熊希齡滿意的點點頭,道:「此劍和你有緣,寶劍錚鳴,不是遇到險情,就是遇到故主,看你舞劍的神韻,依稀間似有當年譚公的影子,子錕,你的生辰八字可否一告。」 陳子錕道:「不瞞熊公,我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哦,這樣啊。」熊希齡若有所思,此時外面的雪已經下大了,傭人送來了銅製的暖爐,又說道:「老爺,夫人問您幾點開飯?」 熊希齡道:「叫他們先吃,你讓廚房預備幾個小菜,溫一壺好酒端過來。」 然後對陳子錕道:「小酌一杯,如何。」 用的是詢問的口氣,其實一點也不容陳子錕推辭,拉著他就進屋了,在暖榻相對盤腿坐下,當中一個小桌,旁邊小暖爐裡木炭嗶嗶剝剝的響著,窗外是紛紛揚揚落地即化的春雪,此情此景,沒喝酒就先醉了。 不大工夫,傭人提著食盒過來了,在小桌擺了四碟小菜,兩雙象牙箸,錫酒壺套在盛著溫水的壺套裡,熊希齡呵呵一笑,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陳子錕接口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熊希齡大為高興,道:「不如我們來行酒令。」 陳子錕道:「就是划拳,這個我擅長,八匹馬五魁首哥倆好啥的。」 熊希齡搖頭道:「非也,我說的是聯句,以詩詞歌賦為酒令。」 陳子錕道:「晚生出身關東綠林,不會詩詞歌賦,讓熊老失望了。」 熊希齡哈哈大笑:「英雄不問出處,你胸襟坦蕩,正是大英雄所為,來,咱爺倆劃兩拳,哥倆好啊,四季財啊。」 一番暢飲,熊希齡談到了二十一年前的往事,他和譚嗣同乃是至交好,譚嗣同在北京推行戊戌變法,熊希齡在湖南創辦《湘報》,推行維新,一南一北,同為開啟民智之先驅人物。 「後來湖南守舊派容不下我,正要奉召進京,襄助復生,哪知道一場痢疾,耽誤了半月行程,痊癒之際,變法已經失敗,復生等人慷慨就義,我卻苟且偷生至今希齡談起往事,依然唏噓。 陳子錕道:「此乃天意,若非因病延誤,恐怕歷史留名的就是戊戌七君子了,不過國家多了一個烈士,卻少了一位總理。」 這馬屁拍的不顯山露水,卻極其的舒坦受用,熊希齡大為高興,親自為陳子錕斟酒,噓寒問暖,宛如師長。 「如果有難以克服的困難,可以來找我,拿著這個,不用通稟就能進府。」熊希齡褪下大拇指一枚翡翠扳指遞給陳子錕道。 「多謝熊公。」陳子錕沒有推辭,爽快的收下了。 不知不覺間,自鳴鐘敲響了晚八點的鐘聲,酒也喝完了,傭人來傳話,說太太囑咐,該休息了。 陳子錕起身告辭,熊希齡道:「光顧著談天了,把正事都忘了,回頭你把糞業章程寫出來送給我,我來呈交市政公署。」 「我連夜寫好,明天就送過來。」陳子錕道。 「好,你去,讓管家送送你。」熊希齡打發傭人把陳子錕送了出去,自己走到牆邊,雙手捧起那柄七星寶劍,深情的摩挲著道:「劍啊劍,你告訴我,真的是復生兄轉世回來了麼?」 寶劍靜靜的躺在他的手中,紋絲不動。 …… 春寒料峭,漫天的春雪落在地卻都化成了水,陳子錕回到車廠,薛平順一直在門房裡等他,看他回來便道:「哎呀可急死我了,還以為你讓人家扣了呢。」 陳子錕道:「熊老爺扣我作什麼,他留我喝酒呢。」 薛平順一臉的不可置信:「大錕子,你沒發燒,人家堂堂前國務總理,留你喝酒?」 「可不是麼,我們還划拳呢,他喝的比我多,正宗的陳年玉泉貢酒,不信你聞聞。」陳子錕一臉認真的說道,還呵出一口酒氣來。 薛平順半信半疑,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說道:「被巡警抓走的小伙子們都放回來了,罰款也不用交了,街坊們說,要送一個牌匾給咱們呢,這下於德順那個龜孫算完了,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大錕子,你還真是賽過諸葛亮啊,有你的。」 他一臉喜形於色,陳子錕卻只是淡淡的笑笑:「略施小計而已,算不什麼,薛大叔,明天跟我走一趟,去於記糞廠。」 薛平順一愣:「去那幹什麼?」 「拜會於德順。」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四章以德服人 陳子錕用了一個小時就把《糞業章程》編出來了,寫了三張毛邊紙,洋洋灑灑千字,寫完之後倒頭就睡,第二天早就奔熊府去了。 到了門口,他又要給門房打賞,嚇得那位差點跪下:「陳爺,您饒了小的,昨兒收您一塊大洋,差點沒讓管家把我打死。」 陳子錕故作驚訝:「為啥打你?」 門房道:「別人的門包能收,您的可不能收,您是我們老爺的忘年交啊,陳爺,您裡邊請,老爺交代過了,您來了不用通報,直接房看茶。」 陳子錕呵呵一笑,也不用人帶領,熟門熟路去了房,過了一會兒,熊希齡來了,一番客套後,陳子錕拿出連夜寫的糞業章程呈給熊老觀看。 熊希齡一目十行,快速瀏覽完畢之後,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倒把端著茶杯吹茶葉沫的陳子錕嚇了一跳。 「寫得好!」熊希齡情不自禁道。 到底是前清時期的大儒,又是做過一任國務總理的人,熊希齡的學問和見識都非同凡響,焉能看不出這份章程的含金量。 陳子錕寫出的這份糞業章程,面面俱到,條理清楚,大到糞業的管理,公共衛生的職責,小到掏糞工具的改進和統一,糞車運輸的時間和路線,全都有具體方針,對於北京城到處可見,嚴重影響城市形象和百姓生活的儲糞坑也建議取締,最值得一提的是,章程將糞業的管理權交給了市民。 以往糞閥將街頭巷尾的公廁和住戶家的茅房都劃分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不許別人插足,久而久之形成壟斷,糞夫反客為主,經常怠工、勒索住戶,在陳子錕的計劃裡,住戶按照胡同組成糞業管理委員會,每戶出資交給管委會,由管委會擇優僱傭糞廠,按時發放薪酬給糞夫,如住戶對服務質量不滿意,可以向管委會投訴,由管委員扣發糞夫薪酬以示懲罰,嚴重者將糞廠開革,另換一家服務,這就相當於把生殺予奪的大權從糞閥那裡搶了回來。 「小陳,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熊希齡面帶讚賞之色,能讓他如此激動的,並非是嚴謹細緻的條款,更非糞業制度的革新和掏糞工具的改進,而是字裡行間中體現出來的民主精神。 陳子錕謙虛道:「我拉車的經常滿城跑,看到滿北京都是糞廠挖的大坑,糞車進出城門,淋漓滿地,六國飯店的外國人也說,北京是座奇妙的城市,鼻子裡總是洋溢著夜來香和大糞的味道,我覺得每個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都有義務把她變得更美,所以沒事的時候經常思考此類問題。」 熊希齡讚道:「年輕人能夠身體力行,而不是誇誇其談,這才是真豪傑,小陳,你做的很好,應該繼續做下去。」 陳子錕卻道:「熊老說的是我招募的那十二個糞夫麼,我可沒打算繼續從事這個行當,昨日之事不過是我做的一個社會實驗,真要砸破北京城幾千個糞夫的飯碗,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熊希齡點點頭,這個年輕人考慮的果然周全,目光果然遠大,他考慮的並非自己的財路,也非一條街,幾個胡同的衛生問題,而是全北京的糞業弊端和衛生大計,甚至連那些好逸惡勞的糞夫們的生計都在他的考慮之中。 「好,這份章程,由我呈交市政公署,不過後續工作,你可要幫忙撒。」熊希齡在京多年,口音裡依然帶著濃重的湖南腔。 「願效犬馬之勞。」陳子錕道。 熊希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道:「後天你過來,我帶你去找蕭龍幫你看病,他是京城名醫,說不定能幫你恢復記憶。」 陳子錕感激萬分:「多謝熊老。」 …… 從熊府出來,回紫光車廠吃了晌午飯,和薛平順一起,奔著於記糞廠就去了。 北京城的糞廠大多設在外城或者城外,因為空地多,隨便挖個坑,拉道牆就能開糞廠,從住戶家裡和官茅房裡掏來的大糞並不急著出售,而是在糞廠經過加工才賣到京城附近的農村裡去。 這道工序雖然簡單,可苦了糞廠周圍的老百姓,冬天興許還好點,味兒不重,一到夏天,鋪天蓋地都是蒼蠅,糞臭能把人熏一個跟頭,所以開糞廠的其實也不容易,辛辛苦苦一年倒頭,賺不了幾個錢。 於德順昨天用磚頭砸破了自己的腦袋,這是他慣用的一招,青皮無賴們都喜歡用自殘來威脅對方,不過這次卻失了手。 不知道對方到底什麼來頭,居然和熊希齡搭了關係,熊老總理出面干涉,警察署也不敢怠慢,形勢完全掉了個,紫光車廠的人當晚就全放了,於記的人卻還蹲在警察署裡啃窩頭。 這是馬老五告訴於德順的,他還說了,這次有重量級人物插手,實在無能為力,讓自己好自為之。 於德順這個氣啊,幾百塊大洋都打了水漂,眼瞅著祖宗的基業就要毀在自己手啊,他急的團團轉,卻一點轍都沒有,說到底,掏大糞的畢竟不了檯面,哪怕是糞廠老闆也是如此,不管是來軟的硬的,自己都鬥不過人家。 想來想去,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於德順長長歎氣,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忽然手下小力笨氣喘吁吁的跑來:「叔,來了,他們來了。」 「慌什麼,誰來了,看你哭喪個臉跟死了爹似的。」 「紫光車廠的老闆來了。」 「哦!」於德順一慌神,差點把小茶壺摔了。 這個姓陳的到底想幹啥,難道還要趕盡殺絕不成?於德順跑進鍋屋,把菜刀拎了出來,正巧媳婦進來,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奇道:「當家的,你幹啥呀?」 「陳子錕打門來了,我和他拼了。」 「許你打人家的門,就不許人家你的門啊,我看這姓陳的倒是個講理的人,當家的,你也拿點糞王的氣度出來,別讓人家笑話。」 媳婦一通教訓,讓於德順清醒了一些,放下菜刀,整整衣服,親自到糞廠門口迎接。 「這不是於老闆麼,又見面了,你好你好。」陳子錕笑容滿面,一點也不像是拉打架的樣子,而且他只帶了一個人過來,如果是砸場子,少說也得二三十口子啊,這讓於德順心裡稍定,故作鎮定道:「陳老闆駕到,有失遠迎,裡面請。」 於德順一邊走一邊考慮,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別看陳子錕笑呵呵的,肯定沒憋著好心眼。 於記糞廠的規模不小,緊挨著龍鬚溝的一大片空地都被他佔了,這裡本來也是有房子的,後來鬧義和團,八國聯軍進北京,一把火將這裡燒成了白地,原先的住戶都死於戰亂,空地就被於家給佔了。 糞廠到處都是挖的深坑,裡面儲藏著農家肥,地也是攤開的大糞,昨天一場小雪,把地面弄得泥濘不堪,到了糞廠裡面就屎尿橫流,唯有靠一路排到屋門口的墊腳磚才能通行。 廠裡還停著幾十輛獨輪糞車,以及五輛大車,因為糞夫都被抓進去了,這些本該出門拉糞的車輛都停在了院子裡,糞車都有年頭了,木製的車輪箍著鐵皮,每個角落裡都有陳年糞垢,看起來污穢不堪,陳子錕卻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不住的點頭。 於德順心裡一涼,他真的想奪我的產業啊。 來到屋裡,分賓主落座,媳婦了茶水站立一旁,生怕自家丈夫做出什麼傻事來。 「孩他娘,你進去,我和陳先生有話說。」於德順呵斥道。 媳婦只得躲進了裡屋。 不等陳子錕發話,於德順離開座位,一撩棉袍,噗通跪倒在地。 「這是怎麼話說的。」薛平順趕緊來攙扶,卻扶不動他。 「陳大俠,我服了,於記的糞道從今往後都是您的,我只有一事相求,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跪死在這兒。」於德順斬釘截鐵道。 子錕就一個字。 「跟我吃飯的有百十個兄弟,求您照應這著他們,給他們一口飯吃。」於德順說著,眼圈隱隱有些發紅。 陳子錕仰天大笑。 於德順有些心驚,不知道他笑的什麼。 「於老闆,你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你這是誠心堵我的嘴是?」陳子錕笑道。 「您……您的話我咋聽不懂呢?」於德順一臉的懵懂。 「我這次來,是想把手下的兄弟托付給於老闆照顧,您怎麼沒等我開口,就先撂挑子不幹了呢?」 「這……你是說……我還是糊塗了?」 薛平順說話了:「於老闆,我看你是真糊塗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也不能幹出您這種事兒啊,我們紫光車廠啥時候說要霸佔於記的糞道了,您不派人打掃茅房,合著我們連自己打掃都不行了,就非得跟您一樣活在糞堆裡?」 這話一說,於德順豁然開朗,拍著自己的腦袋道:「我懂了,是我的不對。」 薛平順接著說:「我們自己打掃了,您就看不過眼,帶著三朋四打門來,還有巡警幫襯,您是誠心不讓我們過太平日子啊,後來街坊們湊了份子來求情,請您派人打掃,該多少錢我們都認了,誰也不想招惹這個麻煩是不?您一口回絕,那叫一個乾脆,合著住在石駙馬大街的那些個斯文體面人,全給您低頭認錯,您都不滿足啊,是您生生的把生意往外推啊,沒人逼您,最後我們實在沒法子,才找來幾個長辛店的農民掏糞,您又帶著人過去,攔車、打人、鬧事。」 薛平順一點沒給他留面子,這通擠兌啊,於德順臉紅的都快趕關公了,人一猖狂便忘形,打落凡塵之後才能清醒的考慮問題,他現在回想起這幾天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就像失心瘋一般。 「啪啪」於德順朝自己臉抽了幾個嘴巴子。 「您教訓的對,我是豬油蒙了心,不對,是大糞蒙了心,我不是人,我該死!」於德順使勁抽打著自己的臉。 「好了,薛大叔,於老闆也是受奸人蒙蔽。」陳子錕打起了圓場,將於德順扶了起來,又道:「於老闆,從開始我就沒想過搶您的生意,我只想讓住戶們過得舒坦些,街頭巷尾乾淨些,你說這個想法不過分?」 「不過分不過分。」於德順趕緊附和道。 陳子錕道:「最近這個事鬧得有些大,已經驚動了熊總理,他老人家要內閣,徹底清理北京糞業積弊,我尋思著,您是糞業的老前輩,改革北京糞業,還要靠您出馬啊。」 於德順感動的眼淚嘩嘩的,他明白了對方的來意,不是趕盡殺絕,而是給自己一條生路啊。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五章名醫看病 於德順雖然號稱糞王,但本質還是個青皮混混,混混們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無賴耍橫,但遇到強手的時候也光棍的很,拿得起放得下,打不過就認輸,沒啥丟人的。 陳子錕是打敗過於占魁的豪傑,又認識杜心武、熊希齡這樣的名人朋,豈是自己可以對抗的,所以於德順是真服了,認輸了,他情願把糞道甚至糞廠拱手相讓,現在人家不但不吞併自己的產業,還要請自己出馬清理「弊端」,雖然他不知道弊端是什麼玩意,但聽話裡的意思,是要仰仗自己這個糞王呢。 「刀山下油鍋,您一句話,我姓于的眨一下眼睛,就是王八養的!」於德順賭咒發誓,陳子錕笑呵呵道:「果然爽快,於老闆真乃性情中人,我喜歡!」 於德順大喜,招呼道:「孩他娘,快預備酒菜,我和兩個爺們喝一盅。」 媳婦一挑門簾出來了,白了他一眼:「家裡這麼臭,你讓人家怎麼坐下來喝酒。」 要在往常,於德順受了這樣的搶白,那是要發脾氣的,今天他心情格外好,自然不和媳婦計較,還連聲說道:「對對對,我怠慢了,二位,咱們正陽樓飯莊吃去,我請!」 一場干戈化為玉帛,陳子錕和薛平順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出門叫車,直奔正陽樓飯莊,要了雅間,點了一桌好的酒菜,就在這酒桌談起了改革糞業的大事。 對於德順這種人,陳子錕自然不會談的很深刻,他只是講了如何改進運輸工具,以防撒漏,取締糞坑,保持衛生之類表面的問題。 「於老闆,不是我說你,家裡住在大糞堆裡,那也不舒服啊,這糞便都是有毒的,久而久之,毒浸入人體,那是要得大病的啊,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子孫考慮啊。」薛平順從另一個方面進行了規勸。 於德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我們老於家自從幹了這一行,男丁從沒活過六十歲,都是生惡疾暴亡,看來是這個原因。」 陳子錕道:「那於老闆更要帶頭改革糞業了,這不光關係到城市衛生的問題,還關係到我們中華民國千秋萬代體魄健康的大事,馬虎不得啊。」 以前可沒人給於德順講過這麼深刻的話題,一時間他忽然有一種神聖的感覺,似乎國家大事已經壓在了他的肩頭。 「二位,我於德順在此發誓,堅決支持改革糞業,如有違背,天打雷劈!」於德順在酒桌信誓旦旦,陳子錕和薛平順對視一眼,會心微笑。 「於老闆,我們車廠本小利薄,養不下那麼多人,前幾天為了清掃茅房從鄉下招來十二個夥計,我看他們幹這一行挺麻利的,不如交給老兄你管帶了,你看如何?」陳子錕道。 於德順滿口答應:「管帶不敢當,都是自己弟兄,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們的。」 這話說的有些勉強,糞業不比其他行當,一個蘿蔔一個坑,糞道就那麼多,忽然多了十二個人,那就勢必擠掉另外十二個人,一邊是陳子錕介紹的新人,一邊是自家的老鄉,手心手背都是肉,於德順有些難做,但也只能滿口答應下來。 陳子錕笑道:「於老闆,是不是有些為難啊?」 「沒有沒有。」於德順趕忙擺手。 「呵呵,咱們自家兄弟,就不要客氣了,我都替你想好了,這次京城糞業改革,可不是你於記一家的事情,勢必席捲全城,原有的糞道必然會大亂重新分配,守舊不思進取的糞閥,必將被淘汰,嘿嘿,如果於老闆夠機靈,夠魄力的話,到時候可就是真正的糞王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於德順壯懷激烈,滿懷憧憬,在他面前呈現出一幅壯美的畫面,全北京城的大糞都歸了於記,自己躺在山一般高的大糞堆數著鈔票…… 「恩人,受我一拜!」於德順納頭便拜。 「於兄折殺我了。」陳子錕慌忙來扶。 雖然席間總是在討論大糞的問題,可三人依然是吃喝的有滋有味,飯後分道揚鑣,各自回去準備。 路,薛平順說:「大錕子,其實咱們不必和姓于的合作,靠熊總理幫忙就能把全北京的糞業包下來。」 陳子錕道:「道理是這麼說,我也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很多事情看起來簡單,操作起來困難重重,京城幾千個靠此為生的糞夫,打破他們的飯碗,誰來養活,全部收編的話,我們一來沒這個威信,二來沒這個精力,說到底,糞業不是我所欲也。」 「所以就找了於德順合作?其實找別人也一樣的,興許還更好點,比如於記的對頭,李記和孫記,他們也是京城有名的糞閥。」薛平順似乎對陳子錕選擇和於德順合作頗為不理解。 「不會的。」陳子錕搖搖頭,「咱們沒和李孫打過交道,說不話,雖然和於德順這邊略有衝突,但算不深仇大恨,反而能讓他知道我的份量,恩威並施,效果最佳。」 薛平順笑道:「大錕子,你少年老成,心思縝密,將來必定有大出息。」 陳子錕亦笑道:「薛大叔,您抬舉我了,這些事兒您心裡都有數,故意逗我說出來罷了。」 …… 第二天,陳子錕如約來到熊府,熊希齡帶著他前往蕭龍醫寓看病,來到兵馬司胡同二十二號門前,這裡已經門庭若市,胡同裡停滿了馬車、轎車、洋車,排隊的人院子裡排到外面,醫寓門臉不大,普通的北京四合院,門前一排蒼老遒勁的大槐樹,大門掛一木牌,一尺見方,三寸來寬,紅底綠字,寫五字「蕭龍醫寓」。 陳子錕感慨道:「這麼多人來求醫問藥,看來蕭大夫的醫術一定很高明。」 熊希齡道:「息翁的醫術在北京那是首屈一指,當年袁世凱病危之際,就是請他前去診治,若非袁二公子偏信西醫,耽誤了病情,說不定當今之天下,仍是洪憲朝呢。」 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也證實了蕭龍醫術之高明,陳子錕不禁對恢復記憶充滿了信心,正待前去排隊掛號,熊希齡卻道:「子錕,我們不用排隊的,直接進去便是。」 話音剛落,醫寓裡就出來一人,笑容可掬對熊希齡道:「蕭大夫正在診病,不能親自迎接,請熊總理見諒,二位請隨我來。」 他們堂而皇之就進了院子,那些排隊的無不側目,雖然心裡不平但也無可奈何,畢竟人家是坐汽車來的達官貴人,加個塞很正常。 進了院子才知道裡面別有洞天,蕭宅是由前後四座四合院組合而成,分為東西兩個大跨院,西院前宅用來當醫寓,後院才是住宅,陳子錕和熊希齡就被帶進了後宅,奉茶招待,不大工夫,蕭龍來了,一番寒暄,熊希齡告訴了他陳子錕的病況,說是墜馬失憶,看蕭大夫有沒有辦法治癒。 蕭龍下打量著陳子錕,讓他伸出手掌和舌頭看看,又問他平時有沒有頭暈目眩諸如此類症狀,最後把了把脈搏。 「這位小的病況非常特別,我看他脈象平穩有力,身並無隱疾,問題應該出在腦子裡。」蕭龍道。 熊希齡道:「那有沒有辦法醫好。」 蕭龍道:「我醫術淺薄,怕沒有這個能力,不過倒有一個建議。」 「請講。」 「心病還要心藥醫,回到幼時生活過的環境,接觸當年故舊發小,或許會有奇效。」 「多謝蕭大夫。」陳子錕鞠躬致謝。 「我再給你開個方子,都是些補腦的中藥。」蕭龍拿起毛筆刷刷寫了藥方,熊希齡接了,起身告辭:「外面病人甚多,我們就不打擾了。」 「恕不遠送。」蕭龍拱手告辭,看得出他和熊希齡私交不錯,兩人都沒提診金之事。 出去的時候,陳子錕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心人林文靜的父親林之民先生,他的臉色變得蠟黃憔悴,還不時咳嗽兩聲,看起來病得不輕。 林先生並沒有認出這個跟在熊希齡身後的年輕人就是不久前自己辭退的車伕,他依然用手帕掩著嘴,強忍著咳嗽隨著隊伍慢慢向前挪動著。 離開醫寓,回去的車,熊希齡說道:「子錕,既然你曾經師從黃飛鴻和霍元甲,我們不妨從這兩方面入手查找你的身世,現在你隨我去照相館,拍攝兩張小照,我寄給廣東和海的朋,請他們登門詢問,相信不久就能水落石出。」 「多謝熊老。」陳子錕真心感謝道,結交了那麼多名人,還是熊希齡最給力,別人都是最多關心幾句,指點兩招,熊老卻直接參與進來,和自己一道追尋身世,說來兩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而已,這叫他如何不感動。 他卻不知道,熊希齡比他更迫切的想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世,到底和二十一年前慷慨就義的故交譚嗣同有著怎樣的關係。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六章囤積不居奇 這是陳子錕第一次照相,熊希齡讓管家帶著他在前門附近找了一家名叫「美芳」的照相館,站在樓台亭閣佈景之中,面對一台巨大的照相機,陳子錕有些不知所措,在照相師傅的指導下戴假西裝領子,端正的坐在了椅子。 師傅把頭埋進黑布裡,一按快門,「噗」的一聲,鎂光燈發出刺眼的光芒,蒸騰起一團白煙,照相完成了。 照相的收據交給熊府的管家,取照片,寄信之類事情自有他們負責,陳子錕逕自回車廠,來到後院,只見半個院子裡都堆滿了成卷的鐵絲紗網,進了正房,趙大海兩口子正坐著喝茶呢。 「大海哥來了,您坐著別起來,你傷沒好利索。」陳子錕招呼道。 趙大海還是站了起來:「大錕子,你小看大海哥了,這點傷算什麼,早就活蹦亂跳了。」說著還拍了拍胸脯,紮了個馬步打了兩拳,果然是依舊虎虎生風。 陳子錕道:「大海哥的身板就是結實,跟火車頭似的,好了,閒話不多說,你們兩口子最近要是得閒,幫我個忙。」 「客氣個啥,有話就說。」大海媳婦也是個爽快人,快人快語。 「我院子裡堆得那些東西都看見了,那是我讓他們從東安市場裡收來的,過兩天這些東西就得漲價,到時候咱們就出手賺他一筆。」 趙大海納悶道:「不就是些鐵紗網麼,這東西市面常見的很,難道你有什麼小道消息?」 陳子錕道:「天機不可洩露,總之你們幫我繼續收購就是,能買多少是多少。」 趙大海道:「鐵紗網是夏天防蚊蠅常用,現在市面雖然常見,但季節不對,商家肯定不會壓太多的貨物,但是想買光全城的鐵紗網,我估摸著也得大幾百,千塊錢。大錕子,你能拿出這麼多?」 陳子錕道:「我是拿不出來,所以讓薛大叔把洋車都拉到當鋪了當了。」 「當了?」趙大海兩口子不約而同的喊道,大錕子做事總是讓人震驚,這次也不例外,大海媳婦不由得望了丈夫一眼,平時她覺得自家男人做事就夠沒譜的了,這回總算是有個人比他還沒譜了。 趙大海也是這麼想的,把洋車當給當鋪,雖然能周轉一些現錢,但贖回的時候貼水可不少,大錕子既然有膽子這麼多,證明他一定有必勝的把握。 「好,我幫你。」趙大海兩口子對視一眼,答應下來。 …… 這兩天,陳子錕一直在忙於收購鐵紗網的事情,他發動了紫光車廠所有的車伕和自己能調動的所有人手,將北京市面的鐵紗網一掃而空,正如趙大海預測的那樣,由於季節原因,鐵紗網的存貨並不多,不過也費了陳子錕九牛二虎之力,把洋車全當了都不夠,為了給他湊錢,趙大海偷偷把自己的銀殼懷表也送進了當鋪。 經過一番收購,紫光車廠前後院都堆滿了鐵紗網,陳子錕又買了一大堆木料和幾筐子鐵釘,帶著大夥兒在院子裡幹起了木工活,制紗窗框子,分門框和窗框兩種,木頭框子繃鐵紗網,工藝雖然簡單,但是工作量實在太大,除了把手下車伕動員了之外,陳子錕把大雜院的鄰居們也都拉來了。 往日寂靜的院子變成了喧鬧的工廠,鋸木聲,砸釘聲匯成一首勞動交響樂,在陳子錕的協調組織下,大夥兒分成不同的班組,有的裁剪鐵紗網,有的鋸木頭條,有的砸釘,形成生產線之後勞動效率大大提高,再加還有強大的後勤組給大家做飯燒茶,每頓不是肉餡餃子就是白面饅頭燉肉,杏兒拎著茶壺到處招呼,渴了喝水啊,別累著。 陳子錕從外面回來,剛踏進院子,忽然一個小男孩拎著小錘從面前經過,差點絆倒,被陳子錕一把拉住:「狗剩,你幹啥呢。」 狗剩是趙大海六歲半的兒子,嘻嘻笑道:「我幫爹幹活呢。」 「兒子,你又調皮了。」趙大海走過來將兒子抗在了肩,回望堆積如山的紗窗框子,有些擔憂的說道:「大錕子,你下的本錢可不小啊,萬一……」 「呵呵,沒有萬一,你看。」陳子錕將手中的《晨報》遞給趙大海,面黑色標題非常醒目「京師衛生局公用廁所暫行規則出台」 「哎呀,大錕子你是神仙啊,未卜先知!」趙大海一目十行瀏覽完,不禁驚歎起來,報紙面刊登的非常清楚,京師衛生當局對全市官茅房展開強制性的衛生維護,包括增設鐵紗網門窗防止蚊蠅滋生,噴灑消毒藥水,定期清理、專人維護等,為方便起見,維護責任人的劃分按照糞業舊例處置,也就是說,這筆錢的開支要算在那些糞閥頭。 陳子錕笑道:「大海哥,不是我未卜先知,而是這個規則就是我制定的,雖然衛生局方面稍作修改,但具體條款基本都沒變,我尋思著趁這個機會給大家撈點實惠的,就自作主張了,為防消息走漏,所以瞞著大夥兒,您可別見怪。」 「你小子,有一套。」趙大海興奮的在陳子錕肩膀錘了一拳,回望越堆越高的紗窗框子,心中美滋滋的,這回可以大賺一票了。 報紙刊登了暫行規則之後,除了於德順把這個當成一回事,別的糞業老闆只是嗤之以鼻而已,不過報紙卻在社會引起了軒然大波,各階層紛紛表示強烈支持,有大學教授還在報紙刊登詩文,聲稱街頭巷尾的官茅房是「美麗北京身的一顆毒瘤」。據說徐世昌大總統也發了話,指示一定要辦好衛生。 衛生局受到各界支持,更是下定決心要把這事兒做的漂漂亮亮的,直到這時,糞業老闆們才醒悟過來,慌忙置辦各種衛生器材,什麼鐵紗網,蠅拍子、石灰粉、消毒藥水,可這些東西全部一夜之間漲了價,尤其是防蚊蠅的鐵紗網,更是在北京市面絕跡了,拿著白花花的大洋都買不到。 這可要了親命了,雖說鐵紗網不是啥值錢的玩意,可北京城內外都沒有生產這個的工廠,要訂貨只有去漢口和海的工廠,那還怎麼來得及,人家衛生局可發了話的,你幹不好就別幹,自有大把的人等著來承包糞道呢,比如於記就干的不賴…… 危機感來了,糞老闆們到處求購這些救命的貨物,還真被他們找著了,宣武門內一家車廠專賣鐵紗窗,鐵紗門,而且尺寸正符合官茅房的門窗規格,一律硬木條子釘鐵紗網,質量過硬的很,鐵紗門還附帶一條彈力十足的舊洋車膠皮內胎,可以自動關門。 幾乎是一夜之間,紫光車廠製作的所有紗門紗窗全都銷售一空,連帶著囤積的鐵紗網的邊角料都賣的精光,不僅本錢收回來了,還大大賺了一筆,當鋪裡的洋車和懷表都贖回了,陳子錕還給每個參與幫忙的人都發了一個大紅包,連狗剩都沒拉下。 車伕們領了錢,歡天喜地的去找個小飯鋪喝酒去了,杏兒一家人平時都沒個正經營生,這回靠給陳子錕幫忙賺了不少錢,每人都領了一個厚厚的紅包,陳三皮的酒錢有了,果兒的本費也有著落了,杏兒娘倆更是高興的合不攏嘴。 「大錕子,房子也有了,家業也有了,該成個家了。」杏兒娘說道。 一旁的杏兒臉偷偷的紅了。 「我還年輕,不急。」陳子錕沒心沒肺的說道。 杏兒一跺腳,走了,杏兒娘歎口氣,母女連心,她當然知道女兒的心思,說實話大錕子這小伙確實不錯,除了沒爹沒娘之外,樣樣都拿得出手,相貌堂堂人品好,又會賺錢,這樣的好女婿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可惜的是,似乎大錕子對杏兒並沒有那種意思。 這事兒急不得,慢慢來,女追男隔層紗,將來有的是機會,杏兒娘滿懷信心。 …… 第二天,熊希齡忽然派管家請陳子錕過去,陳子錕回屋拿了一個包袱就跟著管家過去了。 來到熊府客廳,熊希齡今天的臉色有些古怪,似乎心情不佳,淡淡的說:「坐。」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下,雙目炯炯:「熊老叫我來,可是為了糞業改革之事?」 「那件事,暫且不用提了,我今日接到警察廳的電話,說是有人囤積居奇,打著我的名義做投機生意。」熊希齡的語氣中隱隱有一絲惋惜,一絲憤怒。 陳子錕笑了:「此乃無稽之談,我早就料到會有宵小之輩做此下作之事。」 熊希齡道:「你這幾天掃盡北京鐵紗網,又招了一批工人連夜趕製紗窗紗門,借公廁管理規則出台之機牟取暴利,這難道都是假的不成?」 陳子錕鎮定無比:「都是真的。」 「唉……你讓老夫很是失望啊。」熊希齡端起了茶碗,不願多說什麼了。 管家在門口高喊一聲:「送客」 陳子錕卻並未識趣的離開,而是哈哈大笑起來。 熊希齡奇道:「你因何發笑?」 陳子錕道:「我笑熊老一世英名,卻被宵小蒙蔽了雙眼。」 熊希齡更加奇怪了:「此話怎講?」 陳子錕道:「我是囤積了,但並未居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北京的環境衛生和底層百姓的生計著想。」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七章入股車廠 聽了陳子錕的話,熊希齡心念一動,道:「囤積卻未居奇,你細細說來。」 陳子錕拿過包袱解開,裡面是兩個賬本,道:「我不懂記賬之法,只簡略記錄了進出兩項,熊老一觀便知,」 熊希齡接過賬本仔細瀏覽,第一本是記錄花銷的,購買鐵紗網的每一筆費用都列的清清楚楚,包括價格、數量,經辦人,花銷,以及購買木材、鋸子、斧頭、刨子等工具的開支,最後是人工費用,每個人員領取了多少薪水,一筆筆全都在面。 第二本是記錄進賬的,熊希齡注意到,賣出去的鐵紗窗紗門的價格非常低廉,他是兼任過財政總長的人,對經濟也算熟悉,按照這個價格出售,基本是賠本的買賣,哪裡談得牟取暴利呢。 慢慢的,熊希齡眉頭舒展開來,本來警察廳告狀,他就不太相信,現在終於明白了,陳子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益,而絕非私利。 「好,說說你為什麼要做這個買賣。」雖然心裡已經諒解了陳子錕,但熊希齡依然保持著嚴肅的表情。 陳子錕道:「糞業改革,任重道遠,關係到數千從業者乃至百萬北京市民的生計和衛生問題,絕非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情,當局必先從簡單的入手,這就是公廁管理,規則出台之日,就是鐵紗網、石灰、消毒藥水等各種物資漲價之時,無商不奸,這也是難免的,但多出來的錢糞閥肯定不會樂意承擔,衛生局也不會願意承擔,最後還是落在市民身,我收購鐵紗網,就是為市民省下這筆錢。」 熊希齡深以為然,頻頻點頭:「接著說。」 陳子錕道:「我大肆收購市面的鐵紗網,商家為了清空庫存,自然給我低價,我怕糞閥自己製作紗窗時偷工減料,就自行組織人手加工,因為公廁進出頻繁,紗門必須用料紮實才能耐久,我做的紗窗紗門,紗網都是雙層,木料也是硬木,釘子也比一般家用門窗耗用的多,即便如此,賣價依然比市價要低兩成,當然薄利也是有些的,我都發給工人了,他們是我剛來北京時住在大雜院的鄰居,給他們找點活幹賺點小錢,我想並不為過。」 熊希齡歎道:「你一片良苦用心,可恨還有人污蔑歪曲,這兩本賬冊可否放在我處,我明日去警察廳幫你討個公道。」 陳子錕道:「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詆毀。」 熊希齡暗暗點頭,這小子的心胸氣度,和自己記憶中的譚嗣同還真是如出一轍。 其實陳子錕心中卻在痛罵,幸虧老子留著後手,要不然這回真被他們給陰了,暗中下絆子的人不用猜就知道馬老五,將來落到老子手裡,有你好看的。 熊希齡差點冤枉了陳子錕,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道:「我聽說你身為車廠老闆,卻身先士卒,親自拉車,這是為何?」 陳子錕道:不自己拉車怎知車伕疾苦,我辦車廠的目的又不是為了自己錦衣玉食,不過是為給生活無著的貧苦人民一條活路罷了。 熊希齡道:「說得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興辦香山慈幼院是為了流離失所的孤兒,你辦車廠是為了生活無著的勞苦大眾,我們是殊途同歸啊,如今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真是鳳毛麟角,這樣,我贊助你十輛洋車。」 陳子錕立刻拒絕:「熊老,萬萬不可。」 熊希齡並不感到意外,相反,如果陳子錕一口答應,他才會納悶,雖然被拒絕,他卻更高興了,「這樣,我入股十輛洋車,按年給我分紅,這樣總行了。」 這下陳子錕才起身致謝:「謝謝熊老,有您的十輛車入股我們紫光車廠,起碼能解決二十個貧苦百姓的生計,進而有二十個家庭不再受窮挨餓,我替他們感謝您。」 說完深深一躬。 熊希齡更加感慨萬千,此子俠骨丹心,心繫社稷,絕非凡夫俗子啊。 …… 陳子錕從熊府拿了一張支票回來,跑到交通銀行提了一千三百塊現大洋,帶著薛大叔和寶慶爺倆去東福星車行買車。 東福星車行在北京也算獨一號了,他家製造的洋車用料紮實,工藝精湛,木樑帶雕花,當然價錢也貴,通常都是達官貴人買來私用的,陳子錕他們到了地方,一個夥計過來招呼:「您幾位,買車?」 寶慶道:「對,買車,叫你們掌櫃的過來。」 夥計說:「對不住,掌櫃的談生意呢,那啥,我還有事,要不您幾位先看看,我們這兒的車可都貴啊。」 這話有點狗眼看人低了,東福星的車雖然貴,也不過是比普通洋車貴出三四十塊錢去,夥計是看陳子錕他們打扮的既不像是車廠老闆,又不像有錢人家的管家,以為他們就是一般想買車自己拉活兒的車伕,這種人最難纏,手裡錢不多,要求卻不少,最難伺候。 寶慶氣的鼻子都歪了:「有你這麼做生意的麼,合著爺的錢就不是錢?」 說著把裝著銀元和鈔票的褡褳袋往櫃檯重重一放:「爺買十輛新車。」 夥計傻眼了,正在店堂另一處和客人談話的掌櫃聞聲過來,他可比夥計有眼力價多了:「哎喲,這不是薛掌櫃麼,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這二位是?」 寶慶道:「這是我爹,這是我們紫光車廠的陳老闆。」 掌櫃的立刻抱拳作揖:「久仰久仰,快坐,來人,茶。」 紫光車廠可是洋車界的新秀,雖然車不多,全是東福星出產的紫色圓廂雕花車,而且一律配四盞電石燈,這麼排場的洋車,在全北京也是獨一號,以前都是寶慶經辦的,所以掌櫃對他印象特別深,而且認定紫光車廠日後定然一飛沖天。 掌櫃的掏出大前門來給他們煙,賠罪道:「您幾位先坐,我把那邊的生意談完立馬過來。」 正說著,那邊的客人逕自走過來了,一看還是老熟人,竟然是於記糞廠的於德順,長袍大褂的打扮,還戴了個瓜皮帽,活像個體面人。 「老於,你也來買車啊,自用?」陳子錕問道。 於德順道:「我哪有那個譜啊,這不是想給您湊幾輛車麼,那啥,我今天又拿了兩條胡同的官茅房,全托您的福。」說著還神秘的一笑,彷彿這是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似的。 陳子錕明白他的意思,和熊希齡一樣,也是想藉著入股的名義感謝自己,既然人家有這個意思,自己也不好拒絕,便道:「那太好了,一起,還能便宜點。」 車行掌櫃的也明白過來,合著人家是團購啊,這下不打折都不行了。 一共是十三輛車,全部要紫漆車廂配四盞電石燈,總計是一千六百塊錢的價款,即使對於東福星這樣的老字號來說也是一筆大買賣了。 掌櫃的非常重視,車行裡沒這麼多現貨,不過車輪、車廂、喇叭、電燈這些大部件都是現成的,他向陳子錕表示,馬安排人手連夜趕工,明天過來就能提車。 陳子錕付了定金,和於德順一起離開了東福星,找了家茶樓坐下,和他商量入股如何分紅的事宜。 「我還不相信你麼,你怎麼說就怎麼分。」於德順豪氣萬丈,因為他心裡清楚,人家陳子錕光明磊落,那麼值錢的糞道都不要,又怎麼會佔自己這點蠅頭小利呢。 …… 第二天,陳子錕帶了十幾個人來到東福星車行,十三輛嶄新的洋車披紅掛綵,裝飾一新,陳子錕付了餘款,拉起了第一輛車,帶著兄弟們浩浩蕩蕩出發,十三輛新車光彩奪目,車把拴著兩面小旗,寫四個大字「紫光車廠」。 十三個車伕都是正當年的壯小伙子,一身的藍布褲褂,白襪子黑鞋,透著利索勁,跑起來更是忽忽帶風,不拉人,就拉著空車沿著紫禁城一圈最繁華的所在溜溜轉了三圈,用陳子錕的話說,這叫活廣告。 回到紫光車廠,一眾人等早就等在門口了,全都穿著出客的體面衣服,院門口大槐樹掛著五百響的大地紅,遠遠看見車隊過來就點著了炮仗,辟里啪啦一通猛炸,地面全是紅色的紙屑,透著喜慶。 紫光車廠一口氣添了十三輛新車,加以前的七輛車,總數已經達到了二十輛之多,雖然還趕不那些動輒一二百輛的大車廠,但也夠得一家小車廠的規模了。 於德順也帶了幾個隨從前來道賀,次他是來找茬打架的,這次卻是以股東身份前來,感覺自然不同,薛平順等人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於爺長於爺短的招呼著,於德順心裡挺高興,不自覺的就挺起了胸膛,把「糞王」的氣派拿了出來。 十三輛車在胡同裡一字排開,街坊鄰居過路的閒人都駐足觀看,嘖嘖稱奇,北京城裡用東福星的車拉活兒的獨此一家,裝四盞電石燈的更是別無分號,聽著路人的誇讚,車廠眾人臉都笑開了花。 一個長袍馬褂的老者帶了個隨從遠遠的過來,陳子錕看到趕忙前招呼,於德順見這老者氣度非凡,便問薛平順:「那人是誰?」 薛平順淡淡的說:「這位爺您都不認識啊,是我們陳老闆的知交,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先生,哦,他也是紫光車廠的大股東。」 「哎呀!是他老人家。」於德順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對陳子錕的敬仰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熊希齡正在和陳子錕聊著天,忽見自家管家氣喘吁吁的跑來,附耳對自己說了幾句。 「備車,我這就過去。」熊希齡道。 管家道:「今兒早,太太坐家裡汽車去香山那邊了,還沒回來,要不我給你叫輛洋車。」 陳子錕道:「守著車廠叫什麼洋車啊,我來。」 說罷徑直拉了一輛新車出來道:「熊老,您車。」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八章徐少爺失戀引發的連鎖反應 熊希齡也不矯情,了洋車用手杖向東北方向一指:「去六國飯店。」 陳子錕頭大了,六國飯店那可是姚小姐經常出沒的地方啊,不過轉念一想,哪有那麼巧遇,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來到東交民巷六國飯店樓下,果然遇到了一個熟人,不過不是姚小姐,而是徐二,這傢伙捧著一本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完全沒注意到陳子錕的到來。 「熊老,到了,我在這等您。」陳子錕停車道。 熊希齡卻道:「不用,隨我一起進去。」 「這……不好。」陳子錕有些猶豫,萬一那些日本特務還在飯店裡守株待兔等著抓「朱利安」,再看到自己,那就不妙了。 「都是我的朋,沒什麼不妥的。」熊希齡堅持道,陳子錕不好拒絕,沖徐二喊了一聲:「徐二,幫我看著車。」 徐二一抬頭,見是陳子錕,嚇得一哆嗦,忙道:「好,好。」 陳子錕跟隨熊希齡進了六國飯店,大堂的沙發只零散坐著幾個白人,並沒有日本人的特務,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大堂經理見熊希齡駕到,趕忙前招呼:「熊總理,林先生他們已經在等您了,這邊請。」 來到樓咖啡廳,一間靠窗的包房內,已經坐了四個人,俱是西裝革履的打扮,其中一人還是陳子錕的老相識,林文靜的大伯父林長民。 見到熊希齡帶了一個陌生面孔的年輕人進來,這四個人都有些詫異,林長民更是目瞪口呆,心說這不是前段時間被通緝的赤俄間諜朱利安麼,怎麼又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六國飯店了。 熊希齡道:「子錕,我來引見,這位是汪大燮先生,和我一樣,代理過國務總理的;這位是劉崇佑先生,眾議院議員;這位是林長民先生,做過一任司法總長的,現在是總統府外交委員會事務主任,最後這位葉景莘先生和林先生是同事,總統府秘兼外交委員會秘。」 又向四人道:「這位年輕人是我的忘年交,最近出台的京師公廁管理規則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陳子錕不卑不亢,拱手道:「陳子錕,字昆吾,宣武門內紫光車廠一個拉車的。」 熊希齡見他從容得體,心中暗喜。 四人也暗暗稱奇,這小伙子雖然出身卑微,但風度翩翩,怪不得熊希齡這樣看重。 林長民恍然大悟,原來此人和朱利安完全是兩個人啊,不過世間居然能有兩個人長的如此相似,也是一樁奇聞,當然此事較為敏感,他也不便多說,只能藏在心裡。 服務生端來兩杯咖啡,小銀匙和方糖,陳子錕一邊聽他們談天說地,一邊很自然的拿起方糖放入咖啡杯,用小銀匙攪了攪,左手端起托碟,右手拿起杯子淺淺酌了一口,咖啡不錯,香濃幼滑,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的一舉一動落在林長民眼中,卻又令其生疑,這位「車伕」喝起咖啡來有板有眼,可不像是粗俗的下等階層的苦力啊,在林長民印象中,拉車的喝水總是像牲口那樣端著瓢咕咚咕咚狂飲,這位卻如此斯文雅致,就像是哪個大宅門的少爺一樣,就算他是熊希齡的忘年交也不應該啊,因為熊希齡老爺子平時在府根本不喝咖啡的。 正在心猿意馬,葉景莘說道:「宗孟兄,巴黎方面的最新消息,你還沒講給熊老聽呢。」 林長民忙道:「是這樣,梁啟超昨天又打電報來,言英法對我索回山東主權皆不支持,五強之中唯有美國威爾遜總統再三強調公理正義,呼籲建立新的國際秩序,無奈孤掌難鳴啊。」 熊希齡歎氣道:「歐洲列強雖然和日本素有矛盾,但斷不會為了中國而開罪日本,借巴黎和會討回山東主權已然渺茫了,對了,湖南方面有什麼消息?」 汪大燮道:「吳佩孚依舊在衡陽按兵不動,隔三差五通電全國呼籲和平,暗裡和南邊的趙恆惕眉來眼去,據說兩人已經結為八拜之交了呢。」 劉崇佑冷笑道:「這是故意讓段合肥添堵呢,吳子玉驍勇善戰,一路南下,勢不可擋,可段祺瑞卻把湖南督軍的位子給了張敬堯這個酒囊飯袋,而張敬堯又是吳佩孚最瞧不起的人,段祺瑞這麼一搞,生生把自己武力統一全國的大計給破壞了,兩廣就在眼前,吳佩孚卻按兵不動,諸位看,保不齊哪天吳佩孚會帶著人馬殺回來。」 他們在這兒談的熱火朝天,陳子錕卻忍不住悄悄打了個哈欠,什麼段祺瑞吳佩孚什麼的,自己一個都不認識,也插不話,當真沒趣。 熊希齡注意到他的不耐煩,便道:「子錕,你有事先回去,待會我自己叫車,這邊很方便的。」 「那怎麼成啊……」陳子錕客氣了兩句,還是告辭出來了,回到飯店門口,剛想調侃徐二兩句,忽聽身後一陣高跟鞋踩在水門汀地面的急促聲音,伴隨著一個男人的呼喊:「密斯姚,等等我。」 然後是熟悉的女聲:「徐公子,我心裡已經有人了,而那個人不是你。」 陳子錕一驚,這不是姚依蕾的聲音麼。 怕什麼來什麼,只聽腳步聲衝自己這邊過來了,陳子錕手足無措,方寸大亂,徐二好奇的看著他,心說這小子怎麼回事啊。 那邊徐庭戈依舊死死糾纏:「姚小姐,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要和他決鬥!」 姚依蕾不搭理他,蹭蹭走到陳子錕的洋車旁,抬腿就了車:「車伕,快走。」 陳子錕不敢回頭,拉著車就跑,徐庭戈也跳了徐二的車,吩咐道:「快追!」 兩輛洋車你追我趕,不過還是陳子錕技高一籌,在十字路口甩掉了追兵,徐庭戈望洋興歎,抱怨徐二:「你怎麼跑得這麼慢?」 徐二委屈道:「我昨晚看看到半夜,精神不足,請少爺原諒。」 徐庭戈一跺腳,不說什麼了。 …… 「車伕,你跑的蠻快的,停下。」姚依蕾道。 陳子錕將車停在路邊,姚依蕾從錢包裡拿了五角小洋遞過來,他不得不伸手去接,四目相對,姚依蕾差點驚呆。 「朱利安」讓她刻骨銘心,永世難忘,而眼前這個車伕和朱利安竟然如此相似,簡直讓人懷疑就是一個人。 「你……認識我?」姚依蕾試探著問道,到底是交際圈裡混過的,她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差,看車伕的神情,似乎在躲閃著什麼。 「認識,你家汽車曾經撞過我們車廠的車子。」陳子錕老老實實的答道。 姚依蕾鬆了一口氣,她也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當時那個跑出來質問自己的車伕個頭很高,相貌也挺英俊,臉型和朱利安很像,當然氣質差距就大了。 「哦,是你啊。」姚依蕾毫無顧忌的盯著陳子錕的面孔,尋思著如果給他貼小鬍子,簡直就是另一個朱利安啊。 「小姐,您沒事。」陳子錕問道。 「沒事,這是你的錢。」姚依蕾把小銀幣拋給陳子錕,看了看洋車釘著的「紫光」銅牌,若有所思。 …… 徐二拉著洋車過了馬路,徐庭戈站在車四下觀望,難尋姚小姐的芳蹤,不禁狠狠揮了一下拳頭。 「少爺,回府麼?」徐二問道。 「回去。」徐庭戈頹然坐下。 走到半路,他忽然又改了主意:「去陝西巷!」 「好勒,陝西巷。」徐二調轉車頭,心裡卻有些驚訝,少爺竟然去八大胡同玩,這要是讓老爺知道,還不打斷他的腿。 不過這就不是下人考慮的問題了,徐二拉著車直奔陝西巷而去,這裡是京師妓院雲集之地,民國之後,不許官員狎妓的規定被取消,京城煙花行業迅速發展,名妓層出不窮,什麼賽金花、小鳳仙之類膾炙人口,就連徐二這樣的貨色都能說出一兩個賽金花智斗瓦德西,蔡松坡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段子來。 到了陝西巷附近,徐庭戈下了車,打發徐二在胡同口等著,自己隨便找了一家妓院去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姚依蕾拒絕了,心裡憋著一股邪火,如果不找個地方發洩發洩,勢必要憋出病來。 老鴇看到一位眉頭緊鎖,衣著華貴的公子爺登門,頓時笑臉相印,請他樓雅座伺候,好酒好菜招呼著,又叫了一幫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們過來供公子挑選。 「都不行,換!」徐庭戈一揮手,這些庸脂俗粉,焉能和姚小姐相比。 陸續換了幾批都不滿意,酒倒是喝了不少,老鴇眼珠一轉,問道:「少爺可曾有相熟的姑娘?」 「沒有。」 「那少爺喜歡什麼樣的,我好幫您找。」 徐庭戈想了想,一臉神往的說道:「她一定要美麗妖嬈,又要活潑可愛,還要有情趣,懂得英文詩歌和巴黎最流行的時裝。」 老鴇瞪大了眼睛,心說這位少爺的要求還真是過分,她訕笑著說:「少爺,你說的這樣的姑娘,我們不是沒有,最近來了一位海紅倌人,就喜歡穿洋服,說洋文,不過……價錢可不低。」 徐庭戈本來心情就不佳,又喝了一點酒,當場就怒了,一拍桌子道:「你知道我是誰?我叔父是陸軍次長徐樹錚,你說我有沒有錢!」 老鴇立刻裝出大驚失色的樣子:「哎呀,原來是徐少爺,我有眼無珠,該死,該死!」 說著還照自己臉虛晃了幾下。 徐庭戈煩躁道:「還不快把人叫來。」 老鴇道:「馬就來。」顛顛的下樓,過了一會果然領了一個身段苗條,皮膚白皙的女郎來,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摩登感覺,徐庭戈眼睛都直了。 「徐公子,這位是海來的曼莉小姐,你們慢慢聊。」老鴇嘻嘻笑著,倒退出去,幫著把門關了。 曼莉姑娘到底是海灘混過的,搭眼一看就知道徐庭戈是個失戀的大學生,再加老鴇叮囑過,對方是陸軍次長家的少爺,不可怠慢,自然盡心伺候,她幫著徐庭戈斟酒,用帶著吳儂軟語口音的國語問道:「可否和我分享你的憂傷呢?」 如此溫柔體貼,徐庭戈幾乎迷醉了,含著眼淚將自己的失戀故事徐徐到來…… …… 妓院樓下,又有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客人光臨,進門就問:「曼莉小姐在不在?」 老鴇揮舞著手絹迎去:「哎喲,是陳教授,您可有日子沒來了,那啥,曼莉今天身子不舒服,我幫您再找一個漂亮的。」 陳教授道:「胡說,我和曼莉約好的,怎麼可能突然不舒服。」說著自顧登樓,慌得老鴇在後面緊追:「陳教授,曼莉真的不在。」 第一卷舊京第五十九章教授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老鴇這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或許能騙得了像徐庭戈這樣的初哥,但是在陳教授這種風月場老手面前毫無用處,徒增笑爾。!。 陳教授健步如飛,了二樓,推門一看,不禁怒火中燒,曼莉正和一個年輕男子依偎在一起,那男子臉還有幾個口紅印子,兩人十指緊扣,柔情蜜意,溢於言表。 「曼莉,他是誰?」陳教授怒氣沖沖前,伸手分開兩人,曼莉是他的老相好了,在她身花了大洋千,又豈能容忍他人染指。 雖說風月場嫖客和妓女都是逢場作戲,但總有那太過入戲之人,陳教授如此,徐庭戈也是如此,這才一頓飯的工夫,他就已經和這位海來的曼莉小姐海誓山盟,私定終身了,此時忽然來了一個攪局的,又豈能善罷甘休。 「你又是誰!」徐大少爺挺身而出,護在曼莉身前。 曼莉嚇得雙眼含淚,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其實這種情況她見的多了,從九歲被繼母賣給海四馬路的長三寓那年起,她就過著周旋於各色男人中的生活,她以前的花名不叫曼莉,叫是叫崔小紅,當年在海會樂裡也是響噹噹的頭牌,只因某個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小開為她吞生鴉片自殺,在海灘混不下去才輾轉北京的。 本來妓女吊嫖客,總是欲擒故縱,吊著他的胃口,錢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便宜卻很難佔到,但這次有些例外,只因這位徐公子長的實在像那位自殺的小開,所以曼莉一時心軟,第一次打茶圍就讓這個冤家佔了不少便宜,恰巧被老相好陳教授看見,那還不大發醋意。 陳教授是曼莉的老主顧了,一個月總要叫三四回局,因為是大學教授,不但出手闊綽,人也頗有才情,據說是個什麼雜誌的主編,妓女都喜歡和這樣的文化人來往,以此提高自己的身價,曼麗也不例外,不過在她這麼多恩客裡,陳教授怎麼都排不到第一位。 眼瞅著要打起來,老鴇帶著兩個龜公進來好言相勸,陳教授下打量著徐庭戈,覺得有些眼熟,進而一想,這不是北大的學生麼,心中有了計較,對老鴇道:「不妨事,大家都是斯文人,自然要用文明的方式來解決,你再拿一副杯箸來。」 老鴇見他沒有把事情鬧大的意思,便使眼色讓龜公下去了,親自拿了骨碟筷子酒杯進來,又送了一壺好酒,滿臉堆笑勸解了幾句才出去。 雖然出去了,但老鴇還是不放心,安排了一個小廝蹲在門口偷聽,過了一刻鐘,小廝溜回去報告說:「他們正在一起探討學問呢,看樣子是沒事了。」 「老娘就知道,讀人打不起來的。」老鴇一撇嘴,扭著肥壯的屁股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忽然傳來巨響和女人的尖叫,老鴇慌忙趕去,只見曼莉的房間裡桌椅都翻了,酒菜撒了一地,徐公子額頭冒血,狼狽不堪,陳教授手裡拎著凳子,凶神惡煞一般,曼莉驚慌失措,雙手捂著臉連聲尖叫。 妓院裡一片大亂,客人們都探頭探腦的張望,陳教授酒氣熏天,高舉凳子道:「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訓你這個不尊師長的頑劣學生!」說著一凳子砸下去,徐公子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教授緊隨其後,怒髮衝冠,威風不可一世。 老鴇慌得趕忙去拉,卻被氣頭的陳教授推在樓梯,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小廝丫鬟們趕緊來扶,幾個龜公摩拳擦掌要去打陳教授,被老鴇一把拽住。 「萬萬打不得啊,陳教授是文曲星下凡,咱們招惹不起的。」 龜公們面面相覷,心說這位爺哪是文曲星下凡啊,說武曲星下凡還有人信。 陝西巷的妓院可不比外面那些下等窯子,在這兒消費的不是達官貴人,就是商界名流,所以妓院裡根本沒有配備打手,實際也用不著,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嫖客們爭風吃醋,再鬧又能鬧出什麼來,再加這只是嫖客之間的戰鬥,妓院也不方便插手,不過真要打下去,把徐公子打出個三長兩短來,妓院也不好交代。 所以老鴇還是撒開兩腿追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帶著哭腔喊道:「陳教授,收了神通。」 徐庭戈頭的血口子是被陳教授用一隻景德鎮花瓶砸出來的,傷口很深,血呼呼的冒,他年紀輕,從小沒打過架,更沒想到為人師表的教授會如此凶殘,所以一來就被打懵了,哪還有還手的念頭,捂著腦袋倉皇跑出了妓院,徐二正蹲在門口啃燒餅,看見少爺血頭血臉的出來,嚇了一大跳。 「少爺,咋的了?」 「別廢話,快走!」徐庭戈跳洋車,徐二看到後面一員猛將舞著凳子追過來,趕緊將燒餅一扔,拉起洋車撒腿就跑。 陳教授見追不了,這才鄙夷的啐了一口,甩甩額頭散開的油光光頭髮,拎著凳子得勝還朝。 …… 徐庭戈那點酒勁早就變成冷汗冒出來了,坐在洋車腦子轉的飛快,在妓院和人爭風吃醋打架鬥毆可不是什麼光彩之事,萬一被叔父徐樹錚知道,還不活活打死自己。 「徐二,去協和醫院。」徐庭戈道。 協和醫院是外國人辦的,有洋人醫生和女護士,徐庭戈花了兩塊大洋,包紮了傷口,買了一瓶紅藥水,又找了個水龍頭把西裝領子的血跡仔細清洗了一番,雖然不能完全洗掉,但好歹看起來不是那麼刺眼了。 做完這些,他才壯著膽子回府,沒敢走正門,從側門進去的,還惡狠狠地叮囑徐二,絕不許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徐二自然是點頭如搗蒜。 徐庭戈躡手躡腳回到自己居住的小跨院,沒想到管家正在院子裡等他,見了進來便道:「侄少爺,老爺讓您過去。」 這下完了,徐庭戈萬念俱灰,要知道自己這位叔父可不是一般人物,他不但是陸軍部次長,還是安福俱樂部的當家人,國務院秘,軍政一把抓,一人之下萬人之,說句不好聽的,就連大總統都沒他的權勢大,叔父耳目眾多,今天的事情肯定被他知道。 走進叔父的房,徐庭戈就很自覺地跪在了地,垂著頭如同鬥敗的公雞。 徐樹錚戎裝打扮,坐在桌前看著一本線狀古,根本不搭理侄子,過了良久才說道:「戈兒,你父母把你托付給我,是讓你好好讀,光耀門庭的,可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對得起徐家的祖宗,對得起你的父母,對得起我麼?」 徐庭戈不敢狡辯,低聲道:「侄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徐樹錚道:「你說說,自己錯在哪裡?」 徐庭戈道:「我不該流連於煙花柳巷,沉迷於聲色犬馬,更不該和陳教授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實在是有辱斯文,愧對祖先。」 徐樹錚略一遲疑,顯然他的情報裡沒有提到「陳教授」這個人物。 「是哪個陳教授?」他問道。 「是我們北大的文科長,陳獨秀教授……」徐庭戈囁嚅道,這事兒實在是難以啟齒,和普通人發生衝突倒也罷了,當事雙方都是北大的人,這事兒就有點可笑了,學生和老師爭搶妓女動手打架,傳出去絕對是轟動性的醜聞。 徐樹錚道:「可是《新青年》和《每週評論》的創始人陳獨秀?」 徐庭戈點頭道:「就是他。」 徐樹錚忽然站了起來,佩刀鏗鏘作響,嚇得徐庭戈面色一變,沒想到叔父並沒有打他,而是走過來端詳著自己頭的紗布和衣領子沒洗乾淨的血跡,看了看竟然笑起來了:「文人出沒於煙花之間,本是一件風雅之事,不過把頭打破就不美了,回頭去管家那裡支五十塊錢,好好養病,你去。」 徐庭戈如蒙大赦,爬起來跑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叔父的板子高高舉起,卻又輕輕放下,最後竟然不但沒處罰自己,還給了五十塊錢安慰。 等侄子走遠了,徐樹錚臉的笑容漸漸退去,拿起電話機搖了幾圈,對接線生說了個號碼,然後對著聽筒說:「我要求明天北京的報紙全都要報道一樁醜聞……」 …… 陳子錕送完姚小姐就回了車廠,現在紫光車廠已經有二十輛洋車了,白班晚班一共僱傭四十個車伕,也算小有規模的車廠了,薛平順見他回來,便道:「大錕子,和你商量個事。」 「啥事,薛大叔您說就是。」 「是這麼回事,咱們車廠的洋車如今在北京也算獨一號,生意興旺的很,這生意一好,就得有人眼紅,我尋思著,得有個人坐鎮著,大錕子你要是沒啥事,還是多在廠子裡坐著。」 陳子錕明白薛大叔的意思,自己成天拉著一輛車到處跑,還不拉活,白佔一輛車的份子,影響收入是小,關鍵是多一輛車,就能多兩個人就業。 「行,我心裡有數了。」陳子錕道。 「還有個事兒,有幾戶人家來聯繫生意,說要包咱們的車,你看怎麼收費合適?」 「薛大叔您看著辦。」 「那怎麼能行,你是老闆啊。」 正說著,王棟樑從外面進來了:「老闆,薛掌櫃,有人來談生意。」 「快請。」薛平順忙道。 來的是個長袍馬褂打扮的體面人,開門見山道:「我是交通部姚次長家的管家,聽說你們車廠的活兒不錯,想包輛車,你們開個價。」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章十七歲的單車 說曹操,曹操就到,包月可是大買賣,非得陳子錕親自拍板才行,況且來的又是交通部次長府這樣的大客戶,談成了對紫光車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說別的,光憑這個廣告效應,不給錢都願意接啊。 陳子錕卻考慮的更加複雜,交通部姚次長是什麼人,堂堂政府高官,手裡掌管著鐵路命脈,家裡金山銀海,光汽車就好幾輛,哪還用的著到外面租洋車,肯定是姚依蕾那丫頭的鬼點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自己啊。 別管怎麼說,既然生意到了門口,就沒有往外推的道理,陳子錕見這位姚府管家趾高氣揚的樣子,便也不客氣的回道:「我們的價錢可不便宜。」 「笑話。」管家摸出一包大前門來,自顧自的點,也不招呼人,抽了一口道:「說,我接著。」 「每月這個數?」陳子錕伸出大拇指和小指。 「六十?嘿喲,你小子窮瘋了。」管家愣是被他氣樂了,一輛新車才不過一百來塊錢,車伕一個月的薪水也就是十塊錢以內,這小子居然獅子大開口,開出六十塊錢的天價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薛平順也懵了,心說大錕子這是錢迷心竅還是咋滴,張口就是六十,把人當傻子也不能這樣開價啊,明擺著宰人,誰還願意租你家的車。 陳子錕一點也不含糊:「對,六十塊錢,少一分都不行,您要是覺得不合適,別家問去。」 管家道:「小子,我也不多壓你的價,四十塊錢,多一個子兒都不給。」 陳子錕直接道:「送客!」 管家這才慌了:「行,算你狠,六十就六十,不過咱也事先說好了,除了拉車,府裡的雜活也得幫著干,管吃管住,不許隨便亂跑,不合適就得給我換人,得勒,就這樣,明兒派車過去候著,這是定金。」說完拿出兩張鈔票丟在桌子,揚長而去。 薛平順趕緊去送,送完了客人回來抱怨道:「大錕子,你真敢開價,萬一把人氣跑了咋辦,這不是到手的錢往外推麼。」 陳子錕狡黠的一笑:「我有分寸,這個價不算高,他肯定會同意。」 薛平順問:「明兒派誰過去?」 陳子錕道:「讓王棟樑去,他勤快利索,人又老實,准行。」 …… 管家回到姚公館,向小姐報告說:「辦妥了,他們可真夠黑的,一個月就要一百塊大洋的租金。」 姚依蕾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對金錢概念不是很清楚,反而笑道:「我當多少呢,不就是一百麼,給他。」說著從錢包裡拿出五張二十元的鈔票遞給管家,「這事兒不能告訴我爹哦。」 「小姐,您放心,我辦事您還不放心麼?」管家一臉堆笑,接了鈔票下樓了,心中暗道,早知道就說二百塊了,自己的油水更大。 …… 第二天,王棟樑打扮一新,拉著同樣嶄新的洋車出門了,廠裡給他安排的新活兒是到姚公館拉包月,這可是個又清閒又來錢的好活兒,王棟樑感激的不得了,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幹,不丟車廠的面子。 陳子錕換了一身裝扮也出門了,他和於德順說好的,糞道還給於記,但是後宅胡同的林宅卻單獨留下,由自己親自處理,大夥兒對陳子錕這個舉動都極其的不解,唯獨相交不深的於德順卻猜到了其中原因。 他趁著沒人的時候曾經悄悄問過陳子錕:「兄弟,是不是這家有你稱心的小娘子?」 說這話的時候還擠眉弄眼,搞得陳子錕很不還意思,搪塞道:「哪的話。」 於德順也不點破,嘻嘻一笑:「我懂,回頭我派一個人和你同去,他掏糞,你竊玉偷香,兩不耽誤。」 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陳子錕都會換掏糞的裝扮,前往林宅探望心人。 正月快要過去了,大街年的味道淡了許多,陳子錕正背著糞簍子匆匆走著,忽然遠處傳來報童的吆喝聲:「看報啊,看報啊,北大教授陝西巷大發淫威,爭風吃醋抓破妓女下體!」 路人們無不為之側目,紛紛掏出銅子兒買一份報紙,這年頭教授逛窯子並不是奇聞,但為人師表者為了爭姑娘大打出手就新鮮了。 陳子錕也買了一份報紙看,報道雖然未指名道姓,以北大文學教授代之,但明眼人一看即知指的是陳獨秀。 「嘖嘖,沒想到陳教授也是個性情中人啊。」陳子錕讚道,將報紙往糞簍子裡一丟,來到石駙馬大街,另一個掏糞工已經等在這兒了,見陳子錕過來,立刻點頭哈腰:「陳大爺,您吉祥。」 「走,咱掏糞去。」陳子錕帶著掏糞工來到林宅,張伯見他來了,抱怨道:「你咋才來啊。」 陳子錕納悶道:「咋的了?張大爺。」 張伯道:「沒啥大事,有日子沒見,怪想的,咱爺們好好嘮嘮嗑。」一邊說著,一邊忙乎著倒茶。 陳子錕打發糞夫去幹活,自己坐在門房裡陪張伯聊天。 聊著聊著就說到了主人家的事情,張伯歎道:「太太喜歡講排場,沒那麼大的腳非要穿那麼大的鞋,先生一個月才多少薪水,非要學人家租汽車,一個月百塊錢啊開銷啊,夠窮人家吃一年的,還整天出去打牌,輸贏起碼幾十塊,結果先生得了病,看病的錢都拿不出。」 陳子錕奇道:「先生不是教育部的大官麼,這點錢也拿不出麼?」 張伯道:「清水衙門大歸大,錢可沒多少,我聽林媽說,先生一個月關三百塊大洋的薪水,其實能拿到二百就不錯了,每月都要拖欠呢,而且先生這回得的是癆病,花錢多還不一定能看好……」 陳子錕一顆心不由得揪了起來。 …… 他們爺倆在門房裡絮叨林府家長裡短的時候,正房臥室裡,一個留仁丹鬍子的日本醫生正在用聽診器聽著林之民肺部的鑼音,聽了聽,又拿出體溫計給他量。 林先生躺在病榻,臉色焦黃,不時咳嗽兩聲,他本來就有病根,這次來北京就職,不小心染風寒,舊病復發,病來如山倒,好端端一個健康的人,一下就不行了。 前幾天去找北京名醫蕭龍看過病,開了一大堆中藥煎服,病況未見好轉,太太說中醫落後,非要找西醫來看,德國英國的醫生出診費都太貴,就找了個日本大夫來。 仁丹胡檢查完畢,嘰裡咕嚕說了一堆日語,林先生曾經留學東洋,懂得日語,知道他說的是病況不算嚴重,打幾針便好,心裡也就踏實了。 太太送醫生出門。 兩個孩子在臥室外面探頭探腦。 「文靜,文龍,都過來。」林之民微笑著招招手,兩個孩子趕忙進來,一左一右依偎在父親身旁。 「文龍,最近乖不乖?」林先生慈祥的撫摸著小兒子的腦袋。 「姆媽說我可乖了,爹爹,要獎勵?」小兒子奶聲奶氣的說道。 「想要什麼,爹爹給你買。」 「嗯……想要很多很多的糖葫蘆。」小兒子眨眨眼睛,一臉憧憬的說道。 「哈哈哈,好,爹爹給你買。」林先生開心的大笑,轉而問女兒:「文靜,你想要點什麼?」 「我?」林文靜有些拘束,以前母親在的時候,每逢過年就買七八套新衣服帽子鞋子,把自己打扮的像個洋娃娃,自從父親續絃之後,家裡的財政大權就被米姨把持了,別說新衣服了,就連零用錢也都是父親偷偷塞給自己的,一個月只有兩角。 「儘管說,爹爹欠你太多,應該補償一下了。」林先生溫情脈脈的說道,眼神裡儘是憐惜。 「我想要一輛腳踏車。」林文靜鼓足勇氣說道。 腳踏車可是時髦玩意,一般人家的孩子連見都沒見過,林先生也只是在東交民巷見過洋人騎,據說這東西可不便宜,最好的是英國進口的三槍牌腳踏車,要三百大洋,最便宜的是日本的菊花牌,也要一百多塊,頂的一輛人力車的價錢了。 林先生猶豫了一下,因為教育部的薪水總是拖欠,太太開銷大,又是租汽車又是買皮草,家裡積蓄早就見底了,自己又病著,這腳踏車到底是買還不買呢。 轉念一想,自己這個女兒當真可憐,十歲沒了娘,自己這個當爹的也疏於照顧,女兒十七歲了,正是要面子愛漂亮的時候,買輛腳踏車又何妨呢。 「好,爹爹給你買。」他柔聲說道。 其實林文靜說完就後悔了,她覺得不該在父親生病的時候提這麼非分的要求,不過自己真的是很想要一輛腳踏車,王月琪就有一輛,可以騎著學,來去如風,車鈴更是清脆悅耳,想想都覺得心癢癢。 爹爹竟然答應了,林文靜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啪嗒啪嗒滴了下來。 「這麼大了還掉金豆子啊。」林先生打趣道,幫女兒擦拭著眼淚,同時心裡也是酸溜溜的。 忽然門口傳來呵斥聲:「買什麼買,看醫生的錢都沒著落呢,哪有閒錢拿去白相,都這麼大了還不懂事!」 是太太回來了,父女倆立刻緘口不言。 太太心情極其不好,呵斥林先生道:「你這是肺病,會傳染的,還離兒子這麼近!」 說著把林文龍一把拖開,小男孩委屈的哭了,林先生歎口氣,拍拍女兒的手背道:「你也回去,腳踏車的事情,爹爹心裡有數。」 …… 陳子錕和張伯聊了半天,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道:「大爺,我進去看看活兒干的怎麼樣了,您歇著,甭陪我。」 「行,你去。」張伯滿口答應,陳子錕在林府當過車伕,熟門熟路,人品又好,他放心。 陳子錕溜進了後院,先裝模作樣去茅房看看情況,那糞夫被於德順關照過,果然幹的是盡心盡力,不光打掃的乾乾淨淨,還噴灑消毒藥水,撒石灰粉,連一旁監督的林媽都相當滿意。 陳子錕退出茅房,院子裡空蕩蕩的,沒人注意到自己,他順手抄起一把掃帚,裝作掃地的樣子湊到了西廂房,賊眼瞄過去,透過格子窗,果然見林文靜正坐在桌子後面,兩眼紅通通的似乎哭過。 「媽了個巴子的,誰惹我媳婦生氣了。」陳子錕湊到窗戶下面,偷聽起來。 只聽房裡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媽媽,這次是我錯了,米姨教訓的對,我都這麼大了還不懂事,爹爹生病,我不該要什麼腳踏車……」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一章拉狗 林文靜正在閨房裡對著雞心項鏈裡的母親小照絮絮叨叨說著心事,忽然聽到米姨的呵斥:「儂是做啥的?」 然後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太太您吉祥,我是掏糞的。 這不是許久未見的拉車阿叔在說話麼,林文靜出門一看,果然見陳子錕手拿掃帚站在院子裡,正沖米姨點頭哈腰。 太太下打量他幾眼,忽然道:「儂不是拉車的麼,怎麼又變成掏糞的了,儂到我家來做啥子?有什麼居心?」 陳子錕笑道:「太太,您這話真有意思,我就是一做苦力的,不拉車就掏糞,都是混碗飯吃,有區別麼?」 林媽聽到動靜出來解釋道:「太太,他真是掏糞的,回來過一次了。」 太太這才放心,不過依舊狐疑的看了看陳子錕,對林媽說:「以後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放進來。」 說完踩著高跟鞋咯登咯登出去了。 林媽催促道:「打掃完了就趕緊走,你也真是,不好好幹活拿著掃帚到處亂竄什麼。」 陳子錕扭頭沖林文靜做了個鬼臉,搭訕道:「啥時候開學啊?」 「還有一個禮拜就開學了。」林文靜乖乖的回答道,沒來由的臉有點紅。 陳子錕笑笑,放下掃帚背起糞簍子出去了。 林文靜歪著頭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心中也泛起了疑惑,阿叔怎麼神出鬼沒的,一會兒車伕,一會兒糞夫,總在自家附近出現。 …… 王棟樑拉著洋車來到了姚公館,交通部次長的公館和一般達官貴人的府邸就是不一樣,這是一棟北京城裡還不多見的西洋式小樓,院子很大,黑色的大鐵門,洋灰圍牆面還插滿了鋒利的碗茬子。 敲門通稟,說是新來的車伕,自有人來接待,帶到後院小花園,報告小姐,姚依蕾正在樓睡懶覺,趕緊一骨碌爬起來,胡亂洗了把臉換了衣服就跑下來,結果一看是王棟樑,頓時大失所望。 「怎麼是你?」姚小姐問道。 「掌櫃的安排我來的。」王棟樑老老實實的答道。 「為什麼派你來,不派別人!」姚小姐生氣了,厲聲質問。 王棟樑有些摸不著頭腦:「是掌櫃的讓我來的啊。」 「算了,我問你,你們車廠那個大個子呢,有這麼老高的,笑起來壞壞的那個,怎麼不派他來?」姚小姐繼續喝問。 王棟樑明白了:「哦,那個人是我們老闆,他叫陳子錕,我們都喊他大錕子。」 「你回去,叫他親自來。」姚小姐氣哼哼的說,扭頭樓去了。 王棟樑懵了,不知如何是好,阿福正在一旁擦車,跟著呵斥道:「讓你回去就回去,賣什麼呆!」 王棟樑看到那汽車,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啊,合著這位小姐誠心來找茬的,不行,我得替陳老闆擋著呢,心念一動,他挺起腰桿說:「小姐,我們掌櫃的讓我來的,我要是回去沒個正當的說法,那可不行,我是咱們紫光車廠最好的車伕,您一句話就打發我,我不服。」 姚小姐停下腳步,道:「行,那我就給你個活兒證明自己,你現在到西山我家的別墅去,把阿扁接來,阿福,你告訴他地址。」 於是王棟樑就開始了他的第一個任務,拉著空車出發了,直奔遙遠的西山而去。 …… 陳子錕在東交民巷溜躂著,這裡不但是使館區,還有一些專營進口貨的商店,腳踏車這種商品也是少不了的,不過價錢很貴,最好的一種牌子是英國三槍,要價三百塊錢不打折。 嶄新的腳踏車放在玻璃櫥窗裡,不袗的輻條閃著銀光,細細的膠皮輪胎,褐色的牛皮車座,黑漆車身,銀色的鈴鐺,塗著黃油的車鏈,還有車頭的三槍標誌,通體透著一股工業設計的優美之感,陳子錕蹲在地看了半天,心癢難耐,自行腦補出一幅畫面,自己騎著腳踏車,後座帶著林文靜,在飄滿黃葉的大街徜徉著…… 「看什麼看,走開!」穿著西裝的售貨員出來呵斥道,商店的顧客基本以歐美人和日本人為主,中國人都是光看不買的。 「你他媽放什麼屁呢,假洋鬼子。」陳子錕直起身子,足足比售貨員高了一頭,兩隻鐵拳握的啪啪響,嚇得他趕緊躲了進去,小聲咕噥道:「不和你一般見識。」 「操行!有錢也不買你家的。」陳子錕捏著口袋裡僅有的幾枚銅元揚長而去。 走了幾步,忽然和一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竟然是北大圖館的毛助理。 「這麼巧,來逛街,這位是……」陳子錕注意到毛助理身後還跟了個纖細的女孩子,清純可人,和林文靜有的一比,兩人本是拉著手的,見到陳子錕後就悄悄鬆開了。 「哦,是小陳啊,我來買些禮物,帶給湖南的同學,這位是楊開慧,楊昌濟教授的千金。」 「你好。」陳子錕彬彬有禮和楊開慧打了個招呼,又問毛助理:「怎麼,你要回老家?」 「是啊,再有半個月就回湖南了,北京雖好,不是久留之地啊。」毛助理說。 「走的時候說一聲,我去送你。不打擾了,你們繼續逛,再會。」陳子錕一拱手,先走了,走出幾步回頭張望,不禁艷羨不已,啥時候自己也能像他們這樣,和林文靜手挽手逛街啊。 回到紫光車廠,陳子錕問薛平順:「薛大叔,賬有多少錢能用?」 薛平順拿出賬本,撥拉幾下算盤說:「剛買了新車,賬沒有餘錢,硬湊也能湊出三四十塊來。」 陳子錕傻了眼,沒辦法了。 …… 今天是禮拜天,毛助理忙裡偷閒,帶開慧妹子街遊逛了一圈,用節省下來的工資給湖南的親戚同學買了一些小禮物,他的辭職信已經遞去了,不過要等新人來了之後才能離開。 逛完了大街,把開慧送回家,毛助理又來到了北大圖館,雖然有李大釗坐鎮,但整理報刊的工作非常繁瑣,還得自己親自來做才行。 進了圖館,就聽到陳獨秀憤恨的聲音:「無恥,下作,這一定是那幫守舊的文人所為!」 然後是李大釗的聲音:「依我看,守舊派未必有這麼大的能量,一夜之間北京幾乎所有報紙都刊登同樣的消息,而且極盡污蔑之能事,我想背後的黑手一定是更高層的人物。」 「守常兄說的是?」 「自然是小徐了,徐樹錚此人堪比周瑜,雖然有才,但氣量狹小,做事缺乏全盤考慮,往往一意孤行,不計後果,他組建安福俱樂部,把本來的盟研究系排擠出了國會,引起梁啟超林長民等人的憤恨;又擅殺陸軍將陸建章,壞了北洋的規矩;表面看起來雷厲風行,鐵腕手段,其實埋下不少禍根,這次安排北京報章刊登你的醜聞,也是同樣道理,為了打擊民間進步思潮,小徐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陳獨秀恨道:「軍閥!武夫!」 李大釗道:「仲甫不必動怒,也不必擔心,北大學風自由,既然容得下保皇的辜鴻銘,復辟的劉師培,又怎麼會容不下一個眠花宿柳的陳仲甫呢,哈哈。」 毛助理在外面也會心的微笑起來,隨手整理今天剛到的報紙,看到面關於北大「教授」在八大胡同與人大打出手的報道,瀏覽一番,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 晚,陳子錕正倒掛在院子裡大樹鍛煉著,忽見薛平順進來衝他招手:「大錕子,出事了。」 趕緊跳下來到了前院,只見王棟樑坐在桌前,呼呼的直喘粗氣,嘴裡念叨著:「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周圍坐著一幫換班的車伕,也都跟著忿忿不平。 「咋回事,慢慢說。」陳子錕幫他倒了碗水。 王棟樑咕咚咕咚把水喝了,一抹嘴道:「他們不把人當人看,今天午我過去,小姐讓我去西山拉一個叫阿扁的,我跑了兩個小時才到地方,結果怎麼著,阿扁根本不是人,是條狗!一條癩皮狗!」 「真他媽不是東西!」車伕們都感同身受,覺得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王棟樑接著道:「我尋思著,既然來了就拉,沒有繩子,沒有籠子,坐在車還不老實,衝我不停嘴的叫,最後我沒辦法,找了根草繩把狗東西捆起來才拉回來的,一路覺得後背跟針扎似的,丟人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就是,太欺負人了,明擺著不把我們當人看嘛!」車伕們七嘴八舌道。 陳子錕卻浮起了微笑:「後來呢。」 「後來我把那狗拉回了公館,他們都吃過飯了,小姐讓傭人給我弄了點窩頭鹹菜,給狗弄的是燒雞和肘子,讓我和狗坐一桌吃飯,這不故意寒磣人麼,合著我連狗都不如啊。」王棟樑氣的胸膛起伏不定,車伕們也都義憤填膺,罵聲一片。 「所以你就回來了?」陳子錕問。 「老闆,他們管家說了,讓我明天接著拉那條狗街,我實在受不了,求您推了這活兒。」王棟樑道。 「就是,咱們餓死也不能接這種活兒。」車伕們也都跟著附和。 薛平順卻暗暗搖頭,心說這幫鄉下新來的車伕還是沒經過風雨啊,說句不好聽的,窮拉車的還真就不如達官貴人家的一條狗,大錕子可千萬別像他們這樣意氣用事啊。 「行,明天你去跑街,姚公館的活兒,我親自去。」陳子錕滿口答應,嘴角浮起了邪惡的笑容。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二章找人揍陳子錕 豈料,陳子錕這話說出來之後,車伕們都不答應了,一個個吵嚷道:「那怎麼能行,你是我們老闆,哪能讓你去受這個氣。」 薛平順說道:「收錢幹活,天公地道,你們嫌拉狗丟了身份,大錕子身為老闆,自然要出馬了,要不然違約可是要負雙倍定金的。」 他是看不慣這幫新來的車伕缺乏服務意識才這麼說的,但陳子錕可不是這麼想的,他想的是因為自己才招來的禍事,那就得由自己去平息,一人做事一人當,哪能推諉別人。 車伕們沉思一陣,也都回過味來,拉車的和在鄉下當佃戶是一樣的,都是當牛做馬,也就是在紫光車廠待遇這麼好,老闆跟自家兄弟似的,換了別家,你不願意幹,就一個字「滾」。 「老闆,我去!」 「我去!不就是拉條狗麼,在鄉下我還背過豬呢!」 他們此刻又爭著搶著要去姚家當差了,陳子錕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主意已定,你們都洗洗睡。」 …… 第二天,陳子錕一身短打,溜躂著就去了姚公館,管家一大早找不到王棟樑正生氣呢,見紫光車廠又來一個人,便埋怨了幾句,陳子錕也不爭辯,只說今天有什麼安排。 管家說:「我們公館有三輛汽車,老爺太太小姐各一輛,用不著你拉,買菜也有專門的人力車,也用不著你幫忙,這樣,你帶小姐的狗出去溜溜,跑幾步,歇一歇,再把它拉回來。」 陳子錕滿口答應,管家把阿扁抱了過來,這是一頭肥壯的雜種狗,西施犬和京巴的串種,大概是吃的太好運動不足的緣故,一身的肥膘,伸著舌頭喘著氣,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瞪著陳子錕。 不知咋地,陳子錕從這狗的眼神中看到一絲鄙視,不由得心頭火起。 「去,記得中午回來吃飯。」管家道,說著把阿扁放了下來。 阿扁不耐煩的往門口走,先翹起腿在洋車輪子撒了一尿,然後沖陳子錕叫了幾聲,撒歡似的跑了。 「狗雜種,調戲老子!」陳子錕暗罵一聲,緊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管家等姚小姐起床,樓稟告,說紫光車廠換了一個車伕過來。 「哦,什麼樣人?」姚依蕾坐在梳妝台前,一邊梳頭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管家站在門外,大聲答道:「是個高個子,跟電線桿子似的,人還算機靈,比昨天那個榆木腦袋強多了。」 姚依蕾心中一動,忙道:「人呢?」 「回小姐,帶阿扁出去散步了。」 「哦,回來後告訴我一聲。」 「是。」 …… 陳子錕帶著阿扁在附近溜躂了幾圈,這頭狗別看胖,跑的還挺快,一不留神就溜遠了,陳子錕在後面緊追不捨,好不容易才逮到它,直接按翻在地,從腰裡掏出家裡帶來的繩子,拴住狗脖子想牽著走。 阿扁大怒,耍賴不走,還呲牙咧嘴的打算咬人,被陳子錕一頓巴掌扇下去就老實了,嗚咽著被牽走了。 陳子錕帶著阿扁來到一家朝鮮人開的狗肉湯鍋附近,只見籠子裡關著無數癩皮野狗,架子吊著赤條條剝了皮的狗身子,地血流成河,狗皮堆積如山,巨大的鐵鍋裡,猙獰的狗頭骨若隱若現。 陳子錕問狗肉湯鍋的夥計:「收狗麼?」 夥計搭眼看看阿扁,譏笑道:「收是收,這種狗只能賣幾毛錢。」 阿扁嚇得瑟瑟發抖,兩隻前爪緊緊抱著陳子錕的大腿。 …… 快到午飯的時間,陳子錕終於回來了,管家見他來了,趕緊去通報小姐,姚依蕾此時正在餐廳用餐,故作鎮靜道:「知道了。」 三口兩口吃完了飯,拿餐巾胡亂擦擦嘴,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來到後院傭人房附近,瞥見陳子錕正在屋裡吃飯,仔細端詳,這傢伙活脫脫就是朱利安嘛!不但長得像,神態表情也像極了! 姚小姐走進來,剛要搭話,忽然注意到陳子錕正捧著一條燒的赤紅的動物的腿撕咬著。 「你吃的什麼?」姚依蕾問道。 「狗肉,狗腿肉。」陳子錕大大咧咧道。 姚依蕾臉色大變,尖叫一聲:「你把阿扁吃了!」 管家和阿福聞聲趕到,見小姐一臉怒容和驚愕,陳子錕卻滿不在乎,立刻抄起傢伙喝道:「小子,招惹我家小姐,找死不是!」 陳子錕慢悠悠道:「你們大戶人家也不能欺負人啊,我怎麼就招惹你們家小姐了?」 姚依蕾道:「你把我的阿扁吃了,你還我的阿扁!」 陳子錕冷笑一聲:「小姐,你想像力真豐富,你家阿扁在這兒呢。」 說著踢了踢腳底下,阿扁探出猥瑣的狗頭,朝姚小姐哼哼了兩聲,但依然乖乖趴在陳子錕腳下不敢亂動,還獻媚的舔著他的鞋子,兩隻前爪做作揖狀。 姚小姐鬆了一口氣,然後大怒,要是一般人和她開這種惡作劇似的玩笑,早讓人打出去了,可是面對的可是朱利安啊,她想生氣都氣不起來,板著臉道:「我家不許吃狗肉。」 陳子錕道:「拉車可是體力活,不吃點葷腥沒勁服務小姐。」 這話有點胡攪蠻纏了,北京城成千萬的車伕,哪個不是啃窩窩頭當午飯的,怎麼就你陳子錕非得吃肉不可? 當時管家和阿福就氣的擼袖子準備揍人了,只等小姐一句話了。 可是姚依蕾卻道:「管家,以後每頓飯給他弄二斤熟牛肉。」 二斤熟牛肉,就是家裡的狼狗也沒這個待遇啊。管家大跌眼鏡,卻不得不遵命。 「吃完飯樓,我有話問你。」姚依蕾丟下一句話就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停下喊道:「阿扁,過來!」 阿扁不敢動,抬頭用哀怨的眼神瞅著陳子錕,搖著尾巴祈求他的首肯。 「去。」陳子錕道。 阿扁這才一溜小跑過來,屁顛屁顛跟著姚依蕾樓去了。 …… 陳子錕吃完了飯,在管家的帶領下了二樓,在姚小姐的閨房門口站定,管家喊道:「小姐,人帶來了。」 門開了,出來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僕,打發管家下去,把陳子錕領進了閨房,自己也出去了,仔細的帶了門。 姚依蕾眼神火辣,在陳子錕身遊走:「嘖嘖,穿苦力的衣服也像那麼回事啊,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陳子錕裝傻道:「小姐說什麼,我不懂。」 「還裝,你就是朱利安,你騙我說去了南方,其實留在北京潛伏,你以為我不知道,告訴你,我看的偵探小說可多了,你們特務這一套,我懂。」 「小姐,我不姓朱,我姓陳。」陳子錕繼續裝糊塗。 「好,你不說是,我總會有辦法讓你說的,你下去。」 等陳子錕走了,姚小姐狡黠的笑道:「我知道你們革命黨瞞父母,下瞞妻兒,不過我可不是好糊弄的,對,阿扁。」 阿扁附和道:「汪,汪。」 「來人啊。」姚小姐把小女僕叫來,吩咐她請自己護院來。 達官貴人家裡通常都養著一些身懷絕技的保鏢護院,姚次長家財萬貫,自然也不能免俗,公館裡除了四個配槍的交通部衛士外,還有一個身手很不賴的武師,他來到小姐閨房門口,規規矩矩問道:「小姐有什麼吩咐?」 姚依蕾道:「你幫我找幾個人,一定要武功高強的生面孔,教訓一下新來的車伕。」 武師有些為難:「這……恐怕……」 姚小姐冷笑一聲,對小女僕使了個眼色,後者拿了一封銀洋遞過去,武師立刻改口:「包在小的身,小的認識幾個好手,都是京城裡數的著的好漢子,小姐您是要卸他的腿,還是要他的命?」 「打他個鼻青臉腫就行,別傷筋動骨了。」姚小姐輕描淡寫道,其中心中暗罵,打壞我家的朱利安,你賠得起麼! 武師這才放心,剛才他不過吹個牛皮而已,真打死打傷了,警察廳追究起來他也擔不起責任。 「你先去安排,具體時間地點讓管家告訴你,事成之後,我再賞你一百塊錢。」 位武師還是個旗人,打個千就下去了。 姚依蕾臉漾起微笑:讓你裝,這就把你打回原形。 …… 姚公館的武師邀了朋,找了家小酒館坐下,點了一壇二鍋頭,六個葷菜,推杯換盞喝了幾盅,把事情一說,朋拍了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絕對把事兒辦的妥妥的。 武師的朋也是練武的,腰間紮著牛皮銅頭的板帶,腳下青緞子抓地虎步靴,身還揣著九節鞭啥的利器,骨節突出,兩眼閃著精光,說話聲如洪鐘,渾身透著幹練勁。 「大哥發話,敢不從命,絕對把那小子修理一頓狠的。」朋端起了酒碗。 「走著!」武師也端起酒碗,兩人干了,相對亮出碗底,會心的笑了。 「這個活兒辦成了,少不了這個數。」武師伸出三個手指。 「嘖嘖,揍個人就給三十塊錢,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真敞亮,大哥,謝謝你,再走一個。」 「好說,咱兄弟誰跟誰啊。」武師也豪爽的舉起了酒碗。 …… 第二天,管家安排陳子錕到附近的一條胡同裡去送封信,陳子錕不疑有詐,拿著信就去了,來到地方,對了對門牌號碼,前敲門,一個男子開了門,接了信卻並不看,對陳子錕道:「你進來,有回信讓你捎回去。」 陳子錕進了院子,只見院子裡擺著一張條凳,凳子大馬金刀坐著一條好漢,身穿十三太保短打的練功服,幹練的步靴,護腕,大帶,禿頭,一雙眼睛惡狠狠地似乎要吃人。 「喲,這不是齊天武館的大師兄閆志勇麼。」陳子錕笑道。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三章寒假作業還沒做 閆志勇張大嘴差點合不,心說老子和姓陳的犯衝啊,次於德順喊打架也是遇他,這回朋幫忙找個教訓人的活兒,沒成想還是遇到他。 陳子錕是什麼人,打敗於占魁的大高手,南北大俠都和他稱兄道弟的,自己又是什麼貨色,雖然掛著齊天武館授業大師兄的名頭,其實真沒啥硬貨,欺負一般人還行,在陳子錕這種真正的高手面前就只有挨宰的份兒。 「陳大俠,是您啊,小的們,趕緊到胡同口二葷鋪給我炒四個菜,打一壺酒去。」閆志勇隨機應變的到快,站起來拿袖子擦擦板凳,請陳子錕坐。 陳子錕也不客氣,坐下問道:「閆師兄剛才橫眉冷目的,是不是準備和誰動手啊?」 「呵呵,您真會說笑,我哪兒橫眉冷目了,您瞅我,一臉的喜慶。」閆志勇搓著一雙大手傻笑,嘴都咧到耳根子了,自從陳子錕打敗了於占魁之後,齊天武館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再沒有人拜師學藝了,武館的收入全靠徒弟交的學費,沒有徒弟就沒錢花,所以他才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區區三十塊錢就幫人出頭。 陳子錕笑道:「別瞞我,我心裡有數,那封信呢,拿來我看。」 閆志勇只得將陳子錕拿來的信奉,抽出信紙一看,面一個字沒有,就是一張白紙。 「陳大俠,您是高人,我也不敢有所欺瞞,有個朋出了三十塊錢,讓我教訓一個人,嘿嘿,您老放心,回頭我就抽他,敢和您過不去,活膩歪了他。」 閆志勇摩拳擦掌,恨得牙根癢癢,他這副表情可不是裝出來的,交不慎,害人不淺啊。 陳子錕道:「別介,你這個朋想必也是受人之托,這樣,回頭你告訴他,就說我被你教訓了一頓,不就結了?」 閆志勇賠笑:「您說笑了,這怎麼行,您是大俠,又怎麼能被我這個小角色教訓,這傳出去那能行。」 陳子錕道:「閆師兄抬舉我了,我就是一開車廠的生意人,又不是你們武林中人,我一不開武館,二不收徒弟,我在乎那個虛名幹嘛,剛才你說,那位朋出了多少錢來著?」 閆志勇伸出仨手指:「三十塊現大洋。」 「得,我也不佔你便宜,咱倆二一添作五,給我一半就行,要現錢啊。」陳子錕道。 閆志勇再次傻眼,合著這位爺鑽錢眼裡了,不過這樣最好,他趕緊回屋拿了三十塊大洋出來:「陳大俠,我哪敢和你對分,都是您的。」 陳子錕道:「我這個人最講江湖道義,從不多吃多佔,就拿十五塊。」 說著,拿了十五塊錢揣在兜裡揚長而去。 閆志勇直擦汗:「媽呀,這叫什麼事啊,江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過了半個小時,在姚公館當護院的武師朋登門來了,笑嘻嘻問道:「志勇,練拳練得舒坦?」 閆志勇一拱手:「托您的福,差點沒把我嚇死。」 武師奇道:「此話怎講?」 閆志勇道:「你可知道,你安排我打的人是哪個?正是在陶然亭打敗了我師父於占魁的江湖新秀陳子錕陳大俠!」 武師一伸舌頭:「竟然是他,他怎麼成了拉車的了。」 閆志勇道:「人家本來就是開車廠的,大隱隱於市,你懂不?」 武師道:「那你和他過招了麼?」 閆志勇冷笑:「我要是和他動起手來,就不能站著和你說話了,人家說了,要找幕後人算賬,幸虧我和他有一點交情,苦苦求了半天才說通,還搭了我五十塊錢。」 武師猛擦額頭的冷汗,拿出五十塊錢鈔票來:「這錢該我出,你拿著。」硬塞到閆志勇手裡。 「咱兄弟倆誰跟誰啊,替老哥哥出錢消災,那是我當弟弟的應該做的。」閆志勇嘴說的漂亮,手心裡攥著鈔票卻緊緊不放。 兩人又商量了一番說辭,武師回去覆命,向姚小姐報告說,已經教訓了陳子錕一頓。 姚小姐問道:「那他會不會武功。」 武師抓瞎了,隨機應變道:「也不能說一點不會。」 「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 「也可能練過,我那朋可費了大勁才把他制服,兩人足足過了三百多招呢。」武師信口開河道。 姚依蕾愁眉緊鎖,看來確定是朱利安無疑了,把他打壞了可就麻煩了,揮手讓武師下去。 「小姐……」武師惦記著那一百塊錢,又不好意思明說。 小女僕毫不客氣,一把將武師推了出去。 武師悻悻下樓,心疼不已,合著五十塊錢最後讓自己出了。 …… 姚依蕾放心不下,又讓女僕把陳子錕叫來,看到他身並無傷痕,這才放心,裝模作樣的問道:「這份工作還滿意,要是有人欺負你,告訴本小姐,我替你做主。」 陳子錕道:「不滿意,我們紫光車廠立志要做全北京最好的車廠,可貴府都是一些什麼活兒,遛狗、送信,您隨便找個碎催不就行了,何必花一個月六十塊請我們專業車伕,還有,管家安排我送信,結果到地方有人要打我,幸虧我有練過才沒吃虧,您說這算不算欺負我?」 姚依蕾跟著父親耳濡目染,精明的很,一百塊變六十塊很正常,下人貪墨揩油這種事屬於家常便飯,沒啥可說的,她並不當回事,她關心的是,這位陳子錕到底是不是朱利安。 「嘻嘻,你連日本軍官都能輕鬆降服,想必是不會吃虧的,或許管家是想和你開個玩笑。」姚依蕾故意下了個套。 陳子錕道:「姚小姐說什麼呢,我聽不明白,我沒和日本人交過手,倒是和京城有名的練家子於占魁比過武,僥倖贏了他一招半式,這都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不值一提。」 姚依蕾皺起了眉頭,算一下時間,顯然是這位陳子錕在先,而朱利安在後,而且據他的說法,農曆年之前就來北京了,一直混跡於下層社會,開過車廠,和於占魁比過武,一個人是絕對無法分身飾演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的。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朱利安和他是孿生兄弟! 「你比於占魁還厲害,太好了,乾脆你當我家的護院好了,每月給你開一百塊錢,好不好?」姚依蕾眼巴巴的說道,橫豎就是不放陳子錕走。 一百塊錢啊,陳子錕吞了口涎水,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但他依然嘴硬:「不行,我事情多,不能天天替你家守院子。」 姚依蕾道:「你能有什麼事,不就是開了個破車廠麼,每月才能有多少收入,我加倍給你。」 陳子錕正色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謝謝姚小姐的厚愛,我堂堂七尺男兒……」 「一個月二百塊。」姚依蕾打斷了他的話,直接拋出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價碼。 「我……」陳子錕真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姚依蕾接著說:「而且不用你整天守在這裡,平時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這邊有事情才打電話叫你來,你現在不用急著回答,回去考慮好了再說,對了,你家裡沒有電話,回頭我讓人給你裝一部電話,咱們方便聯繫。就這些,你先出去,我要休息了。」 說完打了個哈欠,小女僕過會意,立馬過來趕人,根本不給陳子錕說話的機會。 聽著陳子錕下樓的腳步聲,姚依蕾露出了小狐狸似的奸笑,調戲撩撥男人的感情,她可是箇中高手,北京城多少名門公子被她弄得神魂顛倒,死去活來的,這個陳子錕卻和朱利安一樣,對自己的美貌和可愛視若無物,不由得讓姚小姐生出爭強好勝之心,就算他不是朱利安,也要將其拿下,然後再狠狠地拋棄。 哼,讓你裝深沉,早晚是我裙下之臣。姚依蕾趴在床洋洋自得的想到。 …… 陳子錕拉著空洋車回到了紫光車廠,薛平順見狀急忙問道:「真把姚公館的活推了?」 「沒有,換活兒了,不用拉車,有事再過去,一個月二百塊錢。」陳子錕說。 薛平順差點沒背過氣去,啥事不用干,一個月開二百塊錢,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就算交通部次長家金山銀海,也架不住這種糟蹋法啊。 「那啥,姚公館還要人麼?我這把老骨頭也豁出去了。」薛平順道。 陳子錕道:「薛大叔你真會開玩笑,姚小姐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薛平順道:「大錕子你可得當心啊,有錢人家的小姐和咱們終歸不是一條道的人,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些話,大叔不好說,唉,杏兒給你留了飯,還在灶熱著呢。」 正說著,王大媽端著托盤進來了,一碗白米稀飯,一盤白菜炒肉絲,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蔥花炒雞蛋,四個大饅頭,還有大蔥和黃醬,小錫壺裡溫的二鍋頭。 陳子錕狼吞虎嚥吃著飯,王大媽在一旁嘮叨著:「杏兒這丫頭真賢惠,幹活麻利又孝順,誰家要是娶了這樣的媳婦,那是輩子積了大德的。」 薛平順也說道:「杏兒快十八了,也該出門了,閨女大了留不住啊,要是嫁的遠了,杏兒娘還不得哭死,要我說啊,最好找個知根知底的。」 兩人一唱一和的,可陳子錕根本沒往耳朵裡面進,腦子裡一會是白花花的大洋,一會是珵亮的腳踏車,一會又是林文靜纖細的背影,姚小姐欲滴的紅唇,亂哄哄一片,忽然瞥見桌子一角擺著的拉丁文籍,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整個寒假光顧著玩了,把功課都耽誤了。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四章馬老二被騸 還有一天寒假就要結束了,按照賭約,開學之日就要進行比試,國文、拉丁文兩門考試,關係到幾百塊大洋的收入,這筆錢到手立刻就能買一輛最新款的腳踏車,陳子錕也不敢馬虎。 雖然辜鴻銘和劉師培兩位老師對他讚不絕口,但誰能確定到時候不出點ど蛾子,陳子錕在北大耳濡目染,也知道這場比試關係到新舊兩派的學術爭端,萬一有人故意使壞,出些刁鑽古怪的題目難為自己,損失了守舊派的面子是小,幾百塊大洋拿不到可就直接關係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啊。、 想到這兒,陳子錕連飯也沒心思吃了,拿了饅頭夾了大蔥,捧起本看了起來,見他用功學習,薛平順和王大媽也不好繼續嘮叨,收拾了剩菜出去了。 走廊裡,王大媽道:「他大叔啊,我看大錕子對杏兒是真沒那意思,要不咱們就別亂點這個鴛鴦譜了。」 薛平順道:「話是這個理,可杏兒就認準了非他不嫁,杏兒一家人也都瞧著大錕子合適,咱們把話帶到就行,實在成不了,那是月老壓根沒牽這條線。」 兩人絮絮叨叨的出了後院,牆頭忽然出現一個人影,四下打量一番,悄然落地,守夜的兩條狗見狀撲了去,前腿搭在那人身狂舔不已,熱情的不得了。 臥室內正秉燭夜讀的陳子錕聽見響動,立刻吹滅了蠟燭,伸手到枕頭下摸出了兩把盒子炮,扳開擊錘往地一蹲,蓄勢待發。 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大錕子,是我。」 是趙大海的聲音,陳子錕將槍藏在身後,過去開了門,果然見趙大海站在門口,一臉的焦灼。 「大海哥,啥事?」 「出事了,小李子把馬老二殺了!」 「什麼!咋回事?」陳子錕一愣,這可是命案啊。 「說來話長,現在小李子就在後牆外面。」趙大海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四周的動靜,生怕有人闖入。 「快讓他進來。」陳子錕幫忙搬了一架木梯搭在牆頭,趙大海爬去,將牆外的小李子拉來,一起進了院子,小李子就是華清池那個長的象娘們的搓澡工,此時驚慌失措,一臉的茫然,身還股血腥味。 兩條狗聞到血腥,呲牙咧嘴又湊了過來,被陳子錕斥退,領著趙大海和小李子進了屋,點了蠟燭,依舊將槍塞在枕頭下面,倒了杯熱水說:「到底怎麼回事?」 「前些日子……馬老二到澡堂子來,趁著人少……」小李子情緒有些激動,說不話來,胸膛劇烈的起伏著,黑色的棉襖在燭光照映下顯出深色的一塊污跡,想必是血污所染。 趙大海替他說道:「馬老二來了個霸王硬弓,小李子怎麼說是條漢子,哪能受得了這份折辱。」 「我到剃頭鋪子弄了把剃刀,趁馬老二再來的時候,一刀割了他的命根子!」小李子咬牙切齒的說道。 「幹得好!純爺們。」陳子錕讚道,拿起桌的酒壺給小李子倒了一杯,「喝點,壓壓驚。」 小李子咕咚一口吞了這杯酒,臉頓時泛起紅暈,他面皮本來又細又白,紅霞撲面,艷若桃花,比娘們還娘們。 「人死了麼?」陳子錕問道。 「不知道,那一刀下去夠狠,整個兒全割下來了,就是前清敬事房的小刀劉都沒這個手藝啊,我估摸著要是止不住血的話,馬老二小命保不住。」趙大海豪爽的笑道。 若是其他人,遇到這種事早就懵了,可趙大海和陳子錕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鎮定自若,談笑如常,讓小李子也穩定了心神。 「趙大哥,陳大哥,我這回捅了馬蜂窩了,馬家絕不會善罷甘休,我不能連累你們,告辭。」說著就要起身走,被陳子錕一把按下:「這個當口,出門就是死,馬家黑白兩道通吃,肯定到處搜你呢。」 趙大海沖陳子錕使了個眼色,兩人出了屋子悄聲商談。 「傍晚我在路遇見他的,身有血,精神恍惚,一問才知道出事了,本來不想躲到你這兒來的,偏巧遇見幾個巡警,就繞到這邊來了,也沒敢驚動前院的車伕,大錕子,這事兒和你沒關係,你別插手,我一個人就行。」 陳子錕一聽這話不樂意了:「大海哥,你的朋就是我的朋,再說了,我早看馬家那幫孫子不順眼了,這事兒我管定了。」 趙大海讚道:「大錕子,夠哥們!」 兩人回了屋,對小李子道:「已經過了九點,城門也關了,今晚指定出不去,明天一早,想辦法出城,要麼去關東,要麼去南方,總之躲得越遠越好。」 小李子含淚點了點頭。 這麼一鬧騰,陳子錕也沒法看學習了,把房間騰出來給兩人住,又拿出自己的衣服給小李子換,沾了血跡的舊衣服直接扔進了糞坑。 …… 第二天一早,紫光車廠的大門就被人砸響了,陳子錕在後院都聽得見,他急忙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趙大海和小李子也被驚動了,本來就是和衣而臥,此時爬起來就要往外走。 陳子錕抄起盒子炮塞在腰帶,說:「巡警不會來這麼快,這幫酒囊飯袋沒這個神通,我去瞧瞧,興許是別的事。」 來到大門口,薛平順已經開門交涉了,原來是電話局的工人來裝電話,陳子錕鬆了一口氣,帶著工人進了前院,在牆釘瓷壺,從胡同電線桿子扯了一根線進來,一直扯到屋裡,連在一台黑色的手搖電話機。 工人給了陳子錕一個電話簿,面是北京全部電話號碼,並且給他做了演示,按著電話,搖動手柄,然後摘下話筒,對接線員說了一個號碼,接通之後試音若干次,放下話筒,又搖了一遍手柄。 「打電話之前一定要搖手柄,告訴接線員你要接通的號碼,通完話後放下話筒,再搖一遍手柄,記清楚了麼?」 「記住了。」陳子錕有些興奮,這東西看起來挺好玩的。 工人們背起工具包走了,薛平順笑呵呵的把他們送出大門,回來問道:「安個電話,得大幾百塊?」 陳子錕道:「姚小姐出錢,我一個大子兒不用花。」 「這樣啊……現在不花錢,只怕將來骨頭都不剩啊。」薛平順心裡嘀咕開了。 忽然電話鈴響了起來,把薛平順嚇了一跳,陳子錕拿起話筒,拿腔作調:「喂,哪裡?」 「嘻嘻,是我,電話好玩麼,我家的號碼是,沒事打電話來哦。」聽筒裡傳來的是姚依蕾的聲音。 「哦,那我這邊的號碼是多少?」陳子錕忽然想到,工人沒告訴自己本機號碼。 「是172,不錯,我幫你選的。」姚依蕾笑道。 「一起二,這號碼真不是一般的二,好了,我還有正事,掛了。」陳子錕想起趙大海還在後院等著呢,趕緊撂了電話。 「臭小子,全北京敢掛我電話的,你是第一個!」那邊姚依蕾也憤憤的掛了電話。 …… 此時,馬家大院西廂房,丫鬟小廝們捧著熱水、棉紗進進出出,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馬老爺已經放出話來,誰要是敢在外面亂嚼舌頭,一律活活打死,但下人們之間還是竊竊私語,議論著馬老二離奇的傷勢。 「知道不,二爺被人騸了,下麵碗口大一個血口子,嚇死人了。」 「誰幹的,這麼有種。」 「興許是仇家,二爺這幾年糟蹋的小媳婦大閨女可不老少。」 「嗯,該!」 難怪馬家的下人們幸災樂禍,這位二爺作惡多端,不但在外面欺男霸女,在家裡也是惡行纍纍,基本府裡有姿色的丫鬟僕婦都被他染指過,就連清秀一點的小廝也難逃魔爪,聽說二爺下面的玩意被人割了,府裡下人們比過年還開心。 馬老二躺在炕哼哼唧唧,下面傷口鑽心的疼,疼的他連罵人都沒力氣了。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一個禮拜前,馬老二帶著兩個打手傍晚到華清池澡,趁著沒有其他客人,把垂涎已久的小李子按在了床,兩個打手按著胳膊,來了個霸王硬弓,老話說的沒錯,三扁不如一圓,小李子皮滑肉嫩,比玩大姑娘還過癮,尤其是完之後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真叫人稀罕,二爺豪爽的丟下兩塊大洋讓他養好屁股,也算對得起他了。 昨天,嘗到了腥味的馬老二再度光臨華清池,想來個梅開二度,沒成想小李子竟然一副欲拒還迎的嬌羞模樣,讓二爺心猿意馬,放鬆了警惕,把打手打發了出去想共度二人世界,哪知道下面那玩意正威武雄壯之際,小李子手中寒光一閃,就啥也沒有了。 據說現場遺留下一把鋒利的剃刀,還有碩大一陀二爺的寶貝疙瘩,倆打手經常打群架,倒也有些處理外傷的經驗,撒了一把香灰在傷口,用拿布摀住,叫了一輛車緊急把二爺送回府裡,正巧三爺四爺都在家,趕緊叫醫生門療傷,中醫西醫全來了,止血敷藥,包紮傷口,但是他們能做的也僅此而已,割掉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接不了。 天橋一帶響噹噹的馬二爺竟然讓人給騸了,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馬家的臉面往哪裡放,馬老太爺氣的當場就吐了血,開出一千塊現大洋的懸賞,捉拿兇犯,華清池的李俊卿,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懸賞令一出,全北京的巡警、偵探、地痞流氓小混混,全都驚動了,一千塊,那可是大數目啊,而且被緝拿的人犯只是個搓澡工,這買賣,絕對值得幹。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五章犯案 天子腳下,首善之區,這句話可不是白給的,皇帝住的地方,哪能容得盜匪橫行,自古以來,京城的治安力量都是最強的。 前清的時候有順天府的捕快,有九門提督衙門的步軍,現在有京師警察廳,有衛戍司令部,步軍統領衙門,養了不知道多少巡警、偵探、他們可不全是酒囊飯袋,偵破高手多了去了,只不過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合適的買賣就懶得動而已。 如今馬家放出這道懸賞令來,頃刻之間就傳遍了北京,黑白兩道的兄弟全都出動,連夜追捕小李子,動靜那叫一個大,排場比當年抓革命黨還氣勢。 有人就說了,大總統親自下令要抓什麼人,恐怕這幫夥計都沒這麼心,這話對了,政府懸賞緝拿的賞格,層層剋扣下來就剩不了幾個了,但馬家的賞格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說一千就一千,到時候把人逮來,一個子兒都少不了。 偌大一個北京城,其實沒多少人口,自打庚子之亂,八國聯軍打進來之後,京城人口銳減,到現在有將近二十年也沒恢復過來,內城還好些,外城很多胡同白天都看不見人影,到處都是空地,空房子,所有說,抓人容易,藏人也容易。 說抓人容易,是因為北京外來戶很少,都是知根知底的京城老戶,一般不敢窩藏罪犯,小李子也不是本地人,在北京沒啥親戚,基本沒處可躲。 說藏人容易,是因為北京還是太大了,這小子要是往哪個破廟空屋裡一藏,十天半月不出來,光憑黑道和警方的力量,還真逮不到他。 不過這難不倒巡警界的爺們,他們請京城丐幫出馬,協助搜捕小李子,說是丐幫,其實就是一幫組織鬆散的叫花子,隨便給領頭的幾個錢,他們就能幫著幹些掏老鼠洞的髒活。 總之,重賞之下,全北京有能耐的人都行動起來,當天晚,華清池連續被巡警署,偵緝隊、京畿衛戍司令部的人抄了三遍,小李子住的地方更是被搜了個底朝天,和小李子有過來往的人全都被調查問話連帶搜查,可李俊卿這小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哪裡都找不到他的蹤跡了。 澡堂子老闆被馬老五派警察抓到局子裡連夜拷問,終於得到一個有價值的線索,李俊卿和一個叫趙大海的人關係不錯,而這個趙大海和陳子錕又是鐵哥們,曾經在天橋一帶和自家二哥發生過衝突。 這幾條湊到一塊,李俊卿的下落就呼之欲出了,一大早,馬老五就帶了一隊巡警趕到宣武門外大雜院,這裡住的都是窮老百姓,用不著和他們客氣,馬警官一聲令下,巡警們衝進去翻箱倒櫃查戶口,按照戶口本對人頭,結果還是沒找到李俊卿。 把全院人集中起來,翻看著各家各戶的戶口本,馬老五泛起了嘀咕,一個個的問道:「薛平順和薛寶慶哪去了?」 「他爹在車廠看夜,孩子在花旗診所拉包月,晚不回來。」薛平順的老伴小心翼翼的答道。 「李耀廷呢?」馬老五又問道。 「回官爺,我弟弟在六國飯店當差,夜班。」嫣紅賠著笑臉說道。 「趙大海呢!」馬老五當真惱了,合著院子裡的青壯都不在家,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我爹不在家!」趙大海的兒子喊了一聲,隨即被大海媳婦緊緊拉住,摀住了嘴巴。 馬老五獰笑一聲:「小孩,你爹到哪裡去了?」 「你爹在這兒呢。」門口傳來一聲喊,大家扭頭一看,趙大海拎著幾根油條回來了。 馬老五怒道:「趙大海,你把李俊卿藏到哪兒去了?」 「長官,你說啥呢,我聽不懂。」趙大海剛從紫光車廠回來,順路買了點早飯,正遇到警察查戶口,他心裡明鏡似的,偏偏要裝糊塗。 「哼,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華清池的搓澡工李俊卿,他犯事了,誰敢窩藏,同罪處理,你們都聽明白了,別他媽裝蒜!」馬老五是真怒了,要是一般的案子他可不會這麼心,二哥被人騸了,馬家的臉面都丟到天津衛去了,由不得他不急。 趙大海和馬老五也是老相識了,早年馬老五還沒披這身巡警皮的時候,也是天橋附近的混混,和趙大海打過架,結過仇,後來趙大海到外地當鐵路工人,也就漸漸淡忘了,現在新仇舊恨一起湧心頭,馬老五一肚子邪火正沒處發呢,哪還能容得趙大海在面前耍嘴皮子。 趙大海冷笑一聲:「您搜也搜完了,不是沒找著人麼。」 「我是搜完了,可我還沒問完呢。」馬老五一把將趙大海的兒子狗剩從大海媳婦懷裡拽了出來,喝問道:「你爹晚在家睡了麼?」 狗剩年齡雖小,膽子卻不小,怒目圓睜道:「呸,你是壞警察,我才不告訴你。」 馬老五大怒,屁大點的孩子也敢猖狂,頓時掄起了巴掌,趙大海哪能容他打自己的兒子,迅疾出手捏住了馬老五的手腕。 「你敢襲警!」馬老五大喊一聲,一個警察揮起槍托砸在趙大海後腦勺,當時就軟綿綿的躺下了。 「大海!」媳婦尖叫著撲了來,被警察們拖住不讓前,馬老五掏出手槍,耀武揚威的指點著大雜院的住戶們:「都給老子聽清楚了,趙大海窩藏要犯,現在拿他回去問案,你們誰要是知道華清池搓澡工李俊卿的下落,就到警察署找我報告,重重有賞。」 說完拿手槍頂了頂帽簷,喝道:「弟兄們,撤!」 巡警們拖著昏迷不醒的趙大海走了。 大海一家人手足無措,有人支招,趕緊去找薛巡長,他當過巡警,路子熟,準有辦法。 於是,大海媳婦在杏兒的陪伴下跑到紫光車廠,找到薛平順把事情一說,薛平順也慌了神,自古以來衙門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尤其是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進去之後不死也得褪層皮,就算是牽扯到別人的案子被抓去,沒有幾十百塊大洋的疏通,肯定出不來。 別說薛平順已經不當巡警了,就是在任,也不過是個三等巡警,根本插不話的,所以他也沒轍,只好去找陳子錕商量。 來到後院敲門進來,把趙大海被捕的事情一說,陳子錕還沒說話,裡屋就出來一人,唇紅齒白,清秀過人,憤然道:「我去投案,把大海哥換出來。」 「你就是李俊卿?」薛大叔到底是當過巡警的,頓時明白過來,道:「你投案也沒用,反而坐實了大海的罪名。」 陳子錕道:「是這個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你送走,我們就安全了。」 薛平順道:「這事兒鬧的有點大,既然馬老五能到大雜院去搜捕,肯定也能到咱這兒來,得趕緊躲起來,要不然一鍋端。」 陳子錕心裡一動,薛大叔說的有道理,警察既然能去找趙大海,就肯定也能來找自己,紫光車廠不過是個小四合院,藏不住大活人,也擋不住警察的搜查,況且自己和馬家還有宿仇,只要巡警門,那就是一個魚死網破啊。 只有另想辦法了,陳子錕在屋裡來回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剛安裝好的電話,靈機一動道:「有辦法了!杏兒在不在?」 薛大叔道:「來了,在外面呢。」 「讓她進來。」 薛大叔把杏兒喊了進來,陳子錕對她如此這般說了一通,杏兒滿口答應,拿了自己一身舊衣服讓李俊卿換,又幫他梳洗打扮起來。 …… 巡警們果然衝著紫光車廠來了,一隊人馬拎著警棍和警刀開進了胡同,迎面兩個大姑娘走了過來,見到這麼多警察,頓時嚇得花容失色,低著頭匆匆而過,警察們瞥了一眼,心說這倆閨女一個比一個俊啊,要不是趕著辦案子,說啥都得調戲一番。 他們光顧著看臉蛋和身材了,卻沒注意到其中一個「姑娘」的腳特別大。 轉過胡同口,杏兒和李俊卿嚇得後背都被汗水塌透了,心也砰砰亂跳,回頭看看沒人跟過來,趕緊叫了一輛洋車,吩咐車伕道:「去克勤郡王府。」 巡警們砸開了紫光車廠的大門,扣押了所有的車伕,搜遍了全廠也找不到李俊卿,而且車廠的老闆陳子錕也不見了蹤影。 馬老五隨後趕來,親自搜索了一番,依然是一無所獲,氣的他暴跳如雷,詢問手下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手下囁嚅道:「來的時候,胡同裡有倆小妞,我尋思著咱們要抓的是男的,就沒盤問。」 「啪」馬老五抬手賞了他一個脆的,「廢物,李俊卿那小子長的就像娘們,給我追,還有那個陳子錕,見到也給我抓起來!」 …… 馬家的勢力雖然不算大,但是有賞格在那兒擺著,各路人馬無不盡心,火車站、北京各個交通要道、城門口的守兵和巡警,都瞪大了眼睛搜尋著目標。 一輛黑色的汽車駛到了西直門,守衛城門的大兵認識這是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府的汽車,每天都要經過這裡去香山慈幼院的,他們哪裡敢攔車檢查,一個個站的筆直敬禮,汽車一溜煙就出了城門。 出城十餘里,汽車停下,換回了男人裝束的李俊卿沖陳子錕道:「陳大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請受我一拜!」 這就一個頭磕下去,早被陳子錕攙住,「兄弟,別客氣,這點錢你拿著,走的越遠越好。」說著掏出十五塊大洋塞到李俊卿口袋裡。 李俊卿眼中含淚,拿著還帶著體溫的銀元,用力的點點頭:「陳大哥,後會有期。」說完大踏步的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目送他背影遠去,陳子錕才了汽車,對汽車伕道:「兄弟,回北京,我還有事情沒做。」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六章訛人 熊府的汽車掉頭回了北京,直接開到姚公館附近,陳子錕下了車,從傭人進出的後門進了公館,姚依蕾聽說陳子錕來了,故意晾了他半個鐘頭,打扮停當才施施然下了樓,坐在客廳的長沙發,讓小女僕去把陳子錕叫來。&& 陳子錕一身乾淨利索的藍布褲褂,進門打千:「小姐,給您請安。」 姚小姐懶洋洋的說:「別介,我當不起,你電話裡怎麼說的?兩個小時前就該來的,到現在才來,我一月二百塊錢就雇你這樣的貨色?」 陳子錕道:「小姐,你這話就太傷人了,為了來服侍您,我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萬馬軍中殺出來的。」 姚依蕾奇道:「北京啥時候打仗了?我怎麼不知道。」 陳子錕道:「不是打仗,是警察廳要抓我……」然後將李俊卿受辱、閹割馬老二,被警察追捕,趙大海被捕,自己也被牽連的事情一一道來,只是將自己已經護送李俊卿出逃之事隱瞞了,姚小姐聽得津津有味,大感興趣。 「那個李俊卿,真有那麼俊?」姚小姐問道。 陳子錕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女人就是女人啊,光關心這個了。 「是啊,這小子長的挺俊的,就是這幅容貌給他惹來的禍患啊,現在連我也遭了牽連,馬家放話說,見我就抓。」陳子錕歎氣道。 姚小姐眼珠一轉,計心來:「你去備車,拉我出去我倒要看看,誰敢抓我姚公館的車伕。」 正中陳子錕下懷,他顛顛出去準備了,姚小姐拿起了電話,狡黠的笑了。 …… 正陽門廣場是北京城最熱鬧繁華的所在之一,廣場中央是宏偉壯麗的前門樓子,東側是京奉鐵路正陽門東站,西側是京漢鐵路西站,客流量巨大,魚龍混雜,各色人等都在這裡混碗飯吃。 馬老三從少年時代就在火車站一帶廝混,結識了不少潑皮無賴,他為人豪爽,出手闊綽,慢慢聚了一幫小偷扒手在自己身旁,因為有老五這層關係,和車站警察署的幾位爺們處的也不錯,他手下偷來的錢財,向來是和警察署分賬的,所以警察們對小偷毛賊碰瓷的,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火車站是逃離北京的最佳渠道,火車一響,轉眼幾十里地出去了,追都追不,所以馬老三下了死命令,所有人馬都給老子死死盯著售票廳、進站口、候車室,特別留意男扮女裝的傢伙,以及一個叫陳子錕的大個子。 火車站一帶的混混和別處的混混有所不同,長期混跡於萬千旅客之間,養成了一雙火眼金睛。尋常人等一搭眼就能看出個七七八八,別看每天進出車站的旅客眾多,真想從這兒溜出去,還得掂量掂量。 皮猴在正陽門火車站混了七八年了,專幹欺負外地人的勾當,掏包、碰瓷樣樣精通,是三爺手下得力干將,此時他正蹲在售票廳附近,壓低的帽簷下一雙賊眼踅摸著來往旅客,忽然一個大個子映入眼簾,皮猴的心跳頓時加快。 這不是陳子錕麼! 皮猴一顆心怦怦直跳,他倒不是怕這小子,工夫再高也怕子彈,前門一帶軍警雲集,一嗓子就能喊來一群巡警,他擔心的是被別人搶了先機,一千塊現大洋可就飛了。 一千塊錢可不少,能在北京買個四合院外帶一房小妾了,皮猴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此時還欠了一百多塊的賭債呢,正愁沒錢還債,這老天爺就把巨款送眼前來了。 陳子錕一身短打,戴了頂禮帽,帽簷壓得低低的,進了售票廳買了一張去天津衛的火車票又出來了,皮猴遠遠尾隨著他,不時借助牆角、車輛掩護自己的蹤跡,而陳子錕亦是非常機警,不時回頭張望,生怕有人跟蹤。 「這小子,肯定有貓膩。」皮猴更加興奮,果不其然,陳子錕來到廣場,停著的洋車旁站著一個女人,身材窈窕,不過戴著帽子,臉掛著面紗,還舉了把小陽傘,看不清面容。 丫挺的肯定是騸了二爺的兇犯李俊卿,都說他身段賽過梅蘭芳,看這架勢一點也不假,皮猴彷彿已經看見一大堆銀洋裝進了自己的兜裡,關鍵時刻他可一點不含糊,也不管有沒有後援,二話不說箭步前,亮出了自己的絕活。 皮猴不但是個扒手,還擅長碰瓷,他有個破眼鏡,鏡片一碰就掉,一摔就碎,平時專門找那些看起來有些木訥的,第一次進北京的外地旅客下手,訛人家三瓜倆棗的,今天正好派用場,他裝模作樣走過去就要往那女子身撞,卻被陳子錕一把攔住:「幹什麼!」 「哎呀我的眼鏡!你賠我的眼鏡。」皮猴的演技真不是蓋得,腦袋一抖,眼鏡就落在地碎了,他大呼小叫,引來不少人駐足。 陳子錕暗暗冷笑,問姚小姐道:「小姐,您看怎麼辦?」 姚小姐冰雪聰明,自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故意捏著嗓子道:「趕緊給他倆錢打發了,別耽誤了火車。」 一聽這話,皮猴心裡更加有數了,這小子肯定是男扮女裝! 陳子錕故意問他:「你眼鏡多少錢啊?」 「我家祖輩傳下來的水晶眼鏡,可值大錢了,你不拿個千兒八百的,別想利索。」皮猴擺明了想激怒對方,把事情鬧大。 陳子錕也挺配合,一聽這話就怒了,單手揪著皮猴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喝道:「你丫的窮瘋了,跑大爺我這兒碰瓷來了。」 皮猴大呼小叫:「來人啊,叫巡警啊,碰壞了東西不賠錢啊。」 圍觀人越來越多,大伙都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騙子訛人,紛紛指責皮猴,不過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看熱鬧的人這麼多,在廣場巡邏的警察很快就趕了過來。 四個巡警來到現場,掂著手裡的警棍拿腔作調的問道:「怎麼回事?」 陳子錕把皮猴放開了,指著地的玻璃碎片說:「長官,這小子碰瓷,想訛我們。」 皮猴和這幾位巡警是老熟人了,他冷笑一聲,趴在為首胖警巡長耳畔道:「那女的,就是李俊卿假扮的,拿住他們,賞金就是咱哥們的。」 胖巡長一個激靈,馬二爺的事情他也聽說了,為了這個案子,北京城黑白兩道全都驚動了,沒想到竟然犯到自己手,天可憐見啊,自己手頭正緊呢,就送大洋來了。 他沉聲問道:「當真?」 「絕對錯不了,我拿人頭擔保。」皮猴信誓旦旦道。 胖警官心裡有數了,冷笑道:「幾位,跟我局子裡說話。」 陳子錕怒道:「長官,我們急著趕火車呢,這小子分明就是個騙子,你還信他?」 胖警官道:「他是不是騙子,問了才知道,帶走!」 另外三個警察也都是老油條了,和胖巡長默契的很,知道這一男一女絕對有問題,便舉起警棍喝道:「走!」 陳子錕道:「長官,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們家小姐你可惹不起!」 「操!小丫挺的你還唬我,給我鎖了!」胖巡長掏出手槍頂住陳子錕的胸膛,另一個警察過去直接掀掉了姚依蕾的帽子,露出嬌美的容顏,看的幾個警察都是一愣,皮猴也有點傻眼,這貨到底是男是女啊。 姚依蕾聲音冷若冰霜:「你們想幹什麼?」 胖巡長道:「這個你自己清楚,別以為換了身衣服就能瞞得過爺的火眼金睛,有話咱們警署裡說去。」 姚依蕾冷笑:「好,我就怕你請神容易送神難,走。」 警察們拿出手銬,姚依蕾很配合的伸出雙手讓他們銬,和陳子錕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押到了車站警察署。 胖巡長先搖了一通電話,通知馬老五來認人,然後親自審問姚依蕾,他拿了紙筆,淫邪的眼睛在姚小姐臉蛋和胸脯直打轉,貪婪的看了半天才問道:「姓名,籍貫,住哪兒。」 「姚依蕾,本地人,家住長安街姚公館,對了,我爹是交通部次長,他叫姚啟幀。」姚小姐有恃無恐道。 警察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胖巡長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小樣兒,在爺面前還耍這一套,你當爺是三歲小孩麼,次長家小姐就你這德性?」胖巡長望著姚依蕾腳的男式黑布鞋,自以為是的笑道。 皮猴也跟著笑:「丫挺的還真能唬,伸手摸摸他底下就知道,是個帶把的。」 胖巡長還當真要過來摸,這下姚依蕾可嚇壞了,往後退了兩步,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幹什麼?」 「哼哼,不幹什麼,就是摸摸。」胖巡長搓著雙手走了過來,望著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姚依蕾嘿嘿淫笑,在廣場他還有所忌憚,進了警署可就無所顧忌了,別管眼前這位是真的小娘們,還是男扮女裝的相公,他都頗有興趣,趁著馬老五來之前,揩一把油先。 千鈞一髮之際,一直沉默的陳子錕突然發難,一腳踢在胖巡長跨間,疼的他眼珠子都凸出來了,捂著褲襠倒吸涼氣。 「巡長!」巡警們急忙前救駕,掄起警棍猛抽陳子錕,陳子錕也不抵抗,只是擋在姚依蕾身前任由他們棍打腳踢。 姚依蕾尖叫不止,卻絲毫制止不了巡警們的暴行,望著面前鐵塔一般守護著自己的陳子錕,兩行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忽然警署外面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似乎有一隊人馬開到。 「立定!」 「稍息!」 「一班向左,二班向右,三班跟我來!」 警察們面面相覷,停止了毆打,回望大門外,全是穿藍灰色軍裝的大兵,面孔也都眼熟,正是擔任警衛火車站任務的交通部護路軍的人馬。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七章同台飆戲 交通部護路軍向來和警察廳井水不犯河水,實際這幫丘八就是交通部養的一幫家丁,裝備精良,眼高於頂,別說不買警察的賬了,就是陸軍部都管不了他們。 民國政府一窮二白,唯有財政部、外交部、交通部有點油水,財政部自不用說,就算各省督軍不往中央解款,手頭總有些關余、鹽餘之類的小錢,外交部本來應該是個清水衙門,可是庚子賠款從他們手頭過,好歹也能留幾個大子兒下來,交通部比這兩個部都肥,因為他們掌握著津浦路、京漢路、京張路等幾條鐵路命脈,火車一響,黃金萬兩,這可是來錢的買賣。 手裡有錢,花起來就大方,作為交通部直轄的武裝,護路軍連軍裝都和別人不一樣,地方軍閥的部隊就不說了,不稀罕和他們相提並論,就算是段祺瑞新編練的全套日系裝備的參戰軍,都比護路軍差一截。 護路軍的兵,一水的藍呢子軍裝,呢子綁腿,大頭皮鞋,德國造七九快槍,軍官佩的是全部是大沽造船所出的大鏡面盒子炮,質量不比毛瑟原廠貨差,武器裝備好也就算了,軍餉也比別人高出一大截來,大頭兵每月關十二塊錢,排長一個月百塊,都快趕大學教授了。 這樣一幫驕兵悍將,豈是巡警們惹得起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護路軍再橫,那也是在站裡面,火車站外面,是警察廳的地盤,他們管不著。 當胖巡長看到護路軍出現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是:這幫孫子一定是想截和,劫走人犯去馬家領賞,要是別的事情也就罷了,事關一千塊大洋,說啥不能撒手啊。 「李隊長,您這是唱的哪一出?」胖巡長笑臉相迎,企圖拖延時間,讓手下去叫援兵,哪知道對方根本不和他客氣,來就是一記大嘴巴,抽的他原地轉了三圈,伸手一摸嘴,滿臉的血,還有一顆碎牙。 真夠狠的!巡警們都動了氣,伸手不打笑臉人,護路軍欺人太甚,這幫孫子軍餉那麼足,還來搶俺們的外快,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幫人當即就抄了傢伙,不過巡警們的武器比護路軍差遠了,基本以警棍和警刀為主,槍械都不多見。 李隊長一擺手,手下十二個大頭兵齊刷刷把步槍都舉了起來,德國進口的毛瑟步槍,烤藍閃著幽光,胡桃木的槍托還是拋過光的,黑洞洞的槍口瞄準眾警察,槍栓撥弄的嘩啦嘩啦直響。 巡警們頓時孬種了,胖巡長捂著臉帶著哭腔:「你憑什麼打人?」 「打你,我還要斃了你呢。」李隊長拽出了盒子炮,槍口頂在胖巡長腦袋,厲聲喝道:「敢綁架姚次長的千金,敢情你吃了豹子膽了!」 胖巡長頓時回過味來,合著這位小姐真是姚次長家的啊,這份冤枉啊,他的目光搜尋著謊報軍情的皮猴。 皮猴也傻眼了,悄悄向門口挪動,賠笑著:「軍爺,這裡沒我啥事,我是過路的。」 話音剛落,一槍托就砸在背,把他打趴在地。 「在事情沒查清之前,只許進,不許出!」李隊長喝道。 同時箭步前,敬禮道:「小姐,您受驚了,卑職這就派人護送您去醫院檢查。」 姚小姐還真的受了驚嚇,兩眼紅通通的,分明是哭過,手還戴了銬子,不過說出來的話可不像是受驚的人。 「我哪兒也不去,今兒個警察廳長不來把事情說清楚,我就不走了。」 李隊長暗挑大拇指,心說姚小姐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啊,這幫缺心眼的巡警遇她,那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啊,不過這幫貨色一點也不值得同情,他們在火車站前和小偷混混狼狽為奸,壞事可沒少干。 警署外,幾個人正匆匆趕來,正是馬老三、馬老五和他們的隨從,老五剛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在火車站附近又遇到三哥,兩人一起奔車站警署而來。 「老五,聽說抓著李俊卿那小子了?」馬老三邊走邊問。 「是啊,那小子男扮女裝想坐火車逃命,被車站這邊的弟兄給截下了。」馬老五道。 「這回非活剝了他不可,替老二報仇。」馬老三咬牙切齒道,心裡卻在嘀咕,我怎麼剛才聽小兄弟說,人是被我手下皮猴先發現的啊。 兩人帶著手下來到警署門前,只見四下裡站滿了護路軍的兵,馬老三就笑了:「咱爹一句話,連護路軍都驚動了。」 老五也以為這些大兵是來協助抓捕李俊卿的,頓時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不算啥。」 長官下過命令,只許進不許出,所以護路軍的士兵並不阻攔他們進入警署,不過進去之後,馬家兄弟就立刻察覺到氣氛不對勁了。 合著護路軍是來搶人的啊。 馬老五還以為是兩邊為了爭賞金火並呢,趕緊相勸:「都是自己人,別動傢伙,我是內城警署的馬武,給個面子。」說著掏煙遞過去。 李隊長才不給他面子,冷冷看著他:「人是你讓扣的?」 「是我,咋的了?」馬老五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一股不祥的預感浮心頭。 「給我拿了!」李隊長一聲令下,兩個如狼似虎的大兵撲了過來將馬老五和馬老三按翻在地,五花大綁起來,任由他喊破嗓子也沒人搭理。 「你沒事。」姚小姐關切的問陳子錕。 「多謝小姐關心,我沒事。」陳子錕眉頭都不皺一下,剛才那一頓亂棍要是打在別人身,興許能打死,可陳子錕這體格,就跟撓癢癢差不多。 年輕英俊的李隊長瞧瞧陳子錕,又看看姚小姐,心中不免泛起了醋意。 趴在地的馬老五抬頭看見了陳子錕,心中頓時明白了,這是著了人家的道啊,姓陳的,老馬家和你沒完! 門口傳來急剎車的聲音,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警署門口,站在踏板的衛士敏捷的跳下來,一手按著腰間的盒子炮,一手拉開了車門。 交通部次長姚啟楨從車下來,這是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人,一絲不苟的八字鬍,考究的黑呢子西裝,前襟掛著一根低調而精美的白金懷表鏈。 「立正!」門外的護路軍士兵在姚次長下車的一瞬間,全都並起了腳跟,挺直了腰桿。 姚次長舉手還禮,匆匆走進警察署,他是接到火車站方面的電話趕來的,電話裡說自家女兒被警察抓走了,深知女兒脾氣的姚次長不敢怠慢,立刻趕來,進屋一看,女兒安然無恙,牆角卻蹲了一排警察,一個個雙手抱頭,老實的如同抱窩的母雞。 李隊長一個立正:「報告姚次長,這幫警察企圖綁架小姐,被卑職扣了,請您指示。」 姚次長微微點頭,問道:「蕾蕾,這是怎麼回事?」 姚依蕾小嘴一扁,眼淚啪啪就掉下來了,嗚咽著就是不說話,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外面又傳來汽車鳴響,原來是警察總監吳炳湘到了,這位爺可是全北京警察的總頭目,早年幹過山東巡警道,被袁世凱提拔到北京來負責巡警治安事務的,練達世故,是個滑不留手的老m魚。 護路軍把車站警察署端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吳炳湘迅速趕來處置糾紛,進門就看見了姚次長,頓時笑道:「姚次長,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場誤會。」 姚次長心說還沒問清楚是非曲直,你怎麼就知道是誤會,冷冷道:「吳總監來的正好,你的部下把我女兒抓了,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吳炳湘過來一看,姚依蕾手戴了一副銅銬,頓時怒道:「誰這麼大膽子,敢銬我侄女!」親自要給姚依蕾開手銬,姚依蕾卻嚇得直往後縮,連聲道:「不要靠近,我害怕。」 就連陳子錕也忍不住腹誹道:這丫頭真能裝啊。 姚次長道:「蕾蕾,吳總監是管全北京警察的好警察,有什麼冤屈你儘管說。」 姚依蕾這才說:「我想坐火車去天津看姨媽,哪知道剛到火車站就有一個人來撞我,說我碰壞了他的眼鏡,要賠償一千塊大洋,我不答應,立刻冒出一幫巡警,把我抓到這裡,還要扒我的衣服,幸虧車伕救我,可憐的小陳,都快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說著還讓陳子錕脫掉衣服給大家看,見姚小姐演的這麼逼真,陳子錕也只得被迫同台飆戲,扒下小褂亮出棍痕纍纍的後背給大家看,用低沉而憨厚的聲音說:「他們想對小姐動手動腳,俺就來阻攔,就是把俺打死,俺也要護著小姐。」 馬老五在一邊恨得牙根癢癢,心說就你這種練過金鐘罩鐵布衫的貨色,別說是幾根警棍了,就是拿紅纓槍扎,拿大刀片剁,也傷不了你一根毫毛,還在這兒裝憨厚! 人證物證俱在,想抵賴都沒辦法,這回警察們是被徹徹底底的陰了一把。 吳炳湘沉著臉問道:「怎麼回事,誰給我說說。」 胖巡長帶著哭腔道:「我們哪兒知道是姚小姐啊,我們還以為是男扮女裝的逃犯呢,誤會,絕對是誤會。」 警察們也都附和:「是誤會,是誤會。」 姚依蕾才不打算放過他們,怯生生的說道:「可是,我告訴你們我是誰了,還讓你們給我爹打電話,你們就是不聽。」 警察們無言以對,這話是事實,人家確實說了是姚次長家的千金,可他們全被大洋迷了心竅,哪裡聽得進去,在他們的固有思維裡,次長家的千金小姐是斷斷不會一個人坐著洋車來火車站的。 經驗主義害死人啊。 吳炳湘看了看這幫不爭氣的手下,重重哼了一聲,忽然又看到馬老五,立刻問道:「馬武,你怎麼在這?」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八章馬家又倒霉了 馬老五多精明的人,哪能看不出眼下的形勢,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還大了這麼多級,不管是吳炳湘還是姚啟禎,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自己,這當口可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得趕緊撇清才是。!。 「總監,卑職接到車站警署的電話,說是緝拿了逃犯,特地過來提人的,卑職進來的時候,護路軍的弟兄們就已經來了,還把我綁了起來,總監,你要卑職做主啊。」 馬老五一臉苦相,演技也是極佳,可惜吳炳湘根本不買賬,一腳把他踢到旁邊,賠笑著道:「姚老兄,看兄弟的面子,叫護路軍的弟兄撤了,讓外人看見多不好。」 姚次長是什麼人,日本早稻田大學的高材生,邏輯分析能力那是超強的,他對自家女兒再瞭解不過了,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肯定憋著壞點子想坑這幫蠢警察來著,這一點從她今天的裝扮就能看出來。 姚依蕾從小受的是西式教育,教會學校裡英文課,吃飯用刀叉,衣服也全部是西式的,可今天卻穿的是中式衣裙,依稀還有些眼熟,大概是家裡女僕的衣服,更可疑的是腳下一雙男式黑布鞋,就這身打扮,想不讓人誤會都難。 還有,火車站駐紮的這一隊護路軍的隊長小李,也是女兒的追求者之一,這位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年輕軍官,和其他年輕人一樣,被蕾蕾迷得暈頭轉向,為她做出任何傻事都是有可能的。 再就是那位車伕,姚次長雖然不大管家裡的雜事,但傭人僕婦還是認識的,而這位車伕卻從未見過,況且自己家根本就不用人力車。 綜幾個要素,真相雖然還未大白,但也差不離了,自家女兒用計訛這幫警察呢,不過說起來這幫警察也不值得同情,抓人就抓人,動手動腳做什麼,還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戴了手銬,要是換了平頭百姓的女兒,這回豈不是遭殃了。 所以,姚次長還是很爽快的給了吳炳湘這個面子,他先下令讓護路軍撤走,李隊長一擺手,士兵們潮水一般退走了,然後姚次長又把球踢給了對方:「老吳,這個事兒你看怎麼辦?我女兒還戴著手銬呢。」 吳炳湘怎麼說也是巡警總監,這麼點貓膩要是再看不出來,那就白吃這麼多年干飯了,可是當官當到他這個層次,考慮的就不是單一層面的問題了,到底是不會誤會,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他在乎的是姚次長的感受,雖說交通部次長在級別和自己不相下,但姚啟禎畢竟是交通系的大將,和曹汝霖他們一幫親日派的關係特別好,和段祺瑞、徐樹錚他們也是過從甚密,而且有小道消息說,姚次長可能要兼任交通銀行的行長,這位爺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得罪誰也不敢得罪他啊。 所以,吳炳湘當機立斷,雷厲風行下了命令:「車站警署自署長以降,全部革職查辦,如有違法亂紀之實,交大理院處置,馬武停職等候處置,涉案之流氓惡棍,一律嚴辦不怠,本總監代表警察廳,向姚小姐表示歉意。」 說完,竟然向姚依蕾深深鞠躬,倒把她嚇了一跳,趕緊道:「好了好了,你這個總監秉公執法,我很滿意,不過,把我家車伕打傷了也要有個說法。」 要是換了誰家的公子這麼大譜,吳炳湘嘴不說,心裡肯定要結下仇怨,不過姚依蕾畢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又這麼嬌滴滴的惹人愛,天生就有撒嬌耍賴的資本,所以吳炳湘也不當回事,笑著說:「我這就派人送他去醫院看傷,所有費用警察廳全包。」說著親自把姚依蕾的手銬打開,一場危機化解於無形。 吳炳湘親自將姚次長父女倆送出警署,陳子錕也跟著沾光,被警察廳的汽車送到協和醫院去掛急診。 送走了瘟神,吳炳湘再回到警署裡,一幫下屬圍了過來:「總監,您看是不是……」 「火車站這麼亂,也該整頓整頓了,尤其是這些不知好歹的地痞流氓,盡給我添亂!」吳炳湘撂下一句**的狠話,轉頭走了。 可憐馬老三,半小時前還在火車站一帶耀武揚威的,現在就變成了階下囚,比他更慘的是皮猴,都是他謊報軍情惹來的災禍,一幫警察撲去拳打腳踢,一會兒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 馬家大院,二爺的病情忽然嚴重起來,發高燒冒冷汗說胡話,眼看就要不行。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老子操你們十八代祖宗!」馬老太爺站在院子裡破口大罵,誰也不知道他在罵誰,傭人們都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馬世海罵了一通,稍微減輕一點心頭惡氣,大兒子已經不在了,二兒子又半死不活,當爹的能不難過麼,最可氣的是那些中醫西醫,光拿錢不幹事,老二的病情就是被他們耽誤的。 好在自己回過味來,這胯下的傷情和別處不同,得請專業人士來看才行,所以他派人請了地安門內方磚胡同小刀劉的傳人來給老二診治。 小刀劉可不是一般人,以前在敬事房當過差,同光朝進宮的公公們,都是他經手的,騸人那絕對有一套,如今老小刀劉已經作古,他兒子繼承了衣缽,亦稱小刀劉,雖說宣統朝宮裡不再收人了,但手藝還在。 套車把人請到府裡,小刀劉真不是一般人,進門就說:「不行,這樣不行,先用窗戶紙把所有門窗都封,一絲風都不許見。」 馬老太爺趕忙安排下人去做,陪著小刀劉檢查了老二的傷口,解開西醫包紮的傷口一看,小刀劉立刻眉頭緊鎖:「荒唐!」 「怎麼了?」馬世海忙問道。 「這下面的刀傷不比其他地方,萬一長嚴實了,尿在裡面出不去人就得活活憋死。」小刀劉說著,拿出一根蠟簽放入傷口,又用帶來的草紙輕輕覆蓋在面。 「三天之後拿出蠟簽,尿出來,人就好了。」小刀劉說。 忽然他的鼻翼聳動,問道:「病人解手了?」 傭人答道:「我們服侍二爺解的。」 小刀劉眉頭更深:「病人吃過飯了?」 「是啊,醫生交代,營養要跟,二爺昨天喝的牛奶,吃的牛肉,今兒早吃的豆汁兒和肉包子……」 傭人還沒說完,小刀劉就擺擺手讓他住嘴了。 「馬老爺子,這病我看不好,您自求多福。」小刀劉一拱手就往外走。 馬世海忙道:「師傅,這話怎麼說的?」 小刀劉道:「淨身之人,嚴禁飲食,否則屎尿污染傷口,神仙也難救,您家二爺已經吃了這麼多了,我也沒轍,回見您。」說罷匆匆而去。 馬世海暴跳如雷,拿著籐條追打傭人,家裡雞飛狗跳,忽然老五的馬弁跑來報告說,三爺和五爺都折進去了! 馬世海一時沒明白過來,「折進去,折哪裡去了?」 「三爺直接下獄了,五爺領章肩牌都摘了,押在警署裡呢。」 真是屋漏又逢連夜雨,老二生死未卜,老三和老五又相繼出事,馬老太爺只覺得頭暈目眩,胸中氣血翻湧,硬生生壓住,沉聲問道:「得罪了什麼人?」 馬弁道:「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長,警察廳吳總監親自下令查辦的。」 「行了,我知道了。」馬老太爺無力的揮揮手,步履有些蹣跚,兒子們不爭氣,看來得自己親自出馬才行了。 馬世海在京城混了這麼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只要肯花錢,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不過這回麻煩稍微有點大,恐怕開銷不小。他先讓人準備了一千塊錢,去錢莊兌成二十元面值的票子,裝在匣子裡預備晚去拜會兒子的頂頭司李定邦,請李警正出面說和,看看到底這事兒花多少錢能擺平。 …… 馬家忙著疏通關係的時候,姚依蕾正在家裡接受父親的質問。 「說,到底怎麼一回事?」姚次長叼著煙斗坐在躺椅問道。 「爹地,你說什麼我不明白。」姚依蕾換回了自己的洋服,站在躺椅後面幫父親捏著肩膀,故意裝傻。 「哼,家裡的車伕哪來的?你姨媽禮拜去了海,你到天津找誰去?還有,護路軍怎麼那麼及時,你一進警察署他們就過來了,你要是不給爸爸解釋清楚,就別吃晚飯了。」 其實姚次長也是色厲內荏,女兒的荒唐事幹的多了,今天這事兒實在不算啥,不過問總是要問的。 姚依蕾才不怕呢,撅嘴道:「不吃就不吃,我正想減肥呢,壞爹地,不給你捏了。」 姚次長苦笑一聲,無可奈何。 桌的電話響了,姚依蕾過去接了,將話筒遞過來:「爹地,曹伯伯找你。」 是曹汝霖的電話,姚次長趕忙接了,說了幾句話掛了電話,對女兒道:「我出去一下,你要乖哦。」 父親這邊剛走,姚依蕾就坐不住了,安排阿福備車,去協和醫院。 到了協和醫院,問當值的護士,今天警車送來的傷員住在哪個病房。 護士說:「什麼傷員,那人就背有些紅印子,根本沒受傷,早回家了。」 第一卷舊京第六十九章差點耽誤考試 陳子錕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熊府,當面向熊希齡致謝,借車的時候,他並未有一絲隱瞞,直說有個朋犯了案子被通緝,需要借助熊老的名望做掩護才能逃出北京,熊希齡也是個性情中人,問都不問一句就答允了。!。 見陳子錕前來道謝,熊希齡笑問:「貴安然無恙乎?」 陳子錕道:「托熊老的福,已經安全離開北京。」 熊希齡點點頭,「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著。」 陳子錕起身告辭,管家送他出去,回來之後問道:「老爺,你怎麼不問問他幫他的是什麼人,萬一是江洋大盜,那咱們豈不是被連累了。」 熊希齡捋著鬍子,頗為自得地笑道:「君子之交,爾等凡夫俗子又豈能理解。」 …… 從熊府出來,陳子錕直奔宣武門外柳樹胡同大雜院,所有人都聚在這兒商量搭救趙大海的事情,大海爹娘愁眉不展,媳婦躲在屋裡哭個不停,小兒子倒是一滴眼淚不掉,像個小男子漢。 一問才知道,今天大夥兒去看守所探監,警察說趙大海是要犯,不許探視,也不許送鋪蓋被臥,薛平順當過巡警,知道看守所的規矩和內幕,用閻王殿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那裡當差的是一幫前清留下來的獄卒,欺壓犯人的本事可不一般,就連死刑犯都逃不過他們的盤剝,如果不送點好處的話,他們會串通劊子手多砍幾刀,讓死刑犯臨死也要受一番折磨。 至於一般犯人,那盤剝的手段就更多了,隨身物品全部是要沒收的,等你出來的時候自然就全沒了,在押期間,伙食被褥都要家裡提供,當然不一定會到犯人手裡,好吃好喝全都孝敬到位了,這幫老爺才會考慮給犯人換一個朝陽、或者乾燥點的牢房,總之他們有的是辦法讓你心甘情願的掏錢。 這回居然不讓探監,說明馬老五事先打過招呼,要讓趙大海在裡面受罪,所以趙家人和鄰居們都很擔憂,看守所這種魔窟,再強壯的漢子進去也會折磨的不成人形,大海這回落難,不死也要托脫層皮了。 陳子錕帶來了好消息,馬老五已經被撤職查辦,大院裡頓時一陣騷動,薛大叔拿煙袋磕磕鞋底,道:「走,探監去。」 探監隊伍由大海媳婦,狗剩,薛平順和陳子錕組成,背著鋪蓋卷,到胡同口買了兩罐五十支裝的中檔香煙,又買了一些熟牛肉、醬肘子之類的肉食,這才奔著看守所去了。 馬老五被撤職查辦的事情傳的很快,看守所這邊已經得到消息,這幫傢伙勢利的很,五爺交代的話頓時就不作數了,當然嘴還是不鬆口,說什麼趙大海是面交代要嚴管的要犯,不許探視。 薛平順好話說盡,獄卒們收了香煙,又勒索了幾塊大洋之後,一個面目猙獰的傢伙才拎著一串鑰匙,帶他們前去探視。 看守所沿用的是前清的牢房,潮濕低矮的地牢,暗無天日,兩旁的牢房裡黑洞洞的,隱約看得見地鋪著茅草,犯人們蜷縮在角落裡,蓬頭垢面不成人形,有些犯人從光緒年間就蹲在這裡,既不轉正規監獄,也不釋放,就這樣在看守所裡等死。 趙大海被關在一個大號子裡,看樣子似乎沒受什麼苦頭,那些犯人對他敬畏有加,看到大海哥的親屬來探監,都識趣的縮在角落裡去了。 親人相見,淚眼滂沱,狗剩也揉著眼睛哭喊了一聲爹,趙大海倒是英雄本色,談笑風生:「哭啥,又不是判了死刑,趕明兒就出去了,還送鋪蓋,浪費。」 薛平順道:「大海,你放心,明天我們就去警署疏通,讓你早點出來。」 趙大海道:「爺們費心了。」 …… 探視完了,大家心裡踏實多了,睡覺也踏實了,第二天一早,薛平順和陳子錕又去警署疏通,想把趙大海救出來,按說趙大海沒什麼明確的罪名,根本不應該被關押,而且始作俑者馬老五已經撤職,這事兒應該好辦才是,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馬老五雖然撤職了,但是人脈還在,再加警官們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輩,面交代的公差都能推諉拖延,更何況是八桿子打不著的案子呢,壓根就沒人搭理他們,薛平順豁出去老臉,終於找到一個能說得話的巡官,一問才知道,根本沒有人管這個事兒,抓人的時候也沒辦任何手續,要放人,還得去找馬老五。 找馬老五放人,那不是與虎謀皮麼,薛平順和陳子錕急的團團轉,病急亂投醫,陳子錕拿出熊希齡的名片想試試運氣,哪知道人家警官根本不吃這一套,打著官腔說:「就算是熊老親自來,我們做警察的也不敢徇私舞弊啊。」 自古以來,衙門都是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齷齪之處,任你官清似水,怎奈吏滑如油,這幫巡警繼承了千年以來衙門小吏盤剝百姓的智慧結晶,不拿出點硬貨來,是絕對辦不成事情的。 「湊錢!說啥都要把大海哥救出來。」陳子錕撂下了狠話,可是趙大海家徒四壁,大雜院的鄰居們也都窮的叮噹響,哪有錢來下打點,這個重擔還是壓在了陳子錕肩頭。 回到紫光車廠湊錢,把櫃所有的現金都拿出來還是不夠,無奈之下只好再祭出法寶,典當! 當鋪這種所在,就是救急用的,大到進口自鳴鐘、貂皮大衣、小到破棉襖爛皮鞋,都能換錢用,當期從三個月到一年半不等,到期不贖回就是死當,東西歸當鋪所有,其實相當於抵押借款的一種,只不過比銀行、錢莊照顧的面更低層一些。 陳子錕讓人拉了兩輛洋車去當鋪,只換來一百塊錢,一百二買的洋車,一輛只能當五十塊錢,這就是當鋪的黑心之處,當然贖回的時候可不止這個價了,起碼要貼給他們五塊錢。 「再當兩輛!」陳子錕是義無反顧了,就是砸鍋賣鐵都要把大海哥撈出來。 …… 就在陳子錕忙乎著籌錢撈人的時候,北大校園裡正在舉行一場特殊的考試,考試吸引了無數的學生和教授,甚至連校長蔡元培都被驚動了。 這場考試,源於學期末辜鴻銘教授和學生們的一場打賭,他承諾用寒假的時間將一個人力車伕的拉丁語水平從空白提高到不低於大學生的水平,後來這場賭博又擴大到了文科,胡適、劉師培、黃侃等人都加入進來,還多了另外一個試驗品參與,那人同樣也是個人力車伕。 另一個人力車伕就是徐二,在大洋和翠蓮的驅動下,徐二可謂頭懸樑錐刺股,把洞房的力氣都提前透支了,不分白天黑夜的看學習,徐少爺不但放了他的假,還和同學傅斯年、羅家倫一起教他功課,一個寒假下來,徐二覺得自己肚子裡已經充斥著墨水了。 考試在紅樓的一間教室舉行,兩張桌子擺在教室中央,桌分別放著兩份試卷,分別是國文和外文,但略有區別,徐二考的是白話文和文,陳子錕考的是文言文和拉丁文,試卷是北大教授聯合出題,照顧到了賭博的趣味性和考生的水平,試題不算很難。 考試時間快到了,但只有一位考生到場,徐二穿著長衫,戴著眼鏡框坐在課桌後面,煞有介事,得意洋洋。 他旁邊的桌子依然空著,陳子錕到現在沒來,圍觀的群眾都有些不耐煩了,辜鴻銘也不斷看著懷表,心中抱怨,這個小陳當真沒有時間觀念,明明知道今天考試,怎麼還不來。 劉師培也很著急,他是知道陳子錕的水平的,別說是這張簡單的試卷了,就是北大入學考試,陳子錕都能輕鬆過關,所以這場賭博己方是贏定了的,可是人不來,學的再好都沒用。 人群中的林文靜更是心急如焚,暗道阿叔怎麼還不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 眼瞅時間就到了,劉師培舉手道:「我提議考試時間順延半個小時,等等另一位考生。」 一些大學生聒噪起來,但主考官蔡元培卻道:「可以,順延半小時進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人們不時看一眼牆的掛鐘,半小時很快到了,陳子錕還沒到,劉師培再次舉起手來:「希望再順延二十分鐘。」 這回蔡元培不答應了:「若是古時鄉試,考生遲到,敢問申叔兄,貢院可會為他一人順延考試時間。」 劉師培無言以對。 蔡元培又道:「當然,這場考試並非正規大考,網開一面也是可以的,如果考生來晚,我許他進場便是。」 於是,考試開始了,徐二時而奮筆疾,時而叼著筆頭做冥思苦想狀,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盡了風頭。 …… 此時,陳子錕還在京師看守所奔忙著,二百塊大洋花出去果然見了效果,趙大海終於開釋了,可是隨身物品中那塊詹天祐送的銀殼漢米爾頓懷表卻不翼而飛了,問獄卒,只得到不耐煩的呵斥:什麼懷表?爺們沒見過,這兒訛人來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陳子錕當場就想揍人,被趙大海一把拉住:「大錕子,冷靜。」拖著他走了。 「操行!」獄卒惡狠狠瞪了他們一眼,胸前懷表鏈閃著銀光。 回來的路,陳子錕才忽然想到,今天是北大考試的日子,這場考試不但關係到幾百塊大洋的收入,更關係到辜鴻銘劉師培兩位老師的面子,說啥也不能不去啊。 看看時間似乎還來得及,他對薛平順和趙大海道:「你們先回去,我有點事要辦。」話音剛落,人就飛一般沒影了。 …… 北大紅樓,考試已經進行了很久,還有十分鐘就要結束了,另一位考生大概是不會出現了,即使趕來也無法完成試卷,所以,這場考試,這次賭博,將會以新文化運動一方完勝告終。 辜鴻銘、劉師培等人面色有些難看,本以為勝券在握,哪知道功虧一簣,雖然只是一次玩樂性質的賭博,但也隱含守舊派和新文化派的角力,所以關係重大,要不然他倆也不會花那麼多時間去教一個車伕。 正在所有人都認定徐二必贏之際,忽然教室的門開了,陳子錕氣喘吁吁出現在門口:「對不住大伙,我來晚了。」 他整個人像從水缸裡撈出來一樣,臉全是汗,頭蒸騰著霧氣,外衣也脫了,只穿著貼身的小褂,看起來宛如剛跑完馬拉松的健將。 蔡元培提醒道:「考試時間已經快要結束了,你確定要繼續考試麼?」 陳子錕徑直走到桌前坐下,先沖滿臉驚愕的徐二擠擠眼睛,然後朗聲道:「當然要考,請再給我一支筆。」 眾人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見人群中站出一位女同學,拿出一支自來水筆道:「用我的。」 接過夢中情人遞過來的那支還帶著體溫的紅色賽璐珞自來水筆,陳子錕感激的沖林文靜點了點頭,將拉丁文試卷放在了左手旁,右手持鉛筆,做國文試題,左手持自來水筆,做拉丁文試題,左右開弓,筆走龍蛇。 一時間教室裡鴉雀無聲,從校長蔡元培到送茶水的僕役,全都呆住了。 第一卷舊京第七十章春天裡 北大乃全中國人才薈萃雲集之地,向來不缺神通才子,但是能一心二用,同時做國文、拉丁文試卷的神人,大家還是第一次見。 尤其是那些對拉丁文犯怵的北大學子們,更是驚得目瞪口呆,人家一個拉洋車的苦力,竟然能用左手做拉丁文試題,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可不像是胡亂塗鴉的,向來眼高於頂,自視天之驕子的北大學子豈能不為之汗顏。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徐二大吃一驚,看到自己的風頭完全被搶走,不禁恨得牙根癢癢,他可沒有左手拿筆的本事,只能老老實實做自己的卷子,可是心已經亂了,寫出來的字便都歪扭七八。 教室裡靜悄悄的,甚至能聽到筆在試卷刷刷寫字的聲音,不少女大學生望向陳子錕的目光裡已經帶了崇拜的色彩,林文靜更是驕傲的不得了,不時悄聲對旁人說:「他是我家的車伕哦。」 陳子錕偷偷斜眼瞥了一下圍觀群眾,心中暗自得意,又看了一眼徐二,恰巧徐二也正在看他,兩人目光交匯,徐二立刻心虛的縮了回去。 辜鴻銘和劉師培對視了一眼,儘是欣慰之色,別人不清楚陳子錕的底細,他倆可是心知肚明的,這小子表面是個大字不識的苦力,其實法語俄語國文樣樣精通,老實說這次比試有勝之不武之嫌,不過賭博就是賭博,誰又在乎其他呢,更何況還能以此激勵同學們進,何樂而不為,所以他們絕不會揭破此事。 陳子錕這一手唬的了大學生們,但卻唬不住見多識廣的教授們,看起來左右開工似乎很牛逼,其實仔細分析,歐美人用左手寫的人很多,拉丁字母造型比漢字簡單多了,左手寫不足為奇,而且這份試卷很多是選項題,劃BD即可,根據觀察,他也不是同時答題,而是一會左邊一會右邊,混合作答而已。 當然了,能做到這一點,也稱得是個人才了。 十分鐘很快過去了,考試結束的鈴聲一響,徐二就舉著試卷站了起來:「我交卷!」然後一指陳子錕:「他怎麼還在寫。」 滿心希望自家車伕獲勝的徐庭戈也跟著說道:「對啊,他怎麼還在寫,考試時間到了。」 陳子錕才不搭理他們,悶頭只顧答題,試題量很大,就算他三頭六臂寫不可能在十分鐘之內答完。 一直暗戀徐大少爺的王月琪幫腔道:「考試時間到了,不能再讓他繼續寫了。」 可是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讓他寫,讓他寫!」 就連本來把賭注押在徐二身的大學生們也跟著喊起來:「讓他寫!」 蔡元培微笑道:「少數服從多數。」 學生們歡呼起來,陳子錕得意洋洋的四下拱手致謝,偷眼瞄了瞄人群中小臉興奮的紅彤彤的林文靜,更是下筆如有神助,徐二用了一個鐘頭吭哧吭哧才做完的題量,他用了半個鐘頭就做完了,交卷之時,教室裡掌聲雷動。 閱卷當場公開進行,由陣容強大的教授團來集體評分,全體在場同學監督,校長蔡元培最終審核。 最終結果很快出爐,蔡元培念道:「徐二,國文八十八分,英文七十九分!」 沒等同學們有所反應,陳子錕的成績單也出來了,「陳子錕,國文九十分,拉丁文九十九分,國文扣分是因為考文言文竟然沒有使用毛筆,拉丁文扣分是因為法不夠工整。」 又是一陣暴風般的掌聲,誰勝誰負已經明瞭,陳子錕被推了前台,徐二心裡酸溜溜的,正在懊喪,自己也被推到了前面,然後就看到蔡元培伸手和自己親切握手。 「感謝你們,兩位工。」蔡元培一手拉著徐二,一手拉著陳子錕,面對一群熱情洋溢的大學生道:「現在宣佈輸贏。」 所有人凝神屏息,等待著最終結果。 蔡元培微笑一下,同時舉起了兩人的手,「結果是雙贏!」 徐二有些發懵,一雙小眼睛眨巴眨巴的,陳子錕倒是極有風度的伸手過來,「恭喜你,徐二兄弟。」 「哦,同喜。」徐二趕緊和他握手。 台下又是掌聲一片,能進北大的學生,自然胸中自有溝壑,稍微一動腦子就能想通校長為何宣佈這樣的結果。 蔡元培伸手壓了壓,等嘈雜之聲平息了之後才道:「同學們,想必你們能理解我剛才宣佈的這個結果,所謂賭博,不過是激勵大家學習的手段而已,兩位工都是出身下層的勞動階層,他倆沒過學,沒讀過,但不代表他們沒有學習的能力,他們和中國千千萬萬的勞動人民一樣,缺的不是智慧和勤奮,而是一個機會。」 教室裡靜悄悄的,連一根針掉在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而你們,來自全國的精英們,北大的學子們,你們有著全中國最好的師資,最好的環境,最寬鬆的學習氛圍,你們的父母,你們的師長,還有國家投入這麼大的資源供你們學習,為的就是你們成才之後奮發圖強,把中華民國建設成人人有讀,有飯吃,有工作,有機會北大的偉大而富強的國家。」 綿長而熱烈的掌聲,教授們也都起立鼓掌,學生們更是滿臉的激動之色,徐二被蔡校長振奮人心的演講所打動,竟然紅了眼睛,抬手擦擦眼淚,也跟著鼓起掌來。 掌聲稍歇,蔡元培道:「結果是我定的,但是具體怎麼賠錢,就由你們自己做主好了,我僅代表校方向兩位考生贈送一份禮物。聊表心意。 說著拿出兩枚北大校徽來,分別戴在了徐二和陳子錕的胸前,和他二人握手道:「北大的校門隨時為二位敞開,歡迎你們在不久的將來報考我校。」 辜鴻銘站了出來,慢悠悠道:「老朽也說兩句,這場賭博,本來就無所謂輸贏,同學們攢幾個零花錢也不容易,這樣,我們這一場賭博,輸的錢全算老朽的,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同學們下的注二百一十三塊,只有一位女同學押兩角錢在老朽身,這位女同學今天來沒來。」 林文靜羞答答的被同學們推了出來。 辜鴻銘笑道:「承蒙你信得過老朽,你押了兩角,現在老朽給你二十塊,你可滿意?」 林文靜低著頭,小聲說:「滿意。」 辜鴻銘哈哈大笑,讓人拿了兩封沉甸甸的大洋給了林文靜,又道:「二百一十三塊,老朽也準備好了,來呀,拿給陳小哥。」 僕役來,獻一個托盤,面全是明晃晃的大洋,徐二在一旁看的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撲來全摟到自己懷裡去。 陳子錕也搓著手扭捏到:「這怎麼好意思。」 辜鴻銘拿小棍敲敲他:「該是你的,就拿著,別客氣。」 另一場賭約的幾個當事人也站了出來,劉師培、黃侃、胡適、傅斯年羅家倫徐庭戈等一幫學生,他們剛才商量了一下,決定由胡適來宣佈結果。 胡適道:「兩位工的刻苦精神值得我們學習,為了表彰他們,賭注五百二十塊大洋,我們幾個教授均攤了,每人二百六十塊,權作資助他二人求學所用。」 教授們的義舉更讓同學們歡聲雷動,陳子錕和徐二心裡都樂開了花,幾百塊大洋對教授來說,不過是一個月薪水而已,但是對徐二來說,他要拉十年車才能攢這麼多,對陳子錕來說,是解決了腳踏車資金的燃眉之急。 蔡元培微笑著看著學生們熱切的討論,忽然有人附耳過來,低聲道:「蔡校長,總理府電話,請您過去。」 「什麼事?」蔡元培皺起了眉頭。 「可能是陳教授的事情……教育部傅總長也被召喚了。」 「好,我這就去。」蔡元培悄然退場,最近的報章連篇累牘的報道北大教授,新文化運動領軍人物在煙花柳巷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讓他極其被動,雖然明知道這場風波是政府裡以徐樹錚為首的一幫守舊派搞出來的,但是身為一校之長,他不得不扛起這個責任來。 …… 教授們各自散去,徐庭戈一幫人帶著徐二慶賀去了,王月琪也跟著他們一起湊熱鬧,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林文靜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笑瞇瞇的看著陳子錕。 「阿叔,我要謝謝你哦,幫我贏了好多錢。」林文靜道。 「呵呵,是阿叔謝你才對,阿叔贏的錢更多哦。」陳子錕拍拍褡褳袋,走去問道:「放學了,回家麼?」 文靜點點頭。 「我送你。」陳子錕很自然的接口道。 林文靜未覺得有任何不妥,道:「好。」 聲音又糯又甜,陳子錕半邊身子都酥了,他的美夢變成了現實,胸前戴了北大校徽,肩膀的褡褳袋裡,裝滿了現大洋,更重要的是,身旁多了一位美麗的姑娘。 兩人並肩走在回家的路,青磚灰瓦的胡同,悠長的叫賣聲,遠處紫禁城的飛簷,還有悄悄抽芽的柳樹,構成一幅老北京特有的畫卷。 路邊有買風車的小販,陳子錕財大氣粗,掏了一枚大子兒買了個風車,林文靜拿在手,鼓起可愛的小腮幫吹了吹,覺得風力不夠足,索性舉著風車跑動起來,白色的圍巾在風中飄舞,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胡同裡。 陳子錕笑呵呵的在後面跟著,此刻的他並不知道,1919年春天裡的這個平凡的日子,將是他生命中最難以忘懷的一天。 第一卷舊京第七十一章老趙家的後代 回家的路正好經過東安市場,陳子錕故意道:「我想買一輛腳踏車,小姐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好啊好啊。&&」林文靜立刻歡呼雀躍,陪著陳子錕進了市場,一家一家鋪子看過來,顯然她是做過一番研究的,對各種腳踏車的品牌和特色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東安市場裡的腳踏車,比東交民巷商店裡賣的便宜多了,而且貨色很全,英國三槍、德國鳥牌、美國諾頓、日本菊花、價格從高到低各有不同,最後在林文靜的建議下,陳子錕選中了一輛瑞士出品的阿爾卑斯牌腳踏車。 「客官,你眼光絕對是這個。」夥計伸出大拇指讚道,「瑞士貨比德國貨還紮實,你想啊,人家造鐘錶出身的,造腳踏車不跟玩似的,這麼好的車子,漂洋過海從歐羅巴運過來,只收您二百一,您還想什麼去啊。」 陳子錕用挑剔的眼光看著車子,嘖嘖連聲:「車把有點歪,輻條少了一根,這兒還有點生蛂C」 夥計趕忙解釋:「哪兒啊,就這樣,不是歪,車條更不能少,這不是蛂A是個泥點,一擦就掉。」 賣東西的人多精明,知道嫌棄貨物的人才是真正的買家,一番口若懸河的吹噓和保證之後,陳子錕終於以二百塊的價格買下了這輛阿爾卑斯腳踏車。 夥計幫著把車胎打足了氣,全車下擦了一遍,又奉送了一截氣門芯,客客氣氣把兩位顧客送出了門:「您二位慢走。」 推著自行車出了鋪子,陳子錕問林文靜:「你會騎麼?」 「我不會,你呢?」 「我也不會。」 兩人面面相覷,繼而大笑起來,林文靜笑的前仰後合,指著陳子錕笑道:「阿叔,你不會還買車啊。」 陳子錕笑了一陣,忽然覺得林文靜笑起來的樣子挺好看,就停下來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的笑臉,林文靜似乎感受到了阿叔火辣辣的目光,趕忙止住笑,問道:「那怎麼辦呢,你總不會推著回家。」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騎腳踏車的,不會可以學嘛,看我的。」陳子錕說著騎了這輛二十六英吋輪的腳踏車,他身高腿長,騎之後雙腳可以著地,兩腿一蹬腳踏車就向前滑行而去,扭啊扭的蛇形前進,繞了一圈之後,竟然很像一回事了。 陳子錕將車剎在林文靜面前,問道:「要不要我教你啊。」 「嗯……」林文靜咬著嘴唇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腳踏車的誘惑,點頭答應,「好啊。」 於是,兩人找了一條僻靜的胡同,陳子錕扶林文靜騎腳踏車,在一旁護衛著,指導著,林文靜冰雪聰明,不大工夫也學會的差不多了,只是膽子太小,只敢在沒人的道路騎,還得陳子錕在後面屁顛屁顛的跟著護駕。 「阿叔,你可千萬別撒手啊。」林文靜喋喋不休的念叨著。 「不撒手,護著你呢。」陳子錕的聲音一直在身後響著,給了林文靜極大的信心和安全感,行車規矩從歪歪扭扭變成了筆直。 「我會騎腳踏車了。」林文靜欣喜的大叫,一回頭,陳子錕卻早已撒手,站在遠處了。 「相信自己,就一定會成功。」陳子錕微笑著說。 林文靜停下車子,用力的點點頭:「記住了。」 洋人教堂的大鐘敲響了五點的鐘聲,林文靜忙道:「我得趕緊回家了。」 陳子錕接過腳踏車,道:「我送你。」 林文靜歪著頭想了想,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好,但是自己經常坐阿叔拉的洋車,這一回只不過換成腳踏車而已,應該沒什麼問題,所以她還是很樂意的坐了腳踏車的後座。 「開動嘍。」陳子錕腳一蹬,腳踏車在空蕩蕩的胡同裡急馳而過,嚇得林文靜急忙抓住他的衣服:「太快了,嚇死人了。」 「害怕就摟住我的腰。」陳子錕道。 林文靜才不好意思摟他的腰,只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後襟,不過這樣還是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眼球,一些年紀的人不由痛心疾首道:「傷風敗俗啊。」 回到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宅門口,陳子錕停下腳踏車,讓林文靜先跳下來,然後自己也下了車,把車子支起來,笑咪咪的說:「林小姐,這輛車送給你。」 「送給我?不要不要,太貴重了。」林文靜慌忙擺手。 「那是不敢要還是不想要呢?」陳子錕繼續笑問。 「是……不敢。」林文靜擺弄著衣角低聲說道。 「為什麼不敢?」 「阿叔為什麼非要送我腳踏車?」 「因為你說過想要一輛啊,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想辦法弄來給你的。」 林文靜沉默了,她雖然天真無邪,但並不是一個笨女孩,此刻她已經全明白了,鋼筆、烤鴨、焰火晚會入場券,甚至還有六國飯店那位神秘的先生,都出自陳子錕的手筆。 「可是……阿叔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林文靜低著頭,聲音像蚊子一樣。 陳子錕抓耳撓腮,張口結舌,在心愛的女孩面前,他的豪邁和英勇全都不知所蹤了。 正在尷尬之際,張伯出來了,看到兩人站在門口,頓時奇道:「怎麼不進來?」 陳子錕忙道:「我還有事,回見。」說完撒丫子跑了。 「這孩子,鬧得哪一出啊。」張伯納悶道,又看看腳踏車,「小姐,這車?」 「張伯,幫我抬到院子裡去。」林文靜道,又看了看陳子錕倉皇逃走的背影,心裡竟然美滋滋的。 張伯幫忙把腳踏車抬進了院子,米姨看到林文靜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輛嶄新的外國腳踏車,頓時心頭火起,不過此時教育部的一些同事正在探望林之民,所以不便發作。 等同事們走了,林太太發飆了,惡狠狠地質問林文靜,腳踏車是從哪裡弄來的,林文靜自然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是別人送的,林太太哪裡相信,譏笑道:「好笑了,幾百塊的腳踏車,怎麼沒人送阿拉一輛。」 又逼問林之民:「說,是不是你出錢給她買的,病成這樣還亂花錢,當真是不想過日子了!好,阿拉帶文龍回海,儂父女倆一起過好啦。」 病榻的林之民苦苦解釋,太太就是不吃這一套,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直到大半夜還不安生。 腳踏車孤零零的停在院子裡,誰也不敢去碰,林文靜躲在西廂房裡對著孤燈潸然淚下,耳畔依然是正房裡傳來的怒罵聲。 …… 陳子錕沒回車廠,而是溜到了京師警察廳看守所附近,找了個旮旯蹲著,七點多鐘的時候,目標終於出現,一個穿黑制服的獄卒從看守所裡出來,哼著小調揚長而去,陳子錕從地撿起一塊磚頭尾隨過去,疾步前照頭就是一板磚。 這可不是洋人蓋房子用的那種紅磚,而是貨真價實的大青磚,保不齊還是乾隆年前燒製的,那份量老重了,一磚下去,腦漿子都能砸出來。 不過陳子錕手還是留了勁的,只把獄卒砸昏過去,迅速在他身摸索一番,漢米爾頓銀懷表先抄過來,然後是幾塊大洋,一些零碎鈔票和銅子兒,一股腦摸走,丟下獄卒揚長而去,到胡同口叫了輛洋車,直奔柳樹胡同去了。 到了大雜院,寶慶正蹲在門口,看見陳子錕下車,頓時跳起來喊道:「回來了回來了。 一進院子,滿鼻子都是酒菜香味,原來是老趙家擺宴為兒子壓驚,同時感謝老少爺們的鼎力相助,薛大叔也被請到了席,但是主座卻空著。 「大錕子,座給你留著呢。」大海媳婦端著一盤子涼拌耳絲過來,笑吟吟的說。 「我不敢坐,還是請趙大爺或者薛大叔坐。」這種場合陳子錕從不托大,說啥不願意坐首,最後還是讓大海爹坐了,陳子錕在一旁陪坐,在開席之間,他把銀懷表掏了出來:「大海哥,接著。 趙大海眼疾手快,接過了懷表,搭眼一看,正是自己那一塊,頓時笑道:「真有你的。 陳子錕呵呵一笑,大家心照不宣。 席坐著的都是男人,推杯換盞喝個不停,女人們在廚下幫忙,燒火做飯,端菜盛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狗剩開始不老實了,在桌子底下爬來爬去的,忽然拱了出來,擺弄著陳子錕胸前的北大校徽問道:「叔,這是啥?」 陳子錕道:「這是北京大學的校徽,蔡元培校長親自給叔叔戴的哦。」 大家驚訝起來,小順子瞪著眼睛問道:「大錕子,你別嚇我,你啥時候成大學生了?」 陳子錕道:「還沒,不過快了,蔡校長讓我報考北大呢。」 大家嘖嘖驚歎,端菜來的杏兒聽說陳子錕要北大,頓時黯然神傷,人家是堂堂大學生,自己不但不識字,還裹著小腳,看來還是斷了心思比較好。 趙大海道:「我正愁找不到有學問的人給兒子起學名呢,眼瞅著狗剩就要開蒙讀了,不如大錕子幫你侄子取個學名。」 陳子錕當仁不讓,思索片刻道:「為了銘記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就叫銘,不過單字不好念,不妨再加一個字,就從我的名字裡取,子銘,怎麼樣?」 「趙子銘,嗯,這名字好,朗朗口,又有陽剛之氣。」趙大海品頭論足,幾個老傢伙也頗以為然。 趙大海把兒子叫過來說道:「狗剩,你以後就叫趙子銘,記住了,這是你錕叔幫你取得名字。」 第一卷舊京第七十二章病故 趙大海的年假結束了,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後就要乘坐火車趕赴鄭州班。 第二天一大早,趙大海早早的起來,在院子裡做操鍛煉身體,媳婦在廚下忙著烙餅,煮雞蛋,從北京到鄭州,火車要走好幾天,得預備點乾糧才行。 大海娘把兒子的行李都整理妥了,一個包袱卷,裡面是新做的褂子褲子,還有一雙布鞋,針腳細密,每一根線都蘊含了母親的慈愛。 趙子銘被吵醒了,趴在床頭看奶奶整理行李,托著腮幫子問道:「奶奶,爹爹啥時候回來啊?」 「再過年的時候你爹就回來了。」奶奶輕輕撫摸著孫子的腦袋瓜。 時候不早了,趙大海回屋吃了早飯,換了衣服,在家人的簇擁下出了大雜院,看到門口居然停了四輛洋車,陳子錕帶著三個車伕早早等在這裡了。 「大海哥,我們送你。」車伕們齊刷刷的說著,幫忙把行李抬到了車,大海一家人全都了車,直奔正陽門西站而去。 趙大海是京漢鐵路的工人,乘車免票,陳子錕去買了幾張月台票,和大家一起把他送到了月台,汽笛長鳴,白霧茫茫,離愁別緒,溢於言表。 「來,讓爹抱抱。」趙大海伸手把兒子接過來,在他臉蛋啃了一口,被爹爹鬍子扎疼的小趙子銘哇哇亂叫,趙大海開心的哈哈大笑,把兒子放下,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塞在了陳子錕手裡。 「拿著看時間。」他說。 陳子錕一看,竟然是那塊詹天祐贈送的漢米爾頓銀殼鐵路懷表。 「大海哥,這怎麼能行。」他趕忙推辭。 「拿著,是爺們就別婆婆媽媽的。」趙大海佯怒道。 「好,我就拿著。」陳子錕也不矯情,將懷表揣進了口袋,趙大海幫他將懷表鏈掛好,忽然,陳子錕看到旁邊有個熟悉的身影,瘦高的身材,一襲長衫加白圍巾,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正是北大圖館的毛助理員,身旁還有個年輕女孩。 「毛助理,你是今天的車啊,也不通知我一聲。」陳子錕走過去和他握手道。 毛助理正在和開慧話別,看到陳子錕出現有些吃驚,隨即笑道:「我倒是想通知你,可你神龍不見首尾,通知不到啊,對了,還沒恭喜你,贏得了勝利。」 陳子錕笑道:「我忘了這茬了,我要不去圖館,你就聯繫不到我,不過老天有眼,讓我們在車站遇到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大哥,趙大海,京漢鐵路的工人。」 毛助理前和趙大海握手,兩人寒暄幾句,毛助理笑道:「正愁路沒人說話呢,看趙兄應該是個健談之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聽懂我的湖南口音。」 趙大海笑道:「我在長沙呆過一段時間,不能說,但是聽沒問題。」 陳子錕道:「那太好了,你們旅途互相照應點,我們也能放心了。」 列車員吹響了哨子,快要開車了,毛助理和趙大海最後才車,站在門口向親人依依不捨的揮手告別。 月台,大家也揮手惜別,忽然趙子銘從母親懷裡掙脫開了,撒腿跟著火車跑起來,邊跑邊喊:「爸爸」 …… 林宅,腳踏車依舊孤零零的停在院子中央,太太發了話,事情沒有說清楚之前,誰也不許動這輛車。 林文靜一大早就學去了,林先生昨夜和太太吵了好久,早洗臉的時候吐了幾口血,病情愈加嚴重了,太太親自去請了一位日本醫生來診治。 日本醫生名叫小野次郎,是教育部周樹人先生介紹的,仙台醫學專科學校的畢業生,正經西醫出身,來華開診所多年,也算是個經驗豐富的名醫了。 小野醫生用聽診器幫林之民聽了肺部的聲音後,不假思索的從藥箱裡拿出一瓶藥水對林太太說:「這個的,每天三次服用,效果大大的好。」 林太太趕緊道謝:「謝謝小野先生,這個多少錢?」 「十塊錢就可以。」 林太太付了十塊錢,又幫小野醫生叫了汽車,親自送他出去,回來後用湯匙喂先生喝藥。 林之民喝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味道這麼苦,不對頭啊。」 林太太道:「虧你還是文化人,良藥苦口不懂麼?」 林之民咳嗽了幾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個藥和以前服用的藥水很不一樣,我怕搞錯了。」 林太太大怒:「搞錯?日本名醫怎麼可能搞錯,你知不知道你看一次病要花多少錢,出診費五塊,汽車費兩塊,藥費十塊,這樣下去日子沒發過了,你愛喝不喝!」 說完撂了藥碗,一邊生悶氣去了。 林之民無奈地搖搖頭,自己這位續絃的太太是海人,小業主家庭出身,本來脾氣就不是太好,再加最近教育部發不出薪水,自己又得了重病,女兒還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輛來歷不明的腳踏車,這麼大的壓力壓在她一個人肩,不發飆才怪。 「好,我喝。」林之民捏著鼻子將藥水全喝了下去,拿毛巾擦擦嘴,對站在臥室門口的兒子道:「文龍,過來讓爹看看。」 林文龍怯生生的剛要過來,忽見爹爹臉色一變,撲的吐出一口鮮血來,緊接著是豆大的汗珠滾落,整個人在床抽搐起來,嚇得他哇哇大哭:「姆媽,姆媽,快來啊。」 「哪能噶大聲。」林太太滿面怒容的走過來,一看這個陣仗也慌了神,一邊喊林媽張伯過來幫忙,一邊去幫丈夫掐人中。 林之民抽搐了一陣就不動了,嘴角流出白色的沫和紅色的鮮血,眼睛睜得大大的,太太愣了片刻,伸手去摸丈夫的鼻息,已經完全沒了氣息。 張伯跑進來報告道:「太太,洋車叫來了。」忽然看到這副情景,頓時呆住了。 林太太出奇的冷靜,發號施令道:「張伯,你去教育部報喪,就說先生走了,林媽,你打電話讓小野醫生來,我得問問他,開的什麼藥。」 兩個下人憂心忡忡的去了,屋裡只剩下林太太和不懂事的小兒子。 「姆媽,爹爹怎麼不說話了。」林文龍抬著小腦袋問道。 林太太清瘦的臉,兩行淚刷的流了下來,抱著兒子哽咽道:「文龍,爹爹走了。」 …… 今天的北大校園,依舊在討論昨日之事,身為賭博中的贏家之一,林文靜受到了同學們的關注,有人讓她講講車伕的來歷,有人讓她請客,校園裡歡快的氣氛沖淡了她的憂傷,一天就這麼過下來了,下午四點,放學回家,跟著王月琪的腳踏車蹭了一路,回到胡同口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家門口停著一輛汽車,不是米姨租賃的那一輛,自家大門貼了一張白紙,不知道是什麼含義,張伯也不像往常那樣坐在門房裡,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院子,看到很多陌生和熟悉的面孔,大概是父親的同事。 快步進屋,頓時呆住了,父親身已經蓋了白布,米姨和文龍身披了麻布,正坐在一旁泣不成聲,一瞬間林文靜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林文靜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了,外面的天全黑了,她渾渾噩噩的爬起來坐在桌前,望著院子裡來來往往的人,還有那輛腳踏車,只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父親就這樣走了,走的那樣匆忙,甚至沒給自己留下一句話。 從脖子取下項鏈,打開雞心盒子,照片的三個人正溫馨美滿的笑著,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媽媽走了,爸爸也走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 林先生暴亡,教育部派人協助處理後事,開錯藥致人死亡的小野醫生躲進了東交民巷,據說當晚就乘火車跑到天津,坐船離開中國了。 教育部總長傅增湘親自前來弔唁,在京親朋好亦來燒紙,值得注意的是,北大教授陳獨秀是獨自一人來的,有小道消息說,北大將他的文科學長職位摘了,只保留教授職稱,並且給了一整年的假期,陳獨秀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憤然辭職,現在已經不是北大的一分子了。 林太太帶著一雙兒女披麻戴孝,不停對來弔唁的好鞠躬行禮,張伯和林媽在院子裡搖頭歎氣,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完了。 …… 林家發生變故之際,陳子錕正在熊希齡府作客。 熊希齡道:「子錕啊,我托人送到佛山和海的信有回音了。」 陳子錕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問道:「有什麼結果?」 「海精武門的霍元甲師傅早就不在了,他的大徒弟劉振生回復說,霍師傅從來沒有收過姓陳的徒弟,而廣東佛山寶芝林的黃飛鴻師傅依然健在,他看了你的照片後也是同樣的答覆,說是從未收過這樣一個徒弟。」 陳子錕大感意外:「這是怎麼回事?杜心武先生說,我的功夫確實是他們兩家的嫡傳啊。」 熊希齡道:「或許別人有難言之隱也未可知,我以為,英雄不問出處,對於自己的身世問題你也不用過於掛心,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關注。」 陳子錕道:「熊老有何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熊希齡搖頭道:「我並不希望你成長為一個只會蠻幹的武夫,知道我次為什麼帶你去六國飯店見林長民他們麼?」 陳子錕靈機一動:「熊老是讓我耳濡目染國家大事?」 熊希齡道:「正是,如今南北分裂,武夫當政,各地督軍割據稱霸,民不聊生,餓殍滿地,如此境況之下,段祺瑞依然窮兵黷武,向日本借款數億,編練參戰軍,哼,藉著參加歐戰的名義,擴充自己的武裝,購買日械,僱傭日本教官,連拉跑炮車的馬匹都是日本進口的,袁世凱都不敢答應的二十一條第五號,到段祺瑞這兒,卻是順利通過了,你說,這不是賣國是什麼!」 陳子錕深以為然,道:「熊老可有對策,誅此國賊?」 熊希齡歎口氣道:「刺殺是無法解決中國的問題的,宋教仁被刺,陶成章被刺,陳其美被刺,湯化龍被刺,死了這麼多人,中國沒有絲毫民主和富強的跡象,卻是越來越亂了。」 第二卷風起第一章諾言 陳子錕陪熊希齡聊了很久,說是聊天,其實主要是在傾聽,雖然熊希齡提到的很多名字對他來說極其陌生,但聽多了也大致能有個基本瞭解,比如徐樹錚將軍,在熊希齡的描述裡就是一個和三國周瑜很類似的人物,雖有才幹,但氣量狹小,難成大事。 「民國的議會政治,就是壞在小徐手,他收買議員,操縱國會,肆意妄為,踐踏法律尊嚴,擅殺北洋大將陸建章,劫奪私分政府軍火,連彼此間的臉面都撕破了,如此無所不用其極,簡直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熊希齡提起徐樹錚來,一肚子都是怨氣。 陳子錕道:「北洋昏庸腐朽,國家之希望可在南方?」 熊希齡搖搖頭:「雲南的唐繼堯、廣西的陸榮廷、廣東的陳炯明,與北方軍閥都是一丘之貉。」 「那麼……孫文先生呢?」 「孫文……論組織不如宋教仁、論軍事不如黃興,手亦沒有自己的軍隊,不提他也罷。」 「依熊老所見,中國可有能力挽狂瀾之人?」 熊希齡思忖片刻道:「唯有駐守衡陽的陸軍第三師師長、孚威將軍吳佩孚,此人戰功卓著、思想進步,道德亦可稱之為典範,堪比關岳!」 吳佩孚,吳佩孚,陳子錕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 次日,陳子錕買了兩份禮物去看望並感謝了辜鴻銘和劉師培,兩位先生對這位愛徒的表現極為滿意,各自留他吃了飯,等到第三天,於德順突然登門,神秘兮兮的告訴陳子錕一個消息。 「大兄弟,林家出事了,你還不知道?」於德順道。 陳子錕立刻想到林文靜的安危,忽地站了起來,雙手按住於德順的肩頭搖晃著:「怎麼了!」 「大兄弟你別著急,聽我說。」於德順的肩膀被抓的生疼,趕緊解釋,「你相中的小娘子沒事,是她爹病死了。」 「什麼!林先生病死了!」陳子錕大驚失色,雖說林先生氣色不太好,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病死啊。 林家只有林之民一個人班掙錢,養活老婆孩子傭人,他一死,整個家就全完了,林文靜的生活必然受到極大的影響,她本來就沒有母親,現在父親就走了,繼母待她一直不好,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可怎麼活下去啊。 於德順察言觀色,知道自己這回算準了,陳子錕果然是瞧人家小姑娘了,他用低沉的語調說:「我是聽廠裡夥計說的,他們家昨天就搭靈棚了,都是街坊,我讓人封了十塊燒紙錢,聊表心意。」 陳子錕哪還有空聽他假惺惺的表功,風風火火趕到林宅,卻只看到一幫工人在拆靈棚,張伯站在門口,一臉的悲傷與茫然。 「張伯,先生已經出殯了?」陳子錕前問道。 張伯潸然淚下,點點頭道:「一大早發送到廟裡停著去了,先生是福建人,將來靈柩是要運回故土安葬的,可憐啊,孤兒寡母的。」 陳子錕只好留下二十塊錢權作帛金,又告訴張伯自己的地址和電話號碼,讓他有急事就找來找自己,又陪著他歎了一會氣才離去。 林先生是外地人,在北京親戚很少,朋也不算多,所以喪事從簡,只停了一天就草草結束,太太讓林媽去雇了幾個槓快,把先生的棺材抬到法源寺暫時存放,作為林之民在京的唯一親戚,林長民幫了不少忙,據他說,法醫從死者最後的嘔吐物中查到了砒霜的成分,而警察也在小野醫生的診所裡發現了部分劇毒砒霜,至於為什麼一個日本西醫會藏有砒霜,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人是白死了。 一家人回到後宅胡同,張伯奉陳子錕送來的二十塊錢,說這是紫光車廠的陳子錕送的,太太沒聽過這個名字,只當是丈夫生前的朋,就沒當一回事,林文靜卻是記在了心裡。 先生沒了,就沒有了繼續住在北京的理由,先生是福建人,家裡還有些房子田產,得回去料理了才行。 太太是海小業主家庭出身,雖然平日裡花錢大手大腳,脾氣又壞,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能獨當一面的,她把林文靜和林文龍姐弟倆叫到跟前,平心靜氣的說:「阿爹已經不在了,咱們要回海去,文靜,你親爹親媽都沒了,以後就跟著米姨一起過,米姨以前脾氣不好,經常罵你,你別往心裡去。」 林文靜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林文龍也跟著哭了起來。 太太擦了擦眼角,道:「都別哭了,收拾行李去,我已經托人買了火車票了,咱們後天就走。」 林文靜哽咽道:「可是,我還要學呢。」 太太道:「文靜,北京大學開銷大,學時長,你爸爸又不在了,咱們家實在沒有錢供你念下去。」 林文靜沉默了,父親留下的撫恤金和欠發工資,以及親朋好的帛金加在一起有不少錢,供自己讀是夠了,但是父親不止自己一個女兒,還有文龍呢,而且文龍是男孩子,現在還小,將來讀花錢的時候多了,米姨怎麼可能不顧自己親生的兒子,反過來照顧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呢。 …… 當晚,林文靜早早的睡下了,但一雙眼睛盯著屋頂,怎麼也進入不了夢鄉,一閉眼睛,父親的音容笑貌就浮現在眼前,父親走了,所有的一切安排都被打亂,可是自己真的很想留在北大讀啊。 「相信自己,就一定會成功。」忽然之間,陳子錕的那句話跳了出來,林文靜一骨碌爬起來,咬著嘴唇想了半天,終於決定還是靠自己。 她悄悄穿棉袍和鞋子,出了垂花門,門房裡的張伯睡的正沉,呼嚕震天響,絲毫沒聽到門閂被搬動的聲音。 林文靜出了門,輕輕掩大門,快步走出胡同,正好大街一輛空洋車過來,趕緊叫停:「洋車。」 「小姐您請,您去哪兒?」車伕乾淨利索,一張黝黑的臉透著憨厚。 「我去頭髮胡同紫光車廠。」林文靜道。 「好勒。」車伕拉起洋車健步如飛,四盞電石燈把道路照的一片雪白,本來兩個地方離得就近,不大工夫就到了跟前,林文靜下車掏錢:「多少?」 「順路,不要錢。」車伕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林文靜這才注意到車身綴著一塊銅牌,面銘刻倆字:紫光。 紫光車廠的大門敞開著,門頭懸掛四盞燈籠,四下一片通明,林文靜鼓起勇氣前,問門口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道:「大叔,請問陳子錕是住在這兒麼?」 中年人正是紫光車廠的掌櫃薛平順,這大晚的都七八點了,忽然有個女學生打扮的大姑娘登門來找大錕子,他心裡頓時就有數了,合著大錕子心裡掛念著的就是這個姑娘啊,看模樣身段氣質確實和杏兒不是一個水平的,怪不得啊…… 「您找對了,陳老闆就在這兒住,您是?」 「我……我叫林文靜,是……是他的朋。」林文靜含羞道,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拋頭露面獨自去陌生的地方,而且還是去找一個男人。 「好勒,我帶您進去。」薛平順正要領林文靜進門,忽然又有車回來交班,他忙著處理,正好看到杏兒從裡面出來,便道:「杏兒,帶這位姑娘去找大錕子。」 杏兒搭眼一看,心裡的酸味就泛來了,合著大錕子喜歡的人就是她啊,小巧玲瓏看著挺單薄,應該是個體弱多病的主兒,手那麼白嫩,肯定不會幹活,不會伺候人,比自己差遠了。 不過北京的姑娘就是豪爽,知道是情敵,依然笑臉相迎,「哦,是大錕子的朋啊,裡邊請。」 陳子錕正躲在臥室裡擦拭那兩把盒子炮,忽然聽到了不該屬於這裡的腳步聲,心裡一動,趕忙把盒子炮塞到枕頭下面,出來一看,果然是林文靜來了。 「小姐,您來了,趕緊屋裡坐,杏兒,倒茶。」陳子錕掀開門簾,林文靜小臉一紅,走了進來,杏兒撅著嘴橫了陳子錕一眼,氣鼓鼓的拎茶壺去了。 林文靜有些拘謹,坐下後依然低著頭,手捏著衣角,沉默了一會道:「我爹去世了,我們要回海了。」 陳子錕忙道:「那你的學怎麼辦?」 「我本來也沒正式入學,只是試讀生,而且米姨說……家裡不夠錢。」 「我給!」陳子錕脫口而出,連忙又改口,「我是說,我出錢,不不,我借錢給你,不不,我贊助……」他撓著腦袋,不知道該怎麼措辭好了。 林文靜被他的語無倫次逗樂了,咯咯一笑,陳子錕倒清醒了,緩慢而堅定的說:「相信我,有我在,就沒有困難。」 林文靜似乎聽懂了,因為她的臉又紅了。 「謝謝你……米姨說,已經買火車票了,後天就要走,而且,我怕她不會讓我留下的。」 「給我一天時間準備,後天在家裡等我,我帶你走,咱們不見不散。」 「嗯,不見不散。」 第二卷風起第二章杏花春雨 陳子錕和林文靜在屋裡說話,杏兒拎著水壺在門外偷聽,聽到林文靜的父親死了,繼母不讓她繼續求學的時候,眼淚悄悄流了下來,心說這姑娘比我可憐多了。 杏兒是個外柔內剛,性格爽快的姑娘,她撩起門簾進來,一邊給林文靜倒水沏茶,一邊說:「林姑娘,你就留下,有我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學費不夠,大家湊,對,大錕子。」 陳子錕自然是知道杏兒對自己的心意的,聽她這麼一說倒有些意外,忙不迭的點頭道:「對,對。」 林文靜抿著嘴唇,眼中含淚道:「謝謝你們。」 「客氣啥,喝茶。」杏兒熱情的招呼著。 「不了,我得趕緊回去,家裡門都沒鎖呢。」林文靜起身告辭,陳子錕也跟著起來:「我送你回去。」 「等等。」杏兒扭身出去,不大工夫拿了個手電筒回來,道:「送人要送到家門口,記得哦。」 「知道了。」陳子錕接了手電筒,陪著林文靜去了,杏兒一直送到大門口,望著夜色中他倆遠去的背影,扶著門框感歎道:「這倆人還挺配的。」 一轉臉,薛大叔問道:「杏兒,你咋哭了?」 「薛大叔您盡胡說,我哪有哭,眼睛進了沙子了。」 …… 陳子錕陪著林文靜一路步行回去,夜晚的北京胡同裡,幽靜寂寥,遠處傳來豆腐腦的叫賣聲,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襲來,是杏花。 不知道誰家院子裡的杏花樹,樹杈伸出院子,雪白的杏花落了一地,宛如雪片般,月光漫灑,晚風拂面,此情此景,令人心醉。 林文靜站定,喃喃道:「就到了,別送了。」 子錕趕忙站住,想說點什麼卻又無從開口,兩人就這麼站著,誰也不肯先走。 「我……」陳子錕結結巴巴,抓耳撓腮,想說又不好意思開口。 林文靜低著頭,腳在地劃著。 忽然,院子裡聲音傳來,似乎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只有發動農工,才能從根本解決眼下中國存在的問題。」 「守常,你和我的看法相同,唯有庶民的革命才能挽救當今的中國……」 陳子錕這才想起,這裡是李大釗先生的宅子,聽聲音另一個人好像是陳獨秀,他倆的高談闊論打破了曖昧的氣氛,林文靜說:「我該回家了,後天見。」然後撒腿就跑,跑到自己門口推門進去關了大門,卻又趴在門縫往外看,心裡砰砰直跳。 陳子錕似乎能看到自己似的,沖這邊擺了擺手,轉身消失在夜幕中,林文靜這才閂門,剛一回頭,就看到米姨和林媽站在面前,一臉的冰霜。 「阿爹剛走,儂膽子就大了是,不打聲招呼就出去野,儂出事就罷了,門都不鎖,萬一賊進來怎麼辦!」米姨劈頭蓋面就是一頓數落,卻並不問林文靜究竟做什麼去了,似乎並不關心這個問題。 …… 長安街趙家胡同,姚公館,珵亮的黑色轎車停在門口,僕人前拉開車門,一臉疲倦之色的姚次長下了車,剛進門就聳聳鼻子,問道:「什麼味道?」 管家也嗅了嗅,答道:「好像是從外面傳來的。」 姚次長心頭火起,吩咐道:「去看看。」 姚公館是歐式建築,主樓之外還有幾間平房,專供僕人居住,管家帶了兩個男僕來到其中一間屋前,砰砰敲了兩下推門而進,只見府裡的護院正半躺在炕抽鴉片,煙燈的小火苗豆粒大,武師美滋滋的抽著,看那神情,如同騰雲駕霧一般。 管家冷冷看了一眼就出去了,直接向姚次長報告,說護院偷偷抽鴉片呢,姚次長是留過洋的新派人,知道鴉片對國人的危害,他雖不能制止鴉片氾濫,但自己府裡總能管得住,他當即下令:「發他一個月錢,攆走,馬!」 管家得令,帶人直奔小平房,武師還未察覺,依舊躺在炕吞雲吐霧,看見管家進來,笑問道:「來一口?」 「還抽!老爺說了,讓你捲鋪蓋走人。」管家橫眉冷目道。 這下武師慌了神,在姚次長家裡當護院可是個美差,活兒不多,錢不少,關鍵是還有面子,這個飯碗砸了以後可就難找著好的了,他慌忙丟下煙槍求饒:「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管家冷笑:「我還沒說為啥趕你走的,你就說不敢了,這不是明知故犯麼,別的事都好說,唯有抽煙片這事兒,老爺眼裡揉不得沙子,您是自己走,還是我們幫您?」 武師雖然一身功夫在身,可在姚公館裡沒有用武之地,他知道自己敢撒野,立馬就得被抓進警察署去,於是求道:「這深更半夜的讓我哪兒去啊,明天再走不行麼?」 管家道:「我管你哪兒去,老爺說了,馬!」 武師道:「那這個月工錢呢,總該結了。」 管家怒道:「還廢話,我這就叫巡警來趕你。」 「行,山不轉水轉,咱們後會有期!」武師一怒之下,收拾了自己的煙具和鋪蓋,連夜離開了。 回望黑漆漆的公館小樓,武師一跺腳,背起行李走了,逕直去了附近閆志勇家裡。 閆志勇看到老背著鋪蓋登門,趕緊安排下處,又弄了一壺二鍋頭,一碟子花生米陪他喝酒。 「志勇,幫我找我活幹,哥哥我一身的本事你是知道,尋常漢子,七八個人近不了我的身。」武師道。 閆志勇苦笑道:「大哥,你的本事我當然知道,可眼下兄弟我也吃不飯了,哪有能耐幫你找活兒。」 武師眼神黯淡下來,端起酒杯乾了,低頭歎氣。 閆志勇道:「不如這樣,你先在我這住一晚,明天我陪你去找馬老爺,看看能不能找點什麼事做。」 「好,也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一早,閆志勇帶著武師來到外城馬家大宅子,拜見馬世海馬老太爺。 他們來的很不是時候,馬家正忙的雞飛狗跳,小刀劉說的沒錯,淨身之人是不能吃東西的,可憐二爺誤聽了西醫的話,飯菜吃了那麼多,結果大小便污染了傷口,發了高燒,神志不清,幾個中醫來看了都搖頭,說毒素侵入體內,沒救了,馬家小六是大學生,建議請西醫來打針消炎,偏巧最近有傳言說教育部一個部員就是吃了西醫開的藥被毒死的,搞得家裡人誰也不敢信西醫。 眼瞅著二爺就要歸西,三爺還在看守所裡蹲著,馬老太爺下打點了一番,終於得到准信,這案子是吳炳湘交代嚴辦的,誰也不敢怠慢,恐怕三爺的牢獄之災就免不了的,花幾千塊興許能少判兩年,在裡面住的舒坦點。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老五被撤職的事情有了眉目,千塊大洋砸出去,李定邦答應,三個月之內官復原職。 這個當口,閆志勇帶人來湊熱鬧,豈能得了好臉色,連大門都沒進就讓管家給擋了,兩人悻悻的剛要走,恰巧老五從外面回來,正好遇。 「這不是閆大師兄麼,喲,老煙也來了,這可是稀客,您不是在姚次長府當護院的麼?怎麼到我這兒來了。」老五當巡警的人,自然八面玲瓏,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老煙正是這位武師的綽號,當年就是因為他嗜好抽鴉片,才得了這麼一個稱呼。 閆志勇趕緊賠笑:「五爺,是這麼個事兒……」把來龍去脈一說,馬老五道:「原來如此,走,我擺酒給老煙壓驚。」 三人找了個酒樓,點了六個菜,兩壺酒,推杯換盞的說起來,話題只有一個,痛罵姚次長不厚道。 陪著罵了一通,見老煙酒高了,馬老五趁熱打鐵道:「老煙,聽說你有個叫黑風的兄弟是干大買賣的。」 老煙雖然喝多了,神智還是清楚的,馬老五說的黑風確實是他的結拜兄弟,早年一起練過武,後來聽說入了綠林為匪,專幹殺人越貨的勾當,警察廳通緝他的告示貼了可不少。 他一激靈,趕緊搖頭:「我很久沒見黑風了。」 馬老五嘿嘿一笑:「兄弟,別害怕,我現在又不當差了,才不管那些呢,其實黑風這人挺仗義的,劫富濟貧,替天行道,是條漢子,聽說他就最近就在北京一帶活動。」 老煙不敢接茬,心裡卻活泛開了,自己被姚次長辭了,抽鴉片的事情肯定張揚開了,再沒有人會僱傭自己當保鏢護院,一身的武藝,難道要去賣苦力混飯吃不成!已然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何不鋌而走險,學黑風那樣,過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快活日子去。 喝完了酒,馬老五結賬,又給了老煙十塊大洋,一抱拳逕自去了,閆志勇問老煙:「師兄,有何打算?」 「回老家看看去。」老煙假意道。 「也好,我送你。」閆志勇送老煙出了永定門,兩人灑淚而別。 …… 紫光車廠,陳子錕正忙乎著騰房間,打掃衛生,王大媽和杏兒幫著他一起收拾,把西廂房收拾出來,桌、臉盆架、鏡子、還有一床嶄新的被子,整整齊齊擺在床。 幾枝潔白的杏花插在白瓷花瓶裡,往窗前一放,陳子錕深吸一口氣,心曠神怡。 忽然,薛平順的聲音響起:「大錕子,電話,找你的。」 第二卷風起第三章香山綁票 陳子錕以為肯定是姚小姐打來的電話,哪知道接過聽筒,卻聽到一個公鴨嗓在說話:「請問是紫光車廠麼?」 「是啊,您是哪裡?」 「我聽說你們車廠的車子和別家不同,都是四盞燈的,可有此事?」公鴨嗓反問道。 有生意門,陳子錕客客氣氣道:「對,您要車麼?」 「廢話,我不要車能打電話麼,那什麼,炮局胡同頭條,給我來三輛、哦不,四輛洋車,麻利點啊,我這邊有急事。」 炮局胡同在北京城東北角,雍和宮附近,正好和宣武門內形成一條對角線,這路程可遠了,不過生意來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陳子錕忙問道:「您貴姓?」 「姓黃。」 「好勒,黃先生,我們這就過去。」陳子錕撂下電話,立刻安排了四輛洋車,讓王棟樑帶隊前去炮局胡同頭條黃府。 過了倆鐘頭,王棟樑拉著車回來了,進門就罵:「可缺了大德了,炮局胡同根本就沒有姓黃的,害我們白跑一趟。」 陳子錕問:「你們沒走錯,是炮局胡同頭條。」 「我們從頭條一直問到四條,壓根就沒有姓黃的。」王棟樑端起碗來喝水,這一趟談不累,就是耽誤不少時間。 陳子錕和薛平順面面相覷,難不成有人故意逗悶子? 正琢磨著,電話又響了,還是那個公鴨嗓:「喂喂,紫光車廠麼,我要的車怎麼還沒到?」隱約還能聽到背景音裡有竊笑聲。 陳子錕壓住火氣道:「您究竟住哪兒啊,炮局胡同壓根沒有姓黃的人家。」 公鴨嗓嘎嘎的笑了,隨即把電話掛了。 陳子錕暴跳如雷,丫挺的敢消遣我,逮到這小子不把他打出綠屎來就算他沒吃過韭菜! 忽然電話鈴又響了,陳子錕抓起來罵道:「你小子誠心搗亂是不?」 「什麼啊,發這麼大火氣,嘻嘻。」聽筒裡傳來的是姚小姐的聲音。 「哦,剛才有人打電話戲弄我們車廠來著,姚小姐,您有事?」 「廢話,找你當然有事,要不然裝電話幹嘛,明天我要去香山,你陪我一起去。」 「實在對不住,我明天也有事,不能陪您了。」 一聽這話,姚小姐怒了:「哎,我說陳子錕,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且不說我一個月給你開二百塊錢,就是看在我幫你對付那幫警察的份,你也欠我一個人情啊,你說,去還是不去?」 人情債難償啊,陳子錕略一猶豫,想到香山不過幾十里遠,跑快點也能早點回來,便一咬牙答應了:「行,幾點鐘?」 「早八點過來。」 「知道了。」 ……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換乾淨的褲褂,拉著洋車趕到了姚公館,阿福正拿著麂皮將那輛黑色福特四門轎車擦得珵亮,看見陳子錕的洋車,不由得鄙夷的哼了一聲。 姚依蕾已經打扮完畢坐在客廳裡了,身旁放著一個大大的布包袱,見陳子錕進來便吩咐道:「把這包東西拿到外面車裡放著。」 陳子錕提起包袱,從縫隙中看到裡面都是些舊衣服,便問道:「咱們幹什麼去?」 「不是說了麼,去香山,那裡有個慈幼院,咱們給他們送衣服去。」 「那啥時候能回來?」 「要是你拉車的話,那起碼要四五個鐘頭,咱們開車去,兩個小時就回來了。」 「那行。」陳子錕捧著包袱往外走,姚依蕾拿起小花傘跟在後面,高跟鞋一串響,阿福拉開車門,先讓陳子錕把東西後面,然後請小姐了車,跑到車頭前拿起一根曲軸用力搖動起來,汽車隨即發出轟鳴聲。 阿福跳車,握住了方向盤,按了兩下喇叭,姚依蕾探出腦袋道:「傻愣著幹什麼,車啊。」 陳子錕如夢初醒,趕緊車,緊挨著姚依蕾坐下,滿鼻子都是她身散發出來的香味,想到那天**的一吻,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公館的黑色大鐵門緩緩拉開,阿福駕駛著汽車出了大門,一路向北,出西直門,奔著香山方向去了,路行人車馬很快被甩在後面。 坐在姚小姐身旁,心裡總是不大自在,陳子錕身子前傾,沒話找話:「阿福,這汽車比洋車可快多了。」 阿福得意道:「廢話,這可是花旗國進口的福特車,全世界最先進的機器,能不快麼,你以為是靠兩條腿的洋車啊。」 陳子錕道:「汽車好開麼,你教教我。」 阿福一下警惕起來,道:「開汽車可是大學問,老爺特地送我去海租界裡學了半年才出師的,你這樣沒根底的,怕是一年半載也學不會。」 他這樣說,是怕陳子錕搶了自己的飯碗,小姐這麼看中這小子,不得不防啊。 陳子錕撇撇嘴,不說話了。 姚依蕾卻道:「阿福,你就教教他唄,興許人家比你聰明呢。」 阿福沒辦法,只好忍氣吞聲,讓陳子錕坐到了自己旁邊,說道:「好,我教你,這個叫方向盤,是掌方向用的,我腳下三個踏板,中間的是倒檔,左右兩個是高速和低速,油門在方向盤後面,加油就走,拉手剎停車,你懂了麼?」 陳子錕道:「你說這麼快,我糊塗了。」 阿福道:「那就沒辦法了,學開車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當年那個美國師傅教了我半年呢。」 北京的達官貴人們經常去香山拜佛或者遊玩,這條路筆直通暢,鋪著碎石子,路邊不時有當地鄉民經過,忽然一個小孩子橫穿馬路,腳下一絆,趴在了地。 阿福趕忙急剎車,因為發現的早,汽車距離小孩還有十幾步遠就停下了。 「去看看那孩子。」姚依蕾道。 阿福正要下車,陳子錕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沉聲喝令:「倒車!」 「你幹什麼?」阿福糊塗了。 「我叫你倒車,快!」陳子錕見阿福還是一臉的木訥,一手攥住方向盤,左腳猛地踩住中間的倒車踏板,同時猛加油門,福特車向後疾馳而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顆一人合抱的大樹轟然倒下,橫在路,汽車來不及剎車,光噹一聲撞在面,立刻熄火了。 姚依蕾驚魂未定,卻看到馬路中央躺著的那個小孩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這時才發現他的腦袋很大,臉掛著的分明是成年人式的微笑,哪裡是什麼小孩,分明是個侏儒! 道路兩旁的林子裡,齊刷刷跳出十幾條彪形大漢來,一水的黑色短打,蒙著面,腰間插著盒子炮,為首一人,禿頭珵亮,一雙三角眼透著陰狠,抬手就是兩槍,福特車的引擎蓋頓時冒起了白煙。 「誰動就打死誰!」大漢冷聲喝道,兩把盒子炮正瞄著汽車,阿福早嚇得魂飛魄散,陳子錕也不敢輕舉妄動。 匪徒們一擁前,拉開車門將三個人揪了下來,在車裡搜了一番,除了姚依蕾的手提包裡有幾百塊鈔票以及身的珍珠項鏈之類的首飾外,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顯然他們也並不在意這個,分明就是來綁架的。 陳子錕和阿福被喝令跪在地,解開褲腰帶,不許抬頭,兩人只好從命,陳子錕跪在地,腦子迅速的盤算著,可是局勢不容樂觀,這幫土匪極其狡猾而老練,絲毫沒有下手的機會。 耳畔傳來姚依蕾的尖叫聲:「別碰我!」然後是一記響亮的抽耳光的聲音,陳子錕用眼角瞄過去,姚依蕾被打得頭髮都披散開來,嘴角掛著血絲,那土匪頭抓住她的頭髮,面目猙獰無比的罵道:「小婊子,到了三炮爺手裡還敢耍橫,不想活了你。」 「炮爺,這倆小子怎麼處置?」一個土匪問道。 三炮回頭一看,眼神正好和陳子錕對,立刻被他眼中的桀驁所激怒,怒喝道:「**的,敢看我!」 說著就要拔槍。 陳子錕可是關東馬賊出身,天下土匪雖然套路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都一樣的殺人不眨眼,說殺就殺,根本不給你開口說一句話的機會,眼見對方動了殺機,他下意識的往前一撲,子彈正打在剛才跪著的地方。 「啪啪啪」又是三槍打過去,陳子錕身子一動,血花飛濺,一頭扎進了路邊的樹林。 「呸,跑的比兔子還快!」三炮舉著冒煙的手槍走過去瞄了瞄,發現樹林很密,人影晃動很難打中,便道:「小虎,小豹,交給你倆了。」 兩個幹練的土匪立刻進了樹林。 阿福嚇得整個人都癱了,生怕土匪那自己也給打死,哪知道三炮卻拍拍他的面頰道:「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河北大俠魏三炮,給你留條命,回去告訴你家老爺,準備五十萬大洋贖人,晚一天,就不是黃花大閨女了,晚兩天,人就少一根手指頭,聽明白了麼。」 「聽……聽明白了?」阿福顫聲道。 「給三炮爺說一遍。」 「是是是。」阿福哆哆嗦嗦重複了一遍,三炮這才滿意。 三炮哈哈大笑:「弟兄們,閃!」 說罷將姚依蕾扛肩頭,兩隻手指伸到嘴裡打了個忽哨,一匹黑色的駿馬嘶鳴著奔了過來,三炮爺一手扛著姚依蕾,一手板著馬鞍子就了馬,大喝一聲:「駕!」絕塵而去。 第二卷風起第四章必有內鬼 姚依蕾被三炮橫著擱在馬鞍前面,不由得尖叫了一聲,阿福聽到自家小姐的慘叫,下意識的想抬頭,立刻挨了一下。 「不許抬頭,閉眼,數到一百再睜眼,敢耍滑斃了你!」一聲暴虐的聲音在耳畔炸響,阿福嚇得緊緊閉雙眼,開始查數:「一、二、三……」 馬蹄聲遠去,四周恢復了平靜,可阿福覺得仍有一支槍頂著自己的腦袋,他不敢睜眼,繼續查數:「五十六、五十七……」 兩個路人遠遠走來,看見路橫著大樹,停著冒煙的汽車,還有一個人跪在地唸唸有詞,頓時覺察不妙,前問道:「怎麼回事?」 阿福睜眼一看,是一男一女,像是父女倆,穿著打扮和表情都和土匪大相逕庭,他明白是過路的,頓時哭道:「土匪!綁票!把我們家小姐綁走了。」 「別急,慢慢說。」那中年人掏出水壺讓阿福喝水,又指揮女兒道:「小青,四下裡看看。」 阿福喝了兩口水,心情稍定,把剛才的經過敘述了一遍,中年人聽了,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女兒在四周看了看,回來道:「土匪大概十五個人,有馬匹,向南去了,地有血,但沒屍體。」 中年人道:「去香山拜佛還願,竟然遇到這種事情,小青,你說幫不幫?」 「幫,當然要幫!光天化日,豈容土匪強搶民女!」女兒一臉的豪氣。 中年人思忖片刻道:「咱們分頭行動,這位小哥,你回去報案,小青,你追蹤馬蹄印跡而去,記住,切莫打草驚蛇。」 女兒道:「爹,你做什麼?」 「我去救人,事不宜遲,走!」中年人將大褂下擺撩起塞在腰間,箭步躍進了路旁的樹林,女兒也隨著馬蹄印追去了,阿福定一定心神,回頭朝著城裡方向狂奔。 …… 陳子錕在樹林裡疾行,要論鑽山溝老林子,他可是一把好手,去年綹子被官軍圍剿,盡在長白山裡打轉了,那麼茂密的樹林,他依然是如履平地。 跑出去幾十步遠,他閃身到一棵大樹後面,仔細傾聽身後的聲音,追兵有兩個人,正左右包抄過來,看起來也是林地追蹤的好手。 若要自己逃跑,當然是毫無懸念的,可陳子錕滿腦子都是姚依蕾的尖叫聲,***三炮,敢動我的女人,活的不耐煩了! 立刻又告誡自己,要冷靜,對方都是經年老匪,可沒那麼好對付,四下裡看看,靈機一動,敏捷的爬了大樹。 小虎和小豹是三炮手下兩員幹將,本名不叫這個,是入了伙改的花名,兩人持槍拿刀,根據地草木倒伏的方向,折斷的根莖,一路搜索而來,可搜到一棵大樹下竟然失去了蹤跡。 「操***,還能飛了不成?」小虎罵道,四下裡打望,山林寂靜,哪有人影。 忽然,一滴熱熱的液體滴到了他脖子,伸手一摸,是血! 「丫挺的在樹!」小虎一抬頭,正看到一物撲面而來,來不及閃避,被從天而降的金鉤步槍刺刀正戳中咽喉,踉蹌了兩下撲倒在地。 小豹急忙拔槍,樹一個黑影就朝他撲了過來,將他撲倒在地,兩人扭打片刻,「砰」的一聲槍響,小豹不動了,身下一灘鮮血。 陳子錕站起來,手裡拎著剛搶來的手槍,可是仔細一看,竟然是一把只能打一發子彈的獨撅牛土槍,再搜另一人身,連槍都沒有,只有一把匕首。 「***就這裝備還出來劫道,不嫌寒磣。」陳子錕拔出插在土匪喉嚨的刺刀,在鞋底擦擦,忽然覺得腋下火辣辣的疼,抬起胳膊一看,原來一顆子彈從這裡穿過,衣服都被燒焦了,剛才急著逃命竟然沒發覺,幸好只是擦傷,流血不多,也不影響行動。 他迅速辨別一下方向,朝著土匪遁去的南邊追去了。 幾分鐘後,中年人來到現場,發現倒在地的兩個土匪,伸手探一下脈搏,已經死透了。 …… 阿福跑的氣不接下氣,肺管子都要炸了,他是汽車伕,哪能比得了那些靠腿工夫吃飯的洋車伕,還沒跑出二里地就撐不住了,蹲在路邊氣喘吁吁,一輛汽車呼嘯而過,隨即又停了下來,車人伸頭問道:「你是不是姚次長家裡的?」 「對,對,我是。」阿福趕忙站起來,看到熟悉的車牌號,立刻認出這是香山慈幼院熊希齡夫人的專車,頓時大哭起來:「救命啊,我們家小姐被綁票了。」 熊夫人正好在車,趕緊讓阿福車,調頭往城裡開,事態緊急,汽車全速前進,不斷鳴著喇叭,一路疾馳回北京,逕直去了交通部衙門。 姚次長正在開會,商討關於山東膠濟線的問題,和他面對面談判的日本人很強硬,很囂張,搞得姚次長精神疲憊,右眼皮不停地跳。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秘進來在姚次長耳畔低語:「家裡出事了。」 姚次長心中一凜,起身道:「失陪。」跟著秘來到走廊。 「什麼事?」 「小姐被綁架了。」 「什麼!」姚次長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摔倒,秘趕忙扶住他,「汽車伕在辦公室裡等著。」 「好,你去報案,哦不,先等等。」姚次長強打精神,來到辦公室,自家的汽車伕阿福正坐立不安,旁邊有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彷彿在哪裡見過。 來不及寒暄,姚次長開門見山的問道:「阿福,到底怎麼回事?」 此時阿福已經沒那麼驚恐了,思路也清晰了,一五一十的將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姚次長在紙記下了幾個關鍵詞,河北大俠、魏三炮、五十萬大洋。 「他們還說,晚一天,小姐就不是黃花大閨女了,晚兩天,就少一根手指頭。」阿福一字不差的三炮的話複述了一遍,氣的姚次長擲筆大罵:「簡直就是敲詐!」 女兒是他的心頭肉,姚家也不缺錢,若是綁匪要個幾萬塊,姚次長眼睛都不眨就能拿出來,可五十萬大洋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有錢人家的資產都在地產、實業、股票債券,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多的現錢在手裡。 見姚次長氣急敗壞的樣子,熊太太勸道:「莫急,綁匪漫天要價,不過是想多弄點錢罷了,咱們自己不能亂了方寸。」 「您是?」 「我是香山慈幼院的院長,熊朱其惠。」華貴夫人道。 原來是前國務總理熊希齡的夫人,姚次長肅然起敬,剛要客氣兩句,熊太太道:「令嬡是去香山慈幼院給孤兒送衣服的途中遭劫的,我們也有責任,如果有需要的話,姚次長儘管開口。」 「多謝。」姚次長心急火燎,正準備去籌集現款,忽然桌的電話響了,[奇`書`網`整.理'提.供]這個當口他還有心思接電話辦公務,匆忙穿了大衣正戴帽子,電話鈴依舊響個不停,想了想還是過去摘了聽筒,壓著火氣問道:「哪裡?」 「姚次長麼?」聲音很古怪,像是捏著嗓子說出來的。 「你是誰?」姚次長不耐煩了。 「嘿嘿,是炮爺讓我打的電話。」 姚次長頓時呆了,綁匪竟然把電話打到自己辦公室來了,這還了得! 他壓低聲音問道:「我女兒怎麼樣了?」 「姚小姐好著呢,炮爺讓人帶的話,你收到沒有?」 「收到了,不過五十萬這個數目太大了,能不能通融通融。」 「行啊,沒問題。」出乎意料的是,綁匪竟然一口答應了。 姚次長鬆了一口氣,試探著問道:「五萬塊,我只能拿出這麼多了。」 「嘿,您可真會還價,行,就依您,既然您交錢那麼不利索,就別怪我們不仗義了,山寨的弟兄們早想嘗嘗洋派大小姐的滋味了,嘿嘿,想必是**的緊啊,等弟兄們玩個一年半載的再送回去,興許肚裡還能帶一個小的呢。」 姚次長氣的怒髮衝冠,恨不得把電話砸了,可惦記著女兒的安危,他只能強壓怒火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對方冷笑道:「不是我想怎麼樣,是你想怎麼樣,炮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一口價,五十萬,不過夜就放人,晚一天,還是五十萬,不過人在山寨裡,弟兄們都憋了大半年沒見過女人毛了,誰也不敢保證啥,要是再晚,炮爺性子急,興許就得剁一兩根手指給您寄去,何去何從,您自己掂量著辦。」 「好,哪裡交贖金?」姚次長終於屈服。 「哈哈,果然痛快,我們也不難為你,這五十萬你用金條、大洋、外國鈔票都行,就有一樣,不要你們交通銀行的票子,湊齊之後在公館門口掛一盞紅燈籠,我自會派人通知你送到什麼地方。」 說到這裡,電話掛了,姚次長一身的冷汗,綁匪太厲害了,自家的一切他們都瞭如指掌啊,只怕這次花錢買了平安,以後也不得安寧。 他沉思一會,還是下了決定,報案! 不到十分鐘,京師警察廳的總監吳炳湘就趕到了交通部姚次長的辦公室,親自偵辦此案,他先仔細詢問了阿福案件發生時的每一個細節,然後得到一個結論。 「必有內鬼,這個內鬼就是陳子錕!」 第二卷風起第五章1919年第一大案 這種懷疑並不是沒有根據的,根據警察廳存留的前清案卷記載,大多數綁票案件都是賊人先派臥底潛入事主家中,打探財產狀況和目標行蹤,等待合適的機會再下手。&& 陳子錕正符合這些要素,他是最近才到姚家工的,據下人稱,此人乃姚小姐以車伕名義僱傭的,但每月薪金卻高達二百大洋,簡直比得大學教授了,而且還不用整天工,姚小姐掏錢給他裝了電話,有事才招呼過來。 這個人,吳炳湘曾經在車站警察署見過,個頭很高,面容英俊,還幫姚小姐擋住了警察的毆打,由此引發車站警察署全體開革,所以吳炳湘對他印象很深刻,通常這樣的英俊小伙利用各種手段接近富家小姐,干的都是拆白黨的勾當,所以陳子錕更加可疑了。 派人簡單調查了一番,又得到更驚人的消息,這個陳子錕是幾個月前才來到北京的,時間不長,犯下的案子可不少,曾經在天橋聚眾毆鬥,在馬家大宅子劫持人質,強搶民女,在陶然亭私鬥比武,好勇鬥狠,鬧得是不可開交。 最匪夷所思的是,不久前這個身無分文的傢伙居然開了一家車廠,手底下有了二十輛洋車,幾十號工人,這哪裡是什麼車廠啊,分明是土匪在城裡設立的落腳點! 在香山綁票案中,陳子錕的表現也極其可疑,當著阿福的面和土匪演了一齣戲,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現在肯定已經和土匪會合了。 綜所述,真相呼之欲出,陳子錕就是個土匪,而且是專門派來臥底打探消息的,他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綁架姚小姐,獲取巨額酬金。 吳炳湘立刻下令,派精幹人員監視紫光車廠,大隊武裝巡警隨時候命,一聲令下即可搗毀這個土匪窩點。 …… 天下腳下,向來是首善之地,綁票這樣的大案可不多見,而且被綁的是交通部次長家的千金,這案子的性質就更不一樣了。 姚啟楨乃是交通系大將,他的能量動用起來相當驚人,老朋財政總長曹汝霖是第一個知道的,然後,陸軍次長徐樹錚、步軍統領李長泰、憲兵司令馬覲門,京師衛戍司令段芝貴全都被驚動了,整個北京軍警界為之地震。 總理錢能訓也打來電話,督促軍警部門各負其責,盡快緝拿兇手,營救被綁人員,經協調,由京師警察廳和步軍統領衙門的刑偵高手偵破此案,需要調動軍隊的話,北京衛戍司令部和憲兵司令部隨時待命。 交通部自己的武裝護路軍自然更是責無旁貸,先調了一個加強排將姚公館團團圍住,要不是姚次長及時阻攔,他們還打算堆起沙包,架起水冷重機槍呢。 姚次長本人身邊也多了四個膀大腰圓的保鏢,一路護送他回到府,一進客廳,就見客廳裡坐著警察廳長吳炳湘以及幾個陌生的老傢伙,都是五六十歲年紀,其貌不揚,但眼神裡透著一股犀利,吳炳湘介紹道:「姚次長,這幾位都是警察廳的刑偵高手,從前清時期就專辦大案的,有他們在,您儘管放心。」 「多謝諸位。」姚次長和這些老捕快一一握手,一招手,傭人奉一個托盤,裡面全是封裝好的大洋。 「小小意思,還請笑納。」 「無功不受祿!」為首一個老巡捕毫不客氣的拒絕道。 姚次長有些下不了台,吳炳湘打圓場道:「等令嬡回來再謝不遲,現在我們分析一下案情,老李,你先說。」 老李就是剛才那個態度生硬的老捕快,他大號叫做李三思,年近七十,精神矍鑠,據說光緒年間京城幾樁大的綁票案子就是他破的,被衙門中人稱為老神仙,雖然年紀大了,但出了大案子,警察廳總要請他出山。 「走,咱們樓說話。」姚次長客客氣氣將他們請到了樓房間,同時讓管家守住樓梯口,不許任何人打擾。 「綁未婚女子,業內稱之為花票,亦稱快票,必須當天贖回才行,過了夜的話,惟恐貞潔不保,一般訂了婚的,夫家就不要了。」李三思侃侃而談道。 姚次長臉色有些難看,自家女兒是新派人,自然不會在乎陳規陋習,但是在賊窩裡真過一夜,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發生的。 李三思乾咳一聲道:「所以我們必須盡快破案,綁匪是誰已經清楚,匪首本名魏三炮,號稱河北大俠,廊坊人士,在京津一帶已經縱橫多年,匪眾多大數十人,有槍有馬,但平時只出沒於偏僻鄉間,很少到京郊一帶作案,而且姚小姐的行程沒有幾個人知道,所以吳總監的定論很有道理,一定有內鬼,而且內鬼怕是不止一個人。」 另一個老捕快插話道:「我們已經盤問過公館所有下人,定將賊人同黨一網打盡。」 姚次長道:「我不管什麼內鬼不內鬼,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我女兒救回來。」 李三思道:「稍安勿躁,且聽我慢慢道來,賊人提出五十萬現大洋的天價贖金,想必對姚次長的經濟狀況並不是很清楚,說明這個內鬼和姚家關係偏遠,至少不是家裡人,這樣我們就有了……」 「我只想知道,該怎麼做。」姚次長很不耐煩,再次打斷李三思的話。 為人父母者,這份心情可以理解,李三思笑笑道:「簡單說,我們雙管齊下,文的武的都預備著,為安全起見,先給錢救人,同時跟蹤賊人下落,等姚小姐安全了,立刻將賊人一網打盡,追回巨款,現在您要做的是,派人去門掛一盞紅燈籠,等賊人再打電話來。」 姚次長道:「可是我真的湊不出那麼多現金來。」 李三思道:「我不管你能不能湊出五十萬現洋,你只需要讓賊人相信你能湊出這麼多便是。」 姚次長在屋裡來回踱步,腦子迅速盤算著,到底是精英人士,一個絕妙的辦法很快想了出來。 「有了,用一批金條,現洋,加美元、英鎊,還有大量的德國馬克和法郎鈔票,要多少有多少!」 吳炳湘點頭道:「好計策。」 歐戰過後,德國馬克和法國法郎劇烈貶值,看起來面值巨大的鈔票其實一文不值,和廢紙差不多,但普通老百姓連銀洋接觸的都不多,外國鈔票更是一竅不通,這幫賊人橫行於河北鄉間,想必也是一幫土條,用馬克和法郎糊弄他們,應該問題不大。 姚次長打了個電話,命人去交通銀行籌措貶值外幣,又打開家裡的保險箱,拿出二十根金條和三千塊大洋出來,又湊了些珠寶手勢,看起來光彩奪目的一箱子,甚是誘人。 傭人在公館外面懸掛了一盞紅燈籠,大中午的掛紅燈很是奇怪,來往路人都不免多看兩眼。 姚次長焦躁的來回走著,忽然電話鈴響了,李三思拿起分機的聽筒,示意姚次長接電話。 次長抓起話筒問道。 「姚次長你不仗義啊,招了那麼多黑狗子門,你還想要你閨女麼?」依然是那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女兒在哪裡?我要和她說話。」姚次長按照警方的要求說道。 「錢預備好了麼?」對方不接茬,反問了一句。 姚次長看看李三思,對方點點頭。 「紅燈籠已經掛出去了,你沒看見麼?」 「這麼快就預備好了?姚次長家裡果然是金山銀海啊。」 「差不多了,就快好了,五十萬數字太大,我把家裡的金條都拿出來了,還有很多外國鈔票,足足兩大皮箱,怎麼交給你?」姚次長說道。 「你親自帶著火車,坐下午兩點半的藍鋼特快送到天津我自然會派人接收,不過要快哦,耽誤到天黑就不好了。」 「我要和女兒說話。」 對方直接把電話掛了。 姚次長拿著沒了聲音的聽筒依舊喂喂的大喊著。 吳炳湘過來將話筒從姚次長手裡拿過,卡,搖了搖,又拿起來:「電話局,我是吳炳湘,剛才是哪個號碼接進姚公館的?」 警察廳在電話局早就安排了人手,全北京的電話不過幾百部而已,全靠接線員手工轉接,查電話來路實在是太方便了。 很快情報傳來,電話是竟然是從天津電話局轉接來的長途! 事不宜遲,吳炳湘立刻安排了兩名幹練的偵探,幫姚次長提著大皮箱乘汽車趕赴火車站,同時他又緊急調派了五十多個便衣,攜帶著短槍匕首,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火車站,同時電告天津警察廳派遣幹員予以協助。 京津之間的鐵路相當便捷,每天都有好幾班來往兩地的列車,這種客車是美國進口的,豪華大方,車皮塗裝為藍色,所以被稱之為藍鋼特快。 客車分三等,頭等車廂是專為政府高官和外籍人士準備的,二等車廂是一般職員、學生、商人之類的社會中堅乘坐,三等車廂才是為廣大老百姓預備的。 姚次長自然是要坐頭等車廂的,那些便衣偵探就沒這個待遇了,分散在二等和三等車廂,嚴密保護著姚次長的安全。 車過豐台的時候,一個十來歲的僕役捧著茶盤走進頭等車廂,高聲道:「哪位客人姓姚?」 便衣們立刻放下手的報紙,注視著這個小子,面對這麼多凌厲的目光,僕役已經毫不在意。 姚次長緩緩道:「我姓姚,你有什麼事。」 僕役前遞過一張便條:「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姚次長接過便條一看,面歪歪斜斜一行字:見紅頂房,速將贖金扔到窗外,不得延誤。 好狡猾的賊人!掐算的時間極其精確,根本沒有給姚次長他們留出思考的時間,轉眼間就看到遠處有座紅頂房子,就佇立在鐵道旁,大概是值守道岔的工人住的房子。 姚次長當機立斷,喝令道:「快把箱子丟出去!」 兩口大皮箱被扔出了車窗,火車依然在高速行進,便衣巡警們將頭伸出窗外,就看到遠處奔出幾匹快馬來,騎手敏捷的俯身將皮箱拎到馬背,然後大喝一聲,縱馬揚鞭而走。 便衣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跳車追趕的勇氣。 京城老神探李三思也傻眼了,對方的路數和前清時期的綁匪截然不同,居然用了電話、火車等先進的玩意,自己這一套偵破的技法完全過時,跟不對方的思路了。 第二卷風起第六章永定河上 便衣們不敢跳車追擊,擒拿小僕役的本事還是有的,一幫人撲去將其按翻在地,四五把手槍頂著腦袋喝問:「說,你們把肉票藏到哪裡去了!」 小僕役嚇得哇哇大哭:「大爺們,饒命啊,沒我什麼事啊。」 經審問,原來在豐台站停車的時候,有個旅客給他一塊錢,讓他開車後把這張便條送給頭等車廂的姚先生。 「那人呢!」便衣們喝道。 「豐台站下車了。」 「長什麼樣?」 「我忘了。」 「你敢忘,找打不是,銬起來!」便衣們將憤怒發洩在小僕役身。 贖金交出去了,卻根本沒能和賊人打個照面,堂堂京師警察廳的刑偵高手們居然被一幫鄉下土匪耍得團團轉,此時每個人都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 其實也怨不得他們,賊人的行動之迅捷,計劃之周密,完全超出京師警察廳的能力範圍,現在主動權完全被對方掌握,這麼多的警察、憲兵、軍隊卻投鼠忌器,根本派不用場。 火車到廊坊的時候,姚次長和一幫便衣下了車,給北京警察廳打電話,吳炳湘信誓旦旦的保證說,已經偵知三炮匪幫的確切位置,正會同憲兵、軍方聯合進剿,絕對跑不了他們。 …… 陳子錕在關東當馬賊的時候,跟老前輩學了不少絕活,循跡追蹤就是其中一項,他沿著土匪留下的馬蹄印一路跟蹤而去,約莫半個時辰後,在路邊看到一家破舊的飯鋪,門口有個餵馬的水槽,地很多雜亂的蹄印和腳印,土匪肯定來過這裡。 小飯鋪很簡陋,屋頂搭著席棚,棚下擺著粗笨的桌椅,門前挑著一個看不出原色的幌子,面一個大字:「酒」。 陳子錕走進飯鋪,瘦小猥瑣的老闆過來搭訕:「客官,用點什麼?」他的眼睛在陳子錕身打量著,看到腋下血跡時不禁閃爍了一下。 「哦,我有幾個朋剛來過,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陳子錕漫不經心的問道,眼睛也在敏銳的四下打望。 旁邊一張桌子,凌亂的擺著七八個酒碗,地扔著肉骨頭、油紙,還有骯髒的痰跡,分明是土匪不久前在這裡打尖休息,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在等那兩個已經被自己幹掉的同夥。 「剛才是有一幫山東來的小販,吃完了飯趕著騾子往北去了。」老闆陪笑著。 難道自己猜錯了,陳子錕還在狐疑,忽然那張桌子的縫隙裡有個小東西在陽光下一閃,前捏出一看,是一枚圓溜溜的珍珠。 今天早出發的時候,姚小姐戴了一副珍珠項鏈! 「你哄我!」陳子錕大怒,突然腦後風聲響起,他迅疾的閃身避過,一柄利斧深深的劈進了桌子,拿斧頭的是個彪悍的婦人,看樣子是老闆娘出馬了。 彪悍歸彪悍,但武力值嚴重偏低,陳子錕一腳就將老闆娘踹翻在地,老闆不知從哪裡摸了一把菜刀,哇哇怪叫著撲過來,陳子錕輕鬆閃過,一拳掏在他胃部,疼的他丟了菜刀狂嘔不止。 陳子錕抽出了自己的刺刀,將桌的酒碗統統掃到地,把瘦小的老闆拎了去,扒開衣服,刀尖按在胸口,扭頭問趴在地的老闆娘:「說,三炮在哪兒,我脾氣不好,就問一遍,不說,你男人就開膛。」 道混的人,知道深淺,不用多嚇唬,老闆娘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還是說了實話:「好漢爺饒命,三炮他們剛走,擄了個大姑娘往西邊去了。」 「去哪兒了?」 「俺們不知道啊。」 「不說是。」陳子錕稍一用力,刀鋒切入老闆肚子的軟肉,嚇得老闆娘趕忙磕頭求饒:「三炮在東南十里外的張各莊有個相好叫一枝梅,興許去那兒了。」 「你要是敢哄我,小心性命。」陳子錕收了刺刀,但並不打算放過這兩個人,他將兩人綁在了飯鋪門口,用刺刀在地劃了一行字:「此二人乃綁匪。」這才拍拍手離去。 馬蹄印確實是奔著張各莊的方向而去的,可是陳子錕追到前面岔路口卻犯了難,腳印痕跡顯示,土匪分成兩撥,一撥往張各莊去了,另一撥卻是去往西南方向。 陳子錕在土路仔細搜索了一番,果然在東南方向又發現了一枚珍珠,他不禁暗暗讚歎,姚小姐臨危不亂,勇敢機智,當真有大家閨秀風範啊。 沿著姚小姐留下的暗記一路向前,同時陳子錕自己也給援兵留下一個明顯的記號,他知道,姚小姐出事,警察廳肯定會派大批人手追查下落的。 又往前走了幾里路,眼前一片開闊,一條大河橫在面前,馬蹄印就在這裡終止,這下陳子錕可抓了瞎,大河茫茫,到哪裡去尋找姚小姐的下落。 媽了個巴子的,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不成,陳子錕再次研究起地的馬蹄印來,河北土匪不比關外,尚不能做到人手一匹馬,劫案現場出現了大約十五名土匪,但馬蹄印跡顯示只有三匹,其中一匹馬的蹄印較深,應該是馱了兩個人,如此分析,土匪大概是為了引人耳目,一撥去了張各莊避風,一撥帶著肉票船藏匿,等候贖金到來。 不同的地域,土匪行事風格也大相逕庭,關外土匪被稱為馬賊,人手一匹健馬,來去如風,老窩通常設在深山老林裡,小股官兵根本不敢發動圍剿,而北京一帶,人口密集,治安力量相對強大,也沒有可以藏身的深山,如果自己是綁匪的話,也會選擇一個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藏肉票的所在。 那就是水。 正巧有個打漁的路過,陳子錕趕忙叫住他:「大哥,這裡是啥地方?」 「這兒啊,這兒叫門頭溝。」 「這條河是?」 「這條河就是永定河啊。」 「大哥,能借你的船用用麼?」陳子錕掏出了兩枚銀元,輕輕捏住互相敲擊一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打漁的那條破爛小舢板哪裡值兩塊大洋啊,他忙不迭的答應道:「行,隨便用。」 …… 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宅,院子裡一片亂糟糟,大大小小的柳條箱、皮箱、包裹堆成了小山,來的時候行李不多,走的時候卻一大堆,其中大部分都是林太太在北京置辦的新行頭。 這座院子已經賣掉了,買的時候花了五百塊大洋,賣的時候只要價四百,雖然林太太是精明無比的海人,但是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所以也不在乎那幾個錢了。 林媽是林先生從家裡帶來的傭人,米姨不準備再用了,張伯是本地人,更不能帶走,兩個傭人都發了十塊錢的遣散費,站在院子裡長吁短歎著。 太太還在收拾自己的首飾盒子,林文龍蹲在地看螞蟻搬家,林文靜捏著一張火車票孤零零的站在腳踏車旁,心亂如麻。 「他怎麼還沒來,不是說好了來帶我走的麼?」 忽然大門被敲響,林文靜心中一動,趕緊過去開門,哪知道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男子,進了院子找到太太,數了幾張鈔票給她,就要來推那輛腳踏車。 「這是我的腳踏車。」林文靜怯生生道。 「文靜啊,這個帶不走的,再說我已經賣給王先生了,咱們要講誠信啊。」太太數著鈔票說道。 「可是……」林文靜無力阻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男人將自己心愛的腳踏車推走了。 太太才不管她,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林文靜坐不住了,偷偷溜出大門,直奔頭髮胡同而去,她相信陳子錕一定是有事耽誤了,如果他不來,那我就去找他。 來到頭髮胡同,遠遠就看見紫光車廠門口圍了一群拿槍的人,有穿黑制服的巡警,還有灰衣服的軍人,穿馬靴的憲兵,車廠裡的人被一一押了出來,鄰居們在胡同裡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林文靜愣住了,她猜到了出事,卻沒料到竟然如此嚴重。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林宅,門口已經停了一輛汽車,太太見她回來,劈頭蓋面的罵道:「儂哪能噶不懂事,都要走了還出去白相,快幫著搬行李。」 大夥兒一起幫忙將行李搬汽車,林太太帶著一雙兒女也了車,和張伯林媽揮手告別,直奔火車站而去。 …… 永定河和京杭大運河是相通的,門頭溝以南這一段水域特別開闊,船隻往來穿梭,非常繁忙,一艘毫不起眼的客船靜靜停泊在岸邊,誰也料想不到,震動京師的綁票案女事主就關押在這裡。 姚依蕾雙手被縛,嘴裡塞著一團麻布,無助的躺在船艙裡,臉依然火辣辣的疼,三炮那一巴掌打得可夠狠的,一路顛簸而來,她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只知道是在一條船,到處充斥著死魚爛蝦的味道。 「聖母瑪利亞,保佑陳子錕逢凶化吉,保佑他找到我,阿門。」姚小姐唸唸有詞,此刻她把希望全寄托在陳子錕身了,她堅信那個朱利安的化身一定能找到自己。 此時陳子錕正劃著小舢板游弋在永定河,焦急的四下打量著,千帆過盡,都是一樣的貨船客船,根本看不出區別來,關東老林子裡那一套本事也施展不開手腳了,正在彷徨之際,忽然一艘下錨駐泊的客船有個熟悉的身影在晃動,那不是三炮手下的侏儒麼! 第二卷風起第七章錢也要,人也要 這條船和永定河來往的船隻並無不同,長達數丈,能容納三四十名旅客,數百擔貨物,看船的吃水很淺,應該沒裝多少人貨,船頭船尾各有兩名水手望風,警衛森嚴,那侏儒用水桶打了一些河水,用碗盛了,顛顛下艙去了。 雖然發現了賊人蹤跡,但陳子錕不敢貿然向前,剛劫到肉票的土匪,總是精神特別緊張,稍有動靜就會打草驚蛇,自己倒是光棍一條,但把土匪逼得撕票就不好了。 陳子錕劃著舢板嚴密注視著大船的動靜,他頭戴著斗笠,身穿著蓑衣,和永定河的漁夫別無二致,加之河中船隻甚多,土匪倒也沒有注意到他。 姚依蕾躺在底艙裡,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抬眼看去,是個嬉皮笑臉的侏儒,端著一碗水走過來,扶起自己,扯掉嘴裡的麻布,道:「姚小姐,喝口水。」 被綁架之後已經幾個小時水米沒沾牙了,姚依蕾張嘴喝了一口碗裡的水,這水帶著一股土腥味,實在難以下嚥,她不由得撇撇嘴,乾澀的嘴唇如同枯萎的花瓣。 侏儒目不轉睛的盯著姚依蕾的俏臉,喉頭蠕動了一下,忍不住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去摸,姚依蕾一陣噁心,噗的一口將口中的水噴在侏儒臉,碗掉在船板光鐺鐺一陣響。 「臭丫頭,給臉不要臉,今兒大爺就要采你這朵花。」侏儒大怒,伸手去扒姚依蕾胸前的衣服。 艙門忽然打開,一道陽光照進來,一個三十來歲教先生打扮的男子站在外面,笑吟吟的問道:「二當家,誰惹您生氣了。」 侏儒悻悻的撒手,抹了一把臉的水漬說:「軍師,是你啊,嚇我一跳,那啥,我這兒正提審她,您暫且迴避一下。」 男子笑道:「二當家,這肉票有什麼審頭,我看您是想竊玉偷香。」 侏儒被說中了心事,臉一紅道:「軍師,要不您先?」 男子語重心長道:「二當家,咱們江湖中人盜亦有道,花票不過夜,過夜不值錢,要是把她睡了,以後道的朋還怎麼吃這碗飯,咱不能壞了規矩啊……」 侏儒戀戀不捨的在姚依蕾白嫩的臉蛋掐了一把,邁動兩條小短腿出去了,被稱為軍師的男子冷冷看了姚依蕾一眼,關了艙門,也關了光明。 岸邊,三匹快馬疾馳而來,船值守的水手見狀大呼:「黑風爺回來了!」邊喊邊跳,露出腰間黑黝黝的手槍柄來。 軍師出艙呵斥道:「喊什麼喊,都把傢伙藏好。」 水手趕緊用衣服下擺遮住手槍,扛了一條長長的跳板搭在岸,三個騎手滾鞍下馬,解下馬背的大口袋,抗在肩頭,為首大漢豪爽的笑道:「我回來了!」扛著口袋蹬蹬蹬了跳板,跳板劇烈的抖動著,看來肩的份量不輕。 河岸邊種了不少大柳樹,枝杈伸到河裡,陳子錕用柳樹遮擋著身子,偷眼觀察大船的情況,此時不免泛起狐疑,那個大漢不是魏三炮呢,為什麼手下卻稱他為黑風爺? 連人帶馬都了船,大木船起錨揚帆,順流而下,一幫人在船艙裡坐定,艙門關嚴,大漢將口袋裡的東西全都傾倒在地,金條、銀元、首飾、鈔票,所有人都覺得眼花繚亂,呼吸急促。 侏儒興奮異常,撲在鈔票堆撒歡,大漢撿起一塊銀元吹了吹,放在耳畔聽著清脆的嗡響,咧開大嘴笑道:「發財了,發大財了,十年不用做買賣都夠吃的。」 坐在他旁邊的正是姚公館前護院老煙,他訕笑著也撿起一根金條,在衣服擦了擦,金條發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老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這要是給人當護院,干十八輩子也沒這個數啊。」老煙感慨著,眼中泛起了淚花。 「跟著我混,以後吃香的喝辣的,錯不了。」大漢用力拍打著老煙的肩膀。 「黑風兄弟,你真是這個!」老煙一挑大拇指,誠心誠意的讚道,只用了一天時間策劃準備,就成功綁架了姚次長家的千金,並且拿到了贖金,這買賣干的乾淨利落,別說京津一帶了,就是全中國的土匪都幹不出這麼漂亮的活兒。 黑風得意的摸著鬍子笑道:「還是軍師的計謀高啊,小蘇簡直就是諸葛亮再世。」 侏儒也跟著笑道:「對啊,現在想必官軍正攻打魏三炮的山寨呢,軍師一石二鳥,讓他們狗咬狗,實在是高啊。」 軍師淡淡的一笑,拿起幾張鈔票在手裡欣賞,忽然臉色一變道:「怎麼是這個!」 「怎麼回事?」黑風也抓起一張鈔票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但卻絲毫看不出名堂來。 「這是德國馬克,不值錢。」軍師怒道。 「正兒八經的銀行票子,怎麼不值錢?」黑風再次端詳手中的鈔票,這是一張德國銀行歐戰前發行的馬克票子,印刷精美,面值很大,拿在手裡很有質感。 「德國和英國法國打仗打敗了,票子不值錢了,這些錢連一盒洋火都買不起。」軍師很恨的將鈔票甩在地。 黑風也有些明白了,前幾年中交票貶值,商舖拒收鈔票只收現洋和銅元,大概就是這個道理,說到底,紙票子就是不如真金白銀來的紮實啊。 「***姚啟楨,敢耍我們,老子這就日了他閨女!」侏儒第一個跳起來 「坐下!」黑風一聲怒吼,侏儒立刻偃旗息鼓,乖乖坐下。 「軍師,你給估摸估摸,姓姚的付了咱們多少錢?」黑風平心靜氣的說道。 軍師搭眼一看,心中有了譜:「條子和大洋都是真的,這幾件首飾也值幾個錢,不過距離五十萬還差的遠呢,怕是連十萬都不到。」 黑風一腳將小桌子踹翻了,咆哮道:「連他媽十萬都不到,打發叫花子呢,姓姚的不講究,就別怪我不仗義了,來呀,把肉票給我拖來!」 「是!」兩個手下進了底艙,將姚依蕾拖了來,老煙怕被認出,趕緊壓低了帽簷,用手遮住了面孔坐在黑暗處。 姚小姐被摜在地,腦袋磕在船板,頓時冒起一個疙瘩,黑風揪住她的頭髮,罵道:「你老子不給夠錢,活該你倒霉,陪爺們快活快活!」說罷一把扯開她肩頭的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來一根細細的吊帶來。 姚依蕾一聲淒厲的尖叫,更加刺激起土匪們的,一幫人圍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看著,甚至連船尾望風的倆人也趴在船板縫隙邊偷窺著裡面的香艷景色。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水淋淋的人從船尾慢慢爬了來,悄無聲息的從背後接近了他倆,單手扭住一人的脖頸,嘎巴一聲頸椎就斷了,另一人剛要喊叫,刺刀就捅進了他的喉嚨。 黑風雙腿叉開,雄赳赳的站在姚依蕾面前解著自己的銅頭板帶,侏儒在一旁竄下跳,興奮的溢於言表,軍師卻搖了搖頭,勸道:「大當家,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咱們是替天行道的,絕不許欺辱婦孺老弱,難道大當家的忘了?」 「我沒忘,可這回不一樣,若是老百姓家的閨女,我絕對不碰,可這女人是大官家的小姐,日了她,也算替天行道、劫富濟貧。」黑風振振有詞的答道。 姚依蕾腦子裡一片空白,她雖然周旋於京城交際圈,但從未和男人有過肌膚之親,面對這群野蠻粗暴骯髒的暴徒,她徹底絕望了,只希望自己能在被侮辱之前一死了之。 軍師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正要出去,忽然一團黑影撲面而來,逕直將他砸在船板,伸手一摸,一片粘稠的血跡,是具屍體。 緊接著槍聲就響起來了,打得船艙裡木屑橫飛,黑風的冕襠褲子褪到一半,行動不便,聽到槍響就撲倒在甲板,幾個站著的土匪被子彈打得如同血葫蘆一般,老煙措手不及,也被子彈擊中,倒在地直喘粗氣,姚依蕾緊閉雙眼,歇斯底里的尖叫不止。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所有人都懵了,但黑風到底是經年老匪,臨危不亂,他聽出對方用的毛瑟盒子炮,這種槍最多裝彈十發,打光了就要重新裝彈,趁著啞火的空當,他猛然躍起,抄起自己的兩把盒子炮朝外面橫掃。 又是一陣爆豆般的槍聲,單薄的木船被打得千瘡百孔,外面靜悄悄的只有風聲,兩扇篩子般的艙門在風中晃動著,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黑風的子彈打光了,一摸腰間,皮彈匣是空的,甲板的軍師推開壓在身的屍體,氣喘吁吁。 「有高人。」他低聲提醒黑風。 黑風將兩把槍丟在甲板,發出光噹一聲響,他吐了一口唾沫,沖外面喊道:「朋,我沒子彈了,想必你也打光了,有種的,咱們拳腳見個真章。」 「好!」外面一聲答應,陳子錕昂然走了進來,也將打空了的手槍丟在甲板。 黑風下打量著他,忽然大笑起來:「竟然是你小子!我那兩個手下呢?」 「他們倆,喂狼了。」陳子錕冷笑著答道,瞥了一眼地的姚小姐,似乎自己來的還算及時。 姚依蕾呼吸急促起來,大叫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陳子錕衝她擠擠眼睛,這可是朱利安的招牌動作,姚依蕾頓時淚水模糊了雙眼,是他,沒錯!陳子錕就是朱利安,朱利安就是陳子錕,只有他才會這麼神威無敵,只有他才會義無反顧的捨命營救自己! 黑風扭頭看了看姚依蕾,又看看陳子錕,問道:「你是她男人?」 陳子錕搖搖頭。 「那你是他們家護院?」 依然是搖頭。 「操,那你多管什麼閒事,求財是,這裡錢這麼多,你拿去就是。」黑風抓起一把銀元拋過去,落在甲板光光亂響。 陳子錕依然堅定的搖頭:「錢我要,人也要。」 第二卷風起第八章人工呼吸大法 陳子錕囂張的態度激怒了黑風,他一拳打在小桌子,雜木板拼湊的小桌子登時被打得粉碎。 「操!比我還狂,報名來,老子拳下不打無名之輩。」 陳子錕冷笑:「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子錕!」 黑風倒吸一口涼氣,雖然他不大去北京城內晃蕩,但是陳子錕力克於占魁的事情卻是聽說過的,怪不得這小子如此囂張,原來是技高人膽大啊。 吃驚虧吃驚,臉可沒有表露出來,黑風一雙環眼圓睜,死死盯著陳子錕,尋找著對方的破綻,陳子錕也緊盯著他,腳下開始移動,永定河的水流的很急,大船在左右顛簸,可是兩人的步伐都很穩健。 軍師高喊了兩聲,可是沒人應答,船其他的人都已經被陳子錕解決掉了,偌大一艘船失去控制,隨波逐流,船艙裡血腥味和硝煙味濃郁,老煙肩膀和肚子各中了一彈,血流如注,面色慘白,掙扎著爬起來,卻又踉蹌倒下,姚依蕾看見他的真容,頓時驚呼道:「是你!」 老煙無力的慘笑,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讓他應接不暇,大悲大喜輪番陣,他已經承受不住了。 「沒錯,姚小姐,是我串通他們綁了你的,沒別的意思,就想混點錢花。」老煙氣喘吁吁道。 姚依蕾爬起來,狠狠踢了他一腳,轉身想逃,卻被軍師一把抓住,匕首架在了脖子:「別動!」 「救我啊!」姚依蕾大叫一聲,陳子錕猛然轉頭,趁著他分神的空當,黑風一記黑虎掏心,惡狠狠的攻了來,陳子錕急忙格擋,兩人一瞬間就過了七八招。 陳子錕暗暗叫苦,黑風的武功並不是很高,招數也都是鄉下野把式的路數,但是勝在力氣大,動作快,抗擊打能力強,若要論起來,於占魁都沒他那麼難對付。 殊不知,黑風比陳子錕還心驚,這小子是他遇到最強的對手,手腳的功夫就不提了,能打敗於占魁的高手,功夫俊那是肯定的,關鍵是這小子還練過金鐘罩鐵布衫這一類橫練的玩意,拳腳打在丫身,跟砸在鐵板沒啥兩樣,幾十招下來,黑風就覺得胳膊腿生疼無比。 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黑風眼珠一轉,看到地死人腰間插著的手槍,就地一滾,抄起了手槍,大拇指掰開擊錘瞄準陳子錕喝道:「別動!」 陳子錕嘴角一抽:「***,說好不用槍,你講不講江湖規矩。」 黑風大笑:「江湖規矩,那是和道朋用的,和你這種官府走狗,有什麼規矩可講。」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艘快船從後方迅速接近,船頭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眉頭緊皺,一手叉腰,另一手中捏著三枚邊緣打磨的鋒利無比的金錢鏢,正是尾隨而來的夏小青。 前面一艘大船,行進軌跡很不正常,船艙千瘡百孔,夏小青心中有數,飛身一躍了大船,透過破損的船艙縫隙,正看到一個黑大漢用手槍瞄準陳子錕。 「老子送你歸西!」黑風咬牙切齒的扣動了扳機,說時遲那時快,三枚金錢鏢呼嘯而至,第一枚正卡在手槍擊錘中間,子彈打不出去了,第二枚擊中了他的手背和手腕,手槍登時落地走火,砰的一槍,正好打在軍師的腳,疼的他慘叫一聲,卻依然死死抓住姚依蕾不放。 夏小青一躍而入,飄逸的身法如同燕子一般,黑風握著受傷的手不由得暗暗叫苦,又來一個高手,這回算是栽了 「歹人!還不束手就擒。」夏小青叉腰而立,英姿颯爽。 陳子錕見來了幫手,頓時士氣大振,高聲問道:「大隊人馬都到了麼?」 兵不厭詐,陳子錕這句話本來是嚇唬黑風他們的,可惜夏小青是個直腸子,沒聽懂他的話,反而楞頭愣腦的問道:「什麼?」 正分神的時候,失去控制的大船一頭撞在岸邊,船身劇烈搖晃起來,後艙的三匹馬刨著蹄子嘶鳴不止,黑風大叫一聲:「走!」身子一擰,朝陳子錕撲來。 他這邊拖住敵人,軍師拖著姚依蕾向後艙而去,準備逃之夭夭,陳子錕豈能容他們再次得逞,他大喝一聲,拳拳帶風,打得黑風難以招架,節節敗退。 夏小青也沒閒著,奔著軍師就衝過來了,哪知道到了艙門口,頂篷忽然撲下一個黑影,正扒在她的背,一雙短小的胳膊在夏小青臉亂抓亂撓,正是一直隱藏起來的二當家。 侏儒雖然身材矮小,但是力量可不小,四肢如同鐵鉗般牢牢抓住夏小青,左右搖晃都甩不下他。 「軍師,快走!」侏儒尖聲大叫道。 軍師一咬牙,拖著姚依蕾就走,此時陳子錕依然被黑風纏住,夏小青亦被侏儒緊緊抓著施展不開,姚依蕾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她也顧不得矜持了,朝軍師胳膊狠狠咬下去,這一口下去真叫狠,活生生撕下一塊肉來。 軍師疼的眼淚都出來了,此時此刻,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了,化掌為刀,在姚依蕾脖子猛砍一下,姚小姐千金之軀,哪裡經得起這種打擊,當即軟綿綿的倒下去。 軍師解開韁繩,翻身馬,將姚依蕾提起放在馬鞍前,一夾馬腹:「駕!」 戰馬在船早就憋得不耐煩了,邁開四蹄跳岸,軍師回頭高喊一聲:「大當家!」 黑風見軍師已經平安岸,便虛晃一招,閃身後退,陳子錕步步緊逼,此時被侏儒糾纏住的夏小青卻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侏儒在河裡如魚得水,一邊猙獰的笑著,一邊揪住夏小青的頭髮往水裡按。 夏小青嗆了幾口水,方寸大亂,大喊道:「救我,救我!」 黑風見陳子錕眼神猶豫,便冷笑一聲道:「看你救哪個!」 陳子錕氣的雙手顫抖,賊人果然無恥,如果自己下水去救夏小青的話,黑風必然趁機襲擊,如果自己不救人的話,夏小青就必死無疑,那侏儒騰出手來還是要來對付自己,合著自己是左右為難,橫豎都要吃虧。 「我先殺了你再說!」陳子錕手腕一翻,利刃在手,朝黑風猛撲過去,黑風見他來勢洶洶,急忙閃避,戰馬都是通人性的,黑風的坐騎見主人被人追打,頓時嘶鳴一聲,奮起蹄子來踢陳子錕,哪知道忙中出錯,正中黑風的後背,這一蹄子下去可不輕,黑風當即噴了一口血栽倒在甲板。 「救我!」夏小青再度從水裡探出頭來,又被侏儒按了下去,一串氣浮起,再也沒有來。 「我來也!」陳子錕顧不管黑風了,一頭扎進水裡,揪著侏儒就是一刀捅過去,刺刀洞穿他的胸膛,鮮血染紅了河水,此時夏小青也已經失去知覺,朝著河底飄蕩而落。 陳子錕將刺刀叼在嘴裡,一個猛子下去,抓起夏小青,奮力蹬腿,終於浮出了水面。 「噗」一口濁氣吐出,然後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然後拖著溺水的夏小青向岸邊而去,了岸,將夏小青平放在地,試試她的鼻息,已經沒了。 夏小青淹死了,頭身全是泥沙,一張小臉血色全無。 陳子錕急的團團轉,忽然想到二櫃曾經教過自己的「人工呼吸**」,據說這個絕招可以將溺斃的人救活,只不過男女大妨,不便施救罷了。 危難關頭,顧不得那麼許多了,陳子錕毅然伏下身子,捏住夏小青的鼻子,嘴對嘴朝她口腔內吹氣。 如此這般重複了幾十次,就在吹氣的時候,忽然夏小青的眼睛睜開了,驚得陳子錕慌忙撤了嘴,爬起來道:「你醒了?」 說著他還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的意思。 「畜生!」夏小青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抬手抽了陳子錕一個大嘴巴,那叫一個脆響啊,比車把式甩的響鞭還脆生。 陳子錕臉頓時出現五個紅印子,這一巴掌把他打懵了。 夏小青小臉通紅,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並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被人佔了便宜,而且是天大的便宜,嘴都讓人親過了,不活了! 「嘔」肚子裡翻江倒海,一彎腰,大口大口混濁的河水吐了出來,夏小青彎腰狂吐不已。 陳子錕見她並無大礙了,也不解釋什麼,飛奔回船,哪裡還有黑風的影子,連那兩匹馬也不見了。 再看船艙裡,金條都已經不見了,可銀元和鈔票都還在,老煙也奄奄一息的趴在艙裡。 陳子錕抓了一大把銀元塞在懷裡,又撿了一把沒子彈的盒子炮插在腰間,跳岸,對還在發呆的夏小青道:「你在這守著,我去追他們。」 說罷沿著馬蹄印疾奔而去,只留下夏小青傻傻的站在那裡。 游,一艘小火輪轟隆隆響著開了過來,船頭刷著幾個黑字:水巡警。 夏老漢迎風站在船頭,身後是一幫穿黑制服的水警,一個個端著槍煞有介事的樣子。 「看,綁匪的船在那裡!」一個水警指著遠處擱淺的木船喊道。 第二卷風起第九章水警上岸 水巡警隊是京師警察廳下轄的一個衙門,有百餘人槍,小火輪三艘,舢板若干,負責京畿一帶水治安,要擱前清時候,這可是個肥差,從江南運來的米糧物資,不都得從運河過,不說雁過拔毛,好歹也能混個肚子溜圓,盆滿缽滿。!。 現如今鐵路發達,北京到天津衛、到山海關、到張家口、到漢口,都連著鐵路,火車可比船運方便快捷多了,運河的買賣一落千丈,只剩下一些運大宗貨物的貨船和一些小漁船,水警們的日子也跟著難過起來,除了每月七塊錢的餉錢,極少有別的進賬。 最近警察總監吳炳湘進行了一番人事調動,將原外城警察署的署長許國棟調到水警隊去當隊長,許國棟知道這是李定邦暗地裡給自己搗的鬼,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無計可施,只能一天到晚呆在小火輪釣魚打發時間,幻想著有一天能重回城裡,陞官發財。 機會很快就砸到了許國棟頭,小火輪正在永定河門頭溝一帶水域巡邏的時候,岸有人大呼小叫,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雖然陸地的事情不歸水警管,但百無聊賴的許國棟一時間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派人用小艇將那人帶了來。 那人四十來歲年紀,窮苦人打扮,許國棟還以為是鄰里糾紛之類的小案子,懶洋洋的躺在椅子喝了一口茶,道:「什麼事,說。」 那人一抱拳,精氣神挺足,像個練武的人,「官長,有大案子,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小姐被賊人綁了,在下追蹤至此,失去蹤跡,賊人應當是順流而下了,在下勢單力薄,還請官長調動人馬,追剿賊人!」 許國棟剛喝的茶水一口噴了出來,小茶壺也差點脫手而出,姚次長家的小姐被綁了,這可是滔天的大案子啊!他不敢怠慢,趕緊詢問細節,那人如此這般的敘述了一遍,許國棟倒吸一口涼氣,一個聲音在心頭響起:許國棟,你的機會來了! 「生火,開足馬力,給老子追!」許國棟跳起來下了命令,又對中年人拱手道:「怎麼稱呼?」 中年人道:「我姓夏,天橋耍把式賣藝的,和女兒一起去香山拜佛遇這事兒,咱不能不管啊,女兒先行一步追蹤而去,在這河邊留下暗記,我尋思著賊人凶悍,得請官府出面才行,所以才驚動了官長。」 許國棟肅然起敬:「原來夏師傅乃江湖中人,失敬失敬,在下水警隊長許國棟,夏師傅,您船頭請。」 「許隊長請。」夏師傅雙目炯炯,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兩人來到船頭,並肩而立,船工脫了小褂,掄起大掀,將好的開灤白煤鏟到鍋爐裡起,烈火熊熊,黑煙滾滾,許國棟扯著嗓子大喊道:「弟兄們,我姓許的剛任,咱們還不熟,我這個人沒別的好,就一條,見不得弟兄們挨餓受窮,現如今有一樁大案子,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小姐,讓***土匪給綁了!」 水警們面面相覷,長久以來平淡的生活讓他們的銳氣消失殆盡,哪還有面對土匪的勇氣。 許國棟接著吼道:「弟兄們,咱們水警揚眉吐氣的機會來了,滅了綁匪,救下姚小姐,我擔保大家都有重賞,起碼每人這個數!」 說著伸出五隻手指晃了晃。 一個警目道:「五十?」 許國棟一瞪眼:「你把姚次長當成什麼了,人家可是大財主,五百!知道不,五百現大洋,只能多不能少。」 警察們眼睛都直了,五百現大洋,什麼概念! 普通巡警每月薪水七塊錢,扣掉三塊五的伙食費,只剩下三塊五,還要養活一家人,這日子就可想而知了,五百塊錢,相當於十年薪水啊! 許國棟見眾水警的眼神開始活泛,又繼續蠱惑道:「土匪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挨槍子照樣得死,咱們一船二十個兄弟,有刀有槍,還怕他們不成?救了姚小姐,每人起碼五百塊,買宅子娶媳婦,都隨你,誰要是不願意幹,我也不勉強,這就放他下船,弟兄們,咋整,你們說了算!」 「對,許隊長說的在理!」 「跟他們干!」 「救回姚小姐,賺大洋!」 水警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揮舞著步槍嗷嗷直叫,許國棟欣慰的笑了,他不但有效的鼓舞起士氣來,自己的威信也確定起來。 小火輪冒著黑煙在永定河裡橫衝直撞,來往船隻無不避讓,不大光景便發現遠處有一艘木船靠在岸邊,船艙被砸的稀巴爛,到處都是血跡。 夏師傅一顆心懸了起來,他擔心的不是人質的安全,而是女兒的安危,女兒性子急,做事莽撞,萬一遭遇不測,自己怎麼對得起她九泉之下的娘親啊。 小火輪慢慢貼那艘木船,水警們嘩啦啦拉動著槍栓,如臨大敵,許國棟一手握槍,一手拿著個洋鐵皮做的話筒,大聲喊話:「快出來投降,不然我們就開槍了。」 一片死寂,沒人答話。 「隊長你看。」一個水警指著河面喊道。 河裡浮著一具侏儒的屍體。 夏師傅心中一動,根據阿福的敘述,綁匪中確實有個侏儒,他心中牽掛女兒,身子一晃就飛到了對方船,漂亮的輕功讓水警們歎為觀止。 在船搜索一番,並未找到女兒,夏師傅沖小火輪喊道:「沒有出氣的了,過來。」 水警們這才放心的跳幫過來,搜索一番,發現了五具血淋淋的屍體,還有滿艙的大洋和鈔票。 「隊長,還有個活的。」一個水警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老煙。 許國棟去檢查一番,命人給老煙包紮傷口,又給眾水警打氣道:「弟兄們,到手的鴨子不能讓它飛了,有種的,跟我岸救人。」 「救人,救人!」水警們眼見土匪死傷纍纍,心中更加有了勝算。 「小王,你馬回隊部,用電話向警察廳吳總監報告,就說我們水警隊發現了綁匪,經過激烈交火,擊斃匪徒五人,活捉一人,目前正在登岸追擊。」 「是!」小王帶了兩個警察,攔了一條過路的船隻,向北去了。 許國棟又留下幾個警察在船守著,帶著其餘的人馬,子彈膛,刺刀出鞘,殺氣騰騰的追蹤而去。 …… 天漸漸暗下去了,黑風騎在馬背,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那一馬蹄踢得他元氣大傷,咳血不止,差點見了閻王。 軍師傷的也不輕,腳挨了一槍,血水浸透了鞋子,胳膊被姚小姐咬了一口,血肉模糊疼的厲害。 「媽的,這女人屬狗的!」軍師低聲罵了一句。 姚小姐也好不到哪裡去,衣服破破爛爛的,臉青腫,額頭還有個大疙瘩,看起來就像是個難民,此刻她雙手被縛騎在馬,怒目圓睜看著兩個土匪。 「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了。」軍師低聲恫嚇她。 姚小姐輕蔑的笑了:「你不是那種人。」 「那你說說看,我是哪種人?」軍師冷笑道。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就是個酸秀才。」姚依蕾道。 這話戳中了軍師的痛處,臉色一寒,不再搭理她。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放了我,我保證不會追究你的責任,還會給你賞錢,你要多少就給多少,怎麼樣。」姚依蕾審時度勢,知道綁匪目前處境極差,正是分化瓦解,亂他們陣腳的好時機。 軍師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當家,黑風坐在馬搖搖欲墜,頭的血跡糊住了眼睛,絲毫沒注意到他倆的對話。 「哼,我是講義氣的人,不會做出賣兄弟的事情,你省省。」軍師義正詞嚴的拒絕了姚小姐,但姚依蕾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絲動搖。 「大當家,你沒事?」軍師縱馬來到黑風旁邊問了一聲。 黑風抬起頭來,嗓音沙啞:「被這畜生踢了一蹄子,疼得厲害。」 「現在哪兒去?」軍師警惕的望著四周,低聲道,他們渾身帶傷,不敢走大路,此刻不知道走到什麼鄉旮旯去了,遠處是農田和村莊,羊群在山坡吃草,好一派田園風光。 「回家,我怕是不行了,得見娘最後一面。」黑風吐出一口血來,聲音弱的不行。 「這個小妞怎麼辦?」軍師問道。 「帶著她,我要是死了,在底下也得有個娘們陪著。」黑風從懷裡掏出幾根金條遞給軍師。 「青彥,大哥對不住你,你是秀才出身,卻跟我入了綠林為匪,我不是個好當家,做事粗手大腳,連累弟兄們送了性命,我要是死了,你不要給我報仇,帶著錢去天津,去漢口,做點小買賣,別再走黑路了。」 「大當家,你死不了的,我幫你找郎中。」軍師哽咽道。 黑風虛弱的擺擺手:「別耽誤,回家,我想娘了。」 軍師含著眼淚點點頭。 「別讓她跑了。」黑風努努嘴。 軍師扭頭一看,姚依蕾不知道啥時候滾下馬來,正撒腿狂奔。 第二卷風起第十章俠侶 軍師雖然是個文弱生,好歹也在綠林裡闖蕩過一段時間,對付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還是十拿九穩的,他縱馬前,揪住了姚依蕾喝道:「再跑就殺了你!」 姚依蕾知道土匪狗急跳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只得乖乖服從,回來爬馬背,繼續前行。 夕陽西下,天就要黑了。 五里外的一個市鎮,今天是牲口市開集的日子,經過一天的交易,數百匹騾馬驢牛更換了主人,市場已經蕭條下來,遍地都是牛糞馬糞,氣味刺鼻,那些牲口販子們或蹲在籬笆下數著鈔票和銀元,或坐在飯鋪裡點一碗燴面,叫一壺白干喝著,亂哄哄的討論著今年的行市。 一男一女走進了市集,飯鋪的小夥計看見他倆風塵僕僕的樣子,趕忙招呼:「二位,進來打個尖。」 兩人一進門,就吸引了牲口販子們的目光,好一對璧人,男的身高八尺,女的也有七尺,腰間紮著英雄巾,腳下蹬著步靴,眼神凌厲,殺氣騰騰,這大概就是評裡說的俠客……嗯,這倆俠客身濕漉漉的,估摸著是剛打過水仗。 這一對男女正是陳子錕和夏小青,一路追蹤綁匪至此,小夥計一聲招呼,把他倆肚裡的饞蟲都勾引出來的,從早到現在一點飯都沒吃,可餓得夠嗆,夏小青還好點,剛才在河裡被灌了個水飽,不過聞到肉包子的香味,也忍不住了。 陳子錕掏出一枚大洋丟在櫃檯:「肉包子,有多少多少。」 「好勒!」小夥計搬出蒸籠,熱騰騰的肉包子用干荷葉包了,陳子錕用隨身攜帶的褡褳袋裝,隨手拿了兩個大口大口的吃著,噎得他直翻白眼。 「餓死鬼投胎。」夏小青罵了一聲,自己也拿了一個包子吃起來,幾口下來,也噎住了。 「客官,您喝口麵湯送送。」小夥計極有眼色的端來兩碗麵湯,陳子錕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抹抹嘴問道:「夥計,剛才有沒見過兩男一女騎著馬過路?」說著遞一枚大洋。 小夥計見他出手闊綽,轉臉喊道:「各位客官,誰見過兩男一女騎馬趕路的?」 還有人答話:「我趕駱駝過來的時候遇到了,三人沒走大路,抄小路往東去了,都騎著馬,那女的還穿著洋式的衣服。」 陳子錕和夏小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放下碗,出門而去。 路過牲口市的時候,陳子錕忽然停下,走到一頭四蹄踏雪的小黑驢前,動作嫻熟的看看它的牙口和蹄子,旁邊老闆湊來,滿臉堆笑,朝他伸出了手。 旁邊夏小青歪著腦袋,狐疑的看著他們兩人將手藏在袖筒裡無言的討價還價,片刻之後,交易達成,陳子錕掏出三十塊銀元買下這匹小黑驢,老闆又奉送了他一具木製的老式馬鞍。 「錢只夠買一頭驢子的,你騎著。」陳子錕對夏小青道。 「讓我騎驢,虧你想得出。」夏小青臉一紅,啐了一口,在她看來,驢子是那些回娘家的鄉下小媳婦才騎的牲口,自己這種練武的巾幗,應該騎高頭大馬才夠派頭。 彷彿猜到她心中所想,小黑驢不滿的叫了起來,高亢的驢叫聲吸引了不少目光,夏小青想走,兩隻腫脹的腳卻邁不開步子,無奈之下只好捏著鼻子騎這頭小毛驢,再次踏追蹤之路。 夕陽斜照在兩人身,彷彿鑲了一層紅邊。 …… 北京正陽門東車站,林文靜對著同樣的夕陽心有慼慼,火車晚點了,到現在還沒來,行李堆在月台,米姨正和搬行李的雜役講著價錢,弟弟坐在箱子吹著,胳膊還掛著黑紗,人來人往的車站,喧囂在耳畔迴響,可林文靜卻覺得如此孤寂寒冷。 她多麼希望此刻陳子錕能及時出現,把自己帶走,可是這一幕終於沒有出現,火車噴著蒸汽緩緩開進了站台,早已久等的人群開始登車,林文靜再次回望候車廳方向,依然沒看到那個人的影子。 她知道他不會來了,輕輕歎了一口氣,拎著皮箱牽著弟弟,了火車。 …… 姚公館,姚次長在客廳裡來回疾走,嘴裡的煙斗早就滅了,還在嗒嗒的抽著,夫人得知女兒被綁架,哭昏過去好幾次,現在一幫太太小姐正圍著勸,警察廳、步軍統領衙門、衛戍司令部的廢物們被綁匪耍的團團轉,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 天已經黑了,姚依蕾還是沒被釋放,姚次長知道糟了,綁匪既然能會利用電話和火車,那麼一定有高人指點,難道還認不出一文不值的德國馬克?這批廢鈔票不但沒騙得了綁匪,反而會給女兒帶來滅頂之災啊。 他沉不住氣,親自搖起電話,問吳炳湘案情進展。 警察廳那邊也在忙碌之中,今天抓了紫光車廠不少人,偵緝隊正在加緊刑訊,陰暗的地牢裡,薛平順和車伕頭王棟樑被剝得赤條條的綁在柱子,爐子裡燃著熊熊烈火,烙鐵被燒的通紅,幾條彪形大漢橫眉冷目,還沒動刑就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了。 薛平順雖然當過巡警,但從未見過這副陣仗,本來過的好好的,忽然就來了一幫偵探巡警,把紫光車廠給抄了,所有人都抓了,幸虧杏兒今天沒過來,要不然也得一勺燴了。 老捕快李三思走過來,和顏悅色問道:「老薛,說起來咱們也算同僚,你識相點招了,省的傷了和氣,這裡可不是隨便什麼小警察署,這裡是內務部的大老,內務部,知道不,就是以前的刑部,這些刑具都是前清留下的玩意,我今天可不想用。」 薛平順苦苦哀求道:「長官,我們真的是冤枉啊,你們說的那個姚小姐,我見都沒見過,大錕子更不是那樣的人,他絕不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李三思冷笑,猛然拿出兩把盒子炮拍在桌子道:「這兩把槍是從陳子錕臥房枕頭底下抄出來的,你怎麼說!」 這下薛平順啞巴了,暗暗叫苦,大錕子你怎麼藏兩把槍在家裡啊,這下黃泥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不說是,動刑。」李三思一揮手,過來一個彪形大漢,開始往薛平順腳底下加磚頭,這是傳統刑罰,比較初級的老虎凳。 饒是這種初級玩意,薛平順老胳膊老腿也受不了,疼的滿頭大汗。 李三思陰沉著臉看著薛平順的表現,根據他的經驗,這個傢伙很可能真的對綁票案並不知情。 「再不招,就厲害的了。」李三思恫嚇道,忽然外面進來一人,附耳說了幾句,原來是巡警在香山案發生地不遠處的樹林裡發現兩具屍體,據調查應該是綁匪小嘍囉,追蹤人員又在據此五里處發現一對被綁的飯鋪老闆夫婦,據查是陳子錕將他倆綁起來的…… 案情一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李三思下令暫停刑訊,親自去找吳炳湘匯報。 此時吳炳湘正在電話裡和姚次長解釋著,說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令嬡很快即可獲救云云,好不容易敷衍了姚次長,另一部電話又響了,抓起來一聽,卻是衛戍司令部打來的。 原來陸軍次長徐樹錚出動了一個旅的人馬,攻打盤踞在河北某處的魏三炮匪幫,軍隊動用了重機槍和克虜伯山炮,頃刻間踏平山寨,打死數十土匪,生俘魏三炮,可是到處也找不到姚小姐的下落。 「把魏三炮押來審問。」吳炳湘掛了電話,看到李三思站在門口,便問他什麼事,李三思將案件進展說了一下,吳炳湘也陷入了沉思,這案子越來越複雜了。 「先別慌用刑,等等看。」吳炳湘說。 …… 大興縣,高各莊,夜已深,三匹馬悄悄進了村子,村口的狗發現生人進來,頓時汪汪叫起來,三匹馬在犬吠聲中來到一戶人家前,黑風下馬敲門道:「娘,是我。」 過了一會,一個老婦人拄著枴杖過來,打開門道:「二黑,我兒,是你回來了麼?」 「娘,是二黑回來了。」黑風說道。 老婦人丟了枴杖,伸出雙手摩梭著黑風的臉,顫聲道:「真的是我兒回來了。」 黑風跪在地讓母親摸著面孔,兩行淚水落下來:「娘,您身子骨還好麼?眼睛能看見東西了不?」 「好,好的很呢,就是眼睛看不見,不礙事,習慣了。」老婦人慈祥的笑道,忽然感覺到了什麼,問道:「兒啊,誰和你一起來的。」 黑風擦一把眼淚,道:「是我的朋,他叫蘇青彥,還有一個是……是我剛娶的媳婦。」 軍師摘了帽子,鞠躬道:「大媽,我給你行禮了。」說著瞪了瞪姚依蕾,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姚依蕾才不吃這一套,叫道:「老人家,我是你兒子綁來的……」 話沒說完,就被軍師摀住了嘴,道:「大媽,著媳婦是黑風大哥花一百大洋買來的,還不大聽話呢。」 老婦人不疑有詐,笑道:「媳婦哄哄就好,快進來,我給你們做飯吃。」 三人進了院子,軍師先將姚依蕾綁到牛棚裡,才扶著黑風進了堂屋,老婦人下廚房去燒鍋做飯,雖然她眼睛瞎了,但是在自己家裡早就對各種東西的擺放瞭如指掌,行動與常人無異。 幾分鐘後,追蹤而至的陳子錕、夏小青來到了村口,村口的狗又狂叫了起來,陳子錕掏出肉包子丟過去,狗群頓時追逐肉包子而去,哪有閒空管他們,兩人一驢追到了黑風家門口,夏小青縱身就了院牆,動作輕盈的如同一隻燕子,她朝裡面瞄了兩眼,沖陳子錕做了個安全的手勢。 陳子錕爬牆的姿勢就稍顯笨拙了一些,跳進院子之後,兩人搜索一番,在牛棚裡發現了被綁著的姚依蕾。 姚依蕾看見一個黑影摸過來,還以為是黑風,嚇得嗚嗚起來,那人卻伸手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是我。」 「嗚嗚嗚」姚依蕾卻更加激動起來,竟然是陳子錕追來了,她激動的熱淚滿眶,要不是被綁著,早就一頭扎進對方懷裡去了。 忽然,夏小青竄進了牛棚,沖陳子錕做了個手勢,示意有人過來,陳子錕閃身躲在柴草堆後面,拔出了刺刀,夏小青則藏在門後,凝神屏息,準備將來人一舉拿下。 進來的是個瞎眼老婦人,步履蹣跚,毫無戰鬥力,一時間陳子錕和夏小青都愣住了,只見老婦人走到姚依蕾跟前,摸索著解開了她身的繩索,拿出塞在嘴裡的破布。 「孩子,大媽知道你是綁來的,快走,從這村子出去往北走十里路,就是鄉公所,這有兩個窩窩,拿著路吃。」老婦人拿出兩個窩窩,塞在姚依蕾手中。 第二卷風起第十一章獲救 沒想到這位大媽竟然如此善良,陳子錕和夏小青面面相覷,姚依蕾也呆了,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此刻竟然說不出話來。&& 「快走,別讓我那個不成材的兒子再抓著。」老婦人催促道,轉身出了牛棚,姚依蕾如夢初醒,拔腿就往外走,陳子錕也從柴草堆後面出來,說道:「夏小青,你帶她先走,我還有點事情要辦。」 「千萬小心。」夏小青低聲囑咐了一句,扶著姚依蕾出了門來到院子裡,撥門閂的時候弄出了聲音,屋裡的軍師高聲喝道:「誰!」 「大媽出門潑水。」老婦人急忙搪塞道,軍師多麼機警的人,哪裡騙的過他,一瘸一拐的出了門,正看見一人站在院子裡,正衝自己笑:「軍師,別來無恙。」 此人正是陳子錕,他大馬金刀的站在院子裡,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軍師蘇青彥倒吸一口涼氣,剛想跑,陳子錕拍拍腰間的槍說道:「怎麼,想試試兄弟的槍法?」 蘇青彥不敢動了,咬牙切齒道:「你想怎地!」 陳子錕一邊示意夏小青護送姚依蕾出門,一邊冷笑道:「到家門口了,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請!」蘇青彥倒也光棍,一擺手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陳子錕邁步就進了屋門,剛進去就感到腦後有風聲,身子一閃,一柄利斧貼著他的頭皮劈下去,是黑風! 重傷的黑風那裡是陳子錕的對手,轉瞬就被他制伏,槍口頂著太陽穴按在桌子。 老婦人走進了屋子,問道:「二黑啊,家裡又來客人了?」 黑風答道:「娘,又來一個朋,是剛認識的。」 陳子錕一手扭著黑風的胳膊,另一手揮舞著手槍示意蘇青彥坐下,和顏悅色的問道:「大媽,我姓陳,是您兒子的朋,這麼晚來還來添麻煩,對不住了。」 老婦人道:「客氣啥,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大媽您耳朵真靈,我不是本地的,我從關外來。」陳子錕和老婦人談笑風生,手裡的槍卻指著她的兒子,這幅畫面真是匪夷所思。 「我這個兒子啊,打小脾氣就暴,喜歡打抱不平,十五歲那年,在集打死了人,本來要判斬立決的,碰巧皇大赦天下,保了一條小命,蹲了幾年大獄出來,從此這日子就不太平了,整天在外面打打殺殺的,為他我是哭瞎了兩眼……」 老婦人絮絮叨叨,拉家常一般,說的黑風唏噓不已,默默流淚。 「好了,你們嘮,我去看看鍋開了麼。」老婦人挪動雙腳出去了。 「姓陳的,我跟你走,別連累我娘。」黑風知道自己這回是栽了,索性認輸。 蘇青彥默默將金條堆在桌子,道:「咱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金條全在這兒了,還請好漢行個方便。」 陳子錕想了想,道:「錢我要,人也要。」 蘇青彥忽地站起,臉色慘白,有心想拼了,可是自己根本不是陳子錕的對手,只得再次恨恨的坐下。 黑風倒是光棍的很:「兄弟,算你狠,我不想落在官府手裡,你成全我。」 陳子錕道:「好,就給你一個痛快的。」 說罷用盒子炮頂住了黑風的太陽穴,扳開了擊錘。 黑風面不改色,引頸就戮。 「啪」一聲脆響,是把空槍。 陳子錕丟下盒子炮道:「你已經死在我手了。」 黑風表情錯愕,蘇青彥驚喜萬分。 「這些金條,權當你那些死鬼手下的撫恤金,以後別再遇我。」陳子錕說完,出門而去,只聽見院子裡的對話聲。 「他兄弟,吃了飯再走。」 「不了,大媽,我還有事,您老多保重。」 腳步聲漸漸遠去,黑風和蘇青彥都鬆了一口氣。 …… 姚依蕾坐著毛驢,讓姚依蕾牽著,深一腳淺一腳出了村莊,在月光下趕路,不大工夫陳子錕追了過來,夏小青問他:「土匪呢?」 「被我解決了。」陳子錕很輕鬆的說道。 殺人的話題,大家都不想多討論,在夜色中的華北鄉間匆匆趕路,忽然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一列火車由北向南轟鳴而去,陳子錕久久凝望著火車,發出一聲歎息。 繼續前行,忽見一隊人馬摸黑走來,陳子錕趕緊讓姚依蕾和夏小青藏在草叢中,等對方走近了,夏小青才發現隊伍中有自己父親,這才現身相見。 來的正是以許國棟和夏師傅為首的水警們,他們沿著夏小青留下的記號一路搜索而來,天黑之後行動緩慢,到現在才遇他們。 「這不是陳少俠麼。」許國棟一眼就認出陳子錕來,趕緊前握手,轉而又看到姚依蕾,忙問道:「這位可是姚小姐?」 得到確認後,許國棟驚喜萬分,對眾水警道:「弟兄們,姚小姐已經被陳少俠救了,不過賊人還在附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這個時間點趕回北京已經不可能了,路危險不說,就算趕到了,城門也不開,白搭。 於是,水警們端著槍護著姚依蕾等人,連夜向附近城鎮進發,走了半個時辰,來到大興縣城,深更半夜的縣城早關門了,許國棟雖然是警察,也管不到縣城地面,只好在城外找了家旅店安排姚小姐住下。 檔次的旅店飯館都在城裡,城外只有不檯面的雞毛小店,所謂雞毛小店就是大通鋪,天冷的時候炕墊一層厚厚的雞毛用來保暖,住宿費用極低,幾個銅子就能過一夜。 一幫荷槍實彈的警察夜闖雞毛小店,可把店主嚇壞了,得知只是住宿之後,忙不迭的騰出自己住的房間,煮了幾個雞蛋,打了一盆熱水,請姚小姐洗臉,吃飯,又下了一大鍋麵條,請眾位警察老爺宵夜。 當夜,夏小青陪著姚依蕾住,警察們分撥在外面放哨站崗,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夜無眠。 …… 北京,姚公館,姚次長徹夜未眠,夜裡得到消息,說是水警在永定河與綁匪交火,打死了好幾個人,但沒有女兒的下落,這讓他更加擔憂起來。 煙灰缸裡,已經積滿了煙蒂,姚次長眼中遍佈血絲,愁容滿面,夫人悲傷過度,已經送進醫院了,女兒沒了,夫人再病倒,這個家就算完了。 他已經向警察廳、衛戍司令部、步軍統領衙門施加了最大的壓力,相信吳炳湘李長泰他們也會鼎立辦理此案,但軍警當局的低效與無能,姚次長是很清楚的,這回女兒很可能要身遭不測了。 電話鈴忽然響起,姚次長一個激靈跳起來,下意識的扭頭看看座鐘,是早七點鐘。 抓起電話道:「有消息了麼?」 對方一愣,隨即用日語道:「姚次長,我是日本代表團的山本,希望今天的會談您不要缺席,山東鐵路的問題亟待解決。」 「八嘎!」姚次長不禁大怒,狠狠摔了電話。 電話鈴再度響起,姚次長怒氣沖沖,抓起來剛要罵人,卻聽到一個喜氣洋洋的聲音:「我是老吳,恭喜姚次長,令嬡安全獲救,正在我警察廳人員護送下返回北京!」 「太好了,人在哪兒?我要卻接。」 「正從大興趕來。」 姚次長撂了電話,抓起外套出門,叫醒了汽車伕和衛隊長,帶著三輛汽車,一個排的護路軍士兵,浩浩蕩蕩出永定門,直奔大興。 天濛濛亮的時候,許國棟就帶人進了大興縣城,聯繫了當地警察署,借了一頂雙人抬的小轎子,抬著姚小姐趕往北京,大興縣警察署長帶領部下一路護送,大隊人馬終於在北京城外遇到了姚次長接女兒的車隊。 再次看到女兒,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姚次長仔細打量著女兒,頭髮亂了,臉也髒了,頭還有個大疙瘩,身穿了件鄉下人的粗布衣服,女兒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啊。 愛女心切的姚次長當時就落了淚,吩咐人把女兒扶進了汽車,然後和在場每位警察握手致謝,溫言撫慰:「弟兄們辛苦了,回頭到我府領賞去。」 水警們大喜過望,腰桿挺得筆直,許國棟更是喜不自禁,這回破了大案子,陞官發財那是板釘釘的事情了。 汽車徑直開往協和醫院,姚依蕾趴在車窗邊,尋找著陳子錕的身影,卻已經找不到了。 …… 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宅,大門掛著一隻碩大的鐵鎖,從門縫裡望過去,裡面一片狼藉,可見主人走的多麼匆忙。 陳子錕翻牆進去,在空蕩蕩的院子裡徘徊著,時不時走到西廂房門口,凝望著雕花窗欞,林文靜似乎還坐在桌旁,托著腮,對著母親的照片發著呆…… 他聽到自己心底的一聲歎息,初戀,就這樣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回到大街,繁華依舊,小販扛著草把吆喝著:「冰糖葫蘆」,洋車飛也似的奔過,車鈴清脆的響著,一切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但陳子錕的心卻空了一塊。 第二卷風起第十二章要嫁他 回到車廠,薛平順等人已經被警察廳派車恭恭敬敬的送了回來,綁匪的內應確係老煙無疑,再關著這些人已無必要,再說陳子錕可是救回姚小姐的大英雄,將來必是姚公館的座客,警察廳一幫老油條才不願意得罪一個前途無量的角色。 薛平順他們白白吃了一場官司,還免費嘗了老虎凳的滋味,按說應該滿肚子委屈才是,可沒有一人說這種話,進了一趟大牢,他們都被嚇怕了,牢裡冤死的鬼可不少,官字兩個口,沒罪名都能給你羅織一個,抓錯了就抓錯了,把你放了就是天大的恩惠,還賠償,想都不敢想。 人雖然救回來了,但案子還沒結,警察廳方面繼續追捕綁匪,警察軍隊傾巢而出,將黑風的老巢一掃而空,高各莊也被掃蕩,黑風的瞎眼老母親被警察捉拿歸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過了一天就釋放了,還請了洋人醫生給她看眼疾。 最倒霉的是京津一帶的其他匪幫,莫名其妙就被剿滅,沒被剿滅的也被官兵追的東躲西藏,而這起事件的兩個罪魁禍首,黑風和蘇青彥,卻始終沒有歸案。 吳炳湘很欣慰,雖然在這次綁票案中,警察廳出盡了丑,但最後破案的依然是自己的手下,這個許國棟還真是一把好手,當機立斷,敢作敢為,這樣的人才竟然放到水警隊去當差,真是浪費。 他當即下令,給許國棟升一級,調回警察廳任職,參與辦案的水警,每人賞五塊大洋。 比起姚次長的賞金,警察廳這點錢當真不夠塞牙縫的,如同許國棟許諾的那樣,姚次長當真拿出一萬塊來犒賞大家,分攤到每個人頭,確實有五百塊之多,只不過這筆錢大頭歸了警察廳那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高階警官,層層剋扣下來,每人只能拿到五塊錢了,不過這幫水警只是岸溜躂了一圈,並未真和賊人駁火拚命,能拿十塊賞錢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其他協助破案的有功人員也得到姚次長的重賞,姚公館的管家給陳子錕和夏家父女各送了五百現大洋。 姚次長考慮到這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對女兒的名譽有所損害,便施展自己的影響力,讓北京報界不要刊登此事,可記者們才不買他的帳,照樣把這事兒宣傳的滿城皆知,不但大肆宣揚,還要竭力歪曲,用了大量身陷魔窟、受盡凌虐之類群眾喜聞樂見的詞兒,有記者還叫囂說,誰叫姚次長是親日派呢,活該。 姚次長看到《時報》極盡的報道,雷霆大怒之餘是深深的擔憂,他驅車來到協和醫院探望女兒,據醫生說,這次姚小姐身體並未受到很大的創傷,但是心靈傷害很嚴重,必須靜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 隔著玻璃窗,姚次長看到女兒靜靜地坐在病床,手裡拿著一本,是濟慈的詩選,春日的陽光灑在病號服,照著她線條柔美的小臉,恬靜的如同一尊雕像。 姚次長心中最柔軟的角落被觸動了,他悄悄走進病房,將手中紙盒放下道:「蕾蕾,你最喜歡吃的法國吐司。」 姚依蕾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謝謝爹地。」 次長伸手去撫摸女兒的長髮,忽然看到桌放著一份《時報》,心中一驚,說道:「誰買的報紙?」 姚依蕾道:「爹地不必動怒,他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們又何必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一向刁蠻任性的女兒忽然變得如此懂事,姚次長真是百感交集,輕撫女兒秀髮道:「蕾蕾,你想要什麼,爹地給你買。」 這句話是姚依蕾幼時,姚啟楨經常說的一句話,那時候姚次長還是交通銀行的高級職員,一家人住在海,當父親的經常抱著女兒去大馬路的百貨商店,女兒喜歡什麼,就給買什麼,每當買了女兒想要的東西,蕾蕾都在在爹地臉唧一口,每每想到這個片段,姚次長都會浮起幸福的微笑。 此刻,姚依蕾臉也漾起了小時候那樣的笑容,偎依在父親懷裡小聲道:「爹地,我想嫁人。」 「什麼!」姚啟楨被嚇了一跳,他讓女兒選禮物,女兒竟然要嫁人,這是哪跟哪啊! 不過他很快就回過味來,女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纏著要布娃娃的小丫頭了,而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與其讓她整天周旋在交際場中,還不如早點找個人嫁了,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想到這裡,姚次長笑瞇瞇的說道:「蕾蕾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姚依蕾小臉羞紅,點點頭沒說話。 姚次長爽朗的大笑,道:「蕾蕾也會臉紅哦,說,他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在哪家洋行工作?又或者在政府哪個部?」 姚依蕾搖搖頭:「都不是。」 姚次長皺眉道:「莫非是個洋人?」 姚依蕾還是搖頭:「不是。」 「那到底是什麼人?」姚次長大感意外,要知道女兒平時交往的都是北京城的青年才俊,富家公子、政府要員等,除了這些人,哪還有其他啊。 「那到底是?」姚次長狐疑道。 「就是救了我的陳子錕,他是開車廠的。」姚依蕾從容答道。 一道霹靂從頭頂閃過,姚次長完全懵了。 開車廠?那不就是拉洋車的麼,不就是苦力麼,我堂堂交通部次長的女兒,竟然要嫁給北京城一個拉洋車的苦力!這要是傳出去,姚家還有臉在北京立足麼! 天雷滾滾,把姚次長轟的暈頭轉向,一時間竟然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爹地,你怎麼了?不會反應這麼大。」姚依蕾伸手在父親臉面晃了晃。 「不行!」姚次長終於緩過勁來,一口就回絕了女兒的非分企圖。 「爹地」姚依蕾撒嬌起來,若在平時,這一招無往而不利,可如今卻絲毫不起作用,姚次長忽地站起來道:「知恩圖報是應該的,可是也用不著以身相許啊,你想嫁給拉洋車的,除非我死!」 說完氣哼哼的出門去了,還吩咐自己帶來的兩個保鏢守在門口,嚴禁女兒出門。 他並沒有走遠,而是來到太太的病房,姚太太因為女兒被綁一事,悲傷過度引發舊疾,也住進了醫院,此時還躺在病床。 把事情一說,太太也是大驚失色,「這怎麼能行,得趕緊想個辦法才是啊。」 姚啟楨雙手一攤:「我能有什麼辦法,你女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太太道:「都是被你慣壞了……她不會效仿唐寶玥,要是那種鬧法,咱們家可受不了。」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惶恐。 姚啟楨歎氣道:「唐紹儀那個女兒,眼光比咱們女兒高多了,她相中的顧維鈞是什麼人,海聖約翰大學畢業,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學博士,外交部裡最有前途的年輕人,青年才俊如斯,做女婿也沒什麼不妥的,可咱們女兒看中的是什麼人啊,一個拉洋車的苦力。」 姚太太愁容滿面:「這可怎麼辦啊。」 姚次長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做父母的,斷不能讓女兒走一條不歸路。」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會之後,姚次長起身離開,路過女兒病房的時候,多了一個心眼,透過門縫看了一眼,女兒正乖乖躺在床休息呢,他鬆了口氣,自己躡手躡腳的下樓了。 病房內,姚依蕾掀開被子爬起來,換襯衫和背帶褲,穿網球鞋,把床單剪成長條,打了死結,一頭繫在鐵床腿,一頭拋出窗戶,敏捷的爬出窗戶,下到一樓,拍拍巴掌,大搖大擺就出了醫院。 姚依蕾先叫了一輛洋車回了姚公館,翻箱倒櫃把自己的衣服都裝箱打包,首飾盒子一掃而空,珍珠翡翠鑽石黃金還有交通銀行的存款折,全都裝進隨身小包裡,這些大包袱小行李讓傭人抬到樓下,裝進汽車。 一幫傭人瞠目結舌,不知道姚小姐唱的哪一出,眼睜睜的看著她親自開車駛離了姚公館。 …… 紫光車廠,許國棟正在拜會陳子錕,如今許國棟已經是京師警察廳偵緝隊的大隊長,位高權重,今非昔比,領子也多了一顆星星,許隊長知恩圖報,陞官沒三天,就來拜會故人了。 桌放著兩把盒子炮,正是被警察搜走的那兩把,幸虧槍號已經被磨掉,要不然追究起來可是大麻煩。 盒子炮下面壓著一張卡紙,是許國棟幫忙辦理的持槍執照,另有7.63口徑子彈兩盒,也是許國棟帶來的禮物。 「這禮物太重了,小弟當不起啊。」陳子錕拱手笑道。 「區區意思不成敬意,兄弟,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到時候可不要忘了老哥哥我就是。」許國棟豪爽的笑道,經過此事之後,他更加認定陳子錕絕非池中物,現在巴結好了,將來必有用處。 正說著,薛平順快步進來道:「老闆,姚小姐來了。」 「哦,是和姚次長一起來的麼?」陳子錕眉毛一揚,並不意外。 薛平順表情古怪:「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全部家當。」 第二卷風起第十三章決戰紫禁 陳子錕嚇了一挑,趕緊出門看情況,許國棟也跟著一起出門,大家來到大門口,見胡同裡停著一輛汽車,四門大開,一身時髦背帶褲裝的姚小姐正有條不紊的指揮著車伕們搬東西- 「你,拿著這個。」 「你,把這個搬進去,小心別摔著,這可是英國造的收音機。」 姚依蕾指揮若定,車伕們被她指使的團團轉,看見陳子錕等人出來,她更是毫不客氣道:「薛掌櫃,幫我把這包衣服拿進去,找個乾淨地方掛起來。」 又拿起一個提琴匣子遞給許國棟:「警官,把這個意大利小提琴拿進去,當心點,碰壞了你可賠不起。」 薛平順和許國棟拿著東西,屁顛屁顛進去了,姚依蕾看著一旁目瞪口呆的陳子錕,得意道:「怎麼,看到我搬來住,是不是驚喜的說不出話來了。」 陳子錕抓耳撓腮,無言以對,這個馬賊窩裡摸爬滾打過,過慣刀光劍影日子的漢子,竟然完敗於姚大小姐的彪悍之下。 姚依蕾也管他,自顧自的往裡走,一邊走一邊品頭論足:「嗯,打掃的還算乾淨,不過這地面應該鋪一層水門汀,這樣下雨就不會有泥巴了。」 來來往往搬東西的車伕們看到姚依蕾,一個個點頭哈腰,諂媚的笑著:「老闆娘好。」 陳子錕再次大跌眼鏡,這丫頭使的什麼招數,這麼快就讓車伕們服服帖帖,居然還喊她「老闆娘!」 我的天啊,這哪跟哪啊。 姚依蕾徑直進了後院,看到收拾的乾乾淨淨,空蕩蕩的西廂房,頓時喜道:「咱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啊,房間你都幫我收拾好了,太好了。」 那是給林文靜預備的房間,啥時候變成給她準備的了,陳子錕真是欲哭無淚。 姚小姐的家當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車伕們搬了兩趟才運完,姚小姐拿出一卷鈔票開始打賞,每人五塊錢!車伕們喜笑顏開,比吃了二斤豬頭肉還要開心。 可不是麼,隨便搬了點細軟,就能拿五塊錢賞錢,別說喊一聲老闆娘了,就是喊奶奶,都得搶著喊。 許國棟也顛顛過來,敬禮道:「姚小姐,小提琴給您掛好了,你看合適麼?」 姚依蕾隨便瞄了一眼,道:「很好,辛苦你了,許警官。」 「為市民服務,是我的責任,那啥,我還有公務在身,就不打擾了。」許國棟啪的一個立正,再次敬禮,沖陳子錕壞笑了一下,轉身出去了。 「行,您忙著,我就不留您吃飯了。」姚依蕾大大咧咧的說著,招手吆喝道:「薛掌櫃,替我送送許警官。」 陳子錕擦一把汗,合著這位一點都不見外,已經把自己當女主人了。 忽然姚依蕾鼻子聳了聳,道:「炒菜的味道,要開飯了麼?」 確實到了開飯的點,一天兩頓飯,此時正是吃晌午飯的點,紫光車廠就一個大灶,別管老闆、掌櫃還是普通車伕,都吃一口鍋裡的飯。 車伕們在前院吃飯,大盤的炒白菜、拌蘿蔔絲,煮豆腐,一人一個麵餅子,蹲在地可勁的造,唧唧的聲音聽起來如同豬圈開伙。 姚依蕾才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吃飯呢,正在皺眉,就聽到堂屋裡有人喊:「大錕子,吃飯了。」 竟然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姚依蕾不動聲色,走進堂屋坐下,杏兒傻眼了,看看她,又看看陳子錕,問道:「她是誰?」 陳子錕還未答話,姚依蕾就翻翻眼皮問道:「這是咱家的丫鬟?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都不知道給我拿雙筷子。」 杏兒氣鼓鼓道:「你說誰丫鬟頭!」 姚依蕾才不理她,又對陳子錕說:「這丫鬟氣性真大,咱家用不起,趕明賣了。」 杏兒氣的渾身發抖,啪的一聲將筷子放回了筷籠。 陳子錕道:「這位是杏兒姑娘,我們老鄰居,不是丫鬟。」 姚依蕾做出吃驚的樣子,道:「原來是杏兒姐姐,我失禮了。」 杏兒道:「哼,少套近乎,誰是你姐姐。」 姚依蕾道:「您先進門的,當然是姐姐了。」 杏兒道:「呸呸呸,什麼先進門後進門的,我還沒嫁人呢。」 「哦」姚依蕾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杏兒知道中計了,氣哼哼的端起碗走了。 姚依蕾詭計得逞,喜滋滋的坐在桌子旁,準備吃飯,可是一看這粗茶淡飯,頓時沒了胃口,道:「你平時都吃這個?」 陳子錕道:「姚小姐,我怕了你還不成呢,你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姚依蕾道:「我爹地不要我了,我走投無路,只好來投奔你,我的命是你救的,從今後,我就是你的人了。」 陳子錕直搓手:「這是怎麼話說的,我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沒想讓你以身相許啊。」 姚依蕾道:「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賴你了,誰讓你親過我。」 陳子錕打了個寒顫,狡辯道:「你胡說什麼呢。」 姚依蕾眨眨眼睛,湊近他道:「陳子錕就是朱利安,朱利安就是陳子錕,你騙不了我。」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小辮子被人抓住了,想狡辯都無從開口啊。 外面傳來吆喝聲:「您點的菜來了。」 兩人扭頭看去,只見四個圍著白圍裙的小廝拎著食盒進來,麻利的將盒子中各色菜餚擺在桌子,琳琅滿目的菜式令人目不暇接,姚依蕾喜道:「沒看出來你這麼會體貼人。」 陳子錕納悶道:「這菜不是你點的?」 姚依蕾反問:「難道不是你點的。」 陳子錕趕忙阻止端菜的小廝:「你們可能弄錯了,我們這兒沒點菜。」 小廝道:「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沒錯啊,是你們打電話讓我們北京飯店送的席面,一共是八塊錢,麻煩您結了。」 陳子錕一頭霧水,姚依蕾卻吃吃笑起來:「算了,送來就送來,反正沒菜吃。」說著拿出一張十元的票子給那小廝:「拿去,不用找了。」 打發了北京飯店的小廝,姚依蕾毫不客氣的拿起筷子下翻飛,大吃大嚼,絲毫不在意淑女形象,陳子錕無奈,只得陪著一起吃。 忽然電話鈴響了,陳子錕拿起聽筒,熟悉的公鴨嗓響起來:「怎麼樣,北京飯店的菜還可口?」 又是那個大忽悠,次騙他們到炮局胡同白跑一趟,這筆帳還沒算呢。 陳子錕壓住火氣,問道:「請問您是哪位,我想登門感謝。」 嘎嘎一陣笑聲,公鴨嗓道:「不用了,我家門檻高,你進不來。」 「媽了個巴子的,爺找到你非把你屎打出來!」陳子錕罵道。 那邊卻已經掛了電話。 姚依蕾笑道:「有人搞惡作劇是,小意思,我幫你查。」拿起電話搖了搖,直接對接線員道:「我找你們李科長。」 電話立刻被轉了過去,姚依蕾和那位李科長顯然很熟,寒暄了幾句後問道:「您幫我查一下,剛才哪個號碼往172打過電話。」 所有市內電話都是人工轉接的,全北京一共也沒多少部電話,所以接線員很快就給出了答案,是99號打過來的。 「99是,老子這就查到他的地址,門揍他去。」陳子錕翻出電話簿來,看了一遍卻沒有99的登記地址。 「你真想打他?」姚依蕾問道,此刻她的笑容有些古怪。 「這樣的傢伙難道不該打麼?」陳子錕反問道,直接拿起電話,讓接線員接到99號去。 「哈嘍,我是亨利。」果然是公鴨嗓接的電話。 「亨你媽了個巴子,三番五次消遣我,你當老子沒脾氣啊,是爺們的,叫你的三朋四,咱們干一架。」 那邊沉默了一會,竟然答應了:「好,幹就幹,景山腳下,今兒晚六點半,誰不去誰是小狗。」 撂下電話,陳子錕餘怒未消:「回頭非揍扁他不可。」 姚依蕾一臉的壞笑:「你可得小心點,保不齊被人揍扁了。」 陳子錕心中一動:「怎麼,你認識這個亨利?」 「不認識。」姚依蕾給了否定的回答。 吃完了飯,姚依蕾坐在電話旁開始打電話,不大工夫,各種傢俱、擺設、瓷器、綢緞布匹、籍字畫便源源不斷的送來,紫光車廠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把薛平順和陳子錕都驚呆了。 這些商戶是姚小姐的老熟人,根本不用付錢,直接掛賬就成,一個個千恩萬謝的樣子,似乎姚小姐賒他們的東西就是給他們面子似的。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看看東西準備的差不多了,姚依蕾拍拍巴掌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該去景山打架了。」 陳子錕是徹底服了她了,要換了別人,剛經歷過綁架事件,那還不老老實實在家待著,見個生面孔都害怕,可姚小姐卻跟沒事人似的,好像啥事沒發生過一般。 正準備出門,一幫人勾肩搭背的進來了,原來是薛寶慶、小順子、趙家勇、果兒他們,姚依蕾一眼便認出小順子就是六國飯店那個西崽,心中更加有數了,不過也不說破,只衝他得意的一笑。 眾兄弟見到姚依蕾在車廠裡,都吃了一驚,陳子錕一個頭兩個大,這事兒很難解釋,只好說:「啥都別問,先跟我打架去。」 一幫人擠了姚依蕾的汽車,車太小,連踏板也站了人,殺氣騰騰開到了景山腳下,過了一會兒,就見紫禁城神武門裡出來一隊人馬,暖帽花翎、黃馬褂,朝靴,腰間佩刀鏗鏘作響。 弟兄們全傻了眼,小順子道:「大錕子,原來你要跟大內侍衛幹架啊,我看這事兒有點懸。」 第二卷風起第十四章開洋葷 陳子錕也有點慌神,拉車的日子裡,他經常到茶館門口蹲著蹭免費的大鼓聽,什麼康熙爺智擒鰲拜,乾隆爺五下江南的段子聽的耳熟能詳,這些故事裡大內侍衛往往都是重要配角,在說藝人的演繹中,御前侍衛們智勇雙全,英俊瀟灑,拉風的緊。&& 不過仔細一看,這幫大內侍衛高矮胖瘦,弓腰駝背,賣相似乎不大好,不過脾氣還挺大,當先一個高壯漢子沖這邊喊道:「呔!哪裡來的刁民,敢到大內撒野!不知道這是天子腳下麼。」 陳子錕的火騰的一下被勾起來了,雖然他在茶館裡聽過大內侍衛的厲害,但更多時間是在北京大學耳濡目染民主自由的思想,大清帝國早他媽完蛋了,皇也退位了,這幫侍衛老爺還敢狗仗人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媽了個巴子的,大內侍衛怎麼地,爺照打不誤。」陳子錕擼起了袖子,朝巴掌吐了口唾沫,回頭問眾兄弟:「你們是看著我打,還是一起?」 竟然是年齡最小的果兒第一個站出來,小胸脯挺得老高:「幹他娘的!」 然後是趙家勇,到底是當兵吃糧的人,膽子比一般人大:「錕哥,算我一個。」 薛寶慶和小順子對視一眼,都到了這份了,再害怕也得硬著頭皮了。 五兄弟摩拳擦掌,正要前動手,忽然姚依蕾大喊一聲:「等等!」 陳子錕奇道:「怎麼了?」 姚依蕾飛奔回汽車,拿了一包剛才在路買的爆米花回來,找個乾淨的台階一坐,擺擺手道:「K了。」 陳子錕氣的鼻子都歪了,一轉頭,沖那幫黃馬褂喊道:「先說好,不許動傢伙。」 大內侍衛們也不含糊,紛紛將佩刀佩劍解下,橫眉冷目走過來,雙方站定,互相打量起來。 侍衛們年紀都不小了,雖然臉刮得很乾淨,帽子馬褂收拾的利利索索,但看起來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仔細一瞅,有幾位爺的靴子都打了補丁,不過臉那股天子近臣的傲氣卻是囂張的很。 陳子錕粗聲喝問:「哪個龜兒子打的電話?」 一個侍衛怒道:「大膽!你可知已經犯了大不敬之罪?」 「大你媽了個巴子。」陳子錕一拳打了過去,正中侍衛面頰,當場打得他鼻血橫流,雙方一擁而,打起了群架。 一交手才知道,傳說中的大內侍衛也就那麼回事,大清國都垮台好幾年了,皇宮又有護軍守著,侍衛們的功夫早就撂了荒,腰裡也放了膘,充其量也就是手腳利索點的中年練家子而已,和這幫胡同裡打出來的半大小子們堪堪打個平手。 這場架打得那叫一個熱鬧,打到最後,基本都趴下了,侍衛們盔歪甲斜,鼻青臉腫,黃馬褂也撕爛了,當然薛寶慶、小順子他們幾個也好不到哪裡去,渾身的衣服都撕爛了,坐在地直喘粗氣。 神武門口只剩下侍衛頭和陳子錕還在那裡拳來腳往,虎虎生風,兩人都暗暗吃驚於對方武藝之高強。 雙方並未以死相搏,都是點到為止,所以花樣繁多,打得極為精彩,忽聽神武門一陣掌聲,然後是個公鴨嗓嘎嘎響起:「打得好!」 陳子錕抬頭一看,一個十三四歲的瘦弱少年居高臨下站在神武門城樓,臉架著一副墨晶眼鏡,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當真欠揍。 「你丫就是亨利?」陳子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對方這個德性,分明就是廢帝宣統,要換了旁人,或許早就跪下磕頭了,可他卻偏不買這個帳。 宣統笑道:「朕就是亨利,亨利就是朕。」 小順子他們幾個面面相覷,全傻了,合著這場架是和皇打得啊,皇雖然退了位,可還是九五之尊的皇,小民如何冒犯的起。 「皇吉祥!」小順子最先反應過來,一個頭磕下去,薛寶慶也跟著磕頭山呼萬歲,趙家勇不知所措,果兒更是張著大嘴,完全嚇傻了。 宣統皇帝哈哈大笑,一擺手:「讓他們進來。」 侍衛們將眾少年連同姚依蕾帶進了神武門,四周紅牆聳立,角樓巍峨,青磚鋪地,路兩旁垂手而立之人都穿著前清的袍服,一個個面白無鬚,想必是傳說中的太監。 眾人戰戰兢兢來到御花園西的一座宮殿,牌匾赫然三個字「漱芳齋」,皇帝在正中坐下,身後站了一個太監總管,一個西裝革履的洋人,陳子錕看見他洋人,不禁眼睛一亮,這不是曾經和斯坦利醫生同到大雜院看過病的莊士敦麼。 宣統皇帝見他們進來,便從寶座下來,逕直走到陳子錕面前,向他伸出手:「eet紫禁城,密斯脫陳。」 陳子錕不卑不亢的伸手和皇帝握了握,笑道:「皇請我吃了八塊錢一桌北京飯店的席面,我還沒謝您呢。」 皇帝又嘎嘎笑起來。 莊士敦走來來說道:「那是一個玩笑,一個英國式的惡作劇,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子錕笑道:「當然不會介意,莊先生。」 莊士敦一愣:「年輕人,你認識我?」 陳子錕道:「一月份的時候,我曾經在花旗診所很冒昧的拜會了您。」 莊士敦恍然大悟:「我記得你。」 宣統道:「他就是曾經打敗過於占魁,獨闖匪巢救回人質的陳子錕,報紙都登過的,誰不認識啊。」 陳子錕這才明白,合著皇是成心和自己逗悶子來著。 宣統顯然對陳子錕一身的武功很感興趣,他說自己的侍衛統領是光緒二十八年的武進士,精通少林武當功夫,堪稱大內第一人,這樣的高手竟然和陳子錕打了個平手,可見陳子錕的功夫之高。 「陳子錕,朕問你,你師從何人?」皇帝饒有興趣的問道。 「我的師承很雜,有精武門的迷蹤拳,也有佛山寶芝林的腿功,還有武當劍法、外門的金鐘罩等。」陳子錕侃侃而談,皇帝眉飛色舞,一邊聽一邊讓侍衛統領從旁介紹。 聊了一會,太監在皇帝耳畔低語兩句,皇帝道:「傳膳,我要在漱芳齋裡宴請江湖的朋。」 太監宮女們不敢怠慢,立刻行動起來,一刻鐘後,漱芳齋裡就擺了御宴,大傢伙一看,全傻了眼。 所謂御宴,就是一些豬肉羊肉做的菜餚,花色單一不說,還是冷的,吃起來更是象木屑一樣沒滋味,不過好歹也是皇帝賜宴,大家打起精神,狠狠地吃了一回。 宴罷,皇帝打了個哈欠,太監一揮拂塵:「爾等跪安。」 眾少年有的跪拜,有的鞠躬,退出漱芳齋,由侍衛領著出了神武門,了汽車,一個個興奮的溢於言表,能和皇坐一塊兒吃飯,這要是說出去,準沒人信。 「現在回去,太早了?」姚依蕾說。 小順子道:「姚小姐,您說想去哪兒,六國飯店?」 「六國飯店早玩膩了,咱們去北京飯店,我請客。」 「好!」少年們玩性大,一致通過,陳子錕也只能少數服從多數。 汽車開到北京飯店門口,侍者驚訝的看到這輛轎車裡竟然鑽出五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傢伙來,正要前呵斥,司機座下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抬手就是一張大鈔:「看好本小姐的車。」 「好勒,您這邊請。」侍者立刻點頭哈腰。 姚小姐帶著一幫土包子,昂首挺胸進了北京飯店的舞廳,找了座位坐下,侍者奉酒水單,面全是洋文,姚小姐看也不看就說:「給我開一瓶香檳。」 侍者暗暗吃驚,香檳的價錢可不便宜,難道遇喝霸王酒的了,正遲疑間,舞廳經理過來了,一眼看到姚依蕾,慌忙前熱情招呼:「姚小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您可是稀客啊。」 又對侍者呵斥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端酒。」 侍者們這才知道,是真正的貴客來了,趕忙捧來各種酒水小吃,純銀的冰桶裡盛著法國進口的香檳酒,瓶身一層薄薄的露珠,琳琅滿目的西式糕點,滋味比胡同口賣的餑餑、麥芽糖、冰糖葫蘆什麼的好吃多了,舞池裡的燈光打在眾人身,光怪陸離。 舞池裡,紅男綠女正在翩翩起舞,男的西裝革履,女的長裙飄飄,少年們再看看自己身打架撕扯的破破爛爛的中式短打,無不自慚形穢。 「小順子,我總算知道你說啥都要去六國飯店當差了。」薛寶慶喃喃道,這一幕完全將他震懾住了。 小順子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這才是生活啊,要是能一輩子這樣,少活十年都心甘情願。」 「先生們,為了慶祝我們的勝利,乾杯。」姚依蕾舉起了香檳杯子,少年們也笨拙的拿起酒杯,六個酒杯碰到一起。 「乞兒絲。」 「干!」 喝完了都咂嘴:「這香檳真好喝,甜絲絲的,還帶。」 「嗯,好喝是好喝,就是不夠勁。」 姚依蕾得意的一笑:「想要有勁的是?」打了個響指,侍者立刻湊過來。 「五杯雙份威士忌。」 侍者剛要走,姚依蕾道:「還沒說完,伏特加,朗姆酒、杜松子、白蘭地,每樣五杯。」 不大工夫,一隊侍者浩浩蕩蕩端著酒來了,少年們輪番品嚐各色烈酒,喝的是頭暈腦脹,神智不清。 恍惚間,見一西裝男士來拉姚依蕾的手,被姚小姐一把拍開,沒等陳子錕動手,喝大了的小順子就揮舞著酒瓶撲了去,一酒瓶砸在對方頭。 一場混戰就此開始,挨揍的一方也是四五個人同來的,十幾人在舞廳裡大打出手,樂隊卻臨危不亂,還演奏起了快節奏的西班牙鬥牛士舞曲,玻璃破碎聲,咒罵聲,女人尖叫聲,樂曲聲混到一起,形成一首別開生面的交響樂。 陳子錕等人剛打敗了大內侍衛,正是意氣風發,銳氣十足的時候,區區幾個西裝男不在話下,很快就將他們全都放倒在地,五男一女逃出了舞廳,在停車場跌跌撞撞的走著,暢快的大笑不止。 爬汽車,姚依蕾發動汽車,歪歪扭扭的開走了,幸虧北京夜間路行人車輛甚少,要不然非得出事不可。 回到紫光車廠,大家各回房間睡覺,姚依蕾已經醉的不行,陳子錕扶著她來到西廂房門口,推門進去,姚依蕾忽然撲來,惡狠狠地封住了他的嘴。 甜絲絲的味道,和香檳一樣。 第二卷風起第十五章御封藍翎侍衛 一個蕩氣迴腸的長吻,陳子錕這種熱血小青年哪裡承受的住如此挑逗,立刻血脈賁張,蠢蠢欲動,腦子裡一團空白,下意識的就要進一步動作,哪知道卻被姚依蕾一把推開,還順手把門關了- 「我可不是隨便的人,你回去趴著。」姚依蕾用後背頂著門,面紅耳赤,其實多麼希望陳子錕能破門而入。 可是陳子錕真就老老實實的撓撓頭回去了,姚依蕾趴在門縫看他背影離去,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失落。 …… 姚小姐大鬧天宮的時候,姚公館裡也鬧開了鍋,其實女兒駕車離家出走,姚次長立刻就得到了消息,但他根本沒當一回事,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每逢鬧彆扭,女兒都會帶著家當驅車前往天津姨媽家,這次應該也不例外。 所以姚次長只是給天津方面打了電話,讓他們派車去半路迎接,自己這邊也派了幾輛車護送,他心想讓女兒去天津散散心也是好的,哪知道幾個小時過去,陸續接到報告稱,姚小姐根本沒去天津! 沒去天津,難不成又被土匪綁了?不應該啊,京津一帶的土匪都被肅清了,哪還有歹人,姚次長留了個心眼,沒有報警,而是派遣人手四下尋找,當然也去了紫光車廠,不過並未看到姚小姐的汽車也就忽略了。 女兒再度失蹤,太太哭成了淚人,大罵丈夫不該那女兒逼絕路,姚次長急的團團轉,一夜無眠,直到第二天早,北京飯店的總經理打來電話抱怨,說是令嬡昨晚帶人砸了俺們的舞廳,損失慘重,請姚次長給個說法。 姚次長一聽這個,反而放下心來,滿口答應賠償,又仔細詢問了跟隨女兒一起鬧事之人的衣著相貌,一番通話後放下電話,平心靜氣的對太太道:「我知道你女兒在哪裡了。」 太太大喜,跟隨姚次長了汽車,直奔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來到車廠門口,姚次長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女兒的汽車正停在這兒,車身蹭刮了很多傷痕,看來是昨夜的傑作。 太太心裡也安定下來,不過看到蹲在牆根下曬太陽捉虱子的閒漢們,頓時心驚肉跳,女兒啥時候和這種人混到一起去了。 汽車在紫光車廠門口停下,護兵跳下來拉開車門,姚次長夫婦徑直進門,薛平順看他西裝革履氣派十足的樣子,哪敢阻攔,陪著笑臉在後面跟著:「先生,您找哪位?」 闖進後院,一個青年赤著身,倒掛金鉤在樹做健身運動,看到姚次長等人進來,騰地落在地,從容問道:「有何貴幹?」 這是姚次長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陳子錕,好一個俊朗英挺的年輕人,面如冠玉,細腰闊背,兩道劍眉下,目光炯炯,不怒自威,這扮相,活脫脫簡直就是戲文裡的趙子龍! 太太更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陳子錕看個不停,心說難道女兒就是跟這小子私奔了?話又說回來,這小伙子真叫一個帥啊,若是自己年輕二十年,一顆芳心也要活泛起來的。 「哦,我姓姚,我女兒姚依蕾在你這兒。」姚次長問道。 西廂房的門被推開了,姚依蕾打著哈欠穿著睡衣,揉著眼睛從裡面出來,看到父母駕到,似乎並不驚訝。 「爹地,媽咪,你們來了,等等,我先洗把臉。」姚依蕾漫不經心地說。 「孽畜,你還不知錯,跟我回去。」姚次長大吼一聲,同來的婆子丫鬟前架住姚小姐就往外面拉。 「我不回去,我就不!」姚依蕾拚命掙扎,還向陳子錕求救:「大錕子,救救我啊。」 陳子錕沒動,他不是不敢動,而是不能動,人家爹娘來找女兒,天經地義,別說自己只是個外人罷了,就算是正牌女婿,也沒資格阻攔人家啊。 姚依蕾哭叫著,掙扎著,還是被拖了出去,姚次長倒是很有涵養,知道自家女兒的脾氣,這事兒和人家車廠關係不大,冷著臉一拱手道:「打擾了,小女的伙食費我會派人送來,告辭。」 這就轉頭走了,被姚小姐哭鬧聲吵醒爬起來的小順子出門一看,納悶道:「大錕子,怎麼不出手把嫂子救回來啊?」 陳子錕心中一動,姚小姐對自己一往情深,雖然還不是自己的女人,但也差不多了,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兒,那還稱得什麼男人。 「站住!」陳子錕大喝一聲,聲如炸雷,嚇得丫鬟僕婦鬆開了手,姚小姐趁機跑到陳子錕身後躲了起來,衝著姚次長做了個鬼臉。 姚次長氣的兩手亂抖,喝道:「你要幹什麼,還有王法沒有!」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當然沒有王法,現在是民國了,只有憲法。」 姚次長被噎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頓一頓又道:「我來找自己的女兒,礙著憲法哪一條了?」 陳子錕道:「請問姚次長,這是哪裡?」 「這裡是紫光車廠。」 「好,我再請問,令嬡年滿十八歲沒有?」 「滿了!」姚依蕾搶著說道。 姚次長只得點點頭。 陳子錕見對方套了,自信滿滿地說道:「身為內閣高官,竟然不知道私有財產不容侵犯這一條鐵律麼,你帶人闖到我宅子裡,綁架一個年滿十八週歲,具有完全法律責任的成年人,難道不是犯法麼?」 姚次長啞口無言,心道這小子的言談舉止可不像是苦力啊,不過堂堂政府次長被一個小伙子用言辭憋住,終究面子掛不住,他強詞奪理道:「我來找自己的女兒,怎麼就成了綁架了,你不要和我搞這種偷換概念的文字遊戲,今天我一定要帶她走。」 說著一使眼色,兩個護兵就把手槍掏出來了,想威嚇陳子錕。 那邊小順子早就瞅著不對頭了,偷偷進房把陳子錕的兩把盒子槍摸了出來,此時見對方掏槍,便大喊一聲:「接著!」 兩把盒子炮從天而降,槍柄的紅綢子如同火一般耀眼,陳子錕抄槍在手,順手在腰帶一蹭就了膛,大小機頭殺氣騰騰的張著。 「在我跟前動傢伙,膽子夠肥的啊。」陳子錕冷笑道。 倆護兵頓時不敢動了,陳子錕的威名他倆是聽過的,永定河一場惡鬥,單槍匹馬打死百個土匪,這身手豈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在他跟前玩槍,基本等同於關老爺面前耍大刀。 局勢急轉直下,堂堂政府次長也沒了招,姚次長一頓足,質問女兒:「蕾蕾,你走不走?」 「不走。」姚依蕾藏在陳子錕身後,翹起腳尖,下巴擱在他肩膀,沖姚次長做了個鬼臉。 姚次長氣的高血壓都要犯了,發狠道:「好,你不走,就永遠不要回家。」 一甩手,走了。 姚太太歎口氣,看了看女兒,扭頭也走了。 護兵、丫鬟、婆子也都灰溜溜的離開了紫光車廠。 出門的時候,正遇到一頂四人抬轎子停在車廠門口,簾子掀到一半,隱約看到一個頂戴花翎、蟒袍玉帶的清室遺老從裡面出來,不過正在氣頭的姚次長並未往心裡去。 氣走了爹地,姚依蕾異常興奮,要請大家吃涮羊肉,車伕們頓時起哄叫好,正吵吵著,忽見門口出現一個清朝的官兒,身後還跟著幾個禿腦門留辮子的太監,大家頓時靜了下來。 來的是清室內務府總管太監阮進壽,奉了宣統皇帝的御旨賞賜陳子錕等人。 小太監手中捧著的是一套藍翎侍衛的官服,暖帽涼帽、袍子褲子靴子一應俱全,還有一件黃馬褂。 「皇賞你的差使,陳老闆,以後您就是正六品的藍翎侍衛了。」阮進壽皮笑肉不笑道。 「謝了。」陳子錕大大咧咧朝北一抱拳,就算謝恩了。 「還有五件馬褂,是皇賞賜那幾位小爺的,皇說了,以後會經常找你們玩。」阮進壽一擺手,小太監奉五件用料極好的黑緞子馬褂,把寶慶、小順子等人喜得嘴都合不攏。 賞賜完了,阮進壽卻賴著不走,姚依蕾見狀明白,拿了交通銀行的支票簿出來,刷刷寫了一個數字遞過去:「阮公公,不成敬意,拿去喝茶。」 阮進壽這才眉開眼笑的走了。 「又讓你破費,真不好意思。」陳子錕說。 姚依蕾豪爽的擺手:「不礙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咱們之間客氣什麼。」 小順子插嘴道:「就是,都快是一家人了,客氣啥。」 陳子錕老臉一紅,姚依蕾卻沒事人一樣,道:「對,就快是一家人了,我準備入股紫光車廠,把車廠建成北京最大,最好的車廠。」 寶慶道:「那敢情好,咱們弄他五百輛洋車,絕對北京頭一號。」 姚依蕾譏笑道:「馬就二十年代了,還坐人力車,簡直太落後了,我想好了,買十輛最新款的福特汽車,咱們要壟斷北京的汽車出租業。」 大家面面相覷,姚小姐好大的口氣啊,要知道汽車動輒幾千大洋一輛,開起來要喝進口的汽油,汽車伕的培訓也是一筆大開支,按照她的說法,起碼要五萬大洋才能開起這樣的車廠啊。 第二卷風起第十六章寶泉 大家被姚小姐的雄心壯志震懾住了,就連陳子錕也不免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還沒人家小姑娘有氣魄,他一拍桌子道:「買汽車,要整就整大的,十輛不夠,起碼二十輛,再挑幾個機靈的去海學開車,回來統一北京汽車業。」 眾人一起鼓掌,薛寶慶、王棟樑等人更是眼冒綠光,汽車這玩意太稀罕了,人坐在裡面就能把車開走,一口氣跑百里不用歇,汽車伕都穿著簇新的制服,神氣的不得了,據說月薪也高的很,在北京雇個汽車伕,每月起碼二十塊大洋起。 「可是,錢從哪兒出?」寶慶提出了疑問,這也是大家的疑問,一雙雙眼睛望向陳子錕,陳子錕又望向姚依蕾。 姚依蕾拿出了支票簿,向眾人展示著這個薄薄的小冊子,經刷精美的支票印著交通銀行的抬頭,這個大家是認識的。 「我在面寫好錢數,再簽個名,就可以拿到交通銀行兌大洋出來,這個叫支票。」姚依蕾說道。 眾人面面相覷,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大傢伙每天賣苦力,從早跑到黑,一天下來也不過賺幾十個大子兒,一年下來能存三十塊錢就是挺會過日子的了,人家有錢人隨便寫幾個字就是成千萬塊錢,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姚依蕾接著道:「要買就買福特車,比德國車英國車都便宜,我打聽過,T型車美國本土價才50美元,折合現洋兩千九,加關稅啥的,三千出頭,買多了還能折扣,二十輛也不過六萬塊錢,小意思啦。」 六萬塊!還小意思,大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六萬塊都能買個王府了,到姚小姐嘴裡就成了小意思,這還讓窮人活麼。 說幹就幹,姚小姐拿出自來水筆,在支票簿寫下「陸萬三仟元整」的字樣,撕下來交給陳子錕:「喏,你拿著這個,直接去車行訂貨就行,我估計他們沒有這麼多現車,得從海那邊調運,不過沒關係,來日方長嘛。」 陳子錕有些遲疑,他知道如果自己接了這張支票,命運就和姚小姐綁在一起再不能分開了,不過人家一個女孩子,如此桿子倒貼著對自己好,再矯情的話那還是人麼。 他爽快的接過了支票:「算我借你的。」 「瞎說什麼呢,本來就是我入股的資本,哼,紫光車廠,現在我才是董事長,那個小誰,給本姑娘倒茶。」姚依蕾得意洋洋翹起了二郎腿。 小順子最有眼色,屁顛屁顛過來幫姚小姐沏茶,腆著臉說:「董事長,您老請用茶。」 「嗯依蕾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 …… 姚公館,姚啟楨怒不可遏,對著太太大發雷霆:「看看你慣出來的女兒,成何體統,居然跟拉洋車的私奔。」 太太針鋒相對:「是你慣出來的好,什麼都由著她的性子來,現在事情出來了又來怪我,早幹什麼去了。」 正吵著,管家來報:「老爺太太,有人來收賬,說是小姐在外面欠了錢。」 「什麼?」 「小姐昨天賒賬買的傢俱、被褥、瓷器擺設什麼的,掛的府裡的賬。」 「讓他們給我滾,誰欠的帳找誰要去。」姚次長心煩意亂的擺擺手,這種小事讓管家打發了就行。 忽然他靈機一動,一個好辦法跳了出來。 女兒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斷了她的供應,還不乖乖的回來。 立刻拿起電話,打到交通銀行,下令凍結姚依蕾的所有賬戶。 這一招可真夠狠的,下午的時候,那些商家就都跑到紫光車廠,一邊賠罪,一邊將昨天送來的家當全都搬回去了,姚小姐知道要壞事,開了一張支票讓小順子拿到交通銀行去兌錢,不出所料,一分錢也兌不出來。 這下姚依蕾傻眼了,身沒帶多少現鈔,只有支票和存折,可是大話已經說出去了,可沒法往回收,她只好打起身首飾的念頭來。 雖然姚小姐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但畢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首飾珠寶的積累,甚至還不如一般殷實人家的太太,她總共就只有十幾件首飾,還都是三錢不值兩錢的普通貨色。 不管那麼多了,統統拿到當鋪去,項鏈戒指手鐲往高高的櫃檯小窗口裡一放,老朝奉居高臨下,透過老花眼鏡輕蔑的瞥了一眼姚小姐,拿起首飾拉長腔調:「金戒指不是足赤的,最多1K,翡翠水頭不足,不是老坑貨色……」 姚小姐從沒來過當鋪這種地方,瞅見高高的櫃檯,窄小的窗戶,還有一臉傲慢的朝奉,就滿肚子的不高興,不等他說完就擺擺手道:「能給多少?」 朝奉撥了撥算盤,帶著譏笑道:「您這點家當,最多當五百塊。」 「什麼!五百,你窮瘋了,這可是我花一千塊買來的。」姚小姐瞪大眼睛,故作誇張狀,其實這些首飾值多少錢她也不甚清楚,虛張聲勢而已。 朝奉道:「小姐,當鋪就這個規矩,要是原價收購,我們還做生意麼?您要是想多換點錢,就死當,我給您八百塊。」 「死當就死當。」姚小姐很不耐煩。 朝奉收了首飾,給姚小姐開了當票,面註明死當,又拿了張八百塊錢的莊票給她。 姚小姐拿著莊票和當票出門,白花花的太陽照在頭,她歎口氣:「沒想到本小姐居然落到這步田地,爹地媽咪,你們想看我的笑話,門都沒有。」 …… 姚公館,當鋪朝奉奴顏婢膝的站在姚次長面前,將姚小姐當掉的首飾如數奉,姚次長當即開了張一千塊的支票給他,打發了出去了。 姚太太走過來,滿面愁容:「女兒果然去當首飾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效仿卓文君當壚賣酒了。」 姚次長拿起煙斗嗒嗒抽著,說道:「哼,卓文君司馬相如,你看他們像麼,咱們女兒就不必說了,那個陳子錕,我已經派人瞭解他的底細了,原來是一個土匪!標準的武夫,我們姚家,絕對不能容許這樣的人進門。」 姚太太道:「啟楨,你要想想辦法才是。」 姚次長道:「我已經想好辦法了。」 …… 這幾天紫光車廠的生意很不好,因為巡警總喜歡找茬,紫光車廠的洋車雖然只有二十輛,但造型別具一格,又裝著四盞車燈,再好認不過了,滿大街的巡警好像串通過一樣,見著就罰款,偏偏車伕們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一言不合就動手,一來二去反被扣了好幾輛,車廠生意一落千丈,幾十張嘴嗷嗷待哺,總不能指望姚小姐變賣首飾的錢過活。 陳子錕找到許國棟疏通,許國棟也是個痛快人,直接把底露給他:「兄弟,不是我不幫忙,這事兒是交通部姚次長通過吳總監安排的,我是心有餘力不足啊。」 堂堂政府次長,通過這種手段來向自己施壓,陳子錕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從警察廳回去的路,聽到報童在吆喝:「看報了看報了,交通部次長家的小姐和拉洋車的私奔嘍。」 陳子錕掏出一個銅板,看也沒看丟過去:「來份報紙。」 報童一把接住銅板,瞧瞧說:「您換一枚。」 原來這是一枚光緒通寶小制錢,雖然還在流通,但面值太小,基本買不了什麼東西,常用的都是當十文和當二十文的銅元。 他拿著這枚制錢若有所思,報童又喊了一聲:「先生?」 「哦」陳子錕摸出一個銅元,買了份報紙隨便看了幾眼,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除了敗壞姚次長的名聲之外,沒啥看點。 回到車廠,陳子錕把薛平順找來問道:「前清一共多少個皇帝?」 薛平順掐指一算:「從順治爺到宣統爺,一共是十位皇帝。」 陳子錕道:「把這些年號的通寶搜集齊全,不費事?」 薛平順道:「那費什麼事啊,街面到處都是啊。」 陳子錕道:「那好,您幫我搜羅這些錢,越多也好,一定要年號齊全,我有用場。」 又到木匠鋪子裡定做好的楠木盒子,配金絲絨的襯裡。 再找到辜鴻銘,請他用英語寫了一個簡單的滿清十帝簡介,無非生卒年月,生平功績之類,寥寥幾句即可,辜鴻銘對自己的這位愛徒是有求必應,當即揮毫完成。 最重要的一環,難度也是最高,不過陳子錕有的是辦法,他先找到對自己欣賞有加的肖恩.斯坦利醫生,請他出面約見了已經搬到地安門大街居住的莊士敦先生,大家坐在一起喝了杯咖啡,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如今莊士敦的身份是廢帝溥儀的英文教師,讓他出面請溥儀題字並非難事,陳子錕求的字很簡單,就倆字「寶泉」。 過了兩日,宮裡有了回音,少年溥儀欣然題字,不但題了字,還加蓋了自己的玉璽,陳子錕馬找工匠將字刻在木匣子。 楠木匣子,金絲絨襯裡,滿清十位皇帝年號的銅錢按照順序擺在裡面,還帶著辜鴻銘寫的簡介,以及滿清最後一位皇帝的御筆親題,這叫一個漂亮,這叫一個氣派。 這盒「古錢」,要擱琉璃廠,往高了說,興許能賣五塊錢,還不一定有人要。 但是在六國飯店這種洋人雲集的地方,一百塊錢起,不帶還價的。 第二卷風起第十七章母女鬥法 經過合計,陳子錕把這種寶泉的客戶群定位為初到中國以及即將離開中國的洋人,剛到中國的人對古董一竅不通,即將離開的人正在籌辦回國之後送給親朋的禮物,而這種帶有辜鴻銘註釋、宣統帝題字的古錢匣子,正是最合適的禮物。 銅錢的收集,木匣的定制,都是極其簡單的事情,加金絲絨布,純銀銘牌,成本也能控制在三塊錢以內,重要的工作在於如何銷售。 這就該姚大小姐出馬了,她穿最漂亮的衣服,拿著精美的古錢匣子,來到六國飯店做宣傳推廣,她本來就伶牙俐齒,精通英文,又是六國飯店的常客,人頭熟的很,很快就說服了經理,在飯店一樓的商店裡擺了樣品和招牌,標明這是清朝紫禁城內庫的壓倉錢,每年皇帝祭天的時候都要使用這些銅錢來祈禱國泰民安,所以有著極其不同凡響的意義,僅限九套,每套一百美元,售完為止。 一百美元,折合三百五十大洋,這樣的價格對於有著特殊意義的銅錢來說,一點都不貴,而且這楠木匣子做的實在精美,匣子裡陳列著從順治朝到宣統朝幾乎所有的制錢,有大有小,有銅錢有鐵錢,最離譜的是,姚小姐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穿黃馬褂的藍翎侍衛,煞有介事的站在一旁護衛,以此證明這玩意確實是從清宮裡流出來的。 能住六國飯店的都不是一般人,這裡最便宜的房間是每晚六元,很多達官貴人在這兒包了客房長年累月的住著,歐洲的外交官更是來往頻繁,區區一百塊對他們來說真的不算什麼,相反,如果標價十元的話,怕是就無人問津了。 一天之內,九套限量版銅幣就被人搶光了,陳子錕和姚依蕾到手九百美元,折合三千多大洋,姚小姐又恢復了往日的闊綽派頭,見人就打賞,在一片阿諛奉承聲中出了六國飯店,了汽車。 當然是陳子錕開車,他已經在姚依蕾手把手的教導下學會了開汽車這門手藝,一路來到當鋪,拿著錢去買已經死當掉的首飾。 朝奉很抱歉的告訴他們,首飾已經賣掉了。 姚依蕾奇道:「這麼快就賣了,誰買的?」 朝奉吱吱唔唔,語焉不詳。 姚依蕾一張鈔票拍過去,立刻得到答案:「您的那幾件首飾,被姚次長收去了。」 而此時陳子錕卻注意到當鋪裡放著一輛腳踏車,似乎有些眼熟,讓朝奉開了門進去一看,是瑞士阿爾卑斯牌的,車把手的賽璐珞邊角有一點磨損,正是自己和林文靜在胡同裡學車時蹭刮的痕跡。 往事浮心頭,新人已經換了舊人,望著旁邊姚依蕾歡快俏麗的面容,陳子錕聽到自己心底一聲歎息。 他還是花錢買下了腳踏車,但並未告訴姚依蕾這輛車的來歷,另外又買了一輛新的英國造三槍牌自行車,托莊士敦先生送進紫禁城,權作給溥儀的潤筆。 …… 六國飯店裡,有人拿銅板賣出了金子價,這事兒立刻就傳到了琉璃廠,琉璃廠一帶都是賣古玩字畫的專家,但是玩古泉的人並不多,因為這玩意實在不稀罕,尤其是前清的制錢,尚未完全退出流通,滿大街都是,小孩都拿銅板縫到雞毛毽子裡玩。 即使是玩古泉的,也是收集春秋、戰國、秦漢之類的錢幣,什麼刀幣鏟幣,秦半兩漢五銖之類的,誰玩康熙通寶啊,可偏偏就有人幹了這事,還把大天吹破,說是什麼皇帝祭天時候用的,一盒子破爛銅錢,能賣出三百五十大洋的天價去,這事兒在琉璃廠傳開了,可把生意人們氣的不輕。 「就那樣的玩意,最多值五塊錢,還是買的盒子錢。」有人這樣說。 「我呸,還五塊錢,我看一塊五都不值,這幫不知羞恥的騙子,把咱們古玩行的臉面都丟盡了!」也有人這樣罵道。 說歸說,罵歸罵,這幫人的心眼可立刻活泛起來,弄了一大堆的康熙通寶、乾隆通寶,也用楠木匣子盛著,巴巴的送到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去賣給洋人,小算盤一個個打得還挺好,你不是賣的賊貴麼,俺們偏偏就賣的便宜,俺們也不貪心,每套買五十個大洋就行。 哪知道到了地方,人家洋人根本不吃你這一套,瞄一眼就說:「n,n。」 錢販子們也略懂洋文,知道這是不的意思,趕緊解釋:「都是一樣的銅錢啊。」 洋人就說了:「人家那是大內流出來的絕版,你這個呢,大街收來的,一毛錢能換一大堆,還敢賣五十塊,你丫窮瘋了。」 錢販子們說:「哪有什麼絕版啊,都是一樣的。」 洋人說:「俺們問過莊士敦先生了,確實是皇帝親筆題詞,難道放著英國紳士不信,信你們這些狡猾的中國人?」 錢販子急眼了,說:「那俺們不賣五十塊總行可,您給二十塊錢就成,權當交個朋。」 洋人還是說N,把錢販子們帶到六國飯店櫥窗旁,裡面赫然擺著「寶泉」牌的銅幣紀念品,楠木匣子換成胡桃木,金絲絨換成紅綢子,每套標價大洋十元,擺在櫥窗裡光明正大的賣。 錢販子們沒招了,心悅誠服,無話可說。 …… 姚公館,姚啟楨正坐在房裡抽著煙斗看文件,一頁頁的翻著,可內容一點沒往腦子裡面進,全是女兒的事情,他深知自己的女兒的脾氣,什麼事都得由著她,萬一她真學了唐紹儀的女兒,為了嫁給顧維鈞,堂堂總理千金在八大胡同掛牌做生意,自己這張臉可往哪裡放。 正胡思亂想著,管家跑進來,氣不接下氣:「老爺,不好了,小姐在賣……賣……」 姚次長把手裡的文件狠狠往桌一抽:「賣什麼,說清楚!」 「賣銅錢,在六國飯店向那些洋人兜售銅錢,一匣賣一百美元,賺翻了都。」管家擦了把汗,終於把話說全了。 姚次長一顆心放回了肚裡,心說不是賣身就好啊。 太太聽到消息也來了,讓管家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姚次長怒道:「哼,她倒是真效仿卓文君,當壚賣酒,這是故意想讓我難堪。」 太太打發了管家,問姚次長:「咱們女兒從小到大,花過多少錢?」 姚次長道:「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你問這個作甚?」 「蕾蕾花了那麼多錢,可曾自己賺過一分錢?」 姚次長若有所思,把個煙斗抽的嗒嗒。 太太又說:「蕾蕾現在知道進了,這是好事,照我說啊,這事兒不能堵,只能疏。」 姚次長道:「你有什麼好辦法?」 太太道:「咱們女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歡和你頂著來,現在經濟封鎖這一招已經沒用了,只能來個緩兵之計。」 「怎講?」 「你把蕾蕾叫來,我來和她談,別的你這個當爹的就別管了。」 姚次長放下不面子親自打電話,還是讓管家按照太太的吩咐如此這般的打了一個電話。 「小姐,太太病的厲害,三天水米沒沾牙了……」管家撥通了電話,哽咽著說道。 那邊姚依蕾坐不住了:「爹地怎麼沒告訴我?」 「老爺說了,不讓告訴你,小姐,您可千萬別回來了,老爺說了,看見你就打斷你的腿。」 電話掛了,姚依蕾憂心忡忡,看來自己這回闖的禍真不小,把媽咪都給氣病了,爹地不讓自己回家,哼,那就偏要回去。 正準備動身,忽然腦子一轉,不行,這麼回去被扣下怎麼辦,姚依蕾眼珠一轉,找了一個小枕頭塞在衣服下面,挺著肚子走了兩步,擺出孕婦的造型來,呲牙笑了。 …… 半小時後,姚公館,姚小姐風風火火趕到樓,正看到媽咪坐在搖椅優哉游哉,桌子擺著茶水和糕點。 「蕾蕾,你來了,陪媽咪喝杯下午茶。」太太輕聲細語,面色紅潤,哪有重病的樣子。 姚依蕾知道受騙了,很不高興,但既然來了,就得探探父母的態度,她往椅子一坐,特意顯出自己的肚子來。 知女莫若母,太太搭眼一看就笑了:「蕾蕾,裝懷孕不是這種裝法,你要把枕頭綁在小腹才行,你綁在胃,人家還以為你吃成了豬八戒呢。」 被揭穿了把戲,姚依蕾很生氣,拿出枕頭丟在一旁,吃喝起來。 太太勸道:「蕾蕾啊,你鐵了心要嫁給姓陳的,爹地媽咪也只能由你。」 姚依蕾眼睛一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們家蕾蕾這麼漂亮可愛,女婿也不能差了,要不然被人家笑話,你爹地和我的面子就都沒了,你說是麼?」 姚依蕾聽出母親口氣鬆動,便問道:「那怎麼樣你們才滿意?」 「很簡單,我們姚家不是那種不開化的死腦筋,並不講究什麼門當戶對,但是起碼的能力是要具備的,比如名牌大學畢業,有賺錢養家的能力,不要求有你爹地這麼厲害,起碼要在三年之內混到十萬身家,這個要求,不算高。」 姚依蕾笑了:「媽咪,以前那些追我的人,基本每個都能達到這兩個標準,可您知道,為什麼我不選他們麼?」 「為什麼?」 「因為陳子錕比他們都要優秀的多」 「此話怎講?他不就是個拉洋車的麼,外帶會點國術。」 「媽咪,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姚依蕾矜持的笑了,心中暗想,難道陳子錕是南方革命黨這樣的機密我會告訴你麼。 …… 推薦一本新,小農民的官場新《官路逍遙》。 本站的官場,大多是市委記大戰山口組這種調調的,雖然打得熱鬧,但是官場味不足,這本卻是一本真正意義的官場,基層官僚嘴臉刻畫深刻,入木三分,而且相當的YD,較為適合高端口味的讀者。 號13732,小農民重出江湖之大作。 第二卷風起第十八章見丈母娘 女兒笑的很詭異,姚太太有些心虛,問道:「蕾蕾,有什麼事情瞞著媽咪?」 姚依蕾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可是小女孩愛炫耀的心性又忍不住,故作神秘道:「媽咪,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告訴爹地。」 「保證不告訴他,這是咱們娘倆之間的秘密。」姚太太滿口答應。 「其實……陳子錕他法語很棒的。」姚依蕾道。 姚太太笑了:「蕾蕾,他的法語是你教的,聰明好學是個優點,但是還不夠。」 姚依蕾爭辯道:「才不是呢,我這半瓶子醋的法語水平,哄哄那些不懂的人還行,根本不能場面,陳子錕可以流利的和法國人對話呢。」 姚太太心中一動,她可不是那種孤陋寡聞的貴婦人,平時經常看個報紙什麼的,知道歐戰期間中國派了五十萬勞工去法國,看來這個陳子錕就是這五十萬中的一員。 「好,看來他去過法國,見過世面,這一點不錯,還有其他的麼?」姚太太問道。 「其他的你都知道了。」姚依蕾忽然很後悔,母親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大嘴巴,難保不把自己的話告訴父親,要知道陳子錕可是殺過日本人,政府的通緝要犯,萬一露了相,那就真要逃之夭夭了。 她一陣後怕,趕緊把這茬掀過去,好在姚太太也沒有深入追問的意思,母女倆聊了一會,姚太太說:「那就先這樣定了,這樁親事我和你爹地都不反對,我們給他一個機會證明自己,同時你也不要再住在車廠裡了,這幾天北京的報紙都瘋了似的刊登你的花邊新聞,知道的明白那是政敵在對付你爹地,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多麼不堪呢。」 姚依蕾點頭道:「只要爹地媽咪不反對,我搬回來住也行,不過……什麼時候可以辦喜事呢?」 姚太太柳眉倒豎,一根手指頭戳到女兒額頭:「你呀,一點不知羞,那有點姑娘家的樣子,你現在才十八歲好不好?這樣,等小陳考大學再說,兩年,我們給他兩年時間,如果他能證明自己的實力,就在你二十歲生日的時候訂婚。」 「兩年,這麼久?」姚依蕾故意做出誇張的表情。 「我說你這個孩子怎麼就這麼急著嫁人呢,你知不知道生孩子很疼的,生了孩子之後身材也會變形,像小陳這樣的鄉下人家,肯定講究多子多福,到時候你就一個接一個的幫他生孩子好了,生一大堆孩子你們連車伕都不用雇了,是。」 姚太太的伶牙俐齒遠勝女兒,不大工夫姚依蕾就敗下陣來,終於妥協。 女兒回紫光車廠拿行李去了,姚太太得意洋洋,給丈夫打電話表功:「辦妥了,女兒答應回來住,我許她兩年後和姓陳的訂婚。」 姚次長正被日本代表團磨得頭腦發昏,接到電話當場就冒火了:「荒唐,婚姻大事你怎麼一個人就做主了。」 姚太太嗔道:「我這不是緩兵之計麼,咱女兒幹什麼都是五分鐘熱度,等兩年後早把姓陳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姚次長這才轉怒為喜:「夫人高見。」 …… 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王棟樑拉著洋車回來,在胡同口看見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捧著個大黑匣子,鬼鬼祟祟的站在那裡,他心裡嘀咕起來,這傢伙在這兒轉悠有好幾天了,莫非是個小偷? 回到車廠把這事兒向陳子錕報告了一下,陳子錕心中暗道,莫非是日本人的特務盯我了? 回屋取了手槍塞在褲腰帶,用大褂蓋,從側門出了車廠,迂迴到胡同口,正看到那個西裝客探頭探腦,陳子錕右手握刀藏在身後,前拍拍他的肩膀,西裝客猛回頭,竟是一張青澀稚嫩的面孔,看樣子絕非日本特務。 「你在這兒幹什麼?」陳子錕開門見山的問道。 那小子反問道:「你是紫光車廠的工人?」 「我是,怎麼?」 「哦,我是京報的記者阮銘川,想請你吃頓飯,順便聊聊。」 陳子錕啞然失笑,原來是個記者,看他一臉迫切的樣子,便答應了:「這事兒稀罕了,沒事有人請吃飯,行啊。」 阮銘川很高興,和陳子錕來到胡同口的二葷鋪,要了一盤炒豬肝,一盤溜大腸,一盤燒豆腐,四個牛舌頭餅,還有一壺二鍋頭,興致勃勃道:「吃,不夠再點。」 陳子錕毫不客氣吃起來,阮銘川把照相機放下,拿出一個小本子,從西裝口袋裡摘下鋼筆,哈了口熱氣濕潤筆頭凝固的墨水,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子錕酒滿口肉滿腮,吃的不亦樂乎。 「你們車廠,最近來了一位姓姚的小姐,對?」 陳子錕心中一動,原來是衝著這事兒來的啊,搞了半天還是位娛記。 「對,有這麼一位。」 「你能告訴我一些她生活中的瑣事麼,比如和誰一起睡?幾點起床,都吃什麼東西,玩什麼?」阮記者滿心的歡心,拿筆的手都有些顫抖。 陳子錕反問道:「你一個記者,不去打聽巴黎和會,山東問題,反而探聽人家大姑娘和誰睡覺,你不嫌丟人啊?」 阮記者嫩臉一紅,沒想到一個車伕竟然能說出這般大道理來,他放下筆鄭重答道:「挖姚次長家小姐的花邊新聞,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戰鬥,為民族,為國家的戰鬥。」 陳子錕笑了:「好笑了,你給我說說,花邊新聞怎麼就戰鬥了?」 阮記者道:「交通部次長姚啟楨,和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一樣,都是新交通系的首腦人物,著名的親日派,人人得而誅之的賣國賊,他們以山東鐵路主權為代價,向日本謀得大筆借款,得以開展內戰,屠殺人民,我輩報人,雖然不能陣殺賊,但亦可以筆為槍,在輿論打擊這個賣國賊。」 陳子錕道:「這些都是誰教給你的?」 阮記者道:「這些都是我的恩師和偶像,京報主編邵飄萍先生講的。」 陳子錕道:「你回去告訴邵先生,輿論自由沒錯,可是刺探他人**,用一個小姑娘的清譽來打擊對手,未免不太厚道,這次念在你請我吃飯的份就算了,若有下次,一定打得你娘都認不出你。」 阮記者戰戰兢兢:「你是?」 「我就是陳子錕。」 「啊,你就是那個……」阮記者目瞪口呆。 姚小姐的汽車在胡同裡呼嘯而過,陳子錕離席,道:「謝謝你的酒,回見。」說罷揚長而去。 回到車廠,姚依蕾興沖沖的告訴他,家裡已經同意兩人的交往了。 「只要你考大學,三年賺十萬塊,就讓咱們訂婚。」姚小姐興奮的直跳。 訂婚……陳子錕有些迷茫了,自己剛從關東老林子裡鑽出來沒多久,還搞不清楚自己的祖籍在哪裡,父母是誰,這就要訂婚了,這個……未免太快了。 「怎麼,沒聽明白?」姚依蕾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太快。」陳子錕苦笑道。 「不管那麼多了,現在你跟我回家一趟,見一見你未來的丈母娘,給我精神點,知道不?」姚依蕾歡快的跑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半小時後,收拾停當,乘車離開車廠,路過胡同口的時候,陳子錕看到阮銘川還捧著照相機站在那兒,便停下車探頭說道:「阮記者,送你一條新聞,姚小姐已經搬回府了。」 等阮記者回過神來,汽車已經開走了,他趕緊捧起相機,照了一張汽車的背影。 回到報社,找到總編邵飄萍一說,邵總編大怒:「袁世凱稱帝之時,我多次撰文抨擊之,都沒有人敢威脅我,如今不過是採訪一則花邊新聞,就有人橫加阻撓,這是對自由的褻瀆!」 罵歸罵,他還是讓阮銘川不要再去跟姚小姐的花邊新聞了。 「小阮啊,報社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邵總編語重心長的說道。 …… 陳子錕重回姚公館,以往都是作為下人從側門進的,而今卻是作為門女婿而來,身份地位有了質的飛躍,待遇也大為不同,姚家的大黑鐵門為他敞開,下人們知道小姐回府,都站在門口迎接,倒把陳子錕嚇一跳。 「媽了個巴子的,這麼隆重。」陳子錕感歎道。 姚依蕾趴在他肩膀吃吃笑道:「是不是覺得受寵若驚啊。」 「毛,老子見過的大場面多了去了。」陳子錕打開車門,自以為很瀟灑的跳下車來。 看到他從司機位下來,阿福不由得心生怨恨,這小子不但把姚小姐給騙到手了,連自己汽車伕的差使也給搶了去,老天爺咋不劈死你呢。 進了客廳,姚太太笑吟吟坐在沙發,見他們進來也不起身,只是隨手一指道:「來了,坐。」 姚依蕾注意到,今天母親穿的很氣派,把鑽石項鏈都掛了,整個人容光煥發,儀態萬方,大概是想給毛腳女婿造成一種威壓 陳子錕似乎沒感受到什麼威壓,大大咧咧的坐下,目不斜視。 「小陳是,你是哪裡人,家裡還有什麼人?」姚太太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問起,姚依蕾的心卻懸了起來,不知道陳子錕將會如何作答。 第二卷風起第十九章五月 以前當馬賊的時候,綹子經常派人插千,就是潛伏到準備砸的響窯裡偵查,這個活兒面目猙獰的人幹不了,通常都是交給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的陳子錕來幹,面對盤問,他總是對答如流,毫無紕漏,所以,在姚太太面前他絲毫壓力也沒有。 「我祖籍湖南,生在廣東,長在關外,自幼父母雙亡,做生意的大伯將我帶大,如今大伯也病逝了,靈柩還停在碧雲寺。」陳子錕不緊不慢的敘說著自己的身世,姚太太緩緩點頭,又道:「聽說你當過土匪?」 姚依蕾的心剛放下又再度提起,心說媽咪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陳子錕早有準備,沉著應對:「我跟著伯父的朋在哈爾濱做生意,是正經買賣人,大概是因為我身手不錯,加之關外商隊經常亦商亦匪,所以會引起誤會。」 這個回答讓姚太太很滿意,她又問道:「你身手那麼好,跟誰學的?」 「我自幼師從精武門霍元甲,還有佛山寶芝林的黃飛鴻師傅,練得一些皮毛功夫,不足掛齒。」 姚太太唔了一聲,點了點頭,其實什麼霍元甲黃飛鴻她根本不認識,就是想探探陳子錕的底細。 「既然你自幼拜過名師,那麼你們陳家一定是名門望族了。」姚太太這句話倒是有些水平,窮文富武,只有富人家才有閒心,有閒錢給兒子請師傅學武,窮人家的孩子光想著讀考取功名改變命運了,通常很少有練武的。 陳子錕不慌不忙對道:「我伯父曾經是光復會成員,交遊甚廣,認識一些江湖俠士不足為奇,我們陳家早年也曾輝煌過,現在家道中落,已經後繼無人了,不過我從不敢忘記學海無涯的家訓,來北京後,我曾拜辜鴻銘、劉師培為師,學習西文和國文……」 「等等,你是辜鴻銘的學生,哦,YGD,不可思議。」姚太太誇張的摀住自己的胸口,這個未來的女婿給她帶來太多的驚喜,原來人家根本不是什麼沒文化的苦力,而是南方望族出身,這一點毫無懷疑,那些混同盟會光復會的,都是些有錢有勢的南方佬,而且他還是辜鴻銘的學生,這可了不得了,這樣的女婿拿出去說,不但不丟人,還能在交際場博得不少面子呢。 姚太太嗔怪的看了女兒一眼,責怪她不如實匯報,姚依蕾也有些傻眼,這些事情她可沒聽陳子錕介紹過,還以為他在忽悠媽咪呢。 陳子錕此刻心裡酸澀無比,提到辜鴻銘就想到北大,想到北大就聯想到林文靜,還有自己已經夭折的初戀。 「小陳啊,能不能幫我約辜教授喝下午茶,我是他的忠實擁躉哦。」姚太太道。 陳子錕道:「好啊,我先打個電話問一下。」說著當真拿起電話,向接線員報了一個號碼,姚太太順手翻開電話號碼簿瞄了一眼,果真是辜鴻銘府的號碼。 「哦,這樣啊,那等辜老師回來再說,我給老師買了好的南洋煙葉,明天帶過去。」陳子錕掛了電話,不好意思地說:「辜教授課去了,明天再約。」 姚太太哪還有半點懷疑,此時越看陳子錕越順眼,正是應了那句老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對於人的相貌,她是有過研究的,大凡窮人家的孩子,總歸會因為照顧不周或者營養不了,從而長的面黃肌瘦,歪瓜裂棗,而有錢人家的孩子營養和教育都跟得,所以個頭長得高,五官生的端正,看陳子錕的賣相,即便不是富貴人家出身,也是殷實人家的兒子。 姚依蕾偷眼看到母親的笑容,知道這事兒成了,心裡樂開了花,煞有介事道:「媽咪,其實他還有一個身份呢,他和紫禁城裡的那位是朋,前幾天亨利封他做了六品御前帶刀侍衛,還賞了黃馬褂呢。」 姚太太嚇一跳:「亨利?」 「就是宣統皇帝啦。」姚依蕾道。 姚太太微笑起來,看起來自己這位準女婿還真是個有趣的人,連廢帝溥儀都能搭線,她承認自己小看對方了。 她乾咳一聲,談起了正事:「小陳,你和蕾蕾交往,我們做家長的並不反對,不過我和蕾蕾的父親都認為男子漢應該先立業再成家,況且蕾蕾還小,你年紀也不大,有的是時間,所以,結婚的事情不用操之過急,先相處著再說,你的事業方面,該幫的忙,我們也是不會撒手不管的。」 這話一說,基本就是承認陳子錕和姚依蕾的戀愛關係了。 「謝謝媽咪,我們出去玩了,晚請你在六國飯店吃西餐。」姚依蕾興奮的跳起來,拉著陳子錕就要走,姚太太說:「待會兒我去你曹伯伯家裡打牌,你們自己玩。」 五分鐘後,姚次長回來了,一臉的倦容,看來談判又失敗了。 「哎呀,你早來一會,就能看見小陳了。」太太說。 「哪個小陳?」姚次長心不在焉的脫下西裝外套,馬甲金錶鏈子晃蕩著,已經是五月初了,北京的春天明媚無比,可惜姚次長的心情卻壞的象寒冬,日本人貪得無厭,在談判桌得寸進尺,讓他很是氣惱。 「你忘了,就是蕾蕾的男朋,陳子錕啊,他剛來過,我仔細瞭解了一下,這個年輕人真不簡單,我看咱們應該重新考慮此事了。」 姚次長正在解領帶的手停下了,皺眉道:「難道你改變主意,真打算讓蕾蕾嫁給他?」 「我是有這個想法,你聽我說啊,他不但是廣東望族出身,還是辜鴻銘的學生,溥儀的朋,法語很棒,家裡還有一個同盟會還是光復會的伯父呢。」姚太太邏輯性很差,亂七八糟的說了一通,反而引起了姚次長的警醒。 他本來以為女兒看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武人,沒想到此人的背景如此複雜,這絕對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看到丈夫凝神沉思,姚太太卡開玩笑道:「怎麼,吃醋了,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你是不是捨不得蕾蕾嫁人啊?」 姚次長乾笑兩聲:「沒有的事,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那就這麼著,小伙子不錯,培養一下也算配得咱們家蕾蕾。」姚太太似乎很高興,拿起提包出門,扭頭道:「我去趙家樓陪曹太太打麻將了,晚不來吃飯。」 「去,去。」姚次長打發了太太,沉思了一會,還是拿起了電話,要通了警察總監吳炳湘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姚次長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除了他們苦命的交通部外事談判團,別的政府部門都在休假。 …… 陳子錕和姚依蕾驅車來到東交民巷,汽車卻開不進去,道路全被人群封住,遠遠看到美國公使館門口聚了一大群人,正聲嘶力竭的喊著什麼,離的太遠聽不清楚。 姚依蕾下了車,扶著陳子錕的胳膊,翹起腳尖望向公使館方向,只見白色的橫幅下翻飛,面寫著巨大的黑字:誓死力爭,還我青島。 「是我們北大的學生。」陳子錕有些激動,拉著姚依蕾擠了過去,來到近前一看,幾個大學生手捧請願站在美國公使館門口,其中一人振臂高呼:「威爾遜總統萬歲!」 然後眾多學生一起喊:「威爾遜總統萬歲!」聲浪此起彼伏。 領頭學生又喊道:「十四點聲明萬歲!」 學生們再度高喊起來。 美國公使館門口的海軍陸戰隊士兵冷冷的看著這群激動的學生,不為所動,五月的陽光照在這些身穿黃呢子制服的士兵身,有些熱,有些煩躁。 「他們在幹什麼?」姚依蕾趴在陳子錕耳畔問道。 「他們在向美國公使芮恩施請願,請求美國總統在巴黎和會主持公道,不要把青島割讓給日本人。」陳子錕從容答道,他經常跟著熊希齡等一幫人混,耳濡目染了不少國家大事,居然也能說的頭頭是道了。 姚依蕾又問道:「那他們為什麼只向美國人請願,而不去找英國人、法國人呢?」 「因為他們相信,美國總統威爾遜是個正義的人。」陳子錕冷笑道。 「其實呢?」 「在叢林世界,長著獠牙的野獸只尊重同樣長著獠牙的同類,山東是日本人已經吃到嘴裡的肥肉,難道美國人會為了中國和日本人開戰麼?」 姚依蕾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你懂得真多啊。」 正說著,美國公使館的門開了,一個低級職員打扮的年輕人走出來,和領頭的學生交涉了幾句,收下了請願,又回去把門關了。 幾個領頭的學生聚在一起商量半天,一人站出來說:「政府機關都在放假,無法請願,各國公使也不在使館,無法接受我們的呼籲,我建議遊行就此結束。」 學生們一陣騷動。 忽然有人高喊:「去趙家樓找賣國賊曹汝霖算賬去!」 姚依蕾一驚:「不好,我媽咪今天去找曹太太打麻將。」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章火燒趙家樓 現場一片混亂,有人高喊去趙家樓找曹汝霖算賬,還有人堅決反對暴力示威,說著說著兩邊人竟然打了起來,陳子錕眼睜睜看著一個胖乎乎的學生被人一拳打在臉,眼鏡都碎了,疼的當即蹲在地- 打人的氣勢洶洶地走了,學生們沒有急救經驗,慌成一鍋粥,大呼小叫道:「總指揮受傷了!」 陳子錕前扶起那個受傷的胖學生,查看他的傷口,幸虧鏡片碎片沒有傷到眼睛,只是劃破了臉的皮膚,流了一點血而已。 陳子錕撕下一幅襯衣,讓他按住傷口。 「謝謝你,同學。?」胖學生捂著臉說道,他是高度近視,看不清楚陳子錕的臉,還以為是自己同學。 陳子錕卻記起這張面孔了,這胖子經常在北大圖館裡高談闊論,是個什麼學社的頭頭,和徐庭戈關係不錯,好像是叫傅斯年。 傅斯年從地爬起來,面色沮喪無比,歎口氣,和一幫大學生一道,偃旗息鼓往回走了。 而另外一撥人卻和他們分道揚鑣,沿長安街朝趙家樓方向去了。 姚依蕾擔心母親出事,趕緊拉著陳子錕跑到六國飯店裡去打電話,可是接線員說趙家樓的電話一直在通話,接不進去,如此折騰了十幾分鐘還是打不通,她乾脆撂了電話,對陳子錕說:「走,去趙家樓。」 發動汽車開往趙家樓,可是長安街卻被學生隊伍堵的嚴嚴實實,雪片一片的傳單撒的到處都是,觸目所及,都是愛國標語,街的巡警不敢阻攔,只是拎著警棍在一旁勉力維持秩序。 道路不同,只好繞道前行,可是幾乎所有的道路都被堵住了,姚依蕾急的滿頭大汗:「今天這是怎麼著了,全北京的學生都街了麼。」 「大概是巴黎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過來了。」陳子錕答道,前幾天去熊希齡府例行拜會的時候,似乎聽他提過,梁啟超在巴黎又打電報過來,說和會關於山東問題的外交努力已經完全失敗。 「可是他們去趙家樓作什麼,外交失敗又不是曹伯伯的問題。」姚依蕾對於國家大事,終究還是不夠敏感。 「因為你的這位曹伯伯是親日派,學生不找他找誰,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們也就是去罵幾句,不會動手的。」 「這樣我就放心了。」姚依蕾拍拍胸口,她覺得陳子錕說的很有道理,學生又不是土匪,斷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不必太為母親擔心。 忽然車門被人敲響,扭頭看去,是幾張焦急的年輕面孔,陳子錕降下車窗問道:「有事麼?」 「我們有個同學突發急病,麻煩您送他去醫院好麼?」 陳子錕探頭一看,果然有個學生打扮的青年坐在地,面色慘白,嘴角還有血跡。 「快車。」陳子錕打開了車門,和學生們一起將病號抬車,車內空間有限,坐不下幾個人,學生們推舉了一人陪同前往醫院。 汽車徑直向距離最近的一家法國醫院駛去,陳子錕邊開車邊問道:「這位同學得了什麼病?」 「他以前就有肺結核,這次遊行示威把嗓子都喊啞了,引發了舊疾,剛才都咯血了。」同學介紹著,又埋怨病號:「郭欽光,讓你不要來,你偏要來」。 「不讓我參加示威,我寧願死。」郭欽光的聲音很微弱,呼吸很急促,臉卻泛著病態的紅暈。 「你們為什麼要遊行呢?」姚依蕾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立刻引起郭欽光的激憤。 「這位小姐,你大概沒看前天的《國民公報》,林長民先生撰文呼籲:"山東亡矣,國將不國矣,願合四萬萬眾誓死圖之!青島被日本強佔去了!中國就要亡了,你們卻還在這裡……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啊。」 郭欽光義正詞嚴,橫眉冷目,可姚依蕾卻絲毫不識相的繼續問道:「青島已經被日本人強佔四年之久了,為何時至今日才想起示威?」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郭欽光冷笑著直搖頭,正待說出一番大道理來,旁邊的同學勸道:「人家好心送你去醫院,你就少說兩句。」 車到醫院,郭欽光恢復了一點精神,向二人道謝,在同學的攙扶下進了醫院,陳子錕調頭再度向趙家樓方向駛去,可是半路車又拋錨,只得叫了一輛洋車趕過去,等到了地方一看,遠處已經濃煙滾滾。 趙家樓原為明代龍慶朝文閣大學士趙文肅的宅邸,後被曹汝霖購得,建的愈加富麗堂皇,院內中西合璧,草坪亭台一應俱全,姚公館與之相比起來,就顯得寒酸多了,不過今天的趙家樓卻與往日不同,大門敞開,牆窗戶遍佈爛菜葉、臭雞蛋,其中幾間房子已經被點燃,烈火熊熊,但依然有不少人在院子裡追打怒罵。 陳子錕和姚依蕾急忙跑進院子,正看到幾個學生圍著一人拳打腳踢,其中一學生揮舞著鐵棍狂毆那人的腦袋,鐵棍破空之聲嗚嗚作響,令人心驚膽戰,學生們一邊打一邊罵:「打死你這個賣國賊,為民除害!」 不遠處站著一個頭戴禮帽的記者,捧著照相機啪啪的搶著鏡頭,正是今天剛見過的熟人阮銘川。 「那不是章叔叔麼,你快救救他!」姚依蕾認出被打之人是父親的好,駐日公使章宗祥,急忙搖晃著陳子錕的胳膊求他出手。 陳子錕就見不得那麼多人欺負一個,正要前,一個穿西裝的男子卻從斜刺裡衝了出來,死死撲在章宗祥身,用日語大喊著什麼,學生們用力去搬他,卻無濟於事,只得悻悻地丟下鐵棍,罵道:「今天就便宜你這個賣國賊了!」 忽然遠處警笛聲大作,緊接著是暴雨般的腳步聲,大隊黑制服的巡警和灰制服的士兵趕到了現場,學生們驚叫一聲,四散而逃,陳子錕眼見不妙,也拉著姚依蕾準備遁走,可是遍地都是軍警,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束手就擒。 軍警們來勢洶洶,將來不及逃走的三十餘名學生全都抓走,陳子錕穿了件白襯衣,看起來很像學生,也被殃及,被大兵用槍托趕到了男學生隊伍裡,而姚依蕾則被趕到女學生那邊,現場亂哄哄一片,軍警的呵斥和學生的抗議此起彼伏,誰也沒空聽他們的辯解。 阮銘川高舉著照相機喊道:「我是報社記者。」軍警們倒也沒有抓他,只是將他趕走了事。 帶隊來的長官是警察廳總監吳炳湘和步兵統領李長泰,他倆見事態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趕緊下令救火,救人,昏迷不醒的章宗祥被抬車拉走,所有被捕學生被押往警察廳。 倒霉的陳子錕也被押到了警察廳,和那幫學生關到了一起,鐵窗內,學生們興奮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開始互相攀談起來。 「我是北大的,你哪裡的?」 「我是高師的。」 「我是匯文的。」 「同學,你呢?」一個學生熱情的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問道。 「我是拉洋車的。」陳子錕看看他,認出正是在趙家樓用鐵棍毆打章宗祥的那個人。 「你不是陳子錕麼?」一個陌生的北大學生喊道,陳子錕知道自己和徐二的那場比試在北大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人認識自己,便點點頭,坦然道:「是我。」 那人興奮起來,對眾人道:「他的確是一個車伕,但也是我們北大的人!」 「我是北京高等師範的匡互生。」鐵棍學生向陳子錕伸出了手。 旁邊人七嘴八舌的介紹道:「今天匡互生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他帶了火油和自來火,這把火不一定能燒起來。」 「是他率先跳進曹家的,匡互生是我們的先鋒,是我們的英雄。」 陳子錕頓時肅然起敬,這位匡互生果然厲害,當著大學生就如此生猛,若是到了關外當馬賊,那還不殺出一片天來。 「幸會。」陳子錕握住了匡互生的手。 …… 總監辦公室,吳炳湘心煩意亂,口乾舌燥,今天學生把事情鬧大了,燒了曹總長的宅子,打傷了章宗祥,這場亂局看樣子還只是剛開始,自己這個警察總監,怕是要頭疼一段時間了。 「報告!」部下敲門進來,舉手敬禮道:「剛才抓的學生裡,有一個女生自稱是交通部姚次長的女兒。」 老姚家這個女兒真不省心,什麼事都要摻乎啊,吳炳湘沒空理會這樣的小事,擺擺手道:「放了。」 姚依蕾被開釋了,她還想把陳子錕也搭救出來,但是整個警察廳亂成了一鍋粥,誰也沒空搭理她,只好回家求援。 回到姚公館,正看到母親坐在客廳沙發,一臉的驚魂未定。 「媽咪。」姚依蕾撲進母親懷抱,「你沒事?」 「媽咪沒事,咦,你怎麼知道出事了?」姚太太有些詫異。 「我去了趙家樓,還被警察錯抓了,陳子錕現在還被他們關著呢,媽咪,趕快救他啊。」姚依蕾急促道。 「你就知道給我惹禍!救什麼救,還不回屋反省去!」姚次長威嚴的聲音響起,一臉的怒形於色,姚依蕾知道父親這回是真生氣了,不敢說話,乖乖回屋去了。 姚次長望著女兒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對太太說:「章宗祥被他們打成了重傷,我現在去醫院,你在家好好守著女兒,多事之秋,千萬不能再出亂子。」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一章愛國者 姚次長趕到北京日華同仁醫院,這裡警衛森嚴,遍佈崗哨,走廊裡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外交官,正陪著章宗祥的夫人低聲說話。 「嫂夫人,我來遲了。」姚次長前說道,他是章宗祥的好,兩家來往甚密,章宗祥出事,他自然要來探視。 章夫人嚶嚶哭道:「那些學生下手太狠了,宗祥頭被打出一個兩寸長的口子來,都能看見骨膜了,遍體都是瘀傷,到現在沒甦醒過來,醫生說還在危險期內,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麼辦啊。」 姚次長安慰道:「嫂夫人放寬心,仲和兄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隔著窗子看了看病床的章宗祥,頭纏著繃帶,迷迷糊糊的樣子,幾個日本醫生正圍著他診治,姚次長歎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今天沒去曹宅。 負責護衛的警察在一旁聊著天,斷斷續續的對話傳到姚次長耳朵裡。 「聽說曹總長的府邸讓人給點了,這回家當損失可不老少。」 「可不是麼,幸虧人沒挨打,他要是讓學生逮到,那還不往死裡招呼。」 「那他人呢?」 「被段督辦保護起來了,聽說藏在團城。」 姚次長聽了更加憂心忡忡,他敏銳的意識到,這次學生鬧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安撫了章夫人幾句,來到醫院辦公室,借了他們的電話打給家裡,讓太太帶著女兒趕緊去天津避一避風頭。 「有這麼嚴重?」姚太太聲音有點發顫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先避一避。」姚次長掛了電話,出門車,讓司機直接開到新華宮去。 新華宮就是紫禁城西面的皇家園林太液池,三個大池塘分為北、中、南三海,其中中南海被圈為御苑,袁世凱當政後,把南面寶月樓拆開建成大門,命名為新華門,民國政府的國務院、總統府都設在這裡。 新華門,五色旗高高飄揚,見姚次長汽車到來,守門軍官撇刀高喊敬禮,八個衛兵舉起步槍行持槍禮,姚次長來到國務院,請求面見國務總理錢能訓。 正巧錢能訓在召開會議緊急商討對策,陸軍次長徐樹錚、警察總監吳炳湘,步軍統領李長泰,教育總長傅增湘等人都在場,大家各抒己見,慷慨陳詞,紛紛要求嚴懲肇事學生。 姚次長也代表交通部發表意見,要求政府將放火打人之兇徒繩之以法。 唯有教育總長傅增湘保留意見。 會議暫時取得一致意見,對涉案學生予以嚴懲,由教育總長召集京師各校校長訓示,令其嚴加管教學生,不得發生類似事件。 會後,徐樹錚和姚啟楨來到外面,徐次長掏出香煙遞給姚次長道:「來一支?」 「我抽這個。」姚次長拿出了自己的煙斗。 徐樹錚點著香煙,深深抽了一口,望著遠處的湖水道:「山雨欲來啊。」 「怎講?」姚次長心念一動。 「表面看是學生鬧事,其實是某些人在針對督辦和我。」徐樹錚道。 「哦?可是梁啟超、林長民之流?」姚次長雖然是交通系的人,但對安福系和研究系之間的明爭暗鬥也是心知肚明,知根知底的。 徐樹錚笑道:「老曹跟我說,因為有次林長民找他借錢,他沒給,所以林長民藉機報復,蠱惑學生把他家給砸了。」 姚次長也笑了,搖頭道:「荒唐。」 徐樹錚道:「林長民自然不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他要對付的是國會,是政府,是段督辦,他們想藉著外交失敗的事件大鬧一場,殊不知弱國無外交,我們能搭戰勝國的末班車,已經是外交一大勝利了,如今得隴望蜀,誰會給你好臉色看。」 姚次長道:「這幫學生哪裡知道外交的事情,他們只會意氣用事而已,青島已經被日人佔據數年,你簽與不簽,他都在日本手裡,而簽了合約,我國至少可以解決治外法權、庚子賠款等問題……」 …… 警察廳拘留所內,匡互生正在給陳子錕科普山東問題。 「歐戰期間,日本趁火打劫,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青島從德國人手裡奪了去,開戰的時候,他們嘴說的漂亮,說什麼奪回青島,在適當的時機返還中國,可事實是日本人不但強佔了青島,還要通過巴黎和會來將其合法化,這就像山的土匪搶了你家的女兒,還要說是明媒正娶一樣可笑。」 旁邊一個學生插嘴道:「最可笑的是,中國同樣也是戰勝國,卻要承擔戰敗國的責任,自家的領土任人宰割。」 學生們紛紛點頭稱是,滿臉的義憤。 一學生道:「日本佔據青島,觸手沿膠濟路一直伸到濟南,日軍基本已經佔據山東大部,而山東是中國腹地,倘若某日開戰,中國頃刻間就會被日軍分割,不可不防啊。」 陳子錕聽了他們的介紹,也熱血沸騰起來:「日本欺人太甚!」 匡互生道:「日本乃強盜,固然可恨,但更加可恨的卻是佔據我國政府高位的那些賣國賊們。」 陳子錕道:「可是今天挨打的那個人?」 匡互生道:「對,他算一個,交通系的人全都是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臭名昭著的賣國二十一條,就是他們三個經辦的,還有段祺瑞的西園大借款,也是他們在操辦,若沒有日本人的資助,段祺瑞就不能發動內戰,就不能收買國會,中國就不會亂成一鍋粥,所以,最大的賣國賊是段祺瑞,曹汝霖他們三個,是幫兇狗腿子,全都該殺!」 陳子錕忽然想到姚依蕾的父親,便問道:「交通部的姚啟楨呢?」 匡互生冷哼一聲:「他也是著名的親日派,賣國賊。」說著拿出幾張相片來,從中找到了姚次長的相片給陳子錕看。 陳子錕納悶道:「這些照片是?」 「是我們從大柵欄照相館裡搞來的,便於按圖索驥,捉拿賣國賊,我們還把他們的門牌號碼都搞來了,可惜的是沒搞到手槍。」 陳子錕道:「有手槍的話,今天恐怕要死幾個人了,這些賣國賊死了倒也無妨,可是殺人是要償命的,匡兄你難道不怕?」 匡互生道:「為國殺賊,拋頭顱灑熱血又何妨,我們早就做好犧牲的準備了。」 陳子錕肅然起敬:「兄弟我倒是能找到槍械,如果有用得兄弟的地方,儘管開口。」 「好兄弟!」匡互生伸手和陳子錕在空中相擊。 …… 姚公館,姚太太匆忙收拾著行李,姚依蕾不知所措的問道:「現在就去天津麼?那陳子錕怎麼辦?」 姚太太道:「我問你,趙家樓是他放的火?」 「不是。」 「你章叔叔是他打傷的?」 「也不是。」 「那不就結了,誤會而已,吳總監很快就會放人,你擔心什麼,你爹地可說了,如果不跟媽咪去天津,你和小陳的事情,想都別想。」 這一招可謂殺手鑭,姚依蕾立刻屈服,不過她還是放心不下陳子錕,跑到樓下給警察廳掛了好幾個電話,可是根本找不到吳炳湘。 無奈,只好給紫光車廠掛了個電話,說陳子錕被警察廳誤抓了,你們趕緊想辦法。 打完了電話,姚太太也收拾好了行李,帶著兩個傭人和姚依蕾,出門車直奔火車站而去。 …… 紫光車廠,薛平順拿著電話犯了難,心說大錕子怎麼天天事情不斷啊,這不,又被警察廳請去喝茶,得,趕緊準備點禮物,去找許國棟疏通疏通。 正要出門,杏兒過來問道:「薛大叔,是不是大錕子又惹禍了?」 「是啊,被巡警抓了,我這就找人打點去。」 杏兒一撇嘴:「就知道那個姚小姐是個掃把星。」 薛平順苦笑一聲,出門直奔警察廳,想方設法找到了許國棟,把事情一說,許國棟也犯了難:「老哥哥,不是我不幫你,這案子忒大了點,學生鬧事,把曹總長的宅子一把火燒了,把駐日公使差點打死,案子已經提到內閣商討去了,我就有有三個膽,也不敢放人啊,哎,我那兄弟怎麼跟學生扯到一起去了?」 「唉,我再想辦法。」薛平順知道許國棟這種人是只能錦添花不能雪中送炭的,遇到大事根本指望不。 無奈之下只好找到了熊希齡府,偏偏熊先生不在家,薛平順一咬牙,不等到人來就不走了,一直等到天黑,熊希齡才匆匆歸來,薛平順前將陳子錕被捕一事告訴了他,熊希齡卻眉毛一揚,慨然道:「此子果然沒有辜負我對他的一番教誨。」 薛平順問道:「熊老,不會有事?」 熊希齡道:「學生拳拳報國之心,日月可鑒,何罪之有,不但無罪,還有大大的功勞呢,北京十四所大學的校長將會聯名求見總統、總理,解救學生,你大可放心,他們敢懲辦學生,就是和全國人民為敵。」 聽他這樣一說,薛平順倒也不敢提陳子錕是冤枉的了,他生怕熊希齡知道陳子錕並未參與放火打人之事後,反而不去營救了。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二章陰差陽錯之英雄 有了熊希齡的保證,薛平順這才放心回車廠,他怕車伕們多心,就沒把這個事兒告訴大家。 晚,小順子下班回來,眉飛色舞的告訴大家,學生把賣國賊曹汝霖的宅子給燒了,還把章宗祥給打了一頓。 「我聽說啊,曹汝霖這個賣國賊家堂屋裡供著日本天皇的塑像,還是純金的!」他煞有介事的向車伕們講著自己道聽途說來的消息。 車伕們正蹲著吃飯,一個車伕納悶道:「中國人家裡不供祖宗,供日本天皇,他圖的啥?」 小順子解釋道:「他是漢奸啊,日本人的走狗,你當他那麼大宅子怎麼來的?都是吃的日本人的回扣。」 車伕們似懂非懂,聽小順子唾沫橫飛的講著,薛寶慶回來了,在旁邊聽了一會子,忽然插嘴道:「拉倒,你聽的都是謠言,其實趙家樓那把火是曹汝霖自己放的。」 小順子道:「嗨,稀奇了,曹汝霖傻了不成,自己點火燒自家宅子。」 寶慶撇撇嘴,賣弄道:「你不懂了,他家裡藏著賣國的文件,怕被學生搜了去,乾脆一把火全燒了。」 小順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老小子果然心狠,我看他不光是想銷毀證據,還想把學生也給燒死。」 寶慶點點頭:「我估摸著也有這個意思。」 薛平順沉著臉走過來,喝道:「飯菜都堵不住你們的嘴,趕緊吃了挺屍去,胡咧咧啥呢。」 車伕們頓時悶頭吃飯不敢說話了,小順子和寶慶也吐吐舌頭,偷笑起來。 「大錕子咋沒回來?」寶慶低聲問。 「興許留下過夜了。」小順子神秘的一笑。 …… 警察廳拘留所,警察將逮捕的學生們一一審問並且記錄在案,火燒趙家樓一案**拘捕三十三人,其中北大二十人,高等師範八人,工業學校兩人、中大一人,匯文大學一人,還有一個不是學生,是個車伕。 這三十三人都宣稱自己只是在趙家樓附近看熱鬧,並未參與放火打人事件,都是學生大爺,文曲星下凡,就連那個車伕也是有背景的人物,許長官打過招呼說要照顧著呢,所以警察們哪敢用刑,只能先關著,等待峰發話。 所有人犯都被照了相,按了手印,再關回牢房,有些學生開始害怕了,但匡互生等人卻依然談笑風生,彷彿坐牢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陳子錕有些著急,按說姚依蕾也該想辦法把自己弄出去了,事情拖到現在,恐怕什麼地方出了變故。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社會名流、汪大燮、王寵惠、林長民等人出面保釋被捕學生,警察廳予以拒絕;十四所大專學校的校長聯名求見大總統徐世昌,總理錢能訓,教育總長傅增湘,要求釋放學生,政府高官均拒而不見。 不但不接見校長們,徐世昌還下令警察廳嚴加防範此等事件再次發生,如有擾亂秩序,不服彈壓者,立刻逮捕法辦,勿稍疏弛。 大學校長是社會最受崇敬之人,地位遠高於政府官員,平時別說是校長聯名了,就是隨便單獨一個校長,想見大總統,總理,也是一句話的事情,這次居然被冷冷拒絕,足以說明事態之嚴重,又有小道消息說,這是太皇段祺瑞發怒的結果,而段祺瑞發怒,是因為他的日本主子罵了他。 一時間陰雲壓頂,北京籠罩在暴風驟雨來臨前的黑暗中。 陸軍次長徐樹錚收到了警察廳方面送來的檔案,看著案卷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他微微歎息:「奈何做賊啊……」 忽然,徐次長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頁檔案,相片中的人竟然如此眼熟,他忽地站起,在屋裡來回跺了幾步,又拿起案卷,用毛筆在相片的人臉勾了兩撇小鬍子。 「就是他!」徐樹錚一拳砸在辦公桌,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大鬧安福俱樂部,打死八名護兵的蘇俄特務,竟然隱藏在學生中,不用問,火燒趙家樓就是出自他們的陰謀! 「來人啊!」徐樹錚大喝一聲,副官應聲而入,敬禮道:「次長有何吩咐?」 徐樹錚道:「把最近一個月的《時報》拿來。」 副官很快拿來了報紙,徐樹錚迅速閱覽著,幾分鐘後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內容。 報紙赫然印著醒目的標題:「交通部次長千金與車伕同居已達一周!」 下面中,提到了那個走桃花運的車伕名字,正是陳子錕,再看警察廳的案卷,也是陳子錕。 這絕不是巧合!徐樹錚沉思起來,六國飯店裡的一幕,還有日本特務被殺一案,全都浮現在眼前,這一切絕不是巧合。 蘇俄特務的觸手伸的可夠長的,不但和林長民等人勾結,還費盡心機的接近交通系的幹將,不管他們出於什麼動機,但目的總歸只有一個,那就是推翻現政府。 如何處置這個蘇俄特務成了徐樹錚的難題,一槍斃了他固然簡單,但肯定會引起輿論反彈,畢竟這傢伙有偽裝的身份,還和鬧事學生混在了一起,事情更加複雜化,以目前錯綜複雜的局勢來看,自己不宜出手。 徐樹錚很快就想到了三十六計中的借刀殺人這一招,自己大可置身事外,讓日本人去和蘇俄人鬥法,想到這裡,他撕下最後一頁案卷,裝進信封裡,派人送往日本公使館。 …… 徐樹錚的政治神經也是很敏感的,校長聯名保釋學生失敗後,北京乃至全國迅速陷入譴責政府,聲援學生的風潮中去,各界名流紛紛出面聲援學生,就連政府裡親直系的高官也開始動作,教育總長傅增湘更是屢次遞交辭呈。 在此重壓之下,政府只好妥協,允許林長民等名流將學生保釋。 五月七日,京師警察廳拘留所,三十三名火燒趙家樓的嫌疑人被保釋出獄,一出拘留所大門,他們就被驚呆了,外面黑壓壓一片全是人,有人高呼:「向被捕同學致敬!」然後幾百人一起歡呼,一群女學生跑過來,將花環戴在他們脖子,然後更多人衝過來,將這三十三人抬在肩膀,浩浩蕩蕩而去。 陳子錕脖子也套了一個花環,被兩個學生抬著走路,面對歡迎的人群,他興奮的有些眩暈,天艷陽高照,明媚無比。 遠處胡同裡,兩個身材敦實,留仁丹鬍子的傢伙,壓了壓禮帽簷,轉身走了。 林長民在什剎海北面的會賢堂飯莊設宴為被捕學生壓驚,熊希齡、汪大燮等社會名流均到場,場面蔚為壯觀,陳子錕也和學生們一道接受敬酒,搞得他很有些羞愧。 「其實我真的沒做什麼。」他向前來敬酒的熊希齡解釋道。 「呵呵,我是瞭解你的,你要做了什麼的話,恐怕章宗祥就不是重傷了。」熊希齡會心的一笑,舉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道:「敬我們的英雄。」 周圍人都舉起了酒杯:「敬英雄!」 陳子錕覺得臉有些發燒,陰差陽錯自己就成了英雄,早知道去踢章宗祥兩腳,或者指導學生放火了,四號是南風天,應該在風口點火才對……不過說這些都遲了,關鍵是他很享受這種當英雄的感覺。 林長民舉杯道:「同學們,靜一靜。」 四下裡安靜下來。 「同學們,剛才林某接到總統府的命令,由我們外交協會發起,本應於今日召開的,旨在喚醒民眾意識,挽救山東主權的國民大會,被他們毫無道理的取締了!」隨著最後這聲怒吼,林長民憤怒的揮動著胳膊,眼中儘是悲哀和不屈。 學生們一陣騷動,有人振臂高呼:「打倒賣國政府!」 口號聲此起彼伏,陳子錕也跟著怒吼了幾聲,喊得熱血沸騰。 林長民伸手壓了壓,接著說:「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個賣國政客的辭呈,竟然被大總統退回,還誇讚他們說什麼體國公誠,簡直就是荒謬,簡直就是無恥!難道賣國有功,愛國反而要接受審判麼!」 又是一片憤怒的吼聲。 飯後,會賢堂老闆表示,為了表達對愛國學生的敬仰之情,這頓飯他請了,林長民等人大為感慨,就連市井之人都有愛國意識,高居廟堂之輩竟然滿心都是賣國,只是可悲可歎。 …… 六國飯店,一個日本人找到了約翰遜總經理,遞了日本公使館武官助理的名片,要求調閱飯店華籍員工的資料,約翰遜雖然打心眼裡不喜歡日本人,但他知道,這幫精力旺盛的小矮子不達目的是絕不會罷休的,便聳聳肩,拿起電話打給飯店人事部,讓他們配合這位山本先生。 山本武夫來到飯店人事部,仔細查閱了員工檔案,終於鎖定了一張面孔,照片,小順子笑的陽光燦爛。 「這是飯店侍應生湯姆,一向機靈能幹,正準備升他做領班呢,你們找他什麼事?」人事部襄理介紹道。 山本武夫隨口胡謅道:「他撿到公使館荒木參贊的錢包送了回去,我是來感謝他的,您可以叫他來一下麼。」 「當然可以。」人事部襄理馬拿起電話打到前台,讓人把湯姆叫來。 小順子正在衣帽間和女侍者打情罵俏,一個同事過來說道:「湯姆,人事部叫你過去。」 「啥事?」 「不知道,大概是要提拔你做領班。」 「萬瑞古德!」小順子得意洋洋的站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領結,興高采烈的抄近路向人事部去了,通過走廊的時候正好可以看見人事部的窗子,他喜滋滋的瞧過去,卻看到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 這個人是日本特務,有段時間經常呆在六國飯店等著抓「朱利安」,也就是大錕子! 小順子嗖的一下就蹲在了地,生怕日本特務看到自己,他戰戰兢兢的爬出走廊,直接跑出飯店,叫了一輛洋車,氣不接下氣道:「快,去宣武門內頭頭髮胡同!」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三章跟哥去闖上海灘 嚴格來說,武官助理山本武夫並不是特務,而是暫且當作特務使用的帝**人,這是因為段祺瑞主導下的政府和日本帝國關係和睦,大多數事情只需外交照會即可,甚至不需要外交官出面,一個電話就能辦的妥妥的。&& 但是畢竟有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需要有人辦理,所以山本武夫就擔當起這個重任來,他的手下由兩部分人組成,一部分是在華浪人,一部分是駐東交民巷的皇軍士兵,但浪人散漫,士兵墨守陳規,都不是經過專業培訓的優秀特務。 三個月前,一夥蘇俄特務殺害了兩名山本的部下,並且一直逍遙法外,這件事被山本武夫銘記在心,深以為恥,幸運的是,這個案子最近有了轉機,徐樹錚派人送來一張紙,面正寫著其中一名疑似華裔蘇俄特務的資料,山本沒有立刻向級報告,而是將這張紙藏在了身,準備擒獲對方之後再行報告,這樣即便認錯了人也有迴旋的餘地。 山本一直認為,蘇俄特務在使館區裡有臥底,而且這個人很可能就在六國飯店裡,經過一番調查,他很快鎖定了六國飯店一個侍者,這個人在案中起到透風報信的作用,危害極大,山本一方面派人去警察廳拘留所監控陳子錕的動向,一方面親自去六國飯店摸底。 日本人的作風向來是有板有眼,一絲不苟,山本武夫就是一個典型,在人事部辦公室裡正襟危坐等了十五分鐘後,人還沒來,他看看手錶,不悅道:「人怎麼還沒到?」 人事部襄理白了他一眼,還是拿起了電話詢問前台,被告知早就通知到湯姆了,山本眉頭一皺,知道事情不妙了,站起來一鞠躬:「打擾了。」出門便走。 …… 會賢堂飯莊,酒宴已經結束,學生們各自回校,熊希齡邀請陳子錕坐自己的車同歸,被他婉言謝絕,說是還要去見一個朋。 陳子錕出了飯莊,不遠處兩個正靠著自行車抽煙的漢子趕緊站了起來,地一堆煙蒂,由於角度問題,陳子錕並未看見他倆,而是發現了一個熟人。 「這不是阮記者麼?」陳子錕笑道。 阮銘川熱情的伸出手:「沒想到你是愛國英雄,咱們可以交個朋麼。」 陳子錕和他握手道:「你請我吃過飯,咱們已經是朋了。」 兩人邊聊變走,春天的大街車水馬龍,熱鬧非常,不遠處支了個算命攤子,一個戴墨鏡穿長衫的算命先生正叫住路人道:「這位大嬸,我看你印堂發暗,最近犯小人啊。」 挎著籃子的婦人白了他一眼,罵道:「瘋子。」扭頭走了。 算命先生搖頭歎息:「不信我的話,早晚要吃虧啊。」回頭正巧看到陳子錕過來,又吆喝起來:「這位先生,我看你面帶晦氣,馬要倒大霉啊。」 「瞎說什麼呢。」阮銘川呵斥道。 陳子錕卻拱手道:「胡半仙,又見面了,您怎麼老換地方啊。」 原來這個算命先生就是在法源寺門口給陳子錕指明香山方向有他身世下落的胡半仙。 胡半仙也認出了陳子錕,他拉著陳子錕坐下,道:「看你面相,怕是最近有牢獄之災。」 阮銘川道:「你一定是看了報紙,這位可是火燒趙家樓的英雄,剛從大獄裡被我們接出來的。」 胡半仙搖頭道:「我從不看報紙。」 「吹你就。」阮銘川不屑的哼了一聲。 胡半仙繼續對陳子錕道:「我可不是和你開玩笑,這次的災禍可比次大多了,搞不好會有血光之災。」說著將桌的鏡子歪了歪角度。 陳子錕半信半疑,忽然從胡半仙小桌子擺著的鏡子裡看到十丈開外站著的兩個帽簷壓得低低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盯著這邊。 他心中一動,問道:「有什麼辦法破解?」 胡半仙道:「我送你一個字。」 說著在沙盤寫了一個「走」字。 「往哪兒走?」 「呵呵,一個字一塊錢。」 陳子錕朝阮銘川一伸手:「記者,借點錢用。」 阮銘川拿出五塊錢鈔票說:「只有整的了,你找。」 胡半仙收了鈔票卻並不找錢,在沙盤又寫了四個字:速往海。 阮銘川看見氣的半死:「你寫個滬字不就得了,非得寫四個字啊,我要是一張十塊錢的票子,你不得寫十個字?」 胡半仙高深莫測的一笑:「一分錢一分貨,將來你就知道了。」 說著就開始收攤子,阮銘川奇道:「你怎麼這麼快就收攤了?」 「今天的酒錢賺夠了,喝二兩去。」胡半仙將借來的桌子還給隔壁小鋪,扛著算命幌子,一步三搖的走了。 「這個江湖騙子。」阮銘川低聲罵了一句,陳子錕卻若有所思,時不時瞥一眼遠處,突然他對阮銘川道:「把你的西裝和帽子借我用用。」 阮銘川愣了,心說這位老兄怎麼這麼不見外,剛交朋就借錢借衣服借帽子的,這可是自己新做的嗶嘰西裝啊,今天參加壓驚宴才捨得穿的。 陳子錕道:「有人盯梢。」 阮銘川一驚,剛要回頭,又被陳子錕喝止:「別回頭,往前走。」 兩人繼續前行,走到一處玻璃櫥窗前,陳子錕指點給他看,後面影影綽綽果然有兩個人一直跟著他們。 「糟糕,被狗腿子盯了,我掩護你。」阮記者大義凜然道,閃身進了街角,迅速將帽子和西裝摘下遞給陳子錕。 陳子錕穿西裝戴禮帽,阮記者也是個瘦高個,兩人身材相仿,穿他的衣服倒也合身。 「你叫一輛洋車回報館,明天到車廠拿衣服。」陳子錕叮囑道。 「記住了。」阮銘川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出來,叫了洋車,阮銘川飛身車而去,陳子錕衝他擺擺手,也消失在人群中。 兩個盯梢的特務果然人認錯了人,騎著腳踏車跟蹤阮銘川而去。 陳子錕不敢懈怠,打消了去姚公館的念頭,先行潛回了紫光車廠,他先在胡同附近溜躂了幾圈,果然發現了幾張可疑的面孔,他迂迴到後牆跳了進去,來到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小順子已經在這兒了。 「你不是當班麼?怎麼跑來了。」陳子錕隱隱有些不安了。 「出事了,日本人盯我了,這下完了,他們非弄死我不可。」小順子急的滿頭大汗,手都在發抖。 「怎麼回事,慢慢說。」陳子錕鎮定無比的態度讓小順子稍微定了定神,把山本武夫到六國飯店找自己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陳子錕頓時明白,跟蹤自己的人也是日本人,這下可真的麻煩大了,自己曾經殺過兩個日本特務,還在安福俱樂部大開殺戒,打死了徐樹錚手下七八個人,這兩筆賬算起來,哪個都不是自己能承擔的。 日本人隨時可能出現,自己若不逃走,連累了大夥兒可就糟了。 他一咬牙道:「小順子,北京待不住了,跟我走。」 「可是我都快升領班了。」小順子哭喪著臉,懊喪不已,他實在捨不得六國飯店裡那些燈紅酒綠。 陳子錕道:「領班算個屁,等到了海,大把的發財機會。」 小順子眼睛一亮:「去海?」 「對,跟我去闖海灘。」陳子錕斬釘截鐵道。 「好!」小順子頓時意氣風發起來,伸手和陳子錕在空中擊掌。 陳子錕迅速將兩把盒子槍和刺刀藏在身,又拿了一袋大洋和鈔票,別的衣服細軟全都不帶,在離開之前,他還是打了一個電話到姚公館,電話卻一直沒人接,無奈之下只好放下了話筒。 正要出門,薛平順進來了,見他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嚇了一跳。 「大錕子,你這是要哪兒去?」 「薛大叔,我出去一段時間,車廠您多擔待著點,我會寄信來的。」陳子錕來不及多交代什麼,拉著小順子朝後牆走去,迎面又遇了杏兒和王大媽。 「大媽,杏兒,你們多保重。」陳子錕停下說道。 杏兒驚呆了:「你倆幹什麼去?」 王大媽也納悶道:「孩子,出啥事了。」 小順子跺腳道:「都別問了,等到了海我們會拍電報回來的。」 陳子錕點了點頭,證實了小順子的話,兩人在大伙的注視下爬了牆頭,一躍而下,然後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杏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搞得方寸大亂,喃喃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王大媽歎氣道:「這是命啊……」 兩人跳出牆外,沒敢走大路,在小胡同裡疾走,小順子氣喘吁吁問道:「怎麼走?」 「坐火車先去天津,然後一路南下,去海。」陳子錕道 「好……大錕子,我想回家一趟。」小順子有些猶豫。 「你還想著拿行李不成?哥們,咱這是逃命你知道不?」陳子錕道。 「知道,就是因為逃命,不知道哪天才能回來,我想見姐一面,好歹交代一句,就一句。」小順子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陳子錕不忍拒絕,道:「好,咱們一起去。」 兩人前往柳樹胡同大雜院,剛進院子陳子錕就覺得氣氛不對,沒等他反應過來,兩旁衝出四個壯漢將他們按倒在地。 按說陳子錕是練武的人,反應相當之快,可是對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死不撒手,一雙胳膊如同鐵鉗般有力,陳子錕的兩把槍正好掖在腰裡拿不出來,一番短暫而激烈的纏鬥之後剛握住藏在腿的刀柄,冰冷的槍口就頂了他的太陽穴。 陳子錕瞥了一眼,是一把日本造的雞腿擼子,不用問,握槍的也是日本人。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四章北京,別了 槍口頂著腦袋,再英雄好漢的爺們也得乖乖舉手,陳子錕鬆開刀柄,慢慢站了起來,腰間的兩把盒子炮被拽出來丟在地,那把從不離身的刺刀也被搜了出來。 院子裡站著五個人,三個穿西裝,兩個人穿和服木屐,腰間插著打刀和肋差,分明是浪人打扮。 「伊籐君,幹得漂亮。」拿槍的人誇獎了一句。 被他誇獎的正是死死抱住陳子錕的那個傢伙,他的鼻子被陳子錕用胳膊肘搗的鮮血橫流,但依然擋不住眉宇間的得意之色。 「山本君過獎了,身為柔道五段的我如果按不住這混蛋,就可以剖腹去了。」伊籐笑著說道。 旁邊幾個傢伙也都笑了起來,其中一人腳下踩著小順子的腦袋,小順子早被嚇傻了,趴在地瑟瑟發抖道:「大爺饒命啊。」 大雜院裡靜悄悄的,不知道人都到哪裡去了,空氣中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氣息。 山本武夫慢吞吞的將南部手槍收到腰間的皮套裡去,伸出手指挑起陳子錕的下巴,本來這個動作應該是極具挑釁和蔑視味道的,但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出頭,要去挑一米八以的陳子錕的下巴,那得抬起手來才行。 所以這個舉動顯得有些可笑,不過他還是這樣做了。 「我是大日本帝國陸軍的山本武夫大尉,你的姓名、軍銜?」山本武夫用漢語問道,他的漢語是在陸大學的,很標準。 陳子錕輕蔑的俯視著他,並不回答。 山本武夫被這種眼神激怒了,猛然將地的小順子拉了起來,又從一個浪人腰間拔出了長刀架在了小順子脖子,陰鷙的眼神盯著陳子錕。 「你的沉默是對帝**人的侮辱,你覺悟!」 媽的,這小日本的自尊心還挺強,不理他就侮辱他了,陳子錕可不敢為此送了一條性命,他趕緊舉起手道:「好,我說,我叫陳子錕……」 「放開他!」忽然院門口傳來一聲女人的喊叫,然後就看到一個婦女丟下手中的菜籃子狂奔過來,抓住山本武夫的胳膊就是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在場的特務和浪人們都沒反應過來,事情就發生了,山東的帝**人尊嚴再次受到深深的侮辱,大罵一聲八嘎,回手一刀劈下。 日本刀很鋒利,殺人不見血。 一道寒光閃過,嫣紅的眼神一下呆滯了,但還是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刀鋒,喃喃道:「順子,快跑……」 「娘!」小順子聲嘶力竭的大吼一聲,眼珠子變得通紅無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從浪人腳下掙脫出來,拚死撲向山本武夫。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陳子錕一個魚躍撲倒在地,抓住了兩把盒子炮,他隨身帶槍從來都是膛開保險隨時待機的,就是為的應付這種狀況。 日本特務反應和他只相差了零點一秒,但就是這零點一秒鐘要了他們的命,盒子炮和雞腿擼子的槍聲爆豆一般響起,特務、浪人,還有陳子錕身都爆起了血花,但槍口依然在噴射著憤怒的火焰。 五秒鐘後,槍聲結束,兩個浪人連刀都沒來不及拔出就撲在地死了,如此近的距離,根本不用瞄準射擊,他們都是頭部中彈而死,兩個特務身中數彈,血葫蘆一般,手指還在扣動著空槍的扳機,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火藥味。 山本武夫被小順子撲倒在地,身為劍道、柔道高手,每年冬天都堅持冷水洗浴,身子強壯的象頭牛一般的他,竟然在一個狂怒的中國人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小順子象頭野獸一樣,用牙齒咬破了山本武夫的喉嚨,但傷口並不致命,一陣亂槍之後,山本也急眼了,腎腺素大量分泌,一把將壓在身的小順子推開,終於騰出手來去拔槍。 陳子錕哪會給他機會,槍管伸過來頂著他的額頭就扣動了扳機,頓時腦漿鮮血四濺,顱骨連著頭皮四下飛濺。 小順子撲到嫣紅跟前,大放悲聲:「娘,娘!」 嫣紅奄奄一息,手指被利刃切斷,血嘩嘩的流著,她伸伸手,想去撫摸兒子的頭,嘴唇動了動,眼中無盡的柔情,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嫣紅死了。 槍聲響起,是陳子錕在補槍,每個日本人的腦門和心臟部位各補了一槍,小順子忽然發起瘋來,抓起日本刀朝山本武夫的屍體亂砍一氣,將他砍成一團爛肉。 陳子錕胳膊中了一槍,他撕下日本人的襯衣綁在傷口,用牙齒幫著繫緊,拍拍小順子的肩膀:「幫我把屍體丟河裡去。」 大雜院靠著一條臭水溝,北京城沒有下水道,家家戶戶的屎尿和生活用水不是倒進滲坑裡,就是倒到臨近的臭水溝裡,溝裡污物淤積,用來毀屍滅跡最好不過了。 小順子擦擦眼淚,幫著陳子錕把一具具屍體拋進了臭水溝,拋屍之前還不忘搜身,從山本武夫的錢夾子裡找到一張紙,面有京師警察廳的檔案號,還有陳子錕的照片。 陳子錕明白,肯定是警察廳裡有人出賣自己,他將這張紙藏在了身,想了想又把裝錢的口袋放在了嫣紅屍體旁,自己只留了幾張鈔票。 拋掉了屍體,地的血跡已經沒時間料理了,小順子脫下衣服蓋在嫣紅的屍體,跪下磕了三個頭,跟著陳子錕出了大雜院,街依舊冷冷清清,外城到底不比內城,即便發生了槍戰也引不起巡警的注意。 天陰沉沉的,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陳子錕叫了兩部洋車,一路拉到正陽門火車站,下了車,雨更大了,廣場巡邏的警察都擠到進站口的雨棚下避雨,陳子錕看看自己身的血跡,有些猶豫。 「走,翻牆進去。」他拉著小順子朝遠處走去,正在此時,出站口的門打開了,從天津來的旅客們洶湧而出,姚依蕾撐著小花傘急不可耐的快步走著,在天津躲了兩天後,她實在熬不住了,偷偷跑回來想見陳子錕。 一輛出租汽車停在面前,司機下車撐起了大黑傘,幫著拉開車門,姚小姐收起小花傘,躬身車,心想到即將見到心人,心中一陣甜蜜湧起。 茫茫雨霧外,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遠去,陰差陽錯,姚小姐在這一刻沒有回頭。 …… 陳子錕和小順子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爬過圍牆,眼前鐵軌縱橫,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一列滿載貨物的列車正在緩緩離站,陳子錕緊跑幾步,跳平板車,小順子在路基氣喘吁吁的追著,陳子錕伸出沒受傷的胳膊,一把將他拉了車。 這是一節拉木頭的平板車,巨大的原木被麻繩固定在車,兩人坐在木頭,木然的望著煙雨濛濛中的北京城。 灰色的城牆,灰色的屋頂,灰色的街道,灰色的人群,全都一閃而過,北京,別了。 雨還在下,身已經濕透,火車出了北京,行駛在蔥綠的曠野中,一小時後在豐台站加水的時候,兩人溜下平板車,跑到前面的悶罐車邊,扭開了鐵絲藏了進去,不大工夫,車又開了。 悶罐車裡溫暖乾燥,車門閃開一條縫,冷風嗖嗖的灌進來,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原野,耳畔是單調的車輪和鐵軌的撞擊聲。 小順子久久望著外面,慢慢說道:「其實,她不是我姐姐,是我娘。」 陳子錕沒說話。 「我爹死的早,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她一個婦道人家,實在養不活我,就幹起了半掩門的買賣,省下一口吃的都留給我,我卻嫌她,罵她,不認她,可她還是我的娘。」 眼淚堆積在眼眶裡,就是不往下流,小順子如同一尊雕像。 「哭出來。」陳子錕拍拍他的肩膀。 「娘」小順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多年積壓的感情在一瞬間爆發,淚如雨下。 哭聲在曠野中迴盪。 天黑了。 …… 姚小姐叫了出租車直奔紫光車廠而去,進了門卻大吃一驚,院子裡一片狼藉,幾輛洋車被砸成了零件,車伕也被打傷,頭纏著紗布。 「這是怎麼回事?」姚小姐找到薛平順問道。 「有幾個日本人跑來逼問我們大錕子在哪兒,我們說不知道,他們就打人,砸東西。」 「日本人!」一道閃電在姚依蕾心頭閃過,她可是明白陳子錕底細的,這傢伙曾經殺過日本特務,以日本人睚眥必報的性格,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自己也是太幼稚,太高調了,本來陳子錕隱姓埋名的當個車伕,還不致於引起關注,都是因為自己,才暴露了身份。 姚依蕾無力的坐在了地,完了,這下陳子錕完了,不但要被日本特務追殺,還要被警察通緝,北京雖大,已經沒有他容身之所了。 薛平順慌了,趕緊攙扶姚依蕾,此時杏兒驚魂未定的跑進來道:「薛大叔,不好了,嫣紅嬸子死了!」 「什麼!」薛平順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管姚小姐了,冒雨匆匆趕回大雜院。 嫣紅的屍首已經被挪到了屋裡,停在炕,白紙蓋著臉,身蒙著被子,她的血已經流盡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慘白無比。 薛平順掀開被子看了看,確認嫣紅是被利刃砍死的,兇手大概就是那幫日本人,他歎口氣來到院子裡,忽然彎下腰撿起一枚子彈殼。 同樣的子彈殼還有十幾個,院子裡肯定爆發過一場槍戰,薛平順思慮再三,回到屋裡對鄰居們說:「不用報官了,反正嫣紅家裡也沒啥人了,咱們幫忙把人發送了。」 鄰居們也都深深歎氣,他們懂得薛平順話裡的意思,嫣紅的死,肯定和大錕子、小順子他們有關。 這個一直被大家瞧不起的妓女,用生命保護了自己的兒子。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五章上海灘 火車在無邊的曠野中前進著,透過車廂縫隙可以看到外面夜色中的山巒起伏,車廂裡堆滿了裝滿棉花包,只有很狹窄的容身之所,雨早就停了,身的衣衫也干了。 小順子哭累了,已經進入了夢鄉,臉依然掛著兩行清淚。 陳子錕脫下外套,袖子兩個彈洞,嗶嘰料子被燒出一股焦糊味道,他苦笑一聲,這件衣服怕是沒法還給阮記者了。 胳膊被雞腿擼子打中一槍,幸運的是子彈只是穿過肌肉,沒傷到骨頭和大血管,這種日本造八毫米口徑的子彈威力很弱,就是打中腦袋都不一定會死,但受了槍傷總是要治的。 由於是貫通傷,彈頭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纏住傷口的布條沾滿了鮮血,陳子錕將布條解開,查看了傷口,試著活動一下這條胳膊,勉強動了一下,鮮血又流了出來。 身的火柴被淋透了,根本擦不出火來。 他拿出手槍,夾在胳肢窩裡拉動槍機,膛裡跳出一枚子彈,伸手抄住,用牙齒咬掉彈頭,撕了團布條堵住彈殼頭,重新填進彈膛,用刀刺破棉花包,掏了一叢棉花出來放在車廂地板,然後舉槍朝棉花開了一槍。 棉花被槍口噴出的火焰點燃了,陳子錕拿起這團火按在傷口,很快棉花就燒成了黑色的灰燼,敷在傷口止住了血。 小順子被槍聲驚醒,一個激靈跳起來:「啥事!」 「沒事,睡,到海我叫你。」陳子錕道。 或許海是唯一可以安慰小順子受傷心靈的良藥了,那裡有更高的大廈,更繁華的洋場,還有更多的機會。 但陳子錕根本不知道這列火車開往何方。 黎明時分,列車抵達天津老龍頭車站,工人拿著小錘,挨個車廂檢查車輪和軸瓦,兩人無法繼續留在車,只好下了悶罐車,走在沒有盡頭的鐵軌。 「海到了麼?我咋瞅著不像啊。」小順子懵懂的問道,他長這麼大從未出過北京城,坐了一夜火車,根本不知道自己來到何處。 陳子錕搖搖頭,帶著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貨站的範圍,外面是一條土路,幾個車伕正蹲在路邊,看到他倆出來,便操著一口天津話問道:「先生,要膠皮麼?」 膠皮是天津土話,指的是洋車,這一點小順子還是知道的,他撓撓頭:「咋才到天津啊。」 陳子錕打了個響指:「兩輛膠皮,去碼頭。」 兩人了洋車,一路來到天津碼頭,看到懸掛著五顏六色旗幟的大輪船,還有漫天的海鷗,小順子目瞪口呆。 「大錕子,這就是火輪船,咱去看兩眼,見識見識。」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陳子錕道:「要看就正兒八經的看,咱們坐這個去海。」 「真的!」小順子臉頭回露出了笑容。 陳子錕回跟二櫃來過天津碼頭,知道票房在什麼地方,走過去一看,船票分好幾種規格,頭等艙,二等艙,三等艙,再摸摸身的錢,只夠買兩張三等艙票的。 …… 自打兄弟倆登這條招商局的輪船,天氣就沒好過,不是陰雲密佈,就是狂風大雨,三天三夜的旅程,小順子吐了三天三夜,老北京胡同裡長大的他哪受過這顛簸,吃的東西全吐出來還不算完,把胃裡的酸水也都倒空了,暈船反應嚴重,再加喪母之痛,在抵達海前夕,小順子一病不起。 躺在空氣渾濁,雜亂不堪的三等大通鋪,小順子握著陳子錕的手,斷斷續續的說:「大錕子……我不行了,我死以後,你把我燒了,骨灰帶回北京,我要和娘埋在一起。」 陳子錕安慰他道:「別說傻話,你還有那麼多的福沒去享呢,怎麼會死。」 忽然外面傳來歡呼聲:「海到了!」 悠長的汽笛聲響起,小順子居然精神一震,道:「扶我去看看。」 陳子錕扶著已經虛脫的小順子登了甲板,兩人瞬間被外面的景色驚呆了。 寬闊的江面,桅桿如林,百舸爭流,岸密密麻麻都是歐式的洋樓,一眼望不到邊,這種繁華的氣象和老北京恬靜的胡同風景截然不同。 「這就是海。」陳子錕扶著欄杆感慨道。 「就算是天橋,也不能和這兒比啊。」小順子喃喃道,眼中儘是嚮往。 黃色的浪花拍擊著船舷,白色的海鷗在天際翱翔,黃浦江汽笛聲此起彼伏,海派風景讓兩兄弟陶醉不已。 「看!是大英帝國的旗子。」小順子忽然激動的指著遠處一艘龐大無比的鐵甲兵艦喊道,那是一艘外國巡洋艦,煙囪裡冒著黑煙,桅桿懸掛著米字旗。 「還有花旗國的!」小順子又看到一艘兵艦,興奮的直跳腳。 「媽了個巴子的,炮口翹的像個**!」陳子錕看到遠處一艘懸掛旭日旗的日本兵艦,狠狠朝江裡啐了一口。 小順子看了半天,終於覺察到不對勁的地方,撓撓頭道:「為啥沒有咱國家的兵艦?」 陳子錕答不出這個問題,他同樣也在問自己,為什麼在中國的江裡,卻沒有中國的兵艦。 客船開到外灘十六鋪碼頭,這是海最重要的碼頭,江裡停泊著無數船隻,無數的苦力扛著大包往返於貨船和碼頭之間,岸停著無數的汽車、黃包車,這一切都讓兩兄弟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下客了,兩人身無長物,穿著被雨淋過的皺巴巴衣服了岸,踏海陸地的一剎那,小順子大發感慨:「海,我來了,從今以後,只有李耀廷,再沒有小順子了!」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怒罵:「簇羅,哪能噶慢。」 回頭一看,是個西裝革履的洋人,正不耐煩的用手杖撥著自己,大概是嫌自己擋路了。 李耀廷沒聽懂,但也聽出對方說的不是好話,他皺眉問道:「你說什麼?」 旁邊有個苦力大概是山東人,能聽懂洋人說的海話,也能聽懂李耀廷的北京話,插嘴道:「他罵你是豬玀呢。」 李耀廷勃然變色,他是在六國飯店混過的,什麼洋人沒見過,可北京那些洋人,個個都是溫文爾雅,極具紳士風度,哪有這樣被人稍稍擋了路就要破口大罵的。 不過對方怎麼說也是個洋人,而且自己初來乍到,李耀廷不敢發作,只能低罵一句:「你他媽才是豬玀。」 陳子錕可不管那一套,這幾天他的心情可是憋悶到了極點,正愁找不到發作的機會呢,見洋人欺負自己兄弟,他二話不說,去照著洋人胸口就是一記側踹。 這一腳可不得了,力道大的能踢死牛,人高馬大的洋人徑直被踢飛到江裡去。 「媽了個巴子的,外國豬!」陳子錕拍拍巴掌,狠狠罵道。 來往穿梭的苦力們看到這一幕,都會心的笑起來,但腳下卻不停步。 忽然淒厲的警笛聲響起,三個纏紅頭巾的印度巡捕揮舞著警棍跑過來,陳子錕見勢不妙,拉著李耀廷撒腿就跑。 跑出幾百米外,警笛聲已經聽不到了,李耀廷停下喘著粗氣,擦著額頭的汗說:「媽的,跑死我了。」 雖然說累,但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來了。 「走,吃飯去。」陳子錕脫下西裝搭在肩頭,和李耀廷並肩而走,海的陽光照在兩個年輕人身,金光一片。 「賣報賣報,最新北京新聞,警察打死學生了。」一個報童飛快的跑過。 陳子錕叫住報童,掏了一個銅子給他,拿了份報紙在手端詳,映入眼簾的先是兩個大字「申報」。 頭版新聞就是一名示威學生郭欽光,於五月四日示威之時被軍警毆成重傷,於七日不幸傷重不治,社會各界發起悼念活動,紀念這位犧牲者云云。 陳子錕納悶道:「這個郭欽光不是發了肺病送到醫院去的麼,怎麼變成警察打死的了,真是搞不懂。」 這個世界他搞不懂的事情還有很多,目前首先要解決的是肚子問題,兩人身加起來不超過五角錢,吃的了一頓,恐怕就沒了下頓了。 在海街頭漫無目的的走著,兩人漸漸連方向都辨不清楚了,海的大街小巷不像北京那樣縱橫分明,而是斜著正著都有,兩人溜躂了一會,終於找到一個便宜的小店,跑堂的倒是挺有眼力,看這二位的寒酸行頭就知道身沒有幾個銅板,便笑嘻嘻的問道:「朋,來碗陽春麵。」 「多少錢?」陳子錕舔了舔嘴唇問道。 「五分錢。」跑堂的笑嘻嘻道。 「來兩碗。」陳子錕摸出一角錢拍在桌子,看了看水粉牌子,乾脆把剩下的兩角錢也拿出來了:「再來兩碗酒,一碟茴香豆,一碟炸臭豆腐。」 「陽春麵要寬湯還是過橋?」 「一樣一份。」 不大工夫,陽春麵、茴香豆、炸臭豆腐都送到了面前,兩人一看,頓時傻眼,海的碗和北京的碗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兒童用的,而碟子就像是骨碟一般大,根本沒多少東西。 「海人真他媽小氣扒拉的。」李耀廷抱怨道。 陳子錕舉起酒碗:「來,為了我們成功來到海,干!」 李耀廷也舉起了酒碗:「干!」 剛碰了一下,還沒來得及乾杯,不遠處來了幾個地痞,沖小飯鋪這邊就過來了,邊走邊喊:「小赤佬,儂不要跑!」 鄰桌一個正在埋頭吃陽春麵的禿頭站起來奪路而逃,匆忙中撞翻了陳子錕他們的飯桌,麵條茴香豆臭豆腐撒了一地。 「你沒長眼啊。」李耀廷大罵道。 「朋,抱歉。」禿頭一拱手就想溜,被李耀廷一把拉住:「賠錢。」 這時那幾個地痞已經圍來了,橫眉冷目道:「姓蔣的,找了幫手是,再不還錢,打斷儂的腿。」 陳子錕不慌不忙將黃酒喝了,碗放下,撣撣衣服站了起來,他個頭極高,在這幫瘦弱矮小的海癟三面前如同鐵塔一般。 不經意的撩起衣服,露出別在腰帶的盒子炮,慢悠悠道:「人多欺負人少是?」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六章老蔣 陳子錕這一手要是用在北京,對陣的流氓地痞見了硬傢伙肯定就服軟了,但這是在魚龍混雜,豪傑遍地的海灘,一個剛從十六鋪碼頭岸的外鄉人想靠兩把手槍就把場面鎮住,怕是有點難度。 地痞們一個個抱著膀子冷笑,其中領頭模樣的人過來沖陳子錕一拱手,笑吟吟問道:「敢問這位老大貴姓?」 陳子錕道:「免貴姓陳。」 對方臉的笑意更濃了:「敢問老大是在家裡的麼?」 陳子錕自然聽出對方說的是幫會切口,可他一個關東馬賊,只會自家黑話,哪裡懂得海幫會切口,他也懶得和對方廢話,開門見山道:「少廢話,老子最見不得仗勢欺人的,滾。」 地痞頭並不惱怒,又問了最後一句,這句就不是切口了,而是人人都能聽懂的大白話。 「這位老兄可是淞滬護軍使署的人?」 「沒聽見啊,錕哥讓你滾,別他媽找不痛快。」李耀廷深知陳子錕的厲害,哪裡瞧得起這幫小混混,張口便罵。 地痞們怒了,橫眉冷怒,躍躍欲試,有幾個已經撩開衣服,露出腰間的斧頭柄。 禿頭見矛盾有激化的趨勢,趕緊出來圓場:「各位兄弟,我欠下的賬一定歸還,只是近日周轉不靈,略微不方便而已,等資金到位,定當連本帶利一併奉還。」 地痞們有了台階下,倒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和帶槍的人硬拚,撂下幾句陳子錕他們聽不懂的黑話就走了。 禿頭鬆了一口氣,拿手帕擦擦腦門的汗道:「多謝二位搭救。」 李耀廷道:「少來,你碰翻我們的飯菜還沒給個說法呢。」 陳子錕道:「算了,兩碗麵條而已,這位老兄也不容易,咱們走。」 禿頭道:「二位初來海,不如我給你們做做導遊,聊表感激之情。」 陳子錕想了想道:「也好。」 禿頭抱拳道:「在下奉化蔣志清,不知二位怎麼稱呼?」 陳子錕道:「我叫陳子錕,他叫李耀廷。」 禿頭道:「陳老弟,李老弟,幸會,剛才你們仗義出手,卻得罪了本地青幫人物,恐怕會有不測,咱們還是速速離去。」 於是三人離開了小麵館,沿著繁華大街向西而去,蔣志清一口浙江味的國語滔滔不絕,向兩位初來乍到的北京朋介紹著海的人文地理。 「海分為租界和華界兩個部分,租界又分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華界分閘北和南市,好吃好玩的都在租界裡,咱們現在走的就是公共租界最繁華的大馬路,再往前有跑馬廳,四馬路。」 李耀廷看著馬路兩邊繁華的商舖,滿眼都是興奮,忽見一男人肩扛著女子招搖過市,他大為驚訝:「老蔣,那是怎麼回事?」 蔣志清三十來歲年紀,比他倆都大不不少,被稱呼為老蔣也不生氣,反而覺得親切,他笑嘻嘻道:「那是四馬路出來的姑娘,去做生意的。」 「四馬路是什麼地方?」李耀廷納悶道。 蔣志清笑道:「那裡不少寓、長三ど二堂子,是海灘最好玩的地方?」 「玩什麼?」李耀廷還是一臉的懵懂,以前在北京他也算個機靈鬼了,可到了海居然如此木訥,讓陳子錕都看不過眼了,插嘴道:「就是玩女人的地方。」 李耀廷恍然大悟:「就是窯子啊,還起這麼斯文的名字。」 蔣志清哈哈大笑:「小陳太直爽了,真乃豪傑也,不過也不能這樣說,寓的先生可是賣藝不賣身的,長三堂子也主要是談生意會朋的地方,真想玩女人,得去鹹肉莊、釘棚這種地方,雖然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娘們,但偶爾也能淘到不錯的良家哦。」 這話戳到李耀廷的痛處了,他的母親嫣紅就是妓女,還是最下等的半掩門,和鹹肉莊的良家是一樣的。 陳子錕道:「蔣老兄如此門清,想必是經常去玩的了?」 蔣志清摸著光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掩飾道:「我也是道聽途說。」 這個話題到此終結,一輛有軌電車響著鈴鐺過來,蔣志清招呼道:「車,我帶你們吃西餐去。」 電車速度不快,沒有車門,客人只需快行幾步即可車,三人跳電車,陳子錕摸摸衣兜,已經身無分文,蔣志清看出他的尷尬,拿出三枚銅元付了車資,帶著他倆一路來到法租界霞飛路的一家法國西餐廳。 西餐廳侍者見三人衣著寒酸,知道是窮人來開洋葷,便起了輕視之意,把客人帶到座位去就不理不睬,連杯水都不倒,李耀廷可是六國飯店西崽出身,哪能不懂這裡的名堂,當即大怒:「叫你們領班來。」 領班果然來了,不過依然是皮笑肉不笑,故意拿了份全法文的菜單過來請他們點餐,陳子錕毫不含糊,接過菜單用地道而流利的巴黎口音報出要點的菜名,領班卻傻了眼,因為陳子錕語速太快,以他的洋涇濱法語水平根本聽不懂。 但有一點他是聽明白了的,對方的法語水平絕對比自己高出十倍以。 法國籍的經理聞聲而來,問陳子錕道:「先生可是剛從巴黎歸來?」 陳子錕和他談笑風生幾句,經理吩咐侍者,給他們免費贈送三杯紅酒,又親熱的打了個招呼才回去。 領班和使者立刻刮目相看,慇勤備至。 陳子錕是熟知各種吃西餐的規矩的,李耀廷在六國飯店混過,懂得比他還多,兩人斯斯文文,一派紳士風度,蔣志清暗暗稱奇,心中更起了結交之意。 三人愉快的享用著法式牛排,品著紅酒,不亦樂乎。李耀廷端著紅酒,望著玻璃窗外霞飛路的梧桐樹和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忽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喪母之痛似乎被隔絕在千里之外了。 「這就是海啊,我一定要在這塊土地出人頭地。」他喃喃自語道。 那邊蔣志清正和陳子錕相談甚歡。 「陳老弟,看來你不是幫會中人啊。」蔣志清吃了一塊牛排,拿餐巾擦擦嘴道。 「何以見得?」陳子錕搖晃著紅酒杯,似乎和他的同伴一樣,被海風情所陶醉了。 「剛才在小麵館,那傢伙問你話的時候我聽出來的,他問你貴姓的時候是在嘮海底,如果是在幫之人,會回答,免貴,在家姓陳,出門姓潘,他問你老大是在家裡的麼,在幫就答,好說,沾祖師爺靈光。然後他再問貴家師是哪一位之類的話,這裡面學問深了。」 陳子錕道:「蔣老兄莫非是青幫中人?」 蔣志清道:「哪裡哪裡,我是個空子,知道一些最簡單的切口而已,青幫海底切口可不止這麼幾句這麼簡單,向來是概不外傳的,外人倘若想冒充在幫中人可不是易事,被人識破輕則傷筋動骨,重則丟了性命。」 陳子錕道:「我們確實不是青幫中人,我們兄弟二人從北方來,到海撈世界,有什麼不懂的還請蔣老兄多指教。」 蔣志清道:「好說,我看二位氣勢如虹,想必不是池中之物,不過龍也有潛在淵底之時,海灘魚龍混雜,碼頭林立,更有洋人幾十年打下的基業,光憑一腔熱血是不行的,比如今天的情形就非常危險,那些流氓是本地斧頭幫的人,向來睚眥必報,他們認定你倆不是在幫的人,又非軍警便衣,肯定要報仇的。」 李耀廷一撇嘴:「你可知道我們錕哥的厲害,七八個練家子也近不得他的身。」 蔣志清道:「這個我自然是曉得的,可雙拳難敵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想當年山東馬永貞,多麼剛猛的一條漢子,在一洞天茶樓被石灰包砸中了眼睛後亂刃分屍,死的何其壯烈。」 李耀廷不說話了,有點心虛,海地方的混混太他媽不講究了,打架都玩石灰包,比起北京的爺們,簡直就是下三濫。 陳子錕見他說的懇切,倒也感激,拱手道:「多謝蔣兄指教。」 此時西餐吃得差不多了,蔣志清叫來使者會賬,付了三塊大洋和兩角小費,起身道:「時候不早了,二位舟車勞頓,不如我來開個房間,請你們休息。」 李耀廷道:「總讓你破費,這怎麼好意思,你老兄也不富裕,還欠著人家的賬呢。」 蔣志清笑道:「債多不壓身,我欠的錢成千萬,也不差這一點,我與二位頗為投緣,還想住在一起,也好早晚討教。」 「如此,就叨擾了。」陳子錕答應下來,李耀廷也就更不說什麼了。 蔣志清帶他們來到大東旅社,開了一個雙人間,乘坐電梯樓,安南侍者幫他們拉開電梯鐵柵欄門,三人走了進去,李耀廷眼睛瞪得溜圓:「海隨便一家旅社都有電梯啊,在我們北京,只有六國飯店才有。」 「大東旅社和東亞、遠東、一品香一樣,號稱三東一品,是海灘為數不多的豪華旅館,有電梯也是最近的事情。」 「那得多少錢一晚?」 「三塊一晚。」 「乖乖,硬件趕得六國飯店,價錢倒便宜了一半。」李耀廷咋舌不已。 進了房間,地毯壁紙,冷熱水龍頭,窗外是車水馬龍。 蔣志清給他們講解了如何使用熱水龍頭,浴缸等先進玩意,掏出懷表看了看道:「我還有個重要的約會,就不陪你們了,二位洗個熱水澡早點就寢,明早我們一起吃早飯。」 「謝了,蔣兄。」李耀廷把蔣志清送出房間,興奮的跳了彈簧床,笑道:「我也能住豪華房間了,這位蔣老兄真是厚道。」 陳子錕道:「他請了兩個免費的保鏢,倒是安逸的很。」 …… 蔣志清離開旅社不久,七八個流氓簇擁著一個西裝打扮的男子來到了大東旅社,男子亮出法租界巡捕房的派司問前台:「剛才來的兩個客人住在哪個房間?」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七章青幫 大東旅社三樓,李耀廷正蹲在衛生間裡調試冷熱水龍頭,這種燒煤氣的熱水器他在六國飯店見過,但是從未享受過。 「嘖嘖,龍頭一開,熱水自然來,自個兒在家裡就澡了,真安逸。」他連連讚歎道。 忽然門鈴聲傳來,李耀廷還以為是樓層侍者來打掃,過去開門一看,嚇的倒退了好幾步。 在小麵館遇到的那幫人呼啦一下全湧了進來,為首一個西裝禮帽的男子卻是生面孔,他摘下帽子,用手捋一捋油光光的頭髮,打量著房間裡兩位客人,目光猶如猛犬。 陳子錕坐在椅子巋然不動,道:「居然被你們找到了。」 西裝男子拿出派司亮了一下:「巡捕房的。」 陳子錕道:「巡捕房的怎麼了?我又沒犯法?」 西裝男子冷笑:「在租界持械就是犯法,把傢伙交出來,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 李耀廷這回是害怕了,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海的巡捕房就是北京的警察廳,都是吃官飯的,躲都躲不及,哪能去招惹。 陳子錕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依然穩坐著,丟過去輕飄飄的三個字:「憑什麼?」 西裝男子大怒,撩開衣去拔別在腰間的馬牌手槍,說時遲那時快,眾人眼前一花,陳子錕已經雙槍在手,機頭大張,一把槍對著西裝男的腦門,一把槍瞄著眾地痞們,大喝道:「開槍啊,你先開槍我也能先打死你!」 西裝男子握槍的手在顫抖,他在巡捕房也有五六個年頭了,也算經過不少風浪,可從沒見過這麼不講規矩的人,一言不合就拔槍相向,絲毫不給對方台階下,言語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遇到如此愣頭青的過江龍,他也沒了辦法。 自己這支槍也不是吃素的,可根本就沒膛,看對方的意思,劍拔弩張的可不像裝樣子,真要動起手來,自己肯定第一個先死,腦門中彈那可是華佗再世也救不活的。 正在僵持,忽然門口傳來一聲懶洋洋的抱怨:「鬧什麼呢這是?」 李耀廷眼睛一亮,倍兒正宗的京片子,是老鄉。 西裝男子找到台階下,轉向門外怒喝一聲:「是誰!」 斧頭幫眾人閃開一條道路,只見走廊裡站著一個馬褂長衫的男子,三十來歲年紀,手裡搖著一柄折扇,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你問我啊,我叫袁克文,你是哪個老頭子門下的?」儒雅男子笑吟吟地問道,根本沒把西裝男放在眼裡。 西裝男一聽這個名字,臉色頓時大變,立馬收了槍,顛顛前摘下帽子鞠躬道:「小的葉天龍,法租界巡捕房包打聽,程組長的徒弟,給袁二爺請安了。」 袁克文道:「哦,是黑皮子卿的徒弟啊,你老頭子是悟字輩的,那你應該是學字輩的了?」 「是是是,小的是學字輩的。」葉天龍點頭哈腰,不勝惶恐,他知道對方不但是前大總統袁世凱的二公子,還曾經拜過青幫理字輩老頭子張善亭為師,位列大字輩,是青幫中極高的輩份,全海灘也不過十幾個人而已,輩份更是比自己高出三代去! 袁克文點點頭,遠遠看了一眼屋裡的情形,慢聲細語問道:「今兒唱的是全武行啊,動槍動刀的。」 葉天龍解釋道:「二爺,線報稱這裡來了兩個身份不明的過江龍,小的就過來查查,不想驚擾了二爺,我們這就走。」 袁克文道:「哦,查案啊,你們繼續。」 李耀廷眼巴巴的指望老鄉給解圍呢,卻看到他們在這裡低語,似乎熟識的樣子,趕緊大喊一聲:「爺們,咱哥們是北京來的,都是本分人。」 袁克文聽到北京腔,微笑一下,竟然步入房間,看到陳子錕後,下打量一番道:「你……可是姓陳?」 陳子錕納悶了,點頭道:「在下陳子錕。」 袁克文將折扇在手心一拍,笑道:「對了,就是這個名字,我在李征五家見過你。」 陳子錕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葉天龍卻是一驚,李征五也是青幫大字輩的人物,而且是海灘頗有名望和勢力的錢莊、地產大亨,難道說這個過江龍和李老闆有什麼關係? 果然,袁克文笑道:「大水沖了龍王廟,這位老大是李征五正式開香堂收的徒弟,說起來比你們程組長還高一輩呢。」 葉天龍暗暗乍舌,今天居然撞一位通字輩的老前輩,而且還這麼年輕,要是旁人說的,打死他也不信,可袁二公子是什麼身份的人,哪能說瞎話,這事兒肯定錯不了。 他趕緊賠禮道歉,鞠躬道:「對不住了,一場誤會。」 陳子錕也是見好就收,收了槍道:「既然是誤會,那就算了。」 「再會,二爺,再會。」葉天龍再次鞠躬,倒退著走了出去,斧頭幫一夥人全傻眼了,他們只是青幫分支下面再分支的一個小幫派,平時哪見過這麼高輩份的人,靠山葉天龍都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他們哪還敢說什麼,一個個灰溜溜的也跟著出去了。 下了樓,葉天龍挨個抽他們的嘴巴:「***,謊報軍情,讓阿拉出醜!」 …… 袁克文卻並沒有和陳子錕他們攀談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笑笑,說聲再會就回自己房間了,他那神秘的一笑,卻搞的陳子錕更加迷惑。 晚,房門再度被敲響,聲音很急促,李耀廷驚恐的看了看陳子錕,陳子錕拿槍站在門後,輕輕打開了房門。 蔣志清興沖沖的進來,看到他們這副架勢嚇了一跳:「這是幹什麼?」 李耀廷抱怨道:「麵館遇到的那夥人帶了巡捕過來找事,被打發走了,我們還以為他們又回來。」 蔣志清罵道:「娘希匹,這幫放高利貸的,真是卑鄙,不過我已經周轉開了,明天就有一筆數額很大的資金從廣州過來,今晚我請你們喝花酒,四馬路梅園酒家。」 李耀廷一聽說喝酒,立刻興奮起來,陳子錕也欣然同意,三人出了大東旅社,叫了黃包車直奔四馬路而去。 梅園酒家就在四馬路的路口,樓雅座已經有兩個男子坐在那裡了,蔣志清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的朋,陳果夫、戴季陶。」 大家握手寒暄,陳子錕也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陳果夫道:「我也姓陳,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哈哈。」忽然他收住笑容,若有所思道:「陳兄,你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陳子錕道:「兄弟我可是剛來海的。」 陳果夫擺手道:「不對不對,讓我仔細想想。」 蔣志清笑道:「你想你的,我們先點菜,二位朋遠道而來,就點些本幫菜,季陶,你來點。」 戴季陶道:「如今花界最紅的莫過於林黛玉、鑒冰、笑意、金玉,我看就叫她們的局票。」 李耀廷聽傻了:「這些是菜名?」 蔣志清哈哈大笑:「李老弟初來乍到,不知道海煙花界的四大金剛也屬正常,這些都是四馬路的女校,我們開局票請她們來陪酒的。」 李耀廷恍然大悟,不過又疑惑起來:「四大金剛,豈不是很貴的,能屈尊來陪我們?」 蔣志清道:「咱們的面子或許不夠,但季陶兄的面子一定夠,他十九歲就是《天鋒報》的總編輯,海文化界的名人,女校們最喜附庸風雅,戴季陶這三個字對她們來說,那是如雷貫耳的。」 戴季陶矜持的笑道:「志清兄你又在調侃我,誰不知道你是日本士官學校的高材生,成績名列第一,得過天皇御賜軍刀,曾任滬軍第五團團長,是大名鼎鼎的陳英士的盟兄弟,自古美女愛英雄,那些女校分明是看你的面子才來的,正所謂,百萬錦繡文章,終不如一支毛瑟啊。」 兩人一番互相吹捧,陳子錕和李耀廷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蔣志清也不是等閒之輩。 局票很快寫好發了出去,這邊了蔬果小菜,黃酒幾壇,五人且談且飲,等著先生的到來。 過了半個鐘頭,居然沒有一個妓女到來,蔣志清臉有些難看了,把酒家跑堂的叫來問話,跑堂的道:「先生儂不曉得,花界罷市支援北京的學生,大小堂子全都關門了,那些校和長三,還組織什麼青樓救國團,街和學生一起撒傳單呢。」 大家面面相覷,忽然一直冥思苦想的陳果夫一拍大腿道:「想起來了,我在報紙看過你的名字,陳子錕,是火燒趙家樓的學生之一!」 陳子錕道:「慚愧,正是區區。」 蔣志清和戴季陶立刻對他肅然起敬,本來他們只是抱著招攬武夫為我所用的目的請客喝酒,從心理是俯視的,現在變成了平視,還略帶一點向的角度,畢竟目前五四風潮最盛。 蔣志清道:「沒想到陳兄弟竟然是風雲人物,真是失敬,那些名姬,若知道你在海,豈不蜂擁而至,我再寫一張局票,看她們來不來。」 這次只用了五分鐘,四馬路著名的花界魁首鑒冰小姐就來到了梅園酒家。 鑒冰一出場,頓時艷驚四座,好一個超凡脫俗的女子! 只見那冰雪般的美人兒輕啟朱唇,用吳儂軟語問道:「哪一位是陳子錕先生?」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八章童子功差點破了 在陳子錕的心目中,妓女都是濃妝艷抹、搔首弄姿的,可眼前這位鑒冰小姐,竟然兼有林文靜江南女子的溫婉和姚依蕾大家閨秀的氣質,隱約還有些類似於夏小青身那種風塵俠女之感,令人賞心悅目,油然生出想親近的意思。 所以鑒冰一發問,他就站起來朗聲答道:「在下陳子錕。」 鑒冰一雙水靈靈的妙目在陳子錕身一掃,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櫻桃小口驚訝的張開了,好一個偉岸英俊的奇男子! 陳子錕的身量,就算在洋人裡也算是高的,寬肩闊背,細腰長腿,一副雄赳赳的武夫體格,偏偏又生著一張劍眉星目的硬朗面孔,鑒冰在風月場混跡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動人的男子。 若是一個生的好皮囊的凡夫俗子也就罷了,偏偏他又是名動北京的五四青年!他幹的那些轟轟烈烈的事情,天下人都心嚮往之,鑒冰豈能例外。 一顆芳心剎那間就被打動了。 再看陳子錕的身,一件皺巴巴的縮了水的西裝外套,同樣皺巴巴的褲子和暗淡無光的皮鞋,若是一般客人這樣打扮,在極其重視衣衫行頭的海灘,這樣是不尊重別人的表現,鑒冰或許不會離席而去,但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但是陳子錕這樣打扮,在鑒冰心裡就成了狂放不羈的名士風度,她暗暗腦補起來,眼前的陳子錕漸漸變成身穿全套白西裝,腳蹬白皮鞋,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雪白的襯衣更是一塵不染,端的就是一個玉樹臨風的江南才子。 她在這裡愣神,搞的陳子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蔣志清等人暗笑不已,戴季陶道:「鑒冰,莫非你倆是舊識?」 鑒冰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不過她只是淡淡一笑就應付過去了:「陳先生很像我的一個表哥。」說罷盈盈落座。 眾人竊笑,自古表哥表妹的戲碼多了去了,看來鑒冰對這位陳小哥很中意,不過戴季陶心裡卻有些微酸,想自己一代名士,竟然被人搶了風頭,著實不爽。 他打趣道:「鑒冰小姐來的如此之快,想必寓裡有位飛毛腿?」 陳子錕心中立刻生出一幅極其怪異的畫面,蓮花般不容褻瀆的冰美人,竟然被一個龜奴抗在肩飛奔。 鑒冰微笑道:「戴先生不曉得我最近買了一輛汽車麼?」 戴季陶道:「近日在大馬路、四馬路一帶兜風的汽車原來是鑒冰小姐的啊,貌似車頭有一面小旗,『警告同胞』」 「切勿暴動。」鑒冰微笑著接道。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然後自然而然的談起最近風靡全國的救亡運動來,陳子錕這才知道,五月四日那天引起的風潮,竟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不僅北京學生總罷課,海乃至全國的商人、工人、學生也都響應起來,罷市罷工罷課,現在就連花界也加入進來,停業聲援學生。 「我們花界,斯業雖賤,但愛國之心卻是一樣的。」鑒冰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一張張面孔都嚴肅起來,好端端一場花酒,竟變成了時局政治討論會。 談了一會兒,鑒冰問道:「陳先生,被警察毆打犧牲的郭欽光烈士,你可與他相識?」 陳子錕道:「有過一面之緣,當日是我送他去醫院的。」 鑒冰臉流露出痛惜悲傷的表情:「郭烈士死的壯烈啊,軍警凶殘,人神共憤。」 陳子錕道:「郭烈士是肺病復發而死,至少當日沒人打他。」 「哦?」鑒冰半信半疑,道:「陳先生可否和我談談當日的情形?」 他兩人談的入港,蔣志清陳果夫戴季陶他們也自顧自的談起了籌辦交易所的事情,黃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小菜一碟一碟的,不知不覺間,天已經很晚了。 酒家掌櫃的進來了,面帶笑容道:「外頭落雨了。」 「啊!」蔣志清掏出懷表一看,已經夜裡十點鐘了,忙道:「我們撤了。」 眾人這才察覺時候不早了,紛紛離席,蔣志清付給鑒冰五塊錢作為陪酒資,然後又付了酒錢,大家一起下了樓,戴季陶沖蔣志清使了個眼色,他便明白了,對陳子錕道:「我還有事,你們先回去。」 他們三人先叫了黃包車走了,梅園酒家門口只剩下陳子錕、李耀廷,還有鑒冰三人。 「你們住在哪裡,搭我的車回去。」鑒冰指了指馬路一輛白色的小汽車道。 陳子錕從沒見過白色小車,大感興趣,前端詳一番道:「怎麼不是福特車?」 鑒冰掩口吃吃而笑:「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福特一種車,還是奧茲莫比爾,也是美國牌子,比福特貴許多呢。」 三人了汽車,鑒冰駕車,開到大東旅社門口,李耀廷先下了車,陳子錕正要下車,鑒冰忽然道:「時間還早,要不要道我那裡喝杯茶,我有福建的大紅袍。」 陳子錕沒經過這種場面,想去又有些猶豫,倒是李耀廷頗為識相,道:「我困了,先去睡覺了。」說著還向陳子錕擠了擠眼睛。 陳子錕道:「好,那就叨擾了。」 鑒冰嫣然一笑,駕車離開,回到四馬路自己的寓,這裡鬧中取靜,悠然雅致,若不是門口掛著紅燈籠,準會被人認為是哪個文人雅士的宅邸。 進了院子,裡面是一叢綠竹,晚風吹來,瑟瑟作響,別有意境,老媽子和龜奴都來招呼,奉熱毛巾、茶水、糕點,然後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房間。 鑒冰的閨房,琴棋畫俱全,牆還掛著一把寶劍,陳子錕背著手四下打量,鑒冰見他有些拘謹,撲哧一笑道:「傻站著幹什麼,坐。」 陳子錕坐定,鑒冰開始彈琴,一曲鳳求凰可謂繞樑三日,餘音裊裊,可惜陳子錕是個五音不全不懂古曲的莽夫,完全聽不出曲子表達的愛意來。 鑒冰微微一笑,拿了茶葉親自茶給陳子錕喝,又進了臥房,開始放熱水準備洗澡,她將外面的衫子脫了,貼身的衣裙顯出完美的臀形來,正好背對著陳子錕。 陳子錕面紅耳赤,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接下來的節目,一口喝了茶站起來道:「茶很好喝,謝謝,我該走了。」 鑒冰大感意外,能成為自己的入幕之賓,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這個呆頭鵝竟然如此的不解風情。 陳子錕嘴說走,腳下也跟著動,快步出了房門,回身道:「多謝鑒冰小姐的茶,再見。」 轉身昂然去了,竟然不給鑒冰挽留的餘地。 下人們也驚呆了,還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只見鑒冰倚在門口,幽幽的說了聲:「儂則個戇都。」 想到陳子錕寒酸的打扮,她忽然明白了,這小伙子大概是身無長物,所以不敢留宿,唉,他又何嘗明白自己的一片心意呢,女校雖然賣藝不賣身,但遇到可心的人也是願意侍奉枕席的,哪怕倒貼也心甘情願,可這話又怎能說出口呢。 …… 陳子錕出了寓,這才鬆了一口氣。 「馬勒嘎巴子的,差點破了老子的童子功。」他心有餘悸,擦擦頭的汗珠,腦海中又浮現出林文靜、姚依蕾,甚至還有夏小青的身影。 「就算是破功,也不能隨隨便便啊。」他嘀咕著,一路步行回去了。 回到旅社,李耀廷還在床輾轉反側,見他回來,頓時問道:「怎麼樣,什麼滋味?我還以為你要留下過夜呢。」 陳子錕見他兩眼冒綠光,罵道:「出息!我是那麼隨便的人麼?」 「你怎麼不是,北大那個女學生,還有姚小姐,不都是你盤子裡的菜,你這個花心大蘿蔔。」李耀廷對陳子錕的光輝歷史瞭如指掌。 陳子錕撲去打他,李耀廷趕緊求饒:「我打不過你,說說都不行?」 回到自己床,陳子錕望著天花板說道:「小順子,你說一個人可以喜歡幾個女人?」 李耀廷道:「你還拘數啊,這算什麼難題,我都替你想好了,姚小姐身份高,當大房,杏兒進門早,是二姨太,林小姐小家碧玉的,當個三姨太,還有那個夏大姑娘,脾氣怕是太火爆了,要是娶進門家裡不得安生,養在外宅就好,鑒冰這樣的,算紅顏知己,沒事一起喝喝酒賞賞月談談心事什麼的。都不耽誤。」 這回陳子錕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沒看出小順子還有這樣的統籌能力。 …… 北京,姚公館,姚依蕾躡手躡腳的進了客廳,忽然燈光大亮,父親臉色陰沉的坐在沙發。 「爹地,我來晚了,下次不敢了。」姚依蕾伸了伸舌頭說道,她這幾天一直在尋找陳子錕的下落,卻毫無結果。 姚次長冷冷道:「不是這回事,你跟我來。」 來到房,姚次長拿出一份帶警察廳標記的案卷扔過來,姚依蕾打開一看,面記載著日本公使館的報案記錄,一共兩次,第一次是兩名使館工作人員被殺,第二次是三名使館人員失蹤。 姚依蕾隱隱知道陳子錕為什麼失蹤了,但依然嘴硬:「爹地,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姚次長歎口氣道:「蕾蕾,事到如今你就別裝糊塗了,這個人會害了咱們姚家的,明天你就收拾行李去日本留學。」 姚依蕾道:「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姚次長忽然暴怒,將茶杯摔在地,頓時碎片四濺。 第二卷風起第二十九章精武門 姚依蕾從小到大,沒見過父親發這麼大的脾氣,當時就驚呆了,傻傻站在原地,眼淚慢慢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姚次長見女兒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頓時洩了氣,頹然坐在椅子,拿起一支煙,連擦幾次火柴都沒點燃,索性將香煙揉碎了丟在一旁,沙啞著嗓子道:「蕾蕾,目前的局勢不用說你也知道,青島問題,已然波及全國,天津、漢口、海,無不罷課罷市罷工,抗議政府、抵制日貨,要求懲辦國賊。」 姚依蕾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沒說話。 姚次長苦笑了一下:「蕾蕾,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在你心中,爹地就是天一樣的存在,可現在局勢不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別說爹地了,就連曹汝霖都要辭職下台,以謝國人,爹地是親日派核心人物,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咱們姚家,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姚依蕾還是沒說話,她是女孩子,對家業什麼的並不是太感興趣,在她的思維中,只要能住大別墅,出入有汽車,家裡有傭人,出外有鈔票打賞就夠了,至於父親當不當次長、銀行總裁,那都不重要。 姚次長又語重心長道:「正值多事之秋,爹地不要求你為家裡做什麼貢獻,只要你別添亂就好,可是你看你認識的都是些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北京殺了五個日本人,幸虧屍體沒找到,又有徐樹錚幫著照應,如果被日本公使館知道這事兒和咱們姚家有關,那咱們全家就連退路都沒了,搞不好連我和你媽的性命都保不住,我們死沒什麼,可誰來照顧你啊。」 姚依蕾這才知道害怕,如果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給家裡帶來滅頂之災,害了爹地和媽咪,那自己活著又有什麼意思,想到這裡,淚水滾滾而下。 「爹地,我知道錯了,我明天本。」姚依蕾哭的梨花帶雨。 次長欣慰的笑了。 …… 第二天一早,打了一夜麻將的蔣志清哈欠連天的回到了大東旅社,正好遇到陳子錕和李耀廷出門,他熱情的招呼道:「吃早飯了麼,我請。」 三人在大東旅社附近的小飯館吃了一頓小籠包子、生煎、燒麥,陳子錕向蔣志清打聽道:「蔣兄可知道海灘大亨李征五住在何處?」 蔣志清納悶道:「你找他做什麼?他可是青幫輩份極高的老頭子。」 陳子錕自己可不能確定和李征五之間真有師徒關係,只好敷衍道:「北京一個朋托我捎信給他。」 蔣志清道:「李征五住在公共租界大西路,你們外地人搞不清楚方向,不如我帶你們去。」 陳子錕見他如此熱情周到,頗為感動:「蔣兄,多謝了。」 「勿要客氣,我們自己兄弟。」蔣志清大手一揮,頗為灑脫。 有蔣志清帶路,很快就找到了大西路的李公館,這是一座帶圍牆的花園洋房,黑色的大鐵門緊閉,牆爬滿籐蔓,圍牆內隱約傳出狼狗的吠聲。 陳子錕前敲門,鐵門打開一扇小窗,露出一張警惕的面孔,下打量下門外的不速之客,不耐煩的問道:「儂找哪個?」 「請問這是李征五先生的府麼,我叫陳子錕,是……」 還沒說完話,對方就打斷他道:「李先生不在,儂改日再來好了。」 「砰」的一聲,小鐵窗關了。 李耀廷看看蔣志清,蔣志清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陳子錕繼續敲門,不緊不慢很有節奏。 小鐵窗再次打開,那人的聲音已經帶了怒火:「告訴儂了,李先生不在!」 「那李先生什麼時候回來?」陳子錕依舊和和氣氣的問道。 「阿拉不曉得!」小鐵窗又關了,聲音很響。 蔣志清勸道:「陳老弟,走。」 陳子錕搖搖頭,又舉起手來敲門,節奏不緊不慢。 這回看門人真生氣了,嘩啦拉開了大鐵門,兩個橫眉冷目的短打漢子拉著狼狗站在門後,一個穿長衫的傢伙罵道:「小赤佬,儂要鬧啥事體!」 陳子錕道:「我是李先生的弟子,來拜會老頭子,你作為看門人,不但不通報,還惡語相向,我還沒問你這是什麼道理呢。」 氣氛有些緊張,蔣志清和李耀廷都勸他:「算了,既然人不在,咱們改天再來就是。」 陳子錕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個態度,這樣下去,老頭子的名聲都被他們搞壞了。」 看門人大怒,正要招呼保鏢放狗,忽然公館的門開了,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來,問道:「老夏,啥事體?」 看門人道:「少爺,有個外鄉人自稱是老頭子的徒弟。」 「哦?」中年男子很感興趣,走過來打量著陳子錕,道:「我不記得家父收過您這樣一個徒弟。」 陳子錕早已料到這個結果,他答道:「我確實曾拜李先生為師,當日開香堂的時候,袁克文袁二公子曾經在場。」 中年男子笑道:「這更不可能了,家父雖然和袁二公子同屬大字輩,但並無交集,開香堂收徒弟,怎麼可能有他在場。」 陳子錕道:「可否讓我見一見李先生。」 中年男子道:「家父回寧波老家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陳子錕無奈,只好說聲打擾轉身離去,大鐵門在身後慢慢關閉,也關了他尋根的一扇門。 走在路,陳子錕悶悶不樂,蔣志清開解他道:「不要生氣,你們這身打扮登門拜訪,換在任何一家,都是要吃衛生丸的。」 李耀廷道:「啥是衛生丸?」 蔣志清笑道:「就是白眼,海人只認衣衫不認人,尤其是這些大戶人家的下人,更是眼睛有水,搭眼一看,就能看出你的西裝是什麼牌子的,哪家裁縫店做的,連價錢都能估的七八不離十,若是穿的寒酸,辦什麼事情都不方便的。」 李耀廷罵道:「狗眼看人低。」 蔣志清笑道:「海派就是如此,場面的人講究兩頭亮,無論何時何地,頭髮和皮鞋都是要亮堂堂的,不管能不能吃飽飯,枕頭底下一條西裝褲子總是壓得筆直。」 李耀廷伸出腳來:「我這也是皮鞋啊,回頭找塊破布擦擦,照樣珵亮。」 蔣志清道:「那可大不一樣,海規矩,冬天才穿黑皮鞋,夏天穿白皮鞋,春秋天要穿黃皮鞋或者合色的,如果穿錯了季,哪怕是再高檔的皮鞋,也會貽笑大方,兩位兄弟,你們若是想在海拋頭露面創下一番事業,置辦一身行頭是必須的。」 陳子錕和李耀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我們沒錢。」 蔣志清一拍胸脯:「包在我身,走,帶你們做衣服去。」 說去就去,蔣志清帶著兩人鑽進弄堂七拐八拐,來到一家裁縫鋪子,掌櫃的熱情相迎,奉咖啡,寒暄幾句步入正題,捧國際最新時裝雜誌選擇式樣。 「要純羊毛英國薄花呢的料子,做英式三件頭,單排三粒扣,羽紗全裡,墊肩也要羊毛的,連襯衣手帕一起定做,都要最好的面料。」蔣志清說道…… 掌櫃的立刻讓小夥計將各色面料一匹匹的拿下來,遠看近看,披在肩膀,裹在褲腿看,選中了料子後量尺寸,給陳子錕量的時候,掌櫃的讚道:「搭儂先生做衣裳,真開心,電影明星也嘸末儂介司麥脫」。 蔣志清在一旁翹著二郎腿笑道:「阿拉這位兄弟,比電影明星還要英俊些。」 量好了尺寸,付了定金,三人出了裁縫鋪,陳子錕提出去電報局一趟,給北京的親通報平安。 來到電報局,陳子錕先給車廠和熊希齡各拍了一份電報,想了想,又給姚依蕾發了一份,只有簡短几個字:抵滬勿掛,錕。 打電報可不便宜,每個字小洋六角,三份電報也要十幾塊錢了,不用問還是蔣志清出的錢。 「蔣兄,讓你破費了,真是感激不盡。」陳子錕道。 蔣志清笑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我這個人沒別的好,就是喜歡結交朋,和朋比起來,錢算什麼,時候不早了,喝酒去。」 三人找了一家本幫菜的館子,點了一些濃油赤醬的本幫菜,一瓶好的花彫酒,邊吃邊談。 「兩位老弟可有什麼具體的打算麼?」蔣志清幫他們倆滿一杯酒,目光炯炯的問道。 李耀廷道:「我是打算在海扎根了,我在北京六國飯店做過西崽,乾脆還是干老本行得了。」 陳子錕道:「我還有兩件事要辦,辦妥這兩件事,才能考慮其他。」 蔣志清道:「何事?我大概能幫一些忙。」 陳子錕道:「第一件事,我要去一次海的精武門,第二件事,我想找一個女孩,她叫林文靜,福建人,繼母是海人,姓米。」 蔣志清道:「這第一件事很容易辦到,精武門就在閘北那邊的培開爾路,不過名字叫海精武體育會,當家人是霍元甲的大徒弟劉振聲,我和他很熟,可以代為引薦,可第二件事就難辦了,海這麼大,想找一個人,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區別。」 陳子錕道:「好,我就先去精武體育會找劉振聲。」 說去就去,蔣志清帶著他倆一路來到閘北,找到培開爾路73號精武體育會,這是一座由四座小洋樓組成的建築群,當中一大塊空地,兩旁擺滿刀槍劍戟,數十名身穿白色短衫和黑色褲的青年排成整齊的隊列,跟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一招一式的練著武術。 精武會是對外收徒的,門口常年有接待人員等候,帶著陳子錕他們從練功場旁經過,場中眾弟子霍霍連聲,生龍活虎,令人精神一振。 蔣志清確實和精武體育會的掌門劉振聲認識,但並不像他吹噓的那樣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雙方在會客廳坐定,陳子錕表明了來意,說自己的功夫出自精武門,但卻想不起小時候的事情了,希望劉振聲能幫自己回憶一下。 劉振聲三十來歲年紀,骨骼精奇,太陽穴凸出,一看就是練家子,他很爽快,直接邀請陳子錕下場手談。 雙方點到為止的對練了幾招後,劉振聲收了功夫道:「前段時間,北京有人來信詢問,也是為了此事,剛才我試了你的功夫,確實是迷蹤拳,但迷蹤拳並非霍家獨有,滄州一帶千人練此功夫,所以很難確定你是出自霍師傅門下。」 說罷端起了茶杯,一旁的徒弟喊道:「送客」 三人只得告辭,出了精武體育會的大門,陳子錕正在悵然若失,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喊:「陳真!」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章陳真 陳子錕下意識的回頭,看到那個在精武會裡領著徒弟們練拳的年輕人正衝自己微笑。 「你叫我?」陳子錕問道。 「陳真,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我是霍東閣啊。」年輕人走過來親熱的拍著他的肩膀。 陳子錕道:「抱歉,兩年前我墜馬失憶,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霍東閣道:「怪不得,當年我們同吃同睡,情同兄弟,我說你怎麼見了我不打招呼呢。」 陳子錕納悶了:「這麼說我真的是霍元甲的徒弟了,為何剛才劉振聲大師兄不認我?」 霍東閣道:「他不是不認你,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師父收了你這個徒弟。」 陳子錕更加驚奇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精武會方向傳來喊聲:「東閣,大師兄找你。」 霍東閣道:「我還有事,回頭去找你,你住哪兒?」 「大東旅社306。」 「好勒,回見。」霍東閣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快步跑回了精武會。 「陳真?我叫陳真?」一路陳子錕都在琢磨這個陌生而又帶著一絲熟悉的名字。 閘北屬於華界,馬路人來人往,甚為熱鬧,幾個報童揮舞著油印的傳單,見人就發,陳子錕懷裡也被塞了一份,面赫然印著《救國雪恥報》的字樣,內容全是山東問題,醒目位置還有黑字提醒國人,提防日本人投毒云云。 繞過街角,對面路大隊學生開來,打著復旦大學的旗幟、秩序井然,橫幅寫著抵制日貨、還我青島等字樣,他們邊走邊喊口號,幾個巡警遠遠的看著,並不阻攔,路邊還有一個茶棚,前面擺著告示,「青島問題發生,各界一致罷歇,學生為國熱忱,不過稍盡綿力」落款是妓界泣告。 再看茶棚裡,坐著幾位娥眉淡掃的婉約麗人,四五個低眉順眼的小女孩捧著茶壺茶盤在一旁伺候著,不時有喊口號喊得口渴的學生進來飲茶。 「那不是鑒冰小姐麼?」李耀廷眼尖,一眼認出鑒冰來,三人便走進茶棚寒暄,原來這是海花界組織的青樓救國團特地在此為示威學生服務。 陳子錕見到鑒冰,略微有些尷尬,鑒冰倒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熱情招呼他們坐下喝茶,大家討論了一下時局問題,這才起身告辭。 走在路,蔣志清很沉默,陳子錕發覺他的異狀,便問道:「蔣兄有何心事?」 蔣志清道:「陳老弟,你對這場運動怎麼看?」 陳子錕一時語塞,他還真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蔣志清自顧自的說道:「學生一腔報國熱血誠然可貴,可是收回山東,恢復主權,不是靠遊行示威和抵制日貨就能解決的,我曾在日本留學數年,深知日本國土雖小,但野心頗大,甲午之後,對我中華虎視眈眈,非一戰不能解決問題啊。」 陳子錕道:「他要戰,那便戰就是。」 蔣志清搖搖頭:「中國四分五裂,自顧不暇,戰端一起,還不立刻分崩離析。」 陳子錕道:「那如何是好?」 蔣志清遙望南方,眼中閃爍著希冀的火花:「若論力挽狂瀾,救中華於危難之豪傑,唯有孫文先生。」 「孫文……」陳子錕喃喃自語,這個名字他在北大的時候耳熟能詳,不過似乎那幫學子對他的評價並不像蔣志清這麼高。 「走,叫陳果夫和戴季陶,咱們把酒論英雄。」蔣志清忽然酒性大發。 當晚蔣志清設宴,但陳子錕惦記著霍東閣和自己的約定,早早就回了旅社,可是等了一晚,霍東閣都沒來。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按捺不住了,自己一個人去了閘北培開爾路的精武體育會,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是午十點鐘了,會館裡靜悄悄,陳子錕有些納悶,難道他們不用練武的麼? 進去一看,會館內一片狼藉,兵器架、桌椅板凳,旗桿全都被砸的亂七八糟,地還隱隱有些血跡,一些傷員躺在廊下呻吟著,女會員拿著紗布、紅藥水來回穿梭。 「你是什麼人?」忽然有個小伙子跳出來厲聲質問,一雙眼睛警惕的瞪著陳子錕,手裡竟然握著一柄亮閃閃的單刀。 陳子錕道:「我是霍東閣的朋,找他有些事情。」 青年鬆了一口氣,道:「東閣受了傷,在屋裡療傷。」 陳子錕吃了一驚,按說精武會應該是國內武術界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霍東閣是霍元甲的兒子,武功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居然會被人打傷,可見敵人絕非等閒之輩。 快步來到大廳,這裡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傷員,大部分都是傷筋動骨的嚴重外傷,唯有霍東閣臉色蒼白,嘴角掛著一絲鮮血,似乎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陳子錕前問道:「東閣兄,是誰把你打傷的?」 霍東閣看了他一眼,艱難的張張嘴,斷斷續續道:「你來了……對不住,我這副樣子……」 一口血又噴了出來,在他身旁照顧的一個緊衣窄袖打扮的小姑娘很是不滿,整齊的劉海垂到額前,一雙眼睛盯著陳子錕,沒好氣的說道:「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陳子錕正要答話,忽然外面有進來一群人,為首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來往會員見了他都尊敬的稱呼一聲:「農大叔。」 跟在農大叔身後的幾個彪悍男子,走路帶風,一看就是練家子。 「走開。」小姑娘前將陳子錕推到了一旁,招呼農大叔道:「您可來了,虹口道場請了高手來踢館,把東閣打成這樣,兄弟們也都掛綵了。」 農大叔皺起眉頭,先檢查了霍東閣的傷勢,然後問道:「劉振聲呢?」 「大師兄去警察廳報案了。」小姑娘說道。 農大叔搖搖頭:「現在學生鬧事,警察廳應接不暇,哪有閒空管這個,再說事關日本人,他們才不敢出頭。」 「東閣,是哪個龜兒子打傷你的,我們幫你出氣。」那幾個彪悍男子擠來,粗聲大嗓的吆喝著,陳子錕被他們擠到了角落裡,不小心碰到什麼東西,回頭一看,地有個黑色白色的牌匾,面四個大字「東亞病夫」。 漢子們還在嚷嚷,有的拿出獨門靈丹給霍東閣服用,有的要用內功給他療傷,不過陳子錕見他們吵吵的雖然熱鬧,語氣裡總透著一絲幸災樂禍的意思。 霍東閣艱難的沖農大叔眨眨眼睛,然後目光投向陳子錕這邊,農大叔見他似乎有話要說,把耳朵附在他嘴邊聽了一會,直起身子瞧向陳子錕。 陳子錕預感到這個人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停止了腰桿,果然,農大叔走到他面前,下下打量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和胳膊,欣慰道:「你長大了,也結實了。」 陳子錕不知道說什麼好,農大叔笑笑說:「我叫農勁蓀,是你師父的朋,也是精武體育會的創始人,當年你拜師的時候只有三個半人知道,而我就是其中一個,那半個人是個孩子,就是你四師兄。」 農勁蓀說著,回頭喊道:「都別愣著了,小言,快給你五師兄搬張椅子。」 那個叫小言的姑娘頓時傻眼:「他是五師兄,那我是什麼?」 農勁蓀道:「以前你是五師妹,現在陳真回來了,你就是六師妹了,反正都是最小的,也沒什麼損失。」 小言氣鼓鼓的搬了一張椅子來請陳子錕坐,大家也都落座,原來跟隨農勁蓀前來的都是海武術界的名人,大家雖然門派不同,平時也經常一較長短,在招收學員方面頗有競爭,但面臨日本人的挑戰,還是同仇敵愾的。 一位德高望重的掌門說道:「虹口道場日本人的空手道功夫我們都領教過,不過爾爾罷了,為何這次能將霍師侄打成重傷?」 小言道:「這次不同以往,他們請了一位高手,還帶了好多的浪人來,我們才……」 在座的武林人士全都搖頭歎氣。 「你們手裡的傢伙難道是燒火棍麼?」一位武林同道憤然起身,撿起地被砍成兩截的紅纓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小言反駁道:「我們精武會主要以拳腳功夫為主,這些刀槍劍戟也都是拿來練習套路的,日本浪人長刀犀利,槍桿一斬即斷,我們雖敗,但並不恥辱,總比有些人不敢和日本人對陣,只會說風涼話的強。」 「你說誰!」那位武林同道太陽穴吐吐的跳,眉毛倒豎,頗為嚇人。 「我就說你!」小言才不怕他,針鋒相對道。 「司徒小言,怎麼和楊掌門說話的,一點規矩都沒有。」農勁蓀喝道,又對楊掌門道:「您別和孩子一般見識。」 小言鼓著腮幫子不說話了,那位楊掌門自覺沒趣,故作灑脫道:「農老兄,在下認為,當下緊要的問題是解決全國體育總會的籌辦大事,精武會遭此大難,元氣大傷,恐怕已經沒有力量籌辦此事,不如交給我們鎮淞武館來辦。」 「不勞楊掌門了,我們精武會有的是精兵強將。」門口傳來了劉振聲冷冷的回答。 「大師兄!他們欺負人……」司徒小言跳著腳嚷道。 劉振聲抬起一隻手,小言頓時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頗為委屈的站到了霍東閣旁邊。 楊掌門冷笑道:「霍元甲死於日本人之手,現在霍東閣又被日本人打成重傷,你劉振聲大病未癒,霍東章和陸大安遠在南方,你們精武會還有什麼人,難道靠她?」 說著一指司徒小言,眉目中頗有輕蔑之意。 精武會眾人怒形於色,拳頭捏的啪啪直響,但又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沒錯,大師兄劉振聲前段時間身染肺病,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身子骨尚未完全痊癒,不能大動干戈,而二師兄和三師兄在廣東籌辦精武分會,家裡只剩下四師兄霍東閣,眼下又被日本人打成重傷,難不成真的讓小師妹陣? 正在尷尬之時,忽然一個穿舊西裝的高個子年輕人站了出來。平靜的說道:「還有我,精武門陳真。」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一章踢館 陳子錕站了出來,武術界的同仁們卻根本不搭理他,一個個翹著二郎腿低頭品茶,唯有鎮淞武館的楊掌門不屑道:「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呵呵,精武會當真沒人了。!。」 「楊掌門,當初關羽溫酒斬華雄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小小馬弓手而已,也沒礙著他陣前斬將。」陳子錕不卑不亢的應對道。 「喲呵,口氣不小,你是劉振聲的徒弟,什麼時候精武會這麼沒規矩,輪到小字輩開口了。」楊掌門冷笑不已。 陳子錕道:「我是霍元甲的嫡傳弟子,現在師父不在了,我們師兄弟平輩,如何不能說話?」 劉振聲皺起了眉頭,他認出陳子錕就是昨天登門的那個迷蹤拳高手,但記憶中師父並未收過這樣一個徒弟,霍氏功夫向來是傳內不傳外,直到霍元甲這一輩才有了改變,破例收了當時已經小有名氣的「山東大俠」劉振聲為徒,後來又收了一個陸大安,至於司徒小言則是霍元甲收養的孤兒,年紀比霍東閣還小了好幾歲,算是關門弟子了,再加長子霍東章,一共五個人,一隻手能數得過來,又怎麼會算錯。 所以劉振聲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投向了農勁蓀,他是霍元甲的至交好,精武會的創始人之一,有很多秘密只有他和師父掌握,而作為傳功大師兄的自己並不知曉。 農勁蓀還沒說話,司徒小言就幫腔道:「剛才農大叔都說了,陳真是我們精武會五師兄,你沒聽見麼?」 楊掌門譏笑道:「霍師傅不在了,就有人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你們不管也就罷了,居然還弄假成真,當我們這些武林同道好騙啊,霍元甲一共就五個徒弟,怎麼死了十年,突然又跳出來一個?」 農勁蓀有些微怒了,道:「楊掌門此言差矣,霍師傅收徒弟難道要向你匯報不成?」 楊掌門為自己開脫道:「霍師傅收徒弟自然不用昭告天下,可是目前全國體育總會成立在即,此乃我中華武林千年以來未有之盛事,短短馬虎不得,如果被日本人的奸細混進來,危害極大,我也是為了大局著想,還請農先生不要見怪。」 有個一直坐在椅子喝茶的武林前輩站了起來,四下拱手道:「我來說句公道話,其實這位小哥是不是霍元甲的嫡傳弟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沒有實力代表精武會。」 眾人紛紛附和,楊掌門站起來,一撩長袍紮在腰間,對陳子錕勾勾手:「來,小兄弟,我試試你的功夫。」說罷身子一擰就飛到了院子裡,動作輕盈的如同一隻燕子,在場的都是練家子,豈能看不出他的身法之妙,功夫之高,頓時一陣叫好聲響起。 陳子錕巋然不動。 楊掌門大怒:「莫非你不敢比試?」 陳子錕道:「對,我是不敢。」 眾皆嘩然,連劉振聲都覺得陳子錕此舉太過托大,如此輕視武林同道,對精武會的聲譽可是大大的不利。 陳子錕接著說道:「我的功夫,不是用來切磋比試的,而是用來殺人的,我怕傷了楊掌門,留下孤兒寡母什麼的我也沒法替你照顧。」 楊掌門這回是真生氣了,鬍子都豎起來了,大喝道:「無膽鼠輩,霍元甲怎麼可能收你這樣的徒弟,只會嘴逞強,有種咱們拳腳見真章,你放心,楊某若是有個閃失,不幸死在你的拳下,在場諸公都可做個見證,絕不賴你。」 陳子錕道:「你願意死,我還不願意殺呢,學習武術,不是用來好勇鬥狠的,而是用來強身健體,保家衛國的,楊掌門一大把年紀,難道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一番義正辭嚴的話說的楊掌門無地自容,嘴卻還在強硬:「你有本事怎麼不去找日本人算賬。」 陳子錕道:「這不是被您糾纏住了麼,要不然我早去了。」 說罷回身拿起那塊東亞病夫的牌匾抗在肩頭,昂然出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他一個愣頭青真的去找日本人算賬。 司徒小言第一個跳起來道:「我跟你一起去。」 幾個受了輕傷的精武會弟子也抄起單刀和棍子要跟著一起去,劉振聲一拍桌子:「胡鬧!」 司徒小言委屈道:「大師兄,您看四師兄都被打成什麼樣了。」 劉振聲道:「狗咬人,難道人也要去咬狗麼,今天誰踏出這個門,以後就不是精武會的人了。「 「大師兄!」司徒小言一跺腳,恨恨的走了,她雖然是人人寵著的小師妹,但也不敢無視掌門師兄的命令。 武林同道們互相看了看,起身告辭而去,精武會的傷員們也都被抬了下去,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劉振聲和農勁蓀兩人。 劉振聲歎了口氣道:「精武會已經不是師父健在時候的那個精武會了,老的老,小的小,根本經不起折騰,如果精武會壞在我手裡,我怎麼面對師父的在天之靈。」 農勁蓀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振聲,你的苦衷我明白,如今精武會後繼無人,獨木難支,而海武術界又是一盤散沙,根本無力和日本人對抗,不過東閣被他們打成重傷,這筆帳無論如何都是要算的。」 劉振聲道:「日本人趁我不在武館登門挑釁,這筆帳自然要算,但不可魯莽行事,必須從長計議,對了農先生,那個陳真?」 農勁蓀道:「此人確係霍師傅的弟子,當年霍元甲受光復會陶成章之托收此子為徒,每週三天登門教授武功,此事密不外傳,精武會裡只有我和你師父,還有東閣知道。」 劉振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的迷蹤拳很是地道,既然是同門師弟,我不能坐視他闖禍,農先生,我這就去追他!」 說罷起身出門,直奔虹口道場而去。 …… 虹口屬於華界閘北區域,這一帶自三十年前就有日本人定居,時至今日已經聚居了萬日人,街頭隨處可見日式風格的小酒館,穿和服木屐挪著小碎步行走的日本女人也屢見不鮮,素有小東京之稱。 虹口道場是日本人開設的劍道館,只對日籍人士開放,中國人一概不許入內,事實老實本分的日本人也不到這裡來,平時來往於此的大多是些腰間插著長刀的浪人。 一個穿西裝的高個子青年夾著一塊木牌從黃包車下來,走到虹口道場門口,對守門人微微欠身:「我哈要。」 守門人見他英氣內斂,步履穩健,知道是練家子,也躬身回禮:「我哈要!」 陳子錕便堂而皇之的進了虹口道場,這裡是典型的日式庭院,木質建築為主,院子裡有池塘和草坪,道路用白色的石子鋪成,幾棵櫻花樹佇立在庭院裡。 陳子錕走到廊下,脫下皮鞋擺好,腳下一雙破襪子露出腳趾頭,他絲毫也不覺得難為情,夾著牌匾拉開推拉門,走進了內室,跪下大聲用日語說:「打擾了!」 二十名身著白色和服的劍道弟子正分列兩旁,雄赳赳的坐著聽老師講課呢,聽到他的聲音,四十道目光刷的射過來, 見到不速之客進來,老師停止了講課,陰鷙的目光緊盯著他,呵斥道:「八嘎,你有什麼事?」 陳子錕低著頭畢恭畢敬道:「閣下遺忘了東西,我是來物歸原主的。」 老師道:「這樣啊,什麼東西?」 陳子錕將腋下的牌匾亮了出來,面四個白字東亞病夫,特別的刺眼。 老師大怒:「你不是日本人!」 陳子錕站了起來,頭都快頂著屋頂了,他撇撇嘴鄙夷道:「蠢貨,日本人有我這麼高的麼?」 老師感覺受到了侮辱:「你到底是誰?」 「精武會陳真!」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兩邊劍道學生哇哇怪叫著衝了來,陳子錕將牌匾一揮就砸到了最前面的三個人,然後一記側踹將一人踢飛出去,又砸倒了後面兩個人,緊接著如同虎入羊群般衝了過去,兩條腿左右交替,使出了佛山無影腳的絕招,這幫學生平均身高不足一米六,在人高馬大的陳子錕面前如同幼兒一樣不經打,時不時飛出一個人來,把木條和紙板搭建的房子撞得亂七八糟,他們敵不過陳子錕,紛紛退走。 一直穩坐不動的老師沉不住氣了,剛要起身,陳子錕一記飛腿就過來了,他格擋不住,被踢得連連後退,最後竟然撞破了屏風,狼狽不堪的倒在地。 陳子錕走了過來,搖搖手指道:「你給我記住,東亞病夫這個稱號不屬於我們中國人。」 忽聽身後一陣嚎叫,回頭一看,十幾個劍道學生揮舞著木劍衝了過來,原來他們不是嚇跑了,而是去拿武器了。 陳子錕不敢怠慢,搶過一柄木劍和他們對打起來,他用的是正宗武當劍法,以一抵十輕鬆自如,身法動作行雲流水一般,一群小矮子被他抽的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陳子錕有些納悶,就憑這幫人的水平,能把精武門砸的稀巴爛,似乎不大可能啊。 正在狐疑,忽然後面衝過來一群氣勢洶洶的浪人,和這幫白袍黑褲統一制服的劍道生不同的是,他們的和服都是自己的私人服裝,花花綠綠各有不同,年紀也大很多,基本都在二三十歲之間,手中的武器更不是木劍,而是明晃晃的長刀。 陳子錕嚇壞了,他又不是三頭六臂,一條胳膊的槍傷還沒好利索,拿什麼去對付這幫浪人。 二話不說扭頭就跑,浪人們嗷嗷叫著追了出去,劍道老師擦擦嘴角的鮮血,終於欣慰的笑了:「這幫黑龍會的混蛋,這麼晚才來。」 可不到三秒鐘,黑龍會的混蛋們就都退了回來,手中依然緊握著長刀,但氣勢卻沒有剛才那麼囂張了。 然後就看到陳子錕手裡端著兩把駁殼槍微笑著走了進來。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二章歸宗 劍道館裡呈現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畫面,一個笑容可掬的中國人端著兩把手槍將一群殺氣騰騰的日本浪人逼得節節後退,浪人們的武士尊嚴似乎受到了嚴重的踐踏,一個個面目猙獰,咬牙切齒。 突然之間,一個浪人按捺不住,暴喝一聲高舉長刀以雷霆萬鈞之勢撲來,陳子錕抬手一槍,長刀應聲而斷。 浪人大怒,這把太刀可是他家祖傳名刀,承載著家族的光輝歷史和武士至高無的榮譽,竟然壞在自己手,若不把敵人碎屍萬段,又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他沒有絲毫猶豫,又拔出了肋差撲了去。 又是一槍,肋差的刀刃齊根斷了,浪人手裡只剩下刀柄,緊接著又是三槍,全打在他腳底下,他不由自主的跳動著躲避子彈,動作無比狼狽。 浪人們無比憤怒,正要不顧性命一擁而,忽然後面傳來一聲喊:「住手!」 眾人一起回頭,見一個戴眼鏡留八字鬍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便齊齊鞠躬,畢恭畢敬道:「先生!」 那人走到陳子錕面前,打量一下他,和顏悅色說道:「我是北一輝,閣下怎麼稱呼?」 陳子錕道:「我是精武會的陳真。」 躺在地的劍道老師憤怒道:「八嘎,見了大名鼎鼎的黑龍會北一輝先生,竟然不知道鞠躬,太沒有禮貌了。」 陳子錕道:「要想被別人尊重,就要先尊重別人,我所做的,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北一輝目光掃處,落到陳子錕身旁那塊「東亞病夫」的牌匾去,眉頭微皺,道:「這是怎麼回事?」 劍道老師趕忙趴在地道:「先生,近日支那頻頻爆發反日示威,焚燒日貨,抵制日商,我們氣不過,就去精武會教訓了他們,這塊牌匾,就是讓他們好好反省的。」 北一輝點點頭,面向陳子錕鞠躬道:「實在抱歉,我替他們向您賠罪了。」 陳子錕槍口依然冒著青煙,日本人都是些陰險狡詐之輩,他不得不防備著。 「你們打傷了我們精武會這麼多人,一句抱歉就能解決問題麼?」陳子錕質問道。 北一輝轉頭掃視著眾浪人,淡淡問道:「是誰幹的?」 「是岡田前輩出手教訓的他們。」有人答道。 「哦,原來是岡田武這個令人頭疼的傢伙。」北一輝無奈地搖搖頭。 「他人呢?」 「前輩去風呂放鬆了。」 北一輝再次鞠躬:「不好意思,這裡面或許有誤會,等岡田君回來,我會和他一起登門解釋。」 「把人打成重傷也能叫誤會?」陳子錕冷笑不已。 正說著,劉振聲和農勁蓀已經趕到了,突破了阻攔衝進劍道館,卻看到一片狼藉,推拉門和屏風都破了,榻榻米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個傷員,還有一群浪人劍拔弩張虎視眈眈的。 不過陳子錕卻沒吃虧,全須全尾,拿著兩把槍神氣活現,農勁蓀鬆了一口氣,道:「陳真,此地不可久留。」 陳子錕點點頭,撿起地東亞病夫的牌匾,高高拋起凌空一腳踢成兩段,正落在北一輝腳下。 這一腳震懾了在場所有人,將東西踢飛和踢碎完全是兩個概念,能把力度掌握的這麼好的絕對是腿功道高手。 「失禮了。」陳子錕略一低頭,揚長而去。 三人出了虹口道場,農勁蓀擦一把冷汗,抱怨道:「陳真你太莽撞了,日本人詭計多端,可不是這麼好對付的。」 劉振聲也道:「單槍匹馬就來踢館,萬一有個閃失,你讓我怎麼向九泉之下的師父交代。」 陳子錕道:「多謝二位掛念,我吃不了虧。」 劉振聲道:「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打傷東閣的是人很有來頭,是日本松濤館宗師船越義珍弟子岡田武,東閣在他面前都過不了二十招,你又豈是他的對手。」 陳子錕淡淡一笑,並不辯駁,拱手道:「我還有事,先走。」 農勁蓀道:「陳真,你去哪兒?」 「打架打得一身汗,去洗澡。」陳子錕大大咧咧的就這樣走了。 劉振聲和農勁蓀都搖頭不已,霍師傅的這個關門弟子,果然有性格…… 陳子錕打聽到附近有一家著名的日本「錢湯」,便直奔而去,花錢買了入場券,進去先沖了個淋浴,然後在腰間圍了條浴巾走進澡的地方。 洗澡池子分為兩部分,中間一堵矮牆,隱約能聽到對面女人的談笑聲,男浴池這邊只有三個人在澡,看神態體格都是普通白領階層,陳子錕隨便了一會就出來了,腰間圍著條浴巾到處走,發現有條走廊通往浴池後面,有個粗魯的男聲吼道:「岡田大人的清酒怎麼還沒。」 然後就見一下女端著托盤邁著小碎步跑了進去,停在一扇推拉門前,拉開門將酒送了進去,又點頭哈腰的出來。 陳子錕心中一動,悄悄過去拉開了門,這是一個單獨的房間,牆壁繪著富士山和仙鶴,另一側的門外是個小小的庭院,蔥綠一片,當中一個瓷磚砌成的池子,裡面有個魁梧的漢子正舒適的躺著,身邊煙靄繚繞,隱約可見健碩肌肉五顏六色的紋身,他的手旁擺著小酒壺和酒杯,還有一柄肋差。 漢子正瞇縫著眼睛哼著小調,被驚動之後連頭都沒回,不悅道:「混蛋,不懂禮貌麼?」 陳子錕道:「哈伊,對不起。」趕緊拉了門,回到走廊裡暗自嘀咕,這傢伙看起來很難纏,自己未必是他的對手,瞅瞅天花板昏黃的電燈,忽然計心來。 再次回到門口,輕輕叩門:「岡田大人。」 「什麼事?」 「小的奉送給岡田大人的特殊禮物。」 「喲西,進來。」岡田大人的聲音充滿了威嚴。 陳子錕拉開門,弓著腰走進來,室內霧氣繚繞,視線不清,岡田武背對著門,愜意的抿著清酒,很放鬆的樣子。 「什麼禮物?是店主安排的麼,太破費了。」岡田武拿起毛巾在脖子擦著,漫不經心的說道。 「一點也不破費。」陳子錕嘿嘿笑著,將兩根電線投入到浴池中去,頓時藍光一閃,電火花辟里啪啦直響,岡田武在池子裡如同篩糠般抖動著,轉眼整個浴池的燈光就全滅了。 陳子錕飛快的溜回了更衣室,穿衣服走人,當他穿皮鞋的時候,才聽到淒厲的喊聲:「救人啊,岡田大人昏倒了。」 一群人迅速跑了過去,陳子錕沒事人一樣出了錢湯,走在大街,忽然看到前面一棟大樓掛著電話局的招牌,眼前頓時閃過姚依蕾的影子,於是走進去要求打電話到北京。 服務人員彬彬有禮的告訴他,海到北京之間不通電話,如果有需要可以拍電報。 「那算了。」陳子錕悵然若失,一個字六角小洋,要想把事兒說清楚,非得傾家蕩產不可。 忽然看到櫥窗裡出售的郵票,他靈機一動,買了信封郵票,寫了兩封信分別寄到紫光車廠和姚公館,辦完這些事情才重回到精武體育會。 剛進門就聽到司徒小言歡快的聲音:「五師兄回來了。」然後一群會員熱情的湧來問長問短,原來劉振聲已經將他踏平虹口道場的事情告訴了大家。 後生們圍著陳子錕七嘴八舌的表達著仰慕之情,劉振聲出來沉著臉喝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都練功去。」 徒弟們一聲不吭的都走了,只剩下司徒小言。 「你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劉振聲眉頭一皺,嚇得司徒小言吐了吐舌頭,趕緊溜了。 「陳真,你跟我來。」劉振聲轉身便走,陳子錕只好在後面跟著,來到後院一處僻靜的房子,農勁蓀和霍東閣已經等在這裡了,神情都很肅穆,房屋中央供著一幅畫像,前面是牌位和香爐。 「陳真,來給你師父磕頭,香。」農勁蓀道。 陳子錕望著畫像那個依稀熟悉的面孔,不知為什麼,眼眶有些濕潤,他點了一炷香,恭恭敬敬了香,磕了三個頭。 農勁蓀道:「元甲,陳真回來了。」 霍東閣也動情的說道:「爹,五師弟回來了,咱們精武會後繼有人了。」 劉振聲道:「陳真,既然回來了,就住在武館裡別亂跑了,你的房間我已經讓小言收拾好了,東閣養傷這段時間,就由你來帶弟子們練武。」 「我?行麼?」陳子錕有些傻眼,怎麼突然之間自己就變成精武會的傳功大師兄了。 「不管怎麼說,你踏平了虹口道場,給我們精武會挽回了面子,這個位置非你莫屬。」劉振聲的雙手按在了陳子錕的肩頭,殷切的目光注視著他。 陳子錕這才明白,大師兄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好,我干,不過要先回大東旅社和朋說一聲。」陳子錕不是個矯情的人,見劉振聲說的懇切,當即答應下來。 大家臉都露出了笑意,農勁蓀道:「你師父總算沒有白疼你一場。「 陳子錕歎氣道:「可惜我兩年前墜馬受傷,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農大叔可否將當年的事情講述一下。」 農勁蓀道:「十年前,光復會的陶成章帶著一個小孩來找你師父,請元甲傳授這孩子武藝,但又委婉表示不能按照正式拜師,並且傳功要避人耳目,元甲考慮再三,終於還是答應了,每禮拜抽出三天時間,帶著東閣前去傳授武功,這孩子底子不錯,天生就是練武的好胚子,短短時間內,迷蹤拳就超越了東閣,這個孩子,叫陳真。」 霍東閣接著說:「一年後,師父遭日本人暗算,中毒身亡,你們的師徒緣分到此終結。」 陳子錕唏噓不已,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問道:「為何陶成章表示不能正式拜師。」 農勁蓀道:「此事機密,我也不清楚個中原委,唯二知道原因的元甲和陶成章均已作古……不過我可以猜想到原因所在。」 「怎講?」 「因為你還要拜別的名家為師,如果成為精武會的正式弟子,就無法學習別的功夫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還會其他門派的功夫。」 陳子錕道:「不錯,我還會佛山無影腳,練過金鐘罩鐵布衫,使得一手太乙玄門劍。」 農勁蓀點頭笑道:「看來這些年你確實學過不少東西,不過你最擅長的一項卻沒說出來。」 陳子錕撓撓頭:「是什麼?」 農勁蓀用手指比劃出槍的樣子。 陳子錕猛然想到,怪不得大當家和二櫃並不知道自己的底細,原來在關東馬賊的這段經歷,和在精武會、寶芝林一樣,僅僅是自己學業的一個組成部分!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三章撲朔身世 想通這個問題之後,陳子錕忽然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自己的身世之謎就要揭曉了。 「農大叔,您久居海,消息靈通,我想打聽點事情。」陳子錕道。 農勁蓀道:「儘管問便是。」 「陶成章雖然已經不在了,但他身邊的人應該還在,我想找到他們,詢問當年的事情。」 「這樣啊……」農勁蓀似乎有些為難的樣子,隨即又道:「七年前,陶成章被人暗殺於海廣慈醫院,他死之後,光復會失去了頂樑柱,也就土崩瓦解了,事隔多年,光復會的精英們早已星散,哪裡還能找得到啊。」 「就連他的家人也找不到了麼?」陳子錕追問道。 農勁蓀搖搖頭:「陶成章這樣的革命義士,向來是獨來獨往,過家門而不入的,就算能找到,家裡人又豈能知道革命的秘密。」 「那……是誰殺的他?」陳子錕劍眉倒豎,有些慍怒,雖然他已經記不起陶成章長什麼樣了,但能帶著自己天南海北的遊歷拜師,那定然是情同父子般的恩人,恩人遇刺,豈能不替他報仇。 農勁蓀道:「殺陶成章的人叫王竹卿,武功高強,能飛簷走壁,也是光復會中人,江湖傳言,指使王竹卿的人是同盟會陳其美。」 陳子錕怒道:「王竹卿陳其美在哪裡,不殺此二賊,我誓不為人。」 農勁蓀道:「王竹卿已經伏法,三年前,陳其美被袁世凱派人暗殺於海。」 陳子錕更鬱悶了,霍元甲死於日本人暗算,陶成章死於暗殺,陳其美也是死於暗殺,合著這年頭流行暗殺啊。 線索又斷了,只能從長計議。 …… 給師父過香之後,陳子錕就算認祖歸宗,成為精武門的一份子了,司徒小言幫他收拾了一個房間,床單被褥都是新的,臉盆毛巾也是新買的國貨。 「雖然價錢貴了點,質量也不如日本搪瓷盆好,但買國貨就是愛國,就是打擊日本人。」司徒小言揮舞著拳頭這樣說,滿嘴都是新名詞,不光是她,精武會裡的學員們也都談論著當下最時髦的話題,什麼警察廳抓了學生又給放了,學生糾察隊焚燒日貨,給奸商戴著高帽子遊街,當然最熱門的話題還是五師叔踏平虹口道場的光輝事跡。 安排好床鋪之後,陳子錕先回大東旅社,出門的時候,一幫師侄圍過來,都用崇敬的目光看著他,七嘴八舌的喊著:「五師叔好。」 陳子錕被他們簇擁著,宛如眾星捧月,不禁得意洋洋,四下抱拳:「大家都好。」 出了精武會的大門,早有機靈的師侄叫了一輛出租汽車過來,付好了車資,打開車門請陳子錕去,等汽車開出老遠,還能看到他們在大門口招手。 「小輩們真是太客氣了。」陳子錕感慨道,自己初來乍到就如此受歡迎,自然不是因為自己武功高,而是因為打了日本人,替大家出了一口惡氣的緣故,看來以後要經常打一打日本人才行啊。 回到大東旅社,卻見李耀廷正陪著一個穿長衫的中年人在房間裡說話,那人見陳子錕回來,起身客氣的問道:「可是陳子錕先生?」 陳子錕道:「正是在下。」 中年人道:「我是李先生的管家,先生剛從寧波回來,聽說您到海了,讓我來請您過去。」 陳子錕心中一動:「您說的李先生,可是李征五先生?」 中年人微笑道:「正是,老頭子在等你,趕緊動身。」 陳子錕不敢怠慢,趕緊起身,正要出門,蔣志清從外面進來了,聽說他們要去拜見李征五,頓時表示出很嚮往的意思,陳子錕便帶他一同去了。 大東旅社樓下停著一輛車身寬大的黑色小汽車,車頭標識是尖銳的三角星外罩一個圓圈,比姚依蕾的福特和鑒冰的奧茲莫比爾顯得都要豪華一些。 管家見他對車似乎很感興趣,便介紹道:「這是德國本次牌的小車,喜歡的話我認識車行的老闆,可以打九八折。」 陳子錕微笑著搖搖頭,大家了汽車,直奔李公館而去,還是那座公館,還是那個守門人,不過待遇卻截然不同,鐵門大開,下人在門口垂手而立,連大狼狗都乖乖搖著尾巴。 汽車一直開到門口,穿中式白衣的僕人前拉開車門,三位客人進了客廳,只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正坐在太師椅,手裡轉著兩枚鐵膽,啪啪直響。 老人看見陳子錕進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聲如洪鐘般響亮:「陳子錕,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 陳子錕頓時明白袁克文沒有騙自己,他疾步前磕頭行大禮:「老頭子,弟子陳子錕給您見禮了。」 李征五再次哈哈大笑,伸手將陳子錕扶了起來,下打量一番道:「不錯,長高了,也壯實了。」 陳子錕道:「老頭子,這是我的兩位朋,蔣志清、李耀廷。」 兩人畢恭畢敬向李征五行禮,李征五滿意的點點頭道:「都坐,阿祥,安排晚飯,我和這些小輩們喝一杯。」 管家應聲去了,陳子錕和李征五寒暄了幾句,便提到了自己的身世問題。 李征五笑道:「這事兒你真問對人了,你是陳英士的義子。」 「陳英士?」陳子錕有些納悶,但旁邊的蔣志清卻吃了一驚。 李征五道:「陳英士就是陳其美,想當年他拜在湖州幫老大范高頭門下為徒,和我是同門師兄弟,算起來也是青幫大字輩的人物,我就是看他面子,才開香堂收你為徒的。」 陳子錕腦子裡一團糟,不久前才聽農勁蓀說是陳其美派人暗殺了陶成章,自己還信誓旦旦要報仇呢,怎麼一轉眼自己就成了陳其美的義子了。 「老頭子,我真糊塗了,聽別人說,我是光復會陶成章帶大的,現在又成了同盟會陳其美的義子,而且這兩個人……」 不等陳子錕說完,李征五就擺擺手打斷他,道:「陶成章和陳其美都是我的朋,當年辛亥革命之時,我散盡家財組建光復軍,和陶陳二人並肩反清,情同手足,二人是有不睦,但殘殺革命同志的事情是斷斷做不出的,那只是江湖的傳言而已,據我所知,陶成章之死,是有人背著陳其美所為。」 說著,他有意無意瞟了一眼蔣志清。 蔣志清眼神閃爍,一言不發。 李征五長歎一口氣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陶成章死後,陳其美大哭三日,懸賞重金捉拿兇手,可見二人感情之深厚,後來陳其美死於張宗昌殺手槍下,落得陶成章一樣的結局,想來也是劫數。」 眾人都跟著歎氣,當年革命界的事情當真說不清楚,幸虧遇到李征五這位青幫大佬,革命前輩,真相才水落石出啊。 李征五又說道:「不管是光復會還是同盟會,都是反清志士,不管是陶成章還是陳英士,他們的宗旨都是一樣的,那就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這兩個組織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不分彼此,就連光復會的創始人章炳麟,蔡元培之輩,也都是同盟會的會員,這些恩恩怨怨,早已隨風而去,提他做甚。」 此時陳子錕已經完全凌亂了,他艱難的嚥了口唾沫,問道:「老頭子,你可知道我的生父是誰?」 李征五道:「那就不清楚了,只聽說你是秋瑾收養的孤兒,再詳細的情況,就要問別人了。」 「秋瑾,鑒湖女俠?」這個名字大家可是耳熟能詳,原來大名鼎鼎的反清第一女俠客,竟然和陳子錕有著莫大的關係。 「對,秋瑾女俠與我們青幫素有淵源,青幫的輩份排行本來有二十個字,清靜道德,文成佛法,仁倫智慧,本來自性,元明興禮,後來又按著秋瑾、徐錫麟創辦的大通武學添了四個字為大通悟學,現如今整個海灘大字輩的人物所剩無幾了,通字輩中,子錕你大概是最年輕的。」 蔣志清和李耀廷都羨慕的看著陳子錕,陳子錕卻問道:「既然我是革命黨人收養的孤兒,為何又要入青幫?」 李征五笑道:「清廷勢大,不借助會黨的力量,革命黨人獨木難支,就連孫文先生都要入洪門,何況你陳子錕呢,不過也有例外,比如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就是花錢拜的老頭子,圖一個名分在外面顯擺而已,他這個人好當名士,結交甚廣,就連陳其美和他交好,當年我開香堂收你的時候,他也曾在場,好了,不說了,咱們喝酒。」 酒宴已經擺好,分賓主落座,酒過三巡後,大家漸漸放開,氣氛融洽了許多,蔣志清便流露出想拜李征五為老頭子的意思來。 李征五是直性子人,開門見山道:「蔣先生想必是遇到了麻煩,想讓我老頭子出馬?」 蔣志清被說中了心事,倒也坦然承認:「晚輩最近在籌辦物資交易所,遇到不少麻煩,想加入青幫,也好有個照顧。」 李征五道:「我老了,幾年前就不收徒弟了,再說光有輩份是沒用的,必須要有錢有勢,人家才給你面子,我給你支個招,你去拜法租界巡捕房的黃金榮做老頭子,他一句話能頂我十句話,回頭我給你寫個帖子引薦一下,興許他會賣。我面子」 蔣志清深以為然,離席鄭重道謝,李征五很隨意的擺擺手:「小事一樁,何足掛齒。」 酒足飯飽,李征五讓管家拿了五百塊錢過來,親手交給陳子錕道:「師父沒別的給你,這些錢先拿著買身像樣的行頭,然後找點事做,如果實在找不到事情做,再來找我。」 陳子錕連聲道謝,李征五道:「你先別謝我,做徒弟的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我當老頭子臉也有光,比你謝我一萬句還要開心。」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四章家法森嚴 飯後,李征五派車送他們回大東旅社,一路陳子錕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蔣志清知道他還在為身世煩惱,便道:「陳老弟,既然你是陳其美的義子,改日我帶你到陳府一問便知此事來龍去脈了。!。」 陳子錕喜道:「真是有勞蔣兄了。」 蔣志清道:「陳英士和我亦師亦,他的侄子陳果夫亦是我的好,你又是陳英士的義子,你我自然就是兄弟,兄弟之間客氣什麼。」 回到旅社,裁縫鋪子的老闆帶著成衣已經等候老半天了,見他們回來趕忙拿著衣服請陳子錕和李耀廷試穿,說如果不合適可以立刻返工。 海的裁縫真不是蓋得,如此之短就把衣服做了出來,身一穿,筆挺合體,襯衣熨燙的稜角分明,西裝褲線更是筆直如刀,配皮鞋,端的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美少年。 兩人欣喜不已,蔣志清付了餘款,打發裁縫回去了,陳子錕拿出李征五給自己的錢,要付給蔣志清,卻被他一把推回:「說好是我送你們的衣服,給錢那就是不給我面子了。」 陳子錕只好作罷,收拾了自己的舊衣服,再次向蔣志清道謝,說已經在精武會找到住處,不必再住大東旅社了。 湊巧,李耀廷這兩天出去閒逛,在公共租界找到一份工作,包吃包住待遇不錯,也打算搬離大東旅社呢。 聽聞二人都要搬走,蔣志清流露出不捨的神色來:「晚梅園酒家,我為二位擺宴壯行。」 陳子錕笑道:「人還在海,又不是刑場,壯的什麼行。」 蔣志清不依:「那可不一樣,我擺宴是預祝二位兄弟在海揚名立萬,開創一片天地,不許不去,叫鑒冰一起,咱們一醉方休。」 當晚果真在梅園酒家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鑒冰不但如約前來,還叫了幾個姐妹來捧場,全都是四馬路有名的校級別的名妓,蔣志清這邊也將陳果夫、戴季陶約來,大家開懷暢飲不提。 看到裡外一身新的陳子錕,鑒冰眼裡都快滴出蜜來了,坐在陳子錕旁含羞帶嬌,聞言軟語,曲意逢迎,把在座幾個男士羨慕的要命,坐得最近的李耀廷更是不時吞嚥著口水,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在鑒冰身打轉。 酒過三巡,蔣志清向陳果夫提到了關於陳子錕的身世問題,陳果夫凝神想了一會道:「我二叔素來仰慕鑒湖女俠,既然子錕兄是秋瑾先生收養的孤兒,二叔自然鼎力相助,二叔在海交遊廣闊,一言九鼎,大家都賣他面子,請李征五開香堂收徒,拜霍元甲為師,這些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陳子錕道:「可是農勁蓀先生說,是陶成章帶我去拜師的。」 陳果夫不屑道:「雖然陶成章頗有名氣,但精武會卻是在我二叔鼎力相助下才成立的,霍師傅更是經我二叔介紹才加入的同盟會,沒有我二叔的面子,陶成章想辦成事情也沒那麼簡單。」 陳子錕道:「這麼說,我真的是令叔的義子了。」 陳果夫道:「二叔乃江湖豪傑,收義子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遇刺之後,嬸娘已經回湖州老家去了,具體情況,我會寫信幫你詢問。」 陳子錕道:「有勞果夫兄了。」 鑒冰在一旁打趣道:「好了,不要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後天在跑馬廳召開郭欽光烈士的追悼大會,你們去麼?」 「去,當然要去。」大家紛紛響應,如今五四風潮愈演愈烈,已經成為一種時尚,據說有些當紅的女校,因為沒趕時髦,不會說抵制日貨之類的新名詞,生意一落千丈,門可羅雀呢。 酒醉飯飽之際,蔣志清提議道:「咱們一見如故,不如效仿古人,義結金蘭。」 眾人都說好,找酒家借了香爐和關二爺的塑像,一字排開在武聖面前醉醺醺的念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類的誓言,亂糟糟的就結拜了兄弟,桌杯盤狼藉,鑒冰等一幫女人在旁邊的吃吃的笑,場面倒也有趣。 當晚,陳子錕就搬離了大東旅社,來到培開爾路73號的精武會時,已經是晚十點鐘了,看到武館大門緊閉,陳子錕不好意思打擾別人,走到後牆,一躍而,扒住牆頭翻了進去,剛落地就聽到腦後一陣風聲,他就地一滾躲過了一擊,正要抽槍,卻發現襲擊自己的人正是司徒小言。 「五師兄,怎麼是你?」司徒小言很不好意思的將棍子藏到了身後,看她一身緊衣窄袖的打扮,應該是在巡夜。 「呵呵,我回來晚了,怕吵醒你們。」陳子錕抓著後腦勺笑道。 樓的燈亮了,劉振聲推開窗子問道:「什麼人?」 「大師兄,是五師兄回來了。」司徒小言抬頭說道。 「讓他來。」劉振聲關了窗戶。 陳子錕來到劉振聲的房間,看到大師兄的桌子攤著文件、筆墨和畫到一半的拳譜,不禁肅然起敬。 劉振聲聳聳鼻子,問道:「喝酒了?」 陳子錕點點頭:「朋請客。」 「喝的是花酒。」劉振聲的鼻子挺靈,聞到了陳子錕身沾染的脂粉氣息。 「叫了幾個陪酒的。」陳子錕倒也不避諱。 劉振聲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語重心長道:「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我們精武會中人,提倡文明的生活方式,不鼓勵抽煙喝酒,更禁絕**,念你是新來的,就不處罰你了,以後注意,這份精武會弟子章程,你拿去好好研讀。」 說著遞給陳子錕一份厚厚的冊子,陳子錕隨手一翻,裡面全是手工正楷抄寫的會規,他頓時頭昏腦脹起來,強打精神道:「大師兄,沒事我回去歇著了。」 「你去。」劉振聲威嚴的擺擺手。 陳子錕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小桌子擺著一碗白飯,兩碟小菜,一盆海米冬瓜湯,一摸碗還是熱的。 司徒小言笑嘻嘻的走進來說道:「餓了,趁熱吃,熱了好幾次了,可能味道不太好了。」 陳子錕晚光顧著喝酒了,這會還真有點餓,拿起碗筷就吃,邊吃邊道:「謝謝你,小師妹。」 司徒小言道:「不用謝我,是大師兄讓我給你留飯的。」說完,拈著兩條麻花辮在一旁看著陳子錕狼吞虎嚥的吃飯,等他吃完了麻利的碗筷收拾到托盤裡端了出去,站在門口道:「對了,洗澡在後面公共浴室,時候不早了,五師兄早點休息,明天要早起哦。」 陳子錕躺在床,久久睡不著,從關東到北京,從北京到海,又要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了。 關外冰天雪地中縱馬馳騁,快意恩仇刀口舔血的那些日子;還有老北京城牆根下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北大校園裡慷慨激昂的演講,和林文靜、姚依蕾之間那些風花雪月的往事;海黃浦江的兵艦、外灘充滿異國風情的建築,仗義任俠的蔣志清、多情的鑒冰,還有精武會裡熱情的師兄弟們,這些點點滴滴充斥著他的腦海,讓他無法入眠。 好不容易終於睡著了,才剛入夢鄉,就被人推醒了。 「五師兄快起來,晨練了。」睜開眼睛就看到司徒小言焦急的臉,陳子錕昏頭昏腦支起身子問道:「啊?」 「晨練,趕快院子裡集合。」司徒小言說完趕緊跑了,陳子錕胳膊一鬆,倒頭又睡,躺了幾分鐘,忽然想起會規裡似乎有這麼一條,早集合不到如何懲罰,驚得他慌忙跳起來胡亂披衣服,趿拉著鞋子跑到院子裡,看到全部弟子已經列隊完畢,秩序井然的站著,而此時天才剛濛濛亮。 陳子錕剛想往隊伍裡站,卻被劉振聲叫住:「五師弟,會規第五條是什麼?」 陳子錕老老實實道:「不知道。」 沒人敢笑,院子裡鴉雀無聲。 劉振聲道:「早集合遲到者,杖責五十。」 陳子錕下意識的摸摸屁股,又看看兵器架的水火棍,頓時後悔起來,早知道如此,就不加入精武會了,在大東旅社的彈簧床睡著多舒坦啊,就算睡到日三竿也沒人說三道四。 劉振聲冷冷看了一眼陳子錕,又道:「五師弟剛來,不清楚會規,這是我的責任,應該由我代為受罰,來人啊,拿家法來。」 兩個弟子抬了一根籐杖來,神情肅穆無比。 陳子錕哪能讓人替自己挨打,剛要說話,被劉振聲制止:「五師弟,你不要動,如果在家法儀式搗亂,受罰更重。」 陳子錕知道精武會的家法森嚴,便不再言語,默默站著。 劉振聲趴在長條凳,褪下了褲子,喝道:「杖責五十,開始。」 「大師兄,不能啊。」弟子們紛紛勸道。 「打!」劉振聲厲聲喝道。 執法弟子只好揮起了籐杖,但卻輕輕落下,劉振聲罵道:「沒吃飯麼,用力!」 籐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劉振聲眉頭都不皺一下,打到後來,他的表情也變得痛楚不堪,但還是硬撐著挨了五十杖。 雖然沒打在陳子錕身,但每一杖都重重打在他心。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五章聖約翰大學的高材生 精武體育會的院子裡,弟子們隊列整齊,目不斜視,肅然而立,如果不是穿著白衣黑褲的練功服,儼然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旗桿下,掌門師兄正在接受家法懲處,而始作俑者陳子錕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注視著行刑,誰也不知道,他平靜的外表下已經是驚濤駭浪。 與關外豪邁灑脫快意恩仇和北京浪漫輕鬆帶點溫馨的生活相比,在精武會生活的第一天,陳子錕就領教了一個下馬威,籐杖打在大師兄身,比打在自己身還要難受,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豈能讓人代自己受過。 五十杖打完了,劉振聲傷痕纍纍,但是勉強還能站立,他下令道:「從今天起,由陳真領你們學功夫。」 轉頭微笑著對陳子錕道:「五師弟,你先帶著大伙出去晨跑,然後回來吃早飯。」 「是!」陳子錕立刻站到了隊伍前,帶領大家向大門外跑去,數十人的隊伍整齊劃一,跑動起來氣勢如虹,劉振聲欣慰的笑了。 過了一會兒,農勁蓀來了,見到劉振聲傷痕纍纍的樣子,大吃一驚:「振聲,這是怎麼回事?」 劉振聲將原委慢慢道來,農勁蓀歎道:「振聲,你真是良苦用心啊。」 「響鼓不用重錘,陳真一定會成為我們精武會的頂樑柱的。」劉振聲道。 農勁蓀深以為然,又道:「再過幾天就是精武會成立九週年的日子了,我打聽到一個好消息,振聲你不要太激動啊。」 劉振聲道:「莫非是籌到了經費?」 農勁蓀不屑道:「錢的事情雖然是好消息,但也不至於令人激動。」 「那是?」 「告訴你,孫文先生將會到我們武館來。」 「啊!」劉振聲果然激動萬分,聲音都顫抖了:「孫文先生真的會來麼?他不是在日本麼。」 農勁蓀一把握住劉振聲的手道:「千真萬確,孫文先生其實一直隱居在海,深居簡出,著立傳,若不是為了精武會九週年紀念,他是不會出現在公共場合的,屆時我們一定要保護好孫文先生的安全。」 劉振聲拍著胸脯道:「有我劉振聲在,宵小之輩休想傷害孫先生半根毫毛。」 農勁蓀欣慰的點點頭,一雙手搭在劉振聲肩頭:「好兄弟!」 …… 陳子錕帶領著精武會的弟子們在培開爾路跑了幾圈,雖然還是清晨時分,海的街頭已經繁忙起來了,飛奔的黃跑車,班的小職員,刷馬桶的家庭婦女,看到雄赳赳的精武弟子,無不投來讚許的目光。 晨跑結束後,回到精武會的大食堂吃飯,早飯很簡單,一碗稀飯,兩個小饅頭,弟子們圍坐在一起吃飯,偌大的食堂竟然鴉雀無聲,紀律可見一斑。 陳子錕端了一碗稀飯坐下,一仰脖就喝完了,兩個小饅頭往嘴裡一塞,也不見了,再看別人,還在細嚼慢咽。 司徒小言端著碗過來,也不說話,把稀粥倒進了陳子錕的碗裡,又給他一個饅頭,這才回去坐著。 陳子錕也不客氣,又一仰脖把稀飯干了,拿著饅頭剛要吃,看到遠處桌,一個神情靦腆的男孩將自己碗裡的稀飯倒給了司徒小言,然後默不作聲的走了。 「六師妹還挺討人稀罕呢。」陳子錕毫不客氣的將饅頭吃了。 早飯後,稍事休息開始練功,由陳子錕帶領大家練習精武會的獨家絕學迷蹤拳,劉振聲和農勁蓀遠遠在屋裡看著,不時點頭讚道:「陳真的功夫確實深得師父真傳啊。」 農勁蓀道:「我聽說一件事,打傷東閣的日本浪人岡田武,昨日死在澡堂裡。」 劉振聲道:「此人死有餘辜,且慢,農大叔,莫非此事是陳真所為?」 農勁蓀道:「不清楚,傳聞說澡堂裡電線漏電,岡田武是被電死的。」 劉振聲道:「肯定沒有這麼簡單,陳真既然能砸了虹口道場,就肯定能殺掉岡田武,唉,這孩子戾氣太重啊,還需磨練。」 正說著,陳子錕吃完飯過來詢問劉振聲的傷勢,劉振聲笑道:「練武之人,這點傷算什麼,對了,明天咱們精武會全體人員參加郭烈士的追悼會,你準備一下,後天是精武會成立九週年的大日子,有個大人物會來參加,我準備讓你負責現場警衛任務。」 陳子錕大大咧咧問道:「誰來啊?」 劉振聲道:「是孫文先生。」說完刻意頓了頓,留給陳子錕驚歎的時間。 但陳子錕並沒有流露出很震驚的樣子,只是點點頭道:「知道了。」 …… 第二天是五月三十一日,天灰濛濛的,跑馬廳附近聚集了萬人,每人都戴著白色的軟頂布帽,遠遠望去如同白雲一片,海各大學的學生,社會名流賢達,都來到會場悼念在北京反日示威中犧牲的郭欽光烈士。 如今謠言已經澄清,郭欽光確實不是被警察打死,而是為國擔憂,激憤過度導致舊病復發,壯烈犧牲在示威的會場,據現場目擊者介紹說,郭烈士在台慷慨激昂的演講,抨擊**北洋政府對日軟弱,說到激動處口吐鮮血,大哭不已,昏道前還大呼三聲「救國!」 台下聽眾聽了,無不落淚,有人振臂高呼:「誓死力爭,還我青島!堅決要求政府懲辦賣國賊!」下面無數人呼應,聲震雲霄。 陳子錕帶領精武會的弟子們也參加了追悼大會,本來他還納悶,為啥郭欽光的死因一會一個變化,不過聽了各界代表的發言之後便釋然了,不管郭欽光是怎麼死的,總之能把大夥兒的愛國熱情調動起來,那就是死得其所,自己何必說出真相討個沒趣呢。 會場還遇到了鑒冰,今天鑒冰打扮的很素雅,看起來倒像個女大學生,而陳子錕也是一身素色衣服,兩人站在一起甚是登對。 「蔣老兄不是說來麼,怎麼沒看到他?」陳子錕左顧右盼,卻沒看到蔣志清和陳果夫等人的身影,不過李耀廷倒是來了,而且是陪鑒冰一起來的。 「他們啊,三十多歲早沒激情了,只是說說而已,哪裡會真來呢,股票生意都忙的不可開交呢。今天到場的不是年輕氣盛的學生,就是沽名釣譽之輩,至於真愛國者,寥寥而已。」鑒冰顯然對男人的心理瞭解的很透徹,輕鬆隨意的一句話就點中了要害。 「那鑒冰小姐是不是真的愛國者呢?」陳子錕認真的問道。 鑒冰頭戴一頂黑帽子,黑色的面紗垂下來,依然能看到俏麗的容顏,她並不直接回答,而是淡淡一笑:「你說呢?」 陳子錕聳聳肩,不說話了,李耀廷熱情無比的插嘴道:「咱們肯定都是真愛國的,大錕子可是火燒趙家樓的功臣呢,曹汝霖就是他打傷的,要不是警察來的太快,就憑大錕子的身手,姓曹的有十條命都死了。」 「你丫不胡扯會死啊。」陳子錕哭笑不得,自己只不過跟著遊行隊伍看了回熱鬧,就陰差陽錯成了大功臣了,看來遇到合適的時機,每個人骨子裡都流著造謠和八卦的血液啊。 李耀廷的滿口胡言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更多的目光投射過來,遠處聖約翰大學的橫幅下,一個同樣身材頎長、相貌英俊的男子看到了如同鶴立雞群般的陳子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摘下金絲眼鏡用力擦了擦,戴後仔細一看,興奮的喊道:「陳子錕」 恰巧一陣口號聲響起,追悼會結束了,聲浪將他的聲音完全壓了過去,大隊人馬開始出發前往商會請願徹底抵制日貨,人潮湧動,根本擠不過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陳子錕遠去。 「慕容學長,你看什麼呢?」旁邊一個白衣藍裙的女學生歪著腦袋問道。 「哦,看到一個舊相識。」被稱作慕容學長的男子答道。 「他好像不搭理學長呢。」女學生道。 慕容學長苦笑一下:「也許是,這傢伙向來眼高於頂。」 女學生不服氣道:「憑什麼啊,學長可是我們聖約翰成績最優,個頭最高,長的最帥的男生,他算什麼。」 「在他離開學校之前,我可是一直生活在這個人的陰影之下啊。」慕容喃喃自語道。 「有這麼誇張麼?」女學生用小手掩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圓。 「秋凌,他就是我們聖約翰大學1916屆,以第一名成績畢業的學長陳子錕啊。」 …… 追悼會進行完畢,學生們便湧向商會要求徹底抵制日貨,陳子錕本來也想跟著同去的,但是考慮到明天還有重要任務需要安排籌劃,便帶著精武會的弟子們撤了。 第二天就是精武會九週年紀念日,下午弟子們暫停習武,全體出動打掃武館各個角落,陳子錕和劉振聲、農勁蓀一起商討警衛事宜,由劉振聲挑選出十名武功最強的弟子跟隨陳子錕負責場內安全。 十名精心挑選的弟子站在面前,陳子錕打量著他們,發現站在第一的就是那個把稀飯倒給司徒小言的靦腆男生,雖然眼神青澀,但體格還算不錯。 「你叫什麼名字?」陳子錕問道。 「報告五師叔,我叫歐陽凱!」小伙子挺起胸膛答道。 「好,我試試你的功夫。」陳子錕飛身下場,衝他一招手。 在五師叔的重重威名下,歐陽凱似乎壓力很大,但還是毅然下場,和陳子錕過起招來,沒有懸念的不出五招就被放倒在地,五師叔出手沒輕重,把他的嘴角都打出血來了。 陳子錕大為感慨,怪不得虹口道場能橫掃精武會,大師兄親自挑出來的好手就這個水平。 剛想說點什麼,忽然歐陽凱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擦一擦嘴角的鮮血,再度衝了來,陳子錕一腳就將他踢飛了,不過這回力度掌握的還算不錯,沒傷到肋骨。 歐陽凱艱難的爬了起來,跌跌撞撞依然衝了過來,不怕死的勁頭讓陳子錕有些奇怪,不怪回頭一看,便豁然開朗了。 原來司徒小言就站在旁邊。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六章猛女姑姑 陳子錕嘿嘿冷笑一聲,毫不客氣的當著司徒小言的面將歐陽凱胖揍了一頓,打的他口鼻流血,眼睛烏青,最後精疲力竭,再也爬不起來了。 弟子們最初還跟著叫好加油,看到後來膽戰心驚,噤若寒蟬,五師叔下手太黑了,太可怕了。 陳子錕將一隻腳踩在歐陽凱的背,環顧眾弟子道:「就他這種狗屎一樣的功夫,簡直不配當精武會的弟子。」 精武會的學員大多是海本地青少年,本著學武強身健體的目的來武館學習的,江南人本來就不是好勇鬥狠之輩,體格也比較瘦小,遇到陳子錕這種人高馬大,凶神惡煞,又威名遠揚的師叔,哪敢幫歐陽凱說話。 陳子錕俯下身子,壓低聲音對歐陽凱道:「小子,小言是我的,除非你打敗我,否則想都不要想!」 歐陽凱一張臉憋得通紅,努力掙扎想站起來,卻被陳子錕踩的死死的,動也動不了,一雙眼睛痛苦的四下掃視,尋找著小師姑的身影,卻哪裡找得到。 「陳真,你們在幹什麼?」劉振聲在司徒小言的攙扶下來到了現場,陳子錕立刻收回腳,笑道:「大師兄,我試試弟子們的身手。」 劉振聲看看歐陽凱,冷冷道:「爬起來。」 歐陽凱雖然樣子狼狽,但並未傷筋動骨,爬起來委屈的看著師父。 「看什麼看,大師兄也不能幫你做主,我打你是為你好,要是換了虹口道場的日本人,就你這三腳貓的水平早死八百回了。」陳子錕盛氣凌人的說道。 劉振聲眉頭動了一下,道:「好好跟五師叔學功夫。」說完轉身去了。 司徒小言看一眼歐陽凱,柔聲勸道:「五師叔說的對,要求嚴格是為你好。」 歐陽凱多想大喊一聲:「小師姑他對你有企圖!」但這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雙拳緊握,恨恨的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看也不看他,摸出懷表瞅瞅說:「飯點到了,大家開飯。」 飢腸轆轆的弟子們立刻湧向食堂,陳子錕打了一份飯,特意和司徒小言坐到了一張桌子旁,旁邊兩個弟子很識相的端著碗迴避了。 「五師兄,你帶徒弟的方法,和大師兄四師兄都不一樣哦。」司徒小言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陳子錕大大咧咧道:「棍棒底下出孝子,練武更是這樣,不打不行,要不然練出來的就是花拳繡腿,我問你,你們平時是不是就練些套路?」 司徒小言道:「不是啊,有時候也有徒手對練,器械也有,三節棍進槍,雙刀進槍這種也經常搞。」 陳子錕道:「有沒受傷的?」 「那沒有,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又不是戰陣搏殺,再說現在打仗都用槍炮了,冷兵器根本沒有的。」小言道。 陳子錕冷笑道:「這就是癥結所在,外國人罵咱們是東亞病夫,其實並不是說咱們體質不強,而是這裡不強。」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心窩。 小言懵懂的搖搖頭,表示聽不懂五師兄的高論。 陳子錕道:「中國人受欺壓太久了,骨子裡的血性都沒了,見到洋人就怕,心不強大,體質再強也是白搭,這就是咱們中國這麼多人,卻被小日本騎在頭打的原因。」 小言眼神裡流露出崇拜來:「五師兄,你懂得真多。」 陳子錕得意的笑了,心說哥在北大可沒白混。 遠處歐陽凱看到他倆有說有笑的,不由深深埋下了頭。 陳子錕看了他一眼,道:「那個歐陽凱,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啊。」 小言臉緋紅,道:「哪有,其實他挺可憐的,和我一樣,都是精武會收養的孤兒。」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開始吃飯,拔了兩口把碗一放,說:「這飯清湯寡水的,沒法吃。」 司徒小言看著桌蘿蔔乾、青菜豆腐和糙米飯,眨眨眼睛道:「這不挺好的麼,我們平時都吃這個。」 陳子錕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吃這個,咱麼和小日本打架?」 司徒小言歎氣道:「我也想吃紅燒肉和大閘蟹啊,可武館沒有錢,就這些青菜豆腐也是大師兄、農大叔他們想辦法弄來的。」 陳子錕不言語了,把一大碗糙米飯扒得乾乾淨淨。 當晚,陳子錕躺在床睡覺的時候,聽到院子裡似乎有響動,起身來到窗前一看,歐陽凱正在苦練拳法。 陳子錕嘿嘿一笑,回去睡覺了。 …… 次日,精武會眾弟子早早起來,換嶄新的練功服,靜靜的等待孫文先生的到來,陳子錕率領十名精幹弟子在武館附近巡邏,以防萬一。 天霧濛濛的,似乎要下雨,陳子錕站在培開爾路,心情有些焦躁,時不時拿出銀殼漢密爾頓來看看時間,當時針走到八點二十五分的時候,三輛黑色的汽車出現了。 汽車開的很快,頭車的兩側踏板,各站著一個威風凜凜的大漢,一手抓著車門,一手按在腰際,警惕的眼神掃視著道路兩旁。 三輛汽車徑直開進了精武會大門,陳子錕想瞅瞅著名的孫文長什麼樣,趕緊往回走,來到大門口的時候卻發現門衛已經被孫文帶來的人替換了,兩個身著黑色翻領四兜制服的彪悍平頭男子伸手攔住了陳子錕:「先生,今天武館不開。」 陳子錕道:「我是精武會的人,剛才在門外執勤。」 男子盯著他看了兩眼,終於放行,陳子錕剛邁步進來,那人動作快如閃電向陳子錕腰際伸來,陳子錕身形一閃,兩手向後腰一摸,將兩把膛的盒子炮掣在手裡,同時那兩名衛士也拔出了槍,四把手槍互相指著,劍拔弩張。 「你到底什麼人!」衛士喝道。 「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是精武會陳真。」陳子錕怒目而視。 「精武會的人怎麼會帶槍?」 「媽了個巴子的,誰規定精武會的人都不許用槍了?今天孫文先生大駕光臨,我帶槍護駕,哪裡有錯。」 「對不起,今天誰也不許帶槍。」衛士寸步不讓。 「哼,想下老子的槍,來啊。」陳子錕更是強橫的很。 裡面的人發現了門口的異狀,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快步走來,看見陳子錕的時候,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隨即前喝道:「成何體統,都把槍收了。」 雖然這女子年齡不大,但是身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令人不敢仰視,兩個衛士立刻將槍收起,陳子錕卻還嘴硬道:「你又是誰?憑什麼命令我。」 女子瞪大了眼睛,忽然作出一個令陳子錕意想不到的動作,照他的後腦勺拍了一下,罵道:「死小子,你頭殼壞掉了,連姑姑都不認識了?」 陳子錕頓時傻眼,一來是因為這女子動作太快,以自己的身手竟然來不及躲閃,二來是她居然自稱是自己的姑姑。 姑姑,這是哪裡跳出來的哪門子親戚啊。 陳子錕愣愣的說道:「我真不認識你啊。」 女子道:「小錕錕,你真沒良心啊,小時候可是姑姑把你帶大的,怎麼去了趟關東,就把姑姑忘了。」 這下陳子錕明白了,還真是自己的長輩,趕緊收了槍訕訕道:「兩年前我墜馬受傷,摔著頭了,以前的事情記不清楚了。」 女子唏噓道:「可憐的孩子,果然是摔壞了腦袋,身還有哪裡受傷,快讓姑姑看看。」說著前前後後下下打量著陳子錕,嘖嘖連聲:「樣子沒變,長高了,壯實了,你小時候才只有這麼丁點大,一轉眼就成大人了。」 衛士不解道:「尹大姐,他是?」 女子道:「小黃,他是我侄子陳子錕,自己人,可以帶槍的。」 她發了話,衛士自然不敢多說,於是陳子錕被帶了進去,此時歡迎儀式已經結束,孫文先生進禮堂演講去了,院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人。 女子感慨道:「次帶你來精武會,會址還不在這個地方,沒想到重回精武會,霍師傅已經不在了。」 陳子錕道:「姑姑,我到底是誰,你又是誰?」 女子久久望著他,終於道:「我叫尹維峻,是秋瑾先生的學生,現在是孫文先生的衛士長,你小時候的名字叫昆吾,沒有姓,是光復會的同志們將你帶大,後秋瑾先生托了關係,讓你拜同盟會陳其美為義父,改姓陳,進育才公學讀,後來又進聖約翰大學讀英文,這些事情,你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陳子錕搖搖頭,心情很是失落:「想不起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尋訪身世,想不到我真的是孤兒。」 「誰說你是孤兒,你有這麼多的叔叔伯伯,姑姑嬸嬸。」尹維峻拍拍陳子錕的肩膀,震得他肩膀生疼。 「好了,回頭再細說,我先進去巡視。」尹維峻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邁步進了會場,陳子錕也跟了過去,站在門口往裡看,此時孫文先生正在台演講,他身穿洋裝,神采奕奕,兩撇八字鬍更顯偉人氣質,一口稍帶廣東口音的國語抑揚頓挫。 「這就是孫文先生,也不是三頭六臂啊。」陳子錕喃喃道。 忽然身後噗哧一聲笑,陳子錕猛回頭,看到了一位他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七章青銅計劃 一笑傾城,這是陳子錕的第一感覺,這個女孩子長的真是太美了,尤其是那種儀態萬方的氣度,更是難以用語言形容-她一身合體的洋裝,分明不屬於精武會。 「難道孫文先生在你心目中是三頭六臂麼?」那女子柔美的聲音響起,甜的沁人心脾,眼中含笑,頗有少女神采。 陳子錕撓撓腦袋,道:「那倒不是,三頭六臂那是妖怪,我估摸著這麼出名的人物,起碼要身高八尺,腰圍八尺才夠氣派。」 女子掩口而笑,這一笑卻又帶著少婦的風韻,陳子錕不由得癡了,楠楠問道:「你是孫文先生的女兒?」 「不是,我是孫文先生的秘。」女子笑道,陳子錕心中一喜,卻又聽她說道:「同時我也是孫文先生的夫人。」 陳子錕一陣失落,嘴卻客氣道:「原來是孫夫人,失敬。」 女子含笑點頭,台去給孫文送毛筆去了,這邊陳子錕望著年輕的孫夫人,再看看兩鬢已經斑白的孫先生,不禁感慨道:「一樹梨花壓海棠啊,什麼世道!」 「說什麼呢?」背後才傳來姑姑的聲音,陳子錕趕緊掩飾道:「我說孫文先生真是一代偉人啊。」 尹維峻飽含深情道:「是啊,先生為國操勞,日理萬機,實乃再造中華第一奇男子,能在先生身邊工作,是我輩之榮幸。」 台的孫文在夫人協助下,揮毫潑墨,寫下四個大字「尚武精神」,劉振聲和農勁蓀一左一右將橫幅舉起,台下頓時一陣熱烈的掌聲。 陳子錕的目光卻停留在年輕貌美的夫人身,忍不住問道:「孫夫人好像只有十七八歲啊。」 尹維峻笑道:「你看走眼了,夫人其實已經快三十歲了,只是保養得好而已。」 「這樣啊。」陳子錕不敢在這個問題繼續討論,趕緊換了話題道:「姑姑,您年齡也不大啊,怎麼就成了我的長輩了?」 尹維峻爽朗的大笑:「怎麼不大,我比你大四五歲呢,你小時候就是我帶大的。」 陳子錕撓撓頭,問道:「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光復會為什麼要收養我?」 尹維峻道:「說來話長,當年我們光復會的同志為了推翻清廷,制定了一個」青銅計劃「收養了五名孤兒加以培養,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陳子錕還想再問,忽然大門口方向傳來噪雜之聲,尹維峻立刻箭步奔了過去,陳子錕緊隨其後來到大門口,只見黑壓壓一片日本浪人堵在門口,氣勢洶洶的叫嚷著,孫文帶來的衛士持槍和他們對峙,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尹維峻眉頭一皺,前道:「你們是什麼人,有何貴幹?」 為首一個浪人說了一串日語,尹維峻道:「小黃,他說什麼?」 衛士小黃懂得日語,翻譯道:「他們是黑龍會的,說要來替一個叫岡田武的人報仇。」 尹維峻冷冷一笑,道:「告訴他們,今天誰也別想在這兒撒野。」 小黃大聲將這句話用日語說了出來,頓時激怒了浪人們,手按在刀柄壓過來,氣勢奪人,兩個年輕衛士握槍的手汗津津的,緊張萬分,這裡可不是廣州,而是北洋政府治下的海,鬧出亂子來驚動了淞滬護軍署可不是能輕易了結的,何況對方是一向難纏的日本人。 尹維峻卻毫不在意,伸手從靴筒裡拽出一個長柄炸彈來,一口將導火索的蓋子咬下,小拇指套在導火索,另一手拔出左輪手槍,一手炸彈一手左輪,如金剛一般佇立在精武會大門口,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浪人們被她氣勢威懾住,竟然不敢前。 陳子錕暗讚道:「好一個巾幗英雄!」同時心裡也在嘀咕,看來自己動輒把槍抽刀的脾性,並不是在綹子裡養成的,而是從小跟著姑姑耳濡目染學會的啊。 「住手!」一聲日語低喝傳來,浪人們立刻閃開一條路來,一個了年紀的浪人走了過來,略一鞠躬道:「我是黑龍會海分會的宮本讓二,閣下是何人?」 尹維峻驕傲的一笑:「小黃,告訴他。」 衛士小黃道:「她就是鑒湖女俠秋瑾的學生,辛亥革命的功臣,曾在克復杭州戰役中手持炸彈第一個衝進巡撫衙門的敢死隊長,長江下游總稽查、軍政府高級顧問,現任中山先生衛隊總教頭的尹維峻女俠!」 宮本讓二肅然起敬,再次鞠躬道:「失禮了,原來是尹氏雙俠之一。」 浪人們也都正兒八經的鞠躬致意,但卻絲毫沒有退走的意思。 「尹女俠,我們此次來,並不是想找您的麻煩,而是和精武會的陳真有筆賬要算,希望您不要插手此事。」宮本很懇切的說道。 「陳真?哦,你們和他有什麼帳?」尹維峻依舊舉著炸彈,臉卻帶著笑容,這分從容氣度讓陳子錕佩服不已。 宮本讓二狠狠看了一眼站在尹維峻身後的陳子錕,道:「他用卑鄙的手段暗殺了我們黑龍會的空手教頭岡田武閣下。」 尹維峻回頭望著陳子錕:「這事兒和你有關?」 陳子錕剛要說好漢做事好漢當,卻被尹維峻抬手止住:「你不用說,肯定不是你做的,日本人向來喜歡誣陷人。」 「八嘎!」宮本大怒,伸手拔刀,長刀還未出鞘,太陽穴已經頂一支槍管,尹維峻冷笑道:「在我跟前耍刀,你活膩了麼!」 浪人們頓時都把刀抽了出來,現場明晃晃一片,冷森森一團,氣氛極其緊張。 門口鬧得這麼熱鬧,精武會裡面自然不會不知道,一名衛士匆匆而來,對尹維峻耳語了幾句。 尹維峻皺眉道:「真的?」 衛士嚴肅的點點頭。 尹維峻收起槍和手榴彈,對宮本道:「孫先生要見你。」 宮本讓二雖然猖狂,但聽到孫先生的名號也不敢造次,主動解下太刀和肋差交給衛士,單獨一個人走進了精武會,尹維峻囑咐小黃守住大門,然後帶著陳子錕跟了進去。 走進精武會才發現,這裡早已嚴陣以待,全部弟子手持單刀紅纓槍三節棍等武器肅立兩旁,樓窗口內,隱約能看見一排花機關鎗的槍管,宮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如果他真的帶人衝進來,恐怕立刻就被花機關掃成馬蜂窩了。 孫文先生和夫人坐在精武會的客廳裡,一旁是農勁蓀和劉振聲,見到宮本進來,孫文很和氣的用日語招呼:「請坐。」 宮本深深鞠躬,卻並不落座,生硬的口氣道:「請孫先生交出殺害岡田武的兇手陳真。」 孫文道:「我且問你,岡田君是怎麼死的?」 宮本道:「是在浴室中被電死的。」 孫文道:「浴室走電致人死亡,你應該去找老闆協商賠償,為何到精武會來要人?」 宮本道:「不是這樣,岡田君是被陳真害死的,我有證據。」 「哦,你有什麼證據,如果確鑿的話,我會替你做主。」孫文從容說道,陳子錕不由得心裡一陣發毛,暗道他不會把我送給日本人,想著想著,兩隻手不由得放在了身後。 尹維峻伸手過來,輕輕拍拍他的腰部,投來一個鎮定的眼神,陳子錕鬆了一口氣,繼續看孫文和宮本打嘴仗。 宮本道:「當日陳真來到虹口道場踢館,打傷了我們二十名弟子,還揚言說要找岡田君報仇,結果當天晚些時候,岡田君就莫名其妙死在浴室裡,我問過老闆,他說有個高個子的傢伙很可疑,就是他!」 說著一指陳子錕,眼中恨意溢於言表。 孫文道:「陳真為什麼要找岡田報仇?」 「因為岡田教訓了精武會的霍東閣。」 孫文點點頭:「我現在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精武會和虹口道場之間的恩怨暫且不去說,你所謂的證據根本就不成立,陳真是一個真正的武士,他是堂堂正正去虹口道場報仇的,又豈會用暗殺的手段對付岡田,你光憑浴室老闆一句話就判定是陳真下的手,未免太過武斷。」 宮本不服氣的說:「就是他,整個虹口就沒有他這麼高的人,絕對錯不了。」 孫文笑了:「海是國際大都會,身高六英尺以的人多得是,如果僅憑身高判罪的話,豈不是牽連許多無辜。」 宮本道:「那麼高的人都是歐美人,中國人很少有。」 孫文搖搖頭,沖尹維峻做了個手勢。 尹維峻一擺手,樓下來三個衛士,個頭都和陳子錕差不多高,個個氣宇軒昂,英姿勃發。 這下宮本傻眼了,但還是嘴硬道:「我們日本人是不會說謊的!」 孫文冷笑道:「難道我泱泱中華大國之國民就都是謊言之輩?陳真是我的衛士,他的為人,我是清楚的,斷斷不會做這種事情,我和你們黑龍會的頭山滿君內田良平君都是至交好,如果你再無理取鬧的話,我就打電報問問內田君是怎麼管教下屬的。」 宮本讓二一低頭:「哈伊,閣下,我知錯了,給您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 孫文擺擺手:「誤會澄清了就好,你下去。」 「哈伊,再會。」宮本再次鞠躬,倒退著出了客廳,回到門口拿了自己的刀,帶著浪人們灰溜溜的撤了。 其實他也沒搞明白岡田武是怎麼死的,只是憑著幾個疑點捕風捉影才找精武會的門,沒想到竟然遇到孫文先生,這可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幾句話下來,精神本來就處於下風的宮本讓二立刻完敗。 日本人走了,精武會恢復了平靜,客廳裡,孫文低聲對農勁蓀說了句話,農勁蓀立刻將閒雜人等趕了出去,自己和劉振聲也迴避了,只留下陳子錕和尹維峻。 孫文和藹的沖陳子錕笑了笑,道:「你告訴我,岡田武是不是你殺的?」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八章預備黨員 在孫文的炯炯目光注視下,陳子錕這種膽大包天之輩也覺得渾身不自在,看到他緊張的樣子,孫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只管照實說便是,自有先生為你做主- 夫人開了口,給陳子錕吃了顆定心丸,他挺起胸膛朗聲答道:「沒錯,岡田武是被我弄死的。」 孫文似乎並不驚訝,面色一沉道:「你可知自己闖了多大禍事?」 陳子錕眉毛一揚:「一人做事一人當。」 孫文冷冷道:「用卑劣手段殺死黑龍會的教頭,引發中日衝突,這個責任你當得起麼。」 陳子錕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麼當不起的。」 孫文和夫人交換了一下目光,繼續冷著臉問道:「那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殺死岡田武?」 陳子錕道:「自甲午以來,日本便對我中華虎視眈眈,二十一條墨跡未乾,又在巴黎和會企圖染指我青島主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而黑龍會乃日本軍部之馬前走狗,實乃我中華之心腹大患,既然是敵人,戰場之肯定不能講宋襄之仁,岡田武能將東閣打成重傷,肯定是高手,我若與他對陣未必佔得了風,所以才出此下策,如因此事影響了先生的聲譽,我甘願受罰,絕無二話。」 孫文忽然轉怒為喜,滿意的點點頭:「有勇有謀,不錯。」 陳子錕這才鬆了一口氣,尹維峻在後面拍了他一下道:「傻小子,還不感謝孫先生,你已經通過考核了。」 「什麼考核?」陳子錕一頭霧水。 尹維峻道:「先生一言九鼎,剛才說過你是他的衛士,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哦。」 「衛士?那不就是馬弁麼。」陳子錕有些傻眼,他可不甘心跟著別人當長隨,哪怕這人名氣再大也不行,關鍵是不自由啊。 不過看到孫夫人恬美的容顏,陳子錕又猶豫了,能跟在夫人身邊鞍前馬後的也挺幸福啊,他在這裡胡思亂想,臉表情極是豐富,尹維峻不耐煩了,拍拍他的腦袋道:「你要知道,給先生做衛士,是多少江湖豪傑夢寐以求的榮耀。」 聽了這話,卻堅定了陳子錕的信念,他斬釘截鐵的說:「謝謝先生的厚愛,我難當此任。」 孫文頗感興趣的問道:「年輕人,這可不是謙虛的時候,說說你的理由。」 陳子錕道:「我性格好鬥,易衝動,是矛非盾,恐怕難以承擔衛士職責。」 「是矛非盾,有意思,好,我的衛隊為你保留一個名額。等你覺得自己能做到攻守兼備的時候,隨時可以來。」孫文摘下胸前的一枚小小徽章,走過來戴在陳子錕胸前。 藍底十二角星徽,搪瓷質地,光彩耀目。 尹維峻乾咳一聲道:「先生,您忘了一件事情,新招募衛士有一項要求,必須是中國國民黨的黨員才行。」 孫文道:「我疏忽了,我黨章程規定,成為黨員要有三個介紹人才行,維峻你算一個,我算一個,再讓黃路遙來充當一個,這不就行了,讓陳子錕加入我們海黨部,我來批准。」 尹維峻道:「我和小黃都可以,先生您卻不能既當介紹人又當批准人啊?」 「我來。」一直沒說話的夫人站了出來,笑瞇瞇的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根本沒搞清楚國民黨是啥意思呢,就稀里糊塗的被入黨了,不過他估摸著這個黨員身份大概很有搞頭,於是也就欣然同意了。 入黨有很複雜的程序,今天是完不成了,孫文對陳子錕說:「我住在法租界莫裡哀路,你隨時可以來找我,這本小冊子你先拿著,沒事的時候多看看。」 夫人會意的遞一本冊子,孫文接過鄭重交在陳子錕手。 小冊子印著幾個大字:「三民主義」。 臨走的時候,尹維峻交代陳子錕道:「你明天就到公館來,我給你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另外,現在你已經是國民黨的預備黨員了,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給總理丟臉,好了,咱們明天見。」 …… 當天下午,陳子錕向劉振聲請了假,說有些私事要辦,劉振聲略有躊躇,但還是答應了。 陳子錕揚長而去,精武會眾弟子炸了窩,傳功師叔走了,下午誰來領著練功夫啊? 「走,咱們找師父去。」歐陽凱領著大夥兒找到劉振聲,劉振聲[奇`書`網`整.理'提.供]聽他們說完,慢條斯理道:「不是還有小師姑麼?」 歐陽凱道:「師父,五師叔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耽誤了我們的功夫是小事,寒了徒弟們的心可萬萬要不得啊。」 劉振聲皺眉道:「用你多說,還不下去。」 歐陽凱只得退下。 …… 陳子錕先來到郵局,又寫了一封信寄到北京姚公館,然後去菜市場買了些東西,這才來到大東旅社,剛進門小廝就奔出來道:「陳先生,您的電報。」 陳子錕掏出一個銅元賞了他,接過電報一看,不禁怒從心頭起,原來電報是從北京打來的,內容只有幾個字:薛叔入獄車廠被封。 不用問,肯定是殺死那幾個日本人的案子連累到了薛大叔,承載了自己一番心血的紫光車廠也被查封,想到北京的親朋故交因此蒙難,陳子錕一拳砸在牆,咬牙切齒。 「大錕子,你怎麼來了?」身後傳來李耀廷欣喜的聲音,陳子錕沉著臉將電報遞給他,李耀廷看了也是怒形於色:「我這就買船票回北京!」 陳子錕一把按住他:「回去幹什麼?」 「報仇!」 「找誰報仇?怎麼報仇?你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你當北京幾萬警察是吃素的?」 一聽這話,李耀廷洩了氣,蹲在地兩眼含淚道:「那就眼睜睜看著薛大叔蹲監獄不成?」 正說著,蔣志清過來了:「你們兩個怎麼在這裡,正好,晚戴季陶請客,一起喝兩杯去。」 忽然他發覺氣氛有些不對,趕緊追問原因,陳子錕將原委說了一遍,蔣志清沉吟道:「你們就算回去也只是自投羅網,倒不如匯些錢過去托人打點,應該能逢凶化吉。」 李耀廷抱著頭說:「我一個月才十五塊大洋薪水,哪有錢啊。」 蔣志清道:「我手頭還有一些餘錢。」 陳子錕道:「怎能總讓蔣兄破費,前日老頭子給我五百塊,花了一些,還剩四百多。」 蔣志清擺手道:「既然是大案子,四百塊肯定不夠,我再添一些,湊八百塊錢匯過去,你不要推,咱們可是兄弟。」 見他說的懇切,陳子錕也不好拒絕,和李耀廷一起謝了蔣大哥,三人同去赴宴了,席間陳子錕提到今日見到了孫文先生,並且被破格吸納為國民黨預備黨員一事,大家都露出羨慕的神情來。 「孫文那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慧眼識才,挑中了陳老弟,以後定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老弟,不要忘了我們啊。」戴季陶略帶酒意的說道。 李耀廷不解道:「大錕子你脾氣暴躁,跟頭驢似的,孫先生咋就看中你了呢?」 戴季陶賣弄道:「小李,這你就不懂了,孫先生最欣賞的就是這種敢於血濺五步的荊軻式的死士。」 蔣志清乾咳一聲,投來一個眼神,戴季陶立刻低頭喝酒不說話了。 「我投身革命這麼多年,也只見過孫先生寥寥數面而已,子錕你得此機遇,前途無量啊,來,我敬你一杯。」蔣志清神情有些落寞,今晚喝的格外多。 夜裡十一點鐘,陳子錕醉醺醺的回到精武會,照例從後牆翻了進去,來到自己房間前正要推門,忽然發現身後有人,回頭一看正是大師兄。 「跟我來。」劉振聲轉身便走,陳子錕一路跟著他來到會長辦公室。 「陳真,精武會是一個紀律嚴明的組織,生活比較清苦和單調,禁止抽大煙、酗酒、更不許眠花宿柳,作息制度也有嚴格的要求,每天晚九點半熄燈,早五點半起床,這些規定都在我給你的冊子,你又沒有認真讀過?」 劉振聲語氣平和,但卻包含著一股威嚴。 陳子錕道:「大師兄,我出身草莽,混跡江湖已久,有些習慣難以一時改變,讓你失望了。」 劉振聲道:「師父創建精武會,不光是想將迷蹤拳發揚光大,更重要的是打破門派局限,以國術來培養體格健康的新國民,達到強國強種的偉大目標,中國的復興,不光在讀人身,在軍人身,也在我輩練武之人身,陳真,我說這些,你可明白。」 「明白。」陳子錕暗自發笑,劉振聲這些感人肺腑的話,不都是今天孫文演講的內容麼,不過看到大師兄肅穆的樣子,他又笑不出了,大師兄沒讀過,鏢局出身,都能懂得這些大道理,難道自己就不懂得? 「好了,你回去。」劉振聲揮手讓陳子錕退下,自己坐在籐椅揉著太陽穴,望著牆霍元甲的遺像喃喃道:「師父,您收的這個徒弟,真不省心啊。」 第二卷風起第三十九章牛肉理論 次日一早,當弟子們來到練功場的時候,發現五師兄早早站在這裡了,領著弟子們跑了一圈回來,正遇到一輛騾車停在精武會門口,車載著血淋淋一頭宰好的牛,守門弟子正和車伕交涉:「您送錯地方了,我們精武會沒買牛肉。&&」 「分明就是培開爾路73號,沒錯呀。」車伕拿著紙條說道,轉臉看到陳子錕走過來,頓時喜道:「就是這位先生買的牛腿,麻煩您把餘款結了。」 陳子錕掃了一眼,豪爽的拿出鈔票結了款子,讓弟子們把牛抬進廚房,精武會的廚子是個阿婆,只會炒雞毛小菜、燜米飯,哪見過這種陣仗,頓時傻眼道:「阿拉不來撒。」 陳子錕道:「沒關係,我會做。」 練完一趟拳腳之後,陳子錕就來到廚房幫忙,他手提斧頭將整牛剁成大塊,然後在後院用石頭搭了個檯子,下面堆滿柴火,回房間將自己房間的鐵窗欞拆下來架在面,他做這些的時候,弟子們都好奇的在一旁圍觀著。 陳子錕點燃了柴火,手持短刀將牛肉片成又大又薄的肉片,鮮血淋漓的牛肉在火焰的燎烤下很快變色,一股肉香飄了出來。 「愣著這幹什麼,你去廚房拿鹽巴,你來扇風,小言去招呼大家來開飯。」陳子錕指揮若定,大家被他指使的團團轉,但是快樂無比。 因為終於可以吃久違的肉了。 這頓午餐吃的別開生面,沒有青菜豆腐,沒有米飯饅頭,而是一頓全牛肉宴,大夥兒眼睜睜的看著五師叔將還帶著血絲的牛肉還嘴裡塞,吃的不亦樂乎,一個個目瞪口呆。 陳子錕用手抓著肉蘸著鹽巴,吃的那叫一個過癮,他教育大家道:「你知道為什麼要給大家買牛肉麼?」 大伙都搖頭。 陳子錕道:「一看就知道你們沒怎麼讀過,水滸傳知道麼。」 有個學員把手舉得高高的道:「我看過,我十二歲的時候就看過水滸傳。」 陳子錕罵道:「老不讀三國,少不讀水滸,你從小就不學好。」 學員委屈的撓著頭咕噥道:「不是你問的麼?」 陳子錕道:「水滸傳裡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共是一百零八條好漢,他們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快活無比,可有一點,他們吃的都是牛肉!但是你們可曾聽說過,武松或者魯智深到酒館裡招呼,給我來二斤豬肉。」 大伙笑了起來,雖說大多數人真的沒讀過水滸傳,但是三碗不過崗的故事還是聽過的,梁山好漢們確實不管走到哪裡都要切幾斤熟牛肉吃吃,再弄一罈子好酒,這才灑脫豪放,要真是弄倆豬蹄子啃著,英雄的味道就全沒了。 陳子錕接著道:「英雄好漢都吃牛肉,這是其一,還有其二,大家想不想聽?」 大伙吃的滿嘴流油,忙不迭的點頭:「想!」 陳子錕咂咂嘴:「有點口乾。」 一個學員道:「五師叔,我去給你買瓶汽水喝。」 陳子錕一皺眉:「汽水那是娘們喝的,好漢只喝烈酒。」 有人道:「可是師父禁止我們喝酒啊。」 陳子錕道:「禁止的是你,又不是我,哪來的這麼多廢話,趕緊買去。」 於是一人飛奔出去,在街對面的小鋪裡打了半斤老白干回來,陳子錕咂了一口酒,大感滿意,繼續講古道:「你們可知道,為什麼咱們中國人總是打不過洋人,香港割讓了,圓明園被英法聯軍燒了,北京城被八國聯軍佔了,現在東交民巷還駐著各國的軍隊。」 「因為他們頓頓吃牛肉。」一個機靈的學員搶答道。 一陣哄笑,大家都覺得這個答案不可思議,陳子錕卻虎著臉說:「一點沒錯,歐洲人頓頓吃肉,和獅子老虎一樣,是肉食動物,咱們中國人整天青菜豆腐白飯,吃了根本不長力氣,怎麼和人高馬大的洋人打仗,所以連戰連敗。」 「難道不是因為洋人船堅炮利的緣故麼?」剛才那個十二歲就讀過水滸傳的學員不解的問道。 「屁!聶士成的武衛前軍用的曼利夏快槍、克虜伯過山炮,一點不比洋人的傢伙差,還是人不行,體力精神都遠輸對手,吃草的羊和吃肉的狼打仗,怎麼可能打贏?」陳子錕立刻駁斥道。 「那日本人呢,虹口的日本人平時也不怎麼吃肉,就吃點魚乾和梅子下飯,怎麼也能打敗北洋水師呢?」一個學員提出了疑問。 陳子錕道:「這個問題問的好,但你忽略了一點,日本人雖然和中國人一樣都是吃草的羊,但日本這隻羊吃的飽,長了犄角,而中國這隻羊,不但吃不飽還整天鬧病,怎麼可能打的過人家。」 學員們都不說話了,一個個苦苦思索著五師叔的話,覺得雖然比喻有些淺顯,但隱含的意義卻非常深刻。 「五師叔,我終於明白虹口道場的日本人為什麼說我們是東亞病夫了,他們並不是瞧不起我們的功夫,而是看不起我們整個中國!」讀多的學員憤然道。 陳子錕道:「你們終於明白了,中國積弱多年,想改變現狀需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努力,我們習武之人就要從自身做起,練就強健的體魄和精深的功夫,讓西洋人和東洋人不敢小覷我們,而強身健體不能光靠練,還要靠吃,這就是我讓你們吃牛肉的原因。」 五師叔的良苦用心感動的大家眼淚汪汪的,紛紛拿起牛肉大嚼,雖然只是經過簡單加工的烤肉,但是被五師叔賦予了特別的含義,每個人都吃的很用心,很投入,風捲殘雲一般,一條牛腿就只剩下骨頭了。 下午練功,學員們精神百倍,連喊聲都比以往響亮了許多,劉振聲和農勁蓀在房間裡談事情,聽到院子裡震天的吼聲,推窗一看,農勁蓀奇笑道:「孩子們今天虎虎生風啊。」 劉振聲道:「陳真自己掏腰包買了幾百斤牛肉給大家打牙祭,還教給他們強國健身的道理,所以大家才練得這麼起勁。」 農勁蓀欣慰的點點頭:「振聲,你沒有看錯他。」不過仔細一看,在前面領著的竟然是司徒小言,而不是陳真,這下他又大跌眼鏡:「這個陳真,又跑哪裡去了?」 劉振聲道:「這次他是去孫先生那裡辦正事的。」 …… 此時陳子錕正在法租界莫裡哀路一處綠樹掩映的別墅裡作客,一位特地請來的海亨利洋服店的裁縫認真的幫他測量著胸圍和肩寬臂長,因為孫文先生說了,要送陳子錕一套中山裝,就是衛士們身那種裁減合體,熨貼筆挺的四兜翻領制服。 孫夫人和尹維峻以及昨日大門口見過的黃姓衛士在旁邊笑瞇瞇的看著,等裁縫走了,夫人才道:「小陳,這是你的入黨表格,你在面簽個名字。」 陳子錕接過道表格仔細端詳,這是一疊道林紙印刷的文件,字跡清晰,紙張雪白,一抖嘩嘩響,面印著國民黨的黨徽,還有三名介紹人的親筆簽名。 宋慶齡、尹維峻,黃路遙。 原來夫人叫慶齡啊,陳子錕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 「在這裡簽名就可以。」宋慶齡指著表格最下方的空白處說,又問道:「你用毛筆還是自來水筆?」 陳子錕道:「水筆。」 於是夫人從抽屜裡拿出一支新的銀桿自來水筆,親自吸飽了墨水,又用紙擦乾淨筆頭殘留的墨水,這才遞給陳子錕。 陳子錕坐在寬大的紅木桌旁,腳下是厚實的地毯,頭頂是晶瑩剔透的水晶燈,一縷陽光從落地窗外射入,灑在熱帶柚木地板,可以看到外面院子裡蔥綠的草坪和參天的大樹,空氣中瀰漫著咖啡的香味,一切都是那麼令人陶醉,令人神往。 「有朝一日,我也要住這樣的大房子。」陳子錕暗暗下定了決心,看了一眼夫人,又給自己加了個目標:大房子裡一定要有這樣一位知達理溫柔美麗的夫人。 「想什麼呢,簽名啊。」尹維峻看他張著嘴發呆,生怕這位頭殼壞掉的大侄子胡思亂想,趕緊提醒了他一句。 「知道了。」陳子錕坐在寬大的歐洲宮廷式座椅,龍飛鳳舞簽下自己的大名,想把自來水筆遞回,夫人卻微笑著說:「這支筆是我從美國帶來的,就留給你做個紀念。」 「謝謝夫人。」陳子錕將自來水筆別在了自己襯衫口袋裡。 尹維峻將入黨表格收了起來,道:「小黃,你帶他樓。」 「還要做什麼?」陳子錕問道。 「還有一個儀式沒進行,請跟我來。」黃路遙微笑著做了一個有請的手勢,帶著陳子錕了二樓,推開一扇門,這是一間很大的會議室,窗簾緊閉,燈火通明,正對著的牆兩面青天白日旗交叉而立,孫文先生一襲正裝,居中肅然而坐,兩旁衛士林立,氣勢森嚴。 陳子錕樂了,這場面他熟悉,大當家開香堂也這架勢。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章聽姑姑講那過去的事情 如同陳子錕預料的那樣,這個入黨儀式和江湖大佬開香堂收徒弟的程序差不多。!。 衛士們齊聲背誦道:「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陳子錕在孫文先生面前跪下,手按著胸口宣誓道:「我陳子錕誓死效忠中國國民黨總理孫文先生,如有違背,三刀六洞,天打雷劈。」 孫文先生嚴肅的點點頭,說道:「陳子錕,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黨的預備黨員了,我們國民黨源自同盟會,以前的宗旨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辛亥以後,滿清已經覆滅,民國也已建立,但是最後一項卻遠遠未能達到,平均地權,實現民生,依然任重道遠,你既然已經是我黨同志了,可以說說你的對國家,對民族的看法和目標麼。」 說完,灼灼的眼神看著陳子錕,似乎在期待著他的真知灼見。 陳子錕道:「總理,我陳子錕不懂得那麼多的大道理,總之從今天起,我的命就是您的,只要您一句話,哪怕刀山下油鍋,我姓陳的皺一下眉頭,都不算英雄好漢。」 孫文滿意的笑了,拍拍陳子錕的肩膀:「很好,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可以問維峻,也可以問路遙,他們都是你的引路人。」 陳子錕鄭重的點點頭。 儀式到此結束,孫文先行退場,陳子錕在黃路遙的帶領下離開會場,他不解的問道:「黃兄,咱們的入黨儀式怎麼跟開香堂收徒弟一樣?」 黃路遙淡然一笑:「先生是洪門中人,借鑒一些江湖規矩不足為奇,不過這種入黨儀式已經很久沒有搞過了,這次是超規格接納你為黨員,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啊。」 陳子錕道:「原來如此,以後我還要多向黃兄討教才是。」 黃路遙道:「我年紀比你大不了多少,以後咱們以同志相稱便是。」 「黃同志。」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黃路遙愣了一下,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歡迎加入衛隊。」 回到樓下,夫人預備了下午茶招待陳子錕,就設在花園草坪,六月初的陽光很明媚,夫人帶著遮陽帽端坐在白色的橡木圓桌旁,一隻乖巧可愛的獅子狗依偎在腳下,傭人端來紅茶和糕點,夫人用纖纖玉指端起茶杯道:「不要拘束,就和在自己家一樣。」 陳子錕大大咧咧道:「那我就吃了。」 尹維峻笑道:「夫人讓你不要拘束,你還客氣什麼。」 於是,夫人和尹維峻就眼睜睜的看著陳子錕將盤子裡的糕點全塞進了肚子,最後拿起茶杯,咕咚一口把嗓子眼裡堆積的食物送了下去,這才舒坦的摸著肚子道:「真好吃。」 尹維峻道:「你這孩子,下午茶是讓你提精神的,又不是當飯吃,當年在聖約翰學的那些西方禮儀全忘了麼?」 陳子錕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記不起來了。」 夫人笑道:「不妨事,食慾好證明身體健康,阿香,再去拿一盤蛋糕來。」 這回陳子錕不在狼吞虎嚥了,而是像個紳士那樣仔細品著茶和糕點,順便問起了關於青銅計劃的事情。 尹維峻在午後的陽光下瞇起了眼睛,彷彿回到了那個風起雲湧,戰火紛飛的年代,她緩緩道:「十六年前,光復會以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為核心創建,後來會長蔡元培離開,大局由徐錫麟和秋瑾主持,當時的情勢非常艱難,各地相繼起事,但均被清廷鎮壓,大家悲觀的估計推翻滿清或許要兩代人的努力,所以才有了青銅計劃。」 陳子錕凝神傾聽,夫人端著茶杯也認真的聽著,當聽到青銅計劃這四個字的時候,不禁問道:「莫非還有白銀和黃金計劃?」 尹維峻道:「夫人問的很好,青銅計劃只是最初的方案,由光復會各地分支推薦健康聰穎的男孩,最好是孤兒或者本會同志後代,教他們讀、習武,從中選擇優良者根據他們的特長加以進一步培養,比如送入學堂繼續念,或尋訪名師盡學天下武功,那時候你們這批小孩不過三四歲,而我比你們大不了幾歲,又是女孩子,所以負責你們的起居生活。」 陳子錕道:「是不是這一步就是白銀計劃了?」 尹維峻搖頭歎息道:「沒有白銀計劃了,徐錫麟和秋瑾相繼壯烈犧牲,光復會風雨飄搖,反滿鬥爭激烈艱苦,哪有人力物力繼續計劃,所謂青銅計劃,早就中止了,又過了幾年,清帝退位,民國成立,袁世凱竊據革命果實,所以計劃再次被提了日程,而此時負責計劃的是光復會的陶成章先生。」 陳子錕黯然道:「可惜陶成章先生也不在了。」 尹維峻道:「陶會長的死,不光是光復會的重大損失,也是中華革命界的噩耗,事發之後,孫文先生連發通電要求嚴懲兇手,為陶會長報仇,自此後,光復會和同盟會合二為一,繼續為革命而鬥爭,而你,則在陳永仁的照顧下繼續求學,按照原先的計劃,是準備送你去日本學軍事的,但陳永仁無力維持高昂的費用,所以只好……」 陳子錕接口道:「所以將我送到關東馬賊窩裡學軍事去了。」 尹維峻苦笑了一下道:「老陳也是一番苦心啊,他自己的孩子沒錢學,都要供你念聖約翰,這份情你要記住,將來定要報答。」 陳子錕道:「他已經離世一年了。」說著掏出那枚珍藏在身的光復會徽章,遞給尹維峻看。 尹維峻接過徽章,眼睛有些潮濕,道:「這不是老陳的徽章,因為他根本不是光復會的會員,這枚徽章,是你的啊。」 陳子錕道:「那他?」 「他只是一個商人,時常資助光復會而已,陶會長死後,他就肩負起培養你的責任來,而我那時人在南方,不能經常來看你,我也是後來才聽說你跟老陳去了關東。」 陳子錕不勝唏噓,他已經記不起這些曾經撫養過、教育過自己的人的面孔了,徐錫麟、秋瑾、陶成章、陳其美、霍元甲,還有默默無名的商人陳永仁,這些名字將永遠銘刻在自己心裡。 「當年和我一起培訓的那四個人在哪裡?」陳子錕問道。 尹維峻搖搖頭:「光復會都不存在了,這些人又哪裡能找得到呢。」 「最後一個問題,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尹維峻再次搖頭:「你們這些孤兒的身世,只有秋瑾知道,不過你小時候說一口湖南話,或許是湘人也未可知。」 陳子錕暗暗吃驚,沒想到北京那個算命先生胡半仙說的還挺準,自己或許真的是湖南人,不過想找到生父母的下落怕是費更大的周折了。 下午茶結束,陳子錕向夫人和尹維峻辭行,表示下周還會來看姑姑,尹維峻笑道:「下周你就見不到我了,過兩天我要去外地執行任務,怕是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陳子錕道:「那好,後天我來送你。」 送走了陳子錕,夫人回到二樓房,孫文正端坐在桌後面奮筆疾,夫人前替他揉捏著肩膀,憐愛的看著他兩鬢的銀絲道:「要注意休息啊。」 孫文呵呵笑道:「有夫人照顧,我身體健康的很,還能繼續革命二十年。」 夫人道:「那是一定的,對了,你看陳子錕這孩子怎麼樣,我聽說他可是光復會的老會員,青銅計劃的成員之一。」 孫文握著夫人的手道:「此人勇武彪悍,可堪一用,目前我們正缺少這樣的死士。至於陶成章的青銅計劃,夫人不必多慮,光復會中人做事格局太小,虎頭蛇尾,難成氣候,他們培養出來的精英,還不是為我所用。」 夫人點點頭,依偎在先生懷抱裡,幸福的笑了。 …… 在回去的路,陳子錕又找了家郵局,給姚依蕾寫了一封信,讓她把回信寄到海精武會的地址即可,他心裡惴惴不安,這已經是第三封信了,按照姚依蕾的瘋勁兒,就算不立刻坐船過來,起碼也要拍份電報來啊。 肯定是哪裡出了岔子,陳子錕鬱悶的走在街頭,迎面報童飛奔而來,揮舞著手中的申報:「賣報賣報,特大新聞,大總統宣佈罷免三國賊的職務。」 陳子錕買了一份報紙看,面大標題赫然印著: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下台! 轉過街角,一隊學生歡呼著經過,為首一個清秀少年振臂高呼:「嚴懲賣國賊!」後面一隊人跟著高喊,當他經過陳子錕身邊的時候,竟然投過來一個激動的眼神,陳子錕一愣,他認識我?隨即又明白了,革命面前不分彼此,大家都是自家人。 街邊的市民們也跟著喜笑顏開,慶祝鬥爭的勝利,陳子錕不禁想起在京師警察廳拘留所羈押的那幾天來,那些北京的同學們,想必此時也在歡慶勝利。 回到精武會,劉振聲又將他叫到了辦公室,不過這次不是批評,大師兄先讚揚了他用私款買牛肉給大家改善生活的事情,又告訴他,海三罷聯合會剛才派人來通知,後天要舉行一次聲勢浩大的遊行活動,來慶祝三罷鬥爭的勝利。 「政府終於承受不了輿論的壓力,罷免了三個賣國賊,陳真,這次遊行,我們精武會一定要參加。」大師兄鄭重其事的說道。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一章為什麼開槍打我們 從北京到海,從火燒趙家樓到三大賣國賊被罷免,陳子錕自始至終都是參與者,望著街洶湧的遊行人群,他不禁唏噓起來,這一個月,對於自己就像是過了一年那樣長。 按照大師兄的交代,陳子錕率領精武體育會的學員們參加了大遊行,與次郭烈士追悼會不同的是,這次遊行是慶祝性質的,大家都喜形於色,神采飛揚,彩旗招展,人聲鼎沸,復旦、聖約翰、南洋公學等學校學生以及商界人士、工廠工人數千人,將道路擁塞的滿滿當當。 為期一個月的抗議終於見到成效,北京政府罷免了親日的高官,外交代表堅持不在合約簽字,還有轟轟烈烈的抵制日貨行動,都讓大家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曙光,中華民族還有救! 遊行隊伍載歌載舞,一路從法租界進入了公共租界,忽然隊伍停止了前進,半天都沒挪動一步,精武體育會的學員在中間的位置,大夥兒不清楚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七嘴八舌的問著情況,司徒小言蹺著腳也看不見前面,於是問陳子錕:「五師兄,前面怎麼了?」 「巡捕。」陳子錕答道,他個子高,看得遠,街角處站著一排穿黑色制服的白人巡捕,正擋在遊行隊伍的前面,學生們在高大的巡捕面前顯得格外弱小,唯有一位身材頎長的男生正在說著什麼,距離太遠聽不清楚,不過陳子錕卻認出這個男生正是前日在馬路見到的那個領頭喊口號的學生。 司徒小言不解的問道:「巡捕為什麼要攔路?」 陳子錕沒有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租界巡捕要攔住遊行隊伍的去路,畢竟這次不是示威遊行,而是慶祝勝利的嘉年華,而且和租界當局一毛錢的關係也沒有,這幫白人巡捕難道是看不慣中國人開心麼。 「你們在這兒別動,我過去看看。」陳子錕交代了一句便穿過人群擠到了前面,站在最前列的是聖約翰大學的學生們,這所大學是教會學院,所以學生們的英語都很流利,這回陳子錕聽清楚了,那位高個子男生一口英國牛津腔據理力爭,言明遊行是民眾的權利,租界當局無權阻止云云。 一個身材魁梧的警官冷著臉聽著他的話,然後生硬的回了一個字:「N!」 男生還想爭取一下,警官卻不耐煩起來,拿出警棍迎頭就敲,男生的額當即流出鮮血來,踉蹌了一下倒在地,警官還不罷休,抬起穿著馬靴的腳就踢,一個女生發瘋一般撲過來,抱住了警官的馬靴,警官大怒,吹響了警笛,一陣馬蹄聲響,十幾匹高頭大馬出現在街頭,騎士們頭戴鋼盔,手持警棍,虎視眈眈。 巡捕的粗暴舉動激怒了遊行人群,大隊人馬不顧一切的向前湧去,巡捕們阻攔不住,瞬間被衝垮,帽子掉了,警棍也掉了,淒厲的警笛聲響成一片,面對洶湧的人潮,馬隊也慌了手腳,馬匹暴躁的在原地團團亂轉,一時間人喊馬嘶,場面亂成一團。 這一切發生的極其突然,絲毫預兆也沒有,一場歡慶遊行轉眼就變成了暴力衝突,陳子錕深知這種混亂場面下最容易發生踩踏傷亡,趕緊衝到受傷的男生旁,拖著他往街邊去,剛才那個抱住警官馬靴的女生也幫著他一起拖。 「謝謝你。」男生虛弱的說道,鮮血染紅了他的面龐,斯文中帶了一絲英氣。 「不客氣。「陳子錕道,剛想問他姓名,忽然槍聲響了,剛才還奮勇向前的人群忽然退潮般奔了回來,大街頓時變得空曠無比,兩個歐洲巡捕站在馬路中央,一個拿著左輪手槍,一個端著馬槍,就像在郊外射擊野鴨子那樣,朝著遊行人群慢條裡斯的開著槍。 「砰」 「砰」 「砰」 每一次槍聲過後,遊行隊伍中都有一個人倒下, 陳子錕睚眥欲裂,伸手去摸後腰,但卻摸了一個空,六月的海天氣已經很熱,駁殼槍體積太大,無法正常攜帶,所以他今天身無寸鐵。 「不要以卵擊石!」男生拉住了陳子錕的胳膊,制止了他的衝動。 巡捕馬隊趁勝追擊,馬蹄鐵在路面敲出一串串令人心悸的音符,滿大街都是丟棄的帽子、鞋子,還有中彈倒地的無辜學生。 剛才那個用警棍毆打男生的警官,此刻已經打空了他的英國造韋伯利左輪手槍的子彈,打開彈巢將滾燙的子彈殼倒了出來,又拿出子彈來一枚枚的裝填著,忽然他看見了躲在街邊的陳子錕和那兩個大學生,衝他們猙獰而輕蔑的一笑。 這副嘴臉瞬間在陳子錕腦海裡定格,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將此人碎屍萬段!但此刻卻只能委曲求全,他雖然莽撞,但並不愚蠢,在荷槍實彈的巡捕面前硬碰硬,唯一的下場就是被人當成槍靶。 另一個警官也打光了馬槍裡的子彈,瀟灑的將槍橫在肩膀,衝他的同行喊道:「嘿,洛克,你打中幾隻猴子?」 「大概六隻,你知道,我的槍法是在利物浦鄉下打獵時候練出來的,打活物的準頭沒得說。」洛克裝好了左輪槍的子彈,回頭再看自己的目標,那三個人卻消失在路邊了,他無所謂的聳聳肩,繼續向前走了。 臨街是一處店舖,華人店員打開一條門縫,冒死將陳子錕他們拉了進來,然後緊緊關閉了店門,外面充斥著英語的叫罵聲、馬蹄得得聲,還有時不時響起的槍聲。 「他們竟然開槍了,向著手無寸鐵的民眾開槍。」男生額頭的血已經凝固了,粘住了一絲散發,眼神中充滿了悲痛和不解,聲音也在顫抖。 「慕容學生,他們為什麼要開槍打我們?」那女生帶著哭腔問道,可是這一次無所不知的慕容學長卻無法回答她,只是痛苦的搖著頭。 是啊,他們為什麼要開槍打我們?這個問題同樣縈繞在陳子錕心頭。 陳子錕透過門縫向外看去,大街穿黑制服的巡警更多了,還增添了大批穿卡其軍裝的士兵,他們背著刺刀的步槍在街佈防,甚至架起了機關鎗。 這種如臨大敵的架勢,對於陳子錕來說一點也不陌生,一年前他跟著大當家路過南滿鐵路的時候,親眼看到一個滿鐵株式會社的護路隊員用步槍打死了放羊進入滿鐵地段的羊倌,當時大當家就拔槍把那小鬼子給崩了,後來那地方戒嚴了整整一個月,關東軍出動了一個大隊到處搜捕兇手,場面比今天可大多了。 可不管怎麼說,荒蠻的南滿和繁華的大海還是有差別的,按說大海的歐洲人應該比小鬼子文明開化才對啊,怎麼也是一言不合就開槍殺人,難道說中國人的命就這麼不值錢麼? 許多沒跑掉的遊行民眾被巡捕逮捕了,帶著鐐銬押了囚車,其中也有精武會的幾名學員,歐陽凱也在其中,看他們鼻青臉腫但面帶不屈神色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沒丟師父的人。 直到午後,騷亂才逐步平息,工部局派來了消防車,用水龍沖洗大街的血跡,遺留的鞋子帽子全被清道夫撿走,很快街面便恢復了平靜,但萬國商團的士兵還在持槍警戒。 店員打開後門,將陳子錕他們放走,三人走在路,心情沉重默默無語,到了分別的地方,男生才站定對陳子錕道:「陳學長,後會有期。」 陳子錕道:「你認識我?」 男生伸出右手:「我是聖約翰大學的學生,叫慕易辰,她叫車秋凌,是我的同學,我們都是1919屆的畢業生,學長不認識我們也不足為奇。」 原來是母校的學弟學妹,陳子錕和慕易辰握了握手,沖車秋凌點頭致意,道:「二位,後會有期。」 …… 劉振聲見到陳子錕安然歸來,這才鬆了一口氣,召集全部弟子道:「正值多事之秋,晚誰也不許出門。」說完還特地瞄了陳子錕一眼。 司徒小高高舉起手道:「大師兄,歐陽凱他們幾個被巡捕房抓走了,得快想辦法啊。」 劉振聲道:「大家不要著急,我會找農大叔想辦法搭救他們的,都回去休息。」 大夥兒只得散去,陳子錕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一身西裝和皮鞋,帶了些鈔票在身,偷偷翻牆出去,叫了輛黃包車,直奔公共租界大馬路而去。 李耀廷就在大馬路一家白俄開的彈子房班,他身穿西褲和緊身馬夾,皮鞋珵亮,頭髮向後梳的一絲不苟,看到陳子錕進來,頓時眼睛一亮:「密斯脫陳,好久不見了。」 陳子錕環顧左右,彈子房裡華人西人個班,或俯身擊球,或悠閒的給球桿打著蠟,沒人注意到自己,他低聲問道:「今天的事情聽說了麼?」 李耀廷疑惑道:「什麼事?」隨即又拍拍腦袋:「是山東路鎮壓學生的事麼,這事兒已經登報了,你看。」 說著拿來一張英文報紙《字林西報》遞給陳子錕看。 陳子錕一目十行看完,不禁怒從心頭起。 李耀廷問道:「面怎麼說?」 陳子錕罵道:「這報紙在造謠,面說野蠻的暴徒試圖衝擊租界,被巡捕和商團擊退,並且呼籲工部局為開槍的巡捕授勳!」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二章彼得堡俱樂部 李耀廷也憤憤然罵道:「洋人的報紙從來都是胡扯八道,大錕子,消消氣,我請你喝酒。」 說著去櫃檯拿了兩瓶酒過來,用後槽牙啟開瓶蓋,遞給陳子錕一瓶,後者嘗了一口,皺眉道:「這麼苦?」 「你不懂了,這是啤酒,從哈爾濱運來的,就這個味兒,喝習慣就好了。」李耀廷斜靠在台,很悠閒的說道,短短幾天,他舉手投足之間,竟然已經帶了一些海灘的洋味。 陳子錕一仰脖,光光光將啤酒一口氣灌了下去,打了個嗝說:「***什麼玩意,真難喝,再拿一瓶來。」 李耀廷目瞪口呆:「難喝你還再要一瓶?得,我服您。」回頭又拿了一瓶啤酒,又想拿後槽牙啟,陳子錕一把奪過來,大拇指一撬瓶蓋就飛了,灌了兩口感慨說:「關東是中國的土地,小日本的軍隊駐在鐵路沿線,北京是中國的首都,東交民巷住著一大幫外**隊,海也是中國的土地,卻弄了個租界讓外國人當家作主,在咱們的地盤開槍打中國人,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耀廷安慰他道:「這誰不知道,洋人船堅炮利,咱打不過唄,這租界又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自打前清時候就有了。」 陳子錕搖搖頭說:「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那些學生為什麼要火燒趙家樓,為什麼要街了,因為他們不想讓自己的子孫後代再過這樣的日子。」 李耀廷道:「這人吶,最重要是開心,別拿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麻煩自己,咱就是平頭老百姓,混口飯吃不錯了,哪管得了那麼多。」 陳子錕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匹夫之怒,雖然不能流血千里,但也能血濺五步。」說完仰脖喝了啤酒,將瓶子重重放下道:「拿瓶夠勁的來。」 李耀廷只得拿了瓶白蘭地過來,愁眉苦臉道:「你要是再喝,我就該破產了。」 陳子錕掏出一塊大洋拍在桌子道:「我走了,改天再聚。」 拎著白蘭地出了彈子房,一路溜躂到了公共租界中區老閘巡捕房門口,打開酒瓶子灌了幾口,然後往身灑了一些,找個旮旯一坐,扯開領口拉下帽簷,瞇縫著眼睛,裝成醉漢的樣子,一雙眼睛卻緊盯著巡捕房的大門。 開槍射擊遊行群眾的就是老閘巡捕房的巡捕,這棟石塊砌成的建築內燈火通明,窗口人影晃動,大概是白天捕捉了大批人犯正在訊問審理,巡捕房門口站著兩個華捕和兩個印捕,頭戴斗笠的華捕在身材高大纏著紅頭巾的印度阿三對比下顯得格外瘦小。 老閘巡捕房位於租界繁華地段,即便是深夜也是人來人往,但卻沒人注意一個躺在角落裡的醉鬼,陳子錕一直緊盯著巡捕房的大門,直到半夜一點鐘左右,幾張熟悉的面孔終於出現在門口,其中一人就是利物浦的獵人,洛克巡官。 看到高階西捕出現,早已萎靡不振的華捕和印度阿三立刻挺直了腰桿,舉手敬禮,白人巡捕們漫不經心的將手指舉到額頭位置意思了一下,便說說笑笑出了巡捕房,了一輛工部局牌照的汽車絕塵而去。 陳子錕從地爬了起來,晃晃悠悠攔了一輛黃包車,丟出五角小洋道:「往前走。」 通常車伕最不愛拉醉漢,但先給錢的就不一樣了,車伕屁顛顛的拉著車沿著南京路一直向前,陳子錕抱著酒瓶子緊盯著前面的汽車,不時指揮車伕調整方向,但是人力車終究跑不過四個輪子的汽車,跟了一會兒便跟丟了。 與此同時,精武會內,劉振聲拿著手電巡視著學員宿舍,他生怕徒弟們一時衝動作出出格的事情來,所以不但安排人手值守大門,還親自巡視,所幸大家都很聽話,沒人偷跑出去。 走到陳子錕房間外的時候,劉振聲前用手電照了一下,只見床似乎躺了一個人,紋絲不動。 不大對勁啊,劉振聲多了一個心眼,輕輕推門,房門竟然沒閂,一推便開,走到床前一看,被子裡藏了一個枕頭,哪有五師弟的影子。 劉振聲深深皺起了眉頭。 …… 凌晨一點鐘,陳子錕終於回來了,他從後牆翻了進來,脫掉皮鞋,悄無聲息的了樓,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推門進來,悄悄關門,一轉身,嚇了一跳。 劉振聲正嚴肅的坐在床看著自己,鼻翼聳動了一下,淡淡道:「陳真,你又喝酒了。」 陳子錕笑笑:「大師兄,你鼻子真靈。」 劉振聲歎了口氣:「陳真,你怎麼總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呢,是不是覺得精武會已經容不下你了,現在只有咱們師兄弟二人,你不妨說實話,我不會強留你的。」 陳子錕一言不發。 劉振聲見問不出什麼,只好搖搖頭走了。 早,農勁蓀拿著一份《申報》來到了精武會,找到劉振聲,把報紙往桌子一放,怒道:「西捕當街打死兩人,大傷十餘人,報紙竟然隻言片語也不見,難道報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麼!」 劉振聲拿起報紙快速瀏覽,果然沒看到昨日之事,他大為緊張道:「輿論不提此事,那被捕的學員可就難救了。」 農勁蓀道:「我聽說租界法庭要開庭審判他們,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只能請個好律師盡力搭救了。」 劉振聲沉重的點點頭。 農勁蓀道:「振聲你有心事?是不是陳真又搗亂了?」 劉振聲道:「五師弟的心是好的,就是野性慣了,需要收心,前幾天他花自己的錢買了百斤的牛肉給大家改善生活,可昨天發生那麼大的事情,他居然半夜跑出去喝酒。」 農勁蓀道:「是不是他心情鬱悶,借酒澆愁?」 劉振聲道:「借酒澆愁豈能西裝革履出去,還喝的是洋酒。」 農勁蓀歎氣道:「這個陳真,真的不省心啊,不如我找他談談。」 「也好,小言,去把你五師兄叫來。」劉振聲沖外面喊了一聲。 司徒小言答應一聲,跑出去找陳子錕了,片刻後回來報告說:「農大叔,大師兄,五師兄出去了。」 …… 此刻陳子錕正坐在老閘巡捕房對面的咖啡廳裡,桌擺著一杯咖啡和一份《字林西報》,眼睛卻緊盯著對面的巡捕房大門,他在觀察巡捕們的換班時間和西捕們的作息制度。 中午時分,昨晚那輛轎車出現在巡捕房門口,洛克巡官從車下來,和車內金髮碧眼的洋妞吻別,然後整理警服,馬靴鏗鏘進了巡捕房。 陳子錕放下一塊錢,出門了一部腳踏車,這車是他在法租界偷來的,腳在地一撐,車子就出去了,中午大街車流很多,那輛小轎車速度很慢,陳子錕騎著腳踏車跟蹤它到了一棟歐式建築前,只見洋妞從車下來,扭動著腰肢了樓,樓前掛了塊俄文招牌:彼得堡俱樂部。 汽車開走了,陳子錕將腳踏車丟在路邊,逕直樓,一個猥瑣的俄國老頭攔住了去路,用蹩腳的海話問道:「先生,儂找哪個?」 陳子錕也用海話答道:「阿拉來白相白相。」 老頭會心的笑了,領著他樓,昏暗的大廳裡,所有陳設都是俄國式樣的,七八個濃妝艷抹的大洋馬坐在沙發搔首弄姿,看見陳子錕進來,立刻有人拋媚眼過來。 老頭伸出三根手指晃動著:「三塊錢。」 陳子錕的錢大部分寄去了北京,剩下的都買了牛肉,身哪還有三塊錢,他不滿的嘀咕道:「當你們是長三啊,那麼貴。」說著倉皇撤退,身後傳來一串大洋馬們風騷而爽朗的笑聲。 出了彼得堡俱樂部,陳子錕驚魂未定,忽然發現街對面不就是李耀廷供職的彈子房麼。 走進彈子房,正午的生意不是很好,李耀廷正勤快的擦拭著櫃檯,看到陳子錕進來便道:「你先坐,我忙完就來招呼你。」 此時彈子房的門開了,一個矮胖的禿頂老頭走了進來,兩撇八字鬍很是氣派,李耀廷趕緊前招呼:「彼得羅夫先生,您好。」 老頭傲慢的點點頭,胸前的金錶鏈子直晃眼,李耀廷點頭哈腰目送他進了辦公室,這才來到陳子錕身旁,帶著羨慕的眼神說道:「這就是我們老闆,白俄校,可他媽有錢了,哪天我要是能混到他這個地步,死也瞑目了。」 陳子錕道:「就你這點出息,要混就混出個人樣來,屁大點個彈子房算什麼。」 李耀廷道:「你是不知道,老傢伙在外面還有產業,他開了家妓院,一水的白俄女郎,金髮碧眼大白腿,絕對夠味,專供租界那些個遠離家鄉的歐洲人享用,當然中國人要是覺得夠粗,掏的起錢,也能去耍耍。」 陳子錕聽蔣志清講過海妓院的典故,鄙夷道:「不就是鹹肉莊麼?」 李耀廷道:「你弄混了,鹹肉莊是鹹肉莊,鹹水妹是鹹水妹,完全兩碼事,再說了,老頭張羅的這些個女郎可不是那種廉價的鹹水妹,一水的白俄貴族,伯爵家的小姐,將軍家的太太,甭管以前多趁錢,一革命全他媽玩完,要說人家俄國革命就是老牛比了,把以前的貴族全他媽整死,哪像咱民國,革命也跟溫吞水似的。」 他這兒滔滔不絕的說著,陳子錕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突然將李耀廷拉到一旁角落裡,低聲問道:「是不是對面的彼得堡俱樂部?」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三章直搗黃龍 李耀廷瞪大眼睛看著陳子錕,一臉的不相信:「大錕子,你行啊,悶不吭聲的連彼得堡俱樂部都去玩過了,說說,大洋馬啥滋味?」 陳子錕道:「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一個洋妞從汽車下來,梳著兩條金色的麻花辮,穿一身素花布拉吉,清純中帶點風塵味,就進了對面的彼得堡俱樂部,不過我可沒去。!。」 李耀廷嚥了一口涎水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誰,那是俱樂部的頭牌娜塔莎,那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高檔貨色,聽說她的主顧都是租界有頭有臉的主兒,經常用汽車拉去包夜,一晚這個價。」 說著伸出兩根手指:「二十塊,真***貴,難不成是鑲金的。」 陳子錕笑笑道:「最近沒啥事,我天天到你這裡玩怎麼樣?」 李耀廷喜道:「那敢情好,最近有幫小癟三過來軋苗頭,大概想挑事,有你在這兒鎮著我也放心。」 直到半夜陳子錕才回到精武會,又被劉振聲發現,但這次他沒有找陳子錕談話,而是歎了口氣走開了。 第二天中午,陳子錕吃完飯又出去了,根本不管武館裡的事情,大家忙著搭救被捕的學員,也沒空管他,到了傍晚時分,陳子錕還沒回來,農勁蓀卻怒形於色的來了,憤憤道:「這個陳真,當真看錯了他。」 劉振聲忙問道:「農大叔,怎麼回事?」 農勁蓀痛心疾首道:「我看到陳真在白俄人開的妓院附近晃悠,還和彈子房裡的小流氓稱兄道弟,吃喝嫖賭,他是佔全了,霍師傅的遺訓完全沒放在心裡啊。」 劉振聲眉頭緊皺,道:「等他回來我會徹查此事,如果屬實的話,自當逐出門牆。」 農勁蓀這才稍稍平息了一下憤怒,道:「被捕學員的事情有眉目了,我托了工部局一位有身份的大人物代為說情,巡捕房說了,只要繳納保釋金,明天就能放人。」 「農大叔您辛苦了。」劉振聲鬱悶的心情終於好受了一點。 當夜,陳子錕竟然徹夜未歸,直到第二天早晨練的時候仍未出現,劉振聲再一次的失望了。 農勁蓀湊了一筆錢繳納了保釋金,將被捕的學員們救了出來,當他們走進精武會大門的時候,受到的是如同英雄凱旋般的歡迎。 歐陽凱等人講起了當日的遭遇,那些沒參加遊行的學員們聽到西捕開槍的時候都是義憤填膺,聽到歐陽凱等人和巡捕英勇鬥爭的時候無不熱血沸騰,突然有人問起:「五師叔那時候在哪裡?」 一時間冷場,參加遊行的學員們都低頭不語,半晌歐陽凱才道:「槍一響就看不見五師叔的人了。」 下面嗡嗡一片,大家都對五師叔的怯懦表現極是不滿,再加近日來五師叔整天不見人影,練功都陷入停頓,起初大破虹口道場建立的威信已經逐步消散於無形,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鄙視。 「咳咳,都回去練功!還嫌鬧得事情小麼。」劉振聲威嚴的聲音響起,大家各自散去,但是私下裡卻又聚在一起,討論著五師叔的種種不是。 「天知道虹口道場是不是他砸的,反正誰也沒進去看過。」有的學員這樣說。 「聽說那個岡田武是被電死的,根本不是被打死的……」也有人神神秘秘的這樣說。 幾個學員在大門口附近議論著,忽然看到陳子錕回來,立刻停止了交談,若無其事的站著左顧右盼,卻不向他打招呼。 陳子錕在彼得堡俱樂部附近熬了一夜,正犯困呢,哪裡顧得搭理他們,匆匆向宿舍走去,走廊裡遇到了司徒小言,小師妹怯生生道:「五師兄,大師兄讓你去見他。」 「哦,知道了。」陳子錕打了個哈欠,依然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小言跟在後面說:「大師兄說你一回來就去。」 陳子錕無奈,只好前往劉振聲的房間,小言跟在後面緊走幾步,終於鼓起勇氣問道:「五師兄,他們說你和那些……不好的女人混在一起,是不是真的?」 「你覺得呢?」陳子錕反問道,同時心裡一驚,看來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了啊。 「我不相信五師兄會做那種事情。」小言道。 「那不就結了。」陳子錕聳聳肩膀,敲門進入劉振聲的辦公室。 這次劉振聲沒有苦口婆心的教育他,而是開門見山的問道:「陳真,有人看見你經常出沒於煙花之地,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 陳子錕道:「大師兄,我沒什麼可說的。」 劉振聲心裡僅有的一點亮光也熄滅了,他打開抽屜拿出薄薄一疊鈔票說:「陳真,你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精武會了,這裡有些錢你先拿著,不枉我們師兄弟一場,不管你到哪裡,都要記得自己曾經是霍元甲的徒弟,曾經是精武會的一份子,不要做令師父在天之靈蒙羞的事情。」 陳子錕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鈔票,對劉振聲鞠了一躬道:「大師兄,感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我還有事,就不去醫院向東閣辭行了,再會。」 劉振聲沒有料到陳子錕竟然如此毅然決然的離開,半點留戀之意也沒有,他擺擺手,示意陳子錕可以離開了,聽到屋門關閉的聲音,他長歎一聲,望著師父的遺像道:「師父,陳真武功雖高,品行不端,為了不讓他帶壞精武會的風氣,弟子只好如此了。」 遺像裡的霍元甲依舊風輕雲淡,似乎看破一切世事。 陳子錕回到自己房間,將不多的幾件衣物和槍械刺刀打了個小包袱就要出門,卻看到司徒小言倚在門口,眼圈有點紅:「五師兄,你真要走?」 「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麼傷心的,對了,有件事請你幫忙。」陳子錕道。 「什麼事?」 「如果有我的信,幫我保存起來,我會回來取。」 「記住了。」 陳子錕沖司徒小言笑了笑,拎起包袱出門了,學員們看見他捲鋪蓋了,都站在院子裡竊竊私語,忽然歐陽凱攔住了他的去路,道:「五師叔,我向你挑戰。」 「我不接受你的挑戰。」陳子錕道。 「為什麼?」歐陽凱不解。 「因為我已經不是精武會的人了,你不必通過打敗我來證明什麼。」陳子錕繞過了歐陽凱,忽然又停下轉身對他說:「這些天來,你每晚都偷偷起來練拳,如果僅僅是為了打敗我,那未免志向太小了些。」 說完徑直離去,留下歐陽凱摸不著頭腦,到底怎樣才算志向遠大? …… 陳子錕把行李丟在了彈子房,昨天確實有些小癟三來尋釁滋事,妄圖收取保護費,他亮了幾手功夫便將對方嚇退,彈子房老闆彼得羅夫聽說之後很是高興,允諾他一個星期十塊錢的薪水,不需要做什麼具體的工作,只要在彈子房守著便可,所以他也不愁沒有落腳之地。 彼得堡俱樂部和彈子房就隔了一條馬路,陳子錕每日坐在窗口觀察動向,李耀廷多次主動表示,如果大錕子對娜塔莎有意思,自己可以預知薪水借給他一度**,陳子錕只是一笑置之。 傍晚時分,天灰濛濛的,外面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彈子房裡沒幾個客人,陳子錕陪李耀廷打完了一局,正百無聊賴的站在門口抽煙,忽然看到一輛工部局牌照的黑色小汽車駛來,正停在彼得堡俱樂部樓下。 陳子錕的心臟強勁的跳動起來,多日的守株待兔終於見了成效,他急忙轉身沖李耀廷道:「把我的包袱拿過來。」 李耀廷道:「等會啊,我幫你鎖到櫃子裡了,那玩意萬一被人看見可不是好事。」 他指的是陳子錕那兩把駁殼槍,穿單衣的季節肯定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帶槍,而彈子房又是人來人往的所在,還是鎖起來比較安心。 他這邊慢條斯理的開著鎖,那邊陳子錕卻看到娜塔莎從樓下來鑽進了小汽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立刻推起放在門口的腳踏車,衝進了雨霧裡。 當李耀廷拿著包袱從儲藏室出來的時候,那還有陳子錕的影子。 下雨天,汽車速度不快,陳子錕騎著腳踏車一直跟在後面,沿著大馬路來到外灘附近一處豪華公寓樓,汽車在樓門口停下,馬來侍者撐著雨傘過來迎接,娜塔莎鑽出汽車,扭著腰肢進了大樓,跟在後面的陳子錕注意到,大樓裡有兩個印度巡捕把守,而且來來往往的都是歐洲人,想混進去可不大容易。 轉念一想,既然來了,不拼一把怎麼對得起自己,他壓低帽簷,將西服的領子豎了起來,遮住了面孔奔向大樓,砰砰的敲門,馬來侍者慌忙過來開門,不等對方說話,一串流利的英語就罵了過去,責怪他開門晚了,兩個印度巡捕聽見罵聲,哪敢前盤問,任由他闖了進去。 進了大樓,陳子錕才忽然醒悟,自己啥時候變得英語這麼純熟了,看來記憶中的某些部分已經恢復了,至少學過的知識和技能沒丟。 公寓裡裝修豪華,走廊裡鋪著地毯,一間間房門掛著帶號碼的銅牌,原來這裡是租界工部局官員公寓,怪不得有巡捕把門,抬頭看去,娜塔莎光潔圓潤的小腿正在樓梯拾級而,他趕緊跟了過去,遠遠看著她進了三樓一個房間,守在樓梯間耐心等了十分鐘,估計裡面熱身運動已經結束的時候,走過去敲響了房門。 一串腳步聲響起,房門拉開,兩個人都驚呆了,陳子錕發現開門的並不是娜塔莎的老主顧洛克,而是另外一張歐洲面孔,只穿著浴袍和拖鞋,露著胳膊和胸口的黑毛,而這個歐洲人也驚訝的發現門外站著的竟然是一個中國人。 「ttereyding!」歐洲人張口便罵。 陳子錕一拳砸在對方面門,打的他滿臉開花,同時抬腿一記側踹,將他踢進了屋裡,這才關門回身罵道:「Fkyrter!」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四章美齡 如果是普通人挨了這一拳一腳,半條命就丟了,但吃牛肉長大的洋人就是不一樣,被踢翻在地,居然一翻身就爬了起來,然後如同一頭發瘋的蠻牛般衝了過來。 陳子錕是練武之人,動作敏捷的很,一閃身就躲了過去,洋人將茶几的咖啡杯具撞到地方摔了個粉碎,陳子錕跳過去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頓猛捶,光光的聲音如同打鼓,洋人血流滿面,晃悠了兩下終於栽倒在地。 躺在床只穿著單薄睡裙的娜塔莎見到這血腥的一幕,用手捂著臉尖叫起來,陳子錕一巴掌打過去,她一頭栽在床不吭聲了。 室內恢復了安靜,樓下警衛也沒動靜,陳子錕定定神,掃視室內,看到牆掛著一張照片,面是兩個穿著運動服捧著獎盃的洋人,其中之一正躺在腳下,另一人就是自己的目標洛克巡官。 不用說,這個洋人也是巡捕,殺害遊行群眾肯定有他的份,陳子錕環顧左右,見床頭搭著一條西褲,便抽出面的皮帶,蹲在地勒住洋人的脖子用力絞著,忽然房門砰的一聲被踢開,一個黑影衝了進來,巨大的衝力將陳子錕撞翻在地,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來者正是洛克,他身材魁梧,肌肉發達,俗話說一力降十會,室內狹窄的空間內,陳子錕一身武功都派不用場了,只能像個粗笨鄉民那樣廝打著,室內的東西被他們撞的亂七八糟,一片狼藉。 娜塔莎清醒過來了,這次她沒有尖叫,而是迅速抱起自己的衣服溜走,下了床又想起什麼,抓起床頭櫃的金錶和錢夾,這才奪門而出。 洛克雖然體壯如牛,但在海灘紙醉金迷的夜生活中淘空了身子,一番激烈搏鬥後就氣力不支了,被陳子錕掐住了喉嚨喘不氣,一張臉漸漸變得青紫,眼珠也要迸出來了,忽然一聲槍響,陳子錕身子巨震,回頭看去,已經被勒死的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了起來,手裡還拿著一把冒煙的左輪手槍。 「媽了個巴子,背後開槍。」陳子錕丟下洛克站了起來。 「砰」洋人手裡的左輪槍再次噴出一團火光,但陳子錕只是身子晃了一下,繼續前行,洋人慌了,想再次扣動扳機已經沒有機會了,左輪槍被陳子錕一把奪去,衝著他的額頭正中央就轟了一槍,頓時白的紅的四濺開來。 「勞伯遜!」洛克大吼一聲,猛撲向陌生的中國刺客,陳子錕調轉槍口連打三槍,三發子彈均打在洛克胸前,人晃了一下就倒在地,一雙大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死不瞑目。 血迅速蔓延開來,屋裡一片血腥味,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街也響起淒厲的警笛,陳子錕將打空的左輪槍丟在地,抓起一把椅子砸向窗戶。 等巡捕們衝進房間,屋裡只剩下兩具屍體,窗戶大開,窗簾隨風舞動,外面的雨灌了進來。 …… 陳子錕跌跌撞撞的走在雨中,腳下一串血跡,迅速被雨水沖淡,外灘籠罩在煙雨濛濛之中,街華燈初,大廈的霓虹燈,街邊的路燈和車燈匯聚成燈紅酒綠的海夜景,蒙著頭巾的印度巡捕指揮著交通,汽車鳴笛聲和警笛聲響成一片,撐著傘夾著公事包的華人來往穿梭,誰也沒有注意到路邊這個被淋得精濕的年輕人。 「媽的,又吃槍子了。」陳子錕暗罵道,他背中了一槍,左胸中了一槍,英國人的子彈比小日本的厲害多了,疼的他豆大的汗水直往下流,神智也漸漸模糊起來,終於慢慢的倒在馬路。 一輛汽車嘎然停下,汽車伕憤然按著喇叭,嘴裡罵道:「小赤佬,找死啊。」見路的人紋絲不動,他只好倒車調整方向準備繞過去。 後車窗緩緩降下,車的女子歪著頭看著地的人,雨水沖刷著他年輕的面龐,英挺的眉毛,慘白的嘴唇,好一個英俊青年就這樣橫屍街頭。 女子輕輕歎息一聲,搖了車窗,正要扭頭的一瞬間,忽然看到青年衣領藍光一閃,一枚青天白日徽章在雨中熠熠生輝。 「停車!」女子急道,下車撐起大傘,幫陳子錕遮擋住雨水,摸摸他的脈搏,檢查了一下傷口,回頭道:「阿祥,把他抬車。」 「三小姐,這……」汽車伕為難道。 「還不快抬,囉嗦什麼!」三小姐柳眉倒豎,阿祥不敢頂撞,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陳子錕拖進了汽車後座。 三小姐也了車,吩咐阿祥立刻開車去醫院,然後拿出手帕墊在青年傷口處,忽然青年緊閉的雙眼睜開了,嚇了她一大跳。 「……齡……夫人……」青年喃喃道, 「你認識我?」三小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但青年再次陷入昏迷,一摸額頭,滾燙。 「阿祥,快點開。」三小姐跺腳道。 「三小姐,弗來撒,堵車。」阿祥指著前面排成長龍的車流無奈的說道。 「下個雨也不至於堵成這樣,怎麼回事?」三小姐降下車窗望過去,外白渡橋的橋頭站著一隊巡捕,正逐一檢查汽車。 她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昏迷中的青年,大眼睛忽閃了幾下,毅然道:「調頭,去江邊。」 阿祥立刻調轉車頭,沿著外灘大道向南疾馳,可是開出不到五百米,又被攔住,大隊巡捕穿著雨衣肅立路,不但檢查車輛,連行人都要檢查。 「阿祥,快想辦法。」三小姐催促道。 汽車伕急得汗都下來了,辦法是有,直接把這小子交給巡捕就行,可依三小姐的脾氣,能答應麼。 正要再次調頭,後面的汽車已經排成長龍,兩輛卡車呼嘯而來,雨篷掀開,數十名穿卡其軍服的萬國商團士兵跳了下來,在英語口令聲中列隊,刺刀在雨中閃著寒光,他們迅速分成四個小隊,開始搜查路的汽車。 車裡死一般寂靜,唯有雨點敲擊車窗的聲音。 一隊士兵走到車前,帶隊軍官敲敲車門:「下車檢查。」 聽到這聲音,三小姐眼睛一亮,降下車窗笑道:「密斯脫謝,好久不見。」 軍官見到三小姐,啪的一個立正,舉手敬禮道:「宋小姐儂好,謝謝儂還記得阿拉。」 三小姐眉毛笑成彎月牙:「匯豐銀行的襄理,萬國商團華隊的少尉,寧波謝家老五,謝星寧,嗯,華爾茲跳得也很好呢,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對了,發生什麼事了?巡捕到處封路。」 謝少尉更興奮了,道:「是這樣的宋小姐,工部局警務處宿舍發生一起血案,兩名西捕被殺,現在整個巡捕房全出動了,我們萬國商團也派兵協助捉拿兇手,真沒辦法,軍令如山啊。」 三小姐道:「哦,我還急著趕舞會呢。」 謝少尉道:「這樣啊,不要緊,我來安排。」說完立刻讓手下搬開拒馬,讓三小姐的汽車過去。 「謝謝儂啊,有時間一起喝咖啡。」三小姐展顏一笑,謝少尉骨頭都酥了,艷羨的看了一眼車內坐著的男子,那大概是宋小姐的舞伴,看起來個頭挺高的,可惜臉衝著側面,沒看清長相。 終於脫險了,三小姐長吁一口氣,讓阿祥開車來到法租界一家診所,招呼護士把傷員抬了進去,法國醫生檢查了傷口,說道:「背一槍傷到了肺,左胸一槍差點打中心臟,失血過多,怕是很難救活,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三小姐打開坤包拿出一疊鈔票道:「全力搶救,費用不是問題。」 醫生淡淡地說:「救死扶傷是醫者天職,我會盡力的,現在就要進行手術,你們迴避。」 …… 四個小時後,天已經全黑了,手術終於結束,兩枚點三八口徑的蘑菇狀子彈頭被鑷子夾出,落在搪瓷盤子叮噹作響,醫生從手術室裡出來,摘下口罩道:「子彈已經取出,但危險期還沒過,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三小姐坐在長椅這麼久,腿都麻了,聽到人沒事,欣喜的站了起來就要進去,醫生攔住她道:「傷員打了麻藥,深度昏迷,要見的話,明天。」 「那好,明天我再來。」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的三小姐,嘴角漾起了微笑。 深夜,陳子錕從噩夢中醒來,猛然張開雙眼環顧四周,一片漆黑,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隱約可見白色的櫃子和床單,聳聳鼻子,空氣裡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動一下,傷口鑽心的疼。 他的記憶有些模糊,隱約知道自己被人抬一輛汽車,車似乎坐著孫夫人,然後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身纏滿了繃帶,床頭掛著鹽水瓶,這裡應該是一家醫院。 試著下床,但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只覺得口乾舌燥,汗水直流,伸手在床頭櫃亂摸,沒摸到茶杯,卻摸到一塊帶血的手帕,拿在手中摸索,手帕邊角繡著線條優美的字母:yling。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五章無處藏身 陳子錕捏著手帕再次昏昏睡去,直到次日早才慢慢醒轉,醫生來檢查了傷口,用不太純正的法語說道:「你的體質很好,修養一個月應該能恢復健康。 「謝謝醫生。」陳子錕也用法語答道,醫生冷峻的臉沒有任何表情,點點頭便離開了,隨後護士給他打了預防傷口發炎的針劑,陳子錕再次昏睡起來,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 再度醒來的時候,病床前站著一位戴口罩的女護士正在給他量體溫。 「這是哪裡?」陳子錕低聲問道。 護士剛要作答,門外傳來急剎車的聲音,然後是夾雜著法語和海話的口令聲,無數雙大皮鞋在水門汀地面亂踩,重重的敲門聲響起。 病房的門被猛的推開,醫生探頭進來,用英語急促的說道:「巡捕來了,帶他從後門走。」然後又關了門。 護士問陳子錕道:「你能下床走路麼?」陳子錕點點頭,掙扎著下床,傷口立刻湧出血來,染紅了繃帶,護士見他頭滲出汗珠,知道他傷勢太重無法行動,便道:「你躺著,我推你。」 病床四條腿下安裝著輪子,一推便走,來到走廊裡,已經能聽到外面醫生和法租界巡捕激烈的爭吵聲,護士推著病床匆匆而走,來到診所後門卻發現外面的馬路站了幾個安南巡捕。 診所已經被團團包圍,護士趕忙又把病床推了回來。 門診室裡,醫生據理力爭著,不讓巡捕打擾自己的病人,因為他的外籍身份,華捕們倒也不敢造次,不大工夫,領隊的法國巡官不耐煩了,從外面的汽車下來,親自走進診所和醫生交涉。 幾句話下來,法籍巡官突然道:「你是德國人!」 醫生的眼睛片閃著寒光,冷冷道:「我是一個醫生,醫生是無國界的。」 他卻不知道,這位法國巡官的三個兄弟都在索姆河戰死了,所以對德國人的印象極為惡劣,既然是家德國診所,那就沒必要講什麼紳士風度了,他一揮手,華捕和安南巡捕們就將醫生推在一邊,氣勢洶洶的衝進了病房。 這家小診所只有一間手術室,兩間病房,巡捕們踢開病房的門,發現裡面空空如也,而手術室的燈卻亮著,帶隊華捕一腳踢開,卻看到裡面正在進行手術,一個戴口罩的高個子外國醫生憤然轉身,用法語怒斥道:「出去!」 巡捕們看到手術台躺著的是個女人,頓時傻眼,面面相覷不敢做主,此時巡官走了過來,見狀也有些尷尬,用法語詢問了幾句,那位醫生一嘴地道的巴黎口音對答如流。 既然是老鄉,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巡官將腳跟一併,「啪」的一聲,「抱歉,打擾了。」然後帶著巡捕們離開了診所。 腳步聲遠去之後,陳子錕摘下口罩,汗如雨下,護士從手術台起來,捂著胸口心有餘悸道:「嚇死我了,幸虧你機靈。」 正說著,醫生進來了,見到陳子錕白大褂滲出血來,趕忙讓他躺回病床,仔細檢查傷口後道:「嚴禁劇烈運動,否則傷口很難癒合。」 陳子錕伸出手:「謝謝你,醫生。」 醫生卻並不和他握手,而是直視他的眼睛道:「希望我救活的不是一個罪犯。」 陳子錕道:「巡捕沒那麼笨,他們還會回來的,醫生,可以借你一件衣服穿麼?」 醫生沉默了片刻道:「你確定現在可以下床走路?」 …… 一小時後,大隊巡捕再次返回診所,將這裡翻了個底朝天,哪裡還能找到陳子錕,他們只好將德國醫生抓回去交差。 這件案子是公共租界方面要求法租界當局協助偵辦的,昨天下午外灘一處公寓樓發生血案,兩名警務處英籍巡捕被槍殺,據說疑凶是一名中國籍男子,行兇後成功逃離現場,根據現場遺留血跡推斷,兇手很可能中彈受傷,所以租界當局緊急要求海警察廳,法租界巡捕房,淞滬護軍使署協查轄區內的醫院診所,搜捕受槍傷的中國籍男子。 法租界巡捕房將此案交給政治組辦理,政治組的警官都是法國人,下面的偵探卻是中國人,其中最幹練的叫程子卿,是中國幫派中人,消息靈通,耳目眾多,深得法國人的倚重,租界內有幾家賭場幾家妓院幾家旅社,他倒背如流,抓捕一個受了槍傷的嫌疑犯,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政治組兵分三路搜查所有診所,但一無所獲,回到巡捕房內交流信息,程子卿當即發現問題,那家德國人開的診所裡只有一個外籍醫生,怎麼可能突然間變成兩個,那個偽裝成醫生的傢伙很可能就是目標!於是巡捕們再次出動將德國醫生抓了回來。 這個德國醫生嘴很嚴,拒不承認對他的所有指控,法籍警官很是頭疼,準備將他移送公共租界巡捕房,可是卻被程子卿攔住。 「長官,這案子是發生在英租界,又不是咱們法租界,抓到兇手引渡過去自然顯得咱們面子有光,可是只把這個醫生送過去,是不是顯得咱們……」程子卿有著中國式的狡黠,這一點是他的法國司所不具備的。 「對啊,這樣只會顯得我們愚蠢。」法籍警官恍然大悟。 「依卑職的意見,先將醫生放回,增派警力搜捕疑凶,等真兇抓到再一併移送英租界,如果抓不到的話,那也不是我們的責任。」程子卿這樣說。 法籍警官當即下令,人犯放回,案子交給程子卿全權處理。 程子卿得了命令,親自帶人將德國醫生送回了診所,而且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回來的路,手下不解的問道:「大哥,為啥對德國佬這麼客氣?就算放人,也要揩點油才划算啊。」 程子卿道:「這個洋人以前是戰地醫生,專長治療槍傷,這樣的人才,是華佗再世,哪能不尊敬,再說咱們這些把腦袋別在褲腰帶過日子的兄弟,免不了吃槍子,臨時抱佛腳可就晚了。」 手下們頓時歎服,還是大哥眼光長遠,辦事滴水不漏,八面玲瓏。 …… 陳子錕艱難的走在一條陌生的弄堂裡,走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醫生說的對,他的傷勢很重,子彈雖然取出,但傷口尚未癒合,就算是輕微運動也會導致出血,襯衣下面的繃帶又開始滲血了,麻藥的效力早已過去,動一下鑽心的疼。 坐在弄堂裡休息了一會,天又變得灰濛濛的,似乎要下雨,幾個小孩飛快的從眼前跑過,嘴裡唱到:「大頭大頭,下雨不愁……」樓住家的女人探頭狐疑的看著他,收回晾曬的衣服,砰的一聲關了窗戶,兩個猥瑣瘦弱的癟三站在遠處,抄著手往這邊看,嘴裡還在嘀咕著什麼。 陳子錕警惕起來,海灘魚龍混雜,幫派林立,黑社會和巡捕房是穿一條褲子的,自己殺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租界巡捕,歐洲白人,這會兒肯定黑白兩道都在緝拿自己,就這樣在外面晃蕩,遲早被他們抓去。 惹下這天大的禍事,精武會是萬萬不能回去了,以免連累了大家,李耀廷那裡更不能去,他自顧不暇哪有精力照顧自己,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大東旅社找結義兄弟蔣志清,他人仗義,在海灘也有一定根基,應該會有辦法。 於是,陳子錕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大東旅社,可到了門口卻又遲疑了,大東旅社人來人往,耳目眾多,門口還貼著一張懸賞告示,雖然看不清楚面的字,但下面的懸賞數字卻是觸目驚心,一千大洋!八成這就是捉拿自己的告示,這大東旅社是萬萬去不得,保不齊沒進門就被人抓了。 「先生,大東到了,一角錢。」黃包車伕說道。 「別停下,繼續走,去四馬路。」陳子錕說道,走投無路之下他終於想到了鑒冰。 來到寓附近,陳子錕拿出零錢打發了車伕,堅持著走到門口,輕輕叩門,門開了,一張胖臉露出來笑道:「陳先生來了。」 陳子錕嚇了一跳,這些風月場中的人物果然有本事,見過的人過目不忘啊。 開門的是鑒冰的傭人芳姐,她是見過陳子錕的,曉得自家先生頗為中意這個年輕人,於是將陳子錕領到客廳,茶煙糕點、熱毛巾,低眉順眼的說:「陳先生您先坐,先生這就出來。」 鑒冰正在臥室對鏡化妝,她早就聽到陳子錕進來的聲音,卻故意不出去,心中暗道,你終於捨得來了麼。 對付男人,就應該吊足他的胃口,現在正是拿架子的時候,明明半小時可以化完的妝,鑒冰卻拖足了一個鐘點,茶水冷了又熱,熱了又冷,陳子錕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 「這傢伙還挺沉得住氣。」鑒冰撅起了嘴,打定主意,絕不先出去。 忽聽外面一聲驚呼:「陳先生,你流血了。」鑒冰這下坐不住了,噌的站起來快步走出臥室,看到陳子錕胸前一團血跡,正對著自己慘笑。 「先生,哪能辦?」芳姐手足無措,鑒冰卻鎮定自若道:「別慌,拿紗布、紅藥水來,再打一盆溫水。」 芳姐正要出門,鑒冰又道:「幫我把今天的局全推掉。」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六章紅羅帳中 不大工夫,芳姐拿來了紗布和藥水,又打了一盆溫水放在旁邊,鑒冰解開陳子錕的襯衣口子,看到繃帶已經被血浸透,眉頭一皺,拿了把剪刀剪開繃帶,胸膛赫然一個槍眼,驚得她剪子差點脫手。!。 海灘是冒險家的樂園,黑道火並是家常便飯,身為風塵女子的鑒冰,一隻腳也算踏在黑道之中,耳濡目染的事情多了,在女校的培訓項目中,就有處理外傷這一條,但是培訓歸培訓,碰到真格的,她的手也抖。 「冤家,你招惹了什麼人啊。」鑒冰顫抖著說,招呼芳姐:「快去把張醫生叫來。」 陳子錕虛弱的擺擺手:「不能驚動醫生。」 鑒冰明白了,八成陳子錕是犯了事被巡捕打傷的,找醫生的話難免驚動官府,她沉吟片刻道:「芳姐,去把大門關了,今天概不接客。」 芳姐道:「先生,今天王老闆說好要過來吃老酒的,哪能回答伊?」 鑒冰道:「就講阿拉病了。」 說著便扶起陳子錕向床走去,巨大的重量壓得她只能艱難的挪動著腳步,天知道她嬌小的身軀裡怎麼蘊含了這麼大的力氣。 短短幾步,陳子錕也是走的氣喘吁吁,在外面的時候還有精神支撐著,到了寓他便徹底垮了,前胸後背的傷口都迸裂了,鮮血噴湧而出,眼前一黑就栽到了床。 鑒冰手忙腳亂,拿紗布摀住傷口,很快紗布就被血浸透了,換了一塊又一塊,終於胸口的血止住了,但褥子又是一大團血跡,鑒冰又去堵背部的傷口,可是傷口很大,血呼呼的往外流,眼瞅陳子錕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了,鑒冰飛快到跑到小佛堂裡,匆忙對觀音娘娘拜了拜,然後抱起香爐回轉床頭,抓起香灰灑在傷口處,依然無濟於事。 鑒冰把心一橫,逕直跑進了廚房。 廚房的灶裡正燉著銀耳蓮子羹,廚娘和丫鬟坐在灶旁閒扯著今天的不速之客,忽然看到自家老闆滿身是血的進來,頓時嚇得跳了起來:「先生,儂要緊麼?」 鑒冰沉著臉道:「今天的事情,誰敢亂講嚼舌頭,丟到黃浦江裡尕混沌。」 大家立刻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鑒冰將火筷子伸進灶台下燒的通紅拿了出去,等她走遠,廚娘和丫鬟大眼瞪小眼,依舊不敢說話,她們都是靠鑒冰吃飯的,先生發了話,自然不敢亂說。 鑒冰風風火火回到臥室,見傷口還在流血,一咬牙將火筷子壓了去,頓時一股焦糊味飄起,昏迷中的陳子錕抽搐了一下,流血終於被止住了。 鑒冰終於鬆了一口氣,再看臥室裡已經血流成河,床的錦被、地的地毯,都沾滿了血污,對著鏡子一看,自己更是滿身滿臉的血,但她卻絲毫也不害怕,反而朝鏡子裡的自己笑了。 讓芳姐進來換了床單被褥,把沾了血的東西拿去洗了,又讓廚房燉了人參烏雞湯,忙完這些,鑒冰回到床前端詳著陳子錕,用蔥白般細嫩的手指愛憐的觸摸著他稜角分明的面孔,堅挺的鼻翼,硬朗的下巴,緊閉的雙眼。 「冤家。」鑒冰低聲道。 房門被輕輕敲響,芳姐在外面說:「先生,王老闆來了。」 鑒冰頭也不回道:「不是說了麼,推了。」 芳姐為難道:「先生,王老闆給儂帶了禮物的。」 鑒冰一聲冷笑,風月場中的規矩她何嘗不懂,王老闆出手闊綽,肯定給了芳姐不少小費。 「推掉。」她乾脆利落的答道。 「曉得了。」芳姐歎口氣走了。來到門口,婉言推辭了王老闆,王老闆倒是個癡情種子,將新買的一副翡翠鐲子留下便回去了,還說過兩日再來相看。 芳姐很替自家主子惋惜,王老闆家裡是開銀樓的,闊氣的不得了,人雖然年齡大點,對鑒冰小姐卻是一往情深,女校雖然比長三ど二都要高級,但畢竟也是風塵中人,年輕時風光無限,人老珠黃之時再想退路可就難了,鑒冰在海灘也算紅極一時的風流人物,不過歲月不饒人,再過幾年,哪裡是那些十六七歲新出道的姑娘的對手,不趁著當紅趕緊找個靠山,去倒貼小白臉,這生意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臥室中,鑒冰衣不解帶的伺候著陳子錕,幫他清洗傷口,換繃帶,餵飯,昏迷中的人吃不下飯,便用小勺子將牛奶一口口的餵進去,到了晚,陳子錕開始發燒,額頭滾燙似火,嘴唇乾裂,汗流浹背,面龐呈現病態的紅色。 鑒冰令人打來冰冷的井水,絞了毛巾把放在他的額頭降溫,不大工夫毛巾也變得滾燙,見效果不佳,鑒冰又取了一瓶酒精來,剝掉陳子錕身的衣服,拿手帕蘸著酒精幫他擦拭腋下、手心、腳心等位置。 擦拭過程中,陳子錕身的傷痕讓她心驚肉跳,除了前胸後背這兩處新槍傷之外,胳膊和肩膀還有子彈穿過的圓形疤痕,刀砍過的條狀疤痕,左手手心和手指有燙傷痕跡,掌紋都被燙掉了。 「天啊,他到底是什麼人。」鑒冰喃喃自語道,這個男人絕非北京來的大學生這麼簡單,他的身一定藏有許多傳奇經歷。 忙乎了半宿,高燒終於退去,陳子錕渾身下卻又變得冰冷無比,牙齒不停的打顫,四肢不斷抖動,蓋了三條被子還是發冷。 海冬天也不算很冷,所以寓裡沒有火爐之類的取暖設備,鑒冰猶豫了一下,脫掉了身的衣服,鑽進被窩裡,用體溫溫暖著陳子錕。 凌晨時分,陳子錕終於從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中漸漸醒來,驚訝的發現一具一絲不掛的**正纏繞著自己,紅羅帳下雪白細膩的肩膀,黑瀑布般的秀髮,一張秀氣的小臉,睫毛低垂、睡的正香。 這是誰?陳子錕藉著黯淡的燭光端詳了半晌,才發現躺在自己身旁的是鑒冰。 穿衣服竟然認不出了,陳子錕感慨道,再摸自己身,傷口處纏著紗布,別處卻是寸縷未著。 他輕微的動作驚醒了鑒冰,女校睜開眼睛,如釋重負的一笑:「你醒了,可嚇死人家了。」 忽然發覺下面有異狀,低頭一看,不禁嬌笑道:「流了那麼多血,還能這樣。」 陳子錕大為尷尬,但此時他也是身不由己,想側過身子,卻失控趴在了鑒冰身。 「冤家,早晚是你的,急什麼,你身有傷,不能亂動。」鑒冰說著,披衣起來,穿了肚兜和褻褲,想了想又批了一件外衣,以免刺激到陳子錕,這才端了一碗人參烏雞湯過來,坐在床頭拿小調羹餵他。 「我自己來。」陳子錕道,卻被鑒冰溫柔而堅決的拒絕了。 早,丫鬟送來了早點和報紙,陳子錕此時已經可以動了,半躺在床拿了一個小湯包放進嘴裡,咬下去卻被滾熱的汁水燙得叫了一聲。 「冤家,慢點吃,沒人和你搶。」鑒冰笑道。 陳子錕擺擺手:「不吃了,燙。」 鑒冰拿起湯包,輕輕咬破小口將汁水吸了,把包子皮遞給陳子錕:「吃這個,不燙。」 陳子錕不吃包子皮,炯炯目光盯著鑒冰,看的她渾身不自在,白眼道:「怎麼,昨晚沒看夠?」 「多謝救命之恩。」陳子錕很懇切的說道,頓時破壞了鑒冰營造出來的曖昧氣氛。 「因為你,耽誤我好些生意,你說怎麼賠。」鑒冰也一本正經的說道。 「我現在身無分文,將來有錢一定賠你的損失。」陳子錕沒想到鑒冰忽然變了臉色,只好老老實實的回答。 鑒冰卻噗哧一聲笑了,拿纖纖素手點著陳子錕的額頭說:「戇都。」 陳子錕見她眼波流動,儘是柔情蜜意,心中不一陣蕩漾,他從來未曾和異性如此親密接觸過,不由得口乾舌燥道:「鑒冰,我……」 「什麼也別說,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你只要心裡有我就行了。「鑒冰拿起一枚蟹黃包,塞進了陳子錕的嘴裡。 按照往日習慣,每日早餐後鑒冰都要讀報,《申報》是她必讀的報紙,可是因為有陳子錕在,她也顧不看報紙了,剛要將報紙丟到茶几,頭版的消息卻吸引了她。 老閘巡捕房二西捕命喪公寓,疑為前日遊行暴民報復殺人。 下面是3000的粗體字。 再看內容,面寫的是前日外灘某公寓內發生一起血案,兩名英籍巡捕中彈身亡,據印度守衛說兇犯系一華人男子,行兇後業已逃亡,巡捕房方面稱,被害兩名巡捕此前均曾向遊行隊伍開槍,懷疑是華人激進分子報復殺人,目前案件正在調查之中,賞格已經提升到三千塊錢。 鑒冰看完報道,大驚失色,她猜到陳子錕是做大事的人,但沒料到這小冤家如此膽魄,竟敢在租界繁華之地刺殺英籍巡捕。 陳子錕注意到鑒冰神色的變化,也看到了報紙的大標題,半開玩笑道:「你大可以把我賣給巡捕房,立刻就有三千塊的進賬。」 豈料鑒冰當即變色道:「我鑒冰身在賤業,也曾讀過聖賢,雖不敢與柳如是、李香君相提並論,但一顆愛國之心卻是日月可鑒的,如果我貪慕錢財,昨日就將你拒之門外了。」 陳子錕趕緊撐起身子道歉:「我說錯話了,下次不敢了。」 鑒冰噗哧一聲又笑了,佯怒道:「你這人真是,還想著下次。」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七章尋找陳真 陳子錕沉浸在溫柔鄉里的時候,精武會的學員們正興奮的討論著報紙的事情,屠殺遊行民眾的兩名英籍巡捕在公寓內被刺殺,如此大快人心的壯舉,定然是出自某位大英雄之手- 大家熱烈的討論著到底是誰殺了兩名巡捕,一致意見認為此人定然是中華武術界的豪傑,有人道:「你們說,這事兒會不會是五師叔干的?」 一陣沉默,五師叔雖然回歸師門只有短短半個月,但所做的事情是有目共睹的,他快意恩仇,性子火暴,單槍匹馬踏平虹口道場,從此日本人不敢來精武會鬧事,他慷慨大方,自掏腰包請學員們吃烤牛肉,雖然他也有很多的缺點,比如教訓學員手下沒輕重,不遵守規矩夜裡跑出去花天酒地,但是細想起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趕走五師叔的理由。 「唉,大師兄太嚴厲了。」司徒小言歎息道。 大家也都深有同感,五師叔走後,精武會又恢復了往日死氣沉沉的局面,每日只有枯燥的練功,飯食也只有青菜豆腐糙米飯。 「小師姑,不如你去找大師伯說說情,把五師叔請回來。」有人提議道,然後一幫人都跟著附和,想到五師叔,他們就想到了香噴噴的烤牛肉。 唯有歐陽凱一言不發,他心情很是矛盾,既希望五師叔回來,又怕他回來之後搶走自己的小師姑。 司徒小言躊躇了一陣,終於下定決心去找劉振聲說情,忽然門外進來一個僕役,手裡捧著紙盒,問大家道:「請問陳真是住這裡麼?」 「你是?」 「我是亨利成衣鋪的,這裡有兩套衣服,是孫先生囑咐送過來交給陳真的。」 司徒小言接過紙盒打開一看,裡面兩套立翻領的洋服,一套深灰色,一套白色,料子筆挺式樣新潮,便道:「放在這兒,我轉交給陳真。」 打發了僕役,司徒小言拿著捧著衣服來到大師兄的辦公室,劉振聲和農勁蓀正在裡面談事情,見小言進來立刻停口不嚴,劉振聲問道:「這是何物?」 「是孫先生派人送來的衣服,說是給五師兄的。」司徒小言將紙盒遞道。 農勁蓀看了一眼,皺起眉頭道:「這是孫文先生給陳真做的衣服。」 司徒小言道:「既然是孫文先生送的衣服,咱們怠慢不得,不如我這就去把五師兄找來。」 劉振聲淡淡道:「這裡沒你的事,你先出去。」 司徒小言撅著嘴出去了,但並不離開,而是躲在門口偷聽。 只聽房內農勁蓀道:「振聲,不是我說你,這件事你做的未免孟浪了一些,不管怎麼說,陳真也是霍元甲的嫡傳弟子,還是孫文先生看重的人物,親自招納的國民黨員,這樣的人物,你說趕就趕,趕走一個陳真並不是大事,可是你讓外面人怎麼看我們精武會,你讓孫先生怎麼想,你又讓東閣怎麼想,精武會始終是霍家人的啊。」 劉振聲沉默了一陣,道:「我知道了,我這就把陳真找回來。」說完沖外面喊了一聲:「小言,進來。」 司徒小言知道自己的行蹤瞞不過大師兄,進來道:「大師兄,找五師兄回來是給他衣服,還是讓他重歸師門?」 劉振聲沉著臉說:「讓你去就去,廢話什麼。」 「知道了。」司徒小言喜滋滋的跑開了,她知道大師兄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既然發話讓找陳真回來,那重歸師門基本是板釘釘的事情了。 小言走後,劉振聲點著桌的申報道:「農大叔,依你之見,這件事是不是陳真所為?」 農勁蓀站起來踱了兩步,道:「放眼整個海灘,有此武功誅殺巡捕又能全身而退者,起碼這個數?」說著伸出兩個手指。 劉振聲點頭道:「不錯,起碼二十個人有這樣的身手。」 農勁蓀又道:「可是有這種膽魄的,怕是只有一個。」 兩人對視片刻,不約而同的笑了,農勁蓀說的不錯,能殺洋人的多,敢殺洋人的少,敢殺英籍巡捕的好漢更是屈指可數,根據陳真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很有可能就是在偵查巡捕的住處行蹤等,至於和白俄妓女鬼混,在彈子房,不過是為了掩飾罷了。 劉振聲長歎道:「我錯怪他了。」 農勁蓀也道:「若不是我誤報軍情,你也不致於錯怪了陳真,等他回來,我們一起向他道歉便是。」 …… 司徒小言叫了幾個學員一起,滿世界尋找陳子錕,可是五師叔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找不到蹤跡了,他們尋到彈子房,五師叔的好朋李耀廷也說好幾天沒見他了。 會員們沒轍了,偌大的海尋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精武會尋找陳子錕的時候,宋家三小姐也乘車來到了法租界的診所探望自己送來的傷員,可德國醫生海因滋.沃克遺憾的告訴宋小姐,傷員為躲避追捕,已經自行離開了。 宋小姐大驚失色:「他身中兩彈,怎能自行離開?」 海因滋道:「巡捕去而復返,事發突然,他不願連累診所,所以獨自離去,我相信帝保佑勇者,他不會有事的。」 宋小姐道:「我現在不想聽帝保佑這樣的話,我只想知道,他的傷勢能不能自己走路。」 海因滋道:「這個要看個人體質和毅力了,三年前我在中國西部行醫的時候,曾經給一個叫劉伯承的人做過摘除損壞眼球的手術,甚至沒有使用麻藥,我相信中國人的忍耐力是世界第一的,您送來的這位年輕人,絕對是一個勇敢者……」 說著,他的眼光瞥向一旁的報紙,這張字林西報詳細刊登了兩名西捕被殺的消息。 這個動作表達的寓意,宋小姐不會不明白,她飛快的抽出幾張鈔票放在桌子道:「謝謝你,沃克醫生,我想您一定會忘掉這件事。」 海因滋刻板的臉終於出現一絲笑容:「親愛的小姐,我已經忘了。」 …… 四馬路會樂裡,門口掛著紅燈籠的寓,已經三天沒接待客人了,傳說鑒冰小姐生病了,這些日子寓廚娘經常出沒於菜市場和藥鋪,買了不少烏雞老鱉人參鹿茸之類的補品,似乎也驗證了鑒冰生病的消息。 鑒冰是海灘花界四大金剛之一,她的一舉一動,吸引著無數人的眼球,寓關門不接客人往往意味著女校傍到了新的恩客,可沒聽說最近有哪位大佬做了鑒冰的生意,於是謠言四起,有人說鑒冰小產閉門休養,有人說鑒冰傍到了某南方豪客準備金盆洗手嫁做商人婦,還有人說鑒冰養了個小白臉每日風流快活,總之各種傳聞都有,滿足著各色人等的好奇心。 寓內,鑒冰扶著陳子錕慢慢走到躺椅旁坐下,沐浴著六月的陽光,經過數日調養,陳子錕慘白的臉色已經恢復了一些紅潤,傷口癒合情況也很良好。 「照射紫外線,可以殺菌,呼吸新鮮空氣,有助於恢復健康。」鑒冰拿著水果刀削著蘋果,滿嘴都是新名詞,女校們引領著海灘的時髦之風,她們看報紙聽廣播,新時裝新名詞都是從她們這裡傳出去的,比如紫外線這個名詞,陳子錕就壓根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當然,他也不需要知道是什麼,他要做的僅僅是瞇縫著眼睛享受鑒冰送到嘴裡的水果,以及溫柔的按摩。 吃完了蘋果,鑒冰笑瞇瞇的拿了一個紅包出來,煞有介事的遞給陳子錕。 「這是什麼?幹嘛給我錢?」陳子錕打開紅包一看,裡面竟然是一疊鈔票。 「沒想到你還是個童男子,照規矩是要給紅包的。」鑒冰臉飛起兩朵紅暈,想起早半夢半醒之間做的事情她就害羞。 「那我就裝著了。」陳子錕大大咧咧的將紅包塞在了身。 「戇都。」鑒冰將腦袋伏在陳子錕肩頭,手指在他胸口劃著圈圈,柔情蜜意溢於言表,她是揚州人,八歲被賣到海培訓做女校,自幼見慣了風月場的悲歡離合,人情冷暖,但心裡總是幻想著有朝一日能有個蓋世英雄愛自己,疼自己。 如今,她的夢想似乎就要實現了。 「子錕,你知道小鳳仙麼?」鑒冰幽幽的說道。 「知道,蔡鍔的紅顏知己,一曲《高山流水》覓知音,人間多少佳話。」陳子錕在北京混過,自然聽說過這位八大胡同的傳奇人物。 「我記得小鳳仙給蔡鍔將軍的輓聯是這樣寫的,萬里南天鵬翼,直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終一夢;幾年北地胭脂,自愁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鑒冰念完這首輓聯,輕輕歎了口氣,遙望北方,眼中儘是嚮往之色。 陳子錕默默無語,鑒冰將小鳳仙視作偶像,可惜自己不是蔡松坡那般的英雄。 「我給你寫一幅字。」鑒冰忽然歡快起來,走進房準備筆墨紙硯,讓陳子錕為自己磨墨,揮毫寫下一首氣勢磅礡的詩來: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凌煙閣,若個生萬戶侯。 女校們自幼受到琴棋畫方面的嚴格教育,這一幅字墨跡飽滿、酣暢淋漓,讓人不敢相信出自女人之手。 陳子錕自慚形穢道:「可惜我不會寫毛筆字,只能替你磨墨。」 鑒冰笑道:「這幅字送給你。」 忽然芳姐在外面敲門道:「先生,丁公子來了。」 鑒冰不滿道:「不是講了麼,就說我病了,所有的局都推了。」 芳姐道:「丁公子聽說先生病了,特地請了有名的婦科聖手來給先生瞧病,此時正在門外候著。」 鑒冰大怒道:「偶感風寒罷了,請什麼婦科聖手,關門趕他們走。」 芳姐只得離去,在大門口好言勸慰丁公子,這位丁公子的父親是在英國洋行裡做大買辦的,家裡有的是錢,迷戀鑒冰已經有些日子了,甚至達到一日不見茶飯不思的地步,請了醫生來給鑒冰看病也是一番好意,沒成想連面都見不著,不免怒形於色,拿出一張五百大洋的莊票來撕個粉碎,憤憤然的去了。 「唉,先生這是做的啥事體哦。」芳姐唉聲歎氣,雖然依著鑒冰的身家,不做生意也能撐個一年半載,但他們這些做下人日子就苦了,沒了恩客的小費打賞,光憑鑒冰開的月錢根本吃不飽的。 正在發愁,廚娘買菜回來了,神神秘秘的拿了一張紙塞給芳姐,芳姐一看,心臟頓時砰砰的跳了起來。 這是一張懸賞緝拿兇犯的告示。 三千塊的賞格不算少,省著點過,夠一家人過十年的,芳姐焉能不動心,看面的說法,巡捕房要緝拿的兇犯和自己先生養的這個小白臉很是相似,都是高個子,都是身中槍。 芳姐心驚肉跳,自家先生這哪裡養的是小白臉啊,分明就是小白狼,這種危險人物留在家裡,一不留神就把大家都禍害了。 事關重大,她不敢獨斷專行,私下裡把寓的丫鬟、廚娘、車伕都召集起來開會,向大家曉以利害,很快取得了所有人的支持,向巡捕房報案。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八章告密 芳姐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大見識,她除了察言觀色見風使舵背後嚼舌頭拿針扎小人之外,基本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真讓她去巡捕房舉報兇犯領懸賞,她還不敢呢。!。 其餘幾位廚娘丫鬟幫傭比芳姐還不堪,一聽到巡捕房的字眼就畏首畏尾,沒有一個敢去報信領賞的。 他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三千塊錢的賞格很高,足以買幾條人命,巡捕房裡那些傢伙吃人不吐骨頭,貿然前去舉報,搞不好會雞飛蛋打一場空,賞錢領不到,還連累了自己,所以此事必須從長計議。 「阿拉表哥在十六鋪碼頭討生活,認識場面的人,找伊拉出面保管沒問題。」丫鬟小桃說道,她是川沙鄉下人,所謂的表哥其實是個游手好閒的無賴,整日吃喝嫖賭,全靠小桃接濟,不過他認識斧頭幫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 一幫頭髮長見識短的娘們最終商定,由小桃出面找表哥辦理此事,小桃匆忙出門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十六鋪碼頭而去。 但凡車站碼頭附近,必定居住著大批苦力,十六鋪碼頭乃是黃浦江極重要的客貨運樞紐,每天過往人流何止十萬,下貨物更是不可計數,大批的苦力工人以此為生,更有許多流氓地痞混雜其中,小桃的表哥阿貴就是其中之一。、 碼頭西南方搭建著許多被海人稱作滾地龍的低矮窩棚,苦力和他們的家眷就蝸居在這裡,一走進棚戶區,各種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光屁股小孩到處亂竄,野狗在垃圾堆邊翻著食物,婦女們提著水桶在自來水龍頭前排著長隊。 小桃很容易便找到了阿貴,她的表哥正坐在一間雜貨鋪門口和人打麻將,阿貴嘴裡叼著煙卷,翻翻眼皮看了小桃一眼,不耐煩的問道:「啥事體?」 「大事。」小桃掏出懸賞告示亮給他看,阿貴驚得煙卷都掉了,慌忙起身叫圍觀的朋幫自己打一把,然後把小桃拉到一旁仔細詢問,小桃得意洋洋的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阿貴興奮的直搓手,領著小桃來到一間破房子門口。 房子裡傳來嘿咻嘿咻的聲音,小桃聽的面紅耳熱,阿貴卻不當一回事,蹲在一旁抽煙,過了一會,一個黑壯漢繫著褲子出來了,阿貴前低語了幾句,黑壯漢瞅瞅小桃,點點頭。 這黑漢就是斧頭幫的大當家老疤,斧頭幫是青幫下面一個小分支,總共四五十個人,靠坑蒙拐騙替人收賬過活,總之是什麼來錢幹什麼,但實力有限,一直是個不檯面的小幫派。 看了懸賞告示,老疤直撓腦袋,這事兒不好辦,面寫的捉拿兇犯扭送巡捕房者賞金三千塊,提供有效線索者賞金五百,可四馬路是別人的地盤,自己若是興師動眾派幾十個弟兄過去拿人,肯定會招惹麻煩,直接去巡捕房告密的話,若沒有可靠的中間人,連這五百塊都撈不到。 老疤倒是有個靠山,是法租界巡捕房的葉天龍,可這案子是發生在英國人地面的,找葉天龍有點不合適,況且這種事情牽扯越多越麻煩,狼多肉少攤到斧頭幫身,就沒幾個銅鈿了。 思來想去,老疤終於想到一個合適的中間人,他認識一位在萬國商團當隊長的洋人,請他帶人去把兇犯抓了,再到巡捕房領賞,大不了三千塊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也比一分錢拿不到的好。 「儂看清楚了,就是佈告的人?」老疤再次問道。 小桃怯生生的點頭:「是的,求求儂,不要連累我家先生。」 「儂放心好了,阿拉辦事有分寸。」老疤才不把小桃的話放在心,叫幾個兄弟去江邊找人去了。 …… 四馬路,鑒冰寓,幾件沾血的衣服已經洗乾淨了,整齊的疊好擺在床,陳子錕拿起那塊繡著yling字樣的手帕若有所思,忽聽身後驚呼:「你要去哪裡?」 一回頭,鑒冰正捧著一碗參湯站在不遠處,陳子錕道:「我該走了。」 「不許走。」鑒冰將參湯放下,走過來從後面抱住陳子錕的腰,臉貼在他的脊背低聲道:「梁園雖好卻不是久戀之地,我懂你的心思,你是九天鯤鵬,我留不住你的,可你至少要等到傷勢好轉,風聲平息再走,現在外面到處都是通緝你的告示。」 陳子錕道:「我無故失蹤這麼久,大家都要擔心的。」 鑒冰道:「不就是蔣志清、戴季陶他們這幫酒肉朋麼,回頭我告訴他們你在我這兒便是。」 陳子錕道:「我不是說他們,我說的是李耀廷,和我一起闖海的兄弟,我現在住在他那兒,突然不回去,他肯定要滿世界找我的。」 風月場混飯吃的人,大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陳子錕一提起李耀廷的名字,鑒冰立刻想起來了:「哦,是那個北京來的小伙子,這樣,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去找他。 陳子錕無奈,只好告訴了鑒冰李耀廷的地址。 鑒冰讓陳子錕好好在家休息,自己換了一身男裝,開著奧茲莫比爾小汽車來到彈子房,一進門就吸引了無數目光,因為鑒冰實在是太美了,就算穿了男裝也難以掩飾那股風華絕代之感,反而有一種特殊的美,引得彈子房裡的華人洋人都停下球桿呆呆的望著她。 李耀廷立刻認出了鑒冰,眼睛一亮迎去,稍微有些語無倫次道:「鑒冰小姐,您是來找我的麼?」 「哦,李先生,對,我是來找你的。」鑒冰的北京官話裡帶點吳儂軟語的糯甜之感,餘音裊裊,讓李耀廷骨頭都酥了。 自打那次一起喝酒之後,李耀廷就將鑒冰視作自己的夢中情人和前進的動力源泉,每當遇到挫折的時候,他就告誡自己說,小順子你丫的要努力,要出人頭地,才能睡到鑒冰這樣的絕色女人。 夢中情人突然來找自己,這是幻想中才會出現的一幕,李耀廷激動的說話都結巴了:「我我我,我請你喝杯酒。」 「我不是來喝酒的,我是來告訴你,陳子錕在我那裡。」鑒冰壓低聲音道,同時環顧四周,那些男人們立刻收回貪婪的目光,裝作擊球的樣子,但還是偷眼在鑒冰柔美的軀體線條欣賞著,意淫著。 「大錕子在你那裡?這幾天可急死我了。」李耀廷知道鑒冰不是來找自己的,不免大為失落,不過尋找到陳子錕的下落,又讓他感到興奮,英籍巡捕被殺一事他也聽說了,按照他對陳子錕的瞭解,幾乎可以確定,這事兒就是自己這位兄弟干的,陳子錕連續失蹤數日,李耀廷急的不輕,到處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下落,如果不是因為鑒冰來,下了班,還會出去繼續尋找的。 鑒冰道:「他讓我轉告你,一切平安,不用擔心。」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我就這麼一個兄弟了。」李耀廷堅持道,鑒冰無奈,只好帶他回去,兩人剛到門口,正遇到精武會的人來找,司徒小言眼尖,一眼看到李耀廷,頓時奔過來拉住他問道:「有五師兄的下落了麼?」 這些天來,司徒小言等人一直在尋找陳子錕的下落,甚至比李耀廷還要著急,李耀庭不忍隱瞞她,便道:「找到了,在鑒冰小姐那裡。」 司徒小言打量著鑒冰,見這女人穿著一身洋服有些不倫不類,但卻挺好看的,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女人不是好東西,五師兄和她搞在一起絕沒有好事,立刻虎起臉道:「你把我五師兄藏到哪裡去了?」 鑒冰何等樣人,豈能聽不出司徒小言語氣裡的敵意,不過搭眼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單純的女孩子,絕非自己的對手,便溫和的笑道:「你五師兄受了傷,在我家調養了幾日,你不放心的話,不妨一起去看。」 「去就去。」司徒小言道,又招呼隨自己同來的歐陽凱道:「走,咱們一起去。」 於是,四人驅車回到了四馬路的寓,一看到寓門口掛的紅燈籠,司徒小言的臉就紅了,原來傳言沒錯,五師兄真的和這些壞女人搞在一起! 進了寓,來到臥房門口,鑒冰推門道:「子錕,看我帶誰來了。」 陳子錕身負重傷,僅僅休息了幾天不可能恢復到生龍活虎的地步,此時正躺在床靜養,見李耀廷和司徒小言他們都來了,便要下床迎接,卻被鑒冰一把按住,柔聲道:「你別動,小心傷口。」 「他們居然都睡在一起了。」司徒小言心中大為不樂意,小女孩心性直,臉立刻表現出來了,不過歐陽凱卻鬆了一口氣,看來五師叔另有所愛,對自己沒威脅啊,以往錯怪他了。 李耀廷疾步前,掀開被子一看,大驚失色:「這麼重的傷!」 司徒小言和歐陽凱也目瞪口呆,陳子錕身纏滿了繃帶,簡直是遍體鱗傷。 …… 與此同時,一隊身著卡其軍服,扛著刺刀槍的商團步兵乘坐卡車開到了四馬路,同來的還有斧頭幫的一群人,他們悄悄包圍了鑒冰寓,帶隊的獨眼龍隊長摘下墨鏡,將玻璃眼球摸出來用手帕擦拭乾淨,又安回眼眶,用俄語吩咐手下道:「刺刀。」 歪戴帽子的彪悍大兵們從腰間摘下四稜刺刀安裝在莫辛納甘191式步槍的槍管,頓時寒光一片。 斧頭幫眾們也從褲腰帶拔出斧頭來以壯聲勢,但他們單薄的體格和黃瘦的面容,在人高馬大的白俄商團隊員面前卻被襯托的極其猥瑣不堪。 老疤諂媚道:「安德烈隊長,到時候賞金可別忘了小的。」 獨眼龍瞅瞅他,用漢語道:「你確定那個人姓陳?」 第二卷風起第四十九章風蕭蕭 萬國商團的前身就是著名的洋槍隊,由海租界的洋人僑民組成,有英國隊、美國隊、意大利隊、日本隊、中華隊、白俄隊等,這是一支志願民兵部隊,並非常備軍,士兵年齡從十八到四十都有,職業更是五花八門,醫生律師商人工廠主買辦銀行家都有,但白俄隊卻是個例外。!。 十月革命之後,滯留在海的沙俄遠東艦隊的一艘巡洋艦無家可歸,艦水兵生活無著,租界當局就收編了這批水兵,組成了第一俄國隊,作為商團中的應急部隊使用,後來陸續又有流亡白俄來到海,工部局收編其中訓練有素的軍人組成第二和第四隊,但俄國隊的中堅還是第一隊。 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從北京逃亡到海之後,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喜歡了這個冒險家的樂園,這裡充滿了機遇和艷遇,哪怕對一個亡國的白俄來說也是如此,他很快就結識了萬國商團白俄隊的隊長,並且憑借自己流利的漢語和圓滑的交際手腕,謀取到了副隊長兼翻譯官的職位。 斧頭幫長期在黃浦江混飯吃,和白俄水兵有些交情,所以找他們幫忙,白俄第一隊的大兵們正在營房裡百無聊賴,聽說有三千塊大洋找門的好事情,頓時一哄而起,短短幾分鐘內就整隊完畢,開著卡車浩浩蕩蕩殺奔四馬路。 大兵們已經包圍了寓,只要長官一聲令下,這些彪悍的俄國水兵就會一擁而入,幹起殺人放火的老本行,但安德烈的第六感卻告訴他,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海灘雖然魚龍混雜,幫派林立,火並不斷,但大家都遵守著同樣的潛規則,那就是不碰洋人,尤其是洋人巡捕,那更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所以這事兒肯定是過江龍干的,安德烈甚至懷疑,兇手很可能是自己認識的人。 所以他再次問老疤,那人是不是姓陳。 老疤轉向小桃問道:「是不是姓陳。」 小桃早已被這副陣勢嚇傻,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是姓陳。」 安德烈和顏悅色的問她:「這個人長什麼樣子?」 小桃道:「高個子,白淨臉,像唱戲的武生。」 老疤和阿貴都暗地裡啐了一口,心說不就是小白臉麼。 安德烈卻心中一動。 …… 寓內,芳姐急匆匆敲門道:「不好了,巡捕來了,全是洋人,都拿著槍!」 眾人大驚,鑒冰卻不慌不忙問道:「穿什麼號衣,沖哪兒來的?」 在芳姐的概念裡,巡捕和商團以及正宗洋兵之間沒有區別,她慌張道:「黃軍裝,刺刀槍,把我們的院子給圍了。」 說這話的時候,芳姐裝出恐懼擔憂的樣子,其實心中暗自得意,她覺得自己這件事做的太對了,不僅挽救了先生的職業生涯,還賺了一大筆錢,不過目前還要裝著不知道,等事態平息之後,先生幡然悔悟之時,再慢慢告訴她不遲。 鑒冰自然是有些見識的,知道巡捕是穿黑制服而軍隊是穿卡其制服的,而軍隊通常並不負責租界內部治安,此事有些蹊蹺,但已經火燒眉毛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又問道:「多少人?」 芳姐誇張道:「有好幾百人,都拿著槍,好長的刺刀。」 陳子錕知道是衝自己來的,強撐著站起來道:「小順子,我的傢伙帶來了麼?」 李耀廷懊喪道:「來得太急,我給忘了。」隨即醒悟過來,「大錕子,你還想和他們拼啊,那可是百條槍啊。」 陳子錕凜然道「老子又不是嚇大的,出去瞧瞧。」 這就撥開芳姐,逕直出門,鑒冰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慌忙跟了出去,李耀廷、司徒小言和歐陽凱也緊跟了出去,芳姐眼巴巴的喊道:「先生」 鑒冰頭連頭也不回。 四馬路一帶繁華熱鬧,寸土寸金,房子都是佔地不大浙江式十三間頭天井院,兩層樓,鑒冰的臥室就在二樓,出來趴在窗口一看,外面果然圍了一圈大兵,全是人高馬大的洋人,穿卡其布英式軍裝,戴軟木盔,端著刺刀的水連珠步槍,沒有芳姐說的那麼誇張有幾百號人,但三十個總有。 媽了個巴子的,這下完了,陳子錕的手有些抖,就算自己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手沒槍拿什麼和別人拼,看來自己這百十斤今天就交代這兒了。 正在喪氣,忽見下面有個熟悉的身影,帶著墨鏡神氣活現的,不正是二櫃他老人家麼。 陳子錕心裡有了計較,回身嚴肅道:「你們都不要動,我一個人出去。」 「不!」鑒冰和司徒小言同時喊道。、 李耀廷也勸道:「大錕子,別逞能。」 「那你們有什麼辦法?」陳子錕銳利的目光掃過他們。 一陣沉默,大家心裡都清楚,既然軍隊包圍了這裡,說明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這時外面開始喊話「裡面的人聽著,趕快出來投降,不然我們就開槍了。」緊接著是一陣拉槍栓的聲音。 「不要開槍,這就出去。」陳子錕沖外面喊了一句,這就準備下樓了,忽然鑒冰撲來死死摟住他的後腰,眼中晶瑩閃爍。 「乖,去一下就回來,不會有事的。」陳子錕輕輕撫摸著鑒冰的秀髮說道。 鑒冰淚眼婆娑,但還是放開了他。 陳子錕整整衣服,看了看李耀廷,道:「如果回不來,我的領帶和皮鞋就給你了。」 李耀廷笑的比哭還難看:「你丫的皮鞋那麼大碼,我穿跟船似的。」 陳子錕也笑了笑,又對司徒小言道:「是大師兄讓你來找我的。」 小言點點頭,沒說話,生怕一出聲就哭出來,五師兄雖然神色輕鬆,但誰都知道,此去必死無疑。 「告訴大師兄,我沒丟精武會的人,沒丟師父的人。」說完,陳子錕又轉向歐陽凱,道:「我走以後,你多照顧小言,功夫也不要荒廢。」 歐陽凱緊咬著嘴唇,用力的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原本對五師叔的不滿和怨恨,此時已經化作感激和崇拜。 陳子錕沖大家一拱手:「某去也!」言辭神情毅然決然,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說罷匆匆下樓,在丫鬟廚娘等人驚懼的目光中,毅然推開寓大門,站在了陽光下。 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心中暗罵:果然是你小子,盡給我添亂! 這事兒有些頭疼,因為安德烈來到海不過半年而已,在白俄隊裡也是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雖然頭銜不低,但遇到大事都要隊長謝爾蓋.彼得洛維奇拍板,捉拿兇犯是集體行動,又不是他安德烈一個人當家作主的,所以想給陳子錕打掩護也有些難度。 安德烈虎著臉一擺手:「帶走!」 兩個士兵前一左一右架住陳子錕就要往汽車裡拖,被他一把甩開,喝道:「我自己會走。」 白俄水兵大怒,舉起莫辛納甘步槍就要砸過來,卻被安德烈喝止:「住手,這是一位紳士,要給他應有的尊重。」 士兵悻悻的端平了步槍,用刺刀押著陳子錕走向汽車,忽然鑒冰奔了出來,大喊道:「不要抓他!」卻被芳姐等人死死拉住,只能抓著門框用通紅的眼睛盯著陳子錕的背影。 安德烈將穿著馬靴的腳跟一併,將兩隻手指舉到帽簷處道:「尊敬的女士,我向您保證,這位先生會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他是無辜的,我會親自送他回來。」 說罷轉身離去,馬靴留下一串響亮的聲音,白俄隊的士兵們也整隊離開,斧頭幫諸人喜滋滋的跟在後面一路朝巡捕房去了,等著拿屬於他們那份的賞錢。 人走光之後,只剩下一個手足無措的小桃,鑒冰頓時明白了,原來是有內鬼告密啊,她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 汽車後座,陳子錕和安德烈並肩而坐,安德烈拿出兩支雪茄來,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遞給他一根道:「呂宋雪茄,嘗嘗。」 陳子錕接過來咬下圓頭,湊著安德烈的火柴點燃,美美抽了一口,讚道:「二櫃你老人家混的不錯,走到哪裡都能吃得開。」 安德烈道:「俄國隊就是租界工部局的僱傭兵,我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順便圖謀發展,對了,那兩個英國佬是不是你殺的?」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答道:「放眼海灘,除了老子,誰還有這個膽略?」 安德烈道:「我看是除了你這麼傻逼,事情鬧得驚天動地,你可別指望我會救你。」 陳子錕道:「愛救不救,給我兩把槍,我自己殺出去。」 安德烈道:「拉倒你,還想把我連累進來,門都沒有,我問你,你殺人的時候,有誰看見了?」 陳子錕想了想說:「我進門的時候,沒人看清楚我的相貌,不過殺人的時候有個叫娜塔莎的俄國妓女在場。」 安德烈點點頭:「知道了。」 他倆用黑幫切口和俄語法語混合交談,前座的司機和警衛根本聽不懂,就這樣一路來到萬國商團俄國隊軍營,哨兵搬開拒馬放車輛進去,隨即又端起了步槍攔住後面緊跟的斧頭幫眾人。 老疤明白了,這幫老毛子是想吃獨食。 「冊那,黑吃黑吃到老子頭了,咱們走著瞧。」老疤惡狠狠吐了一口濃痰,帶著阿貴等人走了,逕直來到老閘巡捕房,腆著臉走了進去,找到一個西捕小頭目,拿出懸賞告示點頭哈腰道:「長官,阿拉來告密。」 第二卷風起第五十章開始行動 巡捕是英國人,高鼻凹眼,唇留著一撇鬍子,臉帶著海灘白人特有的傲慢,他輕蔑的看了看眼前這個典型的中國幫會中人,拿起蘸水鋼筆道:「你說。」 老疤精神一振,湊過來神神秘秘道:「刺殺兩名西捕的兇手就藏在四馬路,小的親眼所見,絕不沒有錯。」 巡捕用戴著白手套的手遮住鼻子,似乎老疤的嘴巴帶著一股糞坑的味道般,他揮手將老疤斥開,不耐煩道:「到底在哪裡?」 「這個……」老疤賤賤的笑了,伸出手指做了個捻錢的手勢。 巡捕當即將手中的拍紙簿砸過去:「滾!」 難怪他惱怒,這些天來告密的中國人簡直成群結隊,每個人都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好像心裡揣著天大的秘密,結果巡捕去把人抓了一審問,儘是些不相干的倒霉蛋而已。 老疤悻悻而出,阿貴搓著手,兩眼放光前問道:「大哥,拿了多少賞錢?」 「滾!」老疤狠狠在阿貴臉抽了一巴掌,搖搖晃晃走了。 阿貴捂著紅腫的臉龐回去了,來到家門口,正看到小桃在等他,一口氣全撒在小桃身,掃臉就是兩個大嘴巴,罵道:「滾!」 小桃哭著跑走了,回到寓就覺得氣氛不對,所有下人挨個接受鑒冰的盤問,小桃戰戰兢兢的退了出去,漫無目標的走在大街,不知不覺來到黃浦江邊,望著滔滔江水,一狠心就跳了進去。 …… 老疤回去之後越想越生氣,老毛子不講江湖道義,那就別怪阿拉不客氣了,他直接跑去法租界警務處找到葉天龍,把事情一說,葉天龍也大罵老毛子不厚道,要幫老疤討個公道。 老疤信誓旦旦道:「龍哥,事情辦妥,賞金全歸你,阿拉一個銅鈿都不要,只為出口惡氣。」 葉天龍誇下海口,其實也是衝著那三千塊的賞錢,可他不過是個法租界巡捕房低級包打聽,在江湖或許有點面子,但在洋人面前連個屁都不算,所以他當即帶著老疤找到了自己的司程子卿。 程子卿是法租界警務處政治組的小頭目,和大亨黃金榮關係很好,在社會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聽了葉天龍和老疤的報告,淡淡的笑笑,先將老疤打發出去,只留下葉天龍,掏出金質煙盒來,掏出兩支大英牌捲煙,丟一支過去,另一支慢條斯理在煙盒磕著。 葉天龍趕忙掏出洋火擦著,幫程組長點燃,自己將煙夾在耳朵。 程子卿抽了口煙,問道:「天龍啊,你跟我多久了?」 「有三年,哦不,三年零七個月了。」葉天龍道。 「不短了哦。」程子卿自言自語道,忽然話鋒一轉,指著葉天龍的鼻子罵道:「快四年的時間,就算是一頭豬也能變得聰明些,儂怎麼就這麼不開竅!」 葉天龍被罵的懵了,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程子卿道:「有些事體,是摻和不得的,英租界的巡捕被殺,這裡面的水不是一般的深,萬國商團白俄隊是什麼人你還不曉得,那是商團的常備軍,租借治安的台柱子,別說他們要黑吃黑了,就是一陣亂槍把斧頭幫全斃了,一句閒話也就打發了,只有儂這個戇都,才會為了幾百塊錢瞎摻乎!」 劈頭蓋臉一頓罵,把葉天龍罵的連連點頭,賠罪道:「老頭子,阿拉曉得錯了。」 程子卿光顧著罵人,煙卷都熄滅了,葉天龍陪笑著又幫他點燃,問道:「那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儂還想咋樣?英租界巡捕房已經抓了一百多號人,全是殺巡捕的嫌疑犯,哪個曉得斧頭幫說的這個就是真兇?到時候謊報軍情,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葉天龍終於明白,這事兒碰不得,他唯唯諾諾的退下,出去又把老疤訓斥了一頓,老疤這個憋屈啊,不過他也終於回過味來,牽扯到洋人的事情已經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還是少碰為妙。 程子卿卻又點一支煙思索起來,其實剛才老疤的話讓他心中起了驚濤駭浪,這個藏在四馬路的傷者,不正是前幾日從德國診所逃走的傷員麼,如今又被俄國人抓去,卻不直接送進近在咫尺的中央巡捕房,而是押回萬國商團兵營,這裡面肯定有玄機。 死了兩個英國巡捕並不是大事,程子卿關心的是背後的博弈,身為法租界警務處政治組的警探,他才不管那些兇案呢,他在意的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到底牽扯到哪一方的勢力,是北洋、廣州軍政府、國民黨、日本人、還是俄國人? 掐滅煙蒂,拿起禮帽,程子卿出門去了,他準備把這件事弄明白,給司羅蘭德.薩爾裡獻一份大禮。 …… 萬國商團俄國第一隊兵營,隊長謝爾蓋.康斯坦丁.彼得洛維奇坐在辦公桌後面,身穿著一套卡其布的英國式軍服,布質肩袢綴著象徵尉軍銜的三顆花,他的身後的鏡框裡擺著帝俄政府頒發的勳章和一副金色的校肩章。 謝爾蓋曾經是駐海的俄國巡洋艦的校艦長,如今卻只能屈尊當一個僱傭兵的尉隊長,他做夢都想回到故鄉彼得堡,所以對臨時政府的代表兼老鄉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很是客氣,言聽計從,短短幾個月就把他提拔成自己的副手。 「好,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說說你們抓到的大魚,是不是真的價值三千塊錢。」謝爾蓋漫不經心的問道,同時從酒櫃裡拿了一瓶白蘭地和兩個水晶杯出來。 「親愛的謝爾蓋.康斯坦丁.彼得洛維奇,我們抓錯人了,用中國人的話說,大水沖了龍王廟,我帶來的這個年輕人,事實是臨時政府最高執政高爾察克閣下任命的海軍少尉,同時他也是我來中國時的助手,我們在北京失散,沒想到竟然在海重逢,您說,這難道不是帝的安排麼?」 謝爾蓋聳聳肩膀,拔出酒瓶塞子道:「當然,很值得為這個喝一杯。」 忽然房門被敲響,另一位副隊長伊凡諾夫走了進來,敬禮道:「隊長閣下,巡捕房來提犯人了。」 安德烈大驚:「我並沒有通知巡捕房。」 伊凡諾夫傲慢的看了他一眼,道:「是我打電話給巡捕房的。」 安德烈道:「可是他根本不是兇手,他是我的助手,俄國臨時政府的僱員。」 伊凡諾夫道:「我看不出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繫,再說這裡是海,不是鄂木斯克,我們也不是白衛軍,而是租界的僱傭兵。」 安德烈氣的七竅生煙,但又無可奈何,這裡是文明世界,總不能一言不合拔槍殺人。 謝爾蓋打圓場道:「如果不是兇手的話,讓英國人帶去問一下也不打緊。」 長官都發話了,安德烈更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陳子錕被巡捕帶走。 本來在營房裡吃著糕點喝著紅酒的陳子錕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沒想到忽然進來幾個巡捕給自己戴了手銬,變化之大讓他來不及反應,等到被押出門看到二櫃愧疚的眼神,他這才明白,這回真栽了。 陳子錕被押回了中央巡捕房,不過並沒有立刻提審,因為這段時間抓了太多的嫌疑犯,總要一個個的審才行。 巡捕房的牢房分為兩種,一種設施較好的用來關押白人,一種設施簡單的關押中國人以及印度人、馬來人、安南人等,在臭烘烘亂哄哄的牢房裡,陳子錕反而鎮定下來,他知道有人會來救自己。 …… 精武會,司徒小言和歐陽凱向劉振聲報告了發生的事情,大師兄扼腕歎息:「陳真敢於血濺五步,為枉死民眾報仇,真乃我精武會之楷模也。」 「大師兄,現在怎麼辦?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五師兄被洋人槍斃啊。」司徒小言急道。 歐陽凱也舉起了拳頭:「師父,我們劫法場。」 「胡鬧!」劉振聲嚴厲的呵斥道,「我自有主張,你們先下去。」 司徒小言和歐陽凱氣鼓鼓的回去了,路嘀咕道:「大師兄膽子太小了……」 劉振聲聽到他倆的議論,眉頭一皺,回望霍元甲的遺像,喃喃道:「師父,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了。」 牆的霍元甲風輕雲淡,嘴角掛著一絲看破世事的微笑,劉振聲默默的點頭,回到自己的臥室,打開櫃子拿出一套黑色十三太保夜行衣來,衣服散發著樟腦丸的味道,已經很久沒穿過了。 「師父,從今天起,精武會要做一些事情了。」劉振聲低聲念道。 深夜,劉振聲換了夜行衣,在外面罩了一件大褂,從臥室出來直奔後牆,忽然聽到什麼聲音,停下腳步躲在牆角,只見兩個同樣穿夜行衣的人偷偷摸摸從樓下來,走到後牆邊一躍而。 劉振聲欣慰微笑了,他認出那是司徒小言和歐陽凱,看來在陳真的感召下,精武精神已經潛移默化的深入到會員的心中,他們開始行動了。 第二卷風起第五十一章釋放 司徒小言和歐陽凱計劃搭救陳子錕,但他倆還沒傻到直接去闖巡捕房劫獄的地步,而是選擇了另一個方案。 那就是襲擊西捕,給租界當局造成一種兇手尚未歸案的假象,這個法子是歐陽凱想出來的,自小熟讀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的他為自己的奇謀沾沾自喜,司徒笑言也表示強烈支持,策劃了一陣子,兩個人就匆匆出動了。 兩人跳出精武會的後牆,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租界,歐陽凱穿了一件黑色拷綢衣褲,司徒小言是黑色香雲紗的衣服,在夜幕中都不顯眼,來到大馬路附近的老閘巡捕房,兩人耐心的等起來。 不大工夫,巡捕房裡出來一個穿便衣的白人男子,匆匆而去,歐陽凱和司徒小言交換一下眼神,悄悄跟了過去,尾隨那男子進入一條燈光昏暗的弄堂,歐陽凱遮住面孔猛撲去,迅速將其放倒在地,拔出匕首頂在他脖子,在下刀的一剎那卻猶豫了。 畢竟他沒殺過人,面對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而且和自己無怨無仇。 那白人驚惶了片刻,迅速回過神來,苦苦哀求對方不要殺自己:「饒命,要什麼都給你,錢,懷表,戒指,你看,這是我女兒的照片,她才四歲。」 這下歐陽凱更遲疑了,拿匕首的手怎麼也捅不下去,忽然他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便惡狠狠的說:「老子專殺巡捕,前日那兩個死鬼就是我殺的,今天先放了你,回去告訴他們,出門都當心點。」 洋人點頭如搗蒜。 歐陽凱收了匕首,沖藏在弄堂口望風的司徒小言使了個眼色,轉身便走,那白人狼狽不堪的爬起來,忽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左輪手槍,咬牙切齒扳開擊錘衝著歐陽凱的背影就要射擊。 說時遲那時快,從房頂飛下一片碎瓦,正中洋人手腕,子彈打歪了,擊中歐陽凱身旁的牆壁,刺耳的槍聲立刻引起街巡捕的注意,登時警笛就響了起來。 歐陽凱倒也機靈,發現事情失敗,拉著司徒小言迅速逃離,兩分鐘後,大隊巡捕忙著封路搜捕,但一無所獲。 兩個失敗的殺手返回精武會之後依然氣喘吁吁,江湖的險惡和社會的複雜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夜已深,為了避嫌兩人各自回去帶著滿腹的心事睡覺去了。 幾分鐘後,劉振聲也回到了精武會。 …… 老閘巡捕房炸了窩,洛克和勞伯遜屍骨未寒,剛從倫敦來的巡長霍頓又遇到襲擊,若非他機智過人,此時已經成為弄堂裡一具冰冷的屍體。 驚魂未定的霍頓回到巡捕房之後一連灌了三杯威士忌,才勉強鎮定下來,向同事們講述了剛才發生的經歷,原來洛克和勞伯遜是死在中國刺殺團伙之手,這案件已經不是簡單的刑事案,可以劃歸政治案件之列了。 巡捕們大舉出動,抓了好多夜裡遊逛的嫌疑犯,巡捕房的牢房爆滿,盛不下這麼多人犯,但依然還有新的嫌疑犯被不斷抓進來。 到了第二天早,又有新的情報傳來,租界某當鋪收到一塊金錶,表殼刻著被害警官勞伯遜的名字,巡捕們立即出動,順籐摸瓜抓到了典當人,正是彼得堡俱樂部的妓女娜塔莎。 案發當時,娜塔莎是唯一的目擊者,巡捕發佈的通緝令就是根據她的口供做出的,沒想到這個俄國居然順手牽羊偷走了勞伯遜的財物。 巡捕例行公事審問了娜塔莎,卻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洛克和勞伯遜並非死於什麼神秘的中國刺客之手,而是爭風吃醋自相殘殺而死。 至於為什麼要捏造兩名巡捕死於刺客之手的原因也很簡單,那是因為娜塔莎拿走了勞伯遜的錢夾和金錶,出於佔有這些財物的考慮,她捏造出一個虛構的殺手來,個子高高作風凶狠,這個人輕易的殺死了勞伯遜和洛克,搶走了財物。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空穴來風,至少去過案發現場的巡捕都有這種想法,洛克和勞伯遜這兩個狗娘養的死的樣子確實很像互相打死了對方。 這樣一來,案子就陷入了迷局,一邊是目擊者聲稱兩人死於火並,一邊是有人宣稱對巡捕的死負責,巡捕們一頭霧水,只得將案子繳警務處。 洛克和勞伯遜兩位巡官都是租界當局從英格蘭招募的警察,願意去殖民地當差的人通常都是當地混不下去的惡棍無賴,洛克和勞伯遜這一對好朋即是如此,來到海之後如魚得水,倒也混的風生水起,在巡捕房也是一霸,收黑錢收到手抽筋。 他倆死掉之後,沒人感到傷心,這麼賣力的偵破只是因為白人的自尊心在作怪,不過既然是兩個白人為爭一個死掉,而不是死在卑賤的中國人手裡,那這事兒就另當別論了。 警務處總督察將案子匯報給工部局和領事館,面也覺得鬧得太大影響了租界的繁榮,既然能對歐洲人有個像樣的交代,那就趕緊結案算了,至於案件中存在的種種疑點,讓他見鬼去,海又不是倫敦,不是案子都能水落石出的,最重要的是維護繁榮,整天抓人鬧得人心不穩,每天的損失數以萬計,這是工部局所不能忍受的。 那些被抓進來的嫌疑犯,讓他們交點錢放走就行,巡捕房還能創收一筆。 至於娜塔莎,則被關進了牢房,不日將以盜竊罪被起訴。 她躺在牢房裡,心情卻格外輕鬆,腦海裡浮現出昨夜的一幕來。 一個叫安德烈的俄國人找門來,以自己滯留在俄國的家人為要挾,逼迫自己如此這般,娜塔莎雖然是個柔弱女子,但也在海灘混過幾日,豈能就範,她找到老闆彼得洛維奇為自己做主,哪知道老闆和這位安德烈居然相識,並且告訴自己,想見到家人,就老老實實配合瓦西裡耶維奇先生。 於是,娜塔莎只得按照他說的去做,故意拿金錶去典當吸引巡捕的注意,然後翻供。 不管怎麼說,一場風波終於平息,差點被殺死的巡長霍頓很是不解,找到督察長詢問,怎樣解釋那晚襲擊自己的中國人說的話。 「霍頓,這裡不是倫敦,而是海,不是每件事都有合理的答案的,或許那些中國人想藉著這件事出風頭呢。」督察長聳聳肩膀,給了他一個似是而非,不能滿意的答案,督察長的煙灰缸裡放著一支名貴的雪茄,背後是英王喬治五世的畫像,可霍頓覺得,督察長一點也不忠於國王,甚至也不像個真正的英國人。 或許海的燈紅酒綠,能改變一切。 …… 案子不聲不響的結束了,那些被錯抓的人卻依然羈押在牢房裡,需要繳納一筆保釋金才能開釋,不然將會以其他罪名起訴,關到提籃橋監獄去。 一時間巡捕房人滿為患,全是交保釋金的人,陳子錕連過堂都沒等到,就稀里糊塗的被放了出來。 來接他的竟然是孫文先生的衛士黃路遙,繳納了保釋金之後將他帶離了巡捕房。 五分鐘後,一輛奧茲莫比爾小轎車停在了巡捕房門口,四馬路的名妓鑒冰帶著莊票來保釋陳子錕,當她聽說陳子錕已經被釋放之後,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讓負責辦理保釋業務的霍頓警官很是納悶。 又過了十分鐘,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國男子乘坐黃包車來到巡捕房,遞名片,原來是精武體育會的秘長農勁蓀,他也是來保釋陳子錕的,當聽說要保釋的人已近被別人保走之後,他表情沉靜,客套了幾句便離開了。 再過了半小時,居然有個俄國人也來保釋陳子錕,聽說人已經走了,他便迅速離開了巡捕房。 霍頓非常好奇,查閱了陳子錕的檔案,這個嫌疑犯是萬國商團俄國隊抓的,身高六英一寸,據說身有槍傷,完全符合兇手特徵,奇怪的是竟被混雜在大批犯人之中沒有被提審,而前來保釋他的人竟然有三批,而且身份各異。 再聯繫到那個俄國妓女,霍頓覺得這個案子真的是撲朔迷離,但真相似乎就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 …… 法租界莫裡哀路某別墅,綠樹掩映,繁花似錦,孫文倒背著手站在院子裡,遙望著南方,表情肅穆,他面前的香案,擺著一炷香。 陳子錕被黃路遙帶了過來,距離五米站定,輕聲道:「總理,人帶回來了。」 孫文轉身,微微露出笑容:「子錕,牢裡的滋味不好受。」 陳子錕道:「多謝總理搭救之恩。」 孫文道:「下次做這事情之前,最好想清楚,你肩負的是國家民族的使命,即使犧牲,也要犧牲的有價值。」 陳子錕點點頭,注意到了香案,狐疑道:「這是?」 「尹維峻犧牲了……」孫文的嗓音低沉,帶著深深的悲哀。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在陳子錕心頭劃過,分別不過十幾天,怎麼就陰陽兩隔了呢。 「革命者隨時都要面對犧牲,維峻烈士是為革命而亡的,死的偉大而光榮,我們要永遠緬懷她。」孫文沉痛的說道。 第二卷風起第五十二章殺手夜奔 尹維峻的死讓陳子錕極為震驚,呆呆望著那炷香一言不發,孫文拍拍他的肩膀道:「犧牲在所難免,我輩仍需前仆後繼。」 轉而對黃路遙道:「小黃,你陪陪他。」隨即樓去了。 良久,陳子錕緩過勁來,給尹維峻香默哀片刻,回望黃路遙道:「姑姑是怎麼死的?」 黃路遙走了過來,眼圈紅腫,低聲道:「尹大姐是被人暗殺的。」 「誰!」 黃路遙遲疑了一下道:「總理不讓我告訴你。」 陳子錕怒道:「不說我也知道,一定是那幫眼裡容不下孫先生的北洋政客,這個仇我勢必要報。」 黃路遙道:「尹大姐奉總理之命前往廣東執行機密任務,北洋那邊是不會知曉的,我懷疑是廣州方面的人下的毒手。」 陳子錕對政治一向瞭解不深,在他印象中,孫文就是廣州軍政府的首腦,怎麼可能自己人殺自己人呢。 見他一副不明白的樣子,黃路遙解釋道:「想當年張勳復辟,先生在廣州振臂一呼,天下無不響應,先生當選為軍政府大元帥,揮兵北伐討逆護法,正在勢如破竹之際,廣西軍閥陸榮廷背叛革命,釜底抽薪,導致護法戰爭功虧一簣,這個小人還勾結宵小,架空先生,把廣州軍政府變成自己的掌之物。」 說起這些往事,黃路遙義憤填膺,怒髮衝冠,緊握拳頭道:「去年海軍總司令程璧光率領海軍艦隊南下廣州,投奔先生,陸榮廷這廝拉攏不成,就派人暗殺了程璧光,此次尹大姐遇刺,絕對是陸賊所為,我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為尹大姐報仇,為革命去一大障礙。」 陳子錕被他說的熱血沸騰,也道:「不為姑姑報仇,誓不為人。」 黃路遙忽然歎氣道:「可惜先生為了天下蒼生,不忍多開殺戒,陸賊雖然陰險狡詐,首鼠兩端,但尚屬可爭取的對象,唉,我雖然想不通,也只好服從命令。」 陳子錕咬牙啟齒,暗下決心,一定要殺掉陸榮廷為姑姑報仇。 二樓窗口,孫文輕輕撩開窗簾,看著下面兩個年輕人憤然的樣子,欣慰的點點頭。 …… 陳子錕身的槍傷還沒好利索,被安置在別墅的客房內休息,他急切的想去四馬路見鑒冰,但是卻被黃路遙堅決制止。 「你的傷沒好,不能亂走,這是命令。」黃路遙嚴肅的說。 「已經好了,我得出去。」陳子錕起身要走,黃路遙伸手攔住,說道:「你忘了入黨時的誓言麼?沒有總理的命令,你哪兒也不許去。」 陳子錕眼一瞪就要發飆,入黨又不是賣身,怎麼連自由都要束縛了,如果這樣的話,他寧願**。 眼瞅著就要發生衝突,孫夫人帶著醫生護士來了,柔聲道:「子錕,你的槍傷還沒好利索,很容易迸裂出血,聽話,躺下。」 夫人出馬,陳子錕立馬吃癟,乖乖躺在床,聽任醫生檢查,不過看到醫生的仁丹鬍子,他又跳了起來:「我不讓日本人看,好人都能被他們看死。」 仁丹胡很尷尬的笑了,夫人也笑了:「子錕,這位三井醫生是先生的私人醫生,不是那種蒙古大夫,你放心好了。」 陳子錕這才讓醫生檢查,仁丹胡幫他給傷口換了藥和新繃帶,檢查了五官四肢,聽了心跳量了血壓,點點頭道:「略微有些發燒,但傷情穩定,再過一個月就能康復了。」 「那怎麼行,我現在就要出去。」陳子錕嚷道。 夫人輕笑著搖搖頭,將手擱在陳子錕額頭感受著熱度,道:「你發燒了,要好好休息,多喝水。」 手背清涼光滑,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襲來,陳子錕很享受這種感覺,但嘴還在爭辯:「我身體好的很,發點燒不算什麼。」 沒人搭理他,夫人和醫生出了房間,黃路遙把門帶,在門外把守,醫生來到樓房,孫文正伏案寫作,抬頭問道:「後生仔的身體怎麼樣?」 三井醫生道:「血壓正常,肌肉發達,脈搏每分鐘五十二次,他簡直強壯的像頭牛,脾氣也像牛,非要急著出去。」 孫文道:「干革命,就要這種一往無前的魄力,」 三井醫生放下病歷,鞠了一個躬出去了。 夫人走了進來,拿起保溫瓶給桌的茶杯續水,孫文問道:「你覺得他的身體狀況可以擔當麼?」 夫人道:「士氣可用。」 …… 深夜,陳子錕在床輾轉反側,腦海裡走馬燈閃過許多場景,這半年來他經歷了許多,從關東到北京,從北京到海,無數張面孔在眼前浮現,清秀可人的林文靜,火熱奔放的姚依蕾,潑辣倔強的夏小青,風華絕代的鑒冰,還有忠厚沉穩的薛大叔,本分善良的寶慶、豪邁灑脫的大海哥,高風亮節的熊希齡,北京的胡同、海的弄堂,外灘紙醉金迷的十里洋場,時至今日,困擾自己的身世之謎已經解開,但更大的問題隨之而來。 我該向何處去? 是像李耀廷那樣,在海灘混出一片天地,嬌妻美妾,家財巨萬,還是緊跟孫先生的步伐,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奉獻一生? 正冥思苦想著,房門敲響,黃路遙的聲音傳來:「睡了麼?總理要見你。」 「我馬起來。」陳子錕本來就是和衣而臥,聽到召喚立刻起身,房門打開,孫文和藹的面容出現在外面,看到陳子錕起身,他忙道:「你有傷,不要動。」 陳子錕還是坐了起來:「總理,我沒事。」 孫文前按住陳子錕的肩膀,將他按回床,黃路遙拿了把椅子請先生坐下,自己肅立一旁。 孫文隨手拿起床頭櫃的香蕉慢慢的剝著,對陳子錕道:「子錕,海呆不下去了,今夜你必須走。」 陳子錕一驚,但沒有問為什麼,他知道孫文接下來還有話說。 「今日別墅門口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想必是巡捕房的包打聽。」黃路遙在後面解釋道。 陳子錕立刻道:「想必是衝我來的,我這就走,絕不連累總理。」 孫文道:「你不用著急,他們沒有證據是不敢隨便進來抓人的,但出了這個院子就難說了,為防範於未然,我準備派遣你代表我前往廣東弔唁尹烈士,一來你和維峻關係非比尋常,派你去比較合適,二來也可歷練一番,增加一些經驗,你願意接受這個任務麼?」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敢不從命。」 孫文點點頭:「廣東在廣西雲南軍閥掌控之中,你務必要注意安全,我這裡有一樣東西贈給你。」 說著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把毛瑟掌心雷手槍來,槍的尺寸很小,只有手掌心那麼大,雖然個頭小,但是製造精良,寒光閃閃,部件嚙合緊密,端的是一件殺人利器。 「這把槍跟我多年,現在贈給你防身之用。」孫文道。 陳子錕雙手接槍,感動不已。 孫文又道:「你此番前往廣東,除代表國民黨弔唁烈士之外,還要暗地裡調查真兇,但是切記一條,千萬不可再像這次一樣,壯士一怒血濺五步。」 陳子錕沉默不語。 孫文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理解,或許會覺得我軟弱,但你要知道,陸榮廷雖然是個軍閥,但為革命做過很多工作,我相信他遲早一天會幡然悔悟的,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放棄希望的。」 黃路遙插嘴道:「總理,您太仁慈了,陸榮廷這個反動軍閥早就該死了!」 孫文搖搖頭,微笑了一下:「你們還年輕,很多事情不懂,好了,你收拾一下,我讓小黃送你。」 陳子錕身無長物,沒什麼可收拾的,爬起來就能走,孫文讓人給他準備了五百塊錢盤纏,鈔票銀元都有,還有兩套換洗衣物,牙刷牙粉等物,全都放在一口小皮箱裡。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黃路遙掏出懷表看了一下時間。 陳子錕拿起皮箱,沖孫文一鞠躬:「總理,我去了。」 孫文道:「為避人耳目,我就不去送你了,等你凱旋之時,我親自去碼頭接你。」說罷重重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道:「保重!」 陳子錕用力的點點頭,匆匆而去,在汽車之前,最後回望一眼月光下的別墅,然後頭也不回的車離去了。 汽車在法租界寬闊的馬路行駛著,道路兩旁是繁茂的法國梧桐,樹影婆娑,月光灑滿前路,黃路遙默默的開著車,不時回望一眼後座的陳子錕。 「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黃路遙忽然道。 陳子錕道:「為什麼?」 「因為去廣東就有機會手刃陸榮廷這個革命叛徒,可惜先生不給我這個機會,依我看來,這種人的軍閥本質是不會改變的,絕對是革命道路一大絆腳石。」 陳子錕心中一動,不如藉著這次機會把陸榮廷刺殺了,自己豈不是國民黨的大功臣了。 心裡暗暗下了決心,嘴裡卻道:「我想去看幾個老朋,向他們告別。」 黃路遙立刻勸阻道:「不妥,你是秘密離滬,不能讓別人知道。」 陳子錕和他討價還價道:「就去看一個人總行。」 黃路遙還是堅決反對。 「此去廣東,或許再也回不來了,如果不見她一面,我死不瞑目。」陳子錕道。 黃路遙的瞳孔收縮了一下,踩了剎車停在路邊,轉身問道:「你要見誰?」 第二卷風起第五十三章東渡長崎 陳子錕坦然答道:「此去廣東,關山萬里,臨走前我想見一下我的女人。」 「她是?」黃路遙扶著方向盤疑惑道。 「或許你聽過她的名字,她叫鑒冰。」 黃路遙恍然大悟:「原來是四馬路的……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好,我就違反一次紀律,送你去見她。」 一路開到四馬路附近,黃路遙停下車道:「你只有一個半鐘頭的時間。」 陳子錕下車來到寓門口,看到樓燈火黯淡,門前冷落,深吸一口氣前敲門,然後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鞋子敲擊木板樓梯的聲音,大門突然打開,開門的竟然是鑒冰本人。 「儂回來了。」鑒冰眼睛紅通通的,一頭撲進陳子錕懷裡。 「沒事了。」陳子錕輕輕拍打著鑒冰的後背安慰道。 鑒冰揚起臉,梨花帶雨,陳子錕深吻下去,在鑒冰身亂摸一氣。 「門口不行。」鑒冰急忙推開他,看看外面領著他進了院子,寓裡竟然一個人也沒有,陳子錕也顧不得那麼許多,多日未見的思念之情和積壓的**一起爆發,攔腰抱起鑒冰就向樓臥室去了,鑒冰慌得直捶他的後背:「冤家,慢點。」 口口口口口口此處省略三千二百字 一番**後,陳子錕滿足的躺在寬大的檀木架子床,鑒冰趴在他身,從床頭煙罐裡拿了一支大英牌香煙,點燃抽了一口,又塞在陳子錕嘴裡,纖細的手指在他胸口劃著圈,吐出一串煙圈來。 「伺候你的人都哪兒去了?」陳子錕問道。 「我把他們都趕走了,竟然敢背叛我冰輕飄飄的說道,忽然又熱切起來:「你帶我走,海我呆膩了,我們去天津、去漢口,或者去香港也行,這些年我攢了不少身家,再把頭面典當一部分,夠咱們活幾年的。」 「不行。」陳子錕斬釘截鐵道,打斷了她的美好憧憬。 畫圈圈的人忽然停下,鑒冰愕然道:「為什麼?」 「我今晚就要離開海。」陳子錕一躍而起,開始穿衣服,鑒冰呆呆坐在一旁,被他的無情和決絕傷心到無話可說。 陳子錕扣著扣子,瞥一眼床的鑒冰,歎口氣打開隨身皮箱,從裡面拿出一疊鈔票放在桌道:「多則三月,少則一月,我就會回來接你。」 鑒冰一把將鈔票掃落在地,怒道:「我的錢不知道比你多多少,哪稀罕你這個。」 陳子錕也不生氣,默默的撿著地的鈔票。 忽然鑒冰一把抱住他,抽泣道:「我不許你去,我怕你一去就不再回來。」 陳子錕道:「我有大事情要做。」 鑒冰恨恨道:「什麼大事情,無非是叫你去殺人。」 陳子錕皺眉道:「你懂什麼!」 鑒冰毫不示弱:「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他們也該放過你了。」 陳子錕苦笑,和她說不通這些道理,於是繼續撿錢。 鑒冰幽幽道:「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匹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我希望我的男人是個能讓天下震動的蓋世英雄,而不是一個只能血濺五步的匹夫。」 陳子錕愣住了,他沒想到鑒冰一介煙花女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道理來,但箭在弦不得不發,此時說什麼都晚了。 他站起來背對著鑒冰道:「我走了,等我三個月。」然後匆匆下樓,到門口還是把那疊鈔票放在了桌。 鑒冰披著絲綢睡袍,點燃一支煙走到窗前,看到陳子錕快步走向路邊一輛汽車,很快車就開走了,她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 黃路遙看到陳子錕下樓,下意識的瞅瞅懷表,正好一個半鐘頭。 開車了,黃路遙從後視鏡裡看到陳子錕略帶亢奮的面孔,笑道:「**一刻值千金,可惜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吃苦頭了。」 陳子錕疑惑道:「怎麼?」 「我現在送你去匯山碼頭乘坐日清輪船公司的貨輪去長崎,然後在長崎轉船去香港,再從香港經陸路去廣州,這是最快捷的辦法了,只是貨船顛簸,你要辛苦了。」黃路遙道。 「沒事,我吃得了苦。」陳子錕答道,為什麼從海去廣州要經日本,他根本沒細想,滿腦子都是鑒冰的影子。 幾個月前,他在天津碼頭和姚依蕾告別的場景和這次有相同之處,但那次自己假裝成革命黨,而這次,自己已經成了真正的革命黨,而且此去廣州,凶多吉少,很可能一別就是永訣。 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當初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帶著戲謔的味道,可今天,陳子錕已經真正明白了其中的苦楚和決然。 黃路遙把他送到匯山碼頭,這裡停泊著一艘一千噸的日本貨輪橘之丸號,船長帶著大副已經等在舷梯下了。 黃路遙下了汽車,和陳子錕握手道:「我就送到這裡了,咱們後會有期。」 陳子錕道:「我有一事相求,請通知精武會,還有我的兄弟李耀廷,告訴他們我沒事。」 黃路遙道:「你被捕的消息,就是精武會劉振聲通知我們的,你的這位大師兄,可是資深的同盟會員,你的消息我們自然會告訴他,李耀廷那邊,我也會想辦法通知的,你儘管放心。」 陳子錕點點頭,提起皮箱船走向舷梯,向船長和大副微微鞠躬:「困幫哇。」 船長和大副急忙回禮,客氣的不得了。 黃路遙目送陳子錕了船,揮手喊道:「一路順風。」 橘之丸連夜起航,望著海船離去,黃路遙默默歎了口氣,駕車返回了。 …… 陳子錕被安排到高級船員的艙室下榻,貨船簡陋,即便是高級船員艙室也只有一條吊床而已,船長再三表示抱歉,客氣的不得了,說是怠慢了孫中山先生的朋,真是不好意思。 船經黃浦江進入長江,然後進入東海,不久便遇到了風浪,一千噸的小船在滔天大浪中蕩來蕩去,陳子錕在船艙裡被晃悠的東倒西歪,吐的一塌糊塗。 風浪稍停,船員送來了便當,魚乾蘿蔔乾白飯味增湯,份量像貓食,味道像豬食,但陳子錕還是強忍著吃了下去,不然沒力氣抵抗顛簸。 經過三十個小時的航行,貨船終於抵達日本長崎港口,船長給了陳子錕一套水手白制服,就這樣堂而皇之的下船了,不遠處亦有一艘海開來的客輪靠岸,大批旅客拖著行李下船,日本海關人員在碼頭檢查,遇到日本人就放行,中國人就要詳細檢查行李,面黃肌瘦者剛要留置查看是否有傳染病等。 第一次走出國門,陳子錕就深深感觸到了作為中國人的屈辱,他歎了口氣,壓低帽簷走了,碼頭一個中國人見陳子錕過來,前問道:「可是海來的陳先生?」 陳子錕點頭稱是,來人自我介紹說是國民黨長崎分部的幹部小李,奉命前來迎接,於是陳子錕便隨他們去了,找了家旅館住下,等待明天乘船前往香港。 長崎乃日本大港口,異國風情濃郁,街到處都是人力車,形式與北京的洋車,海的黃包車別無二致,車伕頭紮著白布,衣服印著字號,腳下穿著草鞋,見到客人點頭哈腰客氣的不得了。 大街的店舖招牌也儘是漢字,但意思卻有不同,比如旅館叫做御屋,陳子錕下榻在一間名為松本的御屋,日本房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屋裡鋪著榻榻米,推拉門是用紙糊的,老闆和老闆娘慈眉善目,非常客氣,每說一句話就要鞠躬說阿里亞多。 房費是一天兩日元,合成中國錢是大洋一塊二,便宜的不得了,其中還包括兩頓飯以及其他服務費。 「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接你。」小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陳子錕舟車勞頓,非常疲勞,可是到處找不到床,於是搖鈴叫人,一個十七八歲的下女邁著小碎步進來,聽了陳子錕的問話,捂著嘴吃吃笑起來,拉開櫥子拿出一床被來,指著榻榻米道:「就睡這裡。」 又問陳子錕:「先生要洗澡麼?」 陳子錕點點頭,下女便搬出一個大木桶來,往裡面倒了許多盆熱水,然後居然脫了和服,光溜溜的跪著,笑瞇瞇的要幫陳子錕脫衣服。 陳子錕大驚,他哪裡想得到一塊二的房費裡居然還包括這樣香艷的服務項目,再說這下女雖然年輕,但羅圈腿外加滿臉雀斑,著實提不起興致。 下人見他一臉驚訝的樣子,又吃吃的笑了,穿了衣服退了出去。 這一夜,陳子錕睡的很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小李來接陳子錕,聽他說了昨晚的「艷遇」之後,爽朗的大笑起來:「陳兄太拘束了,日本就是這樣開放,下女是可以隨便用的,只要隨便給幾個零錢即可,絕不會糾纏與你。」 陳子錕乍舌到:「怪不得革命黨喜歡流亡日本呢,這地方簡直就是天堂。」 小李一臉神往道:「長崎還不算什麼,東京那種地方才叫好玩,各種各樣的酒館、妓院應有盡有……」 忽然他意識到有點跑題,趕緊收回來:「咳咳,這是你的船票,今天中午的船去香港。」 第二卷風起第五十四章刺陸 陳子錕在長崎只逗留了一天,便乘坐九龍丸號客輪前往香港,九龍丸也是日清輪船公司的船隻,專跑長崎到香港航線,這是一艘五千噸的嶄新客輪,小李幫陳子錕買的是二等艙的船票,想比來時乘坐的貨船,簡直好到天去了。 中午十二點,客輪鳴著悠長的汽笛起航了,碼頭送別的人們揮舞著花環和小旗呼喊個不停,船的旅客緊挨著欄杆不停的向親人揮手,不少人都流下了眼淚,陳子錕被這一幕感染了,想到自己的漂泊身世,還有幾段生離死別的遭遇,他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二等艙的舖位寬敞,有舷窗可以看見海面,陳子錕早早進了船艙躺著,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白色學生裝的少年走了進來,很客氣的鞠躬致意:「空尼奇瓦。」 陳子錕也點頭回禮:「你好。」 少年眼睛一亮:「先生的,支那人?」他的漢語有些生澀,但發音還算清楚。 陳子錕道:「我是中國人。」 少年鞠躬道:「對不起,我的帝國大學的一年級學生清水楓,請多關照。」 陳子錕淡淡的點頭,不想多搭理他,可清水楓卻很想和他搭茬,還拿出朱漆盒子道:「這裡的,壽司的有,你的,吃。」 聽他說漢語簡直是種折磨,於是陳子錕改用正宗關西腔道:「你的漢語老師應該深刻反省了。」 清水楓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改用日語道:「是啊,不過我的漢語老師並不是專業的,他是在新宿開中華料理的。」 旅途無聊,陳子錕便和他聊了起來,原來這個清水楓還是日本世家子弟,父親是參議員議員,還是子爵,清水楓自幼喜歡中華文化,考帝國大學後第一次獨自出外旅行就選擇了香港。 「為什麼不選擇海呢?」陳子錕納悶道。 「海是一定要去的,不過南部中國對我的吸引力也很大,我想趁著暑假先去廣東,等寒假的時候再去海,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在帝國大學主修的是醫學,很冒昧的問一下,閣下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是做生意的。」陳子錕信口胡諏道,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清水楓聊了半天,晚飯的時候,清水楓請他去餐廳吃飯,點了生魚片、天婦羅、壽司、味增湯和白飯,還有一壺清酒,兩人面對而坐,他很興奮的搓著手道:「我開動了。」然後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做出很過癮的樣子:「真好喝啊。」 陳子錕也喝了一口,擦擦嘴道:「簡直就是水,要說喝酒,還是我們中國的白酒最好喝,那才是真正男子漢喝的酒。」 清水楓一臉嚮往:「真的麼?」 於是陳子錕便給他講起中國各地白酒的來歷來,從東北的大燒鍋、北京的二鍋頭,到江南的女兒紅,四川的竹葉青、貴州的茅台等,這些典故都是陳子錕在北京拉洋車的時候聽說先生講的,現在拿出來忽悠清水楓倒是蠻合適。 「民國四年,也就是西曆1915年,我們中國派出代表團奔赴巴拿馬參加萬國博覽會,帶的就是茅台酒,洋人沒見過世面,覺得茅台的陶罐無比土氣,無人問津,代表大怒,當眾摔碎一壇茅台,頓時酒香四溢,滿場人都醉了,從此茅台揚名世界,被評為世界三大烈酒之首,你知道另外兩種是什麼麼?」 清水楓想了想說:「英國的威士忌和法國的白蘭地比較出名,我想是它們。」 陳子錕道:「不愧是帝國大學的高材生,一猜就對。」 清水楓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 經過一路閒聊,下船的時候,清水楓和陳子錕已經成為莫逆之交,還給他留了自己日本的地址,很懇切的道:「陳桑一定要給我寫信哦。」 陳子錕對這個單純的日本大學生的印象也不錯,抱拳道:「對不住,我四海漂泊居無定所,就不能給你留地址了,不過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有緣千里來相會,你我有緣,來日必有重逢之際,屆時我請你喝茅台。」 兩人握手而別,陳子錕又開始自己的征程,香港割讓給英國人已經有些年頭了,從維多利亞港出來,叫了一輛人力車在街轉了一圈,大致瀏覽了殖民地的風情,見慣了繁華的海,香港自然沒什麼可看的,草草結束參觀,陳子錕準備動身前往汕頭,此時他發現了最大的困難,那就是自己不會說粵語。 不會廣東話,幾乎是寸步難行,不過好在他會講英語,廣東沿海,和洋人打交道久矣,找個會說英語的當地人比找個會說國語的要容易的多,天色已晚,他索性在香港住了一晚,耳濡目染之間,居然也學會了一些常用的當地話。 次日一早,陳子錕乘船前往尹維峻的犧牲地汕頭,這次乘坐的可不是遠洋大輪船,而是木製沙船,船的人多是來往香港做小生意的,帶著大包袱小行李,彼此也都認識,鄉里鄉親呼朋喚的,陳子錕就混在他們中間一路來到了汕頭。 汕頭是廣東的通商口岸之一,雖然比不廣州香港那麼繁華,但也熱鬧非常,陳子錕找到鎮的斂房詢問,看門老漢聽告訴他,半月前確實有個外地女子暴亡,屍體在這裡停了好幾天,不過現在已經被她丈夫帶著孩子送回浙江老家了。 「客死異鄉,苦命人啊,細仔才三歲……」老頭哀歎道,又問陳子錕:「你是她什麼人?」 陳子錕道:「我是她侄子。」想想又問:「您可知我姑姑因何而死?」 老頭喋喋不休的說了一通,陳子錕的粵語不是很靈光,只能大致聽懂,老頭說尹維峻是在茶樓飲早茶的時候被突然衝出的土匪亂槍打死的,然後又抱怨說汕頭本來哪有土匪,自從廣西人霸佔廣東之後才變得兵荒馬亂,最後又罵陸榮廷是個死撲街,這句陳子錕聽明白了,心中有了數。 尹維峻肯定是廣西軍閥陸榮廷派人暗殺的。 在汕頭郊外,陳子錕燒了一些紙錢,隨後離開了汕頭奔赴廣州,廣東多山,陸路難行,依然原路乘船返回香港,再乘坐火車經廣九鐵路抵達廣州大沙頭。 夏日的南中國,炎熱潮濕,粵人矮小黑瘦,人高馬大的陳子錕走在街如鶴立雞群,為了不那麼引人注目,他換下洋裝,買了一頂斗笠戴著,每日坐在軍政府衙門前的茶樓伺機而動。 陳子錕只帶著一把毛瑟掌心雷,口徑小,威力弱,除了隱蔽性強之外毫無長處,不過這難不倒他,趁夜色尾隨一名警察,一記悶棍敲昏,搞到了一支花口擼子和七發子彈。 在旅館房間裡,陳子錕用匕首將每顆子彈的彈頭切開,露出裡面的鉛芯,這是大當家教給他的法子,如法炮製之後,槍子打到人身能炸開,再好的醫生也救不活。 盯了七日之後,終於摸清楚了陸榮廷的行蹤,這天午,陳子錕飽餐之後,身藏兩把手槍來到茶樓,叫了一壺茶坐著,拿出報紙來端詳著。 報紙,身著陸軍將大禮服的陸榮廷霸氣逼人。 「姑姑,今天我就為你報仇。」陳子錕將報紙揉成了團。 九點五十五分,廣州軍政府總裁陸榮廷的專車駛到了衙門前,夏日炎炎,站在汽車門側踏板的護兵穿著短褲綁腿,雖然身材矮小,但是肌肉結實,滿臉彪悍之色,大概是盤踞廣州久矣,護兵們大大咧咧的並未注意到有什麼異樣。 陳子錕站在茶樓,居高臨下看的清楚,汽車後座坐的正是陸榮廷。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陳子錕拔槍怒射,第一槍正中後窗玻璃,緊接著又是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下面人仰馬翻,亂成一團,護兵們嘶喊著:「保護大帥!」一邊亂糟糟的到處開槍,一邊圍住了汽車。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在茶樓開槍的陳子錕,頓時密密麻麻的槍口轉向這裡,一陣亂槍,茶客們心驚膽戰,紛紛趴在地板不敢亂動。 一隊士兵衝進了茶樓,陳子錕抬槍打倒前面幾個,再想開槍,子彈已經沒了,他舉起一張桌子從樓梯口扔下去,砸的士兵們東倒西歪,然後從二樓一躍而下,竟然不逃跑,而是直撲陸榮廷而去! 汽車旁只有四個護兵,見刺客來勢洶洶,急忙向他射擊,陳子錕手腕一翻,掌心雷在手,砰砰四槍,護兵應聲而倒,衝到近前,一手握槍,一手猛然拉開車門。 車內倒臥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禿頭老者,姿勢怪異,雙目緊閉,似乎已經氣絕身亡。 陳子錕怕他死的不透,舉槍瞄準老者腦門就要摟火,忽然老者腳尖閃電般踢出,正中手腕,掌心雷脫手而出。 緊接著老者竟然猛撲過來,動作迅疾,儼然是個練家子,陳子錕猝不及防,被他打得連連後退,此時護兵們已經回轉,端槍瞄準了陳子錕。 「都不要開槍!」老者炸雷般一聲吼。 護兵們立刻停止動作,但槍口依然對著刺客。 陳子錕身的傷還沒好利索,再加舟車勞頓,心情苦悶,廣東菜也吃不慣,戰鬥力抵不顛峰時期的四成,在老者的強悍進攻下,他節節敗退,終於一不留神被打倒在地。 老者一腳踏在陳子錕胸口,仰天大笑,豪氣萬丈。 第二卷風起第五十五章斷頭酒 這一腳踩的極狠,陳子錕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湧,一口血當即噴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肋骨起碼斷了三根。&& 天的太陽白花花的,照的人發暈,禿頭老者軍裝肩膀的金色將肩章閃耀著光芒,從下面望去,一張闊臉猙獰凶悍,威嚴無比,他就是陸榮廷! 想到姑姑就是慘死在此人手中,陳子錕忽然從骨頭縫裡爆發出一股力量,抓住陸榮廷的小腿用力一扭,陸榮廷沒想到他居然能鹹魚翻生,被這股力量差點掀翻,但薑還是老的辣,陳子錕的垂死掙扎並沒有得逞,反而激怒了他。 陸榮廷差點摔了個踉蹌,副官和護兵們大驚,疾呼:「大帥!」同時十幾把刺刀頂住陳子錕身體,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把他捅成馬蜂窩。 大帥狂怒,一把搶過護兵手中的法國勒貝爾步槍,嘩啦一聲推彈膛,對著陳子錕的腦門就要摟火。 陳子錕怒目而視,毫無懼色,此刻他唯一想到的是,媽了個巴子的,沒想到死在今天,死不算啥,但死的窩囊可不行。 此刻大元帥府警衛營的士兵們潮水一般湧出,封[奇`書`網`整.理'提.供]路,封門,一切車輛行人都被勒令原地停下,違令者殺無赦。 陸榮廷盯了陳子錕看了幾秒鐘,忽然嘴角抽搐了一下,將槍拋給護兵,大剌剌道:「押回去,本帥要親自審問。」 說罷轉身進了帥府,陳子錕被一群護兵五花大綁起來,被架起來的一剎那,他瞥見陸榮廷走路一瘸一拐的。 大街倒臥著幾具護兵的屍體,雖然掌心雷的子彈威力有限,但陳子錕槍法精準,彈彈命中眉心,這幾個倒霉蛋都是當場斃命,血流滿地,大帥府的士兵們端來一盆盆水沖刷著街的血跡,臨街茶樓商舖的老闆夥計連同客人都被押走審問。 陳子錕被押進了大帥府簽押房,護兵們將他綁在椅子,飽以老拳,別看廣西人瘦弱,但是拳頭卻是硬的很,這幾位練過詠春拳,把陳子錕當成靶子打,打得他血流滿面,眼睛也腫了,牙齒也鬆了。 「呸,就這點勁,再來!」陳子錕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怒吼道。 護兵們大怒,正要下狠手,副官來傳達大帥的命令,帶犯人過堂。 護兵們架起陳子錕,把他抬到大帥白虎堂前,撲通一聲擲在地,陳子錕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去,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紅色。 堂將星閃爍,一幫廣西大將簇擁著陸榮廷,如同百獸簇擁著虎王一般。 「說,誰派你來刺殺本帥的?」陸榮廷端起茶杯輕呷一口,語調不高,但威嚴無比。 陳子錕冷笑:「我自己要殺你,何需別人派遣。」 副官呈兩把手槍和從汽車門挖出的子彈道:「啟稟大帥,這是兇犯所用之槍彈。」 陸榮廷看了一眼,讓副官轉呈給其他將軍觀看,某大將道:「這把袖珍手槍我見過,是陳炯明送給孫文的。」 陸榮廷點點頭:「後生仔,孫文給你多少錢?」 陳子錕道:「我說過了,是我要殺你,和他人無關。」 「大帥,斃了他!」堂下衛隊長扶著駁殼槍喊道,今天他的手下傷亡慘重,這口氣豈能嚥得下去。 護兵馬弁們也一起吵嚷道:「大帥,斃了他!」 陸榮廷冷了臉,舉起一隻手。 下面立刻鴉雀無聲。 「既然不是受人指使,那本帥與你無怨無仇,為何要來行刺?」陸榮廷問道。 陳子錕咬牙切齒道:「怎麼無怨無仇,你派人暗殺了我姑姑,我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 陸榮廷眉頭一皺:「你姑姑是何人?」 事到如今,陳子錕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當即道:「我姑姑乃是浙江女俠尹維峻,半月前被你暗殺於汕頭,難道閣下殺人太多,已經忘了麼?」 陸榮廷冷笑一聲道:「本帥自起兵以來,殺人無算,光手刃的法國兵就不下百人,過手的性命一條都沒忘,不過本帥光明磊落,從來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明殺,何來暗殺之說?」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大言不慚,你敢說海軍程璧光不是死於你手?」 陸榮廷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陳子錕有些錯愕,不知道他笑從何來。 突然,陸榮廷止住笑,臉現出冰霜之色。 「這是孫文告訴你的?後生仔,你太年輕了,程璧光和孫文素有齟齬,下手暗殺程的是孫文,而不是我陸榮廷!」 陳子錕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陸榮廷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事實就是如此,孫文不光暗殺了程璧光,光復會陶成章亦死於他手,就連他們國民黨人宋教仁,也是孫文指使人暗殺的,這個孫大炮,當真是天下第一偽君子,他隨便動動嘴,就有一幫無知少年為他殺人放火,哼哼,若是你今日得逞,我老陸也和他們同去了。」 陳子錕如遭雷擊,陸榮廷乃一粗暴老軍頭,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反而更加可信,自己又不是什麼大角色,他犯不花言巧語欺騙自己,難道說陶成章不是死在光復會叛徒之手,而是死於革命戰之手? 孫文先生溫暖的笑容,光輝的形象,在他心中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人就怕喪失了信念,陳子錕接觸革命時間很短,受到的教育和熏陶也是屈指可數,被陸榮廷這樣一說,眼神不由得恍惚起來。 旁邊一員大將道:「大帥,這小子膽敢冒犯虎威,不如立刻拖到街斬首示眾,也好立威。」 一幫金肩章紛紛贊同,陸榮廷不理他們,問道:「後生仔,本帥刀下不殺無名之輩,報你的名來,也好給你墓碑寫字。」 「就寫光復會陳子錕好了,生日不詳,死於今日。」陳子錕倒也灑脫的很。 陸榮廷眼睛一亮,向著身後一將道:「老陳,這小子和你一個輩分的,是不是你家親戚啊。」 被他乘稱作老陳的是廣東都督陳炳焜,當即笑道:「我可沒這門親戚,後生仔,你是哪裡人?」 陳子錕道:「我是孤兒,居無定所,沒有籍貫。」 「這樣啊。」陳炳焜點點頭,他是陸榮廷的心腹,豈能不清楚老司的心思,若是一般刺客,早就下令斬殺於市了,哪會花費這麼多時間審問過堂,看來大帥是起了愛才之心啊。 想到這裡,他乾咳一聲道:「大帥,卑職以為,廣東乃民主之地,焉有不經法院審判隨便殺人的道理,即便是刺客,也要移送法庭審理為宜。」 陸榮廷環顧四周:「本帥覺得可以,諸位以為如何?」 眾將道:「大帥英明。」 陳子錕被架了下去,投入監牢,堂的陸榮廷揉了揉小腿,苦笑道:「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今天差點就見閻王了。」 陳炳焜道:「大帥吉星高照,神佛庇佑,一定沒事的。」 陸榮廷拈起一枚變形的蘑菇狀子彈頭說:「這小子是真想殺我啊,把子彈尖都挫開了,不過他經驗還是不足,若是不做炸子,興許真能打死我,這一加工,子彈穿透力大降,連車門都打不穿了。」 陳炳焜道:「既然孫大炮欲殺大帥而後快,咱們不如將此人明正典刑,以儆傚尤,也讓孫大炮清醒一下,廣東到底是誰的地盤。」 陸榮廷輕蔑道:「生造反,三年不成,孫大炮也就是耍耍嘴皮,搞搞暗殺了,就讓他呆在海著立傳,至於這個後生仔,哼哼,有點意思。」 陳炳焜道:「大帥莫不是起了收服之心,卑職聽說革命黨都是一根筋,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陸榮廷道:「我不是沒動殺心,如果我問他為何刺我之時,他說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當即就斃了他,可他說是為親人報仇,說明中毒不深,還有一腔忠義,再加他功夫了得,如果收為己用,當是可造之材。」 陳炳焜道:「恭喜大帥,收服了一員虎將。」 陸榮廷擺擺手:「還早,先關著再說,讓他清醒清醒。」 …… 陳子錕被帶到一間房子裡,幾個護兵將他按在地,用大皮鞋猛踢,踢得他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眉弓裂了,肋骨斷了,臉血流不止,眼睛腫的更是看不清東西,剛開始還能罵兩句,到後來連聲音也發不出了。 一直在外面抽煙的副官走進來道:「好了,再打就打死了,不好向大帥交差。」 護兵們這才悻悻的停手,拿了一盆水澆在陳子錕頭,然後把他拖了出去,丟進了帥府牢房。 當陳子錕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天,他睜開眼睛,發現身纏著乾淨的繃帶,臉的血污也洗乾淨了,傷口還包著橡皮膏,他掙扎著起來,發現自己戴著手銬腳鐐,長長的鐵鏈份量極重,鐵鐐是用鉚釘鉚死的,砸都砸不開,更別想逃跑了,這還真是死刑犯的待遇。 環顧四周,牢房狹小,草蓆瓦盆,桌擺著一壺酒,兩碟菜。 「這就是傳說中的斷頭酒麼?」陳子錕道。 「這是你的牢飯。」黑暗中傳來冷冷的聲音。 第二卷風起第五十六章南軍少尉 陳子錕艱難的爬起來,坐到小桌子旁,端起酒壺倒了一杯,一仰脖飲了,烈酒刺激到破損的口腔黏膜,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嘶,夠味!這什麼酒?」 那個陌生的聲音道:「這是貴州茅台出的土酒。!。」 陳子錕大為感慨,沒想到平生第一次喝久負盛名的茅台酒,卻是在死牢之中。 索性舉起酒壺狂飲一大口,大呼:「痛快!」 「後生仔,你都快死了,怎麼一點都不怕?」那人道。 陳子錕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來來來,別藏著,與我喝一杯。」 黑暗中走出一個穿舊軍裝的瘸腿老頭來,腰裡掛著一串鑰匙,隨著走動嘩啦呼啦直響,他一邊拖著瘸腿走路一邊道:「怪不得大帥不殺你,你這小子倒有些意思。」 走到近前,竟然拿鑰匙開了牢門,和陳子錕面對而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貴州出好酒,燕趙出豪傑,後生仔,聽你口音是北方人?」 陳子錕道:「我是孤兒,不知道家鄉在哪裡。」 老軍道:「這便是了,大帥也是父母早亡,從小孤苦伶仃長大,你今日行刺大帥死罪難逃,不過這份勇武倒是可圈可點,好漢子,我來陪你喝酒。」 兩人飲了幾杯,陳子錕的目光瞄到老軍腰的鑰匙,道:「你這老頭膽子不小,難道不怕我麼?」 老軍哈哈大笑:「活了六十歲,什麼世面沒見過,我跟著馮軍門在鎮南關殺法國鬼子的時候還沒有你呢。」 陳子錕道:「原來是老英雄,失敬。」 老軍淡然一笑道:「不過一老傷兵罷了,若論英雄豪傑,兩廣之地,首推我們大帥。」 陳子錕道:「不過一武夫爾,遑論英雄?」 老軍道:「後生仔,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陳子錕道:「洗耳恭聽。」 「從前有個小孩,兩歲時死了爹,十歲死了娘,小小年紀在外漂泊流浪,睡過破廟,睡過棺材,十六歲時為民除害,打死法國牧師的惡犬,背井離鄉來到龍州水口,幫土司看守墳場,練得一手好槍法和一身虎膽,後來呼嘯山林,專殺洋人,對百姓秋毫無犯,被人稱為義匪。」 老軍說道這裡,頓了頓才道:「再後來,這個人做了大清的廣西提督,民國的兩廣巡閱使,偌大一個中國,半壁江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就是陸榮廷陸大帥。」 陳子錕肅然道:「果然是亂世豪傑!」 老軍得意的笑笑:「江湖有雲,北有張作霖,南有陸榮廷,其實這句話不對,張作霖豈能和我們大帥相提並論,有次南北議和,張作霖和大帥在京城相遇,兩人比試槍法,張的槍法在大帥面前只是彫蟲小技而已,張不服,要比身的傷,大帥當場脫了戰袍,清點傷痕足有八十餘處,而張作霖只有五十餘處,從此張再不敢在大帥面前囂張。」 陳子錕沉默了,心中卻是驚濤駭浪,老軍的話雖然帶點感彩,但不失真實,能從一個孤兒混到坐擁千里江山的大帥,陸榮廷當真算得是一代梟雄,這樣的傳奇經歷,身為七尺男兒,豈能不心嚮往之。 可惜自己一顆大好頭顱就要授首在刑場之,再多的抱負也難實現了。想到這裡他不免歎氣。 老軍又喝了一杯,搖搖晃晃出去了。 ……、 如此六日,老軍每日都來陪陳子錕喝酒聊天,每日大魚大肉供著他,傷勢倒也好的迅速,到了第七日,陳子錕已經對陸榮廷的光輝歷史以及廣州軍政府的來龍去脈耳熟能詳了,粵語水平也大有長進,說還不是很利索,但聽起來已經七八不離十。 忽然牢門大開,一隊警察進來將陳子錕押走,帶進廣州刑庭,法庭之已經有五名獐頭鼠目的囚徒正在接受審判,法官一拍驚堂木問道:「尹維峻可是爾等所害?」 陳子錕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為首囚徒道:「不錯,正是我們汕頭五虎所為。」 法官道:「因何殺人?」 囚徒道:「只因那日我們搶了一個靚女,正要行事,被她壞了好事,我們打不過她,只好另選時機,從廣州購得槍械,蒙面將其打死,方才出了一口惡氣。」 法官道:「當街殺人,罪無可恕,依法判決爾等死刑,可有不服?」 囚徒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呆若木雞,有的磕頭求饒。法官一揮手,將他們押了下去。 「原來姑姑是被這些流氓打死的。」陳子錕心中巨震。 接著,陳子錕被押審判台,法官拿起案卷看了看,問道:「七日前你刺殺軍政府總裁陸大帥未遂,行刺過程中擊斃四名衛士,擊傷五人,可是事實?」 陳子錕昂然道:「是。」 法官也不囉嗦:「殺人償命,本法庭依法判你死刑,你可有話說。」 陳子錕搖搖頭,心如死灰,他倒不是怕死,只是覺得自己死的冤枉,做事太過衝動,容易被別人利用,如果能再活一次,絕不再犯此類錯誤。 死刑犯們被押往刑場,運送過程中陳子錕也想過逃跑,但是鐐銬沉重,看管森嚴,一點機會都沒有。 刑場在廣州郊外一座小山,綠草茵茵,藍天碧水,六名人犯一字排開,背後插著牌子,臉蒙著黑布,行刑士兵遠遠的站著,在軍官的口令聲中拉槍栓,子彈。 一瞬間,陳子錕腦海中閃過無數人影,「來生再見了。」他無奈的想到。 槍響了,陳子錕卻並沒有倒下來,他只聽到身屍體倒地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又被押到車,迷糊中被帶到一處大宅院,登堂入室,摘下鐐銬,臉的黑布解開之後,卻看到堂端坐二人,居中一人乃是陸榮廷,另一人竟然是看押自己的瘸子老軍! 不過此時老軍身穿的可不是殘舊軍裝,而是一件嶄新的陸軍將制服,他見陳子錕露出疑惑之色,哈哈笑道:「咱們聊了七日,你怎麼不認識老了。」 陳子錕道:「你是?」 老軍道:「我給你講最後一個故事,陸大帥來到龍州之後,曾經幫人擺渡,擺渡老漢膝下一子一女,後來女兒嫁給陸榮廷,兒子跟他一同從軍,南征北戰,官至廣西督軍、湘粵桂聯軍總司令,這個擺渡工的兒子叫譚浩明,就是在下。」 陳子錕目瞪口呆。 陸榮廷和譚浩明相對而笑,對這個效果似乎很滿意。 「小子,大帥很賞識你,當日就派員奔赴汕頭調查兇案,緝拿兇手為你姑姑報仇雪恨,如今兇手已經伏法,你大仇已去,還想不想殺大帥啊?」譚浩明笑吟吟的問道。 陳子錕再笨也知道該怎麼做,他單膝跪地道:「多謝大帥,副帥為我報仇,陳某無以為報,從今後,這條性命僅供大帥驅使。」 陸榮廷哈哈大笑,從座位起來,招招手,下人端來一個托盤,裡面是一套軍裝軍帽和一雙馬靴。 「迷途知返,不枉本帥一番苦心,來來來,這是為你定做的軍服,穿」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陳子錕退下更衣,不大工夫換軍服重新登堂,他身高腿長,穿定做的合體軍服之後精神抖擻,哪還有半分刑場下來的晦氣,站在一群兩廣籍的護兵之中更是鶴立雞群。 雖然陸榮廷對陳子錕頗為欣賞,但陳子錕畢竟殺了他好幾名護兵,收在身邊難免引起衛隊齟齬,他向自己的內弟笑道:「月波,這小子就跟你當個副官。」 譚浩明道:「如此甚好。」 從這天起,陳子錕便搖身一變成為桂系軍閥譚浩明的副官,軍銜少尉,月薪五十塊錢。 …… 海,法租界莫裡哀路某別墅內,衛士黃路遙輕輕推開房的門道:「總理,廣州急電。」 孫文接過電報看了看,放下歎氣道:「又犧牲了一位好同志,,我再三叮囑,不讓他去刺殺陸榮廷,可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意氣用事。」 說著眼圈就紅了,用手捏著鼻樑道:「革命任重道遠,我們經受不起這樣的犧牲啊,路遙,準備香燭,我要祭拜烈士。」 黃路遙默默退下,出外購買香燭錫箔的時候,忽然想到陳子錕的交代,便來到四馬路鑒冰寓報喪,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聲,一個鄰居走過來說道:「這裡已經沒有人住了,他們家的丫鬟跳江死了,家裡人抬著屍體來鬧,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請問您知道他們搬到哪裡去麼?」黃路遙問道。 鄰居咕噥道:「哪個曉得。」 黃路遙黯然離去,來到精武會報告了陳子錕的死訊。 劉振聲聽到噩耗之後,不禁潸然淚下,沒想到次精武會一別竟然成了永訣,他召集徒弟們開會,沉痛的說:「陳真是為革命犧牲的,他的精神永存!」 精武會下盡帶縞素,無不垂淚,五師兄的牌位和霍元甲擺到了一起。 從此後,每天早晨跑之前點名的時候,不管會員換了多少屆,總會點到陳真的名字,而隊列中總會有無數年輕的聲音在回答:「有!」 第三卷戎機第一章把酒論英雄 陳子錕天生就是穿軍裝的衣服架,一套挺括的凡爾丁薄毛料軍裝穿在挺拔的身軀,配珵亮的高腰馬靴,再被一幫黑瘦的兩廣籍軍官的映襯下,簡直就是司令部頭號帥哥。 按說少尉軍官是不能穿毛料軍裝的,別說少尉了,就是尉也只有夏布軍裝,但陳子錕是譚浩明的副官,自然就有這個待遇,他每天的工作很簡單,就是陪著譚浩明在各處晃悠。 譚浩明曾經有個頭銜,叫湘粵桂聯軍總司令,領著廣西兵四十五個營,廣東兵三十五個營組成兩廣護法軍,一直打到湖南長沙,和北洋政府開兵見仗,打得不可開交,起初連戰連捷,後來北軍出了個大將叫吳佩孚的,用兵如神,三下五除二將譚浩明打了個稀里嘩啦,狼狽竄回了廣州。 若是別人,遭此敗績肯定要加以懲處,但譚浩明是陸大帥的小舅子,誰也不敢拿他怎麼著,有譚督軍罩著,大帥府那幫將陳子錕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護兵倒也不能拿他怎麼著。 不過從軍的日子過的並不舒服,雖然頂著一個督軍署副官處少尉副官的頭銜,但幹的事情和軍隊一點關係都沒有,每天就是捧著茶壺果盤毛巾把站在客廳裡陪姨太太們打麻將。 譚浩明有一個大老婆,五個姨太太,都雀壇高手,再加陳炳焜、林虎、沈鴻英等桂系將領的姨太太們,整日在譚家客廳裡打牌,姨太太們有的是粵劇名伶出身,有的是青樓頭牌從良,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珠光寶氣,一邊叼著象牙煙嘴一邊搓麻將,還時不時招呼傭人果盤、煙槍、熱毛巾什麼的。 陳子錕的任務就是伺候太太們打牌,本來譚浩明是想把他留在身邊當馬弁用的,可是架不住太太們的央求,便把陳子錕借給這些鶯鶯燕燕用了。 「小陳,給我點根煙。」 「小陳,來給捶捶背。」 「小陳,來替我打一把。」 陳子錕耳朵裡整天充斥著這樣的聲音,渾渾噩噩、暈頭轉向,最可怕的是風騷的五姨太經常有意無意撩撥他,這種日子他覺得苦不堪言,可還有人因此嫉妒他呢。 本來副官處有個中尉副官叫黃永福的,負責伺候太太們打牌,此人擅長溜鬚拍馬,曲意逢迎,最愛在脂粉堆裡出沒,陳子錕一來就擠佔了他的位置,焉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時時刻刻都想著找陳子錕的把柄。 在這種生活狀態下,陳子錕簡直一刻都不想停留,他若是真想走,怕是沒人能留住他,可是念著譚浩明的知遇之恩,又不能不辭而別,在雙重煎熬之下,他只能借酒澆愁,可連個一起喝酒的人都找不到。 廣西軍隊鄉土觀念極重,高級將領都是當年和陸榮廷一起聚嘯山林的結拜兄弟,中下層軍官則是他們的兄弟子侄同鄉等,而陳子錕一個外來戶,連白話都說的不熟練,根本無法融入其中。 廣州的天氣不比內地,到了秋天還是一如既往的酷熱,陳子錕到郵局寫了兩封信,一封寄到北京姚公館,一封寄到海英租界四馬路,此前他已經寫了無數封信,但都如泥牛入海,毫無音訊,這兩封怕是也要一樣遭遇。 從郵局出來,漫步在珠江岸邊,江中白帆點點,景色秀美,令人心曠神怡,鬱悶的心情稍微好轉,忽然看到路人迅速向碼頭邊聚攏,陳子錕也湊過去看熱鬧,他個子高,站在後排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一群兵痞正在強搶民女,被搶的是紅船戲班的女戲子,戲班武生們空有一身武功,卻敢怒不敢言,因為兵痞們手中有槍,班主苦苦哀求,卻被流氓踢到了一邊。 陳子錕滿腹怨氣正無處發洩,分開眾人走進場內,大喝一聲:「住手!」 兵痞們都是軍隊裡的老油條,自然不把他這個小小少尉放在眼裡,一個歪戴帽子的小軍官走過來說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麼,我是陸大帥的親戚!」 陳子錕一個大嘴巴抽的他原地打轉,罵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大帥的臉面都被你們這幫敗類丟盡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小軍官大怒,伸手掏槍,陳子錕的動作比他快多了,一把搶過手槍頂住他的腦袋,眾兵痞紛紛舉槍,陳子錕道:「有種別用槍,我讓你們一起。」 兵痞們求之不得,放下槍捲起袖子一擁而,卻被陳子錕打得屁滾尿流,兵痞們被打急了,一人抄起步槍嘩啦一聲拉槍栓,正要開槍,卻被人從後面一腳踹翻,回頭正要怒罵,卻又嚥了回去。 只見三個軍裝筆挺馬靴珵亮的年輕軍官走了過來,看肩章是一個少校,兩個尉,那少校環視眾人說道:「強搶民女、聚眾鬥毆、以多欺少,我們廣西陸軍的名聲都被你們這幫敗類糟蹋光了。」 一尉喝道:「爾等眼中還有大帥,還有軍法麼!」 另一尉也道:「還不快滾!」 兵痞們再猖狂,也不敢和一群軍官對抗,只得悻悻放了民女,灰溜溜而去。 那少校不過三十歲年紀,相貌醜雖,但眉宇間一股英氣逼人,他下打量陳子錕,拱手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在哪個部分高就?」 陳子錕回禮道:「鄙姓陳,陳子錕,在譚副帥府做副官。」 少校道:「原來是陳副官,失敬,兄弟李宗仁,廣西陸軍第二軍第五旅一營營長。」 那兩個尉也自我介紹道:「兄弟廣西陸軍模範營白崇禧。」 「廣西陸軍模範營黃紹竑。」 見禮之後,李宗仁道:「陳副官見義勇為,一腔正氣,又有一身好俊的武功,李某佩服,不如找個茶樓一起飲茶。」 陳子錕欣然同意。 四個名不見經傳的名字,四個地位微末的小軍官湊到了一起,交談中陳子錕知道,李宗仁乃三人中年齡最大的,今年也不過二十八歲,黃紹竑和白崇禧都是二十五六歲,三人同是廣西陸軍小學畢業,黃白二人更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高材生,這種科班出身的軍官在軍隊裡可謂鳳毛麟角,難怪他們三人走到一起。 同是軍人,又意氣相投,三人從茶樓出來,又進了酒樓,開懷暢飲之後,陳子錕見三人豪爽大度,便敞開心扉將心中苦悶娓娓道來。 聽了他的經歷,李宗仁道:「陳副官如此坦誠,那兄弟也不藏著掖著了,以我之見,陸大帥撐不了幾年了。」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眼中精光一閃,陳子錕道:「李兄何出此言?」 李宗仁道:「桂系客軍在粵,濫發鈔票橫徵暴斂,大帥任人唯親,唯利是圖,為了一己私利,竟然排擠孫文,獨攬大權,綠林出身之人往往目光短淺,雖然暫時掌控兩廣大權,但被驅逐是遲早的事情。」 白崇禧眼珠亂轉,道:「德鄰醉了。」 李宗仁苦笑道:「酒後才吐真言啊,平心而論,陸大帥是一代梟雄,可他終究不是曹劉之輩,最多就是公孫瓚的水平,桂系高層愛財如命,不思進取,這樣的軍隊,最多只能自保,想圖謀天下,那是癡人說夢,十萬兩廣護法軍在湖南被吳佩孚打得落花流水,就是明證。」 黃紹竑道:「今天沒有外人,我們不妨暢所欲言,德鄰,依你之見,誰才是天下英雄?」 李宗仁道:「我觀察時局久矣,如今中國南北對峙,豪傑遍地,和三國時期頗有相似之處,但能稱得英雄的,寥寥可數,目前雄踞衡陽的北洋陸軍第三師師長吳佩孚能算一個。」 「吳佩孚?」陳子錕沉吟道,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了,似乎在大家眼裡,這個人的評價相當之高。 「對,吳佩孚,此人秀才出身,投筆從戎,長期不受重用,後來一飛沖天,領兵南下,勢如破竹,連戰連捷,被譽為常勝將軍,可到了廣東門口,卻又按兵不動,通電反對內戰,說明這個人極有政治頭腦,絕非一介武夫。」 白崇禧道:「我看吳子玉不過是個投機分子罷了,駐紮湘南按兵不動,那是因為他不滿湖南督軍的位子給了張敬堯,故意給北洋那幫人眼藥呢。」 李宗仁道:「健生,你看問題太簡單了,吳佩孚不過一師長,卻多次通電反戰,支持學生鬧事,難道只是為了一個督軍的位子?我看他眼界大的很,遲早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大家都暗暗點頭。 黃紹竑道:「德鄰,除了吳佩孚之外,普天之下還有幾個英雄?」 李宗仁笑道:「在座諸君,盡皆英雄。」 大家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李宗仁道:「宗仁乃一微末軍官,今天藉著酒興胡言亂語,讓大家見笑了,我觀陳副官絕非池中之物,將來發達之際,切莫忘了這些貧賤之交哦。」 陳子錕笑道:「我陳子錕不過是一伺候太太們打牌的副官罷了,三位兄台都是帶兵的軍官,手裡有槍桿子才是硬道理,我倒想攀個高枝,和三位結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三位欣然答允,四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就在酒樓之中結拜了兄弟。 第三卷戎機第二章怒離廣州 和李黃白三人結拜之後,陳子錕終於有了可以說話的人,一有機會就去和這幾位朋開懷暢飲、指點江山,這三人都是從排長一步步升來的軍官,帶兵經驗相當豐富,隨便傳授一些給陳子錕,就夠他琢磨半天的。 黃紹竑的模範營就駐紮在廣州,沒事的時候領著陳子錕進軍營參觀,模範營果然名不虛傳,軍容風紀別桂系其他軍隊強了不知道多少,武器也很先進,一水的德國毛瑟,馬克沁重機槍。 陳子錕很納悶,問黃紹竑為什麼陸大帥的衛隊用的是法國步槍。 黃紹竑說,陸大帥早年和法國人打仗的時候繳獲不少法國步槍,有感情了,但軍隊裡裝備還是以德械為主。 「法國佬不行,法國槍也水的很,自從拿破侖之後,法國的國運就用完了,要論陸軍,德國才是世界一流,歐戰德國是打敗了,但是雖敗猶榮,我國若要強軍,必須傚法德意志。」黃紹竑滔滔不絕的講著,言辭之間對德國陸軍的崇拜無以復加。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著頭。 他想到了鑒冰寫給自己的那副字:「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生於亂世之中,或許從軍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 可惜他只是一個閒置副官,手下連個勤務兵都沒有,學到的知識和一番雄心壯志都無處施展,他幾次向譚浩明提出要下部隊當排長,卻總被他幾句話敷衍過去。 時間長了,陳子錕終於明白,在譚浩明眼中自己只是一個槍法精準武功高強的高級保鏢而已,至於帶兵打仗的事兒,還是交給講武堂出身的軍官們比較靠譜。 這事兒讓陳子錕很是鬱悶了一段時間,難道在別人眼裡,我就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麼? …… 這天午,陳子錕趁譚浩明不在,找個由頭溜了出去,到仁安街寶芝林去拜訪曾經傳授自己武功的黃飛鴻,遺憾的是黃師傅的次子黃漢森在廣西梧州被人殺死,他前往處理喪事,未能謀得一面。 沮喪萬分的回到譚府,剛要樓,五姨太的貼身丫鬟小翠過來道:「陳副官,五姨太有事情找你。」 這個五姨太是青樓出身,二十七八歲年紀,風騷嫵媚的很,陳子錕不疑有詐,樓敲門,門沒關,一推就開了,屋裡擺著一個大木盆,五姨太正在盆裡洗澡,陳子錕剛看見白花花的一片,心中就有個聲音大叫「不好!」 果不其然,五姨太看見他進來,立刻尖聲叫道:「救命啊!」 陳子錕急退,哪還來得及,蹬蹬蹬一陣樓梯響,黃永福從樓下竄出,手裡舉著機頭大張的手槍,嘴裡大喊道:「抓賊!」眼中分明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媽了個巴子的,中計了!陳子錕腦子裡嗡的一聲,怎麼就沒想到,黃永福和五姨太能聯手陷害自己。 這一招何其毒辣,任憑譚浩明再欣賞自己,也容不下一個色心包天的副官,這下輕則失去信任,重則丟了性命。 媽的,拼了!陳子錕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飛起一腳就將黃永福手中槍踢飛,抓住他的衣領向屋裡摜去,正砸在木盆裡,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五姨太尖銳的聲音如同長尾巴彗星劃過夜空:「救命啊!」 這次是真帶了淒慘的味道。 譚府下驚動,姨太太丫鬟老媽子護兵馬弁紛紛湧來,他們只看到五姨太的房間裡水淋淋的,地躺著一個半裸的黃副官已經昏迷不醒,而五姨太則捂著要害部位戰戰兢兢躲在木盆裡。 「捉賊拿贓,捉姦成雙,五姨太和黃副官居然做了對不起譚督軍的事情,幸虧被我抓住,還請大家做個見證!」陳子錕拿著手槍,威風凜凜,義正詞嚴的說道。 「你血口噴人,分明是你趴在門外偷看我洗澡,被黃副官發現了就倒打一耙。」五姨太見眾人都在場,頓時有恃無恐,信口開河起來。 陳子錕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五姨太,你做的好事情小翠都告訴我了,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識破你的計謀的,對不對,小翠?」 說著轉向角落裡的小翠一笑。 五姨太頓時臉色煞白,沖小翠罵道:「你這個小賤人!」 這一招果然陰險,小翠驚慌失措,語無倫次:「我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大太太素來對五姨太不滿,此時正好借題發揮,她冷著臉道:「我就知道你個騷蹄子沒安好心,你偷漢子也就罷了,居然偷到家裡來了,來人呀,給我綁了,等老爺回來發落。」 又對陳子錕道:「陳副官,委屈你一下。」 陳子錕把槍放下,一臉的坦蕩,護兵前將他綁了,押到樓下看管起來。 昏迷的黃副官也被拖了下去。 姨太太們親眼目睹了一齣好戲,異常亢奮,嘰嘰喳喳說的不停,妾室們表面一團和氣,暗地裡爭風吃醋下絆子的事兒可不少,五姨太素有機心,人又年輕,大家嫉恨她久矣,抓著這個機會還不狠狠的落井下石更待何時。 聽著尖酸刻薄的奚落,五姨太的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心裡這個後悔啊,倒不是後悔陷害陳子錕,而是後悔這事兒辦的不靠譜,萬沒想到陳子錕這廝如此狠辣,硬生生把一個無解的死局給解開了。 等老爺回來,絕對要雷霆震怒,到時候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都將灰飛煙滅,五姨太想到那副場景,不由得心中打起了冷顫,要想活命,就得狠! 她大叫一聲:「老爺,小五冤枉啊!」從木盆裡跳出來,衝到梳妝台前抓起一把剪刀猛割手腕,又拿出金戒指往嘴裡塞,慌得眾人趕緊來搶奪,可是一枚金戒指已經下了肚,手腕的傷口也夠深,血呼呼的往外冒。 一陣忙亂,五姨太被送進了醫院灌香油包紮傷口,譚浩明也緊急趕回,這位年近六十的老將軍出身綠林,豪俠仗義,是個直腸子,這種性格在行伍中很能吃的開,但在處理後宅事務就不夠仔細了。 他先趕到醫院看了自己最寵愛的五姨太,五姨太最初是唱粵劇的,後來嗓子倒了才進入煙花界發展,在譚浩明的眾姨太太中,她的演技是最出色的,見老爺來了,也不說話,只是流淚,一副悲慟欲絕的樣子。 譚浩明急的直搓手:「小五,到底怎麼回事?」 五姨太只搖頭:「老爺,讓我死,唯有一死才能證明我的清白。」 譚浩明大怒,轉而問其他人,下人將他們看到的原原本本到來,這下譚浩明也迷糊了,一邊是他費盡周折收的愛將,一邊是跟隨多年的副官和寵愛的姨太太,到底該信哪個好?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沒頭沒尾的案子更加難斷,況且家醜不可外穿,又不能找別人來審,思來想去,譚浩明決定還是還提審黃永福。 黃副官被押來,撲通一聲跪倒:「督軍,小的冤枉,小的是被姓陳的陷害的。」 「說說,你哪裡冤枉?」 「數日前,姓陳的在珠江邊強搶民女被我發現,我斥責他不該給督軍臉抹黑,他就記恨在心,今天他趁督軍不在府,竟然偷看五姨太洗澡,被我喝止後不但不認罪,還打暈我丟在五姨太房間陷害我二人。」 譚浩明皺眉道:「你可有憑據?」 黃永福道:「沒有憑據,但小的在府多年,一直兢兢業業,何曾來的風言風語,姓陳的一來,府就憑空多了許多事端,這人分明是個禍害啊。」 這話雖然說的毫無道理,卻在譚浩明心中掀起了波浪,陳子錕魁梧挺拔,英俊不凡,而黃永福卻矮小猥瑣,就算是五姨太想找人通姦,也是首選陳子錕而非黃永福啊。 人心一旦有了縫隙,就很難彌補了,黃永福跟隨譚浩明多年,對他臉表情變化抓的極為仔細,見他稍有猶豫,又了幾句讒言:「我聽說姓陳的結交了好些下級軍官,經常出入軍營,督軍,我懷疑他圖謀不軌啊。」 譚浩明的眉頭更深了。 此時管家又來報告,五姨太的丫鬟小翠吊自殺了。 黃永福心中一喜,小翠一死,就沒人知道自己和五姨太之間的秘密了,但他臉卻露出悲憤之色來:「都是姓陳的害的。」 小翠的死讓譚浩明坐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提審陳子錕。」 陳子錕被帶了進來,他一臉從容道:「卑職冤枉,督軍明鑒。」 譚浩明陰沉著臉道:「每個人都說自己是冤枉的,我該相信誰。」 黃永福磕頭如搗蒜,地板光光作響,不大工夫血流滿面,陳子錕卻一言不發,譚浩明虎著臉看看他倆,忽然伸出一隻手指,在二人之間指來指去,最終對準了陳子錕。 「給我拿下。」 兩名護兵應聲撲了進來,正要動手,被陳子錕肘擊膝頂放倒在地,眨眼的功夫手裡就多了兩把手槍。 譚浩明大驚:「你要造反不成!」 陳子錕將手槍彈匣卸下丟出窗外,單膝跪地道:「督軍,陳子錕多謝您的知遇之恩,清者自清,我不想多說,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丟了槍,直接從二樓窗口一躍而下。 大批護兵聽見動靜湧了進來,黃永福大叫:「快追刺客!」 譚浩明卻舉起一隻手:「隨他去。」 …… 陳子錕匆匆逃離了廣州,回望晚霞中的城垣,他如釋重負的長吁一口氣,終於離開了那個充滿麻將聲、鴉片味、男女是非爾虞我詐的督軍府,離開了廣西陸軍,他感到一身輕鬆。 下一步去哪兒,他心中犯了愁,北京不能去,海沒臉回,天下之大,卻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麼。 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去處,駐紮湖南衡陽的北洋陸軍第三師,吳佩孚! 對,就去找第三師,投軍當兵。 第三卷戎機第三章炊事班民夫 十月的廣東依然熱氣逼人,陳子錕走的匆忙,身沒帶盤纏,索性將馬靴脫了,軍裝撕掉領章肩章拿到當鋪裡換了十塊錢,花一塊錢買了身夏布衣裳,花五角錢買了雙草鞋,花一角錢買了頂斗笠,剩下的錢則全買了乾糧,揣在身邊踏漫漫北之路。 廣州到衡陽足有千里之遙,如果單憑兩條腿起碼要走兩個月,不過這難不倒陳子錕,他來到黃沙車站附近,瞅準了一輛北的火車,眼疾腿快跳了去,在堆積如山的貨物中睡起了大覺,一覺醒來,火車已經抵達韶關。 火車卸貨,加煤加水,陳子錕等了老半天也不見繼續開動,索性跳下火車到處溜躂,卻發現韶關向北的鐵路線只有地基沒有鐵軌,他頓時傻眼,找了個工人一問,才知道粵漢鐵路根本沒通,廣州向北最遠只到韶關。 接下來的路程只有靠兩條腿走了,陳子錕在火車站裡找了個壓水井,喝飽了涼水,吃了乾糧,繼續路。 一路之,滿目瘡痍,戰爭留下的痕跡比比皆是,路邊野花叢中,白骨纍纍,燒燬的農舍旁,已經佇立起新的房屋,粵北湘南,風景旖旎,旅途倒也不算乏味,乾糧吃光了,就幫人幹點農活混頓飯吃,晚沒有住的地方,就睡破廟,睡墳堆,這段旅程讓陳子錕飽嘗人間滋味,性格也沉穩了許多。 一個月後,陳子錕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原本白皙的面孔被太陽曬得黝黑,臉鬍子一大把,頭髮亂蓬蓬油膩膩,生滿了跳蚤,一身夏布衣裳早已變成了破布條,草鞋也爛了,乾脆赤腳走路,再加一根打狗棍,活脫脫就是個乞丐。 這天傍晚他夜宿在山頂破廟裡,已經是深秋季節,破廟四處漏風,陳子錕摟了些乾草藏在菩薩身後睡的迷迷糊糊,清晨時分,卻被遠處嘹亮的號聲吵醒,爬起來走到廟門口一看,遠處山下軍營裡,密密麻麻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湧入大校場,片刻之間就變成整齊的隊列。 天才濛濛亮,湖南的初冬濕冷無比,陳子錕抱著膀子直打哆嗦,可大校場的士兵們卻紋絲不動,遠望過去如同一尊尊鐵打的羅漢。 陳子錕曾經見過廣西陸軍模範營的操練,當時已經很是震撼,但是與眼前這支軍隊想比,絕對是小巫見大巫,隨著長官的口令聲,千把刺刀發出震人心魄的聲音,一片雪亮的刀林,再一聲口令,千把刺刀突刺,殺聲震天,大地都微微顫動。 「當兵就要當這樣的兵。」被深深震撼的陳子錕喃喃自語道。 在破廟裡將最後一點乾糧嚥下肚,陳子錕滿懷希翼的下了山,逕直來到軍營大門口,站崗的士兵橫起步槍:「要飯的,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陳子錕道:「我不是要飯的,我要投軍。」 哨兵看看他:「俺們第三師不招兵。」 陳子錕堅持道:「那我也要投軍!」 「你這小子聽不懂人話還是咋滴?」哨兵怒了,端槍過來趕人,此人一輛騾車從大營裡出來,趕車的是個鬍子拉茬的老兵,車坐著一個白臉軍官,看到這一幕,那軍官喊道:「鬧什麼呢這是?」 哨兵敬禮道:「趙軍需,這小子非要投軍。」 白臉軍官下打量著陳子錕,嘖嘖連聲:「個頭不小,小子,你為啥要當兵?」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為了吃飽飯。」 這個回答是他早就想好的,軍隊不是大學,誇誇其談什麼救國救亡只會遭人懷疑,況且他的身份複雜,入過國民黨,當過桂系軍官,被人查出來就麻煩了。 果然,他的回答讓趙軍需很滿意,一擺手道:「車。」 「好勒!」陳子錕跳騾車,壓得車板吱呀一聲,老兵一撇嘴:「小子這麼重,一頓飯得吃多少啊。」 陳子錕道:「我吃得多,干的也多。」 趙軍需道:「挺會說話的,小子,你叫什麼?」 「回長官,我叫陳子錕。」 「以後別叫什麼陳子錕了,就叫陳大個子。」趙軍需一句話就給陳子錕改了名字。 騾車是進城買糧的,陳子錕從他倆的談話中得知,趙軍需名叫趙玉峰,山東泰安人,第三師軍需處少尉副官,老兵叫王德貴,從小站時期就跟著袁宮保吃糧的老油條,現在是師部炊事班的伙頭軍。 不大工夫,騾車來到衡陽城裡一家糧鋪門口,趙玉峰從車下來,撣撣軍裝喊道:「老闆,買米!」 老闆忙不迭的從店裡出來,搓著手道:「趙軍需,真不巧,店裡的夥計家裡有事,沒人抬糧食,要不您老先抽袋煙歇歇,我這就去找人。」 趙玉峰道:「不用,我帶著人呢。」 轉臉對陳子錕道:「陳大個子,看你的了。」 陳子錕答道:「好!」來到米鋪裡抓起一袋糧食甩到肩頭,似乎覺得不過癮,又抓了一袋甩到另一邊肩頭,輕鬆的走到車前,把兩袋一百斤裝的糧食放到了車。 趙玉峰的嘴張大了,煙卷也掉了,王德貴也看傻眼了,這小子真他媽有兩膀子蠻力。 滿滿一車三千斤糧食,都是陳子錕一個人扛去的,連米鋪老闆都讚不絕口,好一個幹活的把式。 回到軍營,陳子錕又把糧食卸到庫裡,幹的是大汗淋漓,他索性把小褂扒了,赤著身扛大包,王德貴看見他身的傷,倒吸一口涼氣道:「小子,你哪弄的傷?」 陳子錕道:「土匪打的。」 王德貴把煙袋抽的嗒嗒響,撇了撇嘴。 趙玉峰去軍需處報了賬,回到庫房一看,糧食已經整整齊齊的碼好了,呲牙一笑道:「陳大個子,幹得不賴。」 陳子錕道:「長官,能收我了。」 趙玉峰道:倉庫旮旯裡拿了一條破舊的灰布軍褲,一件白布褂子給他。 陳子錕道:「這不是軍裝啊?」 趙玉峰神氣活現的說:「第三師的兵哪有那麼好當,我現在是收你做軍需處炊事班的民夫,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幹活,大米飯管夠,你還有啥想頭?」 陳子錕無奈,只好撿起那身衣服換,褲子短了三寸,衣勉強蓋過肚皮,王德貴把煙袋鍋在鞋底敲敲,道:「走,給你找個睡覺的地兒。」 跟著王德貴來到營房門口,陳子錕剛要進去,王德貴一把拽住他:「那是大兵住的地方,你是民夫,住這邊。」 陳子錕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下巴差點掉在地,那是馬棚。 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千里迢迢來投軍,就讓睡馬棚,陳子錕嚥不下這口氣,不過轉念一想,萬事開頭難,憑啥自己一來就當軍官,在北大的時候老師經常說一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道理放在軍隊裡也是一樣,如果連民夫都不好,哪有資格當兵。 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了,民夫就民夫,說啥都要混出個人樣來! 陳子錕把心一橫,跟著王德貴進了馬棚,王德貴說:「你就睡這兒,再給你個活兒,晚給馬加夜草,記住了麼?」 「記住了,啥時候開飯啊老王?」陳子錕甕聲甕氣的問道。 王德貴眼一瞪:「老王也是你喊得?要喊王老總,知道不。」 陳子錕趕忙道:「知道了,王老總。」 王德貴這才順氣:「走,跟我吃飯去。」 兩人來到伙房,這是陳子錕第一次見識部隊伙房,大鐵鍋裡簡直能洗澡,炒菜的鏟子比鐵掀小不到哪裡去,柴房裡的木柴堆得比天高,王德貴丟給他一把斧頭:「去,劈柴去。」 陳子錕道:「不是說吃飯麼?」 王德貴又瞪眼:「沒有柴火怎麼做飯,沒有飯你個龜兒子喝風啊。」 陳子錕只得悶頭劈柴,剛砍了一陣子,王德貴又指使他:「陳大個子,來淘米。」 忙和了半天,終於做好了飯,操練完畢的大兵們從校場下來,秩序井然的進入食堂,一人一個大搪瓷碗,盛滿了米飯蹲在地,一個班一盆菜,無非是些蘿蔔青菜豆腐,有點油花就算開葷了。 聽著大兵們唧唧吃飯的聲音,陳子錕的饞蟲都快溜出來了,但王德貴卻還悠然的抽著煙,一直等到大兵們吃完,才讓陳子錕去收拾菜盆,刷鍋刷碗掃地之後,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陳大個子,這是你的飯。」王德貴不知道從哪裡端出來一大碗米飯,面一層全是黃橙橙的鍋巴,還有一碟蘿蔔乾和一塊臘肉。 陳子錕眼睛一亮,撲過去大嚼,鍋巴噴香無比,蘿蔔乾也吃出別樣風味,正當他伸手向臘肉的時候,卻被王德貴狠狠敲了一下。 「臘肉是給你下飯用的,你還真吃啊。」 陳子錕納悶了:「下飯不就是吃麼?」 「放屁,是讓你看的,不是吃的。」 陳子錕懵懂的點點頭,瞅瞅臘肉,唾液果然分泌的多,胃口好得很,他吃一口飯看一眼臘肉,王德貴又生氣了:「還看,你不怕鹹啊。」 晚,陳子錕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馬棚睡覺,睡的正香的時候,忽然頭挨了一下,睜眼一看,王德貴凶神惡煞的站著:「讓你給馬添夜草,你給老子忘到爪哇國去了!」 陳子錕趕緊爬起來,揉著惺忪睡眼去給馬加夜草,老王這才罵罵咧咧的去了。 清晨時分,陳子錕再度被起床號喚醒,卻發現身披了件破舊的老羊皮襖。 媽了個巴子的老王頭,陳子錕心裡暖融融的。 第三卷戎機第四章遇師長 一望無際的大校場,無數穿灰軍裝的身影在晨霧中列隊、操練,口令聲此起彼伏,霧靄中隱約能看到刺刀的寒光。&& 陳子錕端著飯碗蹲在騾車旁,眼巴巴的看著大軍操練,一隊士兵從面前經過,整齊的灰布軍裝,綁腿布鞋,漢陽造步槍扛在肩,雄赳赳的唱著第三師的軍歌:「北望滿洲,渤海中風浪大作。想當年,吉江遼沈,人民安樂。長白山前設藩籬,黑龍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縱橫,風雲惡。」 王德貴坐在一旁,嗒嗒抽著煙袋,斜眼撇了一下齷齪的陳大個子,道:「咋樣,當兵威風?」 陳子錕點頭如搗蒜。 王德貴得意的一笑:「第三師的兵可不是那麼容易當的,到底是老北洋六鎮的底子,哪個兵不是千錘百煉出來的,想當年袁大總統在小站練兵的時候,那可比現在還威風。」 說著便哼起了小調:「朝廷欲將太平大局保,大帥統領遵旨練新操……」 陳子錕拍馬屁道:「王老總,這麼論起來,這些兵都是您的徒子徒孫了。」 王德貴呲牙笑了:「小子,你還挺會說話的,沒錯,別說這些兵了,就是排長連長,見了我也得喊一聲老棚長。」 陳子錕眨眨眼睛道:「那您老怎麼到現在還是個伙頭軍啊。」 王德貴大怒,脫下鞋底打過來:「你小子敢嘲笑我,打不死你!」 陳子錕扭頭就跑,王德貴緊追不捨,忽然趙軍需出現了,大喝一聲:「成何體統!」 王德貴訕笑道:「這小子耍嘴皮,我教訓教訓他。」 陳子錕卻也學著大兵的樣子立正,兩手貼著褲縫,腳跟併攏,昂首挺胸雙眼直視前方,趙玉峰滿意的點點頭:「陳大個子,去馬棚幫忙刷馬。」 「是!」陳子錕學著大兵們走路的樣子,奔著馬棚去了。 馬伕姓李,和王德貴一樣是個老油條,有免費的勞動力可以使喚,他怎會放過,讓陳子錕幹這幹那,提水刷馬,自己只坐在一邊看著。 「喲呵,小子,看不出你還挺有一套的。」老李看到陳子錕刷馬的動作熟練,誇了他一句。 陳子錕憨厚的笑笑:「以前伺候過大牲口。」 老李道:「那好,以後沒事就來馬棚幫我幹活,我傳你兩手絕活,回家當個獸醫,包你吃一輩子。」 陳子錕撓撓頭:「那敢情好。」 …… 不知不覺在軍營裡呆了半個月,陳子錕很習慣這種充滿陽剛之氣的軍旅生活,師部的老油條們也很喜歡這個勤快肯干眼頭活的民夫,就連普通大兵也知道有這麼一號民夫,沒事就喜歡看會操。 有時候他也會想起林文靜、姚依蕾,還有那個和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四馬路頭牌鑒冰小姐,每當此時他就格外矛盾,是溜回海尋到鑒冰,一同前往漢口天津過逍遙快活的日子,還是繼續留在這兵營之中,尋找自己的夢想。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鑒冰愛的是英雄,不是懦夫,大丈夫生於亂世,自當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才能無愧此生,事業有了,何愁沒有嬌妻美眷,想到這裡,他又釋然了。 第三師是吳佩孚的兵,吳佩孚又是曹錕曹大帥的人,而曹大帥和段祺瑞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所以第三師在後勤待遇是後娘養的,伙食很差,一天兩頓飯,當兵的是白飯鹹菜,當官的也不過能多吃幾個雞蛋,吳師長治軍甚嚴,不許搜刮民間,所以大兵們很沒有油水。 不過這難不倒趙軍需,隔三差五他就出去打獵改善生活,這天午飯後,他拎了條步槍出來,到伙房門口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陳大個子!」 陳子錕正在幫王德貴摘菜,聽見招呼趕緊跑出來立正:「有!」 趙玉峰擺弄著手裡的步槍道:「知道這是什麼玩意麼?」 陳子錕胸脯挺得老高回答道:「報告長官,這是德國造毛瑟五子漏底快槍,口徑七九,重七斤八兩。」 「媽的,算你狠!」趙玉峰沒想到陳子錕答得這麼流利,將步槍丟過去道:「扛著,跟我出去打獵,本軍需高興了,興許賞你兩發子彈過過癮。」 陳子錕接了槍,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在關東做土匪的時候用過日本人的金鉤步槍,老毛子的水連珠,德國人的傢伙還沒摸過,毛瑟9式步槍,胡桃木的槍托,烤藍珵亮,槍管纖細,比漢陽造的老套筒苗條多了,拿起來一晃,機件嚙合完美,一點雜音都沒有。 兩人背槍了山,走了一陣,連只野雞也沒見到,趙玉峰罵道:「今天怎麼著了,難道這些野物知道老子要來打獵?」 陳子錕奉承道:「想必是這裡的山雞兔子都被長官打完了。」 趙玉峰笑道:「你小子拍馬屁的功夫都快趕我了。」 沒辦法,只好繼續往深山裡走,陳子錕眼尖,看到遠處有只野兔子,趕忙指給趙玉峰看,趙玉峰躡手躡腳拿過槍,拉栓膛,砰的一槍打過去,兔子撒腿就跑,他接連拉栓開槍,五發子彈打完,過去一看,連根兔子毛都沒有。 「兔子傷了,追!」趙玉峰把槍丟給陳子錕,拔出腰間駁殼槍追了過去,陳子錕一邊往彈倉裡壓子彈,一邊尾隨而去。 追了一陣,來到一處平地,趙玉峰拿手槍管頂了頂帽子,滿頭大汗,熱氣騰騰,他喘著氣說:「媽的,今天真倒霉,啥也沒打到,咦,這是什麼?」 地有個糞堆,足有三尺多高。 陳子錕從後面跟過來,見狀大驚:「長官,快走!」 趙玉峰摸不著頭腦:「走什麼走?」 「這裡是山豬窩!」陳子錕低聲說道。 趙玉峰大驚,山豬就是野豬,這東西發起瘋來,老虎都幹不過。正欲退走,卻發現已經晚了,遠處樹叢中,幾隻凶悍的小眼睛閃著寒光。 趙玉峰一身冷汗下來了,這裡可是深山老林,叫天天不應的,被野豬吃了連個骨頭渣都剩不下,他心裡一慌,舉槍就打,砰砰砰一陣亂槍,沒打死野豬,反而激怒了對方,一頭體型碩大獠牙外翻的公山豬刨著蹄子衝了過來。 「媽的,明明打中了怎麼不死!」趙玉峰分明看到自己打中了野豬,但對方油光珵亮的皮毛似乎能抵擋子彈,吃了一槍毫髮無損,依然狂奔過來。 似乎聽人說過,野豬這種畜生智力很高,喜歡在松樹蹭,豬鬃混松油形成一層硬殼,獵槍子彈打去都能滑走,駁殼槍的子彈頭只有花生米大,更加奈何不了它! 趙玉峰兩腿發軟走不動路,忽然一聲槍響,公野豬腦殼炸開一團紅雲,四蹄朝天翻倒在地。 身旁陳子錕端著步槍,槍口青煙裊裊。 其餘的野豬嗷嗷怪叫著衝了來,趙玉峰終於醒過來,也不管陳子錕了,蹭蹭蹭爬一棵松樹。 下面陳子錕依然冷靜的站立著拉動槍栓,黃銅子彈殼帶著熱氣的軌跡跳出來,槍口繼續噴出火焰,動作快如閃電,槍聲幾乎沒有停頓,七九公厘的毛瑟步槍彈威力巨大,絕非民間鐵砂獵槍和手槍可以比擬的,野豬被擊中頭部,當即倒斃,剩下的三頭野豬就這樣被陳子錕一槍一個的放翻了。 槍聲傳出很遠,鳥群被驚動,在山林空盤旋著,樹的趙玉峰擦著冷汗,問下面的陳子錕:「這裡不會還有別的猛獸。」 陳子錕在下面一發發裝填著子彈,答道:「這座山頭肯定沒了,下座山興許有老虎,長官有沒有興趣。」 趙玉峰道:「今天就算了,下回,下回。」 從樹溜下來,檢查野豬屍體,一共是四頭野豬,一公三母,都是頭部中彈死的透透的,趙玉峰大喜:「這下有肉吃了。」 轉而又呆呆望著陳子錕:「你小子,打槍怎麼這麼利索?」 陳子錕道:「跟長官老總們學的。」 趙玉峰愣了愣,隨即大笑道:「看都能看會,你小子還真是個當兵的材料!行,以後跟著我老趙混,管飽你吃喝不愁。」 陳子錕憨厚的笑笑:「多謝長官提拔。」 四頭野豬,兩個人肯定抬不動,兩人用刀將野豬開膛破肚放血,豬頭和五臟六腑腸子都拋掉不要,只取四肢肋排的精肉,就這樣還有幾條豬腿沒法帶走,只好丟棄不要。 「可惜了,醬爆腰花,蔥爆大腸可是我的最愛。」趙玉峰心疼的不得了,深山老林的,只要人一走,這些肉肯定被其他野獸吃掉,就算埋起來也白搭。 兩人背著野豬肉跋山涉水回到了大營,師部門崗看到他們獵了野豬回來,喜形於色道:「趙軍需,這都是您打得?今晚能打牙祭了。」 趙玉峰得意道:「怎麼樣,槍法還行。」 進了師部大院,正向伙房去,迎面過來一個老兵,光頭蓄須,粗布軍裝加綁腿,趙玉峰一見,當即立正抬頭,兩腳併攏,大叫一聲:「立正!」 陳子錕趕忙跟著他一起立正,兩手緊貼著褲縫站的筆直。 老軍走過來,打量著野豬肉道:「你獵的?」 趙玉峰大聲答道:「報告師長,不是卑職獵的,是炊事班民夫陳大個子獵的。」 第三卷戎機第五章重機槍 師長?這老兵就是名滿天下的常勝將軍、北洋陸軍中將、孚威將軍吳佩孚,陳子錕的腰桿挺得更直了,滿心期待吳佩孚和自己說話。 豈料吳佩孚只是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不錯。」然後便倒背著手走開了,走出十步遠,忽然轉身道:「炊事班還有缺,回頭帶他到營務處登記個名字。」 炊事班……陳子錕大為失望,趙玉峰卻樂開了花:「小子,俺們師長可從不誇人的,從今天起,你就正式吃糧當兵了。」 把豬肉扔到伙房之後,陳子錕跟著趙玉峰到營務處把自己的大名登記在花名冊,然後找師部剃頭匠把頭髮鬍子全剃了,從理髮師出來之後,趙玉峰眼睛一亮:「你小子,拾掇拾掇還是個小白臉呢。」 趙軍需從庫房裡找了一套大號的灰布軍裝給陳子錕換,又找了一雙布鞋和一副灰布綁腿一條牛皮腰帶,陳子錕套軍褲,麻利的將綁腿紮了起來,打綁腿可是門學問,打得好的話走百十里路都不松,腿也不酸不疼,絕對是戰鬥力的保證。 趙軍需看傻了眼,過來摸摸綁腿,系的整整齊齊,有板有眼,鬆緊正合適,正好能插進一根手指,他不可置信的問道:「陳大個子,你這又是跟誰學的?」 陳子錕道:「跟王德貴學的,我看他扎過一次。」 趙玉峰挑起大拇指:「你小子,天生就是當兵的料。」 回到伙房,王德貴看到這麼一個乾淨利索的小伙子進來,也是嚇了一跳,不過很快他就認出是陳子錕,笑咪咪的說:「行啊,穿二尺半了,以後好好跟著老子混,早晚扛肩牌。」 從這天起,陳子錕正式成為北洋陸軍第三師的一名伙頭軍,從軍的日子和他想像的截然不同,雖然第三師號稱常勝軍,士兵訓練艱苦,但沒炊事班什麼事,他的任務和以前一樣,依然是每天掃地灑水淘米摘菜做飯,外帶幫馬伕老李刷馬喂料,唯一的變化是穿了軍裝,住進了營房。 這天中午,陳子錕正繫著圍裙在伙房摘菜,忽然趙軍需提著兩隻雞兩條魚一塊肉進來道:「老王,今天開小灶,師長要宴客。」 王德貴前接了雞魚道:「又請趙將軍吃飯?」 趙玉峰道:「沒你的事,管那麼多幹啥。」說完轉身出去了。 王德貴罵道:「多大事啊,整的和軍事機密一樣,陳大個子,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湘軍那邊來人了?」 陳子錕麻溜的跑出伙房,來到師部門口一看,十幾個穿馬靴的軍軍官正和第三師的長官們互相敬禮呢,再仔細一看,心中巨震,來者之一竟然是自己的恩公,桂軍大將譚浩明,還有幾個湖南口音的將軍,大概就是所謂的湘軍那邊的人了。 陳子錕的心怦怦亂跳,如今南北對峙,第三師駐紮在第一線,怎麼吳佩孚公然和譚浩明走到一起去了,懷著狐疑回到伙房,老王正在炒菜,大大咧咧問道:「是不是趙恆惕來了?」 陳子錕道:「不知道,是穿藍軍裝的人。」 王德貴道:「**,是廣西猴來了。」 陳子錕明知故問:「什麼廣西猴?」 王德貴道:「就是廣西兵,各省的兵馬,最強的當然是咱北洋第三師,然後往下排就能排得桂軍了,這幫貨都是土匪出身,打仗不要命,得虧打頭陣的是咱第三師,要是換了張敬堯的兵,早敗八百回了。」 陳子錕道:「那桂軍到咱們這兒來幹什麼?」 王德貴道:「那誰知道,咱當兵的只管聽長官的號令,讓打誰就打誰,運籌帷幄,那是師長和參謀長的事兒。」 說話間,一盤菜就做好了,往灶台邊一放:「去,端到師部軍官食堂去。」 陳子錕犯了難,遇到譚浩明多尷尬了,可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好在到了食堂門口,就有師部的勤務兵把盤子接過去了。 直到晚,這幫桂系軍官才走,吳佩孚親自將他們送到營門口,態度親熱如同軍一般,陳子錕看在眼裡,心中盤算起來,桂軍和湘軍將領一起到吳佩孚的師部來做客,雙方如此親密,或許達成了某種協議。 如此看來,第三師繼續南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不尊北京號令,軍餉肯定要被卡脖子,吳佩孚手底下一師四旅三萬人槍,又豈是一個小小的衡陽供養的起的,所以,不向南,即是向北。 北進的話,首先要碰的是湖南督軍張敬堯的陸軍第七師,第七師開進長沙之後大肆擴軍,足有七萬人槍,雖然戰鬥力差點,可絕對不是省油的燈,就算解決了第七師,回河北的道路還盤踞著無數軍隊,歷經千辛萬苦之後打到北京城下,面對的就是徐樹錚編練的參戰軍,那可是一支強軍,從兵力到裝備都遠勝第三師。 這仗,不好打啊。 陳子錕躺在大通鋪,兩眼望著屋頂睡不著,身旁全是呼嚕聲磨牙聲和夢話聲,臭腳丫子味道充斥著鼻孔,到讓他想到了在關東當馬賊的日子,兄弟們也是這般躺在炕睡大覺。 「陳大個子,睡不著想啥呢,莫不是想媳婦了?」王德貴在旁邊問道。 陳子錕嘿嘿一笑:「老王,我沒媳婦,您老呢?」 老王頭雙手墊在腦袋底下,呆呆的望著屋頂道:「吃糧當兵的,想娶媳婦那不是做夢呢,就算娶了親也是讓人家守活寡,有啥意思。」 陳子錕道:「打完仗不就回家娶媳婦了麼?」 王德貴歎了口氣:「這仗是打不完的,從前清打到民國,越打越亂,快睡,明兒個炊事班也得校場出操了。」 陳子錕心中一凜,老王頭比他還敏銳,已經意識到了大戰在即。 果然,第二天早,師部一個副官來傳達命令,炊事班跟隨師部警衛營一起出操,除病號外不得請假。 軍營裡的氣氛也緊張起來,連炊事班都發了槍,陳子錕領到了一支老掉牙的漢陽造老套筒,槍管的發藍都掉光了,斑駁不堪的金屬件和浸透了汗油和污垢的木製槍托黯淡無光,陳子錕拉開槍機看了看,竟然全是鐵蛂C 「老王,這槍比我年紀都大,沒法用。」陳子錕抱怨道。 王德貴一瞪眼:「你又不會打槍,給你好槍也是浪費。」 陳子錕心說到了靶場我再亮一手給你瞧瞧。 射擊訓練直到七天後才進行,此前全部都是隊列操練,用老王的話說,行軍打仗最重紀律,只有練過步操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士兵,要不然和土匪沒啥區別。 這話說的陳子錕臉發燙,他是自由散漫慣了的,還真不習慣這種訓練,為此沒少挨軍官的訓斥,不過他學得快,幾天下來已經是炊事班的標兵了。 第七天,炊事班和警衛營一起了靶場,軍需處的兵抬來幾口大木箱子,面赫然印著「廣東兵工廠」的字樣,箱子裡儘是一個個油紙包,拆開來是黃橙橙的七九口徑子彈。 北洋的兵,竟然用廣東的子彈,看來這仗肯定要和北邊打了,陳子錕知道自己猜對了。 每人領到了五發子彈,王德貴親自教陳子錕操槍,陳子錕裝模作樣的跟著學,心裡癢癢的似貓抓,好不容易等他下場,氣勢十足的趴在地,瞄準遠處的靶子就開了槍。 一連五槍,遠處報靶的兵舉起了小紅旗搖了搖,示意全部落靶。 陳子錕傻了眼,本想露一手,可卻丟了人。 不過王德貴並沒有嘲笑他,只是踢了他的屁股一腳道:「行了,起來,架勢拉的還不錯。」 陳子錕撓撓頭:「咋回事,全脫靶了。」 王德貴撇撇嘴:「膛線都磨平了,子彈出槍口都能橫著飛,要是真打中了靶子那才叫出奇。」 陳子錕道:「這槍不就是燒火棍麼,敵人來了咋辦?」 王德貴道:「真要到了師部炊事班陣的時候,仗早他媽輸了,行了,別趴著曬屁股了。」 陳子錕趕忙爬了起來,正巧警衛營的兵拖著一口印著洋文字碼的大木箱子過來,用斧頭砸開,撥開亂蓬蓬的刨花,露出一挺威風凜凜的水機槍來,粗大水冷套筒有一根根縱向凸筋,看起來和軍隊裡常見的水機槍不大一樣。 靶場的大兵們閒著沒事都湊過來看熱鬧,警衛營機槍連的丘八們得意洋洋,麻利的將槍機槍筒三腳架組裝起來,子彈帶裝,可是箱子裡還剩下一根管子和一個鐵皮箱子,不知道裝在哪裡,急的他們抓耳撓腮,看熱鬧的大兵們都幸災樂禍的哄笑起來。 這架重機槍是第三師的弟兄們省吃儉用攢錢買的英國貨,價錢貴的嚇死人,要是裝不起來怎麼向大帥交代,機槍連的連長排長們也都了陣,搗鼓了半天還是沒研究出這玩意怎麼回事,一個個急的滿頭是汗。 當兵的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連長排長們也不過是學兵連出來的軍官,就算是保定講武堂出來的科班生,也沒學過怎麼組裝重機槍。 正當大家抓瞎之際,炊事班的一個新兵蛋子高高舉起一隻手:「報告長官,那根管子是連套筒的,箱子是裝水的。」 陳子錕另一隻藏在背後的手中,捏著一張踩滿鞋印的英文使用說明 第三卷戎機第六章北京爺們的氣魄 聽他這麼一說,機槍連的弟兄們立刻恍然大悟,七手八腳將冷凝管和冷卻罐裝到了這挺英國造維克斯水冷重機槍,連長看了看陳子錕,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陳子錕拿出背後的說明:「報告長官,這面有畫兒。!。」 連長接過說明瞄了一眼,面印著的字樣,下面是各部件的組合指示圖和洋文說明,果然是一目瞭然,不過大頭兵們向來沒有看說明的習慣,見到帶字的紙就下意識的扔掉了。 「小伙子,人挺機靈,塊頭也挺大的,那個連的?」機槍連長很欣賞的看著陳子錕,這種體格的士兵當機槍手是最合適的。 陳子錕腳跟一併:「報告長官,我是炊事班的。」 「哦,想不想到機槍連當兵?」 「報告長官,不想!」陳子錕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連長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沒勉強他,又多看了陳子錕兩眼,這才帶著部下們試槍去了。 王德貴笑瞇瞇的走過來,拍拍陳子錕的肩膀:「小子,有志氣,沒丟炊事班的人,回頭我傳你兩手絕技,包你戰場毫髮無損。」 陳子錕道:「老王,我就知道你好東西多,別藏著掖著了,現在就傳。」 其他伙頭軍也跟著起哄,老王等他們拍馬屁拍夠了,這才慢悠悠的說道:「據我看,出不了半年,就要開兵見仗了,到時候槍炮不長眼,想活命的就都豎起耳朵仔細聽。」 伙頭軍圍坐左右,聚精會神。 「長官叫衝鋒的時候,別傻不愣騰直著腰往前衝,要貓著腰跑,盡量走曲線,聽見炮響別害怕,先聽音,要是砰砰的響,那還離著十萬八千里呢,要是帶著哨音的尖嘯,那就得趕緊趴下保命啊,記住往彈坑裡趴,炮兵不會往同一個地方打兩炮。」 「切,又是那些老黃歷。」伙頭軍見沒啥新鮮玩意,一個個起身走了,只有陳子錕繼續坐在旁邊:「老王,接著講啊。」 老王磕磕煙袋:「一幫不識貨的東西,好,我就給你一個人講,說說怎麼躲機槍。」 正要開講,忽聽一聲高喊:「立正!」 所有士兵條件反射一般併攏了腳跟,雙手下垂,腰桿筆直,然後就看到吳佩孚在一副官、參謀的簇擁下走了過來,溫言細語的詢問士兵能不能吃飽飯,給家裡寫信沒,走到陳子錕跟前,吳佩孚停下腳步,溫和的問道:「在湖南住的慣不?」 陳子錕一挺胸:「報告師長,住的慣。」 吳佩孚點點頭:「好。」 就要往前走,陳子錕又喊道:「報告師長!」 吳佩孚轉頭看著他:「你說。」 「我的槍太舊了,膛線都沒了,能不能換把新的。」陳子錕道。 王德貴大驚失色,心說這小子怎麼在師長面前啥話都敢說。 吳佩孚接過陳子錕的步槍,拉開槍栓看了一眼,似乎頗有興趣的問道:「你一個伙頭軍,換新槍做什麼?」 陳子錕道:「伙夫也是兵,也能陣殺敵。」 「你要殺什麼敵?」吳佩孚皺起眉頭問道。 「報告師長,我要殺出賣青島的賣國賊。」 吳佩孚哈哈大笑,拍著陳子錕的肩膀道:「好!有志氣!」 王德貴鬆了一口氣,心說陳大個子真會拍馬屁,一句話正撓到師長的癢癢肉,俺們師長最恨的就是段祺瑞徐樹錚這幫人,三番五次通電支持愛國學生,要求懲辦國賊,這下可對了他的路子。 果然,吳佩孚伸手向自己的護兵一招手,護兵摘下馬槍遞過來,吳佩孚親自將槍交給陳子錕道:「這是德國造的毛瑟馬槍,你拿著它好好練兵,將來陣殺賊。」 「是!謝師長!」陳子錕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無比莊重的接過了馬槍。 吳佩孚表情肅穆,也還了一個軍禮。 …… 不知不覺就到了年底了,第三師殺豬宰羊,張燈結綵,即使是充滿肅殺之氣的兵營也充滿了過年的氣息。 軍需處給大兵們發了冬裝,二尺半的棉袍子,冕襠棉軍褲,陳子錕的個頭太高,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合身的軍裝,不免又被王德貴罵了一頓穿衣費布,吃飯費糧之類的話。 臨近年關,部隊的伙食加強了,隔三差五就能見到葷腥,訓練也加強了,每天出操跑步打靶,一到晚,大兵們沾著炕頭就打起呼嚕,哪還有時間想家長裡短的事情。 夕陽西下,哨塔的士兵剪影如同雕塑,過了今夜,就是1920年了。 …… 海,英租界三馬路的一棟石庫門房子內,鑒冰正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哀歎,這半年以來她霉運不斷,先是眾叛親離,然後是銀行倒閉,多年積攢下來的一萬塊錢灰飛煙滅,倒是有人勸她找人嫁了,或者重操舊業,但鑒冰一門心思認準了陳子錕會來接自己,說啥都不願意再從事賣笑生涯了。 丫鬟小桃跳江死了,她表哥阿貴抬著屍體來鬧事,鑒冰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和他們大鬧一場,索性搬到三馬路來住。 房門被敲響,傭人下去開門一看,外面站著個西裝革履的小伙子,一口北方官話:「請問鑒冰小姐住在這裡麼?」 傭人得過鑒冰的指示,來歷不明的統統擋駕,便答道:「沒這個人。」正要關門,那青年一隻腳已經伸進門來,笑吟吟的硬擠了進來:「別害怕,我是鑒冰小姐的老朋。」 鑒冰在樓聽到熟悉的北方官話口音,急匆匆來到樓梯口,一見來人卻大失所望,這人叫李耀廷,是陳子錕的兄弟,大家一起喝個兩次酒而已,屬於泛泛之交。 「是李先生啊,儂好,可是有了陳子錕的消息?」鑒冰轉念一想,眼睛又亮了。 李耀廷摘下禮帽,很優雅的鞠躬:「鑒冰小姐您好,大錕子暫時還沒有消息,那什麼,我來看看,您這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麼?」 「哦,這樣啊,來喝杯咖啡。」鑒冰客氣道。 李耀廷喝咖啡的時候拘謹而客氣,在鑒冰轉身的時候,用眼角瞄見他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看,嘴角不禁浮起一絲譏諷的微笑。 男人,都一個樣。 「李先生今年有二十歲?」鑒冰翹著蘭花指,用小銀勺子攪著咖啡,慢悠悠的問道。 李耀廷下意識的摸摸自己一絲不苟向後梳的頭髮,答道:「二十好幾了。」 鑒冰吃吃的笑了:「怪哉,陳子錕才二十歲,你是他兄弟,反而比他還大。」 李耀廷鬧了個大紅臉,一仰脖喝光了咖啡,起身告辭,慌亂中差點碰翻了茶几,又引得鑒冰笑個不停,柔軟的腰肢不停晃動著,銀鈴般的笑聲充斥著耳朵。 「鑒冰小姐,我走了。」李耀廷匆匆下樓,心中翻騰不已,這次前來拜訪,可花了他不少心思和膽量,剛才在門口足足盤桓了一個小時,抽了一盒子香煙才壯著膽子敲門的,可想好的台詞一句都沒發揮出來,沒辦法,一見到鑒冰他就暈。 能見一面,也知足了,李耀廷來到門口,剛打開門就看到幾條大漢,他退了一步,問道:「你們找誰?」 「找鑒冰!」來的正是斧頭幫的老疤和阿貴,他們推開李耀廷登堂入室,往沙發一坐道:「躲到這裡就以為阿拉斧頭幫找不到儂了麼?」 鑒冰站在樓梯冷笑:「那又怎樣,就算小桃的死和阿拉有關係,也輪不到斧頭幫來說話。」 阿貴跳起來道:「哪能輪不到,阿拉是小桃的未婚夫。」 老疤道:「鑒冰小姐,阿拉斧頭幫也不是不講道理,儂家底子那麼厚,隨便拿點撫恤金出來不就完了。」 鑒冰抱著膀子:「說個數出來。」 老疤伸出五隻手指:「五千大洋一條人命,不過分。」 鑒冰笑了:「儂說的輕巧,如今的行市,五千塊能買十條命了。」 阿貴一拍桌子:「儂個臭婊子,勿要給臉不要臉,惹惱了阿拉,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說著從後腰拽出一柄鋒利的斧頭,刷的一聲砍在紅木桌子。 鑒冰嚇了一跳。 「兄弟,動刀動槍的傷和氣,看我面子,寬限寬限。」一直沒說話的李耀廷前勸道。 阿貴眼皮一翻:「儂是干撒子的?憑什麼給儂面子。」 李耀廷笑笑:「我是彼得堡俱樂部的李耀廷,來,抽支煙。」 說著拿出三炮台的煙捲來遞,可老疤和阿貴都不給他面子,什麼彼得堡俱樂部的癟三,也敢在斧頭幫面前硬充大瓣蒜。 李耀廷訕訕的收回香煙,忽然一把拽起桌的斧頭。 老疤和阿貴向後撤了一步,捏緊了拳頭。 樓梯的鑒冰張了張嘴,還是沒出聲。 李耀廷笑笑:「兩位大哥,欺負女人不算本事,哥們今兒就給你們開開眼,讓你們看看北京爺們的膽色!」 說著將左手按在桌子,猛然舉起了斧頭,毫不猶豫的劈下! 一聲尖叫,鑒冰摀住了眼睛。 鮮血飛濺,一根手指被斬下,李耀廷臉色煞白,嘴角卻依然掛著笑。 「哥們,見笑了,今天就給我李耀廷這個面子,行不行?」這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迸出來的。 老疤和阿貴對視一眼,心中巨震,混社會最怕的就是這種不要命的角色,對自己都這麼狠,何況對別人,今天要是再逼下去,恐怕是要出人命的,當然死的是誰就不好說了。 「行,阿拉今天給儂面子,寬限幾天。」兩人灰溜溜的走了。 鑒冰匆忙從樓奔下扶住搖搖欲墜的李耀廷,招呼傭人:「快拿紗布和藥棉來。」 李耀廷慘笑一聲,推開鑒冰,艱難的彎腰撿起手指揣進兜裡,推開了大門,轉身道:「我說過的,我能幫得忙。」 鑒冰無語。 李耀廷走出這棟石庫門房子,手鑽心的疼,但胸中卻有一股豪氣直衝雲霄。 在海灘想出人頭地,就要狠!狠!狠! 第三卷戎機第七章狠人小李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斧頭幫的幫主老疤在十六鋪碼頭附近的一個賭檔推了幾圈牌九之後,叼著煙卷晃蕩出來,在弄堂後面的臭水溝旁解開褲子開始放水。 一條黑影悄悄走了過來,老疤嘴裡哼著蘇州評彈的段子,搖頭晃腦,胯下水龍噴射,不亦樂乎,完全沒注意到危險已經臨近。 黑影舉起斧頭,毫不猶豫的劈了下去,利斧夾著風聲落下,老疤到底是混跡江湖多年的滾刀肉,下意識的腦袋一偏,可腦袋躲過去了,身子躲不過,斧頭正劈在他肩膀,深深嵌進了骨頭裡。 老疤中了一斧,腎腺素急速升,竟然覺不到疼痛,反而反手從肩膀拽出斧頭反劈過去,黑影早有防備,閃身躲過,老疤怒吼一聲撲將過去,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兩人扭打在一起,翻了幾個跟頭之後,肩頭血流如注的老疤終於倒地不支。 黑影撿起斧頭,將老疤的手掌按在地,一支支手指挨個剁了下來,鮮血撿了他一臉,但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做完這一切,他將老疤的屍體掀進了臭水溝,這才揚長而去。 二十分鐘後,彼得堡彈子房更衣室,李耀廷對著鏡子往臉貼橡皮膏,襯衣領子全是血,同事走進來問道:「領班,怎麼了,和人打架了?」 「沒事,跌了一跤,謝謝關心。」李耀廷呲牙一笑,彬彬有禮的答道,拿起毛巾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仔細擦著額頭的血點,他小拇指的地方,戴了一個黑色賽璐珞的筆套。 打扮停當之後,李耀廷站到了彈子房門口,左顧右盼,從煙盒裡彈出一支三炮台到嘴裡,掏出火機點燃,深吸一口從鼻孔裡噴出煙來。 他看到牆角處蹲著的四個頭戴舊氈帽的癟三,微微點了下頭,為首一個癟三,將帽簷壓一壓,將頭扭到了一旁。 彼得羅夫老闆拖著肥胖的身軀從俱樂部出來,到馬路對面的彈子房視察生意,海的冬天一點都不冷,尤其對一個俄國人來說,他剛喝了一瓶伏特加,粗壯的脖子往外滲著汗珠,很舒服。 大街車水馬龍,和往常一樣充滿喧囂,彼得羅夫走到彈子房門口的時候,忽然一群小癟三衝了過來,天知道他們瘦小的身軀怎麼蘊含這麼大的力量,竟然將體重二百磅的彼得羅夫撞翻在地。 彼得羅夫用俄語罵了一句,他感到有隻手伸進自己懷裡去掏皮夾子和金錶,這些可惡的小赤佬膽大包天,竟然當街搶劫,如果年輕二十年,彼得羅夫可以輕鬆的將他們制服,可惜他老了。 「住手!」一聲怒吼響起,然後彼得羅夫就覺得身一輕,掙扎著撐起身子一看,彈子房領班李耀廷和這幫竊賊扭打在一起,遠處響起警笛聲,癟三們扭頭便跑,李耀廷剛要追趕,卻軟綿綿的倒在了地。 彼得羅夫爬過去一看,李耀廷背深深一道血口子。 「李!」彼得羅夫急切的喊道,李耀廷是彈子房新來的夥計,詼諧機靈,有著北方人的忠厚,還會說幾句英語,很得自己賞識,短短幾個月內就升做了領班,若不是出於對中國人天生的蔑視,彼得羅夫甚至想把彈子房交給他打理呢,現在看來,中國人裡也是有男子漢的。 …… 湖南衡陽,北洋陸軍第三師大營,南方的冬天雖然沒有鵝毛大雪,但是濕冷無比,營門口的哨兵凍得兩腮通紅,依然堅守崗位。 一隊學生逶迤而來,聲稱要向吳大帥請願,哨兵不敢怠慢,急報中軍,過了一會兒,但見一老軍獨自匆匆趕來,向眾學生拱手致意:「吳某來晚了,各位裡面請。」 學生們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個四十多歲的老兵就是傳說中的常勝將軍吳佩孚,但看他從容的氣度和哨兵恭敬的態度,分明就是吳大帥。 「大帥,救救湖南,救救我們。」領頭的學生冷不丁的喊道。 其餘的男女學生也緊跟著喊「大帥,救救三千萬湘人。」 「這是怎麼回事?慢慢說。」吳佩孚急忙詢問。 為首學生從懷裡掏出一份請願來高高舉在頭頂道:「吳大帥,這是我們湖南學界給您的請願,請您主持正義,驅逐張敬堯。」 吳佩孚緊鎖雙眉道:「張督軍是北京政府任命的督軍,我吳佩孚不過是一個師長,你們找錯人了,要驅逐張敬堯,得去北京找大總統。」 學生道:「北京政府被安福國會把持,世人皆知,張敬堯仰段祺瑞之鼻息,同是國賊,張賊在湖南,橫徵暴斂,解散學校,人民傾家蕩產,忍氣吞聲,唯有衡陽吳大帥轄地,百姓安居樂業,太平興旺,我們不要張敬堯,我們要吳大帥!」 後面學生一起振臂高呼:「吳大帥,吳大帥!」 吳佩孚嘴唇的小鬍子慢慢翹了起來。 那學生又道:「嗚呼,有不可不剋日興師之勢,何況湘省人民望大帥之拯救者,若大旱之望雲霓乎。」 說著,竟然高舉雙手跪了下去,大哭不已。 學生們也跟著跪了下去,莫不痛哭流涕。 吳佩孚扶起這個,那個跪下,根本忙不過來,第三師的大兵們慢慢圍攏過來,聽著學生們對張督軍的控訴,不禁也流下了熱淚。 「湖南人真遭罪了。」王德貴感慨道,抬起袖子擦擦眼角,他和陳子錕正好經過營門,看到了這一幕。 陳子錕凝視著吳佩孚的一舉一動,忽然說道:「師長似乎挺受用的。」 王德貴道:「那可不,大學生是什麼人,那個個都是文曲星下凡啊,都給咱師長跪下了,能不受用?」 陳子錕沒說話,心中卻在盤算,五四這麼一鬧,段祺瑞和徐樹錚的安福政府被架到火烤,為萬民所指,此乃天時,地處南北交戰前線,隨時可以得到南方各軍的襄助,此乃地利,民心所向,連大學生們都來求他北,如此說來,天時地利人和,吳佩孚佔全了,看來一場惡戰就在不遠了。 那邊吳佩孚聞言安撫學生,許諾盡快給予答覆,學生們不依,說是得不到答覆就不走,沒想到這一招難不倒吳大帥,吳佩孚當即讓副官處招待他們住下,好菜飯款待著。 回到司令部,吳佩孚擊掌大笑:「大事成矣。」 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中年人道:「恭喜將軍,揮軍北伐指日可待。」 吳佩孚道:「再等等,此番北進,不死不休,沒有萬全的把握,我是不會拿三萬將士的性命當兒戲的。」 中年人點頭道:「開拔北進,廣西陸榮廷,雲南唐繼堯都要鬆一口氣,可以適當的向他們索要一些開拔費,湖南譚延闓、趙恆惕也要表示一下才行,這樣以來,起碼能籌集六十萬軍餉,有這筆錢,解決張敬堯不成問題。」 吳佩孚笑道:「打張敬堯,用不著第三師出馬,只要我一撤,湘軍就夠姓張的頭疼的。」 中年人道:「將軍英明,那現在應該如何處之?」 吳佩孚道:「再發通電!」 …… 單調的日子過的特別快,轉眼間三個月的約定早就到了,可陳子錕依然音訊全無,鑒冰擔心自己搬家導致陳子錕回來找不到地方,亦或者來信無法收到,隔三差五就回原來做生意的地方詢問。 煙花界向來是新人換舊人,鑒冰金盆洗手之後,立刻有新人頂替了她的位置,續租這座院子的是一個叫柳如煙的女校,論起來和鑒冰都是一個媽媽帶出來的姐妹。 「姐姐,我幫您留意著呢,如果有信件電報,立刻派人送過去。」柳如煙笑容滿面。 「拜託妹妹了,我就不打擾妹妹做生意了。」鑒冰盈盈起身而去,柳如煙親自送出大門,揮舞著手帕道:「姐姐常來玩啊。」 目送這輛奧茲莫比爾汽車遠去,柳如煙臉依然掛著笑,回到寓,從抽屜裡拿出兩封信,一封是廣州寄來的,一封是湖南衡陽寄來的。 「姐姐,我這就燒給你。」柳如煙翹著蘭花指,將兩封信湊到煤油燈點燃了。 從四馬路出來,鑒冰覺得心神不寧,鬼使神差來到了閘北精武會,找到館主霍東閣詢問陳子錕的下落。 「鑒冰女士,請跟我來。」霍東閣表情嚴肅,將鑒冰帶到一間屋子,正中央擺著兩副牌位,一副是精武會創始人霍元甲的,另一副面赫然寫著陳真的名字。 「五師弟他走了,他是為國家和民族犧牲的,我們不會忘記他。」霍東閣點燃一炷香,遞給鑒冰。 鑒冰不接,扭頭便走,衝出精武會了汽車,手忙腳亂發動起來,盲目的在道路亂開,任憑冬天的風透過車窗吹著流淚的臉。 直到晚,失魂落魄的鑒冰才回到寓所,催債的人坐了滿屋,雖然鑒冰已經金盆洗手,但是吃穿用度的規格都和以往一樣,每月至少要三百塊錢才能打發,坐吃山空就是金山銀山也架不住,更何況她的積蓄全都打了水漂。 房東、米鋪老闆,珠寶鋪掌櫃、皮草店夥計都點頭哈腰:「鑒冰小姐,您回來了,您看這賬目是不是先結了?」 鑒冰將手的鑽戒摘下來往桌一丟,又脫下翡翠手鐲:「夠不夠?不夠還有。」 「夠主們諂笑著退下了。 鑒冰獨自垂淚,良久才長歎一口氣,收拾頭面,準備著明天回四馬路,掛牌營業。 忽然傭人捧著一大束花來報告:「先生,門口有人放了這個。」 第三卷戎機第八章黃鶴樓 一束鮮花,在寒冷的冬季可是價格不菲的奢侈品,鑒冰翻看了花束,卻沒找到卡片,她雖然冰雪聰明,但也猜不到是哪個愛慕者送的鮮花,但女人終歸是喜歡花的,她拿出剪刀修飾了一下枝葉,將鮮花插到了花瓶裡擺在了陽台。 樓下弄堂裡,李耀廷正抽著煙徘徊著,忽然看到鑒冰的窗口擺了一瓶鮮花,不由得咧嘴笑了,丟下煙蒂整理一下西裝,留戀的看了一眼,走了。 鑒冰還是回四馬路重操舊業,花界一日千里,幾個月沒在風月場出現,名氣和身價就跌了不知道多少,雖然也經常有局票來邀,但鑒冰顯然不在狀態,不是走神就是發脾氣,生意一落千丈。 沒有生意就沒有收入,養不起傭人,買不起鑽石項鏈和最新款的裘皮大衣高跟鞋,沒有這些裝扮,有身份的客人就更不會叫局,沒辦法,鑒冰只好將自己的奧茲莫比爾小轎車低價賣掉,勉強又維持了一段時間,每天晚,依然有鮮花送到門口,但到底是誰所送,鑒冰一直都不知曉。 寓比長三、ど二堂子都要高級,就在於她們只做高端客人,收費也比較昂貴,來往都是社會名流,財閥大亨,出手闊綽一擲千金,傭人光吃小費就夠了,鑒冰生意太差,傭人們連月錢都不能按時拿,更是滿腹牢騷。 這天中午,好不容易有客人登門,進來一看,竟然是一直傾慕鑒冰的洋行小開丁公子,丁公子開門見山,拿出一張一萬塊的匯豐銀行本票說:「鑒冰,只要你嫁給我,這張本票立刻就是你的。」 鑒冰不動聲色,傭人們眼睛卻都紅了,青春飯吃不了幾年,嫁入豪門是每個煙花女子的終極夢想,天竟然掉下這麼一大塊餡餅,看來老天對鑒冰不薄啊。 她們這些俗人,哪裡知道鑒冰的心思,丁公子生的一副豆芽菜的體格,戴副眼鏡斯斯文文,其實不過是中學畢業,年紀輕輕就是個大煙鬼,整日花天酒地吃喝嫖賭,嫁給這樣的人,只怕不是守寡就是做棄婦。 鑒冰不動聲色的將銀行本票推了回去:「謝謝儂,阿拉自家有生意。」 丁公子惱羞成怒,脖子青筋都乍現了:「鑒冰,儂生意還能做得下去麼,再這樣下去早晚淪落到ど二堂子裡讓千人騎,萬人壓!」 鑒冰一點也不惱,慢悠悠的點燃水煙袋,一口吹滅了火折子,輕飄飄的說:「就算淪落到鹹肉莊讓賣苦力的睡,又和丁公子有啥子關係?」 丁公子氣的亂跳:「我看你能撐到幾時,誰不知道你生意不行了,一個禮拜都沒進賬。」 鑒冰動作一僵,這話觸到他的痛處了,沒有錢在海灘真是寸步難行。 丁公子生意柔和下來:「鑒冰,我心裡是有你的,做我的女人,鈔票管夠。」 忽然外面有人說道:「海灘就只有儂有鈔票?」 眾人一起扭頭,只見門口站著一個西裝青年,歪戴著禮帽,肩頭披著一件英國拷花呢的大衣,嘴叼著一支香煙,身後跟著兩個戴鴨舌帽穿短衫的癟三,正擦著火柴幫他點煙。 鑒冰微微吃了一驚,這不是陳子錕的那個小兄弟李耀廷麼,次他在自家耍狠剁了一隻手指嚇退了斧頭幫的人,從那以後阿貴他們再也沒有登門,自己還沒來得及感謝他呢。 李耀廷的鼻孔裡噴出一股煙霧,走過來看也不看丁公子,變戲法一般從背後拿出一束鮮花來:「鑒冰小姐,送給你。」 鑒冰略略錯愕,鮮花竟然是李耀廷送的,聽說他只是彈子房一個服務生,每天一束鮮花,可是不小的開銷啊,她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便將鮮花接過,落落大方道:「多謝李先生捧場。」 丁公子下打量著李耀廷,摸不清他的路數,便摸出名片遞過來:「未請教?」 李耀廷接了名片,很客氣的說:「原來是丁公子,幸會,我叫李耀廷,黃浦江討生活的粗人,今天特地帶兄弟來捧鑒冰小姐的場,呵呵。」說話間不經意的撩起西裝下擺,露出左輪槍的槍柄。 丁公子倒吸一口涼氣,旋即又硬氣起來:「李先生原來是幫會中人,對了,家父和英租界巡捕房的史雲斯探長是莫逆之交,下回介紹你們認識,大家一起喝茶。」 李耀廷淡淡一笑:「巡捕房的兩名西捕被人殺掉的案子還沒破,史雲斯探長哪有心思喝茶。」 丁公子討了個沒趣,李耀廷卻瞥見桌那張一萬塊的匯豐本票來,頓時從西裝口袋裡摸出一張莊票拍在桌。 「五百兩崇餘錢莊的莊票公子嘲諷的哼了一聲,海金融業發達,最堅挺的莫過於洋人的銀行和寧波人的錢莊,銀行本票和錢莊的莊票一樣都是硬通貨,但五百塊未免太少了些。 「鑒冰小姐,請你再考慮一下,我保證只愛你一人,絕不另外娶妾。」丁公子信誓旦旦的說道,完全將李耀廷視作無物。 「啪」的一聲,李耀廷一巴掌拍在桌,勃然色變道:「鑒冰是我大哥的女人,誰敢搶,我就對他不客氣。」 丁公子膽子小,不想和幫會中人繼續糾纏下去,自己找了個台階道:「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了,再會。」 鑒冰含笑道:「丁公子這就走了,有空再來捧場啊。」 送走了丁公子,鑒冰招呼傭人預備酒菜,李耀廷卻留下一張卡片道:「鑒冰小姐,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再見。」 「這莊票?」鑒冰遲疑道。 李耀廷道:「這點小錢,是留給鑒冰小姐打賞下人用的。」 「李先生……」 「回見。」李耀廷帶著手下匆匆而去,鑒冰倚在門口,忽閃著長長地睫毛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懂。 …… 湖南衡陽,大軍終於要撤防北了。 當地鄉紳組織了百姓送別第三師北去,父老鄉親們向愛民如子的吳大帥獻了萬民傘,雙方灑淚而別。 隊伍浩浩蕩蕩逶迤北,陳子錕和王德貴坐在師部直屬輜重營的大車,百無聊賴的望著路邊的稻田。 此時陳子錕已經從軍半年多了,卻依然是最低級的二等兵,他問王德貴自己啥時候才能當軍官扛肩章,王德貴掰著手指頭給他算起來。 「你現在是二等兵,再往是一等兵,等兵,下士、中士、士,過了士才能算軍官,准尉、少尉、中尉,慢慢的往爬。」 陳子錕問:「老王,你是什麼軍銜?」 王德貴說:「我啊,當了二十年的兵,現在才是個士。」 陳子錕傻了眼:「媽了個巴子的,這得等到哪輩子才能當軍官啊。」 王德貴道:「這你就不懂了,不打仗怎麼陞官晉級,老話說的好,無功不受祿,你體格再好,槍打得再准,長官也不能提拔你啊,為啥,不能服眾啊。」 這話說的陳子錕心裡去了,軍隊是個令行禁止,循規蹈矩的大集體,如果不打仗,很難能有一展所長的機會。 車轔轔馬蕭蕭,蒼茫湖湘大地之,滿眼都是穿灰軍裝的大兵,陳子錕所在的師部炊事班隨中軍先行,經過數日行進,大軍來到長沙附近之時,忽然師部傳令兵跑來下達了一級戰備的命令。 長沙是湖南督軍張敬堯的地盤,那可是第三師的死敵,部隊立刻全面警界,警衛營刺刀出鞘,子彈膛,陳子錕也給自己的馬槍裡壓滿了子彈,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王德貴卻拿帽子蓋了臉,懶洋洋的躺在車說:「放心,打不起來。」 陳子錕納悶道:「為啥打不起來?」 王德貴道:「張敬堯手底下那點兵,夠咱第三師塞牙縫的麼,打死他都不敢先動手,我估摸著是他們怕咱把長沙佔了,做出個樣子給自己壯膽呢。」 陳子錕道:「第七師七萬人槍,不會那麼不經打。」 王德貴道:「你年紀小,不知道隊伍裡的規矩,督軍大帥佔了地盤之後,搜刮來的民財,先往海外國銀行裡存,然後在天津租界裡買房子,再在老家買地,修祠堂,最後剩的那點錢才用來養兵,你說這樣的兵能陣麼,了陣能打仗麼?」 果然如同王德貴所說,大軍經過長沙有驚無險,據說吳師長還特地去拜訪了張督軍呢,兩邊客氣的好像一個娘生的。 五月底,吳佩孚手下一師四旅三萬人馬抵達了武昌。 武昌是辛亥首義之地,部隊在閱馬場休整,等待渡江,遙望江面,煙波浩渺,百舸千帆,北岸漢口儘是樓宇房屋,遠比武昌繁華熱鬧的多。 這裡是湖北督軍王占元的地盤,王督軍乃是直系中人,巴不得吳軍早日北逼迫段祺瑞下台,所以早早預備了浮橋和輪渡,全力協助第三師渡江。 師部被安排在第一波渡江,炊事班坐在輪渡渡過了長江天險,陳子錕望著南岸山巔,蒼翠之間有座翹脊飛簷的高樓,樓白光一閃,他趕緊喊道:「老王,快看。」 「別看了,那是黃鶴樓,師長肯定在面看著咱們呢。」王德貴見怪不驚,頭也不抬,在輪渡的顛簸中呼呼大睡。 黃鶴樓,將星閃耀,佩刀鏗鏘,吳佩孚、王占元、還有一個極其魁梧的將軍憑欄而立,指點江山。 吳佩孚放下手中的望遠鏡,頗有些得意的問那魁梧將軍:「煥章,看我第三師軍容如何?」 那將軍道:「第三師是玉帥練就的鐵軍,我馮玉祥佩服的五體投地。」 第三卷戎機第九章軍法處刀下留人 三萬人馬輜重橫渡長江天塹,怎麼著都要幾天時間,先行過江的部隊在漢口進行休整,師部軍需處趙玉峰帶了幾個伙頭軍到街去買麵粉,一幫北方大兵在衡陽駐紮了兩年,天天吃米飯,嘴裡都要淡出個鳥來。 漢口最繁華的就是沿江大道,放眼望去,招牌鱗次櫛比,太古洋行、日清輪船公司、亞細亞火油公司,儘是洋人的買賣,江面更是泊滿了輪船,熱鬧程度不亞於海灘。 一幫人眼睛都看花了,不知不覺往裡走,忽然兩個洋人巡捕過來攔住他們,指指他們背的步槍,搖手做拒絕狀。 趙玉峰立刻回過神來,怕是到了英租界的地頭,但凡租界,都是嚴禁中國武裝人員入內的,惹出外交糾紛給師長添亂,自己有幾個腦袋也抗不住,他趕緊點頭哈腰,帶人退了出去。 找到一家糧鋪,趙玉峰大大咧咧問道:「老闆,有麵粉麼?」 老闆正撥著算盤和前一波客人算賬,抬頭道:「信了你的邪,今天怎麼這麼多買麵粉的,最後兩袋剛賣完。」 趙玉峰眼珠一轉,掏出香煙衝前面兩個工人打扮的顧客道:「朋,打個商量,讓我們一袋麵粉如何?我們從北方來,整天吃大米都吃膩了,就想吃口饅頭。」 「成,我們也是北方人,聽你口音山東的?」那工人極是豪爽,當即將一袋麵粉搬了過來。 「我是山東人,老哥是?」趙玉峰笑瞇瞇的將煙卷遞。 「我是濟南府的,祖搬到北京,老總你們是哪個部分的?」工人接了煙卷,湊著趙玉峰的火柴點燃了。 「我們是第三師的兵。」趙玉峰道。 「原來是吳大帥的兵,這麵粉我白送了!」工人眼睛一亮,拍著胸脯非要把趙玉峰掏出的銀元推回去。 「吳大帥深明大義,咱們鐵路的工人都佩服的緊,再說了,弟兄們當兵手頭也不富裕,咱們還是老鄉,一口袋麵粉算什麼,走,跟我喝酒去。」工人豪氣雲天,趙玉峰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正說著,陳子錕進來了,一見那工人,頓時喜道:「大海哥!」 原來這工人正是趙大海,他鄉遇故知,兩人頓時擁抱到了一處,淚花橫飛。 「兄弟,你咋跑這兒來了。」趙大海退後一步,又看看陳子錕身的軍裝,「咋還穿二尺半了?」 陳子錕歎道:「說來話長。」 「那就慢慢說,走,找個地方喝酒去,全都去啊,誰不去不給我面子。」趙大海大手一揮,不由分說帶著眾人來到附近一家小酒館,點了兩壺酒,八個菜,又向眾人介紹道:「這是工,叫林祥謙,我們都是京漢鐵路的工人,我叫趙大海,和大錕子是老鄰居了。」 趙玉峰等人拱手見禮,紛紛做了自我介紹,一邊是部隊的大兵,一邊是鐵路的工人,都是純爺們,這場酒喝的那叫一個痛快。 趁著大家酒酣耳熱之際,趙大海把陳子錕叫了出來,低聲道:「家裡的事情你知道麼?」 陳子錕心中一沉,道:「我出來的久,不知道。」 趙大海道:「臘月的時候,薛大叔不明不白死在拘留所裡,他們說是害了傷寒病死的,其實是馬家人搞的鬼,他們為了霸佔紫光車廠,不惜把人害死,簡直就是畜生!」 說著,他鼻孔裡噴出兩股煙柱來,將煙蒂狠狠地踩滅:「這世道,不讓窮人有口飯吃啊。」 陳子錕心頭一陣痛楚,薛大叔的模樣浮現在眼前,這麼好的人卻再也見不到了。 趙大海拍拍他的肩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筆帳咱給他記著,對了,小順子咋樣?」 陳子錕道:「他在海,混的挺好,我來之前還給他寫過信。」 趙大海點點頭:「有口飯吃就好,走,喝酒去。」 …… 列車向北疾馳,悶罐車裡空氣污濁,大兵們橫七豎八的躺在車廂裡打著瞌睡,唯有陳子錕對著車門的縫隙抽著煙發呆,一年前,他也是這樣坐著火車逃離北京,而今又坐著火車回來了。 人生如夢,這一年來的起起落落如同夢境一般飄渺,那些人,那些事,似乎已經遙遠的不可觸摸。 王德貴挪了過來,在陳子錕身掏煙:「小子,想啥呢?」 陳子錕瞇著眼睛望著原野的油菜花說:「我在思索人生的哲理,哪裡是終點,哪裡又是起點?」 王德貴愣了一下,隨即一巴掌扇在陳子錕頭:「中邪了?咋說話文鄒鄒的。」 陳子錕自己也愣了,一個滿嘴髒話的丘八突然之間說出這樣的話來,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隨即他咧嘴笑了:「老王,其實我……」 王德貴摀住了他的嘴:「小子,我早看出來了,你心裡藏著事兒,啥也別說了,不管你是想出人頭地,還是想報仇雪恨,先把兵當好了再說,這年頭,槍桿子最值錢,比你讀多少年都管用。」 話糙理不糙,陳子錕深深的點了點頭。 第三師的人馬沿著京漢線北直隸,師部設在直系大本營天津,每日各路代表進進出出,曹家花園門庭若市,小道消息滿天飛,一會兒聽說日本準備武力調停,一會兒聽說奉軍十萬人馬入關,終於有一天,確切消息傳來,曹錕曹大帥宣佈組建討逆軍,任命吳佩孚為前敵總司令,正式向段祺瑞宣戰。 一場大戰迫在眉睫,師部警戒大大加強,口令一天三變,氣氛相當緊張。 炊事班整天忙碌著烙大餅,蒸饅頭,打仗的時候哪能來得及做熱飯,就要靠這些乾糧頂著,陳子錕心急如焚,不由得後悔當初怎麼沒進機槍連,空有一身本領卻不能陣殺敵,只能和麵粉大米打交道,這份憋屈還沒地方說去。 「出來幾個有活氣的幫忙幹活。」伙房外面又出來趙軍需的喊聲,一輛大車停在門口,車堆得滿是麵粉。 陳子錕拎著□面杖從裡面出來,一見這副陣勢,趕緊丟了□面杖,抓起一袋麵粉抗在肩,問道:「趙軍需,我申請下連隊當步兵的事兒有眉目了麼?」 趙玉峰有些心不在焉:「哦,啊,對啊。」 陳子錕又提了一袋麵粉,覺得比平日輕了不少,他再次問道:「就是下連當兵的事兒。」 這回趙軍需聽清楚了,譏笑道:「想當補充兵還不容易,等打起來前線肯定缺人。」 陳子錕道:「那就麻煩趙軍需了,到時候幫幫忙。」 「行了行了,走你。」趙軍需不耐煩的擺擺手,陳子錕扛起兩袋麵粉進了伙房,把口袋往地一丟道:「奇怪,以往能扛兩袋,今天覺得三袋都能扛得動。」 王德貴聽見了,過來掂一掂面口袋的份量,又找來一桿大秤吊了吊,啐了一口罵道:「姓趙的真黑。」 陳子錕道:「怎麼,缺斤短兩了?」 王德貴伸出一隻手指:「噓,別聲張,少管閒事,這小子精得很,肯定虧待不了咱們。」 過了一會兒,趙玉峰溜躂進來,裝模作樣的視察了一圈,還拿起烙餅咬了一口,讚道:「手藝不錯,弟兄們辛苦了,晚我請客吃涮羊肉。」 王德貴沖陳子錕會心的一笑。 正說著,外面進來兩個大塊頭憲兵,胳膊纏著袖章,背後插著大刀,往門兩旁一站如同兩尊門神一般,緊接著一個憲兵尉走了進來,銳利的目光在伙房四下掃瞄。 趙玉峰的臉瞬間變得慘白,腿也在發抖。 憲兵尉道:「你們幾個,看見李長勝沒有?」 王德貴一挺腰桿:「回長官的話,沒看見。」 陳子錕也大聲道:「沒看見。」心裡卻在嘀咕,馬伕老李犯了啥事,連憲兵都出動了。 聽到憲兵是找老李的,趙玉峰的臉色立刻恢復了正常,掏出煙來遞過去:「老李咋的了?」 憲兵尉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接過煙,卻並不點燃,換下公事公辦的嘴臉道:「這個老李也是昏了頭,這個節骨眼居然當逃兵,逮到肯定要砍頭的,你忙著,我先走了。」 憲兵們走了,趙玉峰長吁一口氣,道:「晚涮羊肉,照舊。」說完也出去了。 陳子錕不解道:「老李為啥要當逃兵?」 王德貴沉默了半晌才道:「老李和我是同期的小站兵,聽說他家裡只有一個老母親,這回當了逃兵,我估摸著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傍晚時分,外面一陣喧嘩,陳子錕跑出去一看,一隊全副武裝的憲兵捧著大令和鬼頭刀進來,後面緊跟著灰頭土臉的馬伕老李,領章帽徽都被摘了,軍裝還有幾個鞋印,看樣子沒少吃苦頭。 老李被按在地,雪亮的鬼頭刀高高舉起,師部的馬伕、伙夫、勤務兵們噤若寒蟬,憲兵尉威嚴的看看他們,叉著腰說道:「都看見了麼,這就是當逃兵的下場,來人啊。」 憲兵們腳跟一併:「有!」 「斬了!」 老李眼睛一閉,兩滴濁淚從眼角流出。 「刀下留人!」正當鬼頭刀舉起之際,陳子錕大喊一聲,這個籍籍無名的二等兵義無反顧的首先站了出來。 憲兵尉盯著他:「大膽,你想造反不成?」 陳子錕毫無懼色:「長官,放老李一條生路。」 「軍法如山,憑什麼放他?」 「請長官給李長勝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等願意為他擔保。」王德貴也站了出來,緊接著,馬伕伙夫勤務兵們也站了出來,一起替老李求情,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憲兵尉摸摸下巴,殺雞儆猴的效果已經達到,他也不想造殺孽,便順水推舟道:「看在眾位弟兄的面子,我今天先不殺你,等打完仗再行處置。」 轉臉看看趙玉峰,又道:「趙軍需,跟我到軍法處來一下。」 趙玉峰一哆嗦,勉強一笑:「啥事?」 憲兵尉道:「哦,小事,到了再說。」 憲兵們帶著趙玉峰走了,老李趴在地老淚縱橫,哆嗦著給大家磕頭道:「大恩不言謝,我李長勝這條命是大伙給的,這份情我記下了。」 王德貴過來扶起他,歎氣道:「老李,你咋整的,不說一聲就跑。」 老李道:「家裡人捎信來,老娘不行了,我……一時糊塗啊。」 …… 趙玉峰被帶到了軍法處,望著神龕裡供奉的關公和牆掛著的鬼頭刀,他的虛汗濕透了衣衫,心中後悔不迭,不該貪那五百塊錢的便宜,在軍糧做手腳。 憲兵尉笑吟吟的在他面前坐下,正要發問,忽然一個傳令兵進來道:「大帥有令,即刻開拔不得有誤。」 「呵呵,趙軍需,咱們的事情改天再談。」憲兵尉道。 趙玉峰失魂落魄的趕回了軍需處開會,原來兩軍已經在涿州、高碑店一線展開激戰,討逆軍兵力吃緊,不得不將師部的後勤兵派一線使用。 趙軍需的任務很簡單,帶著炊事班的人將乾糧運送到前線即可。 第三卷戎機第十章運糧隊遭劫 輜重車隊整裝待發,騾車滿載著貨物,都是前線軍隊急需的糧秣,大兵吃的鍋盔,饅頭,鹹菜,戰馬吃的燕麥、乾草,還有給長官們帶的香煙和白酒,滿滿當當裝了五十輛大車。 趕車的都是討逆軍從天津郊區拉來的民夫,抱著鞭子坐在車,騾子們靜靜的站著,不時打個響鼻,不遠處炊事班的十二個大頭兵正列隊集合,接受司訓話。 軍需處長很簡短的說了幾句,無非是前線戰事緊,弟兄們要安全快速的把乾糧運去,貽誤了戰機軍法從事之類的話,最後問了一句:「弟兄們,都加把勁,把邊防軍打敗,我請大家喝酒。」 「遵令!」趙玉峰敬了一個禮,指揮士兵各自登車,車隊在夜色中向西駛去。 五十輛大車沿著鄉村土路駛向高碑店,由於是在大後方行軍,所以無須擔心發生三國演義裡那種殺出一彪人馬截糧的故事,天明月高掛,群星璀璨,空氣中散發著泥土的芬芳,如此美好的夏夜,趙玉峰的心情卻一點也好不起來。 軍法處裡的一幕依然讓他膽戰心驚,憲兵尉皮笑肉不笑的嘴臉,肯定是知道了自己貪污軍糧的事情,如果不是出緊急任務押送軍糧,想必自己已經被綁在軍法處的老虎凳了,吳大帥治軍向來嚴謹,雖然只貪了五百塊的黑錢也夠吃槍子了。 眼下是暫且躲過了一劫,可是屁股的屎是擦不掉了,回去之後肯定還要被軍法處拿問,趙玉峰心亂如麻,不知該何去何從。 另一輛騾車,也有一個人在長吁短歎,馬伕李長勝白天險些被槍斃,多虧了眾弟兄求情才留的一命,想到家中八旬老母即將辭世,自己這個不孝之子卻不能回家侍奉床前,他心如刀割。 跟著炊事班押運糧草,這倒是一個逃跑的好機會,可自己跑了,弟兄們就遭殃了,做人不能只顧著自己啊。 娘啊娘,忠孝難兩全,兒子只能等仗打完,再去您來墳前磕頭了,李長勝默默流下了眼淚。 他趕的騾車裝滿了柳條筐,筐子裡全是炊事班加班加點趕製出來的鍋盔,這種死麵餅子是用木槌反覆敲打和面烤制而成,硬度和厚度足以當盾牌使用,不光壓餓還能耐保存,實在是軍糧品。 陳子錕就坐在這些鍋盔面,嘴裡含著一根草棒子,懷裡抱著他的毛瑟馬槍,心中充滿了感慨。 他不是第一次戰場了,當年在關東當馬賊的時候就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可別管是打家劫舍砸響窯還是對抗官軍圍剿,打來打去就是幾百人的規模,這種幾十萬人的大會戰可沒經過。 終於能陣殺敵,建功立業了,老夥計,就靠你了,陳子錕抱起馬槍,在冰涼的槍管親了一口。 王德貴睡的正香,他胸前的子彈帶裡插得都是秫秸,根本沒有子彈,他還勸陳子錕來著,押運糧草而已,用不著那麼緊張。 凌晨時分,人困馬乏,車伕們強打精神繼續趕車,一些押車的士兵早已進入了夢鄉,呼嚕打的震天響,只有滿懷心事的趙玉峰、李長勝,還有一個亢奮過度的陳子錕沒睡著。 車隊進入茫茫青紗帳,四下靜謐無比,偶爾響起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 突然之間,陳子錕覺得身冷颼颼的,一股不祥的預感浮心頭,沒等他回過味來,正躺在車挺屍的王德貴猛然睜開兩眼,大叫一聲不好,將陳子錕踹到車下。 「啾」的一聲,陳子錕剛才坐著的地方赫然出現一個彈孔,要是晚一秒鐘,就被打死在馬車了。 槍聲大作,殺聲一片,反應最快的當數趙玉峰了,一個跟頭翻下車下,一頭扎進了青紗帳。 李長勝的動作不比他慢多少,馬鞭一丟,弓著腰一溜煙跑了。 其他人可就遭了殃,大車睡覺的押運兵被人當成活靶子打,槍聲哭喊聲馬嘶聲亂作一團。 陳子錕反應挺快,就地打了個滾,以車輪為掩護,嘩啦一聲推彈膛,正要尋找敵人開槍的位置,王德貴跳下車來,拉起他便走:「快跑,中埋伏了。」 「軍糧咋辦?」陳子錕脖子青筋乍起。 「聽這槍聲,起碼一個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跑!」王德貴臉哪還有平日半分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樣子,平端著毛瑟步槍拉栓射擊,甚至連瞄準都不用,動作流暢無比,一氣呵成,每一聲槍響之後,對方的火力密度就弱了一分。 陳子錕一咬牙,弓著腰扭頭就跑,子彈在他背後掀起一排煙塵,一頭扎進青紗帳之後,趴在田壟朝黑暗中膛口焰閃爍的地方開槍,掩護老王撤退。 王德貴一夾子彈正好打完,提著槍貓著腰如同靈巧無比的野獸般迅速蛇形機動竄了過來,大校場的訓練標兵和他想比也只能是徒子徒孫級別的。 撲進青紗帳,王德貴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跑!」 陳子錕二話不說,收槍就撤,跟著王德貴沒命的狂奔,槍聲在身後漸漸稀疏。 「老王,歇歇。」陳子錕氣喘吁吁道。 「你小年輕還比不我。」王德貴到底是了年紀了,狂奔了一路,滿頭大汗狼狽不堪,不過這一張嘴依然不饒人。 「我是怕你累著。」陳子錕掏出兩個子彈橋夾,丟一個給老王,另一個壓進了彈膛,持槍警戒。 老王趴在地聽了聽,道:「沒追過來。」 陳子錕問:「弟兄們呢?」 「子彈不長眼,怕是都死了。」王德貴語氣裡竟然沒有絲毫的悲傷,忽然他豎起耳朵,低喝一聲:「口令?」 「三師,回令。」草叢裡傳來回答。 「威武,出來老李。」王德貴收了槍。 李長勝從草叢裡鑽出來,蓬頭垢面,槍也丟了,看到二人咧嘴慘笑:「讓人包了餃子了。」 王德貴道:「***邊防軍,居然偷襲咱的糧道,一點也不厚道。」 老李道:「現在咋整?」 王德貴道:「你問我,我問誰,五十車軍糧全他媽丟了,就咱幾個人跑出來,回去還不立馬槍斃。」 李長勝道:「橫豎是個死,不如乾脆跑了算了。」 王德貴道:「到處打仗,往哪裡跑,這回再讓憲兵逮到可沒人給你說情,當場就斬了。」 李長勝一撇嘴:「鳥毛。」 陳子錕插話道:「為啥要跑,依我看,立功的機會來了。」 兩個老兵著他,如同打量怪物:「你丫的嚇傻了,糧食都讓人劫了,還***立功?」 陳子錕道:「為啥五十車軍糧只派咱們一個班的人馬押送?」 王德貴翻翻眼皮:「這兒是戰線後方。」 陳子錕一拍巴掌:「對啊,敵人的小股部隊都滲透到咱後方來了,還劫了軍糧,他們能劫咱們,就能劫軍火車隊,傳令兵,這可是重大軍情,貽誤不得啊。」 王德貴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趕緊回去報告?」 陳子錕道:「就這麼空手回去肯定不行,起碼也要搞清楚敵人有多少兵力,往哪兒去了。」 兩個老兵低頭琢磨了一陣,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於是三人沿原路返回,這條走越走越心驚,茫茫青紗帳真是打伏擊的好地方,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選了這條路,五十車軍糧全送了人。 臨近戰鬥發生地點之時,王德貴讓兩人留下,獨自匍匐前進而去,過了五分鐘走了回來,道:「沒事了,過來看看。」 三人來到路,看到地倒伏了五具屍體,身的槍支子彈已經不見,遍地都是雜亂的車轍印和腳印,李長勝點亮火折子查看一番,道:「牲口往北去了,看腳印起碼五十號人,還有三個軍官。」 陳子錕也是尋蹤覓跡的高手,搭眼一看,果然有三雙不同的馬靴印,其他的都是布鞋腳印,看腳印的長度、步幅以及深度,這些兵都是身高體壯的精兵。 「好一個徐樹錚,用兵果然了得。」陳子錕喃喃自語道。 王德貴問道:「哎,你咋知道是徐樹錚派的兵?」 陳子錕道:「邊防軍東線前敵總指揮是徐樹錚,西線前敵總指揮是段芝貴,而這裡是東西兩條戰線之間,兩邊的可能性都有,但徐樹錚素來喜歡用奇謀,所以我估計是他派出的人馬截我們的糧道。」 王德貴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心中佩服,道:「行啊你小子,肚子裡有墨水。「 三人一起動手,將五具戰的屍體併攏到一處,白天還一起吹牛打屁的兄弟,此刻已經陰陽兩隔,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陳子錕歎口氣,戴了軍帽道:「弟兄們,走好。」 王德貴催促道:「走,騾車速度慢,咱們興許能追得,不撂倒他幾個人就對不起我這些死去的兄弟。」 往前追了一陣,忽然陳子錕做了個止步的手勢,指了指不遠處的草叢,王德貴會意,拔出匕首迂迴過去,剛要動手,草叢裡傳出顫微微的聲音:「別開槍,我投降。」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是趙軍需的聲音。 第三卷戎機第十一章歪打正著司令部 趙玉峰覺得天下最倒霉的人就是自己,先是貪污被軍法處查到端倪,好不容易攤一個押運軍糧的任務暫時避禍,又遇到皖軍劫糧,幸虧他反應快,一頭扎進青紗帳裡沒命的跑,終於保全了一條性命。 趴在亂草叢中暗叫一聲好險,不過他很快就回過味來,軍糧被劫,自己身為帶隊軍官,一槍未髮帶頭逃跑,這可是死罪啊,想到這裡他萬念俱灰,掏出手槍塞進嘴裡,可是想到腦袋爆開的樣子就覺得蛋疼,還是訕訕的將手槍拿開了。 媽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索性逃走算了。 正準備趁夜色溜走,忽然聽到響動,似乎有幾個人沖這兒來了,深更半夜兵荒馬亂的肯定不是良民,八成是皖軍來搜捕,他趕緊趴低身軀,不敢出聲,哪知道對方還是發現了自己並且包抄過來。 趙玉峰當機立斷,投降。 落在敵軍手裡,也比落在自己人手裡強啊。 可是高舉雙手走出來一看,竟然是自己手下三個大兵,趙玉峰鬆了一口氣:「可嚇死我了,你們這是哪兒去?」 陳子錕把自己的想法一說,趙玉峰大呼太危險,可三個兵鐵了心要去翻本,他也沒轍。 「趙軍需,要不你先去報告,俺們摸清楚敵軍的蹤跡再回去。」陳子錕道。 趙玉峰看看黑漆漆的青紗帳,一顆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算了,我跟你們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四個人藉著月光,深一腳淺一腳的尾隨著車轍印向前走,穿越茂密的青紗帳,前面豁然開朗,一座破敗不堪的土地廟孤零零的佇立在田野,門口站著一個崗哨。 充當尖兵的陳子錕舉起一隻手,示意大夥兒停下,趴在田壟瞅了一會,低聲道:「這幫***膽子不小,連游動哨都沒放。」 說著他拔出刺刀,抓起一把泥土抹在面防止反光。 趙玉峰心驚肉跳:「你們要幹啥?」 「弄翻他幾個,替弟兄們報仇。」陳子錕道。 「這不是作死麼?」趙玉峰急的抓耳撓腮,後悔的要死,早知道就不該跟他們一起走。 「長官,借你的傢伙使使。」陳子錕不由分說便將將趙玉峰腰間的駁殼槍拽了出來,掰開擊錘塞在自己皮帶,把步槍交給了李長勝。 老李端起步槍瞄準廟門,隨時準備開槍掩護。 王德貴和陳子錕一左一右悄悄包抄過去,摸到廟門口,陳子錕猛撲去,從後面勒住哨兵的脖子,將刺刀從肩胛骨斜刺下去,哨兵蹬了兩下就沒生息了,那邊王德貴趴在窗戶看了看,朝陳子錕做了個手勢,示意廟裡只有兩個人。 陳子錕點點頭,一腳踹開了虛掩的廟門,兩個大兵從睡夢中驚醒,只見神兵天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趕緊把雙手舉得老高。 王德貴進來,將他們綁起來審問,一個戴中士領章的大兵交代說,他們隸屬於西北邊防軍第二混成旅,奉命在高碑店一帶襲擾直軍後方,他們這一支人馬有五六十號人,兩個鐘頭前剛劫了幾十車糧食,車隊和大隊人馬就在一里外的村子裡,而他們三個人是奉命在這兒放哨的。 陳子錕一記手刀砍在中士脖子,將其打暈在地,王德貴也如法炮製打暈了另一人,兩人將哨兵身的子彈手榴彈搜刮一空,拖著三支步槍回到青紗帳裡,向趙玉峰和老李報告了情況。 「行了行了,有這個情報就能交差,咱趕緊走。」趙玉峰催促道。 「不行,既然來了,不鬧點動靜就回去了怎麼甘心?」陳子錕的土匪脾氣來了,根本不把趙玉峰的話放在心。 此時此刻,趙玉峰也不好擺長官的架子,只好勸兩個老兵:「老王,老李,見好就收。」 王德貴白了他一眼:「死了我五個弟兄,這個虧吃大了,怎麼就叫見著好了。」 李長勝悶頭不說話。 陳子錕趁機道:「三更半夜,人多有吊用,手榴彈一扔,房子一點,全他媽慌了,咱就是不能把大車帶回去,也能給他點了,老王你說對。」 王德貴點頭道:「沒錯。」 陳子錕道:「那就動手,趁著天黑來個渾水摸魚,興許還能摸到大魚呢。」 李長勝抬起頭來,道:「是這個理兒。」 於是,三人背起步槍,向著村子進發了,過了一會,趙玉峰一溜小跑追過來,抱怨道:「服了你們。」 沿著鄉間小路走了一會,轉過一片樹林,前面燈火通明,人喊馬嘶,四人頓時驚呆,這哪裡是什麼小村子,分明是敵軍大營。 「媽的,當了。」陳子錕暗叫不好,破廟裡那個中士肯定說了假話。 正要調頭逃走,忽然身後兩道刺眼的光柱射過來,四人頓時無所遁形,趙玉峰嚇得遮住了雙眼,王德貴嘩啦一聲拉槍栓,陳子錕也拔出了手槍。 忽聽一聲大吼:「你們幾個過來,幫著推車。」 陳子錕瞇起眼睛,看到遠處停著一輛汽車,車門旁站著一個軍官摸樣的人,看那副盛氣凌人的架勢,顯然是把他們幾個當成了自己人。 這也難怪,皖系直系都是北洋軍,帽徽一樣軍裝一樣,根本不用喬裝打扮就能扮成對方的人馬。 老王老李和趙玉峰也回過味來,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走了過去,走近了才發現那長官的帽箍是金色的,肩章也是金色的。 媽的,還真碰到大魚了,丫挺的還是個將軍。 「車拋錨了,幫老子推過去。」將軍一指前方燈火通明處,轉而坐進了汽車後座。 陳子錕和王德貴交換了一下眼色,王德貴眼中泛起了凶光,做了個切瓜的手勢,正要動手,忽聽一陣腳步聲,後面又過來一支巡邏隊,足有一個排的人馬,全副武裝刺刀閃亮,嚇的四人趕緊竄到汽車後面,合力推車前進。 推了百餘步遠,到達村口,陳子錕偷眼瞄去,頓時嚇了一跳,拒馬後面堆著沙包,工事裡架著重機槍,看這陣勢,起碼是個團部。 哨兵看到汽車來到,急忙搬開拒馬,立正敬禮,車裡的將軍很不耐煩的還了個禮,問道:「司令部在哪兒?」 哨兵答道:「報告長官,司令部在村南頭祠堂裡。」 將軍拍拍車廂,沖後面四個推車大兵道:「去司令部」 趙玉峰嚇得腿都軟了,想跑又不敢跑,只能硬著頭皮推下去。 陳子錕也有些驚訝,按說這裡應該是討逆軍的戰線後方,怎麼敵軍的司令部這麼靠南了,難道說吳大帥的兵已經從高碑店一線向南敗退了? 四人都沒說話,無比默契的推著將軍的汽車前行,村子裡物資堆積如山,汽油桶、彈藥箱,壓縮餅乾罐頭瓶,還有大批的汽車和馱馬,陳子錕不禁暗暗感慨,皖系的實力果然強悍,打仗打得就是錢啊,看來吳大帥敗的不冤。 不多時,來到祠堂門口,將軍下車整整軍服,從兜裡掏出半盒煙甩過去:「賞你們的。」 陳子錕一把接過煙盒,躬身賠笑:「謝長官。」 將軍進司令部去了,他們四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天快亮了,咱們找個地方睡覺去。」 「是是是,睡覺去。」趙玉峰趕緊附和,四人強作鎮定,在附近踅摸了一個沒人的牆角蹲了下來。 「還渾水摸魚呢,我看咱才是魚呢,還是傻了唧往人家船板跳的魚。」趙玉峰嘴唇枯乾,眼神閃爍,說話裡帶著一股哭腔。 「我看未必,咱歪打正著摸到了敵軍的司令部,就跟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一樣。」陳子錕的語氣裡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勁。 「怎麼?你還想大鬧一場?你不要命了!」趙玉峰急道。 陳子錕往四下裡瞄了瞄,道:「馬就天明了,部隊一集合,咱四個就准完蛋,橫豎都是死,不如拼了!放一把火把村子點了,咱才能趁亂逃命。」 王德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路我看見汽油桶了,把那個點了,絕對一片火海。」 李長勝道:「我瞅見牲口圈裡起碼幾百匹馬,這要是驚了馬,就更熱鬧了。」 陳子錕道:「那咱就給他來個大鬧天宮。」 說幹就幹,四人沿著牆根溜到存放汽油的地方,陳子錕掏出手榴彈,拉開導火索扔過去,他身高臂長力氣大,手榴彈呈拋物線飛到汽油桶裡,轟然炸響,橘紅色的火焰沖天而起。 村子的寧靜被打破,敲鑼聲、梆子聲、人喊馬嘶聲亂成一片,大批衣衫不整的士兵從民房裡跑出來,吵吵嚷嚷卻不知所措,巡邏隊迅速趕到,正準備救火,卻被殉爆的彈藥炸的人仰馬翻。 「快跑啊,吳佩孚打過來了!」四個渾水摸魚者一邊大喊大叫著,一邊衝到牲口圈旁,陳子錕一槍撂倒哨兵,拉開了大門,早已躁動不已的戰馬們頓時奔湧而出,在村裡四處狂奔踐踏。 陳子錕眼疾手快,搶了一匹沒備鞍的戰馬,揪著馬鬃翻身而,王德貴和李長勝也翻身馬,趙玉峰急的大叫:「還有我。」李長勝騎術最佳,返身而回一把將他拉到馬。 沖了幾十步遠,忽見對面一群人慌慌張張奔過來,定睛一看,當中一人肥頭大耳八字鬍,衣衫不整,斜披著的軍裝肩膀赫然三顆金星。 陳子錕眼睛一亮,拔槍就射,砰砰幾槍,猝不及防的馬弁們應聲而倒,那將嚇得呆若木雞,陳子錕猛夾馬腹直衝前,猿臂輕舒將那將擒了過來。 第三卷戎機第十二章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 按說陸軍中將曲同豐也算是久經沙場的宿將了,當年甲午海戰之時他就在定遠號巡洋艦當二等輪機員,後來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步科畢業,論起資歷來,就連徐樹錚也要稱他一聲學長。!。 曹三傻子和吳小鬼奇兵倒段,身為段系四大金剛之一的曲同豐領命出征,以邊防軍第一師師長的身份兼任定**西路前敵副總司令,率領大軍與吳佩孚的第三師對陣。 西路軍的總司令是段芝貴,可這位皮條客將軍整天坐在長辛店的專列打麻將,根本不問戰事,於是指揮權就落到副司令曲同豐身,由他指揮西路軍五萬人馬。 對於這場仗的勝負,曲同豐心裡還是滿有數的,西北邊防軍的前身就是參戰軍,參戰軍是幹什麼的,那是準備開赴歐洲參加世界大戰的,大到拉火炮的挽馬,小到軍裝的扣子,全部都是日本貨,伙食也不賴,肉罐頭、水果罐頭管夠,大夏天的還有冰鎮汽水供應。 曲同豐曾經留學日本,是見過一些世面的,當今世界打仗拼的是什麼,是鋼鐵、給養,沒槍沒炮沒子彈,光拿口號,管蛋用! 吳佩孚的第三師是有點名氣,可那是他們運氣好,碰的都是軟腳蝦,遇到武裝到牙齒的邊防軍讓他再狂一個試試?不把丫挺的打出屎來都不算好漢。 如同曲同豐預料的那樣,兩天前正式開戰後,邊防軍勢如破竹,東路軍在徐樹錚的率領下,擊敗直軍佔領楊村,天津指日可下,西路戰事也頗為順利,今天前方發來戰報,吳佩孚大敗,已經退出高碑店向保定方向撤退,曲同豐聞訊後隨即將前敵指揮部南移,傍晚時分在涿州以南,高碑店以北的松林店安營紮寨。 司令部設在村南頭的祠堂裡,參謀人員按照曲司令的意思制訂作戰計劃,還編了一句話讓士兵們傳唱:直搗保定府,活捉吳小鬼。 曲同豐興奮的徹夜未眠,連夜讓人從北京找來裁縫,為自己量體裁衣,製作將大禮服,他甚至連將肩章都給自己預備好了,縫在肩膀對著鏡子洋洋自得。 一直折騰到凌晨時分,曲司令才覺得困意襲來,脫了馬靴和軍裝,在躺椅假寐了一會,正做美夢呢,忽然一聲巨響,驚得他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爆炸聲接二連三的傳來,夾雜著槍聲和喊聲,外面亂成一鍋粥,剛開始曲同豐還強作鎮定,讓副官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副官跑出去一看就傻了眼,火光沖天人喊馬嘶,熊熊烈焰中不知道多少人在狂奔。 松林店彈丸大的地方,駐紮著定**西路司令部,邊防軍第一師的師部,第三師第五混成旅的一個騎兵連,陸軍十三師的輜重營,還有徐樹錚那邊第二混成旅的一個連,這些部隊互不隸屬,誰也不認識誰,全亂套了。 副官急報曲司令,曲司令立刻意識到這是吳小鬼偷營!司令部地處戰線後方,大部隊都在幾十里外,單憑一個警衛營根本擋不住,還是三十六計走為。 一聲令下,護兵們架起司令就走,匆忙間連馬靴都沒來得及穿,只順手拿了件軍裝,剛從祠堂側門鑽出來,迎面一群戰馬衝過來,將走在前面的護兵沖了個七零八落,緊接著一個騎士舉槍就打,護兵們應聲而倒,曲司令稀里糊塗就被俘虜了。 誤打誤撞竟然生擒了一個陸軍將,陳子錕豪氣萬丈,剛要縱馬疾馳,胯下這匹戰馬卻中了一顆流彈,長嘶一聲倒地不起,將陳子錕壓在了下面,曲司令摔了個七葷八素,爬起來就跑,別看他體態肥胖,跑起來到挺快。 王德貴見狀急了眼,縱馬從後面追,一個餓虎撲食將曲同豐撲倒在地,照著腦袋瓜就是一頓老拳。 李長勝隨後趕來,勒馬停下,招呼趙玉峰一起將戰馬屍體搬開,關切的問道:「陳大個子,沒受傷?」 陳子錕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沒事,快走!」 可剩下的兩匹戰馬也撒開蹄子跑了,陳子錕一咬牙,從地死人身摘下兩支花機關鎗,拋了一支給王德貴道:「汽車!」 王德貴會意,接了槍一馬當先殺向停放汽車的地方,陳子錕將曲同豐抗在肩,單手端著花機關鎗緊跟其後,嘴裡還吆喝著:「都閃開,司令受傷了!」 這一招還真好使,路居然沒人阻攔他們,奔到汽車旁,陳子錕拉開車門將昏迷不醒的將丟進去,自己從司機位置下面抄了根曲軸,到車頭前猛搖起來。 李長勝和趙玉峰也鑽進了汽車後座,王德貴跳在旁持槍警戒,聽到汽車轟鳴聲響起,他迅速拉開車門跳了進去,花機關依然對著前方。 陳子錕也跳車,迅速打開車燈,一踩油門,汽車嗚的一聲怪叫開動了,沿著來時的路向村口衝去。 前方數百步兵亂糟糟的堵住去路,陳子錕猛按喇叭,雪亮的車燈照的大兵們睜不開眼睛,王德貴舉槍朝天掃了一梭子,大叫道:「都閃開!」 身後忽然槍聲大作,有人高喊:「攔住汽車,他們綁了曲司令!」 陳子錕當機立斷,緊咬牙關,猛踩油門朝著人多的地方就衝了過來,王德貴身子從車窗裡探出來,手中花機關鎗扇面掃射,大兵們如同秋風掃落葉般栽倒在地,沒被打倒的也被汽車撞飛。 汽車呼嘯而來,村口掩體裡的重機槍本來槍口向外,此時再想調整方向也來不及了,崗哨剛要舉起步槍,一顆冒煙的手榴彈就丟了過來,炸的他們鬼哭狼嚎。 終於殺出一條血路,陳子錕緊繃的神經這才稍微放鬆了一下,摸摸身,全須全尾,又問大家:「都沒事?」 激戰中腎腺素升,就算中了子彈也覺不到疼,所以陳子錕有此一問。 王德貴笑道:「菩薩保佑,連根毫毛都沒傷到。」 李長勝也笑了:「當兵二十年,這場仗打得最過癮。」 陳子錕道:「還想再過把癮不?」 趙玉峰抹一把頭的冷汗,驚魂未定:「哎呀媽呀,打死也不來第二回了,我這小心肝到現在還撲通撲通的。」 哄堂大笑,陳子錕道:「瞅瞅咱撈的大魚怎麼樣了?」 其實曲同豐早醒了,一張大連憋得鐵青,神氣的八字鬍也垂下去了,閉著眼睛不說話。 李長勝拍拍他的臉:「長官,醒醒,別裝了。」 曲同豐無奈,睜開眼道:「弟兄們,我是曲同豐,你們把我放了,我保證絕不追究,另外給你們每人五千,哦不,五萬大洋。」 又是一陣哄笑,就連最貪財的趙玉峰都忍不住譏笑道:「曲司令,您把我們當三歲小孩耍啊。」 汽車速度越來越慢,發出噗噗的聲音,最後乾脆不走了,陳子錕跳下車,掀開引擎蓋一看,搖搖頭,光噹一聲蓋千瘡百孔的引擎蓋道:「下來走。」 此時天已經濛濛亮了,鄉間空氣清新,鳥語花香,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大家下了車喘息抽煙,陳子錕大笑道:「皖軍連個會用兵的人都沒有,若在此放個哨卡,我等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話音剛落,樹林裡跳出一群頭頂著樹葉的大兵來,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他們,陳子錕頓時傻眼,慢吞吞的舉起了雙手,趙玉峰嘴裡叼著的煙卷也掉了,捶胸頓足道:「早知道就不跟你們一起來了。」 忽聽陳子錕一陣大笑,那群兵也哈哈大笑,趙玉峰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人,師部警衛營機槍連的弟兄們到了。 「張連長,你們怎麼來了?」趙玉峰立刻恢復了精神。 張連長將駁殼槍收起來道:「我等奉大帥軍令,在此伏擊漏網之魚。」 趙玉峰有些納悶:「什麼漏網之魚?」 張連長道:「大帥親自帶兵突襲松林店,這會兒怕是已經得手了,你們這是?」說著他用手指了指曲同豐。 「我帶著幾個弟兄抓的俘虜。」趙玉峰無比輕鬆的解釋道。 …… 一小時後,眾人回到了松林店,此時天光已經大亮,松林店遍地狼藉,到處斷壁殘垣,打穀場密密麻麻蹲著俘虜,原來就在陳子錕等人大鬧松林店之後,吳佩孚親率精銳突襲皖軍司令部,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手,生俘司令部前體人員,唯獨少了一個曲同豐。 正在到處搜索,喜訊傳來,原來曲同豐已經被抓,而抓他的人正是放火燒了松林店的有功之臣。 吳佩孚得報仰天大笑,道:「來人呀,給我帶來瞧瞧。」 副官道:「是,帶曲同豐!」 吳佩孚道:「敗軍之將,誰要見他,直接送保定,任憑曹大帥處置,我要見的是咱們第三師的好兒郎。」 滿身征塵的四個人被帶了來,趙玉峰腳跟一併,挺起小胸脯道:「報告大帥……」 吳佩孚舉起一隻手阻止了他的報告,下打量著這四個人。 趙玉峰是師部的少尉軍需官,這個人辦後勤還行,陣打仗絕對不是這塊料,從他閃爍的眼神就能看出來,這場仗絕不是他指揮的。 另外三個人,吳佩孚也認識,兩個老兵分別是伙房和馬棚的班長,這種老兵油子,軍事技能雖強,但積極性不高,遇事能躲則躲,吃糧當兵對他們來說就是一份職業而已。 吳佩孚的目光停在最後一名二等兵身,這個小兵是在衡陽入伍的,槍法膽色都不錯,看他血染軍裝依然面不改色,面對自己凌厲的目光也泰然自若,那像是初經戰陣的二等兵,分明是個浴血疆場的老將。 「你來報告。」吳佩孚一指陳子錕。 「是!」陳子錕挺直了腰桿,一五一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他用詞準確,條理清楚,時間、地點、人物、數量都說的清清楚楚,只不過將自己大大美化了一番,本來是誤打誤撞進了松林店,被他演繹成當機立斷,奮不顧身摧毀敵軍司令部的英雄壯舉。 他講述的時候,吳佩孚不停踱著步,從一個人說話的邏輯性和遣詞造句,完全可以看出此人的受教育程度,他基本可以確定,自己麾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二等兵一定是受過高等教育的。 「幹的不錯。」吳佩孚點點頭,「你們四個就算將功補過,丟失糧草的罪責我就不追究了,下去休息,等進了北京再論功行賞。」 「謝大帥!」四人一同敬禮。 趙玉峰高喊一聲:「向右轉,齊步走。」可陳子錕卻向前一步再次敬禮道:「標下願帶兵直搗長辛店,活捉段芝貴獻於大帥。」 「陳子錕,你胡扯什麼呢!」趙玉峰急的差點哭了,心說你丫的想立功可別拉著我們啊。 吳佩孚卻哈哈大笑:「小子,你膽子不小,一個小小二等兵就敢誇下如此海口,你當我帳下這些將軍都是廢物麼?」 陳子錕面不改色:「將軍們幹的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大事,萬馬軍中取將首級的小事,區區二等兵就能做了。」 吳佩孚臉色一沉:「好小子,你當自己是常山趙子龍啊,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活捉段芝貴的,你要多少兵馬?」他心中打定主意,如果這小子不識時務,張口便要一旅一團的兵馬,那便是個誇誇其談之輩,不值得栽培,如果他懂得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只要百餘精兵,那便是個可造之材。 只聽陳子錕道:「我只要三個人。」 第三卷戎機第十三章選鋒隊 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合著你帶著三個人就把皖軍西路總指揮活捉了,俺們十萬大軍全是擺設,吹牛也不是這種吹法啊- 幾個參謀硬是被他氣笑了,一個年輕副官瞅了瞅吳佩孚陰晴不定的臉色,更是跳出來喝道:「放肆,玉帥面前也敢信口開河!」 陳子錕鎮定自若道:「我沒有信口開河,曲同豐就是我們四個人活捉的。」 副官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卻也不得不承認,人家有資格說這個大話。 吳佩孚的臉依然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說說你的計劃。」 陳子錕道:「如何炮製而已,怎麼搗毀的松林店,就怎麼搗毀長辛店,我只要三人同往,一人扮作我的副官,兩人扮作我的馬弁,我則喬裝改扮為曲同豐麾下軍官,藉著向段芝貴報告戰況的時機混進長辛店皖軍大營,四下放火製造混亂,如果玉帥遣一支人馬趁機進攻的話,何愁段芝貴不束手就擒。」 參謀們嗤之以鼻,不屑予以置評,難得一次瞎貓碰死耗子,居然還想一招鮮吃遍天,這小子想陞官發財想瘋了。 副官瞅瞅吳佩孚的臉色,問陳子錕道:「你有幾成勝算?」 陳子錕道:「最多一成。」 副官怒斥道:「你自己連一成的勝算都不敢保證,還敢在玉帥面前誇下海口,你當打仗是兒戲麼!」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打仗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是十拿九穩,敵軍早就望風而逃了,哪還有今天這場戰事。」 副官指著陳子錕的鼻子:「你你你……」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老實說,陳子錕這個計劃並不新鮮,中華泱泱五千年文明,化裝混入敵營接應大軍攻城的戰例屢見不鮮,但執行者九死一生,勝算率往往也不高,幾十萬大軍決戰沙場,指望幾個士兵搞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就影響戰局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若是換了別的將帥,或許直接將陳子錕斥退,或者真就將他當作一去不回的死士來用,但吳佩孚卻是個例外。 十七年前,日俄戰爭爆發之際,清廷經過再三考慮,決定兩害取其輕,秘密派員幫助日本,而當時擔任北洋督練公所參謀處軍官的吳佩孚就在此列,他多次喬裝改扮深入俄軍控制區打探敵情,立下汗馬功勞,甚至有一次被俄軍俘獲被判槍決,在押往刑場的途中跳入冰河才得以逃脫,為此還得過日本人的勳章。 此刻,吳佩孚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一介生,投筆從戎,滿腹錦繡文章卻無人問津,不得不提著腦袋在沙場搏出身,自己在四十歲還是個副官長,這種悲劇可不能重演。 陳子錕殷切的目光看著吳佩孚,他何嘗沒有研究過這位常勝將軍的歷史,秀才出身,懷才不遇,大器晚成,用兵如神,這一點從他揮軍直搗松林店就能看出,吳大帥定然是個喜歡用奇兵的將領。 「正兵決戰,奇兵決勝,大帥,請三思!」陳子錕擲地有聲,九尺之軀昂然而立,這哪裡是炊事班的二等兵啊,分明是熱切請戰的將軍。 為將者焉有不愛勇士的道理,吳佩孚打心眼裡喜歡這個看起來冒失,實則心思縝密的年輕人,他沉吟片刻道:「說具體點,你準備怎麼個打法?」 陳子錕大喜,道:「我們這次事先沒有準備,尚且能搗毀松林店,可見皖軍組練之差,如今敵前線指揮部已盡入我囊中,身在長辛店的段芝貴定然心急如焚,倘若此時有前線回報,他焉能不親自詢問,到時候……」 吳佩孚哈哈大笑:「好,你需要什麼?」 「謝大帥!」陳子錕按捺著心中狂喜,井井有條的說道:「我需要一套邊防軍的軍官服,領章肩章要全套,軍銜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少校即可,還需要雷管、炸藥、汽油以及一輛汽車。」 頓了頓又道:「我還需要三名敢死之士陪我前往。」說著瞄了瞄趙玉峰他們三個。 趙玉峰心裡一陣顫抖,汗都下來了。 吳佩孚道:「你要的裝備全給你,此外我再調撥一個連的人馬供你驅使。」 陳子錕道:「大帥,我只是一個二等兵,只怕指揮不動他們,我還是只帶三個人。」 吳佩孚道:「從現在起,你就是我討逆軍選鋒隊的隊長,誰敢不從,你可以就地槍斃。」 陳子錕為之一振,敬禮道:「謝大帥!」 吳佩孚又對趙玉峰等人道:「你們三個過來。」 三人硬著頭皮前聽令。 「活捉了段芝貴,我請你們喝酒。」吳佩孚拍了拍兩個老兵的肩膀,又握了握趙玉峰的手,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話都說到這份,三人能做的唯有挺直腰桿領命而已。 …… 討逆軍攻佔松林店,繳獲物資無數,陳子錕所需的東西很快就拿到了,一輛車門塗著五色星徽的福特車,一套邊防軍少校制服,帽子馬靴軍刀齊備,還有整整一個庫房的武器供陳子錕挑選,各種擼子、駁殼槍,馬槍步槍花機關鎗,成箱的子彈、雷管、炸藥、手榴彈導火索是應有盡有。 此外還有大帥調派的一個滿編的手槍連,一百五十個大兵一水的皮質子彈轉帶,盒子炮搭配花機關或者馬槍,精神抖擻,殺氣騰騰,等待著陳子錕的命令。 可趙玉峰、老王老李三個人臉卻沒有半點興奮之意思,連擺在面前的汽水和槽子糕都沒胃口吃,長辛店那可是敵軍的大本營,那兒溜躂去就倆字找死。 陳子錕滿面春風的走過來,馬靴珵亮,軍刀鏗鏘,黑漆帽簷下劍眉星目,端的一個玉樹臨風的青年軍官,和當初那個蓬頭垢面鬍子拉茬前來投軍的鄉下傻大個真有天壤之別。 趙玉峰咕噥道:「這小子想當官真他媽想瘋了。」 李長勝歎口氣沒說話,王德貴啪嗒啪嗒抽著煙,看著遠方。 陳子錕整理著白手套,慢條斯理的說道:「其實這事兒我一個人就能辦了。」 趙玉峰跳起來叫道:「那你還……」看看不遠處的手槍隊,又壓低聲音道:「那你還拉著我們一起陪綁,我姓趙的哪裡對不起你了,我可不像你光棍一個,我家裡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吃奶的孩子,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咋辦。」 陳子錕笑道:「我就是感謝趙軍需和兩位大哥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才送一個功勞給你們。」 趙玉峰摸不著頭腦,眨眨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陳子錕摘下軍帽,頭髮抹了很多發蠟,在陽光下珵亮無比,蒼蠅都站不住,還別說,這小子裝起軍官來,比趙玉峰都有派頭。 「三位與我共闖松林店,已經死過一回,我怎麼會拉著你們再闖鬼門關,剛才那些話是說給大帥聽的,等到了長辛店大營,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你們三個在外面接應就行。」 趙玉峰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扭頭看看老王老李,道:「嘿,這小子有點良心啊。」 可老王和老李卻沒笑。 「我也是光棍一條,沒啥牽掛,我陪你去。」王德貴站起來,整理軍裝槍械。 李長勝道:「吃糧當兵,打仗賣命,那是天經地義,沒說的,俺也去。」 趙玉峰再次傻眼,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老李,你家裡還有老娘呢。」 李長勝道:「大不了黃泉路娘倆再見。」 趙玉峰一抱頭:「隨你們,反正我不進長辛店。」 陳子錕摸出懷表瞧瞧,道:「時候不早了,要出發了。」 於是,四人了汽車,直奔長辛店而去,那一連人馬緊隨其後跑步前進,再往後就是吳佩孚親率的大軍,以排山倒海的陣勢向北推進。 …… 松林店一役,皖軍前沿司令部被一鍋端,整個戰線全亂了,曲同豐麾下西北邊防軍第一師兵敗如山倒,缺口一開就再也止不住,邊防軍第三師,陸軍十五師等部隊失去了指揮,亂的如同沒頭的蒼蠅,從高碑店到涿州,再到長辛店之間,到處都是皖軍的傳令兵和野戰電話接線兵,亂的一塌糊塗。 陳子錕駕駛的汽車混雜在敗兵的洪流之中向北而去,速度慢的像烏龜爬,再按喇叭都沒用,化裝成皖軍的手槍連士兵站在汽車兩邊踏板,拿鞭子狠命的抽那些敗兵,硬是抽出一條路來。 很快抵達涿州前線,皖軍十五師在這裡佈防,汽車被攔在陣地前,一個排長顛顛的跑過來,瞅見車裡坐著的是個年輕少校,趕緊立正敬禮:「長官,請下車。」 陳子錕斜撇他一眼:「下車做什麼?趕緊把拒馬搬開,老子要去長辛店。」 小排長為難道:「對不起,我們師長有令,前線下來的兵一概不許過涿州。」 陳子錕不耐煩的掏出懷表看了看,道:「叫你司來和我說話。」 小排長又顛顛的跑回去報告連長,連長不敢做主,又報告營長,營長親自跑來,一見陳子錕乾淨整潔的軍裝和年輕的過分的面龐,就猜到是哪家的公子陣鍍金來了,心中埋怨手下人不會做事,前笑問道:「請問閣下是?」 陳子錕大大咧咧道:「我是前敵司令部少校副官,我叫徐庭戈,徐樹錚是我二叔,咋的,不讓過?」 營長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啪的一個立正:「徐參謀,對不起!」扭頭喝道:「還不把拒馬搬開。」 士兵們趕忙將路障搬開,在路邊肅立,營長笑瞇瞇道:「徐參謀,下來喝杯茶,休息休息?」 陳子錕道:「我有重要軍務在身,就不打擾了,後面那一連是我的護兵,你要不要扣下啊。」 營長道:「徐參謀說笑了,一律放行!」 有驚無險穿越了涿州前線,道路變得空曠起來,陳子錕停下汽車對趙玉峰道:「趙軍需,再往前就危險了,你在這兒下車。」 趙玉峰默默的下了車,陳子錕關車門,一踩油門向前疾馳而去,開出幾十步遠忽然看見後視鏡裡有人狂奔而來,趕忙急剎車停下。 「我估摸著,你要是不帶個副官顯得有點假。」趙玉峰氣喘吁吁道,陳子錕會心一笑,打開了車門。 第三卷戎機第十四章子錕一身都是膽 涿州城北,一輛軍用汽車在碎石子鋪成的公路向北疾馳,正值七月,夏日炎炎,烈日當空,塵土被汽車輪子掀起,遠看如同狼煙滾滾。 陳子錕嘴裡叼著一支大前門,從容駕駛著汽車,動作嫻熟無比,王德貴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擦拭著駁殼槍,李長勝瞇著眼睛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玉峰從後座探出頭來,嘖嘖連聲:「你小子啥時候學會的開車?」 「早就學會了。」陳子錕頓了頓,決定給他們吃個定心丸,「其實咱們這次任務,勝算起碼有九成。」 正在擦拭駁殼槍的王德貴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又繼續擦拭起來,不過動作慢了許多,李長勝也扭過頭來,仔細聽陳子錕說話。 「皖軍西路總指揮段芝貴這個人你們知道?」陳子錕開始講古。 王德貴哈哈一笑:「北洋第一皮條將軍,誰不知道。」他雖然只是個大頭兵,但是在師部炊事班這種地方什麼小道消息接觸不到,於是接過了陳子錕的話頭,眉飛色舞的講起了段芝貴的段子。 原來這位北洋陸軍將、京畿衛戍司令,兼定**西路總指揮,一路扶搖直的秘訣不是行軍打仗運籌帷幄,而是巴結司,送戲子,送,前清的時候就給慶親王送過天津一個名伶楊翠喜,民國初年又給袁世凱的大公子袁克定送過一個叫王克琴的戲子,這兩件事轟動全國,成為一時醜聞,段芝貴也有了個皮條將軍的雅號。 王德貴口沫橫飛,繪聲繪色的講完了這個段子,陳子錕接口道:「據我所知,敵軍主力邊防軍乃是徐樹錚訓練的新兵,雖然武器精良,但畢竟沒經過戰陣,而且遇這樣一個帶兵的大帥,再加前線大敗,軍心不穩,這場仗怕是沒幾天打頭了,所以咱們得抓點緊,趁著他們徹底崩潰之前撈點功勞。」 趙玉峰小眼睛眨呀眨的:「陳大個子,你說這話,靠譜不?」 陳子錕斜了他一眼:「絕對靠譜,過涿州的時候你不也看見了,我胡謅了一個名字,他們連證件都不查驗就直接放行,都亂到這個份了,不敗還有天理麼?」 「對,不敗都沒有天理了。」李長勝忽然插嘴道。 「對,段祺瑞徐樹錚賣國求榮,不敗都***沒天理了!」王德貴忽然亢奮起來,揮舞著拳頭罵道,看來吳大帥平時裡打得那些慷慨激昂的通電戰多少也影響到了這些大頭兵。 這下趙玉峰心裡有了底,搖頭晃腦唱起了歌:「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長阪坡前逞英雄,戰退千員將,殺退百萬兵,懷抱阿斗得太平。」 末了讚了一句:「陳大個子,你丫和趙子龍差不多了,渾身都是膽!」 陳子錕被他這句馬屁拍的極為舒服,嘴角翹起來笑道:「咱們活捉了段芝貴,西路軍就徹底崩潰,到時候論功行賞,你們說大帥能賞點什麼?」 趙玉峰搓著手道:「大帥賞罰分明,絕不含糊,起碼每人賞大洋五百,到時候我就去北京八大胡同住倆月,好好享受享受,老王,你幹啥?」 王德貴也憧憬起來:「我啊,拿著錢回家娶媳婦,生個胖小子。」 趙玉峰又問:「老李,你呢?」 「俺想請大帥恩准俺退伍回家,風風光光把老娘發送了,然後在鄉里幫人劁豬,騸馬。」李長勝老老實實的答道。 「你呢,陳大個子?」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陳子錕。 「我……」陳子錕陷入了沉思,要做的事情太多,真的無從說起。 趙玉峰笑道:「大帥肯定要提拔你,至少是個連長,依你的膽色和本事,用不了幾年就能升到團長,到時候可別忘了弟兄們。」 談笑之間就到了長辛店,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斜照小鎮,炊煙裊裊,一派安詳氣氛。 長辛店是京城西南盧溝橋畔的一座古鎮,自古以來出京官員商人,進京趕考學子都要在此打尖歇腳,鎮酒肆旅館林立,熱鬧非凡。 陳子錕鑽出汽車,睥睨著遠方的小鎮,抖擻精神道:「看前方,黑洞洞,待我去殺他個七進七出。」 趙玉峰和老王老李三人,提著花機關和駁殼槍,眾星捧月一般站在陳子錕身後,一臉的決然做風蕭蕭兮狀。 …… 長辛店火車站,哨兵林立,警衛森嚴,一列火車前懸掛木牌,寫四個黑色隸大字「總司令處」,車燈火通明,稀里嘩啦儘是搓麻將的聲音。 定**西路總司令段芝貴沒穿軍裝,而是穿了件香雲紗的對襟小褂,坐在桌前氣定神閒的摸著牌,一張象牙牌在手,用拇指肚摸了一下,忽然拍在桌:「九條,自摸!」說著哈哈大笑著推倒自己面前的麻將牌,得意的看著大家。 「哎呀,司令大人你好壞啊,都不知道讓讓人家。」坐在旁邊的妖艷女子白了段芝貴一眼嬌嗔道,卻又從身後侍女手中拿過水煙袋遞給司令:「抽兩口,提提精神。」 段芝貴吐嚕吐嚕抽了兩口水煙,笑道:「我這個牌有講究,不曉得你們能不能看出來。」 坐在對面的中年文士推了推眼鏡,搖頭晃腦道:「香帥這副牌叫十三ど,不過在日本國還有一個說法,叫做國士無雙,正應了今天的景,香帥領定**西路總司令一職,定然馬到功成,叛軍望風而逃,香帥真乃我中華之國士也。」 「哈哈哈。」段芝貴被個馬屁拍的極為舒服,起身道:「走,吃飯去,我這裡有一瓶好的法國香檳。」 餐車,潔白的桌布擺著水晶酒杯和銀質刀叉,盤子碟子碗兒都是景德鎮出產的好瓷器,菜式更是花樣繁多,京菜魯菜淮揚菜自不用說,西餐也是極正宗的,段大帥的司令部裡,足足有二十四個大菜司務,其中既有前清的御廚,也有從六國飯店聘來的西廚,那手藝可不是吹的。 身穿白制服的侍者從冰桶裡取出滿身露珠的香檳酒,砰的一聲啟開瓶蓋,給每位客人的酒杯裡倒酒水,彬彬有禮的鞠躬道:「請慢用。」 段芝貴舉杯:「諸位,古詩有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芭馬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今日在這前敵戰場之,我等今夜痛飲美酒,明日戰場之痛快殺敵,豈不美哉。」 中年文士啪的一聲收了折扇,鼓起眼睛做震驚狀:「壯哉啊!就憑香帥如此豪情,便是古時關岳也不過如此啊。」 大家紛紛鼓掌。 段芝貴淡淡笑道:「喝酒,喝酒。」八字鬍卻得意的向翹了起來。 妖艷旗袍女子喝了一口香檳酒,忽然打了個嗝,不禁拍拍胸脯嬌笑道:「這香檳和汽水一樣的啊。」 段芝貴哈哈大笑:「香檳是香檳,汽水是汽水。」 幕僚們也跟著笑起來,那位八大胡同出身的女子則吃吃的掩口而笑。 忽然,餐車的門打開,一個校軍官急匆匆進來道:「司令,西南方向有大批軍隊出現。」 段芝貴倒吸一口涼氣:「直軍來的如此之快,難道說老曲已經敗了,給我頂住,頂住!」 「是!」校敬個禮出去了。 「快,服侍我更衣。」段司令把酒杯一丟,慌忙向臥室車廂而去,出餐車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什麼,對列車長道:「趕快調轉車頭,回北京。」 來到臥室車廂,那妖艷女子幫段芝貴從衣櫥裡拿出將服、軍刀、軍帽和馬靴來,正要服侍他穿戎裝,卻見段芝貴早已穿一件皺巴巴的灰布軍裝,領章竟然是二等兵的軍銜。 「司令,您?」妖艷女子傻眼了。 段芝貴也不理她,大呼道:「怎麼還不開車?」 列車員回道:「大帥,車頭調轉需要時間。」 此時西南方向已經響起激烈的槍聲,馬克沁機關鎗和75毫米克虜伯山炮的聲音此起彼伏,段芝貴急了,正要下車,忽然槍聲又戛然而止。 過了一會,剛才那校氣喘吁吁的跑來:「啟稟司令,打錯了,南邊來的是第十五師的弟兄。」 段芝貴道:「什麼,十五師不是在涿州麼,怎麼跑到長辛店來了,難道前面已經敗了?」 校道:「卑職也不清楚,電話線斷了,已經一整天沒有曲副司令的消息了。」 段芝貴捶胸頓足:「我就知道,這仗不好打,吳小鬼用兵如神,曲同豐豈是他的對手,芝泉用錯人了啊。」 校嘴角抽搐,想笑還是強忍住了,道:「司令,十五師的敗兵還擋在外面,如何處置?」 段芝貴道:「讓他們就地佈防。」 「是!」校轉身去了。 …… 就在陳子錕他們等待天黑以便混進長辛店之際,西南方向湧來大批敗兵,一個個丟盔卸甲,衣衫不整,聽他們說,直軍已經攻佔了涿州防線。 陳子錕沒料到敵軍竟然敗的如此之快,短短一天之間涿州就易手了,照這種打法,長辛店指日可待,那唾手可得的功勞可就飛了,還得抓點緊才行。 有這批敗兵開道,混進長辛店的成功率就高多了,可正當大夥兒一窩蜂的往長辛店湧的時候,忽然槍聲大作,猝不及防的敗兵們剛從直軍刀下逃脫,就死在了自己人的槍下。 這一陣亂槍起碼打死了百十號人,十五師的弟兄們鬼哭狼嚎,大呼:「俺們是自己人。」 對面停了火,讓這邊打著白旗過去說話,敗兵中一個軍官罵罵咧咧過去說明了情況,等了一會兒,卻得到一個回答,敗兵不許進長辛店。 頓時炸了窩,敗兵們群情激憤,罵聲連天。 陳子錕靈機一動,跳到汽車頂蓋大喊道:「弟兄們,咱們在前方拚死拚活,他們在後面坐享其成,還開槍打我們,這***是誰家的道理,走,跟我去找段總司令說理去!」 一片轟然響應。 第三卷戎機第十五章歡樂大進軍 本來還如同一盤散沙的敗兵們被陳子錕一挑唆,打敗仗的沮喪和被自己人當靶子打的憤怒全爆發出來,揮舞著槍械亂哄哄往前走。 陳子錕繼續蠱惑道:「段司令要是不給個說法,咱們就去北京找段督辦說理!」王德貴李長勝也混在亂兵中大聲幫腔道:「對,北京,找段督辦說理去!」 一大群敗兵氣勢洶洶的往前走,長辛店的守兵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開槍,剛才已經自相殘殺打死不少十五師的兄弟了,哪能再犯這個錯。 帶兵的軍官卻急眼了,揮舞著手槍大聲命令道:「開槍,給老子開槍!」可手下這些兵卻不聽他的,一個個低垂著槍口無動於衷,前線湧來這麼多的敗兵意味著什麼,他們心裡很清楚,這場仗已經敗了,別說湧來的是自己人了,就是敵人,他們也不打算開槍了。 洶湧的人流衝進了長辛店,那個試圖阻攔的小軍官在混亂中被人下了槍打翻在地,幾百隻腳踐踏過去,腦袋都踩扁了。 陳子錕站在車頂左顧右盼,果然發現了混在亂軍之中的手槍連士兵,衝他們做了個隱蔽的手勢,帶隊連長會意的點點頭。 大群的敗兵湧到長辛店火車站西路軍司令部前,在柵欄門外大聲聒噪著,推動著大門,吵吵嚷嚷要見段司令,司令部警衛營的兵如臨大敵,一二一的喊著號子跑過來,在大門口站成三排,刺刀衝著外面。 「弟兄們,俺們是十五師的,煩勞你們通報段司令,俺們有冤啊!」陳子錕此時儼然已經成了敗兵們的代言人,他軍銜高,個頭高,嗓門大,混亂中特別醒目,雖然十五師的大兵們根本沒見過這個人,但在這種亂局之下,誰也不會細想,自然而然的就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段芝貴的副官跑過來一看,帶頭鬧事的居然是個少校,便呵斥道:「你是何人,不怕軍法處置麼?」 陳子錕還沒說話,趙玉峰先跳出來了,神氣活現道:「這是我們徐參謀,陸軍部徐次長家的侄少爺。」 副官吃了一驚,仔細看去,這位年輕少校生的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人家既然說的理直氣壯,那八成不會是假的,所以他趕緊道:「原來是徐參謀,失敬,你們有何冤屈?兄弟自當通報司令。」 陳子錕擠前去,道:「冤屈太深,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我要面見司令。」說著朝那副官猛擠眼。 副官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看列車,隨即明白,這位徐參謀八成是想跟段司令一起逃回北京,什麼冤屈不過是托詞罷了。 「好,不過只能你一個人進來。」副官道。 陳子錕道:「那不行,我的副官和馬弁也要一起來,幫幫忙。」說著遞過去一個大前門煙盒,裡面塞滿了鈔票。 副官瞥了一眼,心領神會,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這位公子絕對是想跟著段司令一起逃跑的,算了,看在錢的份多帶三個人也無妨。 「那行,不過要解除武器才能進來。」在這一點,副官還是毫不含糊的。 陳子錕二話不說,解了手槍和軍刀遞過去,趙玉峰和老王老李也把槍交了,副官這才讓人打開柵欄門,放四個人進來。 火車站內,燈火通明,月台架著機關鎗,警衛營的士兵正在往列車搬著東西,一節火車頭正噴著蒸汽慢騰騰的開過來,陳子錕來到專列前,轉身對趙玉峰道:「你們身髒兮兮的,別熏著司令,我自個兒去就行。」 趙玉峰會意,敬禮道:「是!」 陳子錕點點頭,跟著副官了專列,這節車廂是經過改裝的,原有的座位全拆了,擺香妃榻,麻將桌,博古架,地鋪著地毯,車廂頂棚懸著電風扇,儼然就是一個安樂窩。 一個穿二等兵軍裝的中年人大馬金刀的坐在香妃榻,手裡拿著一柄煙槍,旁邊還坐著一個妖艷的女子,不過神態有些緊張,時不時的拿手帕擦著汗,大概是被暗夜裡時而響起的零星槍聲嚇得。 副官前低語:「司令,這位是徐次長的侄子,剛從涿州前線下來,特來稟報軍情。」 段芝貴雖然打仗不是內行,但在人情往來方面可是極為精深的,徐樹錚乃是段祺瑞的頭號心腹,他的家庭情況,生活愛好,段芝貴一清二楚,知道小徐確實有個二十來歲的侄子叫徐庭戈的,不過是在北大學,而不是從軍當兵。 「你叫?」段芝貴眼珠一轉計心來。 「回司令,卑職徐庭戈,十五師參謀。」陳子錕微笑著向前湊了過去。 假的!段芝貴倒吸一口冷氣,大叫一聲:「給我拿下!」 左右護兵立刻撲了去,可他們哪裡是陳子錕的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翻在地,不過車廂外的士兵在副官的召喚下蜂湧進來,密密麻麻的槍口對準了陳子錕。 陳子錕毫無懼色,一把扯開軍裝衣,露出綁在身的雷管,一手拉著導火索,一手握著手榴彈,厲聲喝道:「誰敢開槍!」 忽然一聲巨響,不知道哪裡發生了爆炸,氣浪將列車玻璃都震碎了,眾兵不由得蹲在地,等他們站起來之後,卻發現車廂裡又多了三個人,手裡端著花機關瞄準了他們。 原來剛才趙玉峰他們三個在陳子錕車之後,就藉著茅房的機會,打暈了三個警衛營的兵,繳了三把花機關鎗,看到士兵們朝車蜂擁,他們知道陳子錕動手了,便也沖了去。 花機關是一種德國進口的快槍,能裝三十二發子彈,打起來如同潑水一般,一梭子下去能放倒幾十個人,尤其是在這種狹窄而密集的室內環境,絕對要比打一槍拉一下的步槍好使的很。 雙方緊張的對峙著,酷熱的夏夜,車廂裡電扇也停了,悶熱無比,每個人臉都滿是汗水,但誰也不敢擦,生怕一不留神對方開火。 此時外面槍聲已經變得密集起來,陳子錕知道手槍隊得手了,長辛店的防禦已經基本瓦解。 「弟兄們,別打了,為姓段的賣命不值得,你們瞅瞅,這又是娘們又是鴉片的,像打仗的樣子麼。」陳子錕一邊說著,一邊指向段芝貴,卻吃驚的發現,香妃榻只剩下那個娘們了。 「段司令哪去了?」陳子錕喝道。 娘們哭喪著臉,指了指外面,大家一起望過去,只見一節火車頭正向北疾馳,原來剛才段芝貴趁著爆炸的空當從窗口溜走了,別看他身材臃腫,但遇到逃跑這種事情,比誰都麻利。 「我們投降。」警衛營的兵也不是傻子,司令都撂下他們跑了,這仗打下去還有啥意思。 司令部警衛營都投降了,外面的軍隊可想而知,當段芝貴隻身逃跑的消息傳出去之後,長辛店的萬皖軍全部投降,而此時抵達長辛店的直軍只有一個連。 …… 對吳佩孚來說,這場仗打得極為輕鬆,絕對可以用勢如破竹來形容,兩軍對陣之時,裝備精良的皖軍一觸即潰,連一場像樣的戰鬥都沒發生過。 據俘虜說,打仗的時候他們都是朝天開槍,打完子彈就坐等投降,問他們為啥這樣,他們就說了,別看俺們是粗人,心裡可不含糊,政府出賣山東利益,俺們為啥要跟著他們一起賣國。 吳佩孚一點也不驚訝,邊防軍戰鬥力本來就弱,士氣更是低到極點,數月前第三師從湖南衡陽北之後,不足一萬人槍的湘軍立馬將張敬堯的七萬人馬打得抱頭鼠竄,一個月內就土崩瓦解了。 可是當他乘坐軍列沿京漢線抵達長辛店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十畝地的降兵站的密密麻麻,槍械軍刀堆積如山,剩下的西路皖軍基本全在這兒了,長辛店一役,兵不血刃。 而俘虜他們的僅僅是一個連的選鋒隊而已。 此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了,陳子錕來到軍列下向吳佩孚報告:「大帥,標下沒能活捉段芝貴,特來向您請罪。」 吳佩孚臉色平靜如水,哼了一聲道:「那你還愣著做什麼?」 陳子錕一抬頭:「大帥?可是要進北京?」 吳佩孚道:「昨日奉軍兩個師抵達東路戰場,我軍威大振,一舉奪回楊村,徐樹錚大敗,隻身逃回北京,這場仗,已經打完了。」 陳子錕道:「恭喜大帥!」 吳佩孚道:「國賊未除,慶祝尚早,你帶領手槍連速速進京,捉拿徐樹錚、段芝貴等人,不得有誤,我這裡有一份名單,你且拿著按圖索驥。」 「是!」陳子錕接了名單,正要敬禮離開,吳佩孚又交代了他一句:「我軍和奉軍事先有約,大軍不入北京,你們此番進京,要以憲兵的名義,明白麼?」 「明白!」陳子錕領命去了,依舊點了昨日帶領的手槍連,在長辛店火車站找了一節火車頭,掛兩節票車,逕直向四十里外的北京開去。 短短幾日,段祺瑞徐樹錚苦心經營的精銳邊防軍就土崩瓦解了,如今的北京,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市。 第三卷戎機第十六章進京搜捕 列車冒著滾滾黑煙向北疾馳而去,陳子錕身著少校制服,手裡拄著西洋式指揮刀端坐在車裡,王德貴李長勝兩個老兵油子分立左右,如同哼哈二將,趙玉峰斜挎著駁殼槍,更是拽的二五八萬。 這場歷時五天的直皖大戰已經勝利結束,接下來的事情輕鬆無比,無非是緝拿戰犯國賊,陞官發財吃香喝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每個人都是春風滿面。 王德貴和李長勝倆人當兵二十年,一直默默無聞,這兩天的經歷讓他倆的心態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原來當兵不但能吃飽飯,還能出人頭地,別管多不堪的人,都是有虛榮心的,一旦這種虛榮心被激發出來,便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兩個老油條從來都是歪戴帽子斜披軍裝的兵痞形象,即便是陣打仗,子彈袋裡也插幾根秫秸充數,遇到啥事都是總是一臉的漫不經心,如今從內心到形象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腰間黃牛皮子彈轉帶,兩邊各帶一把駁殼槍,身後背著花機關和大砍刀,殺氣騰騰的武裝到了牙齒。 趙玉峰也不含糊,大熱的天,軍裝扣子一絲不苟,神氣活現的站在陳子錕身旁扮演著副官的角色,雖然這位「長官」還沒有正式任命,就在幾天前還是自己手下的伙頭軍。 陳子錕拿了一支煙叼在嘴裡,那邊趙玉峰立刻伸過打火機幫他點燃,動作自然而麻利。 「謝謝。」陳子錕道,順手拿出吳佩孚給自己的名單。 「您和我客氣啥,以後我趙玉峰就是您的副官。」趙副官媚笑道。 陳子錕淡淡一笑,掃了一眼名單,面儘是些熟悉的名字,無非是和皖系政客、軍人,徐樹錚段芝貴名列其中自不用說,其中還有姚依蕾的父親,交通次長姚啟楨,但奇怪的是,大魚小魚都有,皖系最大的頭目段祺瑞竟然不在名單內。 長辛店距離北京極近,轉眼就開到了正陽門火車西站,列車停穩,手槍連呼啦啦跳下車來整隊集合,清點人數之後,連長一溜小跑到了陳子錕面前,敬禮道:「報告長官,手槍連集合完畢,實到一百五十人,請您下令。」 陳子錕還了個禮,道:「稍息!」 一百五十個大兵齊刷刷的稍息,來的匆忙,來不及換正規的憲兵軍裝,每人胳膊纏一條白布,面用毛筆寫倆黑字「憲兵」以示是執法部隊,而非鬧事亂兵。 陳子錕掃視眾人,被他掃過的士兵都不約而同的挺起了胸膛,經過兩次戰鬥,大夥兒對這個橫空出世的炊事兵還是真心敬佩的,別管皖軍再不禁打,戰陣之也是真刀真槍的玩命干,當兵的都是實心眼直腸子,誰敢綁一身雷管深入虎穴,他們就服誰。 「立正!」陳子錕喝道,又是齊刷刷的腳跟併攏聲響起。 陳子錕對這一套隊列的玩意很清楚,他就喜歡聽這種整齊劃一的聲音,尤其是當自己站在前面的時候。 「弟兄們,咱們現在是奉命抓捕國賊的憲兵連,一舉一動都關係到第三師的臉面,大帥的臉面,都給我記清楚了,抓人的時候規矩點,斯文點,別搶人家東西調戲人家的老婆,要不然軍法從事,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士兵們轟然答應,陳子錕一擺手:「開拔!」 出了火車站,憲兵們徵用了一輛出租汽車,陳子錕和趙玉峰了車,老王老李站在兩側踏板之,憲兵們跟在後面跑步前進,一彪人馬直奔陸軍部而去。 北洋陸軍部設在不遠處的老和敬公主府,當討逆軍憲兵趕到的時候,門口的哨兵立刻繳械投降,陳子錕舉著機頭大張的駁殼槍一馬當先衝進了陸軍次長徐樹錚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寬大的西式辦公桌電話還響個不停,陳子錕前抓起電話問道:「哪位?」 「又錚,我是段芝貴,聽說吳佩孚的兵已經進北京了,你看咋辦?」話筒裡傳來惶恐的聲音。 陳子錕哈哈大笑:「段司令,在家等我,別亂跑啊。」說罷掛了電話,吩咐趙玉峰道:「你帶一排人,去抓段芝貴,咱們分頭行動。」 趙玉峰領兵去了,陳子錕信手拉開抽屜亂翻,發現一個黑色皮質封面的日記本,打開一看,裡面密密麻麻全是字,他來不及細看便塞進口袋,再在文件櫃裡亂翻一氣,希望發現有價值的文件,但浩如煙海的文件哪裡能看的完,索性將整個櫃子掀翻在地。 忽然,一份帶警察廳標記的文件吸引了他的目光,撿起來一看,竟然是去年五四時期警察廳製作的犯人檔案,一頁頁翻開,儘是自己的獄,當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明顯有一頁紙被撕掉了。 陳子錕心中一凜,去年在柳樹胡同大雜院的一幕浮心頭,那個日本特務懷裡就帶著這樣一頁檔案,面是自己的資料。 自己的資料是徐樹錚故意洩露給日本人的!嫣紅就是被徐樹錚間接害死的! 陳子錕一個激靈跳起來,快步出了辦公室,招呼手下:「走,去順承郡王府!」 …… 順承郡王府是徐樹錚的府邸,皖系執掌大權時,這裡可是北京最熱鬧的所在之一,每天門口車馬不息,如今卻門庭冷落,冷冷清清的大門口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憲兵連開到王府門口,直接砸門進去搜捕徐樹錚,成王敗寇,昔日風光無限的徐家人只能戰戰兢兢的聚在大廳裡接受檢查,唯有侄公子徐庭戈憤怒不已,大聲指責憲兵們侵犯人權,違背憲法。 「你們有搜查令麼,你們有逮捕令麼,憑什麼破門而入!我要去大理院控告你們」徐少爺振振有詞,憲兵們根本不理他,直接一槍托砸在後腦勺,整個世界就安靜了。 順城郡王府被搜了個底朝天,依然沒發現徐樹錚的人影,據他家裡人招供,一大早徐樹錚就躲進東交民巷六國飯店了。 「走!」陳子錕一擺手,帶著憲兵們揚長而去,只留下滿院狼藉。 頭腫了個大疙瘩的徐庭戈被僕人徐二攙扶起來,破口大罵道:「這幫強盜,叛軍!」 徐二急忙摀住少爺的嘴:「小聲點,他們還沒走遠。」 主僕二人都沒認出,帶兵搜府的正是老熟人陳子錕。 …… 陳子錕帶兵直奔安福胡同,這次終於沒撲空,在這裡抓到了十幾個名單的人犯,緊接著他又帶了一個班的憲兵開到了姚公館。 故地重遊,身份已經大有不同,站在姚公館的大鐵門外,陳子錕感慨萬千,整理一下軍裝,讓手下守在門外,自己帶著老王老李前敲門。 姚公館內,一團亂麻,床鋪滿了細軟之物,金條銀元首飾現款,還有數不清的絲綢旗袍、裘皮大衣,一口口皮箱打開蓋放在地板,姚夫人一邊收拾一邊哭哭啼啼:「怎麼敗得這麼快,前幾天不說徐樹錚在東線打了打勝仗麼。」 姚次長叼著象牙煙嘴,煩躁不安的踱著步子,聽了這話猛然停下道:「兵無鬥志,豈能不敗,罷了罷了,大勢已去,說什麼都晚了,我說你倒是快點,這樣慢吞吞的,吳佩孚的兵馬進了城就來不及了。」 正說著,樓下傳來僕人的驚呼:「老爺,外面來了一隊當兵的。」 姚次長慌忙跑到窗口,透過茂密的枝葉可以看到院子外果然有一隊士兵,服色和徐樹錚手下的兵不太一樣,胳膊還都纏著憲兵袖章。 「糟了,吳佩孚已經進城了。」姚次長將煙嘴一扔,連西裝都來不及拿,慌忙見將幾根金條幾件丟在皮箱裡,抓起來拉著夫人朝樓下奔去,剛跑到樓下,大門就開了,一個年輕軍官帶著兩個大兵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士兵背後的大砍刀紅纓子血一般刺眼,夫人哇的一聲就哭了。 姚次長手裡的皮箱也掉在地,頹然坐在沙發,一絲頭髮落在了額頭,摸出一支煙來想點燃,可擦了幾次火柴都沒著。 一個打火機伸了過來,幫姚次長點燃了香煙。 姚次長狐疑的抬起頭,眼睛頓時瞪得溜圓,「你……怎麼是你?」 蹲在地抹眼淚的夫人也抬起頭,看清楚來人之後頓時喜道:「小陳,是你啊。」 陳子錕道:「對,是我,姚依蕾在麼?」 夫人恍然大悟:「蕾蕾她一直惦記著你呢,走的那天哭天抹地的,小陳,我和你姚叔叔對你倆的婚事一直是很贊成的哦,只是一直沒你的消息。」 陳子錕道:「這一年以來,我寫過十五封信,難道你們都沒收到?」 夫人啞口無言,信件當然是收到了,不過她囑咐過門房,凡是莫名其妙的人寄給小姐的信,一律扔掉。 正尷尬時,僕人阿福飛速跑回自己房間,拿了一沓信封出來道:「信都在這。」 夫人鬆了一口氣,暗讚阿福是個有心人,嘴說道:「是啊是啊,我囑咐阿福把信都留著,等蕾蕾回來再給她看。」 這種低劣的謊言,陳子錕自然沒必要揭穿,他只是關心姚依蕾的下落:「姚小姐在哪兒?」 「在日本留學,就快回來了。」夫人小心翼翼的答道。 陳子錕沉默了一會,道:「我乃討逆軍憲兵先遣隊長,奉吳大帥之命前來捉拿國賊姚啟楨,你們可曾見過此人?」 姚次長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不明白陳子錕怎麼說出這句話來。夫人卻立刻反應過來,連聲道:「沒見過,沒見過。」 陳子錕接著說:「既然人犯已經逃走,咱們撤!」 老王老李心知肚明,也不說破,隨著陳子錕出了姚公館。 陳子錕回望二樓姚依蕾的臥室窗口,心中一陣黯然,這段感情怕是要畫句號了。 第三卷戎機第十七章男兒淚 夏日的太陽白花花的,照的人發暈,姚公館門口的大樹蟬鳴不止,令人焦躁難耐,陳子錕坐在汽車裡抽了一支煙,腦海中回放著和姚依蕾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時過境遷,天各一方再加皖系政府的倒台,姚家勢必淡出政壇,從此後相見的機會已經極為渺茫了。 抽完這支煙,將煙蒂丟在地剛要動身,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拉著洋車從不遠處跑過,大概是看到這邊全副武裝的大兵,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哪知道卻一頭栽在地,洋車也翻了,客人摔了個狗啃屎。 客人爬起來就罵:「丫挺的,怎麼拉的車!」 車伕一動不動,已經昏迷了。 陳子錕推開車門走過去,呵斥道:「行了,嘴積點德。」 客人見他一身戎裝打扮,身後又跟著護兵,立刻不敢言語,灰溜溜的去了,陳子錕走前去,扶起車伕一看,竟然是紫光車廠的王棟樑,赤著的身被太陽曬得滾燙赤紅,臉虛汗連連,嘴唇焦乾,分明是中暑了。 「快,抬到樹蔭下。」陳子錕招呼王德貴把王棟樑抬到大槐樹下,往他嘴裡灌了些涼水,猛掐人中,過了一會兒人就緩過來了,睜眼一看,驚喜道:「老闆,是你!」便掙扎著要起來。 陳子錕道:「躺著別動,這大熱的天怎麼還出來跑,連個草帽都不戴,來,再喝口水。」 王棟樑道:「不喝了,中午沒吃飯,喝了個水飽,跑起來都晃蕩。」 陳子錕一陣心酸,讓人拿了兩個大餅過來,王棟樑接過大嚼,噎得直翻白眼,又拿過水壺猛喝,狼吞虎嚥的樣子,怕是餓了很久了。 再看那輛洋車,破舊不堪,漆面斑駁,車條都蚺F,根本不是紫光車廠的車子,陳子錕問道:「你怎麼就拉這樣的破車?」 王棟樑道:「薛掌櫃被抓以後,車廠就被馬家佔了,我們這些車伕也都趕了出來,別的車廠不收,自己又沒錢買車,就只好跟別人合夥拉車,這幾天城外打仗,城裡生意難做,我餓得不行才出來跑車的……掌櫃的,你這身打扮是?」 陳子錕道:「棟樑,啥也別說了,跟我走。」 王棟樑道:「車咋辦?」 「這破車不要了。」 帶著王棟樑回到安福胡同粱宅,門口的士兵見到陳子錕,立刻腳跟一併大喊道:「敬禮!」陳子錕瀟灑的回禮,看的王棟樑一愣一愣的:「老闆,您老現在是幾品的武官啊?」 陳子錕只是笑笑而已,進了正堂,趙玉峰正坐在太師椅翻報紙,聽到馬靴聲趕緊跳起來報告:「卑職無能,沒抓到段芝貴。」 「他跑哪兒去了?」陳子錕將白手套摘下丟在桌子。 「跑東交民巷去了,咱們的兵不能進使館區,沒轍。」趙玉峰道。 陳子錕並不感到奇怪,前線兵敗如山倒,這幫軍方大佬肯定腿腳最快,如果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等著人來抓才叫1奇怪。 「沒事,派幾個人換便服,到東交民巷給我守著,一出來就抓人。」陳子錕下了命令,趙玉峰出去安排了一下,回來低聲道:「兄弟,有大發現。」 「哦?」陳子錕看趙玉峰的表情就知道發現了什麼,回頭讓王棟樑稍坐,跟著趙玉峰來到後堂,屋裡擺著一口朱漆躺箱,面掛著銅鎖,打開一看,裡面滿滿當當全是銀元,亮閃閃的耀眼。 「兄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如……」趙玉峰眼中閃爍著銀光。 陳子錕知道這些是安福系的活動經費,以徐樹錚滴水不漏的做事風格,肯定每一筆賬都有精確的記錄,據為己有的話怕是有些風險。 不過轉念一想,大戰剛結束,安福俱樂部這幫議員逃的逃,躲的躲,局面混亂不堪,就算自己把這筆錢黑了,又有誰知道呢。 他激烈的做著思想鬥爭,臉卻是剛毅的表情,趙玉峰囁嚅道:「兄弟,其實我也是為你好,咱要腦袋別在褲腰帶圖的啥,還不是陞官,陞官不就是為了發財麼,現在財就在眼前,何必捨近求遠啊。」 「容我想想。」陳子錕只覺得自己腦殼裡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穿著軍裝的小人說:「身為軍人,絕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事,這筆錢應該交給吳大帥發落。」另一個土匪打扮的小人則說:「誰先搶到就是誰的,有啥可擔心?」 兩個小人勢均力敵,不分勝負,趙玉峰在一旁撫摸著箱子嘖嘖連聲:「看這箱子,檀木的哦,起碼值幾百塊。」 陳子錕心中一亮,這安福俱樂部可是徐樹錚花巨資打造而成,專供國會議員們享樂所用,裝潢陳設無一不是精美奢華,光是這些檀木傢俱就價值不菲,還有博古架的古玩玉器銅鼎,牆掛的明清名家字畫,哪一個不是價值連城!可笑自己居然在糾結該不該拿一箱銀元。 想到這裡,他光噹一聲蓋了箱蓋,毅然道:「難道我陳子錕的人格就值這一箱大洋,我若貪財,怎麼對得起大帥的栽培!」 見他說的義正詞嚴,趙玉峰自然不敢廢話,灰溜溜的把箱子鎖了。 不遠處,手槍連李連長輕輕放下了門簾,躡手躡腳退去。 …… 陳子錕將憲兵連撤出了安福俱樂部,在大門貼了討逆軍的封條,又留下一個班的士兵把守這裡,嚴禁任何人進出,這才去辦自己的事情。 宣武門外,柳樹胡同,蟬鳴陣陣,破敗依舊,大雜院背後的臭水溝被毒辣的日頭曬得泛起,一絲風都沒有,薛寶慶端著海碗坐在門檻,歎著氣望著碗裡清水一般的稀粥。 他爹薛平順被警察廳抓去之後,紫光車廠也被查封,家裡砸鍋賣鐵,再加陳子錕和小順子從海匯來的八百塊錢孝敬去,倒也沒打了水漂,警察廳答應放人,可就在出獄前的那個晚,薛平順不明不白的死在拘留所裡。 警察廳說,薛平順是得了暴病死的,和他們沒關係,但寶慶打聽到的情況卻是老爹是被其他犯人蒙被子捂死的。 去年夏天,老家老二因傷口感染身故,老三身陷囹圄,大夥兒都覺得馬家完了,那知道馬太老爺孤注一擲,把車廠典了,宅子賣了,湊了巨款下打點,不但把三兒子救了出來,還把老五的官職往挪了挪。 馬家東山再起,重操舊業,紫光車廠被查扣的洋車莫名其妙就到了他們手裡,為此薛寶慶還去找過兩次,卻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回來。 屋漏又逢連夜雨,斯坦利醫生的診所關了門,寶慶連差使都丟了,家裡更是隔夜糧都沒有,好在還有兩膀子力氣,靠拉洋車也能湊合個溫飽,這兩天城外打仗,城裡蕭條的很,跑了一午只掙了一毛錢,連飯錢都不夠。 清水一般的稀粥能照出人影來,寶慶一口把稀粥喝了,深吸一口氣,將腰帶殺的更緊了些,這才起身回屋拿了半口袋面向杏兒家走去。 寶慶是個厚道人,他一個人在外面拉洋車,卻要養活一大家人,除了自家老娘外,還有陳子錕從外面撿來的王大媽,以及杏兒一家人,趙大海遠在漢口,陳子錕和小順子亡命天涯,大雜院裡只剩下他一個成年男丁了,他不撐著誰撐著。 把面口袋送到杏兒家,一家人相對無語,半晌,杏兒娘歎口氣說:「這日子再苦也得過,過兩天挑個好日子,把你倆的婚事辦了。」 杏兒臉一紅,不說話,寶慶對她的好,她心裡都清楚,跟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安心。 至於那個少女朦朧夢中的白馬銀槍的小將,就讓他隨風去,窮人是沒資格談夢想的。 喜訊來得太快,寶慶有些措手不及,兩隻手在衣服搓著,臉也漲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回家和娘說說,一定辦的熱熱鬧鬧的,不讓杏兒受委屈。」 「咳咳」隨著一陣乾咳,陳三皮進來了,對寶慶說:「大侄子,你先出去一會兒,我和杏兒娘有話說。」 寶慶點頭出去了,還把房門虛掩,只聽屋裡傳來陳三皮的聲音:「我看你是病糊塗了,把閨女嫁給一個拉洋車的窮苦力,咱家能落什麼好?」 杏兒娘道:「寶慶這孩子挺厚道的,咱家一直得他周濟,要不然也撐不到今天。」 陳三皮譏笑道:「厚道是能當吃還是當喝啊,我已經幫杏兒找好人家了,方磚胡同老王家的三少爺,今年剛二十,那可是北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兒,杏兒嫁過去也不是做小,正經的少奶奶,一點虧也吃不了。」 杏兒娘對自家老公再清楚不過了,反唇相譏道:「這位王家三少爺是瘸子還是瞎子啊?」 陳三皮道:「既不瘸也不瞎,就是小時候涼藥吃多了,人不太聰明,這樣也好,省的杏兒受氣。」 杏兒娘大怒:「好啊你,把閨女嫁給個傻子,有你這樣當爹的麼!」 然後就聽到屋裡鍋碗瓢盆一陣亂響,還有杏兒的抽泣聲,寶慶牙關緊咬,鐵拳緊握,剛要進屋,就聽陳三皮振振有詞道:「傻子怎麼了,傻子家裡有錢,能養活咱們一家人,能讓果兒念,能給你看病,能讓咱們體體面面的活著!你真當我是畜生啊,巴巴的把自個兒親生的閨女嫁給一個傻子,我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這個家!」 聽到這段話,寶慶頓時洩了氣,是啊,這年月,沒錢就要像狗一樣毫無尊嚴的活著,或許杏兒嫁給那個傻子真的要比嫁給自己強。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寶慶這回是真傷了心了,一條大漢就這樣蹲在牆角抽泣。 忽然有人來到身後,照著他的肩頭錘了一下,熟悉的聲音響起:「寶慶,幹啥呢?」 第三卷戎機第十八章報仇 薛寶慶胡亂擦一下臉,回頭一看,頓時眼睛瞪得溜圓:「大錕子,你回來了!」 陳子錕笑道:「我回來了。」 「大錕子,你發達了!」寶慶看到陳子錕的軍裝和馬靴,驚喜的咋呼道。 正好王大媽端著綠陶盆出來,看見陳子錕回來,光噹一聲陶盆落地摔個粉碎,眼裡的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陳子錕扭頭笑道:「大媽,哭啥啊,我全須全尾的,好著呢。」 王大媽淚如雨下:「可想死大媽了,你這孩子,一走就是成年的。」 院子裡的喧嘩驚動了屋裡的人,陳三皮從家裡出來一看,臉色立刻掛了笑容:「哎喲,這不是大錕子麼,穿官衣了,啥時候回來的,趕緊家裡坐,杏兒可想你了。」 陳三皮是場面混的人,見多識廣,一看陳子錕馬靴軍刀的派頭,就知道官兒不小,自己女兒的心思他又不是又不知道,攀這麼一個女婿可比王家那個傻子強多了。 不過看起來似乎陳子錕並不買賬,理也不理他,四下拱手道:「大夥兒都還好,晚我請客,都來啊。」 當目光掃過杏兒的時候,並沒有停留。 鄰居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陳子錕的軍裝和馬靴,小老百姓對穿制服的人有種天生的敬畏之感,穿黑制服的巡警在一般貧民面前就是高高在的存在了,而穿灰制服的軍官則更高一等,看這樣子,大錕子是真出息了。 大夥兒都熱情的邀請陳子錕到家坐坐,喝杯茶,卻被他婉言謝絕,而是拉著寶慶走了:「對不住,我帶寶慶去辦點事,晚些時候再過來。」 出了大雜院,寶慶問道:「大錕子,啥事?」 陳子錕臉的笑容凝固了,慢慢變得猙獰起來:「為薛大叔報仇雪恨。」 寶慶的血一下沸騰起來,捏緊了拳頭道:「好!」想想又說:「要不先去我爹墳祭拜一下。」 陳子錕心裡明白得很,吳佩孚隨時都會進北京,到時候自己這個臨時憲兵隊長的職務很可能發生改變,到時候手頭沒兵就不方便辦事了,要報仇就得趁著現在這種半無政府狀態。 「不把仇人解決了,我沒臉去見薛大叔。」陳子錕堅持還是先報仇,因為薛平順是死在京師警察廳拘留所的,所以第一站選擇了那裡。 憲兵連的駐地就設在安福胡同的一座空宅院裡,陳子錕先回到這裡,點了一排兵直接開到了京師拘留所門前。 陳子錕是講道理的人,並沒有直接帶兵衝進去大開殺戒,而是彬彬有禮的拜訪了拘留所的所長,很客氣的向他詢問薛平順的死因。 所長不是傻子,知道人家這是先禮後兵,不說實話怕是糊弄不過去,他倒也乾脆,直接了得的告訴陳子錕,其實薛平順是被人蒙在被子裡活活打死的,至於到底是誰下的手,到現在也沒查出來。 「一個大筒倉幾十號犯人,都一口咬定老薛是暴病死的,法不責眾,我也沒辦法啊,唉,當年我和老薛還一塊兒街巡過更,他可是個老好人吶。」所長假惺惺的拿手帕擦擦眼角。 陳子錕可不吃這一套,冷冷道:「來人!」 老王老李一挺胸脯:「有!」 「給我拿下!」 所長嚇得直哆嗦:「這話怎麼說的,我沒犯法啊。」 陳子錕冷笑道:「五四時期,你為虎作倀禍害愛國學生,那是鐵證如山的,如今我奉吳大帥之令專司緝拿國賊,豈能放過你。」 所長大知道陳子錕是借題發揮,吳大帥那可是有名的愛國激進將領,和學生們走的很近,這頂大帽子真扣到自己頭,那是吃不了兜著走的,當即他就怕了,大呼道:「我想起來了,睡在薛平順隔壁的兩個犯人很可疑,他倆一個叫強七,一個叫強五,都是在天橋一帶混的。」 「這倆人呢?」陳子錕問道。 「犯得都是小事,早放了。」所長答道。 陳子錕依舊一擺手:「帶走!」 「等等,我想起來了,他倆都是跟馬五混的。」 「這麼說,薛平順是馬五安排人打死的了?」 「長官,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就放了我。」所長苦苦哀求,陳子錕不為所動,繼續問道:「薛平順的案子,經手人是誰?」 「就是馬五。」所長道。 「咱們走!」陳子錕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帶人撤離拘留所,直奔警察廳而去。 警察廳裡人心惶惶,因為段祺瑞已經通電辭職,徐樹錚等一幫大將全都躲進了外國使館,政府陷入癱瘓,警察總監吳炳湘也向徐世昌大總統遞交了辭呈,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換了新的總監,廳裡高層警官肯定要大換班,面一動,下面也要動,如何不令人心慌意亂。 次火車站擺了烏龍之後,馬五因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長而被下獄,不過那本來就是做給外人看的,等姚次長的怒氣消了,馬五也就官復原職了,家裡再砸了不少錢,將他的官職往提了提。 馬五爺春風得意,接連辦了幾樁案子,把買官的本錢給收了回來,其中一樁案子就是宣武門外柳樹胡同的命案,一個半掩門的妓女被人殺死在家裡,鄰里居然隱瞞不報,本來民間死個把人屬於民不舉官不究的小事,但馬五爺去從中嗅到了腥味,迅速出警抓捕了鄰居薛平順,並且查封了紫光車廠。 大雜院裡死個妓女,和紫光車廠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可架不住馬五爺的手段高明,警察廳裡那些老刑名們從前清就常幹這些喪盡天良的事兒,製造冤獄可是他們駕輕就熟的,於是乎,薛平順被辦了死罪,紫光車廠的洋車也被警察廳低價賣給了馬家。 本來這事兒就算結束,可是苦主家裡湊了不少錢下打點,托到偵緝隊許國棟那裡,許隊長也是警察廳裡有份量的人,他一介入,這案子就有了轉機,眼瞅著薛平順就要開釋,馬五爺心有不甘,就派了兩人混進拘留所,直接把薛平順打死了。 拘留所裡死個把犯人再正常不過了,任誰也挑不出理來,這一回合,馬五爺又贏了。 吳炳湘請辭,警察廳下動盪,人心惶惶,可馬五爺卻一切如常,他心裡有數的很,城頭變幻大王旗,那都是換湯不換藥,從前清到民國,從袁世凱到徐世昌,大總統和國務總理走馬燈一樣的換,可底下辦事的還是那些人,真要把這些個巡警換了,北京城就全亂套了,所以說,根本不用慌。 在辦公室裡一杯茶,點一支大前門,穿皮鞋的腳翹在桌子,嘴裡哼著西皮二黃,這叫一個舒坦,忽然走廊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馬五爺心中暗罵,這是哪個不開眼的小子啊。 突然房門被踹開,一個穿灰軍裝的大兵走進來喝道:「你丫就是馬五?」 馬五一個激靈跳起來:「老總,您這是?」 「綁了!」那大兵不含糊,一擺手,後面又來倆背鬼頭大刀的憲兵,直接把馬五爺叉起來就走。 「救命啊,大夥兒救我啊!」馬五爺淒厲的聲音迴響在警察廳走廊裡,可眾警察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前阻攔。 廢話,抓馬五的可是憲兵,警察想管也管不了,老話說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其實警察也一樣,在老百姓跟前能擺威風,可一到當兵的面前就慫了。 馬五被叉出了警察廳,當他看到汽車旁站著的陳子錕和薛寶慶時,終於明白過來,人家門尋仇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寶慶咬牙切齒道:「大錕子,一槍崩了他!」 陳子錕道:「不慌,讓他多活兩天,帶走!」 馬五被押走了,警察廳裡有人趕緊跑到馬家報告,馬老太爺正在佛堂燒香,自從二兒子暴斃之後,原本不信神佛的他就在家裡建了個佛堂,聽到老五被當兵的抓走的消息後,他眉頭一皺道:「是步軍衙門還是京畿衛戍司令部的人?」 來者道:「都不是,看樣子應該是吳佩孚的兵。」 「啊!」馬世海倒吸一口涼氣,這可難對付了。 …… 天橋,雖然戰火已經燒到長辛店了,但這兒卻依舊繁華熱鬧,樹蔭下,賣耗子藥的、大力丸的依舊耍著嘴皮子和花架子把式,馬家老四帶著幾個幫閒坐在茶攤,一邊嘮嗑,一邊踅摸著南來北往的大姑娘小媳婦。 「四爺,那個賣藝的小妮子又來了。」幫閒強五賊笑著說道。 「哦,讓四爺我瞧瞧。」馬老四瞇縫著兩隻小眼,色迷迷的看著遠處走來的夏小青,喉頭動了一下,大概是在吞嚥涎水。 「操,這妮子腿真長,光這雙腿就夠玩一晚的。」強七磕著瓜子,一雙賊眼也緊盯著夏小青不放。 「操,要玩也是老子玩,啥時候輪到你了。」馬老四照強七腦袋扇了一巴掌。 「是是是,這妮子是四爺的人,絕錯不了,不過我聽說她是杜心武的徒弟啊,那可是硬茬。」 馬老四啐了一口:「杜心武管蛋用,小妮子還不是天橋賣藝來了,弟兄們,咱的幫襯著點。」 那邊夏家父女已經放下刀槍劍戟,在地畫了個圈,一邊敲鑼一邊吆喝招攬生意,不大會兒就聚攏了幾十個閒人。 馬老四也不結賬,直接丟下一句:「記四爺我賬。」就帶著一群幫閒走出了茶棚,走到夏家父女的賣藝攤邊吆喝道:「閃開,給四爺讓個地兒!」 看熱鬧的一見是天橋一霸來了,急忙閃避,好不容易敲鑼打鼓引來的人走了個一乾二淨,只剩下馬老四等一幫地痞。 「爹,咱們走。」夏小青冷著臉說道,夏師傅歎口氣,收拾起了東西,雖然父女倆有一身武功,可強龍還不壓地頭蛇,馬家黑白兩道通吃,還真奈何不了他們。 「別走啊,咱爺們看把式又不是不給錢。」馬老四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夏小青氣的抬手欲打,馬老四不但不躲,還將一張臉湊了過去,嬉皮笑臉的說:「打是親罵是愛,你打啊,你倒是打啊。」 夏小青一咬牙,收回了拳頭,她一個大姑娘家,和這幫地痞鬧將起來怎麼都是吃虧,只能強嚥下這口惡氣。 忽聽旁邊有人說道:「還真沒見過這麼賤的,求著讓人打自己。」 夏小青扭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已經站在身旁,這不是陳子錕麼,一年沒見居然吃糧當兵了。 「好,我就成全你!」夏小青腦子轉的極快,有人幫自己撐腰,還不放手痛快一把就傻了,她揚手就是一記大耳帖子,打得馬老四原地陀螺似的轉了三圈,耳朵裡嗡嗡響,眼前直冒金星,只看見強五強七兄弟張口說話,聲音卻聽不太清晰。 這一巴掌太狠了,耳膜硬是給打穿孔了。 幫閒們見四爺被打,捲袖子正要,兩旁衝過來一群大兵,揮起槍托一頓猛打,打得他們鬼哭狼嚎,在地直打滾。 「就是他倆!」寶慶指著地的強五強七兄弟,憤恨的喊道。 「綁走!」陳子錕一聲令下,士兵們將兩個兇犯五花大綁押走了,馬老四捂著淌血的耳朵蹲在一旁,哪敢有半句廢話。 「哎!」眼瞅陳子錕就要走,夏小青趕忙喊了一聲。 陳子錕一轉身:「夏大姑娘,啥事?」 第三卷戎機第十九章男寵 「嗯……」夏小青忽然矜持起來,平日豪爽大氣的大姑娘竟然難以啟齒。!。 雖然只是個天橋賣藝的女孩,但夏小青骨子裡卻極為驕傲,夏家本是滄州武林世家,只因避禍來到北京,又機緣巧合拜在南北大俠杜心武門下為徒,練就一身乘武功,不驕傲才奇怪。 夏小青年紀不小了,轉年就滿二十歲,她爹有心想找個女婿,可每次都是剛提了半句就被女兒堵回去,當爹的心裡有數,哪個少女不懷春啊,只是女兒眼界高罷了。 能讓夏小青看得眼的還真沒幾個,陳子錕算一號。 自從那次永定河協力擒賊之後,陳子錕就真正在夏大姑娘心裡紮了根,滿心以為陳子錕會主動來找自己,哪知道卻在報紙看到他和姚小姐的緋聞,氣的夏小青半個月沒胃口。 再後來,陳子錕忽然人間蒸發,夏小青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人,沒想到今日竟然再度得見,心底的那份情瞬間被勾起,所以才有了那一聲「哎!」 喊出來就後悔了,這個該死的,一點良心都沒有,找他作甚,夏小青靈機一動,拿出兩個小瓷瓶大大咧咧道:「謝了,送你兩瓶萬能膠。」 陳子錕倒也不客氣,收了萬能膠問道:「你還住原來那地方?」 「幹啥?」夏小青反問了一句。 「得空找你切磋武功。」陳子錕一本正經道。 「我挺忙的,沒啥閒空。」夏小青嘴這樣說,心裡確是一喜。 「走了,再會。」陳子錕敬了個禮,帶著部下押著人犯走遠了。 夏小青抱著膀子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了笑意,一扭頭,正看到馬老四哭喪著臉蹲在地,那一巴掌打得他到現在沒回過味來。 「還不滾!」夏小青揚起了拳頭,馬四爺這才抱頭鼠竄。 …… 陳子錕將強五強七兩兄弟押到駐地,吩咐部下嚴加看管,自己和寶慶一起回到大雜院,擺了兩桌酒,請街坊鄰居們開懷暢飲,寶慶喝的酩酊大醉,被陳子錕扶到角落裡狂吐。 「寶慶,這才幾杯你就醉了,酒量不行啊。」陳子錕拍著寶慶的後背說道。 寶慶吐完,緩口氣道:「我心裡不舒坦啊,爹讓人打死,車廠被人佔了,我沒本事報仇,我窩囊……」 陳子錕勸他:「這不是我回來了麼,咱們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寶慶道:「對,報仇,大錕子,你來了就好啊,我這顆心就能擱回肚子裡了,杏兒是個好姑娘,你別辜負她……」說著,頭一歪睡著了。 杏兒拿著熱毛巾走過來,仔細幫寶慶擦著臉,歎口氣說:「寶慶不容易,一個人扛兩個家,要沒有他,興許我就走嫣紅嬸子的老路了。」說著眼圈就紅了,看著寶慶的目光溫柔無比。 「寶慶是個厚道人。」陳子錕道,他已經猜到杏兒要說什麼了。 「下個月我和寶慶訂婚,等他三年守孝滿了就成婚。」杏兒平靜的說道。 「哦,恭喜。」陳子錕道。 一陣沉默。 「水……」寶慶喃喃道,陳子錕趕緊將他攙到屋裡,杏兒忙裡忙外,燒水茶,儼然已經是薛家的兒媳婦。 陳子錕回到酒桌,果兒湊了過來,羨慕的看著他的軍刀和馬靴,道:「錕子哥,我想跟你當兵,行不?」 「行啊,不過得等你長大,完學,有文化才能穿馬靴挎洋刀,要不然只能當大頭兵,知道不?」 「知道了!」果兒用力的點點頭。 酒足飯飽之後,陳子錕回到駐地,趙玉峰報告說,抓來的幾個人喊冤,要見長官,陳子錕一擺手:「別理他們,先關一夜再說,明天早,弄點好吃的送過去。」 趙玉峰狡黠的笑了:「我懂了。」 來到自己的房間,陳子錕全無睡意,索性拿出徐樹錚的日記本來翻看。 這一看了不得,整夜無眠。 這本日記,詳細記載著徐樹錚去年率軍收復蒙古的點點滴滴,以第一人稱讀之,更如身臨其境一般,兩旅步兵一團騎兵,卻故佈疑兵,做出十萬大軍之勢,蒙古活佛、王公貴族等人聞風喪膽,不戰而降,已經宣佈自治的外蒙古重回祖國懷抱,表面看來輕鬆順利,仔細想來卻是步步驚心。 看完這本日記,已經東方泛白,雄雞高唱,陳子錕掩卷長思,不禁對徐樹錚的印象大為改觀,這才是堂堂偉丈夫當作之事啊! …… 強五、強七兄弟倆被五花大綁丟在一間空屋裡,兩人都是混天橋的滾刀肉,什麼場面沒經過,剛開始還罵罵咧咧的充好漢,可到了半夜也沒人提審,心裡就有點慌了。 為啥抓他們進來,他倆心知肚明,無非是在拘留所弄死了薛平順,弄死個把人算啥大事,反正有五爺罩著,可這回看起來沒那麼簡單,抓他們的不是警察,而是當兵的,而且領頭的咋看起來那麼像曾經大鬧馬家的陳子錕呢。 清晨時分,屋門打開,一個軍官進來給他們送了一桌酒菜,一壺二鍋頭兩個酒杯,花生米豬頭肉小蔥拌豆腐拍黃瓜,倆兄弟面面相覷,按說這酒菜也不算多好,但是對在押犯人來說已經是超規格的待遇了。 接下來從籃子裡拿出的兩碗飯讓他倆明白過來,這他媽是斷頭酒啊。 兩碗米飯,面插著筷子,標準的死刑犯臨走前的飯食。 「吃,不夠再添,吃飽了好路。」那軍官看起來挺和氣的。 兩兄弟對視一眼,大哭起來,強七哭道:「老總,冤枉啊,為啥要斃俺們,那事兒是五爺讓俺們做的,俺們也是迫不得已啊。」 「真的?」軍官一驚,「原來還有隱情,到底怎麼回事,趕緊說,興許還有救。」 「我說我說,是這麼一檔子事兒……」兄弟倆爭先恐後的把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十分鐘後,陳子錕拿到了強家兄弟的供詞,隨便掃了一眼,下令道:「集合部隊,抄家去。」 憲兵連緊急出動,將馬家掀了個底朝天,洋車全部被扣,望著滿院子灰軍裝的大兵,馬世海捻著鬍子望著陳子錕冷笑不已,昨天老五被抓,他就做好了準備,將家中細軟都藏了起來,這群丘八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值錢的玩意來。 「馬老爺,別來無恙啊,別以為你們家干的那些齷齪事情能瞞天過海,你就洗乾淨腦殼,準備挨槍子。」陳子錕丟下一句話,拉著洋車帶兵撤了。 「爹,這小子怎麼混成軍官了,咋辦?」馬六湊來問道,他年紀小,沒見過什麼世面,膽戰心驚也很正常。 馬世海冷哼一聲:「不就是挎洋刀了麼,還真以為自己成仙得道了,北洋軍裡我認識的人多了去了,吳佩孚又如何,還不是得聽曹三爺的調遣,小六,你放心好了,不出三天,他姓陳的不但乖乖得把咱的洋車送回來,還得把你五哥給放了。」 …… 長辛店一帶的皖軍殘餘被肅清之後,曹錕吳佩孚的直軍接管了南苑大營,張作霖的奉軍接管北苑大營,兩軍相約都不進北京,直皖戰事到此結束,北京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曹錕公館外,馬世海一襲長袍馬褂肅然而立,大熱的天,他頭竟[奇`書`網`整.理'提.供]然一滴汗都沒有,倒是身旁的李定邦不停拿手帕擦拭著額頭和脖子,再次叮囑道:「世伯,見了李處長你可別亂說話,看我眼色行事。」 「我懂,多謝了。」馬世海點點頭,這次要拜見的人可不一般,是曹錕曹大帥身邊的第一紅人,曹公館的收支處長兼討逆軍軍需副總監李彥青,說到這位李處長可是個傳奇人物,早年身無分文闖關東,挖參、伐木,澡堂裡搓澡,什麼都幹過,尤其搓澡是一絕,深得曹大帥賞識,甚至有傳言說他是曹大帥的男寵…… 別管傳言怎麼說,有這位李處長一句話,就能要了陳子錕的小命,馬世海為了拜見李處長,可動用了不少關係,花了不少錢。 兩人在門外等了足足半個鐘頭,才輪到他們進去,小客廳裡已經坐了不少人,看派頭氣度都是官場的人,馬世海知道,他們都是來找李處長送禮走後門的,這年頭,連送禮都得排隊啊,不過這也說明李彥青確實有能量,這錢,送的值! 在小客廳裡又等了一個鐘頭,終於可以得見,馬世海和李定邦跟在小廝身後,穿過迴廊來到一處水榭之外,只見水榭裡擺著一張麻將桌,一個面若敷粉的男子身著綢緞褂子,手戴一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正談笑風生的摸牌呢。 「三萬,碰!」男子爽朗的大笑,回頭望了望李定邦:「喲,這不是本家麼,定邦,找我啥事,說,這兒正忙著呢。」 李定邦點頭哈腰道:「六爺,有這麼一檔子事兒,前兩天吳大帥手底下一個叫陳子錕的人,不分青紅皂白把卑職的部下抓走了,還抄了他們家宅子,咱們沒轍,只好找您說理來了。」 李彥青似乎像是沒聽見,繼續摸了幾張牌,和牌們談天說地。 李定邦一使眼色,馬世海立刻跪下了,聲淚俱下,白鬍子直顫悠:「李處長,救救我們一家老小。」 李彥青這才回過頭來,神色有些不悅:「吳大帥的事情,我可管不著。」 李定邦乾咳一聲,遞一張五千塊錢的中國銀行本票,李彥青瞄了一眼,口風立刻變了:「哦,這吳大帥也忒不像話了,御下不嚴,荼毒百姓,行,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們回。」 馬世海還想多說兩句,看到李定邦的眼色,趕緊住了嘴,磕了倆頭站起來倒退著走了。 「六爺,什麼案子啊?我看那老頭有些眼熟。」坐在李彥青對面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漫不經心的問道。 「俊卿,是你熟人怎麼不早說?」李彥青笑呵呵的說道。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章惡人先告狀 和李彥青坐在一起打牌的正是昔日天橋華清池澡堂子的搓澡工李俊卿,時過境遷,他的風貌氣度大變,舉手投足間竟然有了些富家公子的派頭,胸前掛著白金錶鏈,手指戴著的翡翠扳指也是價值不菲。 去年春天,他逃離北京之後就在外流浪,走投無路之際遇到了李彥青,只因他生的眉目清秀,體格苗條,又曾在澡堂裡幹過活,身世和李彥青有些類似,所以深得寵愛,一直帶在身邊伺候。 李俊卿沒見過馬世海,只是從他的相貌看和曾經欺辱自己的馬老二有些相似,而且談話間還提到了陳子錕,所以才有此一問。 六爺嘴說的客氣,李俊卿心裡卻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只是淡淡的答道:「哦,只是眼熟罷了,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是誰,五餅,吃了。」 李彥青也沒當一回事,繼續打牌不提。 若是別的什麼人,李彥青直接就寫個條子讓軍法處把事情辦了,但陳子錕是吳佩孚的兵,吳佩孚又是曹三爺手底下最能打的大將,李彥青雖然貪財,但輕重還是能分出的,吳大帥的兵可不是他一句話就能動的。 第二天,李彥青藉著給曹錕搓澡的機會,輕描淡寫的把陳子錕的事兒說了,曹錕不滿道:「這個吳子玉怎麼搞的,剛進北京就弄得民怨沸騰,回頭我問問他。」 「三爺,您消消氣,我想玉帥也不知道這個事,都是底下人打著旗號亂搞。」李彥青假惺惺的勸道。 洗完了澡,曹錕果然打了個電話給吳佩孚,在商討國事之餘順便提了提此事。 …… 馬世海老奸巨猾,焉能把自家前途放在李彥青一條線,他當機立斷,又擠出幾千塊錢來下打點,把狀子直接遞到了吳佩孚的軍法處,狀子是請專業訟師寫的,讀來催人淚下,蕩氣迴腸,絕對一流水準。 軍法處接了狀子不敢怠慢,吳大帥三令五申不許擾民,還有人敢仗勢欺人,綁架警察,劫奪民財,這不是給大帥臉抹黑麼,立刻報告吳佩孚,吳大帥接了曹錕電話之後就已經怒不可遏了,看了狀子,更加雷霆震怒,當即責成軍法處將陳子錕緝拿歸案,軍處。 此時陳子錕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六國飯店的大堂裡,臉戴著眼鏡,手裡拿著報紙,一副商人打扮,叮咚一聲響,趙玉峰從電梯裡出來,走過來低聲道:「查清楚了,徐樹錚在三樓左手第二個房間,沒帶保鏢。」 「消息可靠麼?」陳子錕掐滅了煙蒂,提了提腰帶,駁殼槍太重,墜的腰帶總往下掉。 「千真萬確。」趙玉峰今天也穿了一套便裝,歪戴著禮帽,看起來就像海巡捕房的包打聽。 「走,抓他去。」陳子錕放下報紙站了起來,這次行動是他一手策劃的,喬裝改扮混入使館區秘密抓捕頭號通緝犯徐樹錚,東交民巷不比別處,來的都是跟陳子錕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老李扮成洋車伕在外面侯著,王德貴和趙玉峰配合行動,隨身帶著槍械和綁繩,力求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徐樹錚帶出東交民巷。 來到電梯口,陳子錕忽然靈機一動,道:「老王哥你走樓梯,趙哥走電梯,我從後面,大家小心。」 兩人點點頭,各自去了,陳子錕繞到樓後,從防火梯向爬去,剛爬到二樓,就見走廊盡頭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穿長衫的男子從裡面出來,小心翼翼的關了門。 多麼熟悉的背影,第一次見他就是在這六國飯店之中,風度翩翩的陸軍將擲來軍刀,只為中國人爭一口氣,第二次見他是在安福俱樂部,他談笑風生的背後卻暗藏殺機,手段狠辣果決,他就是陳子錕此行的目標,通緝首犯,前陸軍次長徐樹錚。 「徐次長!」陳子錕低喝一聲。 徐樹錚一顫,故作輕鬆道:「你認錯人了。」手卻向腰間摸去。 「別犯傻,你再快也快不過我。」背後傳來手槍掰開擊錘的金屬鏗鏘聲,徐樹錚伸向腰間的手停住了,索性轉過身來,微笑著看著陳子錕。 「又見面了,我記得你是叫……陳子錕,我確實快不過你,我記得你在安福胡同打死我八個衛兵,還有山本武夫他們也是你殺的。」徐樹錚面對槍口依然泰然處之。 「徐次長好記性,我奉吳大帥之命前來拿你,你還有什麼話說麼?」陳子錕道。 徐樹錚苦笑一下:「成王敗寇,我沒有話說,不過這裡可是使館區,你想抓我出去沒那麼容易。」 陳子錕冷笑:「誰說一定要活著把你帶走。」 徐樹錚道:「正好,我也不想見曹錕吳佩孚之流,你動手。」 說罷閉了眼睛。 陳子錕握槍的手汗津津的,嫣紅嬸子就是被徐樹錚害死,殺了他就可以報仇,但是這扳機他怎麼也扣不下去,走廊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概是趙玉峰和王德貴追來了。 「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下次別讓我遇到你。」陳子錕終於收了槍,將一個黑皮日記本塞到徐樹錚手裡,推門進入了走廊。 徐樹錚錯愕無比,就聽到身後傳來對話。 「房間裡沒人,丫挺機靈,跑了。」 「電梯裡也沒見到,你那兒呢?」 「我剛來,沒看到他,走,咱們別處去找找。」這是陳子錕的聲音。 徐樹錚定定神,從防火梯下來,壓低帽簷,叫了一輛洋車直奔日本公使館而去。 …… 陳子錕等人無功而返,剛出東交民巷,對面來了幾個當兵的,為首一個副官啪的一個敬禮:「陳長官,大帥有請。」 「等我回去換軍裝立刻過去。」陳子錕指了指身的便服,略帶歉意道。 副官伸手攔住他:「不用,大帥等著你呢。」 後面開過一輛汽車,車門打開,副官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陳子錕無奈,只好了車,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左一右夾著他坐下,汽車一溜煙開走了,只留下趙玉峰和老王老李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大帥要提拔陳大個子了?我怎麼瞅著這陣勢有點不對勁啊。」趙玉峰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事兒,陳大個子早有安排。」王德貴道。 汽車開到吳佩孚行轅門前,陳子錕被帶下車,在大門口按照規矩解除了武裝,四個衛兵緊跟在他身後,逕直來到堂前,吳佩孚一身馬褂端坐堂看《春秋》呢,見陳子錕到了,將一丟,起身到背著手走了兩步,忽然一指陳子錕:「你可知罪!」 陳子錕不慌不忙道:「卑職何罪之有?」 吳佩孚將狀子直接丟過來:「自己看。」 陳子錕撿起狀子瞄了兩眼。鎮定自若道:「這面完全是一派胡言,造謠中傷。」 吳佩孚冷哼一聲,靜待他的下文。 身為風雲人物的吳佩孚眼光何其毒辣,豈會被曹錕的一句話,訟師的一張狀子影響到他的判斷力,陳子錕此人有勇有謀有文化,絕非池中之物,說他幹出這種公報私仇、強取豪奪的事情,那是對吳大帥智商和眼光的污蔑。 此前,手槍連的李連長已經將安福俱樂部裡目睹的一幕告訴了吳佩孚,對一整箱銀元,滿屋子字畫古玩都不動心的人,說他霸佔人家十幾輛洋車,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麼。 當然,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一方面是要給曹大帥面子,一方面也要堵公眾悠悠之口,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吳大帥想看看陳子錕這小子處理危機的本事如何。 陳子錕當然沒有令他失望,站在堂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中間不可避免的提到了自己在北京的一段經歷,吳佩孚瞇著眼睛捋著八字鬍不停的點頭,心中暗喜,這小子果然是有文化之人,軍中正缺乏這樣文武兼備的好苗子啊。 「如此說來,馬家乃是地方一霸了。」吳佩孚道。 「正是。」陳子錕朗聲道,「即便他們惡貫滿盈,卑職也沒有動用私刑,甚至連他們一根手指都沒動,只不過請他們來錄了供詞而已,現在三名人犯已經轉交給司法部了,因為卑職深知,軍人不能干政,更不可干涉司法。」 佩孚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同時問堂端坐另一人:「王處長,你以為如何?」 王處長乃曹錕手下軍法處校處長,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當即笑道:「玉帥明鑒,陳子錕只有功沒有過,馬家這樣奸佞之徒,理應法辦,呵呵,當然不是咱們來辦,軍人不得干涉司法嘛。」 「哼,巧舌如簧,就算你說的天花亂墜,也掩蓋不了帶兵擅闖警察廳的罪過,來人,把他押起來。」吳佩孚一拍椅子扶手,兩個衛兵前抓住了陳子錕的胳膊。 「玉帥,您這是?」軍法處長臉的笑容有些勉強,不知道吳佩孚突然發的哪門子脾氣。 陳子錕也錯愕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了什麼,乖乖任由衛兵將自己押走。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一章磨一磨他的心性 陳子錕被關了禁閉,可他卻一點也不驚慌,因為他明白,吳佩孚此舉定然另有深意。 這間禁閉室也名不副實,櫥桌筆墨紙硯齊備,從線裝木版的古籍到最新潮的雜誌樣樣俱全,陳子錕心中一動,莫不是大帥讓我靜心讀? 胡亂從架抽出一份油印小冊子,沒仔細看面的名字就翻開第一頁,一行黑體字映入眼簾:一個幽靈,**的幽靈,在歐洲大陸徘徊。 …… 被吳大帥邀來問案的軍法處王處長回去之後便向曹錕做了報告,曹三爺正在府裡打麻將,聽王處長講了吳佩孚斷案的經過之後,不禁爽朗的大笑起來:「子玉太較真了。」 又對坐在自己風口的李彥青說:「小六,你看看,誤會子玉了,我就說嘛,要論治軍嚴謹,咱整個北洋系,吳佩孚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那是,那是。」李彥青趕緊附和,心中暗罵李定邦給自己惹了麻煩,吳佩孚那是曹三爺手下頭號戰將,比自己身份高多了,要是由此結了仇怨,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吐血,王處長見曹錕心情好,又多說了幾句:「卑職聽說那個陳子錕還是個人才,單槍匹馬在長辛店殺了個七進七出,差點活捉段芝貴。」 曹錕忽然停下搓麻將的手,槽頭肉興奮的亂抖:「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印象了,子玉奇襲松林店,生俘曲同豐送到保定府,好像也是這小子立的功。」 王處長一拍大腿:「大帥好記性,就是這個人。」 曹錕道:「子玉好福氣啊,收了這麼一員虎將,改天有空,我見見他。」 李彥青跟著奉承道:「能在萬馬軍中取將首級,那不是三爺的趙子龍麼,嘻嘻,八萬。」 曹錕哈哈一笑:「正等你這張牌呢,胡了。」 …… 李彥青回到自家宅子,兩個丫鬟前幫他脫下白西裝,換香雲紗的小褂,奉茶壺和水煙袋,他習慣性的左顧右盼,卻沒看到李俊卿的身影。 「你們下去。」李彥青信步來到後堂,撩開珠簾就看到李俊卿悶悶不樂的坐著,扳過來一看,眼圈微紅。 「俊卿,咋回事,告訴六爺,六爺幫你做主。」李彥青溫言撫慰。 李俊卿道:「沒事,真的沒事。」 李彥青能飛黃騰達,靠的不僅是搓澡的手藝,察言觀色曲意逢迎才是他的長處,李俊卿的心思他一下就猜到了,呵呵笑道:「是不是昨天那個老頭子的事情?」 「算了,我不想給六爺添麻煩。」李俊卿扭過頭去,淚眼婆娑。 「哈哈哈,這算什麼事,六爺一句話就滅他滿門,不過你要先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多謝六爺。」李俊卿破涕為笑,俊朗的容顏讓李彥青心旌蕩漾,手指劃過他的面孔:「俊,真俊。」 如果僅僅是因為李俊卿的事情,李彥青也不至於痛下殺手,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那五千塊銀行本票,他最多也就是把馬世海弄進監獄蹲幾天而已,可是牽扯到了吳大帥,他就不得不做點什麼表達一下誠意了。 於是,一個電話打到新任京師警察總監辦公桌,六爺發話,總監不敢怠慢,迅速派遣幹員將為害一方的大惡霸馬世海緝拿歸案。 這當口,馬世海還在宅子裡靜候老五歸來呢,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只要辦事的人願意收錢,這事兒就靠譜,果然,有消息傳來,陳子錕已經被軍法處拿問了。 老爺子心情大好,在涼棚底下捧著小茶壺,哼了幾句京戲,忽然下人跌跌撞撞跑來:「老也不好了,警察,大隊的警察奔這兒來了。」 「是不是送五爺回來了?」馬世海一點也不害怕,他兒子就是吃巡警飯的,平時家裡來往的高級警官多了去的,就是總監都能說話,來幾個警察怕什麼。 這回老經驗不管用了,大隊警察破門而入,帶隊的也是老熟人,偵緝隊長許國棟,這小子和馬老五向來不對付,是馬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帶人過來準沒好事。 「馬老太爺,對不住了,奉司令,請您走一趟,您看這銬子是您自個兒戴,還是我幫您?」許國棟倒還挺客氣。 「不用,你還怕我跑了不成?」馬世海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卻是巨震,不過是對付一個陳子錕,怎麼連自己都折進去了,難道說李定邦說話也不好使了? 「帶走!」許國棟一聲令下,馬世海被押走,耳膜穿孔在家養傷的馬老四也被一併押走,馬家大宅子也貼了警察廳的封條。 正陽門東車站附近,馬老三正坐在茶館裡和人吹牛,忽然兩個生面孔過來按住他的肩膀,問了一聲:「三爺?」 「啥事?我不認識你啊。」三爺一抬頭,鐵鏈子已經甩到他脖子了。 「偵緝隊的,跟我們走。」 至此,除了大學生馬老六之外,馬家爺們全都折進去了。 馬老六頗有乃父之風,湊了些錢找到李定邦打探消息,哪知道李定邦長歎一聲道:「晚了,這案子是面欽點的,花再多的錢也白搭。」 「到底得罪了那路神仙?」馬六心驚肉跳,不祥的預感浮心頭。 「來頭大了,聽說曹三爺打過招呼的。」李定邦道。 馬六倒吸一口涼氣,如今段祺瑞新敗,北京局勢由直系奉系掌握,曹錕乃直系首領,權力比大總統還大些,得罪了他,那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六啊,哥哥奉勸你一句,趕緊走,保不齊連你都折進去。」李定邦苦口婆心的勸道。 馬六從善如流,也不再打營救父兄的主意,收拾細軟連夜坐火車離開北京,投奔在漢口做生意的姑丈去了。 馬家的案子進展的非常順利,牆倒眾人推的道理在馬案得到完美的詮釋,這幾十年來馬家犯下的大小罪過全被人掀出來,一個欺壓鄉里的帽子是穩穩戴在腦袋了,馬老五更慘,買兇殺人,強取豪奪,罪不容恕,被第一個判處死刑。 強五強七兄弟,為虎作倀、行兇殺人,也是死罪難逃,只等秋後同馬五一同槍決。 馬家其他人也難逃懲處,馬老三以偷竊罪判處五年徒刑,馬老四常年盤踞在天橋一帶為非作歹,被判入獄八年,由於馬世海年事已高,法院法外開恩,判他徒刑三年,但誰都知道,馬老太爺風燭殘年,怕是沒命出來了。 顯赫一時的馬家,徹底覆滅。 …… 陳子錕在「禁閉室」裡看了整整十天,不敢說閱盡諸子百家,起碼也增長了不少見識,每天勤務兵送來兩菜一湯,小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少校軍裝、馬靴指揮刀這些行頭全繳了,陳子錕重新穿了他的二等兵灰軍裝,被衛兵帶到吳佩孚面前。 「陳子錕,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關你的禁閉?」吳佩孚問道。 「大帥愛護我,才關我禁閉。」陳子錕朗聲答道,同時心裡一陣期待。 可他預料的事情並未發生,吳佩孚只是嗯了一聲,擺擺手道:「下去。」 陳子錕預備了滿肚子的話無處可說,只好悻悻退下,依舊回到伙房,王德貴正在剝蒜,見他進來,也不說話,丟過來一頭大蒜,陳子錕默默坐下剝了起來。 「愁啥,晚吃蒜泥白肉,可香了。」王德貴笑呵呵的說道,「你有學問有膽識,幹什麼不能發財,不一定非得當兵啊。」 陳子錕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按說立下這麼大功勞,就算不晉陞,起碼也要調到戰鬥部隊去啊,依然呆在炊事班裡當伙夫,這算怎麼一回事。 「大帥真是糊塗了……」李長勝推門進來,氣色不錯,也沒戴孝。 「老李,你家裡的事兒辦完了?」陳子錕納悶道。 「托你的福,大帥賞了一百塊錢,五天假期,我回家請了郎中幫老娘看病,老娘沒啥大事,挺過來了。」李長勝樂滋滋的說,忽然看到陳子錕的二等兵肩章,又忿忿不平起來:「肯定是有小人進了讒言,要不然大帥不可能不提拔你的。」 陳子錕只是淡淡一笑:「沒事,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然後低頭剝蒜。 …… 「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他真是這麼說的?」吳佩孚眼中精光一閃。 「啟稟大帥,千真萬確,陳子錕經常用這句話自勉,他一點也沒抱怨,幹活麻利的很,除了伙房的工作,每天還到校場跑幾圈呢。」警衛連的連長稟告道。 吳佩孚沉吟片刻,道:「我本想磨他一兩年的心性,看來不用了。」 正說著,副官來報:「美國公使館客人到大門口了。」 吳佩孚起身道:「更衣。」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軍中可有翻譯?」 副官道:「大帥,外交部歐美司有翻譯陪同前來的。」 吳佩孚道:「我要自己的翻譯。」 副官犯了難:「師部王參謀是留過洋的,興許能行,要不卑職找他來。」 吳佩孚扣著軍裝說道:「小王是留日學生,豈能會說英語,讓陳子錕來。」 副官一時腦筋沒轉過來彎:「卑職糊塗,哪個陳子錕?」 「炊事班二等兵陳子錕,讓他速速來領命。」吳佩孚套馬靴,大踏步的去了。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二章美軍代表團 夏日炎炎似火燒,陳子錕赤著身,只穿一條單布軍褲,拎著一把斧頭在伙房門口劈木柴。 汗珠在古銅色的皮膚滾滾滑落,半個月前剃成禿瓢的腦袋長出一層鋼針一樣的硬發晶瑩閃爍,斧頭帶著風聲劈下,木柴應聲裂成兩半,旁邊已經堆的如同小山一般。 陳子錕玩命的幹活,訓練,他在用這種方法排解心中的鬱悶,屢建奇功卻絲毫不賞,絕不符合吳佩孚賞罰分明的做事原則,唯一的解釋就是大帥在磨練自己。 這事兒要擱在去年,依著陳子錕的急脾氣,興許就拍拍屁股走了,可是這一年多來的種種經歷已經磨礪了他的性格,與剛到北京時候的自己相比,他多了一份沉穩,少了一份戾氣。 看誰熬得過誰,我就不信了,吳佩孚放著一員虎將不用,還擺到炊事班當伙頭軍!陳子錕又是狠狠一斧頭劈下去。 「陳子錕!」遠處傳來喊聲。 「有!」陳子錕丟下斧頭,條件反射一般立正,他是軍中等級最低的二等兵,見誰都得敬禮。 來的是司令部的副官,雖然他比陳子錕的軍銜高出不少,但絲毫也不敢托大,和和氣氣說道:「大帥有令,炊事班二等兵陳子錕速去營門報到,不得有誤!」 「是!」陳子錕二話不說,轉身跑進了伙房,拿起軍裝和腰帶帽子出來,一邊跑步前進,一邊穿衣戴帽扎腰帶,奔到大營門口的時候,正看到一身戎裝的吳佩孚在和幾個從汽車下來的洋人握手。 陳子錕很有分寸的在一旁肅立,等候吳大帥的差遣。 今天的客人身份很特殊,是美利堅合眾國駐華公使館的芮恩施公使閣下、武官詹姆斯.斯諾德格拉斯校、美國陸軍駐天津的第十五步兵團的威廉.維爾德校等,負責警衛的是八個穿藍褲子的海軍陸戰隊士兵,翻譯有兩個,一個中國人是外交部派來的,還有一個是美**人,尉軍銜。 中國政權更迭,直系軍閥控制了北京,作為邦之一的美國自然要派員試探對方的態度,根據情報分析,雖然名義曹錕是直系首領,但直系的真正靈魂人物卻是這位常勝將軍吳佩孚。 美**人和中**人打交道已久,庚子之亂時,美軍參加八國聯軍攻打北京,曾在紫禁城閱兵,後來辛丑條約簽訂之後,陸軍十五團奉命進駐天津美國租界,擔負起保衛鐵路線以及美國在華利益的任務,可以說,美軍和北洋軍隊的交流是比較多的,就在此前不久,這些人剛參觀過北苑的奉軍營房。 奉軍是割據東北的張作霖將軍的部隊,這支脫胎於綠林武裝的軍隊極富中國特色,他們的儀仗隊使用的是一種被稱作青龍偃月刀的冷兵器,美**官們不得不承認,這種武器很有威懾力,雖然它在實戰中起不了多大作用。 見識了奉軍的威武之後,美國人們急不可待的想瞭解傳說中戰鬥力最強的北洋陸軍第三師的雄姿。 吳佩孚和他手下的將軍們到轅門迎接美國客人,一番握手敬禮後,外交部的翻譯乾咳一聲道:「吳大帥,我來介紹一下……」 「您先休息一下,我們吳大帥自己有英語翻譯。」一位副官笑瞇瞇的將翻譯請到一邊去了,然後向陳子錕使了個眼色,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吳佩孚確實沒忘了自己,當初在他面前提過自己曾在大學讀一事,看來大帥是記在心了。 陳子錕精通法語、俄語、日語,但英語才是他最擅長的,因為他早年就讀的聖約翰大學是教會學校,使用英語教學,培養出來的學生完全可以和外國人會話,況且他後來又經辜鴻銘點撥,發音更加純正標準。 大步流星前,啪的一個立正,向軍官們敬禮,先用漢語再用英語進行了自我介紹。 美國客人們驚呆了,英語流利的中國人他們見過,體格魁梧的士兵他們也見過,但這兩樣加在一起的怪物他們卻從未見過。 眼前這個掛著二等兵肩章的北洋士兵,大概是他們見過最英俊,最威武的士兵了,他的身高足有六英尺,腿很長,粗布軍裝被汗水塌透緊貼著身軀,武裝帶緊緊的紮在腰間,顯得極其幹練而精神,軍帽壓在眉梢,目光銳利如同閃電,如果換一身西裝,簡直可以去當電影明星了。 吳佩孚察言觀色,對美國人眼中稍縱即逝的驚訝極為滿意,他乾咳一聲道:「子錕,代我向美國朋表示歡迎。」 陳子錕立刻將他的話翻譯過去,他的口音很地道,美國人可以完全聽懂,這次拜訪不算正規的外交來往,所以只用陳子錕一個翻譯就夠了。 「約瑟夫,很抱歉,有人搶了你的飯碗。」芮恩施公使開玩笑道。 隊伍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美軍尉聳聳肩膀,向陳子錕伸出了手:「很高興能遇到一個英語說的這麼好的同行,我是約瑟夫.史迪威尉,駐華語言軍官。」 陳子錕先敬禮後握手:「幸會,尉,我是陳子錕,炊事班二等兵。」 史迪威驚愕的張大了嘴,美國人都是快人快語,他當即用不太流暢的漢語向吳佩孚發問:「將軍閣下,請問貴軍為什麼會把這樣優秀的士兵放在炊事班?」 吳佩孚爽朗的大笑:「我中華地大物博,人才輩出,這樣的兵在我隊伍裡比比皆是,不放在炊事班還能放在哪裡?」 在場的中國人們都跟著笑起來,陳子錕迅速而準確的將吳佩孚的話翻譯過去,美國人也都笑了起來,他們想讓吳佩孚覺得,他們很欣賞這種幽默感。 一支由師部警衛營組成的儀仗隊已經在轅門內列隊完畢,烈日當空,士兵們紋絲不動,任由汗珠流淌,單憑這股精氣神,第三師就足以笑傲北洋。 吳佩孚做了個手勢,值班軍官拔出指揮刀大聲下令,部隊隨著命令進行分列式操演,步伐一致,口號震天,一派鐵軍架勢。 隨後又進行了各種軍事表演,包括刺殺演練、射擊、徒手對練等。 美**官們都是內行,以中國戰場來說,第三師確實稱得是精銳了,他們紛紛伸出大拇指讚道:「第三師,K!」 吳佩孚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爽朗的大笑道:「子錕,告訴他們,中午我設宴款待他們。」 陳子錕翻譯過去,美國人不像中國人那樣假客氣,當場就答應了。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吳佩孚領著美國客人們來到軍官食堂,親自拿著搪瓷碗打了一碗稀粥,拿了兩個饅頭走到桌子旁坐下。 美國客人們面面相覷,想像中的豐盛筵席哪兒去了?要知道昨天他們在奉軍那裡可是吃到了好的鹿肉和熊掌,喝的是法國白蘭地,餐後還有冰鎮西瓜,怎麼到了直軍這裡,標準下降的這麼快。 「親愛的將軍,菜餚在哪裡?」史迪威問道。 吳佩孚指著桌的臉盆說:「這就是菜。」 天啊,整整一盤紅顏色的鹹蘿蔔,難道今天就吃這個? 看到美國人傻眼,吳佩孚冷哼一聲,道:「子錕,告訴他們,為什麼要吃這個。」 陳子錕心中暗罵,我咋知道你為啥要讓美國佬吃鹹菜啊,不過轉念一想,對吳佩孚此舉又頗為理解,俺們第三師的兄弟平時都吃這個,這幫***洋鬼子,憑什麼來了就要吃香的喝辣的。 「諸位,我們第三師官兵平等,全軍下都吃這樣的午餐,這是因為軍費緊張,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入鄉隨俗,想體驗我們第三師的生活,就拿起筷子。」 說完,又用漢語向吳佩孚敘述了一下,吳佩孚滿意的點點頭:「說得好。」 隨同前來的外交部人員大為緊張,生怕惹怒了美國人,哪知道美國客人們並不生氣,反而很規矩的拿起搪瓷碗,排隊打了一樣的稀粥和饅頭,圍坐在裝鹹蘿蔔的臉盆旁吃起飯來。 陳子錕沒有和他們一起用餐,因為他是炊事班的兵,要負責給士兵打飯,以及收拾桌椅碗筷等。 飯後,大家來到會議室,針對當前的形勢深入交換了看法,吳佩孚表示,當下最重要的問題是以和平手段統一中國,至於對組閣和總統換屆的問題,他身為軍人並無看法,他的責任唯有外據強敵,內保平安。 「軍人是不能干政的,政治的事情,有總理,大總統、議會來決策,我只管練好軍隊,收復國土。」吳佩孚這樣說。 雖然沒有明說,但吳佩孚的意思很明確,當前中國最大的敵人是日本,這一點讓芮恩施找到了雙方的共同點,事實一個親日的段祺瑞政府是歐美諸國都不願意看到的,作為直系領袖的吳佩孚這樣表態,美國人很滿意。 會談好而熱烈,美國公使高度讚揚了吳大帥的愛國精神和軍事方面的才能,並且邀請他在合適的時間訪問位於天津美國租界的美陸軍十五團。 吳大帥的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一口答應下來。 訪問結束,客人們乘坐汽車離去,從營門回來的時候,吳佩孚道:「子錕,幹完炊事班的活兒,到我簽押房來一下。」 陳子錕心潮起伏,他知道,自己的機遇來了。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三章去哪兒留學 陳子錕心不在焉的幫王德貴幹完活,換了一身乾淨的軍裝,抖擻精神來到簽押房門口,大喊一聲:「報告!」 「進來。」吳佩孚的聲音很平和。 陳子錕大踏步的走進簽押房,乾淨利索的敬禮:「二等兵陳子錕奉命前來報到!」 「坐,坐。」吳佩孚沒穿軍裝,一襲拷綢長衫顯得溫文爾雅,手裡捏著一本明版的《春秋》,頭髮剃得很短,頗有儒將之風。 陳子錕大為納悶,大帥唱的是哪一出,怎麼這麼和氣? 納悶歸納悶,他還是乖乖坐下了,而且屁股佔滿整張椅子,並非那種小官員見司般戰戰兢兢屁股挨個邊的樣子。 吳佩孚搭眼一看,暗暗點頭,此子是個磊落之人。 「子錕,你屢建奇功,本帥卻未曾提拔於你,你可有怨言?」 陳子錕早有腹稿,朗聲答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標下不敢有怨言。」 「呵呵,是不敢有,還是一點也沒有?」 「回大帥,真沒有,標下知道,大帥良苦用心,是要磨練標下寵辱不驚的毅力。」 吳佩孚點點頭,甚為滿意:「我知道你的來歷,五四風潮,火燒趙家樓的功績有你一份,一介生投筆從戎,這份拳拳報國之心可圈可點,再兼有一身虎膽,兩膀神力,這樣文武雙全的猛將,我吳佩孚若是不用,豈不是瞎眼了?」 陳子錕站起來,拱手道:「大帥英明!」 「你坐,喝茶,喝茶。」吳佩孚刻意將這次見面渲染成私人會面的形式,陳子錕也知對方想拉近距離,便也更加放開,道:「玉帥準備怎麼安排標下?」 吳佩孚道:「我軍雖然武力雄厚,將士用命,但不足之處尚多,步炮協同極差,機關鎗不會跨越射擊,出了故障士兵也不會修理,戰術戰法更是與前清無異,這樣的軍隊,橫掃西南或許可以,但遇列強軍隊,怕是難免重演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慘劇啊。」 陳子錕深以為然,道:「強軍,必須以人為先啊。」 「正是!」吳佩孚忽然站了起來,在房中來回踱步,似乎頗為興奮:「師夷長技以制夷,這就是我們要走的路,我準備送你去留學,學軍事。」 陳子錕也站了起來:「謝大帥!但不知大帥準備送標下去哪國留學?」 「日本,唯有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才是最佳選擇。」吳佩孚望著窗外,一字一頓的說道。 陳子錕卻大為失望,他打心眼裡瞧不小日本所有的東西,軍事也是如此,當即便道:「大帥,標下在北大學的時候曾經聽說,若論陸軍,放眼世界唯有德意志法蘭西才是一流,日本陸軍,只是二流貨色。」 吳佩孚道:「小伙子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為你選擇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有多重考慮,其一,日本與我比鄰,自明朝萬曆年間起就屢次與我國開戰,甲午、庚子更是將戰火燒到我國門之內,二十一條猶未雪,青島又被日本吞入腹中!我與日本,二十年內必有大戰!」 陳子錕接口道:「大帥的意思是,熟悉敵人,瞭解敵人,才能更好的應對敵人。」 「不錯,就是這個用意,這是其一;其二,日本陸軍更適合我國人學習,英美法德,國力強盛,他們的陸軍以火炮戰車為主,師下轄有炮旅,團下轄炮營,歐洲戰場還出現了一種嶄新的兵器,名曰『坦克』,外敷鐵甲,內裝火炮機槍,有萬夫不當之勇,試想我國,連尋常汽車都製造不出,又何以大規模裝備鐵甲戰車?別說戰車,就是機槍我們都做不到每排一挺啊,而日本比我國有類似之處,彼邦自明治維新開始積蓄國力,和歐美還有一段差距,他們的部隊組成,和我北洋類似,但他們打敗了大清,打敗了帝俄,令世界刮目相看,難道不值得學習麼。」 陳子錕連連點頭,不敢插話。 吳佩孚又道:「其三,你投筆從戎,未經講武堂、陸軍大學的學習,在行伍之中沒有恩師同學,寸步難行,而我中華軍人之中,出自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頗多,蔣百里、徐樹錚等人皆是出自此校,讓你留學日本,也是為你日後積累人脈啊。」 大帥連這一層都想到了,陳子錕是心服口服,感動不已,單膝點地:「謝大帥栽培,標下日後定然赴湯蹈火,報效大帥知遇之恩!」 吳佩孚捋著八字鬍哈哈大笑,一擺手:「來人呀。」 勤務兵捧著一個托盤走進來,面放著一套軍裝,一疊鈔票。 「子錕,你生俘曲同豐,逼降長辛店數萬敵軍,抓捕通緝要犯,這三個功勞本帥都給你記在功勞簿了,今日論功行賞,破格擢升你為陸軍少尉,頒發一等白鷹勳章,賞賜大洋一百元,特批假期三天。」吳佩孚笑瞇瞇的說道。 「謝大帥!」陳子錕跳了起來,當場就披了軍裝,吳佩孚親自為他掛了少尉肩章和一枚勳章。 「好了,去,回家去看看,也讓大家知道,我吳佩孚不是有功不賞的庸人。」吳佩孚一揮手,目送陳子錕背影離去,喃喃道:「可惜啊,我沒有一個適齡的女兒。」 …… 陳子錕春風得意,回到炊事班很是得瑟了一把,買了兩罐三炮台香煙,十斤醬驢肉,二十斤二鍋頭請大家,王德貴和李長勝開懷暢飲,聽說陳子錕即將遠赴日本留學之後,兩人動了感情,喝的酩酊大醉,只可惜趙玉峰遠在保定購買軍資,四人不能同飲,頗為遺憾。 雖然已經從最低級的二等兵晉陞為少尉軍官,實現了鯉魚跳龍門的轉變,但少尉畢竟是最低級的軍官,沒有馬靴、沒有指揮刀,也沒有帥氣的呢子軍裝,只不過帽簷多了一圈紅箍,肩章有一顆尉官星而已。 陳子錕的編制依然在炊事班,並無固定工作,也算是無官一身輕啊,第二天一早,他換新軍裝,帶著大帥賞賜的鈔票,進北京遊玩。 南苑大營門口的樹蔭下,停著幾輛洋車,車伕坐在水簸箕閒聊著,知了在樹不知疲倦的唱著歌,一絲風也沒有,熱的如同蒸籠。 「敬禮!」營門哨兵看見一個少尉軍官走過來,趕忙舉槍行禮,車伕們意識到生意來了,一擁而喊道:「長官,坐我的車,我年輕,跑得快。」 陳子錕笑瞇瞇的看著這些車伕,彷彿看到了去年的自己,他挑了一會,指著站在最後排的一個老頭道:「你來。」 車伕們大吃一驚,軍官大人怎麼挑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傢伙,人老車舊,跑起來慢吞吞的,有啥意思。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們吃驚,那軍官並沒有坐車,而是強迫老車伕到座位坐著,自己抄起車把,一溜煙的跑了,看那嫻熟的姿勢分明是膠皮團裡的行家裡手。 「合著這位爺練過啊。」車伕們面面相覷。 從南苑大營到城裡足有十幾里遠,陳子錕一路跑下來是汗流浹背,不過對於經常鍛煉的他來說只是熱身運動而已,渾身的骨頭跑開了才叫舒服。 「行了,就這兒了。」陳子錕掏出一枚大洋丟過去,老車伕愁眉苦臉:「爺,我找不開。」 陳子錕爽朗大笑:「拿著,都是自己人,我從軍以前也跑過車,知道這一行的辛苦。」說罷大步流星的去了。 「好人吶……」老車伕眼眶濕潤了。 陳子錕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信步而行,感受著北京的繁華與熱情,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這位爺請留步,我看您眉宇間有添丁之喜啊。」 回頭一看,街邊擺著一張算卦桌子,胡半仙正拉著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忽悠人家。 那漢子狐疑道:「我最近倒是娶了一房小妾,但是個月才進門,就算有喜也沒那麼快啊。」 胡半仙道:「非也,我且問你,你還有一個女兒。」 漢子道:「對啊,是有個女兒。」 胡半仙掐指一算,神秘兮兮道:「恭喜,您要當姥爺了。」 漢子勃然大怒,揮起手中扇子打在胡半仙眉梢,當即就見了血,一邊打一邊罵:「你個臭算命的胡扯什麼,我女兒還沒出閣,哪來的喜,看我不打死你!」 圍觀群眾也跟著起哄,把胡半仙的卦攤也掀了,正鬧的厲害,陳子錕過來勸道:「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眾人見他戎裝打扮,又身材高大,心中畏懼不敢再鬧,那漢子在胡半仙屁股踢了一腳才悻悻離去,還不忘回頭罵了一句:「臭算命的,別讓爺再碰見你。」 「好了,半仙,出來。」陳子錕說道。 胡半仙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絲絲的吸著涼氣:「嘴豁了,喲,出血了。」 陳子錕道:「收拾收拾趕緊回去,今天怕是不會再有生意了。」 胡半仙從地摸起已經被踩碎的墨鏡戴,忽然笑道:「是你啊,咱倆真是有緣,哎,我看你眉宇之間有登科之喜啊,不過又有遠渡重洋之苦,如此看來,你是要出國留學啊。」 陳子錕心中一動:「半仙可知道,在下去哪兒留學麼?」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極西之地。」 陳子錕哈哈大笑,日本乃中國之東,何來極西之地,不過他懶得和胡半仙糾纏,丟下一枚銀元道:「你今天狀態不佳,還是回去找個涼快的地方歇著。」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四章比武招親 「陳公子,我話還沒說完呢……」胡半仙的聲音在身後迴響,陳子錕卻頭也不回的走了,三天假期有限,他可沒時間和神棍瞎扯。 先去拜訪兩位恩師,可是很不湊巧,辜鴻銘去北戴河消夏,劉師培家裡倒是有人,不過先生已經在去年十一月的時候因病去世了。 在劉師培的遺像前,陳子錕了三炷香,給師母留下五十塊錢才黯然離去,途中經過北大校園,正值暑假,校園內空蕩蕩的,只有樹葉沙沙響,聽說蔡校長在五四之後掛印而去,北大,已經沒幾個故人了。 憑欄感慨了一陣,轉身離開,忽被一人撞了個滿懷,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是你!」 來者正是徐二,他行色匆匆,手裡提著一個紙包,面有同仁堂藥房的標籤,雖然兩人當初有過一段競爭,但沒啥仇怨,說起來也算是故交了。 陳子錕找了個茶攤,請徐二喝茶,坐下涼棚下,徐二念起了苦經:「唉,老爺被通緝,府邸也讓查封了,太太們各回各家,我們少爺一病不起,得虧有我照應著,要不然早病死了。」 「徐二,看不出你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陳子錕一番感慨,拿出十塊錢說:「拿著給你家少爺看病,不枉咱們相識一場。」 徐二推辭道:「你吃糧當兵也不容易,我怎麼能拿你的錢。」讓了半天還是收下了,看看太陽說:「時候不早了,少爺在家等著我熬藥呢,我該回去了。」 「那行,代我向少爺問好。」兩人抱拳話別,各奔前程。 不知不覺,陳子錕就來到了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街巷依舊,人去樓空,油漆剝落的大門掛著袑騑陷釭瘍K鎖,林家宅子很久沒人住了,從門縫裡看去,院子裡一片蕭瑟。 陳子錕長歎一聲,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記載了自己美好初戀的地方,無限寂寥的去了,距離兩條街就是宣武門內頭髮胡同,初來北京後的創業史就在這裡展開。 紫光車廠已經重新開張,馬家老小被判刑,霸佔的洋車發還原主,薛寶慶張羅了一些老相識,重新把車廠拉起來了,雖然車不多,但好歹能混個溫飽,陳三皮也就默認了這門親事,再過半拉月,就是他和杏兒訂婚的好日子。 寶慶咧著大嘴笑個不停,杏兒羞澀中帶著喜悅,王大媽端出花生瓜子招待陳子錕:「吃,別客氣,這可是你自己家。」 陳子錕恍如夢醒,自己並不是客人,這裡的一切都是自己打拼來的啊,可是為何卻絲毫沒有家的感覺呢,看著幸福甜蜜的寶慶和杏兒,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自己缺個女人。 於是,夏小青的身影跳入腦海,陳子錕立刻起身道:「那啥,我還要去拜訪幾個朋,先走了。」 「哪能這樣啊,好歹吃了飯再走。」寶慶說啥不答應,拉著陳子錕不放手。 陳子錕笑道:「你還怕我不來啊,晚咱們再喝個痛快。」 寶慶這才鬆了手,道:「那行,讓王棟樑送你。」 招呼王棟樑拉了一輛最新的洋車,一直將陳子錕送到天橋北龍鬚溝附近,陳子錕下了車,信步來到夏小青住的大雜院。 夏小青正在院子裡洗衣服,看到陳子錕出現在門口,著實驚喜了一下,滿手胰子兒就站起來招呼:「快進來,這兒,你來就來,怎麼還拿東西。」 陳子錕路買了包驢打滾,提了提說:「哪能空手來,對了,夏大叔呢?」 「他啊,打酒去了,就愛喝兩盅,真是……」夏小青大大咧咧的一揮手,把自己小馬扎遞過去道:「天熱,屋裡更熱,就坐外邊。」 鄰居們指指點點,有位大嬸還問道:「小青啊,這是你們家親戚?」 夏小青一點也不害羞,道:「這是我朋,練家子。」 大嬸曖昧的笑笑,一邊去了,一幫鄰居竊竊私語著,時不時向這邊瞧一眼。 陳子錕坐在小馬扎,如芒在背極不自在,夏小青坐在院子裡的磨盤,兩條長腿耷拉著,居高臨下看著陳子錕。 夏小青卻不在意,問道:「你的那位姚小姐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子錕只好答道:「失去聯繫了。」 夏小青心情大好,兩條長腿一甩一甩的,忽然岔到另一個話題去了,自顧自說道:「我爹讓我嫁人。」 陳子錕一愣:「嫁人?這麼早?」 「早?哈,我都二十了,在我們老家滄州,十七嫁人都算晚的,過了十九那就是老姑娘了,再說我個子太高,人又潑辣,實在不好找婆家,我爹看中一個,是隔壁打鐵的,個頭比你還猛點,人也老實,就一點不好。」 陳子錕順著她的話問道:「哪點不好?」 「不會武功,哼,我要找一個能打過我的才嫁。」夏小青說著,盯著陳子錕看個不停,眼神很有侵略性。 「那難了,就憑夏大姐您的身手,全北京也沒幾個敵手啊。」陳子錕奉承道。 「少來,起來!」夏小青蠻橫的拉起陳子錕向大門外走去,來到龍鬚溝畔,二話不說,凌空一腿踢向他的面門。 這丫頭屬什麼的,說打就打啊,縱然陳子錕反應迅速,也架不住夏小青腿如閃電,硬是被掃了一下,嘴唇當即就腫了。 「幹什麼你這是?」陳子錕怒吼道,夏小青也不搭話,連環腿暴風驟雨一般劈頭蓋臉而來,陳子錕節節敗退,差點栽進龍鬚溝裡去,他怒不可遏,憤然反擊,到底男女有別,他一番拳來腳往之後佔了風。 夏小青突然停手站住,仰著臉看著陳子錕:「不打了,我打不過你。」 陳子錕舉起的拳頭悻悻放下:「大姑娘,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夏小青得意的一笑:「哪一出,穆桂英招親那一出。」 陳子錕眼睛瞪得溜圓:「你這是比武招親啊?」 「怎麼?看不我,能娶我這樣的,是你祖墳冒青煙。」夏小青眼一瞪,又要捲袖子打人。 「不是不是,我是說,這也太突然了,我早起來還沒洗臉呢。」陳子錕手忙腳亂,心說夏大姑娘怎麼這麼豪放,比姚依蕾還猛點。 「那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啊。」夏小青步步緊逼。 陳子錕也不是矯情之人,沉著答道:「願意是願意,可沒談戀愛就結婚,總覺得差點什麼。」 「好辦小青拉起陳子錕的手在龍鬚溝邊走了十幾步,完了說:「好了,談完了。」 「這這這,臭水溝邊溜躂幾步就算是花前月下啊?」陳子錕大驚失色,雖然他也是個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可這未免也太馬虎了。 「哪有那麼多臭講究!」夏小青怒道,忽然背轉身去,對著龍鬚溝哽咽起來。 陳子錕心說這丫頭是不是腦子有殘疾啊,小心翼翼問道:「夏大姑娘,到底咋回事?」 夏小青抽泣道:「爹一直瞞著我,其實我知道,他沒幾天日子了,他這麼著急的想把我嫁出去,就是想走的安心,要不然你以為我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賤兮兮的,非得桿子嫁給你,我是想讓他老人家安心啊。」 陳子錕一陣唏噓,原來還有這段隱情,是自己錯怪她了。 「夏大姑娘,我大概要讓你失望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國留學……」 還沒說完,夏小青打斷他道:「沒關係,又不是真嫁給你,就是訂個婚,讓爹安心就好,你儘管去留你的學。」 陳子錕被憋得說不出話來,合著自己這半天都在浪費表情啊。 回到大雜院,夏大叔已經回來了,看到女兒和陳子錕進來,頓時大喜道:「小陳來了,快來陪大叔喝一杯,剛買的豬頭肉,香著呢。」 陳子錕道:「好,大叔我就陪你喝兩杯。」 夏小青嗔道:「喊什麼大叔,喊爹。」 陳子錕嚥了一口唾沫,這爹字還真難出口。 夏師傅也傻眼了,道:「小青,這是怎麼一檔子事?」 夏小青做嬌羞狀,躲在陳子錕背後道:「你說。」 陳子錕暗罵,尼瑪我說,說你妹啊,嘴卻極其嚴肅道:「夏大叔,我和小青情投意合,已經緣定三生,請大叔成全。」 夏師傅愣了片刻,忽然展顏笑道:「好,好,好啊!」忽然猛烈咳嗽了幾聲,夏小青趕緊前扶住他。 「沒事,爹沒事,快去胡同口二葷鋪,炒兩個硬菜過來。」夏師傅摸出五角錢丟給女兒,拉著陳子錕進屋:「咱爺們好好絮叨絮叨。」 夏小青拿著錢去了,臨走甩給陳子錕一個凌厲的眼神,警告他不要信口開河。 進了屋子,夏師傅歎氣道:「我老了,不行了,以後就要靠你照顧小青了,這孩子從小沒娘,脾氣被我慣壞了,你可得擔待著點。」 陳子錕道:「我記住了。」 夏師傅又道:「我們父女二人來自滄州,我本是鄉間孤兒,小青她娘卻是武林世家,我倆私定終身,被她父親逐出家門,從此流落江湖,小青她娘十年前病死,現在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小青能認祖歸宗,重回家門。」 陳子錕道:「敢問小青娘家是?」 「號稱輕功暗器雙絕的滄州燕子門。」夏師傅望著頂篷,眼神飄渺,似乎回到了當年的青蔥歲月。 …… 最近網站活動挺多,全是組合拳,都是看得見的實惠,投K票達到一定規模可以參加明年的年會這一條對經濟方面比較寬裕的讀者來說挺合適的,包來回機票吃喝住玩還能見喜歡的作者,按往年規格,每人費用超八千,不甘寂寞的朋可以出手了。 另,這兩天爆發和活動沒關係,純屬情節流暢寫順手了。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五章天壇一夜 若要深究起來,陳子錕可是精武門和寶芝林的徒弟,比起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燕子門不知道高出多少來,但此情此景,卻不得不配合一下,陳子錕肅然道:「原來小青的武功系出名門,這段往事真是令人扼腕,大叔您是性情中人啊。」 夏師傅淡然一笑,額皺紋深深,隱約能看出當年的瀟灑。 「燕子門其實不是什麼名門正派……算了,不提這個,我的武功比較雜,當年在滄州到處拜師學藝,後來又跟小青她媽學了一些燕子門的功夫,這些年來總結了一套輕功身法,等你和小青成婚以後,就正式傳授給你。」 陳子錕明白夏師傅的用意,當即道:「大叔放心,我一定會對小青好的,不過我軍職在身,過段時間就要出洋學習軍事,大概要三年才能回來。」 夏師傅沉吟一會道:「這個無妨,讓小青隨你出洋便是。」 陳子錕苦笑道:「這個恐怕不太容易,軍校不是普通學校,不能帶家眷的。」 「這樣啊,那也無妨,只要你倆情投意合,別說是三年五載了,就是等十年八年又如何,不過,小伙子你可不能做陳世美哦。」 「不敢,不敢。」陳子錕暗暗叫屈,本來只是來看看老熟人,怎麼就變成人家姑爺了。 說話間,夏小青端著兩盤菜進來了,蔥爆羊肉,炒豬大腸,往桌一擺,又繫著圍裙下廚拍了個黃瓜,炸了盤花生米送來,爺倆舉起酒杯:「走著。」 酒過三巡,夏師傅道:「咱們小門小院的,就不講究那些虛套了,今天藉著這頓酒,把你倆的婚事定下來,爹身子骨不行了,怕是活不了多久,子錕,小青就交給你了。」 說著,夏師傅拉起女兒的手,鄭重的交到陳子錕手。 「爹!」夏小青淚如雨下。 陳子錕也被感動了,捏著夏小青的手說:「大叔,我一定照顧好小青。」 「好,咱爺們走一個。」夏師傅露出欣慰的笑容,再度端起了酒杯。 這場酒喝的極為盡興,夏師傅酩酊大醉,夏小青服侍他躺下,送陳子錕出門,兩人走在龍鬚溝旁,陳子錕忽然笑道:「忽然就有媳婦了,這世界真是變化太快。」 夏小青冷哼一聲:「誰說一定會嫁給你了,你記住,這不過是哄我爹開心罷了,你真想娶我,那得把我哄開心了才行。」 陳子錕微笑不語,忽見一群人拉著板車匆匆而過,車躺著一個大肚子女人,臉汗淋淋的,不停呻吟著,儼然是要臨產,可奇怪的是她身穿的竟然是中學的學生裝。 板車後面,一個中年男子陰沉著面孔走過來,咬牙切齒的咕噥著傷風敗俗、家門不幸之類的話,陳子錕頓時傻眼,這漢子不是午毆打胡半仙的那位仁兄麼。 胡半仙,名不虛傳啊! 見陳子錕發呆,夏小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樣,想啥呢?」 「沒啥。」陳子錕回過神來,從口袋裡掏出四十塊錢和幾個銀角子拍到夏小青手裡:「拿著,大叔的病不能耽誤。」 夏小青沒推辭,囁嚅道:「你啥時候再來。」 「有空就來,你別送了,就到這兒。」陳子錕道。 小青點點頭。 陳子錕轉身便走,忽聽身後一聲喊:「哎!」 猛然回頭,卻見夏小青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湊過來,在自己臉啄了一口,然後扭頭便跑,飛也似的。 陳子錕摸著臉,嘿嘿笑了。 …… 晚飯是回車廠吃的,寶慶請大夥兒喝酒,八個碗的大席面,二鍋頭管夠,車伕們陪著喝了一通,陸續回去睡覺了,最後只剩下陳子錕和薛寶慶倆人。 「大兄弟,我謝謝你,干了!」寶慶端起酒碗,光光光一飲而盡,眼裡泛起了淚花,「法院判了,馬老五死刑,秋後處決,被馬家霸佔的洋車都送回來了,杏兒和我也訂婚了,爹啊爹,你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陳子錕沒說什麼,他知道寶慶壓抑的太久,需要發洩一下,這個壯的像牛犢子一般的小伙子,其實有一顆綿羊般的心腸。 「大錕子,車廠是你的,俺們兩口子幫你守著這份家業,等你啥時候回來……」寶慶說著說著,頭一歪打起了呼嚕。 夏夜微涼,陳子錕將軍裝褂子脫下蓋在寶慶身,開始收拾碗筷杯盤,杏兒走過來道:「放著我來。」 陳子錕看著杏兒動作麻利的收拾著殘羹剩飯,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幅畫面,寶慶置換成了自己,而杏兒則成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兩人在北京住著一座四合院,開著車廠、家裡有老媽子,胖丫鬟,絲瓜架,金魚缸,還有一條獅子狗。 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就是幸福。 想到這裡,陳子錕用力甩了甩腦袋,趴在桌子的人影又變回了寶慶。 「這不是你要的生活。」陳子錕對自己說。 夜裡是在自己房間睡的,陳子錕依然是紫光車廠的大老闆,正房西屋是他的臥室,一直給他留著,誰也不許佔用,陳子錕躺在床,從貼身小褂裡拿出一本小冊子,在燭光下讀著,小冊子的封皮印著五個字:**宣言。 這本小冊子是他從吳佩孚房裡順來的,編者之一是北大的李大釗,內容有點意思,陳子錕睡前總喜歡拿出來瞅兩眼,比數山羊還管用。 第二天,大夥兒去郊外給薛平順墳燒紙,在墳前擺了七個碟子八個碗,大夥兒好好哭了一會,然後又到嫣紅的墳拜祭了一番。 陳子錕從車廠拿了一些錢,買了禮物去龍鬚溝看望了未來的老丈人,雖說這樁婚事半真不假的,但做戲做全套,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夏師傅很高興,鄭重向鄰居們介紹,這位陳子錕是自家女婿,陳子錕也很客氣的掏出大前門香煙散了一圈,大叔大嬸的喊著,嘴比夏小青甜多了。 回到屋裡,夏師傅看了籃子裡的東西,頓時嚇了一跳:「孩子,怎麼買這麼貴的東西。」 籃子裡是一盒長白山人參,兩支鹿茸,還有一瓶虎骨酒,都是好的補品,這花費也不少。 陳子錕道:「您的病都是多年勞累積攢下來的,只要仔細調養就能復原,以後可別風裡來雨裡去的賣藝了,有什麼費用,我來擔著。」 夏師傅道:「孩子,雖然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可你也不富裕啊,你把錢都花我身,以後你倆咋過啊。」 陳子錕笑道:「您小瞧我了不是,我現在是少尉軍官,每個月開三十塊錢,另外還把紫光車廠重新開起來了,每月又是不少進賬,錢的方面您不用擔心。」 籃子裡還有幾個綠色玻璃瓶,夏師傅拿起來對著陽光看看,狐疑道:「這是什麼補品?」 陳子錕笑道:「這個不是補品,是啤酒,我孝敬您老的。」 一聽是酒,夏師傅來了興趣:「哦,開一瓶嘗嘗。」 陳子錕道:「這酒不是這麼喝的,小青!」 「哎!」正在外屋拍黃瓜的夏小青放下菜刀撩開簾子進來了。 「打一桶冰涼的井水,把這幾瓶酒冰鎮。」陳子錕命令道。 夏小青柳眉倒豎,一把捏住陳子錕的耳朵:「好小子,明知道我爹身子骨不好,還讓他喝酒,你小子活膩了是不?」 陳子錕趕忙求饒:「這個酒麥芽釀的,不傷人,是養生的。」 夏小青這才鬆了手,拎起酒瓶子出去了,繼續拍黃瓜,陳子錕摸著發燙的耳朵道:「小青,合著你就只會拍黃瓜啊。」 「我打!」一隻拖鞋飛了進來,到底是秉承了燕子門的暗器絕學,初速極快,陳子錕硬是沒躲過去,臉挨了一記狠的。 夏師傅搖頭歎息,嘴角卻微微揚起。 這頓晚飯是在夏家吃的,菜餚依然是胡同口二葷鋪炒的,外加幾個涼菜,黃橙橙的冰鎮啤酒倒在海碗裡,夏師傅抿了一口,皺眉道:「怎麼像馬尿。」 可不是麼,街那些拉大車的騾子馬驢,撩起尾巴在地撒一尿,色澤味道都和這啤酒類似。 陳子錕道:「喝習慣了就好,這一瓶酒五毛錢呢。」 一聽這麼貴,夏師傅不敢怠慢,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砸砸嘴品味了一下,忽然打了個飽嗝。 「痛快!」夏師傅又給自己倒了一碗。 夏小青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著,「這麼好喝?我也來一碗。」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端起陳子錕面前的酒碗,一仰脖也干了,抹抹嘴笑道:「一點也不辣。」 結果是,一共四瓶啤酒,陳子錕和夏師傅一人一瓶,剩下的兩瓶被夏小青一人包圓,到底是繼承了她爹的酒鬼基因,啤酒下肚啥事沒有,照樣刷盤子洗碗。 酒足飯飽,又談了一會兒之後,天色漸黑,陳子錕起身告辭,夏師傅有心給小兩口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便道:「小青,回來再刷碗,去送送子錕。」 小青答應一聲,擦擦手摘了圍裙,陪陳子錕一起出去了。 夏夜晚風輕吹,明月當空,龍鬚溝的惡臭襲來,破壞了浪漫美好的感覺,夏小青忽然道:「那邊是天壇,去坐坐。」 陳子錕就說好,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天壇,天壇是皇帝祭天的地方,現在皇帝沒了,這兒就變成了公園,到處都是參天古樹,寂靜幽深,小蟲在草叢裡鳴叫,月光被樹影割成無數塊。 「我怕……」夏小青忽然偎依過來,陳子錕笑道:「你怕什麼?」 「怕鬼。」 「哈哈,就是真有鬼,也怕你這個母夜叉啊。」陳子錕道。 夏小青大怒,狠狠在陳子錕腰間掐了一把,向前跑去,忽然哎呀一聲蹲在地,陳子錕趕緊前:「怎麼了?」 「腳扭了。」夏小青哭喪著臉。 「我幫你揉揉,還輕功高手呢,跑兩步能把腳扭了。」陳子錕一邊幫她揉著腳踝一邊數落,忽然一道皎潔的月光照在夏小青臉,長長的睫毛抖動著,無比動人。 「你怎麼個意思?」夏小青媚眼如絲。 陳子錕猛撲去,狠狠親了一大口,氣喘吁吁道:「就這個意思。」 「壞蛋!」夏小青大怒,拚死打陳子錕,兩條長腿更是夾在他的腰間,兩人一陣撕打,滾進了草叢…… 口口口口口口此處刪減一千二百八十字 夏小青撥弄著頭的亂草,扣著扣子,很認真的對陳子錕說道:「從今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六章大帥與少帥 一聽這話,陳子錕急眼了:「怎麼了就是你的人了?」 夏小青得意洋洋,指著陳子錕脖子的牙齒印說:「這是我的獨門標記,蓋這個章,你就是我的人,以後有人欺負你,報我夏小青的名字。 剛才兩人貼身肉搏,陳子錕可沒少吃虧,兩隻眼睛烏青,嘴唇也腫了,脖子、胳膊都是齒痕和指甲掐的淤痕,不過也小有斬獲,狠狠親了夏小青一嘴,還把她的衣給扯開了。 見陳子錕一臉的幽怨,夏小青一瞪眼:「喲,親你也親了,摸你也摸了,這會兒就想不認賬了,你想當陳世美啊?」 陳子錕哭喪著臉:「親是親了一下,可你可看我這嘴,跟豬頭似的,摸是摸了,不過啥也沒摸著啊。」 夏小青身高腿長,就有一點不好,胸前平平沒什麼料,這也是她最忌諱的事情,陳子錕哪壺不開提哪壺,自然少不了一頓暴打。 一番纏鬥之後,兩人氣喘吁吁的躺在草叢中,望著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陳子錕的手悄悄伸過去,被夏小青一把打回來:「別動手動腳的,我雖然是江湖兒女,但也不是那種隨便的人,等你明媒正娶之後,我才是你的人。」 又躺了一會,夏小青一骨碌爬起來:「我得回去了,爹要擔心的。」 陳子錕也只好爬起來,兩人漫步回去,夏小青竟然主動挽了他的手,手挽手走到大雜院門口,依依惜別道:「你啥時候再來啊?」 「有空就來,對了,這兒臨著臭水溝住的不舒服,不如我來租個房子你們搬過去。」陳子錕道。 小青點點頭,兩人又默默站了一會兒,陳子錕才離去。 等陳子錕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夏小青才進了院子,躡手躡腳的進屋,生怕驚動父親,其實夏師傅根本沒睡著,趁著開門時候射進來的月光看到女兒亂蓬蓬的頭髮,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女兒終於長大了。 陳子錕回到車廠的時候,車伕們都已經收車睡覺了,只有勤快的王棟樑蹲在院子裡刷車,看到鼻青臉腫的大老闆,頓時驚呼起來:「老闆,這是咋的了?」 寶慶和杏兒聞聲出來,也是大吃一驚,能把陳子錕打成這樣的人可不多啊,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大錕子,誰打的你?咱找他算賬去!」寶慶順手抄起門閂,義憤填膺。 杏兒心細,看到陳子錕脖子細碎的牙印,趕緊拉住寶慶,白了他一眼:「別多管閒事。」 「哎,這怎麼能是多管閒事呢,我說你這人咋回事啊?」寶慶大怒,不過看到杏兒對自己使的眼色,再看陳子錕尷尬的笑容,模糊明白了什麼,放下門閂摸摸腦袋,不說話了。 「沒事,沒事,睡覺去了。」陳子錕訕笑著進去了。 …… 次日,陳子錕委託寶慶在附近租個小三合院,寶慶納悶了:「車廠空房子又不是沒有,咋還租啊?」 陳子錕道:「給夏家父女住的。」 「哪個夏家父女?」寶慶摸不著頭腦,還是杏兒記性好,提點道:「就是那個比男人個頭還高的,在天橋賣藝的姑娘。」 「咋給她們家租房啊?」寶慶還傻呼呼的問呢。 「不懂就別瞎咧咧。」杏兒把寶慶拉到一邊,笑著問:「大錕子,啥時候辦喜事?」 陳子錕抓耳撓腮,支支吾吾,杏兒嘻嘻笑著拉著寶慶走了。 「報告!陳長官在這兒麼?」大門口傳來喊聲,陳子錕急忙過去一看,是王德貴到了,一身軍裝挎著盒子炮,精神抖擻的很。 「老王來了,趕緊屋裡坐,那個誰,倒茶。」陳子錕招呼著,王德貴站在門口敬禮道:「長官,大帥有令,召你回營。」 「什麼事?」 「十萬火急的大事,要不然大帥哪能派我來找你啊。」 「麻煩了,我軍裝洗了還沒幹。」陳子錕兩手一攤,王德貴道:「緊急軍務,什麼都幫你預備好了,跟我走便是。」 無奈,只好交代一聲,跟著王德貴出門,胡同裡停著一輛汽車,兩人了車,直奔正陽門火車站而去,到了車站沒從正門走,開到貨場門前,守門士兵打開門,汽車一溜煙開進去,只見站台兩側站滿了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警衛森嚴,已經戒嚴了 汽車停在一節車廂前,全副武裝的士兵前拉開車門,陳子錕一下車,只聽「刷」的一聲,車廂旁挺立的十餘名衛兵齊刷刷的舉手敬禮,今天警衛連的哥們打扮的和往日都不一樣,嶄新的夏布軍裝,綁腿布鞋,步槍也是擦過的,刺刀珵亮。 陳子錕了車,一位副官遞給他一套純毛凡爾丁質地的軍裝,一雙皮靴,一把西洋指揮刀,軍帽也是嶄新的,穿戴停當,副官領著他來到相鄰的專列車廂,吳佩孚今天打扮的很氣派,金色的肩章和領章熠熠生輝,端坐太師椅,一副大將風範,他身旁坐著一人,肥頭大耳八字鬍,肩章也是三顆金星。 吳佩孚招手讓陳子錕過來,對身旁的胖將道:「巡閱使,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陳子錕。」 陳子錕立刻意識到,這位將乃是直系首領曹錕,立刻前一步,腳跟一併,敬禮道:「卑職見過巡閱使。」 曹錕下打量著陳子錕,哈哈大笑:「早就聽說第三師出了個趙子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啊,咦,才是個少尉,我說子玉,你怎麼不捨得給人家官當啊。」 吳佩孚道:「年輕人,爬得太快可不好。」 曹錕笑道:「我那正缺個副官,要不然把這小子借我用用,我給他少校軍銜。」 吳佩孚道:「我怕巡閱使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啊。」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周圍一群將軍也陪著笑,陳子錕順勢站到了吳佩孚身後,微笑著向那些高級軍官點頭致意,態度不卑不亢,軍官們知道這個年輕人即將飛黃騰達,也不敢小覷於他。 吳佩孚收住笑聲,拿出懷表看了看,罵道:「鬍子就是鬍子,散漫慣了,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曹錕脾氣挺好,笑道:「再等等,等等。」 車廂置於烈日暴曬下,儘管頭頂電扇轉個不停,但一身戎裝的將軍們還是汗流浹背。 又等了幾分鐘,遠處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隊士兵敲著鼓吹著嗩吶走過來,後面跟著手持青龍刀、方天畫戟的儀仗隊,那喜慶勁兒跟迎親隊伍差不多。 「不倫不類,荒唐。」吳佩孚冷哼道。 「哈哈,來了就好,子玉,咱們去迎接一下,禮數總是要盡到的嘛。」曹錕先起身,吳佩孚也不好托大,兩人帶著一群軍官下了車。 儀仗隊開到跟前,分列兩旁,一輛汽車駛了過來,兩側踏板各站了兩個身材魁梧的士兵,胸前一圈黃牛皮的駁殼槍彈匣袋,兩側各懸一把駁殼槍,火紅的綢子迎風飄。 護兵們先跳下車,手按著槍套虎視眈眈,前座的副官跳下車,拉開車門大喝一聲:「大帥駕到!」 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先鑽了出來,然後恭恭敬敬的將一個穿軍裝的瘦老頭攙扶出來。 曹錕瞇縫起眼睛,春風滿面。 吳佩孚卻鄙夷的哼了一聲。 陳子錕在關東當土匪的時候,和官兵打過不少交道,自然知道這老頭正是雄踞東北的霸主,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那個年輕人,恐怕是他的大兒子張學良。 張作霖下了車,看到曹錕和吳佩孚在等自己,立刻做出很驚訝的樣子,張開雙臂走過來:「哎呀,三爺,子玉,讓你們久等了,都是我老張不好,晚罰酒,罰酒。 曹錕爽朗的大笑:「雨帥,別來無恙啊。」 吳佩孚臉也露出笑意:「雨帥哪裡話,我們也剛到不久。」 「小六子,見過你兩位伯父。」張作霖一擺手,張學良快步前,磕頭行禮,慌得曹錕趕緊攙扶:「怎麼這麼大的禮,使不得。」 「哪有什麼使不得的,兩位是我的親大哥,就是他的親大伯,侄子給大伯磕個頭算什麼,哈哈哈。」張作霖堅持要讓兒子磕頭,曹吳二人也只好受了一禮。 陳子錕打量著這位綠林出身的張大帥,他身量不高,只到自己肩膀,體格也不魁梧,反而略有瘦削,臉更沒有絡腮鬍,而是一張白淨斯文的面龐,留著兩撇同樣斯文的八字鬍,如果不是穿著一身軍裝,說是教先生也有人信。 但他眼中那股彪悍狠辣和狡黠也是遮掩不住的,面對強勁對手揮灑自如,談笑風生,氣場比曹吳二人加起來都要強,真乃當世梟雄啊。 再看他兒子張學良,個頭勻稱,中等身材,軍裝裁剪的非常合身,肩章顯示他的校軍銜,大概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原因,身並無乃父那種綠林氣息,而是散發著一種驕奢跋扈的味道。 「請!」張作霖一擺手。 「請!」曹錕也側身做出有請的手勢。 張作霖當仁不讓,當先了車,吳佩孚臉不悅的表情一閃而過,卻被陳子錕捕捉到了。 陳子錕跟著副官幕僚們登了車,吳佩孚下令道:「開車。」 汽笛長鳴,火車慢吞吞的啟動了,忽然臨車傳來亂哄哄的吵鬧聲,吳佩孚皺眉道:「何人喧嘩?」 一個軍官推門進來:「大帥,警衛連和奉軍的弟兄們搶位子打起來了。」 吳佩孚道:「子錕,你去處理一下。」 張作霖也道:「小六子,去看看怎麼回事,別讓弟兄們欺負人。」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七章美國營盤 張作霖這話透著一股不加掩飾的囂張勁兒,彷彿直軍在他面前如同三歲小孩一般,當時直軍諸將臉就有些掛不住,但曹老帥和吳大帥沒發話,他們也不好開口。 此次倒皖,直系和奉系組成聯軍,但實際仗都是直軍打得,奉軍只派了兩個師的部隊入關打了個醬油,就堂而皇之的接收了大批皖軍的輜重,這讓直系將領們相當不滿,只是礙於大局初定,不好這麼快就撕破臉而已。 吳佩孚臉掛著淡淡的笑容,他心裡有數的很,警衛連的士兵都是膀大腰圓的山東大漢,和奉軍幹起來吃不了虧,更何況自己還有陳子錕這員虎將在呢。 張作霖更是滿臉的不在乎,咋咋呼呼道:「媽了個巴子,天真熱啊。」 隔壁車廂是一節普通的票車,曹錕的衛隊和吳佩孚的警衛連一部在這裡就座,本來座位就不寬裕,張大帥的衛隊一進來,起碼有一半人要站著,奉軍中很多人出身綠林,帶著一股子蠻不講理的野氣,再加是大帥的貼身衛隊,平時更是跋扈慣了的,哪能容得了別人坐著,自己站著。 當即他們就發了飆,指手畫腳讓直軍給他們讓座,語言裡自然少不了粗口,直軍的爺們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下裡當即就對罵起來,車廂裡充斥著東北大碴子味兒和山東煎餅大蔥腔,都是血性漢子,罵了兩句就急眼了,兩隊人馬隔著過道紛紛把槍拔了出來。 衛隊帶的都是手槍,一水的德國進口長苗子毛瑟,烤藍珵亮,機頭大張,奉軍是黃軍裝,直軍是藍軍裝,涇渭分明,劍拔弩張。 陳子錕先進來的,一看這場面就怒了,大帥們就在隔壁,這幫人也太沒分寸了,當即他就大喝一聲:「媽了個巴子的,都把槍給老子收起來!」 他穿的是直軍的藍色軍裝,馬靴佩刀軍官打扮,人又生的高大魁梧,威風凜凜,偏偏一嘴的關東口音,罵人話都和大帥如出一轍,一時間大兵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貨到底是哪邊的? 吳佩孚的衛兵認識陳子錕,先把槍放下了,曹錕的衛隊雖然不認識他,但見他穿著自己人的軍服,又是個軍官,便也放低了槍口。 可那些奉軍卻根本不買賬,還起哄:「你他嗎的算老幾啊?信不信我一槍滅了你。」 陳子錕面對奉軍大兵們的洶湧圍攻,面不改色道:「我叫陳子錕,不服咋滴?誰不服出來單練!」 「好!」直軍士兵們一陣叫好聲響起,這話聽著提氣,給直軍爺們長臉。 奉軍士兵們都愣了,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別看陳子錕個頭挺高,但在這幫張作霖精心挑選的衛隊面前,優勢就不太明顯了,這群大漢哪個不是身高八尺,相比之下,陳子錕還顯得有些單薄,臉蛋也過於白淨英俊了一些。 「媽的,老子和你練。」隨著甕聲甕氣一聲喊,一名奉軍士兵從座位站了起來,如同一尊黑鐵塔般佇立在陳子錕面前。 陳子錕仰頭看去,好傢伙,比自己高出整整一頭,腦袋有簸箕大,拳頭有缽盂大,這種人不但有蠻力,抗擊打能力也極強,在車廂這種狹窄的地方,自己閃轉騰挪的功夫反而發揮不出作用,怕是要吃虧。 陳子錕先下手為強,一記黑虎掏心打在他的胃部,黑鐵塔一動不動,反而獰笑起來,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向陳子錕抓過來。 「走你!」一身絕世武學的陳子錕豈會敗在一個莽漢手裡,他順勢抓住黑鐵塔的手指向後一扳,繼而攀他的肩膀,就聽「啪嗒」一聲,黑鐵塔的肩關節被卸了,緊接著又是一腳踢在小腿迎面骨,高大的身軀轟然矮了一截,人跪下了。 「好!」直軍士兵們紛紛鼓掌,奉軍們臉掛不住了,正要前群毆,一直站在門口靜觀其變的張學良說話了:「住手。」 聲音不大,效果奇佳,大兵們立刻挺直了腰桿:「旅長!」 張學良的軍職是衛隊旅的旅長,這些兵正是他的部下,一場騷亂自然可以順利平息,但只怕長官一走,兩邊又得幹起來。 「你剛才說,你叫陳子錕?」張學良問道。 「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陳子錕。」 張學良的眼睛亮了:「可是搗毀曲同豐司令部,單人獨騎在長辛店殺了個七進七出,逼降十萬皖軍的陳子錕?」 媽了個巴子的,這段故事演繹的越來越離譜了,不過陳子錕還是坦然答道:「正是在下。」 張學良激動了:「弟兄們,這位就是陳子錕,堪比常山趙子龍的猛將。」 奉軍士兵們從他倆的對話裡也聽出來了,這位爺絕非等閒之輩,東北漢子性子直爽,素來敬佩英雄好漢,既然這小白臉是趙子龍級別的豪傑,那服個軟也沒啥丟人的。 氣氛立刻和諧了許多,陳子錕把那黑鐵塔脫臼的關節也給了,向張學良伸出手:「幸會,張旅長。」 張學良熱情的和他握手:「聽你口音是東北人啊。」 陳子錕道:「在關外生活過一段時間。」 「太好了,老鄉啊,走,我請你喝汽水。」張學良很是興奮,拉著陳子錕的手不放了。 「張旅長,這邊的事兒還沒解決呢。」陳子錕指了指車廂裡的兩伙士兵。 「這個,你拿主意。」張學良道。 陳子錕當仁不讓,道:「直軍左邊,奉軍右邊,座位不夠自己調劑,就這樣。」 不偏不倚的處理,雙方都服氣,矛盾煙消雲散,張學良攜手陳子錕回到了隔壁車廂,張作霖看到兒子和直軍一個小少尉打得火熱,便問道:「這位小哥是?」 張學良道:「他就是戰報裡說的那個陳子錕。」 張作霖頓時笑道:「媽了個巴子,是你小子活捉的曲同豐啊,幹得好,怎麼才是個少尉啊,趕明兒到我那去,給你個少將旅長當當,子玉,是不是不捨得放人啊?」 吳佩孚冷笑道:「雨帥好慷慨,子錕,你願不願意當旅長啊?」 陳子錕不卑不亢:「謝張大帥厚愛,玉帥待我恩同父子,第三師就是我的家,所以,恕難從命。」 這一記馬屁拍的吳佩孚心裡美滋滋的,心情舒暢了,拉長的臉也回去了。 張作霖開懷大笑:「好小子,有一套。」又對吳佩孚說:「子玉小心眼啊,看你氣的那樣兒。」 曹錕打圓場道:「喝汽水,喝汽水,這秋老虎真是熱啊。」 這趟列車是開往天津的,駐紮天津美國租界的陸軍十五團有個週年慶典活動,照例是要邀請中**方當局和各國駐華武官參加的,本來這個活動早就定好了,請柬也是發給了徐樹錚,但誰也沒有預料到皖系倒台這麼快,於是只好臨時改邀直奉兩系的首領參加。正好前段時間美軍訪問了奉軍和直軍的營地,雙方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天津本來就是直系的老巢,曹錕的四弟曹銳身為直隸省省長,行轅就設在天津,租界裡更是建了不少西洋風格的大宅子,三哥駕臨天津,曹銳派出車隊迎接,將直奉兩軍的將領們從火車站接到城裡。 狹窄的道路充斥著牲口的糞便,人力車、走街串巷的小販和剃頭匠,叫賣聲此起彼伏,嘈雜吵鬧,擁堵不堪,巡警們揮舞著警棍開出一條路來,讓大帥們的座駕駛入租界區。 一進租界,豁然開朗,道路寬闊筆直,河邊綠樹成蔭,教堂的尖頂,公園的白柵欄,還有漫步在樹蔭下的老人和兒童,都讓人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天津有英國、美國、日本、俄國、德國、意大利、奧地利、法國、比利時的租界,其中英美日法意駐有軍隊,美國陸軍第十五團就駐紮在這裡,他們的兵營是一片灰色的意大利風格建築,外表莊嚴肅穆,而且顯得極其堅固。 大帥們乘坐的小汽車徑直開進了兵營,但衛隊乘坐的卡車卻被攔在外面,多方交涉美軍哨兵也不放行,正當大夥兒等著看張作霖發飆的時候,這位鬍子出身的大帥卻一笑置之:「讓小的們在外面侯著就是了,不礙事。」 陳子錕不禁對張作霖刮目相看,能屈能伸,果然是梟雄本色。 十五團的團長威廉.維爾德校和史迪威尉已經等在門口,在他們身後,是美軍的軍樂隊和儀仗隊。 軍樂聲響起,陳子錕被深深的震撼。 他從未見過如此威風的軍隊。 不管是直系奉系,還是西南的各路草頭王,但凡中**隊,士兵的穿著打扮都差不離,統一尺寸的二尺半軍裝褂子,肥大的軍褲,綁腿布鞋,帆布子彈帶,再加一頂軍帽,就是普通大兵的全部行頭,這身軍裝還常年不洗,骯髒破舊,比乞丐強不了多少。 俗話說的好,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就是這個道理,只有最混不下去沒有出路的人才去吃糧當兵,略微有些社會地位的人都瞧不起當兵的,當兵的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只有當了軍官,穿馬靴掛洋刀,才能有些自尊感。 美**隊的形象,讓陳子錕對軍人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轉變。 儀仗隊的士兵們,一水的熨貼合身的卡其軍裝,珵亮的褐色小牛皮裹腿,高腰皮鞋,大簷帽、牛皮武裝帶,拋光的核桃木槍托,鍍鉻的槍機和槍管,明晃晃的刺刀,戰鬥力暫且不說,就這軍容,全中國的軍隊拍馬也追不啊。 軍樂聲響起,維爾德校邀請大家檢閱儀仗隊,陳子錕很適時的站出來翻譯,流利的英語讓張學良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幾眼。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八章屠龍術 歡迎儀式後,貴賓們被引入會客室,諸國駐華武官和駐軍司令官都應邀來參加週年慶,在場的大多是高鼻凹眼的歐美軍人,唯一的例外是坐在角落裡低聲談笑的一群穿黃呢子軍裝的矮子。 那些是日本帝國駐天津部隊的軍官們,歐美同行看不起他們,他們又看不起中國人,所以只好自娛自樂。 陳子錕在火車吃多了冰鎮西瓜,此時有些內急,他抽個機會溜了出來想找茅房。 在第三師的大營裡,茅房通常是每連挖一個大坑,面搭起草棚遮風擋雨,每天早大兵們輪流蹲在大坑旁出恭,屙完了隨便拿個坷垃或者草葉擦擦就得,茅房裡的衛生狀況一般都是極其惡劣,炎炎夏日裡,一伸手都能抓一把蒼蠅,大兵們一度最愛幹的事情就是用尿沖糞坑裡白花花一片的蛆。 可是陳子錕在美**營裡竄來竄去,硬是沒有找到熟悉的糞坑。 正巧史迪威尉走出來抽煙,這才解了陳子錕的燃眉之急,原來軍營的廁所設在室內,一排箍著鐵皮的西洋式馬桶,面還有拉線水箱,水門汀地面擦拭的一塵不染,說句不好聽的,比第三師的伙房還乾淨點。 和廁所相鄰的是浴室,史迪威介紹道:「本來浴室禮堂的地下室裡,小伙子們洗澡很不方便,所以經常抱怨,後來校就在每棟樓裡都安裝了淋浴設施。」 陳子錕暗暗乍舌,在第三師的營房裡可沒什麼澡堂子,大兵們也沒那個衛生觀念,兩三個月不洗澡是常事,褲襠裡一撮就是一個泥球,誰身都不養幾十個跳蚤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 解決了膀胱的壓力之後,史迪威表示要帶客人參觀一下營房全貌,陳子錕欣然同意,在史迪威的帶領下遊覽了這座現代化的美國兵營。 軍營是西洋建築,三層磚混結構,下面有半地下室,面有閣樓,每座樓房住宿兩個連士兵,而且每個士兵都有自己的床鋪和個人衣櫃,更離譜的是,每個班竟然配備一名中國籍僕人,負責鋪床、擦皮鞋、擦拭武裝帶和鋼盔。 陳子錕暗道,這是來當兵的麼?是來當老爺的。 樓房裡有暖氣、電燈、自來水和抽水馬桶;廚房、倉庫、食堂、設在地下室中,一切設備井井有條,乾淨整潔。 兵營的西側,有馬廄、牲口欄、車棚;一個小型製冰廠,一個麵包房,獸醫院、商店和鐵匠鋪。 軍營大門口,幾十輛人力車一字排開,車伕們蹲在樹蔭下,只要大門口出現人影,他們就會蜂擁前熱情的用天津味兒的英語招攬生意,不過這一中一洋兩位軍官並沒有乘車的打算,史迪威指著遠處樹蔭中的花園洋房道:「軍官們住在那裡,和他們的家眷、管家、傭人、廚師和司機住在一起。」 陳子錕暗自計算,即使中國僕人價格低廉,每家五名傭人的話,每月支出也是一筆大數字,沒有一百塊錢是擋不住的,他很難想像這些軍官的薪水如何維持這麼奢華的生活,更難想像軍營可以造的如此先進和舒適,相比之下,北洋陸軍的兵營還停留在前清時代。 史迪威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加感慨,「天津兵營和美國本土的永備兵營比起來,從設計到施工質量簡直差的一塌糊塗,這大概是十五團唯一的遺憾了,不過他們有個值得吹噓的地方,那就是在秦皇島的海濱有一塊靶場,每年夏天可以去消暑。」 看史迪威的表情,不像是在炫耀或者吹噓,似乎人家美國人吃糧當兵天生就該得到這份待遇,陳子錕忍不住問道:「貴軍把軍費都花在營建,軍餉還能保證按時發放麼?」 史迪威哈哈大笑:「親愛的朋,難道你覺得美軍會剋扣軍餉麼,當然不會,每月士兵們的賬戶都會足額發放軍餉和海外服役的補貼,如果士兵願意,可以兌換成美國金元或者中國銀元,一個服役第二年的下士可以拿到三十美元,折合一百二十快大洋,足夠他喝酒找女人的了。」 說著,史迪威拋過來一枚閃閃亮的東西,陳子錕一把抄住,原來是一枚金幣,個頭比袁大頭小多了,圖案精美,線條清晰,閃耀著黃金的光輝。 手握美國金元,陳子錕心馳神往,用黃金當貨幣,軍營奢華的如同酒店,普通士兵的軍餉趕得大學教授,這樣的國家得是多麼富強啊。 「哦,忘了恭喜你,你現在已經是軍官了,有沒有繼續深造的計劃,像你這樣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如果不出國留學的話,是一種浪費。」史迪威道。 陳子錕心中一動,道:「我準備去日本學陸軍。」 史迪威搖搖頭:「NNN這絕不是一個好計劃,日本陸軍的那一套東西是東拼西湊來的,學美國學法國學德國,結果學了一個四不像出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準備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 陳子錕點頭稱是。 史迪威再次搖頭:「我非常搞不懂你們中國人為什麼如此鍾愛這所破軍校,而且學成回國的人通常還會在很短時間內晉陞為將軍,要知道,這只是一所培養低級士官的軍校,讓只學過班排級作戰的人去指揮千軍萬馬,不出錯才怪。」 陳子錕默默點頭,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從徐樹錚遠征外蒙古的日記裡可以看出,這位士官學校出身的北洋將的指揮藝術還脫不開三國演義裡那些傳統奇謀套路,至於熱兵器戰爭下的指揮則是一竅不通。 「陳,我建議你不要拘泥於前人的經驗,歐戰之後,世界格局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沒有人再想重演凡爾登絞肉機那樣的悲劇,飛機,遠射程的大炮,潛水艇、飛機、坦克的出現勢必改變戰爭的方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軍隊必敗無疑,因為他們掌握的那一套東西已經過時了,如果你去日本留學的話,那麼學到的東西只能是一些中世紀的淘汰玩意,當然前提是日本人願意教給你。」 史迪威的話很尖刻,但很實在。 「那麼,我應該去哪裡留學?」其實陳子錕已經隱隱猜到了答案,但還是問出這句話。 「西點,你已經去西點。」史迪威毫不猶豫的答道,「美**事學院是世界最好的軍事學府,沒有之一,至於英國桑赫斯特,法國聖西爾,俄國伏龍芝之類的只能屈居其次。」 「那日本的軍校呢?」陳子錕很配合的充當起捧哏的角色。 「提鞋都不配。」在貶低日本人方面,史迪威毫不吝嗇的使用他能掌握的所有中國刻薄話。 陳子錕笑道:「我很願意前往西點就讀,可大帥那一關難過啊。」 史迪威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想美國公使一定會樂於幫忙的。」 「非常感謝,史迪威尉,希望我們能成為校。」陳子錕伸出了手。 「叫我喬好了。」史迪威的手掌寬大而溫暖。 回到會客室,宴會已經開始,這是一場美國式的自助餐,長條桌擺著各種精心烹飪的菜餚和點心,身穿白制服的中國僕人端著托盤來回穿梭,軍官和政客們三五成群,談笑風生。 史迪威進來之後,找到維爾德校竊竊私語起來,不大工夫,兩人端著酒杯走到吳佩孚身旁攀談起來,大談兩國兩軍的誼,進而提到兩軍交流的問題。 「我真誠的建議吳將軍挑選一些優秀的年輕軍官到我國學習軍事,以便增強兩軍的交流。」維爾德校舉起了酒杯。 「我會考慮的,喝酒,喝酒。」吳佩孚似乎興趣不大,三言兩句就迴避了問題。 維爾德還想多說兩句,吳佩孚很客氣的說了聲失陪,就端著酒杯走了。 史迪威沖陳子錕聳聳肩膀,一攤手。 陳子錕無奈的笑笑,他自然知道大帥的脾氣,決不可能三言兩句被人家說服。 …… 當晚,曹錕吳佩孚一行下榻在天津曹家花園,飯後,吳佩孚將陳子錕叫到跟前,開門見山問道:「日本和美國,你想哪個國家留學?」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卑職想去美國。」 吳佩孚點點頭,在室內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停下說道:「鄉間屠狗之輩,混個溫飽不在話下,有屠虎之力的勇者,可以聞名鄉里,衣食無憂,那麼身懷屠龍術之人,是不是可以封侯拜將,光宗耀祖了?」 陳子錕沉默了一會,大帥此言意有所指,留學美國學的是毫無用處的屠龍之術,因為世間根本就沒有龍,西點學到的那一套東西在國內根本派不用場。 「大帥,我還是想學屠龍術,雖然目前天沒有龍,但不等於永遠沒有龍,奉張瘋狂擴軍,野心勃勃,更有強鄰日本,虎視眈眈久矣,卑職斷言,二十年內,中華空必然遍佈惡龍!」 聰明人對話不用多說,吳佩孚擺擺手道:「你下去,容我再想想。」 雖然還沒正式同意,但語氣已經有所鬆動了。 第三卷戎機第二十九章退避三舍 陳子錕退下之後,吳佩孚在屋裡來回走著,思索著剛才的對話,段祺瑞通電下野後,原本鐵板一塊的直奉聯盟轉眼之間變得遍佈裂痕,奉軍大肆收編潰敗的皖軍,瘋狂擴軍,爭權奪利,已經引起不少直系將領的擔憂。 奉張雄踞東北三省,擁兵二十萬,張作霖鬍子出身,狡猾狠辣,又有日本人撐腰,區區一個東三省巡閱使肯定填不滿他的胃口,觀他最近的言行,分明是有問鼎中央的意思。 直奉之間,兩年內必有一戰! 想到這個層面,吳佩孚更不願意放陳子錕出國留學了,正當用人之際,哪能放任如此一員虎將遠渡重洋。 曹家花園是意大利風格的洋樓,吳佩孚的臥室安排在二樓最佳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大門方向,夏日的傍晚,太陽還沒落山,夕陽的映照下,一輛掛著奉軍小旗子的汽車駛入了大門,吳佩孚以為是張作霖來訪,便吩咐勤務兵更衣。 換好了軍裝,卻久久不見人來請,吳佩孚耐不住了,派副官下去打探,不大工夫副官回報,奉軍確實派人來請,不過請的不是曹吳兩位大帥,而是陳子錕。 「請他做什麼!」吳佩孚不由得惱怒起來,張作霖這些招數未免太過下三濫,竟然明目張膽的挖牆腳。 「據說是張少帥請陳子錕聽戲。」副官報告道。 「知道了。」吳佩孚擺擺手讓副官下去,再度盤算起來。 …… 天津泰豐大戲院,門庭若市,熱鬧非凡,一輛漆黑的汽車停在門口,護兵拉開車門,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陳子錕邁步下車,跟著護兵進了戲院,只見裡面人頭攢動,聲浪滾滾,時不時響起炸雷一般的叫好聲,買瓜子香煙的叫賣聲摻雜其中,手巾把滿天飛,至於台演的什麼,他倒是沒注意。 隨著護兵到二樓包廂雅座,外面衛兵林立,裡面鶯鶯燕燕,花團錦簇,四個身穿絲綢旗袍手拿團扇的女子圍著一個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正是奉軍少帥張學良。 「張旅長。」陳子錕一併腳跟,敬了個軍禮。 張學良兩手一撐椅子扶手,站起來道:「昆吾兄,你我兄弟不必客氣,坐,喝點什麼,汽水還是綠茶?」說著打了個響指,戲院小廝立刻顛顛的前點頭哈腰聽招呼。 陳子錕在張學良身邊的空位坐下,他一身戎裝,腳蹬馬靴,只能大馬金刀的坐著,那幾個嫵媚女子眼睛眨呀眨的看著他,笑道:「好英武的小哥,若是扮行頭,那就是個活趙雲啊。」 張學良翹起二郎腿,拿起一支雪茄笑道:「你們是不知道,昆吾兄比趙雲還趙雲,一個人在長辛店萬馬軍中殺了個七進七出,那叫一個威風,昆吾兄,別客氣,隨便用。」 桌擺著雪茄、香煙、果盤、糕點、冰鎮汽水、熱毛巾,旁邊坐著嫵媚動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少帥說的隨便用指的到底是哪一樣。 陳子錕笑道:「張旅長謬讚了,子錕一介武夫,豈敢和常山趙子龍相提並論。」 張學良道:「私下場合,叫我漢卿就行,快看,趙子龍出場了。」 台一陣鑼鼓響,一員白袍小將高舉花槍踩著鼓點出來,啪的一個亮相,台下叫好聲一片,張學良也叼著雪茄喊了一聲好,陳子錕不愛看京戲,但也跟著拍了幾下巴掌。 「陳長官,喝汽水。」身畔的旗袍女子遞來冰鎮汽水,陳子錕客客氣氣接過道謝,張學良哈哈大笑道:「昆吾兄,放開點嘛。」說著緊摟身旁女子的纖腰,在她臉親了一口。 陳子錕笑笑,他和張學良一面之交而已,還沒達到一起嫖娼的交情,再說直奉雙方貌合神離,過從甚密對自己沒有好處。 旗袍女子偎依過來,呼氣如蘭:「陳長官,這齣戲可是少帥單門為你點的哦。」 陳子錕這才想起,戲院門口的水牌子寫的今晚的戲碼是長阪坡,看來這位張少帥還真看得起自己,且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可是一直到戲碼演完,張學良也沒說什麼。 戲看完了,少帥又邀請陳子錕一同宵夜,吃飯的時候依然是那四位美女環繞,此時陳子錕已經搞清楚,她們四個是天津本地最有名的妓院尋芳齋的頭牌,花名梅蘭竹菊,平日裡各路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花錢都要排隊,今日卻被張少帥包圓請來招待自己,可見自己面子之大。 左擁右抱,美酒佳餚應有盡有,好不容易吃完了夜宵,陳子錕已經有些犯困了,卻還不見張學良點到正題,他不由得納悶起來,難道說對方花了這麼大本錢,僅僅是和自己套近乎? 時間不早了,陳子錕索性告退,張學良的癮頭似乎卻剛來,道:「時間還早,再打八圈牌。」 陳子錕再三推辭,張學良就是不依,還搬出自己的軍銜來壓他,無奈,陳子錕只好道:「漢卿兄,其實我不會打牌。」 「沒事兒,保證一學就會,聽說越不會打牌的人越是贏得多呢。」少帥的玩性來,誰也拉不住,陳子錕只好捨命陪君子,他是初學乍練,手氣果然好的不得了,八圈牌打下來,果然陳子錕面前堆起了高高的籌碼。 再看牆的掛鐘,已經凌晨兩點鐘了,張學良依舊興致勃勃,精神頭十足,陳子錕總算明白了,合著這位是夜貓子啊。 對方沉得住氣,自己卻不能裝傻充愣,陳子錕明白,奉張是吳佩孚的最大對手,如果能從那裡借力的話,留學美國大事可成,想到這裡,他主動開腔道:「漢卿兄,小弟有一事不明,還請兄長指點迷津。」 張學良道:「昆吾兄何事不明啊?」 「小弟深感學識不足以擔當大任,報效國家,故而想出國留洋學習軍事,只是不知哪國的軍校比較適合我們中**人,漢卿兄見多識廣,一定對此深有研究,還望指點小弟一二。」 張少帥最好的就是面子,陳子錕如此懇切的向他請教,他頓時眉飛色舞起來:「要說軍校,那最好的當然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了,我們奉軍很多將領都是那裡畢業的,我從東北講武堂畢業之後,也打算去日本留學,到時候正好與昆吾兄同行,費用我全包了,不用你掏一分錢。」 陳子錕大喜道:「如此甚好,回頭我就向玉帥稟告。」 張學良道:「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吳世伯有點小心眼,把你當成寶貝疙瘩,他要是知道咱們一起去日本留學,非擔心我把你拐走了不可。」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陳子錕心中一動,知道今晚的核心主題到了,張學良下一步肯定封官許願,拉攏自己了。 果然,張學良道:「昆吾兄英語如此流利,想必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不知道曾在哪所大學就讀?」 陳子錕淡淡道:「早年在聖約翰大學讀,後來輾轉來到北京,師承辜鴻銘、劉師培兩位教授。」 張學良摸牌的手停頓住了,驚歎道:「哎呀呀,原來昆吾兄乃名師高徒,怪不得氣質如此不俗,英語如此流利,對了,兄台的武藝想必也是出自名門大派?」 陳子錕道:「少年時候在霍元甲師傅門下學過拳法,來北京之後,和杜心武大俠也有過切磋交流。」 張學良興奮的直搓手,忽然一推牌桌站了起來,吩咐副官道:「預備香案,我要和昆吾兄義結金蘭。」 今天才剛認識,一起聽了場戲,吃了頓飯,打了幾圈麻將,這就要結拜兄弟,看來這位張少帥繼承了乃父的綠林豪俠之氣,既然張學良主動提出,陳子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道:「如此便高攀了。」 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結拜儀式很簡單,一序年譜才知道,陳子錕比張學良年長一歲,兩人遂結為八拜之交,陳子錕為兄,張學良為弟。 結拜完之後,感覺就變了,重新回到牌桌,張學良已經沒心思打牌了,眉頭緊鎖似乎有心事一般,梅蘭竹菊都是極有眼色的人,便道:「少帥有公事要談,姐妹們暫且迴避了。」 房間裡沒了外人,張學良懇切道:「昆吾兄,你剛才所說的留洋一事,可是當真?」 陳子錕道:「當真。」 張學良點點頭:「如此也好,可以置身事外,我可不想見到同室操戈之事發生在你我兄弟之間。」 陳子錕故作驚訝狀:「漢卿何出此言?」 張學良反問道:「難道以昆吾兄的眼光,看不出直奉必有一戰麼?」 陳子錕不禁汗顏,張學良的坦率與真誠超過了自己的想像,看來人家是真把自己當兄弟看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再遮遮掩掩也沒意思,陳子錕道:「兄弟鬩牆,實非百姓之福也,只可惜子錕人微言輕,無法阻止戰事發生。」 張學良歎氣道:「我父帥雄心勃勃,吳世伯更是眼高於頂,自認是不世出的英雄,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們打他們的,咱們還是好兄弟,最好咱們都去日本留學,避開這場戰爭,如果避不開的話……」 「戰陣之若遇漢卿,為兄當退避三舍。」陳子錕接口道。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章留學 此言一出,兩人哈哈大笑,攜手走出房間,憑欄眺望遠方,天津城籠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大街小巷空蕩蕩的,更夫單調的梆子聲穿透夜色傳了過來。 「其實中國最需要的不是軍人。」張學良突然說道。 陳子錕一愣,扭頭看去,張學良若有所思的看著夜幕下的天津城,感慨道:「仗已經打得太多了,再多幾個猛將名將,不過是徒增百姓之苦罷了,中國現在最需要的是建設者,而不是破壞者。」 「軍人的職責是抵禦外侮,而不是為獨夫民賊看家護院,可惜能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啊。」陳子錕接口道。 「昆吾兄,中國之改變,還在你我之輩肩啊。」夜色中張學良目光炯炯,宛如晨星燦爛。 「願與漢卿共勉之。」陳子錕大有得遇知己之感,兩雙年輕的手握在一起,久久沒有分開。 「呵呵,漢卿約我看戲之際,我還以為你想拉攏與我呢,本想虛與委蛇一番,哪知道竟然結識一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真乃天意啊。」陳子錕笑道。 張學良亦笑道:「其實未嘗沒有這個意思,我父帥絕不會放過任何削弱吳世伯實力的機會,這次也是他讓我約你的,不過我這個人天生不會做說客,說著說著就推心置腹,把底子給露了。」 陳子錕道:「世事無常,倘若哪天我陳子錕走投無路之際,一定投效奉軍麾下。」 張學良道:「從我個人角度來說,倒是不希望你加入奉軍。」 陳子錕奇道:「這是為何?」 張學良道:「加入奉軍,咱們就是下級關係,兄弟之情倘若混雜了利益關係,反而不能推心置腹,那還有什麼意思。」 陳子錕歎道:「漢卿如此磊落,乃真丈夫也。」 說話間,東方破曉,一輪紅日從地平線升起,張學良道:「不知不覺一夜過去了,耽誤了昆吾兄休息,實在是罪該萬死,我預備了一樣禮物來賠罪,還望昆吾兄笑納。」 說著向副官使了個眼色,副官閃身出去,不大工夫端著一個紅木盒子進來,面向陳子錕打開,盒子裡紅色絲絨襯墊之是一把鍍鉻的花口擼子,外帶兩個空彈匣,小巧玲瓏的手槍銀光閃爍,惹人喜愛。 「好槍!」陳子錕把玩一番,讚不絕口,道:「漢卿,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這槍體型小,適合防身之用,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幾盒子彈過去。」張學良見陳子錕喜歡這個禮物,很是欣慰。 …… 天光大亮的時候,陳子錕終於回到了曹家花園,用過早飯之後,拿了兩個盒子來到吳佩孚臥房門前輕輕叩門:「玉帥。」 「進來。」威嚴的聲音傳來。 陳子錕推門進來,將手中的盒子擺在茶几,兩個盒子裡分別裝著一把手槍、一堆紙幣。 「昨晚張少帥邀我看戲,後來又打了幾圈麻將,這是他從給我的禮物,還有牌桌贏的錢。」陳子錕報告道。 吳佩孚在桌後面正襟危坐,面無表情道:「張家小子很賞識你啊。」 陳子錕正色道:「無非是邀買人心而已,卑職豈能當。」 吳佩孚道:「他就送你這些東西,沒說別的?」 陳子錕道:「張少帥邀我同去日本士官學校留學,還承諾承擔我的一切費用,被我婉言謝絕。」 吳佩孚呲之以鼻:「張家小子在東北講武堂了一年學,出來就是個校旅長,再去日本鍍一層金,回來後怕是要當將軍了,這個日本陸軍士官學校難道就如此之好?可笑之極。」 陳子錕不說話,靜觀吳佩孚的表情,看來自己斷章取義張學良的話起了效果了。 吳佩孚擺手道:「好了,你下去,這把槍,還有這些錢都拿去。」 陳子錕道:「這是奉張收買我的東西,卑職不能拿。」 吳佩孚道:「讓你拿就拿著,以後張家小子送你什麼東西全接著,我倒要看看,張作霖能下多大本錢收買我的大將。」 陳子錕也不矯情,拿起槍和鈔票告退了。 吳佩孚抓起桌的電話,搖了一通說道:「給我接外交部。」 …… 當日下午,陳子錕隨曹吳兩位大帥乘火車返京,未能再見張學良一面,抵達北京之後,在南苑兵營稍作休整。 次日一早,吳佩孚即命令陳子錕陪同自己前往總統府公幹。 陳子錕心裡咯登一下,預感到有事發生。 今天吳佩孚穿的很正規,軍禮服一絲不苟,馬靴珵亮,手扶著軍刀坐在汽車裡若有所思,陳子錕坐立不安,但也不敢多問。 汽車抵達新華門,八名衛兵舉槍行禮,朱漆大門遍佈銅釘,帝王威嚴撲面而來,汽車緩緩駛入,總統府內綠樹掩映,翹脊飛簷,青磚地面乾淨整潔,水面碧波蕩漾,岸邊柳枝低垂,若不是隨處可見的侍衛武官,簡直會被誤認為是公園。 大總統徐世昌在紫光閣接見了直魯豫巡閱副使吳佩孚,這是陳子錕第一次見到中華民國名義的最高領導人,大總統面目慈祥,身穿團花馬褂,端坐太師椅,言談舉止頗有氣度。 徐世昌身旁坐著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見吳佩孚進來和大總統行完禮之後,前握手道:「久仰孚威將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將軍錚錚鐵骨,真乃我中華之脊樑也。」 吳佩孚笑道:「顧公使說笑了,您在巴黎和會的壯舉,才堪稱中華脊樑。」 顧維鈞看了看吳佩孚身後的陳子錕,點點頭道:「將軍電話裡介紹的人就是他?」 陳子錕立刻前道:「陸軍少尉陳子錕,見過顧公使。」 顧維鈞讚道:「小伙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不過……」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轉而對大總統道:「美**事學院確實遠非日本士官學校這樣的初級軍校可以比擬,它培養的都是高等級的軍事人才,不過入學相當嚴苛,迄今為止,我國還沒有人在西點讀過。」 吳佩孚道:「不是說有邦首腦的推薦,可以免試入學麼?」 顧維鈞道:「話是這樣說,可沒有堅實的英文功底和文化基礎,單憑推薦入學的話,怕是跟不課程,反而不美。」 徐世昌道:「此言有理,子玉,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一層?」 吳佩孚笑道:「大總統,顧公使,你們儘管放心,我推薦的人才,絕對不會給國家丟人,我這個副官,可是聖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的雙料高材生。」 顧維鈞眼睛一亮,說道:「沒想到竟然是聖約翰的校,你是哪一屆的?」 這段話是用英語說的,陳子錕立刻改用英語對答:「我是1915屆的,後來在北大試讀過一段時間,跟辜鴻銘教授學過英語。」 「我說嘛,你的英語很地道,原來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顧維鈞興奮起來,不由得多打量了陳子錕幾眼,「為什麼會從軍呢?」 「我是為洗雪巴黎和會之恥才投筆從戎的。」陳子錕一句話就完美的回答了顧維鈞的問題。 徐世昌微微頷首,向顧維鈞投來探詢的目光,顧維鈞莊重的點了點頭。 「來人啊,筆墨伺候。」大總統一聲令下,侍從官們忙碌起來,將一份中英文寫成的文件鋪在案子,徐世昌提起毛筆在下方簽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掌印官捧來一個長方形的楠木盒子,裡面儘是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各種印信,徐世昌從中挑了一顆,在名字下方蓋了一個鮮紅的戳子。 「好了,剩下的就是我們外交部的事情了。」顧維鈞接過侍從官雙手捧來的推薦,又雙手捧給陳子錕:「拿好,憑這個可以就讀美國西點軍校。」 陳子錕看看吳佩孚,後者微笑著看著他,眼中儘是長輩般慈祥的關懷。 「謝大總統,謝顧公使,謝玉帥栽培!」陳子錕努力控制著不讓眼淚淌出來,大帥待自己真是恩同父子啊,留學美國這麼大的事情,轉眼之間就給辦好了,想想真是像做夢一樣。 「不用謝我,好好學習,為國爭光。」吳佩孚拍拍陳子錕的肩膀,殷切希望都在其中。 事情辦妥,大總統另有公務,顧維鈞陪著吳佩孚和陳子錕出了紫光閣,三人在中南海裡漫步著,顧維鈞說道:「遠渡重洋,可是個辛苦差使,小陳準備好走哪條路線了麼?」 陳子錕謙虛道:「學弟未曾遠遊,沒有經驗,還請學長指點一二。」 顧維鈞道:「有兩條線路,一條是乘船向東橫渡太平洋,中途停靠日本和火奴魯魯,先到美國西海岸的舊金山,然後乘火車橫貫美國大陸,抵達東海岸邊的紐約;還有一條線路是向西穿越印度洋,走紅海地中海先到歐洲,然後經北冰洋直達紐約,你想選哪個?」 陳子錕道:「我想多遊歷一下世界,就走西線。」 顧維鈞笑道:「玉帥,有沒有足夠的經費讓你的學生周遊列國啊?」 吳佩孚道:「讀萬卷,行萬里路,多出去走走我是支持的,至於經費問題,公派留學自然由陸軍部出資了。」 顧維鈞道:「那再好不過了,正好我下個月赴倫敦出任駐英公使,不如結伴同行。」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一章出息了 對於顧維鈞的熱情相約,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在新華宮門口,這個國家最著名的外交官和最善戰的將軍握手告別,各自車離去。 回去的車,吳佩孚宛如慈父一般對陳子錕嘮叨個不停:「子錕啊,我就要赴洛陽練兵去了,你照顧好自己,洋人的東西,好的要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算了,陸軍部準備了五千大洋,旅費和學費都在裡面了,我私人再贊助你五百大洋,可要省著點花啊。」 陳子錕鼻子一酸,哽咽道:「玉帥……」卻說不出話來,吳佩孚平日生活清苦,吃喝穿用與士兵無異,第三師更無剋扣軍餉之事,五百大洋對吳佩孚來說,並非小數字。 「好了,遠渡重洋可要當心身體,等你學成歸國,我為你接風洗塵。」吳佩孚爽朗的笑笑,拍拍前座:「停車。」 汽車靠邊停下,吳佩孚道:「留學在即,千頭萬緒,你就不用回軍營了,去準備行李,和親朋好們也告個別。」 「玉帥,那我就在這兒下車了。」陳子錕跳下汽車,目送吳佩孚專車漸漸消失在遠方,初秋的北京,繁華依舊,一群鴿子從樹梢掠過,衝向廣闊無垠的碧空。 叫了一輛洋車直奔紫光車廠,進了大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陳子錕疾步前給那人一個熊抱:「大海哥,你回來了!」 來者正是趙大海,他退後一步哈哈大笑,打量著陳子錕道:「幾個月沒見就挎洋刀了,有出息!」 寶慶在一旁說:「大錕子,大海哥難得回來一趟,今兒你別回兵營了,咱們兄弟好好喝一場。」 陳子錕笑道:「正好我有幾天假期,咱們哥幾個好好聚聚。」 杏兒在後院招呼道:「開飯了,大老爺們都進來。」 兄弟三人攜手進了後院,初秋天氣正是涼爽之時,飯桌就擺在院子裡,車廠重新開辦之後,生意蒸蒸日,生活水準也了一個台階,桌子雞鴨魚肉樣樣俱全,還有一壇二鍋頭。 坐下之後,二話不說先乾了三杯,趙大海道:「家裡的事兒我聽說了,薛大叔沉冤得雪,不容易,為這個咱們得再乾一杯。」 「嗯,這杯酒敬薛大叔,希望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瞑目。」陳子錕提議道,三人拿起杯子澆在地,氣氛有些肅然。 「說點好消息,你們猜誰來信了?」薛寶慶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晃了晃。 陳子錕眼睛一亮:「小順子的信!」 「呵呵,我還沒拆呢,等著你回來再看。」寶慶把信遞了過來。 信封的字跡娟秀工整,絕非出自李耀廷的手筆,陳子錕撕開信封抽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信的內容很短,李耀廷說自己做股票生意發了大財,已經今非昔比,不過生意太忙不能回來,只能匯來一筆款子請寶慶幫忙修繕母親的墳墓。 信封裡附帶著一張匯豐銀行的本票,面額一千元。 「嘖嘖,小順子也有出息了。」寶慶臉蕩漾著笑意,兒時的夥伴發了洋財,比他自己發財還要高興。 陳子錕卻望著那一筆蠅頭小楷發呆,這字跡,有些眼熟啊。 「來,為小順子發洋財走一個。」寶慶舉起杯,陳子錕從恍惚中醒來,趕緊端起酒杯:「走著。」 又喝了一杯,陳子錕抹抹嘴,道:「還有個事兒,我給大家說說,杏兒,王大媽,你們也過來。」 「啥事啊,這麼大動靜。」杏兒解了圍裙,又招呼端菜來的王大媽一起坐下。 陳子錕從兜裡掏出一個錦緞封面的折子,打開來向眾人展示:「這是大總統給我開的推薦,不日我就要赴美留學了。」 「啊!大總統開的啥啥?」寶慶的眼睛瞪得溜圓,望著推薦下面的大印和簽名倒吸涼氣。 一貫鎮定自若的趙大海也亂了方寸,光噹一聲把酒杯放下,酒水四濺:「留學美國,那不是和詹天祐詹總工是同學了麼。」 陳子錕笑著解釋:「不是,詹總工是耶魯大學畢業的,我是到西點軍校學習軍事,不搭界。」 杏兒興奮道:「大錕子你太厲害了,人家都說到日本留學是鍍銀,到美國留學是鍍金,你鍍了一層金回來,那不得當九門提督啊。」 王大媽更是高興的直抹眼淚:「這孩子,真是出息了。」 陳子錕道:「這一去就是好幾年,以後大夥兒不能經常見面了,趁著我在,咱們好好喝一場。」 「對,走著!」大夥兒共同舉起了酒杯。 …… 這一場酒喝的是天昏地暗,寶慶醉的不省人事,被抬進屋裡挺屍去了,趙大海東倒西歪,神智卻還清醒,拉著陳子錕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著。 「大錕子,你們北大有個叫李大釗的先生?」趙大海道。 「有啊,怎麼,你認識他?」陳子錕一愣。 「哦,沒事,隨便問問。」趙大海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啥,我晚和鐵路的夥計還有個場,先回家歇著了,明天再過來和你喝。」 「那行,大海哥你還能走麼,我讓人送你。」正好前院有歇班的車伕,陳子錕安排了一輛車拉趙大海回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量也漲,陳子錕雖然一斤二鍋頭下肚,但絲毫不覺得醉,反而有些興奮,看看時間尚早,便出門去找自己名義未婚妻夏小青去了。 夏家父女已經搬離了龍鬚溝,就住在頭髮胡同一所小三合院裡,陳子錕來到小院門口剛要敲門,忽然突發奇想,趴在門縫朝裡面看去。 夏小青正蹲在地,手裡捧著一個沒長毛的小鳥,慢聲細語的說著話:「小鳥啊,你怎麼了,你媽媽不要你了麼?」 小鳥嘰嘰喳喳一陣鳴叫。 「哦,不是啊,是從窩裡掉出來的,不要緊,姐姐幫你回家。」說著,夏小青身子一擰,一個旱地拔蔥就了房,緊接著一個吊掛金鉤,把小鳥放回屋簷下的鳥窩裡。 陳子錕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夏小青臉色一變:「誰!」手一揚,暗器飛來,陳子錕猝不及防,就覺得眼前一花,啥也看不見了。 暗器是一枚土坷垃,砸在門化成無數細碎的粉末,迷了他的眼睛。 夏小青跳下房,蹬蹬幾步竄來打開門一看,只見陳子錕捂著眼睛蹲在地,頓時笑道:「是你這個壞蛋啊,偷偷摸摸的想幹什麼?」 陳子錕道:「你這是謀殺親夫啊。」 「你別瞎揉眼睛,讓我看看,燕子門的獨門暗器只有我自己能解。」夏小青煞有介事的嚇唬他,掰開陳子錕的眼皮,輕輕往裡面吹了一口氣。 陳子錕眼淚直流,終於看到了夏小青略帶調皮的笑臉,紅撲撲的尤其可愛。 「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夏小青佯怒道,轉身就走。 陳子錕趕緊追過去:「有事找你,再過幾天我就要出洋留學了,你看,要不要咱們先把事兒辦了。」 「什麼留學?辦什麼事兒?」夏小青沒回過味來。 「我要去美國了,大概四五年時間才能回來。」陳子錕站在原地,很認真的說道。 夏小青愣了一會,傻呆呆的問道:「美國在哪兒?遠麼?」 陳子錕道:「美國在地球的另一端,很遠,坐船要走幾個月。」 「這麼遠,怕是得有十萬里?」夏小青幽幽的說。 「差不多,沒有十萬也有八萬,所以咱們的婚事……」 「你不想要我了是!」夏小青突然生氣了,轉身就跑,陳子錕緊隨其後,眼睜睜的看著這位輕功高手絆倒在門檻。 夏小青可不是裝的,心亂了,啥輕功都是白搭,狼狽不堪的爬起來,眼淚就嘩嘩的下來了。 陳子錕趕緊前哄她:「怎麼話說的,這就眼淚啪嗒的?」 夏小青道:「你出國留洋,找你的洋婆子去,我沒過學,配不你。」 陳子錕目瞪口呆,這想像力也太豐富了,自己還沒想過在美國沾花惹草的事情,夏小青就提前預料到了。 一番好言撫慰,夏小青終於和緩了一些,不過還是號稱自己扭了腰,讓陳子錕抱,陳子錕無奈,只得就範,剛把她抱起來,就聽到身後一身乾咳。 不知道啥時候夏師傅已經回來了。 夏小青頓時紅了臉:「爹,我腰扭了。」 「燕子門的傳人,居然能扭了腰?」夏師傅的表情似笑非笑。 夏小青訕訕的從陳子錕懷裡掙脫出來,岔開話題道:「爹,陳子錕他要去美國留學了。」 「哦?」夏師傅眉毛一揚,點頭道:「出國留學是大喜事,應該喝一杯。」 「好,我去打酒。」夏小青轉身就跑,哪有半點扭了腰的樣子。 目送女兒離開之後,夏師傅卻歎息道:「孩子,我看這樁婚事還是算了。」 陳子錕大驚:「這是如何?」 夏師傅道:「雖然大叔我讀不多,但也知道門當戶對的道理,本來覺得你們倆是江湖兒女,情投意合,看來大叔錯了,你是九天鯤鵬,是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人,我們家小青配不你。」 陳子錕急道:「我陳子錕可不是陳世美之流,再說……」 「不用說了,這事兒回頭再議。」夏師傅打斷了陳子錕,態度非常堅決。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二章夏家往事 氣氛有些尷尬,陳子錕大為失望,本來他來找夏小青,是想說趁自己出國之前把婚事定了,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夫妻了,這也是為了夏家父女考慮,畢竟老爺子身子骨不好,一直惦記著女兒的終身大事。 可現如今自己攤出國留洋的大好事,夏師傅卻要退婚,陳子錕能高興的起來麼,他耐住性子道:「大叔,您可不能這樣獨斷專行,婚姻大事絕非兒戲,說定就定,說散就散。」 夏師傅卻怒了:「小青是我的女兒,我不做主誰做主,這事兒沒得商量。」 陳子錕沒料到平日一副老好人模樣的夏師傅蠻橫起來居然如此油鹽不進,氣的他拳頭捏的啪啪響。 「怎麼,想動手?進招。」夏師傅向後退了一步,擺出一個白鶴晾翅的架勢,陳子錕氣的鼻子都歪了,心說我再憋屈也犯不和您一個生病的老人動手啊。 「得,我走還不成麼?」話不投機半句多,陳子錕轉身便走,剛出大門就看見夏小青一蹦一跳的回來,手裡甩著個酒葫蘆。 「不陪我爹嘮嗑,幹啥去啊你。」夏小青問道。 陳子錕道:「你爹要退婚,我先走了。」 「什麼!」夏小青眼睛瞪得溜圓,把酒葫蘆也扔了,拉住陳子錕道:「你先別走,我去問清楚。」扭頭跑進院子,就聽到她爆豆般的一陣吵嚷,然後是「啪」的一聲脆響,整個世界安靜了。 陳子錕站在原地沒敢挪窩,想了想決定還是回去看看,哪知道大門光噹一聲關了,他討個沒趣,只好悶頭回去。 …… 夏小青挨了爹爹一巴掌,雖然打得不重,但卻是十九年來第一次動手打她,傷心的她趴在屋裡嚎啕大哭:「娘啊,你怎麼走的那麼早。」 夏師傅搓著手在外面走來走去,心中懊悔不已,等了一會兒,忽然房門開了,女兒拎著個小包袱面無表情的出來,逕直奔門口去了。 「站住!」夏師傅暴喝一聲。 夏小青站住了,但沒回頭。 「你去哪兒?」 「你管不著,退人家的婚,還住人家的房子,我沒這個臉。」 「小青,爹是為你好。」 夏小青猛然回身,連珠炮一般說道:「為我好就不該退婚,為我好就不該打我,為我好就不該教我武功,把我養的像個男人一樣,沒人喜歡沒人愛,這樣你就滿意了!」 夏師傅怔住了,良久才歎道:「女兒,是爹爹錯了,爹不該打你,你先把東西放下,聽爹爹講一個故事好麼。」 夏小青沒有坐下,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二十年前,有個窮小子和大戶人家的小姐私定了終身,卻被女方父母所不容,被迫四海為家,後來在流浪途中誕下一女,再後來,那小姐聽說母親亡故,回家祭拜之際,被父兄擒住……」 說到這裡,夏師傅哽咽了,有些說不下去。、 夏小青自然明白父親說的是自家的事情,關於母親的死一直是個謎,沒想到今天竟然藉著這個機會揭開了。 「難不成我娘是被姥爺和舅舅殺死的?」夏小青顫聲問道。 夏師傅沉痛的點了點頭:「按照規矩,沉塘,等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夏小青緊咬住嘴唇,熱淚滾滾而下,母親死的時候自己年紀還小,只記得某一天再也見不到娘親了,卻不知還有如此淒慘的往事。 「孩子啊,你身背負著血海深仇啊,你注定不能過平常人的生活。」夏師傅語重心長道,「本來我覺得陳子錕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材,有心招贅與他,再把一身武功傳授給他,由你倆挑起咱們燕子門的大梁來,可爹爹看錯了人,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將來是要封侯拜將的人物,咱家的血海深仇強加到他肩膀,那是害了人家。」 「爹……」夏小青忍不住撲到父親懷裡痛哭失聲。 夏師傅也老淚縱橫:「其實燕子門這個門派是你娘和爹開玩笑的時候創的,加你也不過三個人,爹爹走遍大江南北,遍訪武術名家,學了一身功夫,一來是為了報仇雪恨,二來是證明給仇人看,爹不是廢物。」 「爹,仇人在哪兒,我找他們報仇去。」夏小青忽然抹掉眼淚,咬牙切齒。 「時機未到啊。」夏師傅長歎一口氣。 夏小青道:「什麼時機不時機的,陳子錕不是當軍官的麼,讓他帶兵去把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全拿機關鎗突突了不就得了。」 夏師傅苦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拿機關鎗算什麼。」 夏小青不服氣道:「什麼江湖事,這是私仇,怎麼報都行,我這就找陳子錕去,他現在可牛逼了,是吳佩孚大帥手下紅人,槍斃幾個人不跟玩似的。」 說著就要出門,卻又被夏師傅叫住:「小青,你倆真的不太合適。」 「爹……」 「窮文富武,這句老話沒錯,陳子錕一身紮實的拳腳功夫系出名門,這可不是花錢就能學來的本事,爹也是後來才回過味來的,這小子出身不低啊,現在又要出洋留學,將來前程不可限量,三妻四妾那是少不了的,到時候你怎麼辦,想過沒有?」 「我……」夏小青還真沒想到這麼長遠,一時語塞。 「爹從小把你慣壞了,偏偏你又爭氣,練就一身絕頂功夫,尋常男人哪個入得了你的眼睛,你心高氣傲,他也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大男人,你倆脾氣倔一塊兒去了,你說到時候這日子咋過?」 這話說到夏小青心坎裡去了,她彷彿看到陳子錕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場景,而自己只能氣鼓鼓的在一邊抱著孩子掉淚。 她用力的搖搖頭:「這不是我要過的日子。」 夏小青的心目中,理想的生活應該是身懷絕技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在大宅子裡當太太,那是要了她的命。 …… 陳子錕氣哼哼的回到了紫光車廠,酒勁還沒過去,倒頭便睡,睡到迷糊處,覺得有人用熱毛巾給自己擦背,動作很溫柔,當即他就僵住了,莫非是杏兒,那可是寶慶的女人啊,跑自己屋裡幹啥來了,這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了。 慢慢的轉過身來,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陳子錕登時驚呼道:「小李子,李俊卿!」 「大錕子,是我。」李俊卿靦腆的笑了,臉蛋緋紅,比娘們還好看,他穿一身白西裝,白皮鞋,裁剪合體,料子很好,看來是發財了。 「你咋來了,在哪兒發財呢,對了,馬家倒霉了你知道麼?」陳子錕一骨碌爬起來,興奮的說道。 李俊卿一笑:「知道,這案子是六爺督辦的,本來馬家還想蹦達兩下,還是被硬壓下去。」 「六爺,哪個六爺?」陳子錕摸不著頭腦。 李俊卿道:「六爺就是曹三爺身邊的紅人,曹公館的收支處長,我就是六爺的人。」 子錕摸摸後腦勺,隱約有些明白,這年頭,男人生的漂亮也是資本啊。 「聽說你要出國了,我特來恭喜,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一件貂皮大衣,是六爺送我的,我送給你,聽說美國那地方冬天可冷了,你穿著也好檔個風。」 「這怎麼好意思。」陳子錕假意推辭,李俊卿急了:「大錕子,咱們是什麼交情,我的命都是你給的,別說一件貂皮大衣了,就是再值錢的玩意,也抵不咱們兄弟的交情啊。」 「那好,我就收下了。」陳子錕也不再矯情。 忽然外面一陣腳步聲,杏兒走進來道:「大錕子,外面來了好多兵,說是找你的,媽呀嚇死了,你快去瞅瞅。」 陳子錕還沒說話,李俊卿先站起來了,傲然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兵敢來這兒撒野。」 說著就快步出去了,陳子錕趕忙披衣起來跟著出去,來到大門口一看,胡同裡停著兩輛汽車,七八個穿黃軍裝的大塊頭正恭恭敬敬的站著,看打扮是奉軍方面的人。 剛才還豪氣雲天的李俊卿不做聲了,六爺再牛逼,也管不到奉軍頭,陳子錕卻笑了:「哥幾個是來找我的?」 領頭的小軍官啪的一個敬禮:「陳長官,我們少帥請您喝酒,車都預備好了,您請。」 說著拉開了車門。 杏兒嚇得直哆嗦,拉著陳子錕的胳膊說:「不會是鴻門宴?」 陳子錕哈哈大笑:「沒事的,我和張旅長是好朋。」對那小軍官道:「我換身衣服就來。」 轉身回到臥室,想了想還是沒穿軍裝,換了身長衫,想了想又把張學良送給自己的花口擼子拿了出來,檢查一下彈匣,塞在了腰間。 剛轉身,李俊卿站在門口,一臉擔心:「沒事?」 「沒事,能有啥事啊。」陳子錕笑道,不得不承認,他的神經過敏了一些,這還是去年在安福胡同赴徐樹錚的宴席時養下的毛病,別管當面稱兄道弟多麼親熱,背地裡誰也難保不給你一槍,這就是現實。 出門車,絕塵而去,李俊卿望著遠去的車燈,歎口氣對杏兒道:「不早了,我先回了。」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三章程儀 汽車在夜幕中向西北方駛去,此時已經到了關城門的時間,北京內外城大大小小的城門全都閂落鎖,禁止進出,可是這輛插著奉軍旗幟的小轎車居然徑直開到西直門,向守門士兵出示了特別通行證,於是,已經關的大門又重新開啟了。 「這是去哪兒啊?」陳子錕笑問道,手挪到了腰間,花口擼子體型小,正適合在汽車這種狹窄空間裡使用,他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內打死身邊這兩個配槍的士兵,然後跳車逃走。 衛兵絲毫沒有感覺到陳子錕的異狀,大大咧咧答道:「到地方就知道了。」 一路黑燈瞎火,陳子錕緊張兮兮,握槍的手都汗津津的,十五分鐘後,汽車停在一處古式門樓子前,車燈照耀下,大門銅釘閃爍,牌匾藍底金字:頤和園。 大清朝沒了,昔日的皇家園林變成了公園,歸北京市政公署管理,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對外開放的時間,門口站了幾個巡警,看到汽車過來,急忙推開大門,打著手勢指揮車輛進入。 汽車在大門內的空地停下,陳子錕被請下車,改乘四人抬的轎子,一路抬到萬壽山附近,這裡翠竹掩映、景色秀美,離得老遠就聽到絲竹管樂之聲,陳子錕撩開簾子一看,遠處燈火璀璨,人影閃動,居然是個酒樓。 了二樓雅間,張學良和另一個陌生男人已經坐在這裡了,周圍自然少不了一些鶯鶯燕燕,見陳子錕進來,少帥急忙起身介紹道:「昆吾兄,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東北講武堂的戰術教官郭松齡,和我亦師亦,今天沒有邀請別人,就我們三個。」 陳子錕和郭松齡拱手見禮,坐下笑道:「漢卿,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張學良道:「我聽說你要去美國學習軍事,特地設宴為你踐行,這兒叫聽鸝館,是當年慈禧太后吃飯的地方,怎麼樣,還算別緻?」 陳子錕四下打量,傢俱陳設果然都是好的檀木傢俱,皇家氣度撲面而來,便感慨道:「漢卿有心了。」 「人到齊了,咱們就開始。」郭松齡年紀最大,性格也比較豪爽,有他在場氣氛便是活躍了許多,再加那些八大胡同請來的窯姐們助興,一罈陳年花彫很快就見底了。 「今天昆吾兄是主角,你們多敬他幾杯,今天不陪他喝好了,我可不答應。」在張學良的鼓動下,鶯鶯燕燕們蜂擁而,連續十幾杯下去,陳子錕就有些高了,說話也有些大舌頭。 「漢卿,此去美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希望再會之時,你我的共同理想能夠實現。」陳子錕握住張學良的手懇切的說道。 「一定會的。」張學良笑呵呵的搖晃著陳子錕的手,轉臉對郭松齡道:「昆吾兄和我一樣,雖然身為軍人,但骨子裡卻是和平主義者,我們都認為,槍口應該對外,而不是對著同胞。」 郭松齡歎道:「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如果中國的軍人都能有此胸懷,何愁中華不崛起。」 張學良打了個手勢,下人端來一個托盤,面擺著一個紅色的信封,面寫著「程儀」兩個字。 「昆吾兄,我們馬就要返回奉天了,就不能為你踐行了,這是小弟的一番心意,還請笑納。」 陳子錕拱手道:「那就多謝了。」 「你我兄弟,不必客氣,等昆吾兄學成歸國之際,小弟一定親往迎接。」張學良看看腕子的手錶,道:「呀,已經這麼晚了,把宴席撤了,咱們再打幾圈牌。」 陳子錕只得捨命陪君子,一直陪少帥打牌直至天明,這次他的手氣就沒次那麼好了,不過張學良卻一再放炮,輸了不少錢,等到牌局結束之時,陳子錕贏了一千多塊,郭松齡贏了五百塊。 …… 回去的汽車,陳子錕打開紅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交通銀行的本票來,面赫然寫著一萬元正的字樣。 「漢卿真是古道熱腸啊。」陳子錕感慨無比,其實他何嘗不明白,牌桌張學良也是刻意輸牌的,看看大額本票和支票,再摸摸腰間膛的手槍,他自嘲的笑了。 回到車廠,先補覺,睡到中午,寶慶來敲門,聲音挺急:「大錕子,熊府管家來送帖子了。」 陳子錕一骨碌爬起來,趕緊穿衣服,回到北京後他曾經去熊希齡府拜訪,拋開交情不說,熊希齡還是紫光車廠最大的股東,可是熊老這段時間一直在香山忙慈幼院的事情,兩人還未曾謀面,既然管家登門,看來熊老是回來了。 果然,管家送來的是熊希齡親筆寫的請柬,邀請陳子錕過府赴宴,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這邊熊府管家剛走,京城糞王於德順就登門了。 「哎呀呀,我的兄弟,你現在是鯉魚躍了龍門了,聽說下個月要出洋留學,我特來看看有啥能幫得的麼?」於德順穿了一身嶄新的馬褂長衫,大概是臨來的時候洗過澡,身一點臭氣都沒有。 「這不是咱京城糞王麼!」陳子錕熱情無比,拉著於德順的手晃個不停。 一番寒暄後,於德順拿出一個信封來放在茶几道:「窮家富路,出門在外身沒盤纏可不行,這是我的一點意思,你要是不接著,那就是罵我。」 陳子錕爽朗道:「那我就謝謝於大哥了。」 「爽快!晚哥哥擺宴為你踐行,東來順,把兄弟們都叫,咱們不見不散。」於德順道。 陳子錕笑道:「不巧,晚熊希齡老先生請我過府,咱們改日。」 「那好,就明天晚,東來順哦。」 送走了於德順,陳子錕拆開他的程儀,裡面是一疊鈔票,數數居然有一百元。 對於一個糞廠老闆來說,拿出一百元來算是不少了。 …… 當晚,陳子錕前往熊希齡府邸赴宴,再度相間,這對忘年交不禁唏噓,熊希齡打量著陳子錕一身戎裝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席間都是陳子錕曾經見過的人,前國務總理汪大燮,眾議院議員劉崇佑,總統府秘兼外交委員會秘葉景莘,大家相互見禮之後,熊希齡笑道:「可惜林長民攜女遊歷歐洲去了,少了他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角色未免可惜啊。」 酒過三巡之後,熊希齡道:「子錕啊,關於你的身世,我已經查到一些線索了。」 陳子錕道:「熊老有心了,我這邊也有一些進展,去年流落海之時,在精武會裡尋找到了童年時期的生活經歷,原來我是光復會收養的孤兒,自幼當作死士來培養的。」 熊希齡道納悶道:「你是從何人口中得知的?據我所知,精武會乃同盟會中人興辦,和光復會無關啊。」 陳子錕道:「是光復會的前輩尹維峻告訴我的。」隨後便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熊希齡道:「大體差不多,但你的生父母卻不是無跡可尋,據我所知,你這個陳卻不是陳其美的陳,而是本來就姓陳。」 陳子錕大惑道:「熊老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熊希齡道:「機緣巧合,我認識了一位辛亥女俠,她叫尹銳志,是尹維峻的胞姐,正是從她口中瞭解到你的身世,你祖籍湖南長沙,父親叫陳五,當年在家鄉仗義殺人,亡命天涯,從此杳無音訊,二十年後有同鄉帶來一個孩子,說是陳五的後代,因家裡貧窮養不活他,所以就賣給光復會中人了。」 陳子錕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他沒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在今天的酒桌揭開謎底,一時間默默無語,良久才道:「多謝熊老,不知道尹銳志前輩現在哪裡,我想再打聽一些情況。」 熊希齡道:「革命黨人,四海為家,去年今日尚在北京,現在卻不知到哪裡雲遊去了。」 這個話題就此揭過,今天熊府設宴的主題是為陳子錕赴美留學踐行,在座的都是見多識廣的老前輩,葉景莘更有留學英國的經驗,向陳子錕介紹了不少歐美國家的人情風俗和應當注意的事項。 酒宴過後,大家紛紛遞程儀,陳子錕又欠下一筆人情。 …… 第二天,中午李俊卿和趙家勇一同前來,大夥兒先喝了一場,然後傍晚又叫趙大海和薛寶慶,去東來順吃涮羊肉。 昨天熊府宴席之都是流社會的朋,今晚東來順的包間裡,卻儘是貧賤之交,於德順做東,大碗喝酒大盤吃肉,桌旁空酒罈東倒西歪,外面秋雨綿綿,窗外的正陽門城樓籠罩在一片灰色的煙雨之中。 此情此景,離愁別緒盡在不言中,錚錚男兒都都掉了眼淚,這一別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見,千言萬語都在酒裡了! 跑堂的進來囁嚅道:「各位爺,打烊了……」 於德順眼一瞪:「爺們還沒喝夠,打什麼烊,酒!」 說完這句話,他卻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除了陳子錕和趙大海還清醒著,其餘的人都躺下了。 這通忙乎,叫洋車把人一一拉回去,完了陳子錕到櫃付賬,卻被告知,於德順於老闆在櫃押了二十塊錢,飯錢已經結過了。 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後,陳子錕正要叫洋車離開,忽見街對面屋簷下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女,在秋雨中瑟瑟發抖。 是夏小青。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四章有緣再見 陳子錕醉意熏熏,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確實是夏小青站在街對面,此時已是深夜,臨街的店舖都了門板,屋簷下難擋風雨,夏小青的褲管都濕了。 剛要穿越大街,一輛馬車駛過,叮叮噹噹一陣鈴鐺響過,再看屋簷下已經沒了人影,陳子錕站在街心左顧右盼,終於發現夏小青的蹤跡,她正拎著小包袱快步向遠處走去。 陳子錕趕緊追去,試圖去拉夏小青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別管我,你們都不要我了,我找我娘去。」 陳子錕覺得又可笑又可氣,這不擺明了撒嬌麼,真想去找你娘,那還巴巴的在大街等自己幹嘛,不過這話可不能說,這種時候只能哄。 「誰說不要你了。」陳子錕仗著喝了點酒,蠻橫無比的將夏小青摟在懷裡,本來已經做好被猛擊的準備了,哪知道夏小青只是象徵性的反抗了一下就投降了,趴在陳子錕肩頭鼻涕一把淚一把。 「我爹打我,不要我了,我無家可歸了,嗚嗚嗚。」鼻涕攙雜著雨水抹在陳子錕嶄新的大褂。 「那啥,不是還有我麼,跟我回家去。」陳子錕道。 「那不行,我又沒和你結婚,這深更半夜的到你家去,一世英名不就毀了。」夏小青正色道。 「那……」陳子錕撓撓頭,道:「既然如此,找個旅館住一夜。」 夏小青咬著嘴唇想了半天:「行,不過不准耍流氓哦。」 陳子錕說:「哪兒的話,我就給你開個房,然後還回家去睡。」 這下夏小青又惱了:「好啊,你也不要我了,我不活了,我找我娘去。」 陳子錕叫苦不迭,心說這女人是咋想的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老子捨命陪君子還不行麼。 「那行,我陪著你。」陳子錕一咬牙一跺腳,做出這個重大決定。 「嘻嘻,這還差不多。」夏小青破涕為笑。 東來順飯莊位於東安市場一帶,附近就有個很不錯的旅館叫東華客棧,和六國飯店那種洋派的旅館不同,東華客棧是前清時期高昇客棧的風格,當年迎來送往的都是進京述職的地方大員之類人物,所以客房極為奢華雅致,都是裡外套間,傢俱也是中式的,房價卻比六國飯店便宜許多,一晚才大洋一塊八。 在櫃檯登記名字的時候,夏小青像個怯生生的小媳婦一樣躲在陳子錕身後,東華客棧的夥計倒是見慣不驚,以為他倆是剛從火車站過來投宿的外地旅客呢。 開了一套二樓的房,兩人走進房間四下打量,佈局陳設溫馨如家,架子床紅羅帳低垂,不知咋地,夏小青的臉就紅了,期期艾艾剛要說話,夥計端了一盆熱水進來,又拿出兩個紅蠟燭點燃,放在燭台說:「晚經常停電,起夜點這個就成。」 陳子錕給了一毛錢小費打發了夥計,閂了門,兩人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半晌陳子錕才道:「那啥,洗洗睡,我睡地就行。」 夏小青卻道:「就一床被子,怎麼分。」 「那我不蓋被子總行了唄?」 「凍病了你怎麼辦,還得帶你去瞧大夫。」 「那你說怎麼辦?」陳子錕是徹底沒轍了。 夏小青嫣然一笑:「看你這麼老實,賞你床去睡,我睡裡邊你睡外邊,不准過線。」 陳子錕的心狂跳起來,腆著臉說:「過線了咋辦?」 「哪兒過線就剁哪兒。」夏小青手腕一翻,亮出一柄雪亮的飛刀。 陳子錕嚥了口唾沫,不敢再問了。 兩人洗了臉洗了腳,夏小青和衣爬了床,陳子錕脫了長衫,吹滅了蠟燭,也爬了床。 一陣寂靜。 夏小青忽然說道:「我冷……」 「那咋辦?」陳子錕道。 「抱抱……」 「你把我剁了咋辦?」 「傻樣,你就裝。」 話都說到這份了,陳子錕再不有所行動就真成了傻子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衣服扔了出來,腰帶扔了出來,一把鋒利的飛刀也丟了出來,紮在木地板刀柄還顫微微的直晃。 口口口口口口省略字數看官自行腦補 清晨時分,陳子錕從沉睡中醒來,悄悄起身來到窗邊,外面細雨依舊敲打著窗戶,濕漉漉的街道,行人三三兩兩,北京城籠罩在煙雨濛濛之中。 回望床,夏小青一截藕段般的胳膊伸在被子外面,嘴角還掛著一絲亮晶晶的口水,大約是覺察到了陳子錕的目光,夏小青睜開了眼睛,縮回胳膊,小聲道:「我的衣服。」 「是這個麼?」陳子錕拿起一件粉紅色的肚兜問道,說來好笑,夏小青平日裡總是一身英姿颯爽的練功服打扮,可貼身衣物卻是如此這般。 夏小青紅了臉點點頭,等陳子錕把肚兜丟過去,拿進被子裡,又道:「我餓了。」 「你想吃啥。我去買。」陳子錕巴結道。 「嗯……」夏小青兩隻眼睛眨呀眨的,想了一會兒道:「糖火燒,油面茶。」 「好,我這就去。」陳子錕穿好衣服下樓,到街早點鋪子買了兩份糖火燒和油面茶,想了想又買了一份艾窩窩、驢打滾,都是北京有名的甜食。 回到旅社,樓開門,卻看到床空空如也,還以為夏小青廁所去了,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來,陳子錕急了,到處找了一番也未見人影,再回到房間尋找,這才發現夏小青的包袱也不見了。 趕緊下樓問夥計,櫃檯裡當班的店伙告訴他,那位高個子的大姑娘剛才出門了,還留了個便條給自己。 陳子錕接過便條,只見面寫了一行字:我走了,別找我,有緣再會。 字跡很稚嫩,正是出自夏小青的手筆,陳子錕急忙衝出客棧來到大街四下張望,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馬車汽車洋車在身畔呼嘯而過,茫茫人海哪裡還有昨夜枕邊人的影子。 …… 陳子錕去夏家父女租住的三合院看過,已經人去樓空,去龍鬚溝大雜院找過,鄰居們說他們早就搬走一直沒見過,去天橋尋過,更是毫無蹤跡。 這件事讓陳子錕極其的失落和鬱悶,有心想去滄州老家尋找夏小青,可轉念一想,既然是要躲避自己,那就肯定沒回滄州,再說自己出國的日子也快臨近了,瞎折騰耽誤了大事可就不美了。 如果有緣那就一定會再見的,陳子錕不得不用夏小青臨別時的留言安慰自己。 這幾天依然有送程儀的朋前來,趙大海的師傅趙僻塵,警察廳的許國棟、甚至齊天武館的於占魁也派自己的大弟子閆志勇來送了二十塊錢的紅包。 轉眼就到了動身的日子,陳子錕的出國留學事宜全部由陸軍部承辦,經費和護照都在這裡領取,當他再次進入陸軍部大門的時候,不禁感慨萬千,幾個月前第一次來的時候,自己帶領人馬在這兒橫衝直撞、翻箱倒櫃,今天卻要客客氣氣向哨兵還禮。 來到一間辦公室,接待他的是一位校軍官,年紀輕的令人髮指,陳子錕估計這位長官最多也就是二十五歲。 那校溫文爾雅,筆挺的呢子軍裝袖口裡露出法式反折襯衣的純銀袖扣來,舉手投足間一股歐美風流露無遺,他很客氣的招呼陳子錕坐下,讓勤務兵去咖啡,自己陪坐一邊,笑道:「陳世兄此番出洋留學,咱們就是地道的校了。」 陳子錕納悶道:「長官也是美**事學院出身?」 校道:「我叫王庚,是西點191屆的畢業生,算起來你可是我的學弟哦。」 陳子錕肅然起敬:「哎呀失敬,原來是學長,我可得多向你討教一番了。」 王庚道:「那是自然,不過今天咱們還是先談公事,你的出國經費已經批下來了,護照昨天也辦好了,外交部派專人送過來了,東西都在這裡,你簽收一下。」 一本中國民國護照,一張中國銀行的五千元本票,裝在公文袋裡交給了陳子錕。 「不知道陳世兄晚有沒有時間,咱們約個地方坐坐,陸軍部的咖啡著實難喝。」王庚笑道。 「那就叨擾了。」陳子錕欣然答應。 …… 當晚,陳子錕應邀參加了王庚夫婦在北京飯店舉辦的派對,在燈紅酒綠的舞池中他又懷念起姚依蕾來,開汽車、跳洋舞這些洋玩意都是跟姚依蕾學的,如今北京夜晚依然燈火闌珊,可伊人卻已經不見蹤跡了。 「小陳,怎麼不去跳舞?」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子徑直坐在了他身旁,緊跟著王庚端著酒杯過來了:「我來介紹一下,我太太,陸小曼,這位是……」 陸小曼咯咯笑著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如今北京城紅得發紫的青年才俊陳子錕,誰不曉得。」說著向陳子錕伸出了手,那副神態如同一位女皇。 她的口音裡帶點南方吳儂軟語的味道,高高在的貴小姐氣度和姚依蕾有些神似,陳子錕不禁恍惚,傻呆呆的沒有反應過來。 「太太邀請你跳舞呢。」王庚笑著提醒道,這會兒他沒穿軍裝,而是一身風度翩翩的晚禮服。 「不好意思。」陳子錕急忙起身,挽著陸小曼進入舞池,正巧一曲終了,樂隊換了一首節奏歡快的舞曲。 「探戈會不會?」陸小曼問道。 一刻,陳子錕彷彿回到了當年和姚依蕾在一起的時刻。 隨著極富異域風情的舞曲響起,兩人翩翩起舞,探戈與雍容華貴宮廷味道十足的華爾茲不同,動作極為火辣大膽,不但對舞技要求很高,對舞者的氣質和體形要求更高。 陳子錕是練武術出身,佛山無影腳都能耍的來,區區探戈更是不在話下,再加他身高腿長,配小巧玲瓏舞技精湛的陸小曼,簡直就是絕配,尤其當他扭頭的瞬間,一雙電眼更是將在場的女賓們迷的神魂顛倒。 一曲終了,四周沉寂片刻,忽然掌聲四起,王庚帶更是頭鼓掌,興奮的不得了。 「獻醜了。」陳子錕有些拘束,畢竟他不經常出入這種社交圈。 「哪兒的話,你可是舞林高手。」陸小曼香汗淋漓,媚眼如絲。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五章重回上海 陸小曼的讚譽讓陳子錕汗顏無比,忙道:「王夫人,您過獎了。!。」 「叫什麼王夫人,我還沒嫁給他呢,叫我小曼好了,走,我請你喝酒。」說著就晚起陳子錕的手走向茶座,一時間陳子錕竟有如芒在背之感,回頭一看,無數道夾雜著嫉妒和艷羨的目光正盯著自己。 剛在沙發落座,一群油頭粉面西裝革履的青年就圍攏過來,陸小曼視他們為無物,自顧自的說道:「好熱啊。」 立刻有人掏出西裝口袋裡的手帕賣力的扇動起來,旁邊人不甘示弱,抖開折扇幫陸小曼扇風,更有人高聲喝道:「維特,把電扇打開!」 「喝什麼?」陸小曼坐下之後問道,不等陳子錕回答便道,「香檳,為了慶祝你赴美留學,應該開一瓶香檳。」 「維特,拿香檳來!」立刻有人高聲喊道。 「陳子錕,我們做朋好不好,我還沒有當武將的朋呢。」陸小曼吃吃的笑著說道,一群男人立刻艷羨的盯著陳子錕,看他如何作答。 「受慶兄不就是武將麼?」陳子錕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笑吟吟的王庚道。 「他呀。」陸小曼飛了一眼,道:「他是陸軍部坐辦公室的文職校,可不是戰場殺敵的武將。」說著從茶几的煙罐裡抽出一支香煙拿到唇邊。 十幾隻打火機伸了過來,陸小曼很隨意的選了一個距離最近的點燃,那人欣喜異常,別的男士都無比羨慕的看著他。 陸小曼輕啟朱唇吐出一口煙霧來,忽然說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來:「小陳,我封你做我的親衛隊隊長。」 「這是從何說起?」陳子錕無比詫異,心說就算您是前清的格格,也不能擺這麼大譜啊。 彷彿看出陳子錕的疑惑,陸小曼隨手一指身旁這些人,有些不屑的說道:「他們都是我的臣民。」 陳子錕看看陸小曼身後那些曲意逢迎的面孔,忽然明白過來,指著盥洗室的方向道:「失陪。」 等他剛起身離去,一個戴眼鏡的青年就急不可待的坐了過來,拿出一張紙說:「小曼,我為你寫了一首新詩,可以朗誦給你聽麼?」 陳子錕聽到身後傳來極富感情的詩朗誦:「啊,我的女神,我的靈魂……」頓覺毛骨悚然,胃液翻滾,他並沒有去盥洗室,而是走到王庚面前道:「受慶兄,尊夫人身旁那些人都是你的朋?。」 王庚不以為然道:「他們都是小曼的追求者。」 「這……」陳子錕這回是真傻眼了,世間竟有這樣大度的男子,任由未婚妻在外招蜂引蝶。 「其實他們很可悲,不是麼?」王庚瀟灑的一笑,臉竟有些許驕傲的神色。 陳子錕無言以對,繼續呆在這裡讓他很不自在,便尋了個由頭提前退場了,走出北京飯店的大門,一輛汽車停在身邊,從車裡鑽出幾個陌生的男女來,嘻嘻哈哈的進去了,陳子錕恍惚中似乎看到姚依蕾和自己的身影也夾在其中。 一絲涼意襲來,起風了。 …… 轉眼就到了啟程的日子,臨行前陳子錕又去南苑兵營向吳佩孚辭行,卻被告知大帥已經領兵回洛陽了,只給他留下一封信和五百塊錢。 信是吳佩孚親筆所寫,口吻不像是司對下屬,卻像長輩對晚輩,不厭其煩的叮囑陳子錕路小心,到了美國要好好學習,為國爭光。 空蕩蕩的軍營空,五色國旗迎風飄揚,耳畔似乎迴響著起床號和袍澤們的喊殺聲,陳子錕不禁壯懷激烈,躊躇滿志,將信件收進懷中,大踏步的離開了南苑兵營。 留學美國,關山萬里,陳子錕選擇的是歐洲線路,先從北京乘火車到海,然後乘船抵達歐洲,再轉郵輪去紐約,旅途漫長艱苦,幸而有外交官顧維鈞陪伴,倒也能省許多麻煩。 臨行那天,寶慶、杏兒、李俊卿、趙家勇、於德順等朋都到火車站來送別,火車汽笛長鳴,蒸汽瀰漫在月台,拖著大包袱小行李的旅客慢騰騰的往車走,車窗內,旅人和送別親人依依惜別,離愁別緒溢於言表。 托顧維鈞的福,陳子錕乘坐的是頭等車廂,車裡坐的不是洋人就是政府高官,嚇得寶慶他們沒敢車,一直站在月台和陳子錕話別。、 列車員吹響了哨子,要開車了,陳子錕拱手向大家道別:「諸位,咱們後會有期。」 朋們也都拱手還禮,唏噓不已。 「要經常來信啊。」杏兒眼噙著淚水說道,將一包煮雞蛋塞到陳子錕手裡。 「一定會的。」陳子錕點點頭,此時列車已經緩緩啟動,他一個箭步跳車,抓著扶手向大夥兒揮手。 眼瞅著火車消失在遠處,杏兒一下哭了出來,寶慶心裡也挺不是滋味,嘀咕道:「這一走就是好幾年,真不落忍。」 …… 京津特快頭等車廂裡,顧維鈞正坐在靠窗的座位瀏覽一份美國雜誌,見到陳子錕眼睛紅通通的回來,便問道:「小陳你是北京人?親戚挺多的嘛。」 陳子錕道:「我是孤兒,這些都是我剛來北京時結識的朋,算是患難之交。」 「孤兒?」顧維鈞合了雜誌,來了興致,「那你是如何的聖約翰?」 於是陳子錕便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神奇的經歷,當然隱去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顧維鈞大歎曲折離奇,也講了一下自己的經歷,原來這位外交官的經歷一點也不比陳子錕簡單,尤其是他和前國務總理唐紹儀之女唐寶玥的浪漫故事,簡直就如同童話一般。 談來談去,陳子錕便提到了陸軍部的王庚。 顧維鈞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小王確實是個人才,不過……他是留美的公費生,先去的密歇根大學,讀了一年轉入哥倫比亞,第三年又轉到普林斯頓,在這所理工科見長的大學拿了個文學學位,然後又在西點讀了一段時間,歸國之後直接進了陸軍部,授校銜,唉,太順利其實對年輕人來說並不是好事啊。」 如此炫目的履歷,但從顧維鈞嘴裡說出來卻有淡淡的惋惜之感,陳子錕略感納悶,但背後不議論人長短,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京津快車抵達天津火車站後,轉乘津浦線藍鋼特快,這條線路是從天津至南京浦口的鐵路線,縱貫小半個中國,車廂都是美國進口的,外面塗著藍色油漆,在陽光下嶄新閃亮,豪華中透著現代感。 顧維鈞和陳子錕依然乘坐的是頭等臥鋪車廂,一夜無語,次日抵達長江北岸的浦口,煙波浩淼的長江橫在眼前,江邊大片的蘆葦隨風舞動,江白帆點點,遠處南京古城牆隱約可見,陳子錕不禁感慨中國之大,坐特快走了一天一夜,竟然只是從北京到了南京。 乘船渡江,再轉滬寧線,顧維鈞帶的行李極多,大小皮箱七八個,陳子錕的東西也不少,四個柳條箱裝的滿滿當當,此刻他深刻體會到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的道理,若是流浪漢倒也罷了,拖家帶口再拿著這麼多行李,真是極不方便。 幸虧顧維鈞帶著兩個隨員,忙乎著打理一切,行李都有苦力來搬運,不用他們動一根手指,即便如此,舟車勞頓也是苦不堪言。 又跋涉了數百里,終於抵達海火車站,此時北京已經是秋風蕭瑟,海卻依然春光明媚,聽到站台喧嘩的海方言,陳子錕不禁感慨莫名。 海,我又回來了。 下了車,顧維鈞道:「小陳,去法國的船要等幾天才開,你如果沒有安排的話,我朋府應該還有空的客房。」 陳子錕剛要答應,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站在不遠處,於是道:「不麻煩了,顧先生,有兄弟來接我。」 「也好,咱們再聯繫。」顧維鈞帶著從人走了。 陳子錕站在原地,微笑著看著站在鐵柵欄門外的李耀廷,時隔一年多,昔日北京正陽門東車站廣場撿煙頭的小混混已經脫胎換骨。 禮帽、西裝、珵亮的黃皮鞋,還有嘴裡叼著的雪茄,都彰顯著他海灘暴發戶的氣質。 「小順子,你丫混的可以啊。」陳子錕前一個惡狠狠的熊抱,箍的李耀廷呲牙咧嘴,「大錕子,咋又喊我小名,讓弟兄們聽到多不好。」 陳子錕這才注意到,李耀廷身後站了四個傢伙,頭戴鴨舌帽,身穿蹩腳西裝,一看就是混江湖的癟三。 「嘿嘿,手底下還有人了。」陳子錕退後一步,重新打量李耀廷。 李耀廷一擺手:「幫大哥拿行李。」 四個癟三立刻前扛起了柳條箱,李耀廷順手接過陳子錕手的皮包。 「你手指怎麼回事?」陳子錕看到他左手小拇指戴了個金箍。 「沒事,我自己斬的。」李耀廷淡淡道。 出了火車站,行李裝進汽車後備箱,李耀廷拉開車門請陳子錕了車,吩咐汽車伕:「回公館。」 汽車在熟悉的馬路飛馳,指揮交通的紅頭阿三,來往穿梭的黃包車,一望無盡的洋式建築,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陳子錕新潮澎湃,忽然問道:「鑒冰在哪裡你知道麼?」 李耀廷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想到那封字跡娟秀的信,再想到自己對鑒冰三個月歸來的承諾,陳子錕心裡隱隱不舒服起來。 公館位於法租界霞飛路,是一棟別緻的小洋樓,牆有鐵絲網,大鐵門內有狼狗,聽到汽車喇叭聲,鐵門慢慢開啟,汽車駛入院子在噴泉旁繞了一個圈停在門口,陳子錕下車進門,客廳裡佈置的富麗堂皇,宛若宮廷。 忽聽蹬蹬蹬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鑒冰從樓直衝而下,看到陳子錕的時候卻忽然停住,拿手帕捂了嘴,哇的一聲哭了。 陳子錕有些躊躇,鑒冰竟然住在李公館裡,難道說兩人真的…… 「大嫂,人我給你帶回來了,該怎麼罰他,你自己看著辦。」李耀廷笑著說道。 陳子錕忽然鬆了一口氣,回頭指著李耀廷笑道:「小順子你行啊。」隨即前一把摟住了哭的梨花帶雨的鑒冰。 「我啥也沒看見啊,大夥兒也都迴避,小心長針眼。」李耀廷嘻嘻哈哈的笑道,揮退了客廳內的傭人老媽子和保鏢,誰也未曾注意到,他的笑容中帶著苦澀。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六章兄弟 鑒冰又哭又笑,踢打了一陣也就消停了,她的目光越過陳子錕的肩膀看到李耀廷默默地退出大廳時,不禁游離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在陳子錕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陳子錕吃疼,罵道:「你屬狗的啊。」 鑒冰毫不示弱:「就咬儂了,哪能辦。」 陳子錕回頭一瞧,大廳裡早已空無一人,索性一手將鑒冰橫著攬起來夾到腋下向樓走去,別墅造型別緻,二樓有起居室、琴房、洗手間、露台和一間臥室。 只有一間臥室! 鑒冰什麼出身,察言觀色的能力遠超常人,陳子錕眉宇間些許遲疑盡在她眼底,歎口氣道:「你這個兄弟真是交對了,如果沒有他,我怕是早就重操舊業了。」 陳子錕一愣,等待著她的下文。 「這座房子,是李耀廷買了送給我的。」鑒冰頓了頓又道,「你走以後,發生很多事情,我存錢的銀行倒閉關門,血本全無,你又杳無音信,生死不知,恰巧我以前的丫鬟投江死了,斧頭幫的人查三岔五門勒索,幸虧李耀廷出手教訓了他們,又出錢幫我買了房子,雇了傭人,把我當大嫂敬著,如若不然的話,我又要淪落風塵了,到時候你頭可要綠油油的哦。」 說這話的時候,鑒冰聽到自己心底的一聲歎息。 李耀廷對她的一往情深,她又何嘗不知,若是換了尋常女子,面對如此癡心男子,早就投懷送抱了,更何況她還是出身風塵,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男人死了,跟小叔子好,那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偏偏鑒冰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烈女子,認準了死理要為陳子錕守節,李耀廷沒有強人所難,反而對她更加照顧,買下這座霞飛路的小別墅供她居住,隔三差五都來請安,但只是少坐片刻便走。 幾個月後,李耀廷才告訴鑒冰陳子錕還活著的消息,冰雪聰明的鑒冰從他的隻言片語中獲知,其實他一直就知道陳子錕沒死。 但她並沒有戳破,更沒有在陳子錕面前提起。 …… 院子裡,李耀廷靜靜坐著抽煙,抽完一支煙,踩滅煙蒂抽了自己一巴掌:「你丫真沒出息。」 「大哥,哪能打自己?」一個跟班問道。 耀廷沒好氣的罵了一句,誰又能體會此刻他的感受呢。 他出身寒微,母親是個妓女,禮義廉恥在他心中本應如浮雲一般,可打小在茶館社裡聽的大鼓、評卻讓他對關二爺過五關斬六將,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段子耳熟能詳,並且憧憬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義薄雲天的好漢。 那段時間,他思想鬥爭的很激烈,雖然陳子錕的信從廣州寄來,但鬼使神差的,竟然沒有拿給鑒冰看,有時候他會勸自己,不就是一個高檔點的煙花女子麼,大錕子能睡我就睡不得? 可是鑒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又讓他清醒過來,自己怎麼能做不仁不義之徒,一方面理智佔了風,另一方面陳子錕又有信從湖南寄來,李耀廷最終戰勝了自己,始終有禮有節,未越雷池半步。 現在大錕子回來了,自己也解脫了,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是挺對得起兄弟的,想通了這一點,他如釋重負,再度進了小洋樓,高聲道:「親熱夠了沒有,我可去了。」 鑒冰挽著陳子錕的胳膊出現在樓梯口,頭髮有些蓬亂,臉略微潮紅,嗔怪道:「嚷嚷什麼,這不來了麼?」 李耀廷道:「我在西餐廳訂了位子,給大哥接風,你們就準備穿這一身去?」 「呀,我要換身衣服,你們等下啊。」鑒冰趕忙返身回去,陳子錕聳聳肩膀,下樓在客廳落座,和李耀廷聊了起來。 「這才一年光景,你就發達了,是怎麼做到的?」 李耀廷笑道:「還不是多虧了蔣大哥,我搞了些錢跟他炒股票,一夜之間就發了,說起來簡直就跟做夢似的。」 原來海搞了一個證券物品交易所,交易有價證券、棉紗、布匹、金銀、糧油等,交易所的買賣由經紀人經手代辦,收取佣金,而蔣志清、戴季陶、陳果夫他們成立了一家名為恆泰號的經紀機構,專司「搶帽子」這種投機買賣,李耀廷深得俄國佬信任,盜用了彈子房的資金進行投機交易,賺了個滿盆滿缽,有了錢,什麼事情都好辦,現在李耀廷已經是黑白兩道小有名氣的角色了。 這段發家史在李耀廷說來是平淡簡單,但背後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卻是顯而易見的,海灘雖然是冒險家的樂園,但每一桶金子都帶著血和硝煙,這一點從李耀廷日益成熟的言談舉止就能看出。 足足等了一個鐘頭,鑒冰才化好妝下樓,一年多來未曾打扮的她面目一新,明艷照人,李耀廷叼在嘴裡的雪茄都差點掉了。 陳子錕也傻眼了,自己的女人打扮起來,果然風華絕代。 鑒冰很滿意這種效果,款款下樓,一手挽住陳子錕,一手挽住李耀廷,甜甜道:「走。」 午餐是在霞飛路的一家法國西餐廳吃的,吃飯的時候陳子錕說自己隔幾天就要乘船去歐洲了,鑒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那豈不是要置辦行頭?」 陳子錕道:「我在北京的時候做了幾件衣服的,就不必了,再說時間也緊張。」 鑒冰哪裡肯依,道:「你看看你身這件西裝,袖子這麼長,襯衣都露不出,還有這墊肩,軟塌塌的,北京的裁縫到底不如阿拉海的,不行,一定要做幾套洋服才能出國,襯衣起碼要一打,還有襪子和皮鞋,都要找人定做,你不要愁眉苦臉,我來安排。」 說到趕時髦,做新衣服,那可是鑒冰的強項,當即就扯著陳子錕和李耀廷去了相熟的裁縫鋪子,鑒冰可是海灘的風雲人物,雖然一年多未曾在社交圈露面,但名氣依然在,掌櫃的親自出面接待,讓小夥計捧出無數布料供客人挑選,又奉茶水,畫報,讓兩位男賓稍坐休息。 看著鑒冰忙忙碌碌又喜悅的樣子,李耀廷覺得有些落寞,剛要出去抽煙,忽聽鑒冰招呼:「耀廷,你來量量尺寸。」 「怎麼還有我?」李耀廷拿出的香煙又塞了回去,故作驚訝狀。 鑒冰雙手叉腰:「嫂子幫你做衣服,不願意?」 「願意,可美死我了。」李耀廷樂顛顛的前讓裁縫拿著皮尺給自己量腰圍。 一共訂做了白色、淺灰色和海軍藍三套西裝,外加呢子大衣,獵裝外套、襯衣手套襪子手帕圍巾之類的小零碎也不能少,式樣都是最新款的,而且要加急做,有鑒冰這個內行在這兒,掌櫃的也不敢漫天要價。 付了訂金,三人從裁縫鋪出來,直奔大馬路而去,鑒冰說要在百貨公司給陳子錕買金錶、金筆之類的飾品 說是鑒冰幫買,其實是陳子錕出錢,現在他可是財大氣粗,在京時各路朋給的程儀和陸軍部的旅費,加起來有兩萬塊之巨,足夠他小小的揮霍一下。 說是給陳子錕買金錶,結果到了百貨公司卻變成給鑒冰買首飾,這種地方的售貨員都是人精,見兩位紳士陪著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前來逛商店,還不使盡渾身解數伺候,鑒冰看中一款售價二百元的鑽石白金胸針,當即便愛不釋手了。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買了。」說著點了二百元鈔票過去。 售貨員諂媚道:「先生好眼力,這是意大利貨,全海灘僅此一件。」 正說著,後面擠過來一個妖艷女子,見到擺在絲絨托盤的胸針,頓時尖叫起來:「好漂亮的胸針,我要我要。」 又有一個西裝革履的公子哥走過來,大咧咧道:「喜歡就買,給我包起來。」 鑒冰不禁側目,和顏悅色道:「先生,我們已經買下了。」 公子哥下打量著鑒冰,眼神中有些驚艷的意味,道:「你多少錢買的,我加倍給你。」 鑒冰不卑不亢道:「對不起,我們不出讓。」 妖艷女子瞥了一眼鑒冰,大概是有自慚形穢之感,竟然勸那公子道:「算了,我們再看看別的。」 可那公子竟然不依不饒,一雙眼睛緊盯著鑒冰,似笑非笑道:「今天我就要定這枚胸針了,你儘管開價,本少爺一概接著。」 陳子錕剛要前說話,李耀廷以眼神止住他,示意自己來解決。 事實李耀廷早耐不住性子了,對方看鑒冰的眼神讓他很是不爽,視兩位男士如無物的態度更是囂張的有些欠揍了,不過在百貨公司這種公共場合,大打出手還是不合時宜的,所以他乾咳一聲前道:「朋,幫幫忙好不拉,我們不出讓。」 「有你什麼事?走開。」公子一瞪眼,聲音提高了八度。 李耀廷脾氣也來了:「你丫誰啊,找打是不?」在海灘經歷過風雨磨礪之後,昔日撿煙頭的窮小子已經隱隱有些黑老大的氣勢了。 「有種你就動我一根手指試試?」公子哥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反而欺身前,狂傲的注視著李耀廷。 李耀廷不怒反笑,這種花花公子他見得多了,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尤其喜歡在女人面前擺譜裝大,和這種人動手,簡直墮了自己面子。 「該哪兒涼快就哪兒涼快去。」李耀廷嗤之以鼻,一把將他推開。 公子哥惡狠狠道:「你們等著!」轉身便走。 李耀廷不以為然,讓售貨員把胸針裝進盒子,交給鑒冰道:「今天真不順,出門遇煞筆,咱們看電影去,除除穢氣。」 剛出百貨公司的大門,呼啦一下四個打手就圍了來,堵住他們的去路。 剛才那位公子哥從汽車裡鑽出來,盛氣凌人道:「今天不給我跪下認錯,別想出這扇門。」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七章盧小嘉 面對四個膀大腰圓的打手,李耀廷啞然失笑,對陳子錕道:「該你了- 陳子錕微笑一下,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揪住兩個打手的後勃頸,往中間一撞,兩個看似強壯的漢子就癱軟在地了,另外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他左右兩記側踹踢翻在地,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鐘而已。 他出手又快又狠,力道拿捏的很到位,四個打手眼冒金星、捂著肚子趴在地哼哼唧唧,卻沒有性命之虞。 公子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這四個保鏢可是父親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啊。 陳子錕拍拍巴掌,輕鬆無比:「收工。」 李耀廷卻走了過去,臉掛著輕蔑的笑容,右手伸進了懷裡,公子哥臉色煞白,倒退了幾步:「你……你要幹什麼?」 「下回小心點,沒這個資本就別學人家耍橫。」李耀廷從懷裡抽出一塊手帕,幫公子哥擦擦嘴角,又幫他整理一下領帶和西裝,這才回轉身來,喜笑顏開:「走,咱們看電影去。」 鑒冰也笑了,看也看不看那倒霉蛋,挽起兩兄弟的胳膊揚長而去。 公子哥臉青一陣白一陣,怨毒的目光一直尾隨著他們,直到陳子錕等人登車離去,才轉身一拳砸在自家汽車引擎蓋:「***!」 妖艷女子怯生生的前:「盧公子,消消氣。」 「滾!」盧公子一巴掌將女子抽開,咬牙切齒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說罷徑直走進百貨公司經理室,拿起電話要通了法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的號碼,道:「喂,程子卿麼,幫我查一個汽車號牌。」 …… 陳子錕他們先去電影院看了一部輕鬆詼諧的美國片,然後去外灘的東方匯理銀行、匯豐銀行、花旗銀行兌換了一些法郎英鎊美元的鈔票以備旅途之需。 喝過下午茶,李耀廷提議去南市吃飯看戲,陳子錕和鑒冰欣然前往,在老城隍廟附近的小飯館裡吃了一頓便飯,喝了兩杯黃酒,酒意微醺,恰到好處,搖搖晃晃去戲園子看昆曲。 其實陳子錕和李耀廷都不愛聽昆曲,來這兒聽戲純粹是滿足鑒冰的嗜好,三人要了一個包廂,各種零食小吃全擺,一邊聽戲一邊嘮嗑,不亦樂乎。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一輛卡車在戲園子門口停下,駕駛室裡跳下一個小軍官,看了看路邊的李耀廷座駕的牌照,大吼道:「就是這輛車,弟兄們下來!」 他一邊喊叫著一邊拍打著車廂,二十個荷槍實彈的大兵從卡車跳下來,包圍了李耀廷的汽車,揮起槍托將車窗玻璃砸碎,大罵道:「人呢,快滾出來!」 又是一輛黑色轎車戛然停下,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長程子卿先鑽了出來,然後忙不迭的拉開另一側的車門,恭恭敬敬道:「盧公子,請。」 盧公子從車裡鑽出來,用手指梳理一下大背頭,喝問道:「那倆小子呢?」 「報告,車裡沒人,大概在戲園子裡。」小軍官跑過來報告道。 「愣著幹什麼,進去搜!」盧公子一瞪眼。 大群士兵湧入了戲園子。 …… 包廂的門被敲響,戲園子小夥計探頭進來道:「李爺,儂的車被人砸了。」 李耀廷大怒,道:「你們在這兒坐著,我出去看看。」 剛出包廂,迎面幾把刺刀就頂到了胸口,一個小軍官獰笑道:「得罪了我們少帥,居然還有心思看戲,你小子膽子真夠肥的。」 李耀廷認出這小軍官正在在百貨公司門口挨揍的打手之一,頓時心中一沉,明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砰砰砰一陣樓梯響,盧公子在程子卿等人的陪同下了二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前就是一記耳光扇在李耀廷面頰。 「媽的,你說老子有沒有資本耍橫!」盧公子手掌震得生疼,但這一巴掌著實解氣。 李耀廷本來能躲過去的,但沒敢躲,硬生生挨了一記脆的,耳朵嗡嗡響,牙齒都鬆了,半邊臉更是火辣辣的生疼,當眾打臉,這面子可謂載到家了。 「給我帶走!」盧公子一擺手,兩個大兵就要過來抓李耀廷的胳膊。 聽到外面的動靜,陳子錕對鑒冰道:「你千萬不要出現,我出去解決就行。」 鑒冰當然深知此時此刻女人出現只會徒增麻煩,點點頭道:「曉得了。」 陳子錕出現在走廊裡,厲聲喝道:「住手!」 士兵被他氣魄鎮住,竟然遲疑了一下,小軍官看到陳子錕,頓時叫道:「就是他動手打人的,快把他抓起來!」 陳子錕眼觀六路,早已發現整個戲院二樓都被士兵佔據,這些兵穿的是北洋軍裝,帽綴的五色星徽,這下可有點麻煩,因為統治海的浙江督軍盧永祥屬於皖系,自己卻是直系的人,有力也使不。 即便如此,他還是鎮定自若的問道:「爾等是淞滬護軍使署的衛隊,還是陸軍第十師的兵?」 見他說的頭頭是道,大兵們更加不敢造次,小軍官湊到盧公子面前道:「這小子北方口音,怕是有些來頭。」 一旁的程子卿卻是認識陳子錕的,當即前圓場道:「大水沖了龍王廟,這位是陸軍部特派留洋的陳長官?」 陳子錕略有驚詫,這位包打聽的消息未免太靈通了一些,自己早才下火車,他就已經知道了。 程子卿繼續介紹道:「陳長官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浙江督軍盧大帥的公子,盧小嘉。」 陳子錕暗叫不好,盧小嘉可是滬有名的紈褲子弟,有民國四大公子之稱,若是在租界裡他尚且會有所收斂,可這兒是南市,歸淞滬護軍使管轄,就算尋個由頭把自己和李耀廷抓走斃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老話說的一點沒錯,強龍不壓地頭蛇,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這個當地最大的地頭蛇,看來今天這場麻煩是無法圓滿收場了。 盧小嘉翻翻眼皮,不以為然的看著陳子錕,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父親盧永祥是段祺瑞的人,又不是吳佩孚的人,佔據浙江海,根本不用看直系的臉色,所以他也犯不給對方面子。 程子卿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乾咳一聲道:「長辛店一戰,陳長官名滿京津,連奉系張少帥都和他結拜為兄弟呢,更是大總統親自推薦留美的青年才俊,盧公子,你倆同是年少有為,應該惺惺相惜才是啊,看我程子卿的面子,這事兒就算了。」 盧小嘉下打量著陳子錕,身為督軍之子,對於政治軍事好歹有些瞭解,幾個月前發生直皖大戰,段祺瑞下野,曹錕吳佩孚和奉天的張作霖掌管了民國大權,風頭正健,就連老爹盧永祥都有所忌憚,不敢正面抗衡,這小子既然是吳佩孚的愛將,張學良的結拜兄弟,顯然不能等同於一般的阿貓阿狗,說斃就給斃了。 但是今天的場子必須找回來,不然以後沒臉出去混了,想到這裡,他斬釘截鐵道:「不行,你程子卿的面子值錢,我盧小嘉的面子就不值錢了麼?」 陳子錕冷笑道:「盧公子,那你想怎麼辦?」 盧小嘉眼珠轉了轉,忽然一指李耀廷:「讓他給我跪下道歉!」 「不要欺人太甚!」陳子錕右手按在了腰間手槍,盧小嘉的護兵們急忙舉起槍來嘩啦啦拉著槍栓,慌得程子卿趕緊勸:「不要動怒,有話慢慢說。」 「大哥,你別衝動!」李耀廷猛地喊了一聲,然後雙膝一彎跪了下去。 盧小嘉冷笑一聲,坦然受之,程子卿擦擦額頭的汗,鬆了一口氣,陳子錕強咽怒氣,無可奈何。 李耀廷低聲下氣道:「盧公子,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了我這次。」 「這次?你還想有下次不成!」盧小嘉一腳將李耀廷踹了個仰八叉,啐了一口道:「狗東西,下次看見你就沒這麼便宜了。」 說罷蹬蹬蹬自顧自下樓去了,淞滬護軍使署的大兵們也收起槍械,揚長而去。 程子卿將躺在地的李耀廷扶了起來,幫他拍打著衣服的灰塵說:「小李子,這事兒怕是不算完,回頭你湊些錢找虞洽卿去給說和說和,不然你活不過三天。」 李耀廷感激涕零:「程探長,多謝救命之恩。」 「不客氣。」程子卿笑笑,又對陳子錕善的笑笑:「陳長官,去法國的船三天以後開,可別誤了行程。」 「謝了。」陳子錕拱手道謝。 程子卿拱手回禮,下樓去了,鑒冰這才敢從包廂裡出來,蹲在李耀廷身旁關切道:「呀,流血了。」說著拿出手帕幫他擦拭口唇旁的血跡,動作輕柔無比。 「沒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人咱真惹不起,算了,算了。」李耀廷苦笑著勸道,陳子錕長歎一口氣,若是換了以前的自己,早就血濺五步了,如今有了兄弟,有了女人,有了前程,一切都不同了。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八章哈同花園 鬧了這麼一出,哪還有心思看戲,三人黯然離開戲院,來到馬路才發現汽車已經被砸毀了,玻璃全碎,車胎漏氣,一幫小乞丐正賊眼閃爍的圍著汽車打轉呢。 李耀廷倒沒把氣撒在這幫小乞丐身,反而掏出一把零錢灑給他們,讓他們幫自己看好車子,然後叫了兩輛黃包車回去。 回去的路,鑒冰不時回望後車的李耀廷,平日裡神采飛揚的他今天被這一巴掌徹底打掉了銳氣,灰頭土臉悶悶不樂,臉五道指痕分外明顯,可是當他注意到鑒冰在看自己的時候,卻又強顏歡笑,假裝不在乎。 鑒冰歎了口氣,扭頭回來憂慮道:「程子卿說的很有道理,盧小嘉那種惡少可是從小被慣大的,打李耀廷一巴掌可出不了他的氣,興許還要來報復,你想想辦法。」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辦法當然有,如果盧小嘉真要趕盡殺絕的話,我就先下手為強把他弄死,然後帶著耀庭一起出國,我就不信了,盧永祥再牛逼還能牛逼到外國去。」 「就知道殺!」鑒冰嗔怪的在陳子錕腰間扭了一把,但她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佳的辦法,浙江督軍的公子可不比尋常人物,除非直接托人找到盧永祥說情,否則花再多的錢也難買太平。 回到霞飛路的別墅,李耀廷先安排保鏢加強戒備,又把狼狗的鐵鏈鬆開了,這才回到客廳,笑呵呵的說:「看你們嚇得,沒事,回頭我找虞老闆說和說和,晾他不會亂來的。」 陳子錕嚴肅道:「耀庭,你覺得找人說情管用麼?」 李耀廷道:「不管用也得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認栽了。」 陳子錕道:「認栽是你一廂情願,萬一盧小嘉執意要取你性命,你怎麼辦?」 李耀廷的笑容漸漸褪去,點燃一支煙,道:「大錕子,你還記得在柳樹胡同大雜院的時候麼,每天晚我把撿來的煙頭倒在炕桌,煙絲剝出來,一根根的捲成新的煙卷,那時候,每天能撿更多的煙頭是我最大的理想。」 說著這句話,他深吸一口煙,緩慢吐出眼圈,望著余煙裊裊,彷彿沉浸在回憶中:「這一年多,我經歷了很多事,也懂了很多道理。」 陳子錕要說話,被他伸手攔阻:「大錕子,我懂你的意思,可我只能這樣做,因為我離不開海,我的根已經紮在海灘了,讓我回北京繼續以前的那種生活,我寧願死在盧小嘉的槍下。」 話都說到這份了,陳子錕也不好再勸什麼,只能悶頭抽煙。 李耀廷倒是灑脫的很,拍拍陳子錕的肩膀:「本來就他媽過的刀口舔血的日子,這點破事算什麼,我就是屬**的,能屈能伸,能軟能硬,別說給他跪下道歉,就是再丟份兒的事兒都能幹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誰又能保證他盧小嘉永遠牛逼?保不齊哪天他爹就倒台了,到時候你看我怎麼拾掇他。」 這話說的豪氣沖天,看來李耀廷自我調節的能力不錯,陳子錕也就放了心,笑道:「需要幫忙的話儘管說,我認識一些朋應該能說話。」 李耀廷道:「弄那個沒啥意思,還欠人家情,大錕子你要真想幫我,就把官兒當的大大的,也弄個督軍啥的幹幹,到時候咱也跟著你威風一回。」 陳子錕道:「那就一言為定。」 兩隻手掌在空中相擊。 …… 接下來的幾天,李耀廷一直在外面奔忙,直到陳子錕臨行前的一天才露面,胳膊吊著紗布,臉也腫了一圈,鑒冰一見他這副模樣,眼淚就下來了,陳子錕怒不可遏:「盧小嘉果然要斬盡殺絕!」 「沒大礙,當街挨了兩槍,幸虧有弟兄幫擋了子彈,我只是胳膊受傷而已。」李耀廷強作出不在乎的樣子。 陳子錕道:「這樣我怎麼能放心離去,不行,我得把這件事處理了再走。」說罷便要出門,李耀廷拚死也拉不住他,鑒冰苦勸也無濟於事,只能目送他遠去。 走在街,陳子錕狂怒的心才漸漸恢復鎮靜,盧小嘉不比英國巡捕,殺也就殺了,大英帝國犯不為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刑事案大動干戈,但盧小嘉可不一樣,他是浙江督軍的兒子,不管自己行刺成功與否,都會惹來天大的禍事,到時候死的可不單單是一個李耀廷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陳子錕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辦法,自己在北京還算有些人脈,到了海就是人家的地盤了,盧永祥可不會買直系人的賬,這種人最忌憚的只有洋人,可是自己哪兒認得什麼洋人啊。 提到洋人,他不禁想起了顧維鈞,雖然兩人相識短暫,但這個人還是滿有紳士風度的,他即將出任駐英公使,應該和海的英國人有些往來,或許請他出面能有幫助,本來這種事情是不便向不太熟悉的朋開口的,不過事到如今,張不開的嘴也得張了。 可是顧維鈞住在哪兒自己卻不知道,怎麼辦,忽然一個人的身影映入腦海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他肯定知道顧維鈞下榻的地方。 陳子錕當即叫了一輛洋車直奔法租界巡捕房,碰巧今天程子卿沒有外出辦案,正在辦公室裡訓斥幾個便衣手下,見陳子錕來訪,立刻打發了手下,讓人倒咖啡款待貴客。 「陳長官可是為了令弟的事情而來?」程子卿開門見山道。 「正是。」 「這個怕是有些麻煩,恕我直言,盧公子可是得罪不起的貴人,令弟又拿不出足夠的錢讓盧公子罷休,這事兒怕是不死不休啊。」程子卿一臉的惋惜道。 「哦,盧小嘉要多少錢?」陳子錕問道。 「本來是要二十萬的,虞先生說情,降到十萬塊,十萬買條命,價錢倒是不算貴,可惜令弟事業才剛起步,一時間湊不出這麼多來,盧公子那邊又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所以今天才有當街槍擊的事情,令弟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陳子錕冷笑道:「不過是一點小摩擦,動輒要人性命,盧公子就這麼金貴,碰不得了?」 程子卿是老油條了,從陳子錕的笑容中看到了殺機隱現,趕緊勸道:「其實這事兒也不一定非要拚個你死我活,陳長官不是和顧公使一同來滬的麼,我覺得請他出面解決一下,或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陳子錕心中一亮,看來程子卿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便道:「只是不知顧公使下榻在何處?」 程子卿道:「他住在愛儷園。」 「哪兒?」 「就是哈同花園,在靜安寺路的那個大園子。」 這樣一說陳子錕總算想起來了,哈同花園是英籍猶太富商哈同的宅邸,佔地數百畝,極盡奢華,建築精美,是滬最漂亮的私人花園,這位哈同先生的經歷也是一段不朽的傳奇,二十來歲時懷揣六塊銀元獨闖海灘,到現在已經是身價億萬的豪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董事,論身份論地位,絕對是海灘數的著的頭面人物。 而顧維鈞則是新任中國駐英公使,在外交舞台嶄露頭角的優秀外交官,哈同向來喜歡結交名人,孫文蔡鍔這些革命前輩都曾是他的座賓,顧維鈞下榻在哈同花園,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好,那我就去找顧公使,多謝程探長了。」陳子錕和程子卿握手而別,程子卿送他到樓下,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孫文先生回廣州了。」 陳子錕一愣,看到程子卿狡黠的笑容,便明白了,在海灘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這位包打聽的眼睛,自己身為國民黨員,刺殺英國巡捕的事情,他更是瞭如指掌。 「謝謝提醒,再會。」陳子錕淡然一笑,離開了巡捕房。 …… 尋找顧維鈞的過程很順利,陳子錕儀表堂堂、英語流利,哈同花園的下人不敢怠慢,電話通稟,不大工夫便得到確認,客客氣氣將他請了進去。 哈同花園雖然是外國人建的私家花園,但卻完全是中國建築風格,曲徑通幽、翹脊飛簷,蘇州園林也不過如此,在靜安寺路這種寸土寸金的所在竟然能擁有如此大的一座花園,可見哈同的豪富程度。 不知為何,陳子錕不但沒有產生對哈同先生的崇拜之情,反而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這些花花草草、精美的建築,原本應該屬於中國人,是這幫洋人強取豪奪才佔據的! 見到顧維鈞之後,陳子錕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介紹了一遍,顧公使思忖片刻道:「這事不難,正好淞滬護軍使何豐林今晚要設宴為我送行,我和他提一下便是。」 陳子錕知道何豐林是盧永祥手下重將,掌管淞滬一駐軍,在浙江系軍隊的地位舉足輕重,僅次於督軍盧永祥,盧小嘉也要喊他一聲何叔叔,有他出面說情,自然事半功倍。 …… 法國郵輪波爾多斯號停泊在黃浦江,滿眼彩旗飄飛,江鷗展翅翱翔,汽笛長鳴,陳子錕身著西裝,挎著鑒冰站在碼頭,等候著李耀廷的到來。 鑒冰緊緊挽著陳子錕的胳膊,幸福的無以復加,夢想變成了現實,自己就要跟隨心愛的男人去環遊世界了,她唯一放不下的是李耀廷,被督軍公子追殺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終於,李耀廷的身影出現在遠方,鑒冰忍不住蹺腳揮舞著手帕:「這裡,這裡。」 李耀廷看見了他們,匆匆奔來,不小心撞到一個年輕人,皮箱墜地,一堆落了出來。 「對不起了哥們。」李耀廷蹲下幫他撿,那青年倒也豁達,用一口淮陰口音道:「沒關係的,我自己來。」 「那行,哥們,祝你一路順風啊。」李耀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緊跑幾步來到陳子錕面前,臉的頹唐之氣已經一掃而光。 「有貴人相助,終於沒事了,大錕子,你可以放心的去留洋了。」 第三卷戎機第三十九章漂洋過海 汽笛長鳴,波爾多斯號郵輪緩緩離開了江岸,碼頭人頭攢動,儘是送別的人群,李耀廷不停的揮舞著禮帽,向船舷的陳子錕和鑒冰告別,郵輪龐大的身軀在黃浦江漸行漸遠,碼頭恢復了安靜,唯有李耀廷依然憑欄而立,眼角有些濕潤。 郵輪船尾,鑒冰捏著手帕哭的稀里嘩啦,黃浦江岸邊鱗次櫛比的西洋建築漸漸的模糊,大群雪白的江鷗在頭頂盤旋,一面法國紅白藍旗獵獵飄揚,從今天起,就要和生活了十餘年的海說再見了,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不知何年才能相間。 海風漸起,陳子錕挽著鑒冰回艙室去了,他們住在甲板層的頭等艙,房間裡有可以看到海的舷窗,顧維鈞和他的新婚妻子黃惠蘭就住在隔壁,同一層的客人也儘是外交官、富豪等人物,鑒冰迅速抹掉了眼淚,和這些人打成一片,她天生麗質又極擅交際,混跡這種場合真是游刃有餘。 郵輪行駛兩日抵達香港維多利亞灣,在此停泊一夜,這是陳子錕第二次經停香港,想到去年此時自己還是殺手刺客身份,今日卻是堂堂公派留學生,不由感慨北投軍這條路選擇的極為正確。 次日,郵輪離開香港,前往安南西貢,在這個法國殖民地停泊了三天,期間旅客們紛紛岸參觀東南亞熱帶景色,品嚐安南美食,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北京早已秋風蕭瑟北風急,西貢卻依然是春暖花開時,街一片蔥綠,行人身穿薄紗,不由讓人感慨世界之大。 離開西貢後,郵輪穿越馬六甲海峽,在彈丸般大小的英國殖民地新加坡停留一晚,加煤加水,然後繼續進發,進入浩瀚無比的印度洋,下一站是錫蘭。 郵輪停泊在錫蘭的時候,乘客們蜂擁下船去購買當地特產的寶石首飾和紅茶,鑒冰也拉著陳子錕下船購物,藍天碧海,椰林斜陽,乳白色的木製港務局大樓飄揚著英國米字旗,一個白人海關官員懶散的躺在籐椅,身旁站著兩個當地聽差和一條狗。 「天啊,怎麼到處都是英國人的地盤,香港、新加坡、科倫坡,我總算明白了,英國人真的比咱們中國人厲害多了。」鑒冰感慨道。 陳子錕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叫日不落帝國呢,這個世界已經被列強瓜分完了,咱們中國想要迎頭趕,起碼還得一百年啊。」 「一百年……」鑒冰不禁黯然,默默前行,忽然看到路旁椰子樹下,一個錫蘭少年捧著飯碗乞討,一條腿已經斷了,傷口爬滿了蒼蠅,而他已經無力驅趕了。 鑒冰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正要掏錢包,一個同船青年旅客已經將鈔票放在少年面前,並且扭頭衝他們善的笑了笑。 「小哥真是好心腸,去法國啊?」同在異鄉為異客,鑒冰主動搭訕道,同時拿出一個金鎊放在乞丐面前。 一英鎊合成七塊五大洋,這可不是一筆小錢,那青年驚詫鑒冰的闊綽手筆,瞳孔略有放大,極禮貌的接口道:「是啊,去法國留學。」 陳子錕伸出手:「幸會,陳子錕,公派美國西點留學生,這是我太太沈鑒冰。」 青年伸手和他握了一握:「周恩來,南開……你剛才說叫什麼?」 「陳子錕,怎麼,你認識我?」 青年激動起來:「我聽過這個名字,火燒趙家樓的英雄之一!」 這樣一說,兩邊便熟絡起來,原來五四時期,周恩來曾在天津組建覺悟社,領導反日遊行,鬧的也是風風火火,為此還被警察廳拘押過一段時間,說起來也算革命戰了。 寂寞的旅途忽然出現一個志同道合的旅伴,實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陳子錕當即請周恩來和他的同伴在當地飯店吃了一頓,席間暢談許多,周恩來聽說陳子錕精通法語後,便說自己前往法國勤工儉學,法語尚且一竅不通,還望陳兄多多指教,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 飯後登船,周恩來隨陳子錕前往艙室借,臨行前陳子錕在海的店裡購買了不少外文原版籍,從哲學論著到休閒小說全有,可惜法語的卻不多,周恩來翻閱一番,正感遺憾之際,卻見床頭放著一本《**宣言》,紙張已經翻得有些陳舊,頓時眼睛一亮。 「這個可是禁啊。」周恩來半開玩笑道。 「呵呵,每天必看,不看睡不著。」陳子錕道。 周恩來拿起小冊子翻了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 1921新年來臨之際,波爾多斯號郵輪終於橫跨亞歐,抵達地中海沿岸的馬賽港。 馬賽屬於普羅旺斯省,是法國第二大城市,雖然已經是隆冬季節,但地中海氣候下的海濱城市卻感受不到寒意,旅客們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海漂泊,終於可以踏大陸的土地了。 周恩來等留法學生日程計算的很緊,先行乘坐火車奔赴巴黎去了,臨行前大家依依惜別,相約以後信聯繫,送別了大學生們,陳子錕和鑒冰在顧維鈞夫婦的陪伴下在馬賽遊覽了數日才搭乘火車前往巴黎。 在巴黎又盤桓了數日,陳子錕見識了埃菲爾鐵塔、羅浮宮、楓丹白露等名勝,昔日關東小響馬似乎已然脫胎換骨,舉手投足已經帶了紳士派頭,本來就很熟練的法語經過和當地人的交流,已經精湛到會被巴黎人誤認為成老鄉的地步,就連顧維鈞都驚歎他語言的天賦。 在巴黎期間,駐法公使館發起一個為生活無著的中國留法學生募捐的活動,陳子錕和鑒冰參加了這個活動,在場的都是流社會人士,出手不凡,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顧維鈞的新夫人黃惠蘭,竟然捐了三千英鎊。 陳子錕驚得目瞪口呆,三千英鎊合成兩萬多大洋,在北京都能買座王府了,居然說捐就捐,這位顧公使當真有錢!鑒冰卻在一旁小聲道:「別和人家比,顧夫人是亞洲糖業大王黃仲涵的女兒,家產巨萬,咱們比不來的。」 「那咱出多少合適?」陳子錕沒了主張。 「看我的。」鑒冰拿出一枚面值五十法郎的金幣投入了募捐箱,倒也換來一陣掌聲,歐戰之後,法國貨幣急劇貶值,法郎根本不值錢了,但鑒冰拿出的卻是一枚157年鑄造的金幣,雖然已經退出流通,但價值依然不菲,相對陳子錕的留學生身份,倒也恰當。 顧維鈞新婚燕爾,巴黎遊覽夠了才去倫敦赴任,陳子錕二人隨他們渡海來到了倫敦,和陽光明媚的馬賽相比,這座籠罩在霧靄中的龐大都市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之感。 好不容易來了一趟英國,該溜躂的還得溜躂,什麼大笨鐘、倫敦塔、白金漢宮海德公園,統統轉一圈,顧維鈞任伊始,公務繁忙,小兩口自己到處亂轉便是。 冬雨紛飛的倫敦街頭,陳子錕和鑒冰沿著濕漉漉的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忽然看到路邊的郵筒旁站著一位眉目如畫的中國少女,正拿著一封信往裡面塞。 「好像是中國人哎。」鑒冰小聲嘀咕道。 那少女聞聲轉頭,目光在鑒冰身一閃而過,卻停留在陳子錕臉,露出疑惑的神情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小姐好。」陳子錕摘下禮帽道,嘴裡呵出一團白霧。 少女道:「呀,真的是你,朱利安先生。」 鑒冰笑呵呵道:「他鄉遇故知,子錕,介紹一下。」一隻藏在身後的手卻悄悄掐了一把陳子錕腰間的軟肉。 少女眼睛睜的大大的,表情有些誇張:「子錕?難道你不是朱利安,而是堂姐家裡那個……」說道這裡,她看了一眼鑒冰,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陳子錕道:「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外交委員會林長民先生的千金,林徽因小姐,林小姐,這是內子,沈鑒冰。」 「你好。」兩個女子握手寒暄。 正說著,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從郵局裡出來,見狀問道:「徽因,這兩位是?」 林徽因道:「這是國內來的朋,陳先生和陳太太,這位是徐志摩,在劍橋留學。」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志摩是位詩人。」 「徐兄,幸會。」陳子錕和徐志摩握了握手,忽然一輛電車駛過,徐志摩道:「不好,時間快到了。」 林徽因忙道:「那好,我們先走一步。」緊隨徐志摩疾步跳電車,沖陳子錕道:「我住在克倫威爾路……」後面的聲音被電車鈴聲掩蓋住了。 「再見。」陳子錕揮手告別,悵然若失。 鑒冰也笑吟吟的揮著手,等電車消失在遠方,才佯怒道:「說,怎麼回事?」 陳子錕道:「以前我是她堂姐家裡的包月車伕,見過林小姐半面而已。」 鑒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伸手揪住了陳子錕的耳朵:「說瞎話不打草稿是,還車伕,你不是聖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的高材生麼,怎麼到宅門去當長工了?莫非你是學唐伯虎竊玉偷香,故意接近人家?」 被戳中了心事,陳子錕自然是矢口否認,鑒冰卻不饒他,屢屢將此事拿來取笑於他,笑的咯咯作響,陳子錕也跟著笑,腦海中閃過林文靜的影子,笑容便有些苦澀。 次日,兩人搭乘伊麗莎白女王郵輪,從南安普敦港起航,開始橫跨大西洋的美國之旅。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章西點被拒 經過漫長的旅程,郵輪終於抵達了美國東海岸,灰濛濛的天幕下面,是灰色的城市,雪花漫天飄舞,遠處一座小島,自由女神像高舉火炬,彷彿在為遠道而來的旅人指引方向。!。 紐約的天氣很冷,穿著裘皮大衣和高筒靴的鑒冰凍得直哆嗦,但依然難掩心中興奮,像小鳥一樣歡蹦亂跳著跑到船頭去,回頭招呼陳子錕:「快來啊。」 陳子錕快步趕,兩人依偎在船頭看著雪舞中的曼哈頓,鑒冰忍不住張開雙臂做飛翔狀,同時喊道:「美國,我來了」 陳子錕趕緊攬住她的腰,責怪道:「掉下去怎麼辦」 鑒冰咯咯笑道:「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你知道麼,這一路我總是在做噩夢,夢到一條同樣的郵輪在冰海失事,死了好幾千人,那副慘樣可嚇人了,好在咱們這條船沒事,安全抵達。」 汽笛長鳴,震耳欲聾,港口越來越近,旅客們紛紛返回艙室,收拾行李準備下船,半小時後,陳子錕和鑒冰已經踩在曼哈頓的土地了,兩人望著滿眼的摩天大樓感慨道:「這就是美國啊。」 駐紐約領事館的一個工作人員來接陳子錕,到底是公派留學生,又是顧維鈞交代要照顧的朋,領事館已經幫他們安排好了旅館,就在著名的百老匯大街,距離華人聚居的唐人街很近。 紐約就像是放大無數倍的海公共租界,每個角落都散發著喧囂和繁華,暖氣管道通風口睡著的乞丐,百老匯商場櫥窗裡擺放的昂貴商品,還有街頭呼嘯來往的福特汽車和行色匆匆的紐約人,無不在告訴這對中國情侶,這裡是地球的另一端,紐約。 旅館很陳舊,是個世紀中期的建築,房間裡金色的壁紙已經黯淡,抽水馬桶有些不好用,但窗戶下面那一排粗笨的鑄鐵暖氣片卻是燒的滾燙,為遠道而來的旅人帶來了春天般的溫暖。 送走了領事館的朋,鑒冰忙碌起來,先給澡盆放水,然後整理行李,把風塵僕僕的行裝換下,她是被人伺候慣了的,衣服從來都是交給洗衣店打理,到了美國也不例外,房間裡有電話可以直通前台,吩咐一聲自然有人門收取衣服。 電話打過之後,隔了二十分鐘,果然有人按響了門鈴,進來的竟然是一個身材瘦小的華人老嫗,鑒冰正愁自己英語水平不足以和當地人交流呢,頓時大喜,用國語和她搭話,哪知道那老嫗竟然直搖頭,說出一口鑒冰聽不懂的方言來。 陳子錕從洗手間出來,也操著同樣的語言和那老嫗搭了話,把衣服教給她,又給了二十五美分小費,老嫗千恩萬謝的出門去了,鑒冰奇道:「你們說的哪裡方言?」 「潮州話,我在廣東待過一段時間,會說粵語和潮州話,紐約唐人街大多是潮汕人,而且開洗衣房的居多,這些人都是早年販豬仔來美國修鐵路的,後來加利福尼亞搞排華,他們就遷移到東海岸來了。」陳子錕一路之向顧維鈞瞭解到不少美國的風土人情,此刻娓娓道來道,頓時讓鑒冰大生敬佩之感。 收拾停當,出外尋了一家美國人開的餐廳,點了火腿煎蛋三明治飽餐一頓,本來陳子錕還想點一瓶白蘭地來慶賀,可是卻被告知,由於憲法第十八號修正案,全美禁酒,所以有錢也喝不到,兩人不由得懷念起海的美食美酒來,離家萬里,想想要在美國呆四五年甚至更久,不由得惆悵起來。 在紐約歇息一日後,陳子錕乘車趕赴八十公里外的西點軍校,爭取能趕1921屆春季入學,西點軍校位於哈德孫河沿岸,地勢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建校一百餘年來,規模已經相當宏大,盤踞在河灣高地之,猶如堡壘要塞。 經過門崗仔細盤問之後,陳子錕進入了學校,校園內遍佈穿灰色軍服的軍校生,循規蹈矩一絲不苟,和社會的青年截然不同。 來到校務處,陳子錕向一位戴著老花眼鏡正啪啪敲打著打字機的女秘遞交了自己的文件,這位五十來歲的秘看了看文件,目光越過眼鏡框的方瞅了瞅陳子錕,說了聲稍等便拿起文件進了一旁的辦公室。 五分鐘後,女秘回來了,用刻板的語調告訴陳子錕,很遺憾,我們不認可您提交的文件,換句話說,您拿來的東西是無效的。 陳子錕一個頭兩個大,這可是徐世昌大總統親筆簽署的推薦,面還有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寶璽蓋章呢,另外自己的身份證明也是由陸軍部和外交部聯合出具的,都是正規公文,怎麼就無效了呢。 他據理力爭,女秘卻不以為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繼續敲打自己的打字機,一旁辦公室的門開了,出來一個文質彬彬的眼鏡先生,他倒是挺客氣,向陳子錕解釋了理由。 原來,西點軍校招生的規矩是,本國學生必須有國會議員或者軍方將領的推薦信才能入學,外國留學生亦是如此,只不過推薦不是由學生自己帶來,而是要國與國之間通過外交途徑傳遞。 這下陳子錕算是明白了,合著大總統的推薦在人家眼裡一錢不值啊,難不成自己這一趟白跑?他嚥不下這口氣,堅持要見校方最高領導人。 眼鏡先生聳聳肩,知道無法說服這個倔強的中國人,便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撥通了校長的電話,說了幾句之後道:「先生,請跟我來。」 校長室位於辦公室的最高一層,站在窗口邊,操場便一覽無遺,屋子佈置的很有軍人風格,牆掛著軍刀和戰旗,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中年軍人,肩膀有一顆將星。 「校長閣下,陳先生來了。」眼鏡先生將陳子錕的資料奉,那將軍仔細翻閱後,又遞還給他道:「很遺憾,在對待外國留學生的問題,我們必須一視同仁,對一個人開特例,就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 陳子錕還想再爭辯兩句,那將軍忽然抬起頭來,鷹一般的目光讓他把話嚥了回去,挺直腰桿道:「我會回來的。」 …… 陳子錕沮喪無比的回到了紐約,剛走到旅館房間門口,便聽到鑒冰氣急敗壞的吵嚷聲,進門一看,洗衣房的老嫗正卑躬屈膝的低頭挨訓,鑒冰手裡晃動著一件被洗壞的呢子衣:「儂知道這件衣服要多少錢麼?洗壞了要賠的!」 「算了,一件衣服而已。」陳子錕制止了鑒冰的怒火,掏出一枚硬幣打發了老嫗,說起自己在西點碰的釘子,鑒冰一聽心情更糟,抱怨了半天也是無可奈何。 「這樣的話,只好打電話回去,請大總統再開一份推薦信了,只是這一來一回,外交部的人再懶散點,起碼幾個月下去,豈不耽誤了學業?」鑒冰垂頭喪氣道。 鑒冰說的沒錯,大總統可不是誰都能能差遣的,次那麼順利的拿到推薦信,完全靠的是吳佩孚的面子,現在吳大帥人在洛陽練兵,難不成還能為這個事兒專程跑一回北京?大人物們都是日理萬機,誰也不會把陳子錕留學這事兒放在心,耽誤幾個月那是輕的,搞不好都能耽誤一年。 陳子錕道:「那也沒辦法,只有這條路可走了,誰讓我是外國留學生呢,若是他們本國人,就沒這麼麻煩。」 沮喪歸沮喪,飯還是要吃的,可外面天寒地凍,鑒冰怕冷懶得動彈,卻又嘴饞要吃中國菜,陳子錕便前往唐人街去買些熟食來吃。 剛出旅館大門,洗衣店的老嫗便湊了來,道:「先生,您是好人,我能幫你。」 陳子錕大驚:「你能幫我什麼?」 老嫗神秘的一笑:「我什麼都能幫到。」 陳子錕驚愕的四下張望,又看老嫗有沒有影子,這大天白日的,難不成遇到神仙了? 「先生,跟我來。」老嫗推著收衣服的小車在前面慢慢地走,正是去往唐人街方向,陳子錕雖然狐疑,但還是跟著她去了。 不大工夫,來到著名的紐約唐人街,此處遍佈中國餐館和洗衣房,各種招牌也是漢字寫,來往之人多是亞洲面孔,甚至有不少人還拖著前清的辮子。 老嫗來到一家洗衣房外,從前門進去後門出來,在巷子裡繞了幾道彎,終於來到目的地,這裡是一幢樓房的地下室,屋裡供著關公的塑像,牆掛著一些黑白照片,煙霧繚繞的,四個中國人正坐在桌子旁打麻將。 「先生,稍等一下,我去稟告雞叔。」老嫗說著,進了內室。 過了一會兒,陳子錕被叫進了內室,屋裡很陰暗,蠟燭台燭光搖曳,一個留辮子的小老頭蜷縮在籐椅,臉皮皺的像橘子皮,懷裡還抱著一隻同樣皺巴巴的沙皮狗。 「後生仔,聽說你遇到麻煩了?」雞叔的國語不大標準,帶著濃濃的潮州腔,說話的時候看也不看他,只顧撫摸沙皮狗。 「是的,一些小麻煩。」陳子錕有些警覺,這裡的氣氛很詭異,恐怕不是老實巴交的人來的地方。 「你的麻煩我可以幫忙,收費也是很公道的。」雞叔慢條斯理的說道。 老嫗也幫腔道:「雞叔什麼事都能辦到。」 陳子錕忍不住道:「我需要成為美國公民,並且要得到一個國會議員的推薦,這你們也能做到?」 雞叔嘎嘎的笑了:「能,只要你出得起錢。」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一章教父 陳子錕根本不相信這位雞叔所說的,華人在美國的社會地位極低,活動範圍僅限於唐人街,很多人甚至一輩子不會說英語,況且看雞叔的派頭很像是混黑道的,這種人能和參議員打交道,鬼都不信。 若是換了一般人,早就婉言謝絕了,但陳子錕天生就是個喜歡走險路的人,他倒是來了興趣,想看看雞叔到底有多麼神通廣大。 「那麼,一條龍辦下來,讓我順利進入西點軍校,要多少費用?」他悠哉問道。 雞叔拿起煙槍,在如豆般微弱的煙燈火苗烤著鴉片膏,慢條斯理的說道:「我若是現在就給你開價,那是胡說八道,這種事情靠的不光是錢,還有人情,辦下來興許要幾萬美元,興許幾百就夠,我得先探探路子。」 陳子錕道:「那麼,你需要什麼?」 雞叔道:「什麼也不用,你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陳子錕告辭離去,七轉八轉了大街,在華人餐館裡買了一份干炒牛河一份揚州炒飯的外賣,又買了一包茶葉,往回走的路,有人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問他要不要酒。 陳子錕停步:「多少錢?」 來者四下張望一番,亮出懷裡藏著的方形玻璃瓶,裡面晃動著透明液體,「一塊錢。」 陳子錕掏了一美元買了這瓶酒,回到旅館和鑒冰開飯,打開酒瓶一聞,直呼當,原來這是一瓶酒精兌水,只有刺鼻的乙醇味道,毫無白酒的醇香,正要拿出去丟掉,住在隔壁的一個俄國人看見了,兩隻眼睛瞪得如同牛卵,呼吸也急促起來,陳子錕有些好笑,將酒瓶遞給他,那人也不客氣,接過來一仰脖干了。 兩人攀談起來,原來這個俄國人是位流亡貴族,在紐約後花光了錢財,寄身在這小旅館中,俄國人本來就好酒,再加嚴寒天氣,不喝兩口還真不舒坦,得知這瓶酒是陳子錕花一美元買的之後,俄國人竟然表示這個價格相當公道。 陳子錕漸漸明白過來,美國憲法第十八號修正案出台已經一年了,以前釀造的酒水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對於嗜酒如命的人來說,能喝一口烈酒就是很幸福的事情,誰又會在乎酒的品質好壞和價錢呢。 造私酒倒是一個不錯的行當,他這樣想。 …… 接下來的日子,陳子錕奔波於領事館和電報局之間,指望唐人街的幫會相助那是不靠譜的事情,還是要靠正規途徑來解決留學問題,可是幾天下來,前景卻越來越不明朗。 昂貴的越洋電報打了無數封,顧維鈞、吳佩孚、北京外交部,華盛頓國務院,可是願意幫忙的有心無力,有能力幫忙的卻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中美兩國的官僚主義碰到了一起,陳子錕留學的大事眼瞅就要黃。 陳子錕再次滿懷失望的從電報局出來,踩著積雪往回走,前面是一個小菜場,附近有猶太人和意大利人的聚居區,從墨西哥運來的蔬菜和佛羅里達的水果都在這兒售賣,想到鑒冰愛吃水果,陳子錕便擠了去想挑幾個蘋果帶回去。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矮胖的意大利老頭,戴著呢子禮帽穿著長大衣,慈眉善目的,手裡捧著一個紙袋子,裡面裝滿了又紅又大的蘋果。 當他笨拙的轉過身來,正看到陳子錕站在面前,老頭很客氣的將手指在帽簷輕觸一下打個招呼,陳子錕也極禮貌的微笑致意,然後擠到前面挑選起蘋果來。 剛挑了半紙袋蘋果,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汽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然後槍聲響起,砰砰兩聲巨響,所有人都嚇得尖聲大叫起來。 陳子錕反應最快,槍聲一響就蹲在了地,回身一看,剛才那個矮胖老頭已經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中,鮮血從身後慢慢滲出,把白雪染成鮮紅一片,蘋果從紙袋裡滾出,丟的到處都是。 一輛黑色雪佛蘭轎車橫在路,兩個戴禮帽穿長風衣的男子正從車裡出來,手裡都提著黑漆漆的手槍,看那架勢,是要給老頭補槍。 陳子錕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水果攤削蘋果的小刀,大喝一聲:「看刀!」手腕一抖,寒芒閃處,飛刀已經射出。 一名刺客被他的喊聲吸引住,剛扭頭過來,飛刀已經到了面門,猝不及防被一刀射中了眼睛,當即慘叫一聲摀住了面孔,另一人急忙調轉槍口,陳子錕動作比他快多了,緊跟著就是一個大蘋果飛出,正中那人腦袋。 雖然只是一個蘋果,但陳子錕的力道十足,砸在臉的滋味可不舒服,緊隨其後又有三個蘋果接踵而至,砸的他七葷八素,暈頭轉向。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刺客方寸大亂,甚至來不及給目標補槍,便車倉皇逃竄,絕塵而去,陳子錕一邊讓水果攤主打電報報警,一邊奔向中彈的老頭,試了試他的脈搏,還活著,再檢查傷口,兩槍都打在身軀,傷勢極重,人已經奄奄一息了,但一雙眼睛卻依然睜著。 「堅持住。」陳子錕抽出自己的手帕按在傷口,很快就被血浸透了,又摘下圍巾按在傷口,依然無效,老頭虛弱無比的抬手指了指路邊,陳子錕順著他指的反方看過去,路邊停著一輛福特車。 陳子錕在老頭身搜索一番,果然發現一把汽車鑰匙,同時也在他腋下發現一把短管左輪手槍。 略一遲疑,還是將槍抄在手裡,把老頭抱起放在車裡,發動汽車直奔醫院而去。 陳子錕有個習慣,不管住在哪裡,總會將住處四周的環境打探清楚,哪裡可以藏身,哪裡是死路,診所警局兵營這類場所更是瞭若指掌,他駕車一路狂奔,很快抵達最近的醫院,把傷者送進了手術室。 老頭的外衣丟在走廊裡,陳子錕在衣服兜裡找到一個皮夾子,裡面有老頭的名片,頭銜是橄欖油進口商安東尼.帕西諾,後面有地址和電話等等。 陳子錕找了個投幣電話,按照名片的號碼打了過去,告訴他們帕西諾先生中了槍,現在某某醫院急救,對方是個婦人接的電話,登時就哭了,語無倫次的用意大利語亂糟糟的說著什麼,陳子錕也聽不懂,只好掛了電話。 十分鐘之後,大批汽車呼嘯而至,數十名禮帽風衣的持槍男子湧入醫院,把守住各個路口,幾個青年男女陪著一位矮胖的老太太哭哭啼啼的進來。 陳子錕心中有了計較,原來是江湖仇殺,看來這位慈眉善目的老頭也絕非等閒之輩啊,傷者要害中了兩彈,生死未卜,自己身染血,還拿了老頭的手槍,說不明白可就麻煩了,想到這裡,他悄然離去。 回到旅館,鑒冰見他滿身血跡,嚇得花容失色:「你怎麼了?」 陳子錕道:「沒事,是別人的血,碰街頭駁火了。」 鑒冰惶恐道:「聽說紐約治安很亂,黑手黨橫行,不如咱們搬到別處去住。」 陳子錕道:「電報都是送到這個地址的,搬走了怎麼辦,再等等。」 …… 又等了兩日,留學的事情依然沒有眉目,唐人街那邊倒是有了不少進展,洗衣店老嫗又帶陳子錕到雞叔那裡去了一趟,雞叔拿出一個陳舊的牛皮紙封袋,打開抽出一份文件給陳子錕看。 是舊金山聖瑪麗醫院出具的出生證,日期是19年9月2日,出生者為華裔,健康男嬰,有藍色的腳掌印跡和當時的醫生簽字,男嬰的父母登記欄裡裡填著陳金山和陳李氏的名字。 雞叔得意道:「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美國出生紙,有了這個,你就是美國人。」 陳子錕拿起出生紙小心翼翼的看著,紙張呈現一種放久了的暗黃色,有些發脆,墨水筆跡也很黯淡,看起來不像是假的,不得不承認,雞叔他們果然是手眼通天。 這段時間以來,陳子錕對美國的制度也有了一定的研究,美國沒有戶籍制度,更沒有戶口本和保甲制,民眾可以自由遷移,不需要任何身份證明,理論來說,只要自己持有這份出生紙,那就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 「就這張紙,值一千美元。」雞叔小心翼翼的把出生紙又收了回去,補充道:「當然,一千塊只是借給你使用的費用,原件不能給你。」 陳子錕道:「好,一千塊我也認了,那麼國會議員級別的推薦在哪裡?這個又需要多少錢,如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那還是算了。」 雞叔道:「我們福龍幫辦事一向穩妥,如果不能辦妥,分文不取,不過需要稍等幾天,畢竟此事非同一般,需要打點的環節多如牛毛。」 陳子錕只得道:「那好,我再等幾天。」 …… 又過了幾日,雞叔派人來找陳子錕,說事情已經有眉目了,請他過去一敘,談談價錢什麼的。 陳子錕欣然答應,鑒冰卻極為擔心,道:「何必如此呢,外交部雖然磨洋工,但總能辦好此事,你若是弄虛造假被人揭穿了反而不美。」 陳子錕道:「憑國內那幫官老爺的效率,怕是等到明年也沒下文,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試試運氣,我就不信了,福龍幫還能把我賣了不成。」 來到唐人街,雞叔今天穿的很正規,馬褂長衫,瓜皮小帽,一副中國大佬打扮,幾個手下也都換簇新的洋裝,還叫了一輛出租汽車,等陳子錕一到,便驅車離開了唐人街,一路之雞叔多次叮囑陳子錕,現在要去拜會的人是在紐約極有身份的一位富商,到了地方看我眼色行事,千萬不要亂說亂動。 目的地是位於海邊的一處幽靜別墅,環境極其整潔,一看就是流社會人士聚居之地,別墅警衛森嚴,路口停著兩輛發動著的大轎車,禮帽風衣的保鏢比比皆是。 一行人被搜了身,確認沒有攜帶武器之後,才被放了進去,在大廳裡等候,房子裡暖氣很足,只見幾個彪悍的洋人男子,只穿著襯衣,捲著袖子露出滿胳膊的黃毛,腋下掛著皮質的手槍套和子彈夾皮匣子,金屬搭扣解開,大眼擼子的槍托顫微微的,隨時能抽出來射擊。 雞叔等人正襟危坐,不敢喧嘩,等了二十分鐘,樓梯下來一個禿頂胖商人,身旁還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送走了胖商人,那年輕人沖雞叔一擺頭:「輪到你們了,中國佬。」 雞叔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示意陳子錕緊跟著自己,了樓,在一間臥室前停下,年輕人敲敲門道:「老頭子,福龍幫的人來了。」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二章帕西諾家族 房門打開,好大一間臥室,地鋪著柚木地板和厚實的地毯,牆掛著精美的油畫,窗子很大,陽光從外面照進來,灑在寬大的銅架子床,顯得溫暖無比,一隻雪白的波斯貓趴在窗台,懶洋洋的看了客人們一眼。 臥室裡有三個人,半躺在床的老頭面色有些蒼白,但氣色看起來還算不錯,陳子錕一眼辨認出他是自己在菜市場救下的那個叫安東尼.帕西諾的橄欖油進口商,坐在病床旁邊的老婦人應該是他的妻子,他倆的手緊緊挽在一起,看起來感情依然牢固。 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坐在窗口旁的椅子,膝蓋放著一支槍管和槍托都鋸短了的雙管獵槍,看起來是12號口徑,他和樓下那幫人一樣,只穿了件襯衣,腋下槍套裡塞著兩把點四五口徑的手槍。 「親愛的G,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快請坐,我的朋。」帕西諾熱情的招呼道。 雞叔忙道:「驚悉閣下遇襲,我們福龍幫下無不震驚,今天看到帕西諾先生安然無恙,我一顆心才放回肚裡去。」說著拿出一個信封來,「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帶他們進來的青年男子接過信封轉呈給帕西諾先生,他略一點頭,撐起身子,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雞叔道:「帕西諾先生,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帕西諾打斷他的話道:「我們已經認識了,在菜市場,年輕人,我的槍還在你那裡,你打算什麼時候還給我?」 雞叔的冷汗冒了出來,不知道帕西諾先生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趕緊看看陳子錕,這傢伙竟然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果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紐約最著名的黑幫帕西諾家族的老頭子,絕對不會如此淡定。 帕西諾先生撐起身體,對夫人道:「扶我起來。」 想來他在家中的權威極高,夫人雖然不樂意,但還是乖乖把穿著睡衣的丈夫從床扶了起來,帕西諾向陳子錕張開了雙臂:「親愛的朋,你用你英勇的行為贏得了老安東尼的尊敬,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帕西諾家族的朋。」 陳子錕微微一笑,前擁抱老頭,把個雞叔看的是目瞪口呆,他總算明白過來,合著帕西諾先生點名要見陳子錕,並不是對這個中國來的小伙子好奇,而是已經有過一面之緣,如果沒猜錯的話,興許陳子錕還對他有恩。 帕西諾身的傷沒好利索,不能久站,在保鏢推來的輪椅坐下,笑道:「中午不要走了,我請你們吃飯。」 雞叔受寵若驚,福龍幫只是唐人街的小幫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而已,和紐約黑手黨大家族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今天竟然能坐到一張桌子吃飯,實在是件幸事。 雖然是殺人不眨眼的黑手黨,但這位帕西諾家族的老頭子卻和善的像個鄰家老頭,太太更是像個愛嘮叨的家庭婦女,午飯是老太太和兒媳婦們共同下廚做的,意大利通心粉澆肉醬和番茄醬,大塊的新鮮烤麵包配奶酪,還有牛奶、水果和披薩餅,當然少不了美味的法國葡萄酒。 保鏢們坐在客廳的長條桌子進食,槍械就擱在身邊,他們呼嚕呼嚕的狼吞虎嚥,咂嘴的聲音傳到餐廳裡,帕西諾老頭子眉毛一揚道:「再給孩子們加些麵包,聽聽這聲音,他們好像一群餓壞了的豬。」 陳子錕和雞叔被安排在餐廳裡和帕西諾一家人共同進餐,小孩子在桌子下亂鑽,那只白貓就在桌子遊走著,如同家中一員,雞叔是個老傳統,對女人桌都看不慣,更何況是貓桌,但這兒畢竟不是唐人街,只好假裝沒看見,陳子錕倒覺得這家人蠻有趣的,和他們談笑風生一點也不見外。 帕西諾老頭子直言不諱的告訴他們,刺殺自己的是盤踞在布魯克林區的皮耶羅家族,雖然同是意大利籍的黑手黨,但兩個家族勢同水火,已經明爭暗鬥了幾十年,不過這次他們請的殺手是兩個笨蛋外行,兩發子彈都沒打中要害 「幸虧你救了我,不然我的腦袋會再挨兩顆子彈,就算老安東尼再堅強也沒用,帝也救不了腦袋瓜中槍的可憐蟲。」帕西諾老頭子侃侃而談,又提到了兩個家族之間的爭端,原來他們是為了搶奪私酒在紐約的銷售權而戰鬥,去年夏天,帕西諾的大兒子馬可.帕西諾在家族戰爭中被人打爆了腦袋,留下兩個未成年的孩子,而皮耶羅家族也沒撈到好處,老皮耶羅最疼愛的小兒子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被人打死在車裡,身中了二十顆子彈。 「說實在的,你的身手確實不錯,有沒有興趣為我們工作。」一直沒說話的二兒子馬裡奧.帕西諾忽然向陳子錕開口道,他就是帶雞叔和陳子錕樓的那個年輕人,老頭子受傷之後,似乎他就是家族的代言人了。 陳子錕道:「很抱歉,我有使命在身,無法分身。」 馬裡奧忽然生氣:「我可以給你錢,很多錢,每個月三百美元,夠不夠?反正你打瞎了皮耶羅家族的人,他們也會找你算賬的,加入我們,你會得到保護。」 「住嘴!」帕西諾老頭子抓起一塊麵包丟過去。 馬裡奧立刻閉嘴不說話了。 「親愛的陳,請原諒馬裡奧的坦率,我們確實很需要像您一樣優秀的槍手,但強人所難不是帕西諾家族的傳統,您的事情我聽說了一些,好像您需要像國會議員這種級別的人的幫助?」 陳子錕心中隱隱燃起希望的火花,看帕西諾老頭子的樣子,似乎是穩操勝券,動用個把參議員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於是,他便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對於自己並非美國人的事情也毫不隱瞞。 帕西諾沉吟片刻道:「G,你提供的出生紙是真實的麼?」 雞叔忙道:「是致公堂的朋幫忙搞得,絕對是真的,不過只能用一下,還得送回去。」 帕西諾道:「你問問他們,需要多少錢,我買下來。」 雞叔道:「我盡力而為。」 帕西諾又轉向陳子錕道:「朋,這件事情交給我,保管你能在新學期來臨之際,走進西點的大門,當然前提是你能通過考試。」 陳子錕大喜:「多謝老頭子。」 飯後,帕西諾老頭子向陳子錕贈送了禮物,兩把精鋼鍛造的勃朗寧1911點四五自動手槍裝在精美的紅木盒子裡,底襯是黑色的絲絨,做工精湛,造型威猛,陳子錕頓時就被迷住了。 「這才是真正男人應該擁有的武器,如果再遇到敵人,你就可以用你的四五手槍去擊倒他,而不是用蘋果。」帕西諾老頭子這樣說道。 陳子錕欣然笑納,接過盒子拿出手槍,嘩啦嘩啦拉動著槍栓,感受彈簧、扳機、擊錘的力度和行程,嫻熟的動作讓老帕西諾眼中精光一閃,問道:「陳,看來你是個用槍的行家。」 「這玩意叫大眼擼子,在我們中國也有,不過價錢死貴,子彈也不好配,所以世面很少見到,我倒是挺喜歡這槍的,子彈夠大夠猛,一槍就能把人放趴下。」陳子錕把玩著手槍說道。 馬裡奧興奮起來:「我們這裡有靶場,你要不要試試槍?」 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 所謂靶場,就是海邊一塊私家沙灘,因為海邊風大,老帕西諾就沒跟著過來,馬裡奧帶著幾個保鏢陪同陳子錕來到這裡,在遠處擺了幾個空就酒瓶和西紅柿就當是靶子。 陳子錕提槍在手,看也不看,似乎是漫不經心一般舉槍就射,砰砰砰槍響瓶碎,西紅柿更是炸成了紅霧,馬裡奧等人歎為觀止,對陳子錕刮目相看。 「陳,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可以告訴我麼?」馬裡奧迫不及待的問道。 「我做過強盜,做過刺客,做過士兵。」陳子錕這樣回答他,然後拋下一臉震驚的馬裡奧回去了。 …… 有了帕西諾家族的支持,所有的問題都不再成為問題,陳子錕帶著禮物欣然離去,路雞叔對他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本來以為是唐山來的肥羊,可以狠狠宰一刀,哪知道卻是過江猛龍,雞叔這麼聰明的人當然知道該怎麼做了。 「陳先生,既然您和帕西諾先生有這樣的交情,我再收你的錢就不厚道了,這樣,美國身份送給你,不過這份出生紙卻不能給你,因為這是從朋那裡借來的,還請諒解。」 陳子錕卻道:「生意歸生意,買賣歸買賣,不收錢怎麼養弟兄,大不了你給我優惠一下就是。」 雞叔想了想道:「好,就收你一塊錢,也不算破了規矩。」 陳子錕掏出一枚銀幣遞過去,雞叔收了,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陳先生,以後還要多多照顧我們福龍幫才是。」 「好說,好說。」陳子錕春風滿面。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三章西點新生 帕西諾家族做事雷厲風行,當陳子錕再次來到西點軍校的時候,他手已經拿著全套合乎要求的入學資料,包括美國公民身份,學歷證、紐約州參議員的推薦信等。 校務處的人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極大的轉變,親熱的好像多年的老朋,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幫陳子錕辦理的相應的手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準備考試了。 西點軍校的生源來自於全美高中畢業生以及同等學歷的士兵,考試包括筆試面試和體能測試,與普通大學相比,西點的入學考試堪稱嚴苛,每期入學新生不過百餘人而已。 一聽說要考試,陳子錕傻了眼,千算萬算忘了這茬,本來以為自己是推薦生可以面試入學,至少在分數有所照顧,那知道人家美國根本沒有照顧之說,不管是誰推薦來的,一視同仁,考試過關才能入學。 入鄉隨俗,那就考,陳子錕在舊店裡買了一堆高中課本回去惡補,這一看才明白自己先前想的多麼幼稚,這哪裡是什麼高中課本啊,分明就是天! 老實說,陳子錕的文化水平處在一個相對較低的位置,說相對,是因為他的國文和外文水平都比較高,但理科基本就是等同於文盲,誰能想到聖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的雙料高材生,辜鴻銘劉師培的高徒,竟然是個偏科嚴重的學生呢,不管是吳佩孚還是顧維鈞都沒往這方面想,都覺得憑陳子錕的水平,區區西點文憑還不手到擒來。 臨時抱佛腳也晚了,兩天後就要考試,陳子錕捧著本和鑒冰大眼瞪小眼,鑒冰在國內也算個文化人了,女校出身的絕對是琴棋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可你讓人家做物理化學,那不是強人所難麼。 「實在不行,咱今年先不考了,補習一年明年再說。」鑒冰勸道。 陳子錕直搖頭:「男子漢大丈夫,哪有臨陣退縮的道理,就算交白卷我也得去考。」 到了考試那天,陳子錕卻遇到了意外的驚喜,原來試卷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複雜,而是一大堆選擇題,只要選BD即可,終於不用交白卷了,他胡亂填了一通,捱到交卷時間,和大家一起交了試卷就回去等發榜了。 一周之後,一封從西點發來的郵件送到了陳子錕所住的旅館,他被美**事學院錄取了。 陳子錕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這封信附有自己的成績單,每門考試的分數都在八十以,不算特別優秀,但也絕對不差,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難道自己瞎蒙都能蒙出八成的正確率? 不管怎麼說,被錄取就是好事,陳子錕正打算帶著鑒冰出去吃點好的慶賀一下,馬裡奧登門拜訪了,熱情的邀請陳子錕去家裡坐坐,順便慶祝他考西點軍校。 陳子錕不是傻子,頓時明白帕西諾家族在這裡起到的作用,看來天下烏鴉一般黑啊,只要有錢有勢,就沒辦不到的事情,雖然心知肚明,但對方不主動提,他也樂得裝傻。 來到帕西諾家的花園裡,大家歡聚一堂,老帕西諾樂呵呵的說道:「陳,你住的地方沒發現什麼不對勁?」 陳子錕有些莫名奇妙:「沒有啊。」 老帕西諾道:「那就對了,因為馬裡奧把想對付你的人全都料理了,用他最新的玩具。」 馬裡奧做出端槍的架勢,嘴裡發出噠噠噠的聲音,見陳子錕沒熱烈回應,便跳起來道:「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你一定喜歡。」 來到閣樓,馬裡奧從小提琴匣子裡取出一支造型別緻的輕型機關鎗來,胡桃木的槍托,帶散熱片的槍管,五十發裝的彈鼓,無不散發出邪惡的美感。 「湯普森1921款手提機關鎗,五十發點四五口徑子彈,射速每分鐘三百發,打起來像潑水一樣,非常過癮,我就是用這個把皮耶羅家族的人打得屁股尿流的,至少五年之內,他們不會恢復元氣了,哈哈哈。」馬裡奧眉飛色舞,興奮至極。 陳子錕接過沉甸甸的手提機槍把玩一番,覺得這玩意比自己用過的德國造花機關要厲害,裝彈更多,子彈口徑更大,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當大帥,一定給衛隊全面配備此槍。 繼續下樓吃飯,馬裡奧興致勃勃的邀請陳子錕加入帕西諾家族,在紐約開創一番事業,再次被陳子錕婉言謝絕,老帕西諾很尊重陳子錕的選擇,並且訓斥自己的兒子鼠目寸光。 「陳將來會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元帥,而你,我的兒子,最多只能指揮一百五十個槍手。」這是老頭子的原話。 …… 陳子錕終於如願以償的進入了西點軍校,並且不是以外國交流生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普通美國籍學生的身份入學,他和別人一樣,領到一套西點獨特風格的灰色制服,帽子皮鞋內衣腰帶等都是學校配發,換句話說,入了西點,就是聯邦軍人的一分子了,吃喝拉撒都有國家開銷。 西點的校服是一種純羊毛質地的仿古式軍服,短衣、肋骨胸飾,肩膀繡著誇張的等級標識,帽子是法國式的高頂帽,灰色長褲兩邊有黑色的豎條,陳子錕身材高大,即使在美國人中也算是大個子了,穿這身軍服極其英武,只可惜這裡是紀律嚴明的軍校,外人不得隨意進入,鑒冰無法欣賞自己的英姿了。 陳子錕的同學們都是來自全美的應屆高中畢業生,年齡普遍在十八歲左右,初到陌生環境,所有人都很拘謹,乖乖聽從高年級學生的指揮,領軍服,打飯,洗刷廁所,按照西點的規矩老老實實低頭做人,因為一年級新生是沒有人權的。 宿舍設在一棟有一百年歷史的老房子裡,八個人一間屋,校方特意安排新生老生混雜居住,陳子錕和另一個叫比爾.錢德斯的加州籍新生被分配到306寢室,錢德斯推門先進,擱在門的一盆水嘩的潑了下去,澆他一個透心涼,頓時變成了落湯雞,陳子錕躲閃不及,也被濺濕了褲腳,屋裡笑聲一片。 「FK!」比爾張口就罵,笑聲頓時止住,一幫高年級生冷冷的盯著他倆,如同打量獵物的猛獸。 比爾不敢再罵,默默走了進去把自己的行李放在靠門口的床,一個高年級生丟過來一個拖把:「別忘了把地搞乾淨。」 陳子錕緊接著走了進來,高年級學生們看到一張亞洲面孔,頓時吹起了口哨,但他們很快發現,這個亞洲人和他們印象中的亞洲人截然不同,在大部分美國人的腦子裡,中國人就是拖著辮子瘦小猥瑣的樣子,日本人就是留著仁丹鬍子和奇怪髮型的侏儒,而這個新生既不像中國人,也不像日本人。 他個頭高達六英尺,比他們中的任何人都高,他相貌堂堂,鼻樑很高,眼睛閃亮,即使按照歐美人的標準也算個美男子,更令人難以容忍的是他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似乎西點軍校就是他家開的一樣。 高年級生們不再吹口哨了,默默的注視著陳子錕在靠門的另一張床擺放著行李,忽然一個肩膀帶西點中士學兵軍銜的金髮男孩說道:「嗨,列兵們,我是這間寢室的頭兒,我叫喬治.霍華德,你們以後要聽我的,在西點,高年級生的話就是不可違抗的軍令,明白麼?」 比爾慢吞吞道:「知道了。」 喬治立刻咆哮起來:「在西點,沒有知道了這種回答,在你的長官面前,你只有四種回答:「是,長官」;「不,長官」;「不知道,長官」;「沒有借口,長官」。明白了麼?」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鼻尖幾乎是緊貼著比爾的鼻尖,面目更是猙獰無比,比爾被他的氣勢嚇壞了,額頭都滲出了汗珠,乖乖答道:「是,長官。」 「你生病了麼?像個娘們一樣沒有力氣,再說一遍!」喬治再次吼道。 「是,長官!」比爾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聽不見!」喬治依然不打算放過他。 「是,長官!」比爾簡直聲嘶力竭了。 看著比爾的窘樣,喬治終於滿意,轉到陳子錕面前,下打量著他,他也想緊貼著陳子錕的鼻尖抖一下威風,可是個頭差距在這兒擺著,只得退後一步,聲色俱厲道:「你聽到我剛才的話了麼?」 「是,長官!」陳子錕雙手緊貼褲縫,抬頭挺胸收腹平視下方大吼一聲,震得窗戶都嗡嗡直響,學長們的耳膜更是生疼,一個個呲牙咧嘴直翻白眼,他們哪裡知道,這是少林絕技獅子吼的功夫,陳子錕還是留了情的,若是用盡全力,這幾位的耳膜當場就得穿孔。 喬治沒料到這個亞洲人有這麼一手,再說什麼聲音小我聽不見之類的話就有些不好辦了,萬一他再吼一聲,恐怕寢室的玻璃就得換了,所以喬治只好故作威嚴的點點頭,心說以後機會多得是,我就不信抓不到你的小辮子。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四章麥克阿瑟 西點軍校生的生活對於大多數高中畢業生來說,未免過於嚴酷和刻板,但對於在北洋第三師當過二等炊事兵的陳子錕來說,簡直再逍遙不過了。 當初在駐天津的美國陸軍第十五團營地參觀的時候,史迪威尉就曾經說過,美國本土的軍營比十五團的駐地要完善和舒適多了,現在看來,史迪威並沒有撒謊,雖然西點的校舍都是年代久遠的建築,但冬暖夏涼,生活設施齊備,自來水、暖氣、電燈、淋浴設備、包括洗衣房和烘乾機,學員們根本不用為生活瑣事操心,他們只需要循規蹈矩的做好自己便是。 西點軍校與普通大學的區別在於,在普通課程之外,增加了大量的體育課以及軍事專業課,包括內燃機原理、彈道學、國際關係、海外作戰等。陳子錕自然是體育課的健將,但文化課未免就拖了後腿。 幸虧有室比爾的幫助,比爾.錢德斯是加利福尼亞人,他的父親老錢德斯是一家鋸木廠的廠主,家裡還有一大堆兄弟姐妹,父親很希望兒子能成為高人一等的騎士,所以比爾就承載著父親的夢想來到了西點,雖然他的理想只是當一個工程師。 而306寢室的室長喬治.霍華德則出自軍人世家,他的祖先參加過獨立戰爭,曾祖父參加過美墨戰爭,祖父參加過南北戰爭,父親剛參加過歐戰,滿門都是軍人,而喬治也認定自己將來是要做將軍的,在學校裡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軍官派頭,還偏偏有人拍馬屁,他身邊總少不了一幫跟屁蟲。 喬治總想找陳子錕的毛病,但每次他都失望透頂,這個中國佬簡直就是個天生的軍人,一舉一動甚至睡覺的姿勢都挑不出毛病,甚至有幾次喬治想趁黑夜搞點惡作劇,比如往陳子錕被子澆水,可當他們走到陳子錕床邊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眼睛是睜著的,於是一幫人立刻偃旗息鼓。 他們自然不知道,陳子錕雖然只當了兩年馬賊,但卻經歷了無數次的生死考驗,零下幾十度在深山老林裡裹著一層老羊皮睡覺還要時刻防備著官兵圍剿的經歷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熬得過來的,沒這點警惕性早就死在老林子裡了。 但是喬治的機會還是出現了。 西點軍校是封閉式教學,學員不能隨便出校,和外界聯繫基本以郵件信為主,這天比爾收到家鄉寄來的一封信,看過之後臉色變得極差,一言不發的將信藏了起來。 恰巧今天輪到306寢室負責打掃本樓層的洗漱間,學長們自然是不會親自動手的,這種活兒通常都是交給一年級新生來做。 陳子錕和比爾拿著拖把清掃著洗漱間的地面,見比爾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陳子錕打趣道:「是不是被女朋甩了?」 被說中了心事的比爾沉痛的點點頭,拿出一張照片說:「傑西卡不愛我了,她寫了分手信給我。」 「多大事啊,回頭我給你介紹一個中國女孩,絕對溫良恭儉讓,百依百順。」陳子錕寬慰他道。 比爾勉強一笑,失戀的泥沼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爬出來的,兩人繼續刷地,只是氣氛稍微輕快了一些。 …… 傍晚時分,學員們正在宿舍裡閒扯,忽然喬治怒氣沖沖的進來,宣佈全體集合,再次清掃洗漱間,原來今天的衛生檢查沒有過關,按照規矩,全寢室的人都要受罰。 全寢室的人都穿著背心和短褲趴在洗漱間的地,用牙刷仔細擦著每一個縫隙,忽然一群剛在操場打完橄欖球的學員們說說笑笑衝進來,剛清掃完的對面又被弄髒了。 大夥兒惡狠狠的盯著陳子錕和比爾,眼睛裡簡直要噴出火來,好不容易打掃完畢,回到寢室後,喬治發話了:「陳,錢德斯,你們兩個必須為今晚的事情負責。」 說著從床底下拿出一把1903式春田步槍的刺刀來,在手裡把玩著。 大家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這是西點軍校,同樣也是美國陸軍的保留節目,讓犯了錯誤的人坐刺刀,屁股正坐在刀尖,不能讓刺刀倒下,也不能傷到自己,保持這種姿勢要耗費極大的精力,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到屁股。 「陳,你有什麼話要說麼?」喬治盯著陳子錕問道。 「沒有任何借口,長官!」陳子錕說道,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我的疏忽,和比爾無關。」 比爾囁嚅著想說些什麼,但沒有勇氣說出來,因為不合格的地域正是由他負責的,因為失戀帶來的精神恍惚讓他忘記刷馬桶水箱的蓋。 「那就由你來承擔責任。」喬治將刺刀丟在陳子錕腳旁。 陳子錕撿起刺刀,來到走廊裡擺了一個騎馬蹲襠式,穩穩的坐在刀尖,紋絲不動。 喬治等人抱著膀子站在門口,等著看陳子錕的洋相,通常這種姿勢保持不了很久,尋常人幾分鐘就撐不住了,就算毅力和體力都超強的傢伙,也維持不了十分鐘,且看這個中國佬能撐多久。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走廊裡漸漸圍滿了看熱鬧的各年級學員,大家都對陳子錕過人的體力歎為觀止,喬治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忽然一陣樓梯口一陣嘈雜聲,有人高喊:「立正!」所有學員立刻條件反射一般站直了身軀,然後就看到一位肩戴將星的中年人出現在走廊盡頭,在他的正對面,是依然坐在刺刀的陳子錕。 來者正是西點校長,陸軍准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 這位校長是學員們心中不可替代的神,他的每一步走的都那麼輝煌燦爛,出身軍人世家,父親是得過國會榮譽勳章的將軍,十九歲進入西點,四年後以建校百年來最優秀成績畢業,被破格授予尉軍銜,此後曾擔任過羅斯福總統的侍從武官、陸軍部長的副官,歐戰期間出任第八十四旅准將旅長,第四十二師代理師長,戰爭結束後就任西點校長,也是西點歷史最年輕的校長。 軍中盛行體罰,而麥克阿瑟最反對體罰,他就任校長以來,明令禁止一切私鬥以及體罰行為,違者一概開除。 喬治.霍華德冷汗直冒,身為學員中士,體罰自己下屬的新生而被校長親自抓到,鐵證如山,連辯解的餘地都沒有,等待自己的只有開除一條路了。 其實他的家世並沒有自己炫耀的那麼威風,所謂軍人世家也分三六九等,像麥克阿瑟這種才是貨真價實的世家,每一代都是天之驕子,軍銜最起碼也是個校,而喬治家裡三代雖然從軍,但都是最普通的大頭兵,最高軍銜不過是中士而已,而士兵和軍官之間的差距就像是平民和貴族那樣落差極大,直到喬治這一代,才勉強考進了西點,有希望成為軍官。 而這個承載了三代人夢想的願望,隨著喬治的一個愚蠢決定而付之東流了,現在只要陳子錕一句話,喬治就要脫下他深愛的灰色制服離開西點了。 走廊裡靜悄悄的,所有的學兵都挺直了身軀,兩手緊貼著褲縫,目不斜視,麥克阿瑟將軍冷冷的掃視著每一個人,他今年四十一歲了,這些二十歲的學生在他面前就如同孩童一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這位西點老學長敏銳的眼睛。 毫無疑問,這裡正在進行一場體罰,至於體罰的原因他不想知道,高年級學生總會想到無數的理由來折磨新生,他關注的僅僅是,這些孩子為什麼不服從命令,在校長明令禁止一切體罰行為之後還頂風作案。 坐刺刀的把戲很老套了,打麥克阿瑟小時候就在軍營裡見過,可是眼前這個新生的表情似乎並不難受,反而像是請輕鬆的樣子,霎那間麥克阿瑟想起,這張面孔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 對了,在校長室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這個學生似乎是外國政府推薦的留學生,因為文方面的問題被拒之門外,當時他還狠狠地撂下一句話,「我會回來的。」 沒想到他真的回來了。 「孩子,你在做什麼?」麥克阿瑟走到陳子錕面前,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問道。 「報告長官,我在鍛煉。」陳子錕依然保持著扎馬步的架勢,別說蹲一兩個小時了,對於在寶芝林練過紮實基本功的他來說,就是蹲一天的馬步都是小菜一碟。 「和長官說話,要立正!」麥克阿瑟身後一名副官喝道。 陳子錕立刻站了起來,雙腿絲毫沒有蹲了許久後的麻木,「長官,我在扎馬步,這是一種中國式的體育鍛煉,有利於下盤穩定。」 麥克阿瑟陰沉著臉盯著陳子錕,這個學員在說謊,他分明是在受到體罰,可是既然受害者都不願承認,即便是校長也無法進行處理了。 喬治悄悄鬆了一口氣,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完全被汗塌濕了。 「你,跟我到校長室來一下。」麥克阿瑟指了指陳子錕,轉身離去。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五章私鹽變成了官鹽 這是陳子錕第二次站在西點軍校的校長室裡,麥克阿瑟低頭批閱文件,夕陽灑在室內的柚木地板,透過落地長窗,可以看到大操場的旗桿處,三名士兵正在降旗,星條旗在晚霞中泛起紅光一片- 校長沒說話,陳子錕便保持著立正的姿勢紋絲不動,就這樣過了十分鐘,校務處人員取來了陳子錕的入學檔案,麥克阿瑟仔細翻閱了一番,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個月前你曾經作為外國留學生到過我的辦公室。」 「是,長官。」陳子錕答道。 「那麼,你怎麼解釋你現在的身份呢?」麥克阿瑟敲打著檔案問道,這面顯示陳子錕並非海外留學生,而是正兒八經的普通美國學生。 陳子錕繼續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姿態,大聲答道:「長官,我認為這並不矛盾。」 「說具體。」 「帝關了一扇門,卻為我打開了另一扇窗,我說過我會回來的,就這樣。」陳子錕目不斜視,絲毫沒有表現出恐懼或者心虛,因為他知道,這種時候任何怯懦的表現都會引起對方更深的懷疑。 麥克阿瑟確實懷疑陳子錕的身份,一個中國人,忽然搖身一變成為美國學生,而且得到了紐約州參議員的推薦,這確實令人匪夷所思,但更加離奇的是,所有的文件都是合法並且無可挑剔的。 難道說這個中國人有著深厚的背景和能量,這不可能啊,中國只是一個遠東地區的貧弱不堪的中古國家,中國人在美國沒有絲毫的影響力,而能在短時間內辦成這件事的,絕對不是一般人。 想到這裡,他覺得有必要警告一下這位新生。 「陳,西點軍校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誠實,如果查到你有任何的作弊行為,你將會被立即取消學籍,並且永遠不准出現在我的軍校裡,你明白麼?」 「是,長官!」陳子錕敬了個禮,準備離開了。 「還有,如果有人虐待你,你可以向值日官進行報告。」麥克阿瑟補充了一句。 「長官,沒有人虐待我。」陳子錕毫不猶豫的答道,轉身離開了校長室。 回到寢室,一屋子的人都誠惶誠恐的看著他,生怕他的身後跟著憲兵,喬治更是緊張的直舔嘴唇,陳子錕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死,如果他在校長面前如實報告的話,那自己明天早就會被踢出學校,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陳子錕一臉嚴肅,倒頭就睡,見一屋子的人還盯著自己,坐起來不耐煩道:「你們打算明天遲到麼?」 室們頓時低低的歡呼了一聲,陳子錕這麼說就意味著沒事了。 喬治感激涕零,前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夥計,你贏得了我的尊重。」 陳子錕淡淡一笑,伸手和他握了一握,然後每位室都前和陳子錕握手,最後是比爾,這個舊金山來的小子感動的眼淚嘩嘩的,簡直要把陳子錕視作偶像了。 其實這幫年輕的軍校學員本質並不壞,又在同一個屋簷下,撕破臉皮結仇不是良策,略施小計收服他們才是正道,這一套對於熟讀三國演義的陳子錕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但麥克阿瑟可就不那麼好對付了,只要被他查到自己有絲毫做假的證據,就要面臨開除的危險。 開除這種事情對於喬治來說,或許是滅頂之災,但對於當慣了滾刀肉的陳子錕來說,簡直不值一提,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被西點開除了算屁啊,難不成全美國就這一所大學啊啊,此時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什麼哈佛、普林斯頓、耶魯之類的好學校,哪個不比西點牛逼啊。 …… 麥克阿瑟一向視西點的榮譽為生命,決計不會允許有人在入學[奇`書`網`整.理'提.供]問題作弊,針對陳子錕的檔案真實性,西點校方立刻開展了縝密的調查工作。 陳子錕的出生證明無懈可擊,而且時隔二十餘年,基本很難查找當年的經手人,從邏輯來說,在美國出生又返回中國生活也是成立的,所以在這方面下功夫沒用。 這難不倒麥克阿瑟,他選擇了從另一個方面入手調查陳子錕的身份。 這天中午,陳子錕正在學員食堂用餐,忽然被人叫到學校會客室,寬大的沙發坐著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三件套黑呢西裝,雪茄煙,稜角分明的面孔和修剪的極考究的八字鬍都顯示這是一位很有社會地位的紳士。 麥克阿瑟將軍就坐在旁邊,示意陳子錕進門後問他:「你認識這位先生麼?」 陳子錕的心一沉,他能猜到來人是誰,應該是自己的推薦人,那位不知名的參議員,但也有可能是麥克阿瑟的計謀,來人根本不是什麼參議員,兵不厭詐,這種可能性相當大。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毫不猶豫的答道:「長官,我不認識這位先生。」 麥克阿瑟冷笑了一下:「為什麼你連推薦自己入學的人都不認識呢?」 陳子錕無言以對。 麥克阿瑟的臉色平靜如水,但果決的眼神卻告訴陳子錕,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好,你可以出去了。」麥克阿瑟揮手斥退陳子錕。 陳子錕背脊一冷,知道自己在西點的生涯結束了,立正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紳士開口了,「實際,我也不認識這位陳先生,這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麥克阿瑟大為納悶:「斯坦利參議員,請原諒,我沒聽懂您的話。」 「是這樣,我雖然不認識他,但卻是他的叔叔,換句話說,他是我哥哥的兒子,麥克阿瑟將軍,肖恩曾經在中國收過一個養子,就是他。」 麥克阿瑟恍然大悟,肖恩.斯坦利是他的老朋了,這位校軍醫曾經在馬恩河畔的前線救護所裡創下一夜救治三百名傷員的記錄,榮獲多枚勳章,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漢,而約翰.斯坦利參議員則是肖恩的弟弟,他倆同是歷史悠久的斯坦利家族的一員。 陳子錕頓時回過味來,命運和自己開了個小玩笑,兩年前在北京機緣巧合下認的一個乾爹,沒成想今天派用場了。 約翰.斯坦利繼續侃侃而談,將陳子錕在北京時候獨闖龍潭,在數百地痞流氓和巡警的槍口下搭救被強搶少女的故事娓娓道來,當參議員的人,那口才可不是蓋得,故事講完,連鐵石心腸的麥克阿瑟都不禁動容。 好一個俠肝義膽的中國勇士! 「所以,從法律意義講,即便他不是出生在美國,他也是一個美國公民,將軍,我的答案您滿意麼?」斯坦利參議員可不是省油的燈,麥克阿瑟為啥請他來當面對證,他心裡清楚的很。 實際這事兒確實是碰巧了,紐約黑手黨帕西諾家族和斯坦利財團素有來往,斯坦利參議員作為帕西諾在官場的盟,雙方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這次是老安東尼親自出面,請斯坦利參議員幫自己一個忙,推薦某位來自中國的朋西點軍校。 更巧的是,斯坦利參議員的女兒正在為肖恩伯父編纂一本回憶錄,面就記載著他在中國經歷的點點滴滴,其中就包括陳子錕這一段。 老約翰總喜歡閱讀女兒的作品,對這一段更是耳熟能詳,當他看到帕西諾家族提供的資料時,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斷定,這是同一個人!不光是因為資料的名字和回憶錄裡的名字一致,更因為自己的感覺。 當然,他並沒有向帕西諾提起此事,因為他需要帕西諾欠自己一個人情。 當接到麥克阿瑟邀請的時候,斯坦利參議員就猜到是帕西諾這一個關節出了問題,如果西點查出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學生而做出推薦的話,那麼對於參議員的聲譽是有嚴重損害的,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提到了肖恩回憶錄裡的內容。 至此,真相大白,麥克阿瑟刻板的軍人面孔浮現出笑容。 「好了,你可以回宿舍了。」他擺擺手讓陳子錕離開,轉而親切的問斯坦利參議員:「要不要嘗嘗我們西點獨特風味的牛排和薯條?」 …… 學籍問題順利解決之後,陳子錕在西點混的是風生水起,高年級學生佩服他,校長也知道他的名字,儼然已經成為一年級新生中的領軍人物。 鑒冰從紐約搬到了西點鎮居住,小鎮大多是軍校教職工的家屬,一棟棟木製別墅錯落有致的點綴在綠樹繁花之中,街有郵局、商店、洗衣店和一個很小的警署,生活安逸悠閒。 軍校是食宿全包並且不收學費的,所以陳子錕基本沒有用錢的地方,從國內帶來的將近兩萬元旅費,折合成大約七千美元,足夠鑒冰過衣食無憂的小日子,她在鎮租了一座房子,買了一輛二手福特車,經常來往於紐約和西點之間,靠做中國式刺繡打發生活,偶爾還能換點零花。 時光荏苒,兩年過去了,陳子錕已經是西點的二級學員,並且以傲人的成績破格提升為學兵隊尉,能自由支配的時間也大大增多,每個週末都可以和鑒冰一起渡過,喬治、比爾和306的室們也經常到他們的小房子裡來聚會,喝啤酒吃烤肉。 1922年復活節前夕,學期考試將至,週末的下午,陳子錕換了便裝回家,走到距離家還有幾十米遠的地方,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 家門口停著一輛紐約牌照的雪佛蘭小轎車,號碼段是屬於布魯克林區的。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六章步兵連,集合! 帕西諾家沒有這種型號的雪佛蘭轎車,而且也不會是布魯克林牌照,更令人生疑的是汽車底盤很低,至少坐了五個成年男子才會把車壓成這樣,陳子錕確信自己不會有這類朋在週末到訪。 來者不善! 今天是鑒冰和鎮朋聚會的日子,在這兩年時間裡她憑著獨東方女子的魅力征服了一大幫鎮的軍官太太,每個週末都在家裡聚會,品嚐她做的美味佳餚。 汽車的四門打開,五個穿著長風衣的男子從車裡鑽出來,端起手提機槍對著陳子錕租住的房子就是一通瘋狂的掃射,木製房子在瓢潑一般的彈雨中頓時千瘡百孔,木屑橫飛。 一個身材極其魁梧的槍手從懷裡掏出一枚德國造長柄手榴彈,拉開導火索從窗戶丟了進去,頓時房子變成火海一片,槍手們連躲都不躲,繼續傾瀉著子彈。 五個槍手打光了子彈,手提機槍的槍口冒著冉冉青煙,他們漫不經心的摘掉空彈鼓,又拿出新的彈鼓裝在槍,動作自然而隨意,看來是經常幹這種殺人放火的勾當。 陳子錕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但卻不得不隱身樹後,對方肯定是衝著自己來的,可憐鑒冰和一幫軍官太太們做了替死鬼。 小木房火光沖天,斷壁殘垣在熊熊烈火中燃燒著,想必房裡的人全都在第一輪打擊中命喪九泉了。 槍手們也不檢查戰果,返身登車離去,在他們轉身的霎那,陳子錕認出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人臉戴著黑色的眼罩,正是當年刺殺安東尼.帕西諾的殺手之一,他的眼睛就是被自己射瞎的。 而那個投擲手榴彈的傢伙,身高大約在一米九左右,壯的像頭熊,臉有一道很深的傷疤,凶光畢露,殺氣騰騰。 陳子錕將他們的面孔牢牢刻在腦海中,猛然轉身向學校方向奔去。 殺手們了車,沿原路返回,剛開出一百米,鎮的治安官就趕到了,事發地點距離警署不過幾百米距離,又是槍聲又是爆炸的,早已引起警方的注意,鎮僅有的兩位治安官恪盡職守,面對武裝匪徒毫無懼色,他們駕駛著一輛警車橫在路,拔出左輪槍站在車後大喝道:「停下!」 雪佛蘭車毫不減速,從窗口裡伸出幾支手提機槍噴射著火舌,密集的彈雨敲擊著警車的軀殼,如同暴雨打在鐵皮屋頂,兩位治安官立即開火反擊,左輪槍的火力在手提機槍面前簡直不值一提,一位治安官當即中彈倒地,另一個也打光了子彈,拖著傷員跳進了路邊的溝渠。 或許是治安官的子彈打中了雪佛蘭車的引擎,滿載匪徒的汽車剎不住,逕直撞在警車,匪徒們被撞的七葷八素,紛紛爬出汽車咳嗽著,咒罵著,司機掀開引擎蓋一看,發動機果然被打壞了。 那個刀疤臉提著槍要去追殺逃走的治安官,卻被獨眼龍攔住,兩人互相爭執了幾句,互不相讓甚至要拔槍相向,幸虧被同人拉住,兩人悻悻作罷,尋找汽車去了。 …… 陳子錕飛奔回校,門口執勤的哨兵有些緊張的看著他,顯然已經聽到剛才的槍聲了。 「尉在哪裡?」陳子錕跑的滿頭大汗,急切問道。 哨兵茫然的搖搖頭,今天是週末,值班軍官早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 陳子錕恨恨的一跺腳,奔進了學校,校園空蕩蕩的,所有的教職員工不是回家就去去紐約度假了,每棟樓都冷冷清清,除了一年級新生的宿舍樓。 只能指望他們了,陳子錕急中生智,衝進一樓值班室,拿了一把軍號猛吹起來,凌厲的集合號聲響起,不到三分鐘,大批衣著整齊的學兵就從樓裡湧了出來,迅速在樓前空地集合。 陳子錕厲聲下令道:「先生們,紐約來的武裝匪徒洗劫了鎮子,打死了人,現在治安官正在和他們交火,需要我們的時候到了!注意,這不是演習!」 訓練有素的西點學兵們立即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是,長官!」 正要開拔,陳子錕卻忽然傻眼,學兵們赤手空拳,拿什麼去和匪徒拼,西點只是軍校,而非軍營,雖然有些教學用的武器彈藥,但都是存放在庫房之中,每年暑假軍訓的時候才拿出來使用。 正在此時,喬治出現了,他現在已經是四年級生,學員旅的團指揮軍官,聽陳子錕簡短介紹了情況之後,他當機立斷,砸開庫房取出槍支。 武器庫設在教學樓的地下室中,厚重的大門掛著鐵鎖,守衛士兵看到大群學兵趕到,驚得不知所措,剛要舉槍攔阻,喬治喝道:「士兵,我命令你放下槍。」 趁守衛慌神的一瞬間,陳子錕揮起鐵錘猛力砸下,鐵鎖應聲而落,大隊學兵湧進武器庫,極有秩序的將放在架子的1903春田步槍取下,喬治打開一箱子彈,站在門口給每個士兵發了兩個橋夾。 不到十分鐘,數十名學兵就武裝到了牙齒,陳子錕帶領先頭部隊殺氣騰騰開出了學校,公路汽車殘骸依然冒著黑煙,地有子彈殼和血跡,學兵們頭皮發麻,心中緊張,忽然路邊一棟別墅的二樓窗戶打開,一個老頭指著遠處猛打手勢。 陳子錕立刻帶領學兵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追過去,遠遠的看到五條大漢正在猛砸一棟房子的車庫門,發現有人追蹤過來,其中一個漢子當即端起手提機槍就是一陣狂掃。 子彈暴風驟雨般打過來,學兵們當即全體臥倒,各找掩蔽,陳子錕蹲在地大喝一聲:「開火!」 手提機槍的火力猛烈,但有效射程較近,逼近了打佔不到便宜,反而在遠距離,學兵們手中的春田步槍能發揮優勢。 可惜的是,這些一年級新生的槍法都很遜,別看打得熱鬧,根本傷不到對方分毫,雙方就這樣隔著三百米的距離互相射擊著,打得不亦樂乎,陳子錕一邊安排人以火力吸引對方,一邊安排人馬從側翼迂迴進行攻擊。 紐約黑幫和軍校生的軍事素養畢竟差的不是一個數量級,等迂迴人馬一到,槍手們腹背受敵,就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這五個人都是紐約黑手黨皮耶羅家族的人,他們是專程來找陳子錕報仇的,前半個階段進行的很順利,可後來就遇到了不可想像的麻煩,鎮的治安官和紐約的警察不一樣,這些鄉下人即便面對黑手黨也敢開槍。 汽車被毀,他們便打算搶一輛車回去,可今天是週末,鎮幾乎所有的人都駕車出遊了,連砸開幾棟房子都沒找到汽車,氣的他們大發雷霆,但又不得不挨家挨戶的繼續搜尋,這裡距離紐約八十公里,用腳可走不回去。 更沒料到的事情發生了,軍校裡竟然衝出一夥人來進行阻擊,雙方展開激烈槍戰,拖住了殺手們的腳步,並且眼瞅著就要被對方包了餃子,情況相當不妙。 刀疤臉猛踹一腳,將車庫門踹開,裡面赫然停著一輛嶄新的小汽車,他爬汽車,拉下遮陽板,鑰匙果然在,忍不住吹了聲口哨,打著火駛出車庫,同伴們端槍猛掃,打得樹葉紛飛,街塵土飛揚,學兵們的火力被壓制住,汽車趁機竄馬路,低吼一聲,絕塵而去。 剛駛出不到一百米,忽然轟隆一聲巨響,路邊一棵大樹轟然而倒,正攔在道路,汽車戛然停下,殺手們跳出車來就是一陣掃射,然後倉皇逃進了路邊的樹林。 這棵大樹是被比爾.錢德斯炸斷的,他帶著三個學兵在通往紐約的要道設伏,但是考慮到四支步槍根本擋不住敵人,比爾急中生智,用炸藥將大樹炸斷,硬生生擋住了殺手們的逃亡之路。 殺手們猶如喪家之犬般逃進了森林,或許他們在紐約鋼筋水泥的叢林中稱得英雄好漢,但是到了西點鎮,就只能淪為被捕獵的對象了,軍校的援軍趕來了,鎮的居民拿著獵槍出來了,受傷的治安官也殺回來了,幾百人展開了拉網式搜索。 獵犬狂吠,追蹤著匪徒留下的氣味,搜捕隊很快就在一處林間小屋包圍了窮途末路的匪徒,治安官進行喊話勸降,回答他的只有一串槍聲。 還擊的槍聲響成一片,小木屋被打得直冒青煙,可這是用原木建成的屋子,別說是普通霰彈了,就是穿透力極強的步槍子彈都無可奈何。 治安官建議等州警到了再做處置,可是陳子錕卻等不了那麼久,鑒冰的死讓他雙眼充血,怒不可遏:「不,州警也對付不了他們,必須立刻解除他們的武裝。」 此時喬治率領增援部隊趕到了,他們帶來了陳子錕迫切需要的重武器,馬克沁重機槍和一門60迫擊炮。 陳子錕親自操炮,第一發炮彈就正好砸在小木房屋頂,可迫擊炮彈的威力有限,竟然沒有炸塌小屋,緊跟著第二發炮彈就到了,逕直從煙囪裡落了進去,轟然一聲巨響,整個世界清靜了。 治安官和學兵們前檢查,小木房外面依然如故,可是裡面卻被炸的一片狼藉,四個男子撲在地,七竅流血已經死亡,只有一個躲在死角里的刀疤臉還有氣息,但也被氣浪震得失去了知覺。 陳子錕記得這張面孔,當即舉槍對準他的腦袋,卻被治安官一把按住,大聲喝道:「他已經失去反抗能力,你不能殺他!」 可他哪裡按的住暴怒中的陳子錕,槍還是響了,但子彈並沒有射出,卡殼了,陳子錕猛拉槍栓,喬治等人一擁而,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七手八腳將陳子錕制服,要知道當著治安官的面槍殺俘虜,那可是觸犯刑法的事情。 傷者和死者都被抬了出來,一行人默默走在路,喬治和比爾都知道了鑒冰的死訊,輪流前擁抱安慰陳子錕。 忽然一輛汽車駛來,在他們面前戛然停下,鑒冰從車裡探出腦袋問道:「你們打獵呢?」 陳子錕眼睛瞪得溜圓:「你沒在家裡?」 「是啊,我和南希、簡一起去臨鎮買做蛋糕的麵粉去了,我們還買了一隻火雞呢。」鑒冰很快樂的答道。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七章炮轟皮耶羅家族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硝煙味,老實說,剛才這場小規模戰爭打得可是夠歡樂的,一年級新生們居然撈到了千載難逢的實戰機會,一個個腎腺素急劇分泌,十發子彈早就打的一乾二淨,他們只恨結束的太早,沒能多浪費幾發子彈,沒能玩到手榴彈和機關鎗。 西點的軍校生們傾巢出動,一個個都端著刺刀的步槍,鎮的男人也拿著獵槍牽著狗出現在這兒,擔架抬著燒的焦黑的人,還有斑斑血跡往下滴著,再傻的人也會看出來這不是打獵,和鑒冰同車的那幾位太太早就跳下車來衝向自己的丈夫,鑒冰也意識到了什麼,打開車門猛撲去,緊緊摟住陳子錕的脖子。 陳子錕剛才鼻子還酸酸的,為鑒冰的死而痛心疾首,現在看到一個活生生的鑒冰站在面前,不禁破涕為笑,喬治和比爾等人乾咳一聲,識趣的走開了。 一場血雨腥風後,西點鎮恢復了平靜,死者暫存在鎮的殯儀館,傷員被橙縣警察局的警員押走審問,學兵們刀槍入庫,回宿舍繼續睡大覺吹牛皮,只剩下陳子錕和鑒冰面對著房子的廢墟大眼瞪小眼。 房子是租的,而且沒有保險,不管怎麼說,這是自己惹來的災禍,損毀了房子是要賠償的,可陳子錕根本就沒有錢。 本來從國內帶來了將近七千美元,就算是可著勁的花也是很寬裕的,可千算萬算,沒算到鑒冰大手大腳的程度,這位前海花魁花起錢來真如行雲流水一般,幾百美元買一個毫無用處的花瓶或者胸針之類的飾品,那是家常便飯,飲食更是極其講究,她喜歡吃鹵鴨肫,美國沒的賣,就讓人從海寄來,光是郵費就讓人瞠目結舌,更別說平時裡享用的那些紅酒、香檳、鵝肝、松露、魚子醬了。 簡單來說,陳子錕那點錢已經被鑒冰糟蹋的差不多了,要不是軍校管飯,他連下個月的飯錢都拿不出來,更別說房租錢了,現在倒好,一了百了,房子變成了廢墟,不用付房租了,直接賠償人家的房子。 趁著週末,陳子錕帶著鑒冰驅車趕回紐約,隨身帶了兩把1911,後備箱裡丟了一支春田步槍和三個沉重的木箱。 一個半小時後抵達紐約,先找了家旅館把鑒冰安頓下來,此時天已經黑了,還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陳子錕站在窗口抽了一支煙,鑒冰從背後抱住了他:「可不可以不要去?」 「必須去。」陳子錕將煙蒂掐滅在窗台,戴禮帽,披長風衣離去。 開車穿梭在紐約的鬧市中,鳴笛聲、喧嘩聲,報童的叫賣聲響成一片,霓虹燈的光輝在雨中變得光怪陸離,陳子錕默默地開著車,行駛到布魯克林一條幽靜的林蔭道,停車但不熄火,冷冷注視著不遠處的一棟房子。 那是皮耶羅家族的宅邸,由一棟百年歷史的老房子和花園組成,作為紐約黑手黨家族之一,這裡防範森嚴,任何擅闖行為都等同於自殺,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棟房子裡起碼有二十五個裝備著手提機槍的槍手。 陳子錕瞇縫起眼睛,用大拇指測量著距離,這是他在軍校學到的技術之一,沒在戰場派用場,卻先用在了皮耶羅家族身。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汽車後蓋,一個蠻橫的聲音響起:「這裡不准停車。」 陳子錕早從後視鏡裡看到了這個彪形大漢,看他那副蠢樣就知道是皮耶羅家族僱傭的低級打手,只配在街溜躂,偶爾對陌生人耍耍威風。 「很抱歉,我的車壞了。」陳子錕推開車門下來,現在他的英語已經絲毫沒有口音了,張口就是地道的紐約腔,再加身材和打扮,誰也不會發現他是一個中國人。 「我不管,你必須在三分鐘內離開。」那漢子甕聲甕氣的說道。 「好的先生。」陳子錕走過去,一拳掏在他的胃部,將其放倒在地,又抬腳朝太陽穴踢了一腳,確保昏死過去,然後整理一下風衣,看看四周的情況,托皮耶羅家族的光,這條街很僻靜,沒有行人。 陳子錕打開後備箱,掀開最大的木箱,取出一門60毫米迫擊炮來,另外兩口木箱子裡錯落有致的分別擺放著三發紡錘狀的迫擊炮彈。 先慢條斯理的給炮彈擰引信,然後以汽車為掩護架設好迫擊炮,陳子錕施放了第一發炮彈,炮彈很快在院子裡炸響,他冷靜的觀察著彈著點,迅速修正角度,再次施放了第三枚,第四枚炮彈。 一共六發60毫米口徑高爆迫擊炮彈,以極其短促的間隔在皮耶羅家族的大院裡炸響,由於距離只有數十米,所以炸點相當精確,第一枚炮彈在院子裡炸開,第二枚就以刁鑽的角度飛進了窗戶,其餘的炮彈也都盡數飛進了房子。 發射完畢,陳子錕麻利的將迫擊炮拆開了往後備箱一丟,跳一直沒熄火的汽車,猛踩油門向前,一個甩尾調整了方向,呼嘯而去。 …… 今天是皮耶羅家族的大日子,老桑尼.皮耶羅設宴為剛出獄的二兒子布裡奇奧接風洗塵,布裡奇奧因為一樁謀殺案入獄服刑,僅僅坐了五年牢就放了出來,有了這員大將的加入,一直處於守勢的皮耶羅家族定然要發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反攻。 事實老桑尼已經開始這麼做了,他花費巨資從芝加哥請來一幫好漢,並且準備先幹一票買賣以壯士氣,五個槍手乘車前往橙縣下屬的西點鎮去找一個仇家的晦氣,估計晚就能回來。 大廳裡的長條餐桌已經擺滿了食物,還有幾瓶好的紅酒,用老桑尼的話說,只等孩子們凱旋了便開宴。 沒等來他的孩子們,卻等來了一發發炮彈。 當第一枚炮彈在院子裡炸響的時候,老桑尼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鎮定自若的指揮槍手出去查看,紐約的各大家族之間停戰以久,想來大夥兒的手都癢癢了,不過這個節骨眼來找皮耶羅的麻煩,那純粹是瞎了眼。 布裡奇奧剛從州立監獄放出來,憋了整整五年沒有殺人,這小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更何況今天家裡足足來了五十個小伙子,每個都是身手不賴的快槍手。 所以,老桑尼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他似乎已經看見襲擊者被亂槍打死的慘狀。 可是事態並沒有按照他預想的那樣發展,緊接著第二發炮彈就打進了餐廳,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一枚球墨鑄鐵60毫米口徑迫擊炮彈正好落在餐桌中央,成了今天的第一道大菜。 迫擊炮對堅固工事的攻擊力並不強,這種炮彈只是用來對付無裝甲防護的有生目標比較有效,如果只是在院子裡轟炸一番也就罷了,偏偏陳子錕打定了主意要皮耶羅家人的性命,硬生生把炮彈打進了窗戶。 三百六十枚迫擊炮碎片呈扇面炸開,宛如盛開了一朵收割生命的禮花,坐在首席的皮耶羅父子首當其衝,頭部和身中了十幾枚彈片,當即就一命嗚呼了,連一句話都沒留下。 槍手們也被炸的鬼哭狼嚎,坐在桌子旁的重要角色們幾乎無一倖免,全部被炸死或者重傷,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一發炮彈打了進來,銳利的彈片橫飛,氣浪將所有玻璃震得粉碎,皮耶羅家的客廳變成了地獄。 事實,接下來的三發炮彈已經沒什麼作用了,皮耶羅家裡的有生力量已經在第一輪打擊中喪失殆盡,沒死的也被嚇傻了,黑幫之間刀光劍影的見的多了,可是動用大炮的還是頭一次聽說。 萬幸的是,皮耶羅家的女眷和孩子們都在廚房或者樓,沒有一個人被炸死,只是受了些驚嚇而已。 布魯克林區醫院和消防隊的汽車迅速趕到,救人、救火,不大工夫,警察局的探長也來了,例行公事的收集證物,詢問供詞,像模像樣的忙了一番後才走。 …… 曼哈頓,帕西諾家族別墅,一家人正坐在桌旁吃飯,忽然馬裡奧狂喜的跑進來,嚷嚷道:「天大的好消息,老桑尼被炸死了,布裡奇奧也死了。」 「哦,帝。」女人們紛紛在胸前畫著十字。 老安東尼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一下嘴角,平靜的問道:「是誰幹的?」 「不是我,爸爸,也不會是其他家族,他們都知道布裡奇奧一出獄首先要對付的是我們,樂得見到我們兩個家族火並。」 「那麼,是誰槍殺了皮耶羅家族的男人們?」 「不知道,爸爸,他們是被從天而降的炮彈炸死的,我猜有人動用了一個炮兵連,皮耶羅家的房子都被炸的亂七八糟了,今天的紐約時報一定會有報道的。」馬裡奧興致勃勃,眉飛色舞。 老安東尼一推桌子站了起來,逕直樓去了,馬裡奧撓著後腦勺直發呆,不明白為什麼仇家全軍覆滅,父親卻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來到樓,老安東尼顫抖著手從抽屜裡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面是兩個天真無邪的少年,穿著背帶褲站在輪船甲板,背景是紐約自由女神像。 這是四十年前,新移民安東尼和桑尼乘坐意大利郵輪抵達紐約港時拍的照。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八章意外中的意外 桑尼.皮耶羅死了,紐約黑手黨家族之間的格局變得更加錯綜複雜,但可以肯定的是,帕西諾家族將填補真空,接管布魯克林區,隨著紐約時報的刊出,坊間更是流傳著各種版本的傳言,但矛頭均指向帕西諾家族。 老安東尼才不在乎這些指控,因為這件事確實不是他做的,離奇的是,憑他的情報網竟然也查不出真兇是誰。 此時,炮轟皮耶羅的真兇已經回到西點的校園裡,並且再一次站到了麥克阿瑟准將的校長室裡了。 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即將畢業的四年級生喬治.霍華德。 他們倆人面臨的指控是私自調動學兵隊以及搶劫軍事物資,罪名相當嚴重,按照軍法要判處徒刑。 雖然事出有因,但軍法無情,就連校長也無權法外開恩,麥克阿瑟面無表情,坐在寬大的椅子看著兩位學生:「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沒有,長官!」兩人目不斜視,昂首挺胸的答道,彷彿根本沒有犯過任何錯誤。 「好,我會召開一個臨時軍事法庭來審判你們。」麥克阿瑟做個了手勢,憲兵拉開屋門,押著兩人離去。 軍事法庭由軍法官、律師和陪審團組成,擇日在西點禮堂進行審理,庭審現場全部幾乎全是軍人,法官、檢察官和辯護律師都是現役軍人,陪審團則由西點學員、教師和西點鎮居民組成,旁聽席更是坐滿了身穿灰色制服的軍校生們。 兩名被告在憲兵的押送下緩緩走法庭,陳子錕和喬治.霍華德身穿筆挺的學員禮服,昂首站在被告席,不像待審的犯人,倒像是等候演講的將軍。 庭審開始,法庭內氣氛森嚴,所有人凝神聽著主控檢察官的案情陳述,這起案件的事實相當清楚,證據極其確鑿,簡直是板釘釘的事情,主控官用了五分鐘就陳述完畢,辯護律師進行發言,對事發當時的危急情況加以渲染,但主控官給與了強有力的反駁,說匪徒已經做完了想做的事情,此時進行攔阻會造成不必要的傷亡,而且刑事案件應該由警察負責,而不是出動軍隊。 雙方唇槍舌劍的進行了辯論,法官宣佈休庭,陪審團進行協商,半小時後重新開庭宣判,陪審團代表發言,這是一位嚴肅的西點軍事教官,他的家人也生活在鎮。 「經過陪審團一致認定,」代表抬頭看了肅靜的旁聽席,無數雙眼睛讓他感到壓力有些大,但還是繼續說道:「一致認定,被告罪名成立。」 一片嘩然,學兵們憤然起立進行抗議,法官不得不猛敲法槌,制止了混亂之後宣佈:「現在宣判,被告陳子錕、喬治.霍華德損壞公物罪名成立,判處罰金兩百美元。」 陳子錕和喬治對視了一眼,心裡鬆了一口氣,當法官問道被告還有什麼要說的時候,喬治舉手道:「法官大人,我們有話要說」。 法官表示同意。 「陳,你來說。」喬治謙讓道。 「還是你來。」陳子錕微笑道,這場飛來橫禍終究是因自己而起,喬治一向喜歡出風頭,這次機會還是讓給他比較好。 喬治的話很短,只有一句:「如果重來一次的話,我還會那樣做,謝謝大家。」 旁聽席一陣掌聲響起。 …… 雖然臨時法庭輕判了兩人,但校規卻沒那麼好繞過,被軍事法庭判處有罪的學員,不能繼續留在西點讀,這是無人撼動的鐵律。 306寢室愁雲慘淡,陳子錕和喬治已經接到了校方勒令一天內離校的通知,兩人換下了校服,穿便裝,無比傷感的收拾著行李,和陳子錕比起來,喬治更加倒霉,還有幾個月他就要畢業,可以如願以償的穿陸軍制服,佩戴少尉肩章,可是這場突如其來的事件卻將他十幾年來的夢想打得七零八落。 默默地將灰色制服疊起放進衣箱,西點的學員制服由三種顏色搭配而成,灰、黑、金,分別象徵火藥的三種配料,硝石、木炭和硫磺,這是父親講的故事,伴隨自己的童年成長,父親是個老兵,最大的理想就是把兒子培養成軍官,可惜自己讓他失望了。 寢室的同學前輪流擁抱喬治和陳子錕,安慰兩位即將離校的同學,兩人提著皮箱走出寢室,只見走廊裡站滿了學員,嘩的一聲,全體人員立正敬禮。 兩人立刻丟下皮箱,筆直的站著,將手舉到額角,久久的敬禮。 窗外,悠揚的號聲傳來,所有人扭頭望去,漫天晚霞灑在星條旗,反射著紅光一片。 無比黯然的離開了西點的大門,回望綠草如茵的校園,兩人感慨無比,壓一壓帽簷,提起皮箱轉身離去。 「喬治,你打算去哪兒?」陳子錕問道。 「我想去紐約,或許當個會計什麼的,你呢?」喬治半開玩笑的答道。 「我……或許在紐約,會有一份畢竟刺激的工作等著我。」陳子錕說道,現在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學業無法繼續,還欠了一屁股債,想回國連路費都沒有,目前唯一的出路是幫帕西諾家族打工,黑手黨一向喜歡招募這樣自己這樣的鐵血槍手。 忽然一輛汽車飛馳而至,在他倆身旁停下,陳子錕立刻拔槍在手,汽車窗裡伸出一張陌生的面孔來,面對槍口高舉雙手:「i,我沒有惡意。」 「下車,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陳子錕握槍的手紋絲不動。 那人乖乖下車,雙手伏在車頂蓋。 「喬治,搜搜他。」陳子錕一擺槍口。 喬治前搜身,果然搜到一把點四四口徑的柯爾特左輪槍。 「你是哪個家族的人?」陳子錕喝問道,心裡卻在緊張,萬一對方是紐約警察局的人便糟了,自己用迫擊炮炸死皮耶羅家那麼多人,雖然事情辦的毫無紕漏,沒留下任何證據,但只要有心人仔細一琢磨,就能追查到這兒來。 「朋,不用緊張,我身還有幾張東西,可以證明我的身份。」陌生人道。 喬治繼續搜,果然發現一張持槍證和一個平克頓偵探事務所的證件。 「朋,我是一個私家偵探,兩年來一直在尋找一個叫沃爾夫.漢克斯的傢伙,這個人有個綽號叫殺人狼,曾經在芝加哥殺過十五個人,其中有一個是當地富豪的兒子,所以,他身有一萬美元的懸賞,我剛從橙縣警察局來,他們告訴我兩個名字,陳和霍華德,我想就是你們兩位?」 陳子錕如釋重負,槍口低垂下來,和喬治對視了一眼,咧嘴笑了。 「我想你說的那傢伙,大概有六英尺四英吋那麼高,壯的象頭熊,臉還有一道很深的刀疤,是個名副其實的醜八怪,對?」陳子錕道。 偵探道:「是的,我們幾次試圖抓他,都沒成功,反而被他打傷了幾個同事,沒想到竟然有人活捉了他,真是不容易,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抓住他的?」 陳子錕笑而不語。 喬治道:「是這樣,那個殺人狼是被這位英勇的士兵用迫擊炮干翻的。」 偵探一臉的不可思議:「哦,帝,迫擊炮。」 「夥計,你剛才說一萬美元,這件事可以具體說一下麼?」喬治攬住了私家偵探的肩膀,無比親熱。 「車,我們找個地方喝杯東西。」偵探道。 三人乘車來到橙縣,找了一家咖啡館,詳細談了當時的情況,偵探經過確認後,拿出一張一萬美元的支票,讓兩人簽收。 「兩位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到我們那裡嘗試一下。」偵探留下一張名片便走了。 忽然有了一萬美元,被學校開除的憂傷頓時減少了許多,兩人尋了家酒,叫了兩杯雙份威士忌烈酒,一口乾了,又叫了兩杯,後來乾脆拿整瓶的過來對瓶吹,喝道半醉半醒之間,不知怎麼著就和鄰桌的人起了衝突,對方八個人全被陳子錕放倒在地,警察迅速趕到,正要吹響警笛,卻被喬治一酒瓶砸翻。 等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蹲在橙縣警察局的牢房裡了。 毆打警察可是大罪,即將面臨牢獄之災的兩個人卻毫不在乎,都被學校開除了,這點事算得了什麼,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見縣法院來提審,倒是來了四個憲兵要帶他們回去。 兩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他倆已經不是軍隊的一員了,為何還要動用憲兵。 一路押回西點軍校,再次來到校長室裡,麥克阿瑟平靜如水,端坐在寬大的座椅裡看著兩人。 「看來開除你們兩個人真是明智的決定。」 「是,長官!」兩人異口同聲的答道,依然腰桿筆直,毫無懺悔之意。 麥克阿瑟站起來,倒背著手走了幾步,一米九的身高和威嚴的將軍氣度讓兩個學兵很有壓力。 「我希望你們在與敵人作戰的時候,也能保持對付橙縣警察的熱情和勇氣,因為,你們代表西點。」麥克阿瑟突然說道。 副官敲門進來,呈兩份文件,麥克阿瑟飛快的在面簽了名字,遞給喬治一份道:「你將轉到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繼續學業。」 又遞給陳子錕一份:「恭喜你,你畢業了。」 第三卷戎機第四十九章周遊列國 儘管陳子錕和喬治盡力想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但還是被這個意想不到的消息震驚的張大了嘴。&& 因為這太離奇了。 長久以來,位於馬里蘭州安納波利斯的美國海軍學院就是西點軍校的頭號對手,甚至在西點的學員宿舍牆壁都用醒目的黃色油漆噴「陸軍加油,擊沉海軍」的字樣,這是自190年開始的一年一度的陸海軍橄欖球對抗賽常用的口號。 最為西點橄欖球隊的隊長,喬治.霍華德自然和安納波利斯的一幫穿海軍制服的傢伙結下深深仇怨,此刻讓他轉校到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簡直比退學還要令他無法容忍。 至於陳子錕就更驚訝了,西點的學制是四年,他只了兩年,怎麼可能拿到畢業證。 麥克阿瑟從桌子後面轉了出來,雙手扶在喬治的肩膀,殷切的目光注視著他:「喬治,到安納波利斯去,幫那幫海軍小子提高一下糟糕的橄欖球水平,順便教教他們怎麼在陸地打仗。」 喬治沉默了一會,他明白校長的良苦用心,唯有轉校才能繼續自己的軍官夢,美國陸軍的規模很小,除了西點之外基本沒什麼像樣的軍校,比如弗吉尼亞軍校那種南方佬的學校,和西點又什麼交情,相對來說,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陸戰系,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 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不但培養艦艇軍官,還出產優秀的海軍陸戰隊軍官,而海軍陸戰隊是一支特殊的軍隊,可以不經國會批准而由總統下令進行作戰行動,也就是說,在海軍陸戰隊當兵,打仗的機會更多。 當然,海軍陸戰隊也有不少缺點,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裝備都是陸軍淘汰不用的,不過這已經不是喬治考慮的範圍了,他現在想的是,自己又有機會穿軍裝了。 「是,長官!」喬治回答道。 「至於你,孩子,這裡有一份文件,可以解答你的疑惑。」麥克阿瑟從文件櫃裡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陳子錕。 陳子錕接過檔案袋,熟悉的漢字映入眼簾「中華民國外交部啟。」 原來是一份外交公文,內容正是關於陳子錕的官派留學生推薦,裡面有大總統的授權,外交部的照會,還有美國國務院和陸軍部的批文,時間是去年春天。 「很遺憾,你無法以正式西點學生的身份畢業,只能以外國培訓生的身份結業,這是你的學歷證明文件,我想,這對你是有用的。」麥克阿瑟對陳子錕說道。 陳子錕無語,這份特別的「畢業證」總算是聊勝於無,總算可以拿來搪塞對自己抱有殷切希望的吳大帥了,兩國相隔萬里,國內出過洋的人本來就是鳳毛麟角,在西點讀過的更是僅有王庚一個,只要畢業證別讓他瞅見,基本這個謊就能圓過來,再說了,這面到底是有麥克阿瑟簽字了,也不能算假學歷…… 不管怎麼說,自己確實犯了錯,校長如此安排也算仁至義盡,陳子錕退後一步,和喬治不約而同的舉手敬禮。 麥克阿瑟臉色嚴肅起來,腳跟一併,莊重的回禮,說道:「不管走到哪裡,讓我們謹記西點的校訓。」 「責任,榮譽,國家。」兩位前西點學員異口同聲的答道。 …… 終於結束了在西點的學習,陳子錕既悵然若失,又躊躇滿志,因為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在等著他。 一萬賞金兩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五千給分了,然後陳子錕賠付了房東一筆錢,這才和和喬治一起來到紐約,兩人在曼哈頓中央火車站擁抱而別,喬治即將奔赴馬里蘭州繼續自己的軍人生涯,而陳子錕則乘坐地鐵前往鑒冰下榻的旅館。 一進門鑒冰就撲了來,死死抱住陳子錕。 陳子錕瞥見桌放著一張紐約時報,面刊登著布魯克林某大街爆炸,數人死亡的報道,便輕撫鑒冰的後背,柔聲安慰道:「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太可怕了,我們離開這裡,我真的一天都呆不下去了。」鑒冰流淚道,那天的事情給她極大的刺激,當時沒覺得怕,後來越想越覺得後怕,如果當時人在房子裡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這就離開紐約,離開美國。」陳子錕寬慰她。 「真的?」鑒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陳子錕學業未滿,是不能擅自離開的。 「當然是真的。」陳子錕拿出「畢業證」來給她看,鑒冰雖然口語基本可以和美國人交流了,但是文字關依然沒過,拿著這張麥克阿瑟簽署的證心花怒放,還以為是真的畢業證。 …… 說走就走,陳子錕收拾了行李,又到帕西諾家向老頭子辭行,一段時間未見,安東尼似乎衰老了許多,但精神頭還不錯,據說帕西諾家族最近生意很好,接管了布魯克林許多地盤,馬裡奧整天忙著數錢,都沒時間回家了。 老帕西諾並沒有點破此事,陳子錕更加不會主動提起,兩人心照不宣,只是談了一些值得高興的事情,臨行前,老安東尼鄭重其事的說:「親愛的陳,你永遠是帕西諾家族的朋,如果有需要的話,一個電報就行,你明白的。」 告別了黑手黨,告別了紐約,告別了美國,陳子錕和鑒冰坐了駛向英國的郵輪,讀萬卷,行萬里路,他的求學之路才進行到一半。 此時顧維鈞已經不是駐英公使了,在代表中國簽訂了《解決山東懸案條約》和《九國公約》後,這位外交奇才官運亨通,已經升為外交總長,陳子錕自然尋不到他,新任的公使又不熟,只能在倫敦自助游了,所幸的是經歷兩年美國生活,對於歐美人的生活方式已經很是熟稔,不像前年剛到的時候那樣陌生了。 陳子錕在英國參觀了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又在倫敦盤桓了一段時間,每日去大英圖館讀,兩年前他看《**宣言》的時候是作為催眠讀物,可是在閱讀了一些哲學著作之後,漸漸覺得馬克思的理論還是有些道理的。 由於鑒冰對倫敦的霧霾天氣實在無法忍受,陳子錕不得不草草結束倫敦之行,乘船渡過海峽,再次來到浪漫之都,巴黎。 在西點讀的時候,陳子錕和在郵輪認識的天津學生周恩來保持著信往來,現在人到了法國,自然要去拜會一番。 巴黎是全世界的時尚之都,鑒冰忙著去採購香水和時裝,陳子錕只好一個人前往,周恩來的住處是位於巴黎十三區意大利廣場附近的弗朗索瓦大街的一家小旅館,陳子錕按圖索驥,尋到弗朗索瓦大街17號,果然看到一棟三層小樓,掛著旅館的招牌,樓下常青籐架子下,擺著幾張小圓桌,幾個中國人正坐在那裡喝咖啡。 陳子錕疾步前道:「恩來兄,別來無恙?」 周恩來眼睛一亮,急忙站起來和陳子錕熱情握手:「昆吾兄,你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同桌的三個人也都站起來禮貌的笑著,周恩來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經常提到的陳子錕,留美學習軍事的朋,這是王若飛,這是聶榮臻,這個小朋是鄧希賢。」 陳子錕一一和他們握手,微笑道:「幸會。」 經過周恩來的介紹,陳子錕知道這幾位都是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王若飛是貴州人,曾經遊歷過日本,現在法國半工半讀,聶榮臻和鄧希賢都是四川人,前者在比利時沙洛瓦勞動大學學化工,後者在哈金森橡膠廠工作,三人都是周恩來的朋,閒來無事便湊到一起談天說地。 老重逢,周恩來很高興,幫陳子錕點了一杯咖啡,又叫了一籃子酥脆的羊角麵包,大夥兒大快朵頤,不亦樂乎, 聊著聊著,就提到了當初同來法國的往事,原來他們都是差不多同一時期抵達法國的,鄧希賢比周恩來早了兩個月,當陳子錕抵達馬賽的時候,他已經在諾曼底地區的巴耶中學補習法語了。 鄧希賢是個身材不高的小伙子,一雙眼睛充滿活力,談到在法國的生活學習經歷,他滔滔不絕而又感慨無比,說是勤工儉學,其實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工作,因為不工作的話就沒有飯吃。 「我在施耐德鋼鐵機器聯合廠班的時候,什麼苦活都做過,運煤炭,運鋼條和鐵屑,還要不分晝夜的幹,車間裡又熱又髒,我人矮力氣小,經常被工頭罵,那個時候我就想到,為撒子資本家要這樣剝削工人,後來我終於明白了,這就是資本主義的本質啊。」鄧希賢用濃重的四川話講著,鼻子裡噴出一股煙霧來。 這年頭,政治是一個很時髦的話題,陳子錕在大英圖館看到的資料派了用場,當即侃侃而談,各種術語名詞滔滔不絕,聽的大家頻頻點頭,周恩來向鄧希賢使了個眼色,後者當即樓拿了一份油印雜誌下來。 「昆吾兄,這面有些文章,你拿回去看看,或許有些用處。」周恩來將雜誌遞了過去。 陳子錕接過一看,封面兩個大字:少年!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章歸國 雜誌用紙很差,但字跡雋秀勻稱,油墨味道濃郁,顯然是剛出爐的,面刊載著儘是馬克思主義的學術文章,陳子錕隨意翻看了一下,讚道:「好文章,有見地。」 鄧希賢道:「這些文章都是恩來寫的。」 陳子錕肅然起敬:「恩來兄大才啊。」 周恩來笑道:「是我寫的沒錯,但這都是小鄧用刻刀一個字一個字在蠟紙刻出來,用油印機一張張印出來裝訂成冊的。」 陳子錕道:「這是恩來兄創辦的刊物?」 周恩來道:「不,這是我們旅歐中國少年**的內部期刊。」 「那恩來兄是?」 「恩來是我們的宣傳委員。」鄧希賢接口答道,忽然又問了一句:「你願意加入我們麼?」 陳子錕一怔,次在海加入國民黨的事情依然記憶猶新,當初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現在卻是見過大世面的青年了,**宣揚的是什麼,他心裡很清楚,而自己的身份是公派留學生,將來勢必要在軍隊中擔任一定職務,回國前夕加入這麼一個激進組織,怕是對自己的前途不利。 「呵呵,我不是旅歐學生,怕名不正言不順啊。」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想推脫過去。 鄧希賢快人快語,道:「你現在不正是在旅歐途中麼,不矛盾啊。」 「小鄧。」周恩來以眼神制止了鄧希賢,岔開話題道:「這兒的牛角麵包不錯,昆吾兄多吃幾個,對了,巴黎這邊玩過沒有,要不要我當嚮導帶你四處轉轉。」 陳子錕道:「四處的名勝次來法國的時候已經看過了,這次主要考察各大學」 又閒聊了幾句,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周恩來道:「我請你們吃飯。」 陳子錕滿以為大家會去尋個西餐廳,點一瓶紅酒來慶賀老重逢,哪知道周恩來領著大夥兒樓去了,樓的一間客房是周恩來的臥室,面積不大,只有七八個平方,屋裡擺著一張床,一張桌子,大量的籍堆在各個角落裡,地擺著一個煤爐,面燉著一個鐵皮水壺。 「小鄧,你去下麵條,我來做兩個拿手菜給你們嘗嘗。」周恩來捲起袖子,開始刷鍋洗菜。 「我去買兩瓶酒。」陳子錕自告奮勇道,王若飛也道:「我跟你去。」 等兩人走遠了,鄧希賢才道:「恩來,為什麼不爭取他一下,我看他思想蠻進步的。」 周恩來道:「小鄧,你不知道,他是北洋政府公派到美國學習軍事的,和咱們不一條路,人各有志,不能勉強別人。」 「原來是軍閥的狗腿子啊,真是可惜了。」鄧希賢歎道。 聶榮臻插嘴道:「話不能這樣講,我看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嘛。」 周恩來道:「對,是這個道理,但要循序漸進,不能太魯莽,我們的事業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陳子錕將來是要在軍閥的部隊裡當高級軍官的,正是我們急需的人才。」 鄧希賢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懂了。」 陳子錕和王若飛去附近的小鋪買了兩瓶勃艮第紅酒,幾個洋蔥,乾酪和紅腸,回來的時候,周恩來已經做好了一道拿手菜,紅燒獅子頭,大家席地而坐,用茶杯、飯碗、飯盒盛著紅酒,共同舉杯:「為了中國的未來,乾杯。」 飯後,他們並不忙著收拾殘局,而是點燃一支煙,再次熱烈討論起來,他們都主張按照蘇俄的路子對中國進行徹底的改造,開展暴動推翻腐朽的北洋政府,實行人民民主專政,這次陳子錕沒有保留意見,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他認為當下的中國首要的問題不是革命,而是統一,唯有國家統一,才能一致對外。 王若飛當即提出反對意見,說袁世凱想統一,段祺瑞也想過武力統一,現在吳佩孚又提出這個想法,可就憑他們這些腐朽反動的軍閥,是決不可能完成統一大業的,唯有先進的**武裝起來的組織嚴密的黨才能擔此重任。 「可是,馬克思的這一套東西都源自他的空想,沒有經過實踐的證明。」陳子錕再度反駁。 王若笑道:「陳老兄,我現在很懷疑你讀那些哲學的時候,究竟有沒有用心,馬克思的資本論,那是查閱了浩如煙海的資料才寫出的巨著,怎麼能是空想出來的呢,況且蘇俄的例子就在眼前,難道被你選擇性的忽視了?」 「蘇俄……」陳子錕不禁冷笑起來,安德烈描述的水兵屠殺軍官的情形在他腦海裡浮現出來,「蘇俄殺戮太重,如果是那種革命的話,寧可不要。」 「幼稚啊。」王若飛搖頭不已,「赤色的旗幟當然是要用鮮血染成的,要不然怎麼能叫革命。」 陳子錕不願和他做意氣之爭,論口才,他可不是這幫學生的對手,但看著他們在煙霧繚繞的陋室裡爭論的面紅耳赤,心裡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動。 回去的路,周恩來陪陳子錕走了好遠,臨別的時候,周恩來懇切的說:「昆吾兄,要改變中國,還要靠我們這一代人,靠**武裝起來的黨,只要你願意,我們黨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塞納河水在夜色中波光粼粼,一個流浪歌手演奏著小提琴,悠揚的樂聲中,兩雙年輕的手握到了一起。 「殊途同歸,都是為了中華民族的崛起,國內再會,恩來兄。」陳子錕真情流露,緊緊握著周恩來的手。 他們都不知道,再次握手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年後了。 …… 本來鑒冰還想在巴黎多盤桓即日,但旅費著實緊張,只得匆匆離去,臨行前,陳子錕兌了五百法郎裝在信封裡寄給周恩來,這才攜鑒冰乘火車去了比利時。 他們旅行的線路是周遊整個歐洲,阿爾卑斯山巔、多瑙河畔、伯爾尼小鎮、比利時槍廠、慕尼黑啤酒廠,羅馬尼亞的古堡都留下了他們的腳印,本來還想到莫斯科去遊覽一番,但是由於陳子錕持的是民國公務護照,所以被拒絕入境。 歐洲遊歷一番後,終於踏歸國旅程,經西班牙渡過直布羅陀海峽,到達非洲的摩洛哥,領略了北非風情後,兩人再次乘船穿越地中海抵達埃及,在雄渾的金字塔下用一台德國蔡司照相機留下了永久的紀念。 既然到了非洲,乾脆沿尼羅河南下,到東非遊玩一圈,這一去可不得了,炎熱的非洲瘧疾流行,差點要了鑒冰的命,匆匆踏回程,依舊走印度洋、馬六甲海峽、南海、西貢、香港,一路回海去了。 抵達海的時候,已經是1922年聖誕節前夜,輪船緩緩駛入夜幕下的黃浦江,西岸霓虹閃爍,繁華更勝往昔,鑒冰近鄉情怯,眼眶有些濕潤,陳子錕憑欄眺望岸邊,眼神中卻多了幾分淡定。 海,我回來了。 輪船在太古碼頭靠岸,旅客們排隊下船,陳子錕和鑒冰的行李甚多,便暫時等在艙裡,船的二副進來鞠躬道:「先生太太,我來帶你們下船。」說罷安排幾個僕役,幫他們拿著大包袱小行李,從船員的專用通道下船去了。 剛踏堅實的土地,對面就亮起了數盞車燈,四輛黑漆漆的大轎車停在碼頭,一個頭戴禮帽,身穿長呢子風衣的男子正坐在車頭,叼著雪茄望著他們。 陳子錕笑了,兩年多未見,李耀廷也成熟多了,唇留了兩撇八字鬍,眼神也不像以往那樣青澀,而是充滿自信和睿智。 「大錕子!」 「小順子!」 兩人疾步前,緊緊擁抱在一起,半晌,李耀廷才抬起頭來,望著笑吟吟的鑒冰道:「嫂子,你又漂亮了。」 鑒冰笑道:「你真會捧人,我分明是胖了。」 李耀廷眨眨眼睛,打了個響指,沖身後喊道:「還不過來喊人。」 一個穿旗袍圍狐狸皮的女子走了過來,神情略有靦腆,細聲細氣道:「大哥好,大嫂好。」 「她叫冰兒,是我女人。」李耀廷攬住女子的肩頭,豪爽的笑了起來。 鑒冰和陳子錕對視一眼,兩人都發現這個冰兒簡直就是小一號的鑒冰,身材相貌不能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至少也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不過氣質差了那麼一點。 「妹妹好漂亮,來,拿著,嫂子給的見面禮。」鑒冰從坤包裡取出一個錦盒遞過去,冰兒卻不敢接,怯生生的眼神看著李耀廷。 李耀廷拿開雪茄,噴出一股煙霧道:「讓你拿就拿著,嫂子又不是外人。」 冰兒接過錦盒,打開一眼,頓時驚呆了:「哪能噶好看。」 盒子裡裝的是一個精工細作的白金鑲水晶頭飾,是鑒冰在維也納買的,做工用料都很考究,但並不算很值錢。 冰兒這一聲驚呼便露了怯,至少沒見過太大的世面,鑒冰微笑起來,深感這件禮物挑的太正確了。 「走,接風宴已經備好了,就等主角了。」李耀廷一擺手,早有人前打賞僕役,接了行李,一行人了汽車,直奔法租界而去。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一章懷舊 時隔兩年,李耀廷可謂鳥槍換炮,在法租界買了一所大房子,光院子就佔地幾十畝,園內綠樹繁花,毫無冬日之感。 把行李放下,稍事洗漱後,大家再次匯聚到了客廳裡,冰兒換了一件洋式衣服,戴鑒冰送的頭飾,美目顧盼,艷光四射,但是當鑒冰從樓下來的時候,一襲裁剪恰到好處的旗袍卻更有風華絕代之感。 冰兒頓感氣餒,但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極力讚道:「姐姐好漂亮哇。」 陳子錕也換了一身衣服下樓,手裡提著一個木盒,在茶几打開來,裡面是一把造型粗獷彪悍的手槍。 李耀廷眼睛一亮:「大眼擼子!」 陳子錕道:「這是紐約黑手黨帕西諾家族的教父送給我的禮物,一共兩把,現在送你一把。」 李耀廷拿起來把玩一番,愛不釋手,問道:「黑手黨是做什麼買賣的,聽起來名頭很響。」 陳子錕道:「黑手黨就是美國的青幫,教父就是咱們這裡的老頭子,這禮物轉送你,再合適不過了。」 李耀廷當即把身的馬牌擼子摘下,換這把嶄新的1911,又衝門口招手:「四寶,你來。」 一個彪形大漢走了過來,畢恭畢敬:「老闆。」 「這把馬牌擼子拿去,好好練槍。」李耀廷將自己的舊手槍遞過去。 「謝謝老闆!」名叫四寶的是李耀廷的汽車伕,看那一臉橫肉就知道是個能打的角色,雙手接過老闆的槍,他受寵若驚,喜不自禁。 見男人們總是在槍械的問題糾纏,冰兒有些不耐煩了,拉住李耀廷的胳膊撒嬌道:「該去吃飯了,客人們都餓了。」 李耀廷一拍腦袋:「瞧我!接風宴差點忘了,吃什麼?」 「四馬路新開了一家大西洋西餐館,聽說蠻靈的。」冰兒忽閃著睫毛說道。 李耀廷卻在她屁股擰了一把:「誰問你了,大哥嫂子在外國什麼西餐沒吃過,回海還吃西餐,這不成心搗亂麼。」 冰兒很不快,大西洋西餐廳是她的最愛,自己連洋式衣裙都換好了,去不成多沒面子,這個李耀廷也是,平日裡對自己百依百順,可一見了大哥大嫂,怎麼就像變了個人一般。 她不得不強作笑顏:「大哥大嫂,你們想吃什麼?」 鑒冰多麼拎得清的一個人,哪能看不出冰兒的心思,要擱在以前,她肯定要壓一壓對方的威風,但是在歐美遊歷兩年後,心性已經沉穩,便柔聲道:「客隨主便。」 李耀廷一拍大腿:「那好,就去梅園酒家,那有本幫菜,也有淮揚菜,更有好的狀元紅,咱們今天一醉方休。」 陳子錕和鑒冰都點頭道:「好。」 李耀廷一擺手:「四寶,備車!」 …… 梅園酒家是大家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包間依然是當初那個包間,客人還是當年的客人,只不過昔日一窮二白的愣頭青今天已經成為海灘十里洋場嶄露頭角的大亨,而名滿滬的四大名妓之一的鑒冰,此時已然是海外歸來的貴婦了。 談到當年的故交,陳子錕感慨道:「不知道志清兄現在何方?」 李耀廷道:「他啊,做股票發了一筆橫財,我勸他見好就收,就是不聽我的話,最後崩盤,搞到血本無歸,到處被人逼債,在我這兒躲了兩個禮拜,借了一千大洋,跑廣州去了,不說他了,說說你,準備怎麼發展?」 陳子錕道:「回陸軍部報到,看大帥怎麼安排了。」 李耀廷道:「就憑你留洋的資歷,還有吳大帥的欣賞,絕對飛黃騰達,兄弟,聽我一句話,手有兵比什麼都重要,這個世道,只有這玩意是最信得過的。」 說著將手槍拍在桌子,正巧夥計進來菜,頓時嚇了一跳。 陳子錕笑道:「把傢伙收起來,你說的有道理,當今亂世,有槍就是草頭王,有槍才能挺起腰桿做人,對了,那個盧小嘉現在怎麼樣了?」 李耀廷笑道:「大錕子,你說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筆帳我還記著呢,不過盧永祥還沒倒台,盧小嘉照樣在海灘作威作福,我可全指望你了,將來扳倒他爹,我也能報這一箭之仇。」 陳子錕道:「盧永祥倒台是遲早的事兒,說說你,這兩年在哪兒發財?」 李耀廷道:「我是什麼賺錢做什麼,酒賭場煙館股票債券,什麼都做過,這年頭來錢最快的還是大煙,不過這生意一向被幾個大佬壟斷,我只能小打小鬧,有一項生意還不錯,你有閒錢可以投資。」 「哦,什麼生意?」鑒冰聽到這句話,忽然來了興趣。 「地產。」李耀廷道,神色有些自得,「租界發展很快,英大馬路、法大馬路這些地方都是寸土寸金,想買也買不到,閘北和南市人口多,房屋密,也沒法發展,唯有滬西的地皮有潛力。」 「怎麼說?」鑒冰眼睛閃亮道。 「呵呵,我聽小道消息說,租界準備向滬西拓路,修建幾條馬路過去,到時候馬路兩邊的農田肯定值錢,現在花幾十塊銀元都能買一畝地,將來翻個幾十倍幾百倍不成問題。」 「可是,滬西是中國管轄的,工部局怎麼會在那兒修馬路呢,不怕中國方面過問麼?」鑒冰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耀廷哈哈一笑,道:「嫂子,你跟大哥留洋兩年,腦子不如以前靈光了,租界當局修路擴土,又不是頭一回了,他們願意掏錢修路,滬西地皮漲價,經濟繁榮,市政當局稅收增加,何樂而不為,大家心照不宣而已,畢竟是發財的事情嘛。」 這下鑒冰明白了,點頭道:「有道理,耀庭你真是越來越長進了,可惜我們手頭沒餘錢,不然真的可以買幾百畝地屯著,等將來肯定發大財。」 陳子錕卻變了臉色:「這幫賣國賊!」 李耀廷趕緊賠笑:「大哥不要動怒,都是混口飯吃,咱國家連青島都保不住,何談滬西幾條馬路,再說人家工部局也沒說承認租界的管理權啊。」 鑒冰也跟著勸:「就是,英國人法國人一定要修路,海市政府真想管也管不了啊,工部局有警察,有萬國商團,市政府有什麼?難道指望盧永祥替他們撐腰不成?」 陳子錕發怒也是一時氣憤,轉瞬便想通了,自嘲道:「我是生之見,讓大家見笑了,來,喝酒。」 一直插不話的冰兒終於找到機會,盈盈起身道:「大哥大嫂,我敬你們一杯,歡迎你們回海。」 陳子錕和鑒冰剛要舉杯,李耀廷卻道:「冊那,我還沒敬,怎麼就輪到你敬酒了,懂不懂規矩。」 冰兒尷尬無比,端著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起。」鑒冰趕緊圓場,大家共同舉杯,飲了這杯酒。 …… 陳子錕在海渡過了1923年新年,此間他曾去拜訪過一些故舊,法租界莫裡哀路的孫文別墅已經人去樓空,公共租界萬國商團俄國隊的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也早已離開海,而閘北的精武會比三年前更加破敗凋敝,陳子錕在門外徘徊了許久才敲響了門,哪知道開門的卻是一張稚嫩而陌生的面孔。 一打聽才知道,館主霍東閣已經遠赴南洋開分會去了,而坐鎮大師兄劉振聲則遠去關外弘揚精武精神,如今當家的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大院裡冷冷清清,刀槍劍戟蒙著一層灰塵,陳子錕目光流轉,觸景生情,不免唏噓。 「先生,您找哪位?」守門的小伙子狐疑的看著這個身穿洋裝的陌生人。 「我只是看看。」陳子錕微笑著點點頭,轉身走了。 …… 一月中旬,陳子錕踏了北報到之路,此前他已經和駐紮洛陽的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通過電報進行了聯繫,吳大帥令他不必前往北京陸軍部,直接到洛陽赴任即可。 閘北,海火車站貴賓候車室,陳子錕大衣禮帽打扮,腳旁放著一口小皮箱,鑒冰淚眼婆娑的站在對面,手裡捏著手帕,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 「洛陽那地方不比北京海,沒有自來水,沒有洗衣房,你可要當心啊,不要喝生水,要勤換衣服,不然會生跳蚤的。」鑒冰喋喋不休的叮囑著,彷彿陳子錕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要去野營。 洛陽是吳佩孚大軍駐紮地,雖然以陳子錕的身份是可以帶家眷的,但初來乍到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更何況洛陽窮鄉僻壤,鑒冰肯定過不慣那裡的生活,所以陳子錕還是獨自前往。 李耀廷和冰兒也來送別,他倆倒是笑嘻嘻的,李耀廷道:「大錕子,早點陞官發財,弟兄們都等著跟你開飯呢。」 汽笛長鳴,火車就要開了,陳子錕掏出懷表看了看,道:「我走了,大家別送了,再見。」說罷提起皮箱轉身而去,鑒冰哪捨得他走,緊追不捨,在月台奔走道:「到地方來信啊。」 火車漸漸遠去,鑒冰累得香汗淋漓,在月台盡頭停下腳步,望著遠方的列車埋怨道:「這個沒良心的。」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二章連升五級 陳子錕乘坐滬寧線從海直達南京,在南京住一日,孝陵、夫子廟等處遊覽一番,等火車票拿到才從渡江抵達北岸浦口車站車,沿著津浦路北而去。 此番北,陳子錕單人獨行,行李也只有一口小巧的皮箱,與次南下相比簡直太輕鬆不過了,津浦線是貫穿南北的鐵路大動脈,從某種意義來說,和京杭大運河的地位差不多,運煤運糧,人員往來,都必須依賴津浦線。 陳子錕買的是藍鋼特快的臥鋪頭等票,車廂裡很少能見到中國人的面孔,列車設備很先進,比起歐洲的客車也不遑多讓,經過一個白天的跋涉,抵達津浦路和隴海路的交匯點徐州。 徐州是個不大的城市,下車的時候正是黑夜時分,外面黑漆漆的,寒風呼嘯,幾盞孤零零的電燈慘淡無比,出了車站一看,遠方一座城池影影綽綽,車站職員見他衣著考究,是個體面人物,便前招呼道:「先生,這個點城門已經關了,火車站有旅館,您將就著住一晚。」 於是,陳子錕在徐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早起來,先買好一張海州到開封的火車票,然後叫了一輛人力車到徐州城內轉了一圈,冬日的徐州城,放眼望過去看不過一絲綠色,灰色的長滿枯草的城牆,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空,民居大都是土坯牆,只有城南戶部山一帶的富戶人家是磚瓦房舍。 這就是典型中原城市的形象,令海外歸來的陳子錕不免有些沮喪,想來洛陽比徐州也強不到哪裡去,沒帶鑒冰來是正確的選擇。 下午發車,沿隴海線自東向西而行,隴海線本是海州到甘肅的東西大動脈,從光緒年間就開始造,現在也只通了蘇北河南的一段,這條線可沒有先進的藍鋼特快,列車是用了十年的老貨,開起來光當光當直響,速度又慢,一直到次日午才抵達開封。 列車噴著大團的霧氣進站,陳子錕提著皮箱夾雜在旅客的人流中向車站外走去,他個子高,如鶴立雞群般,老遠就被等在月台的幾個軍人發現了,隔著幾十步遠就叫起來:「陳大個子!」 走過去一看,一個白淨面皮的中尉軍官熱情無比的迎來道:「還記得我麼?」 陳子錕笑道:「這不是趙軍需麼,咱們可是出生入死過了,我怎麼能忘了你。」 趙玉峰哈哈大笑,幫陳子錕提起行李,領他出了車站,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馬路,兩個大兵正蹲在地抽煙,旁邊一群拖著鼻涕的小孩好奇的看著汽車。 「老王頭!老李!」陳子錕大喊起來,蹲在地的兩個老兵趕緊站起來,啪的一個立正:「長官好!」 陳子錕笑著拍打著兩人的肩膀:「什麼長官不長官的,都是自己弟兄,怎麼著老李,不當馬伕改開汽車了?」 老王老李見陳子錕雖然一身洋服,但並不拿架子,這才放鬆下來,但言談舉止間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拘束,陳子錕知道,此刻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一條無形的鴻溝了,這條鴻溝的名字叫階級。 正值中午,四人在開封街頭吃了一頓羊肉燴面,這才驅車往回走,開封到洛陽還有一段距離,這輛汽車是直魯豫巡閱使孚威將軍吳佩孚派來專程接陳子錕的,大帥有心,派來的都是陳子錕的老哥們,一路大夥兒喜笑顏開,談起往事更是倍感親切。 「咱大帥可不比當初了,去年春天,奉軍十二萬人馬大舉入關,被咱門迎頭就給揍回去了,那仗打得,太長威風了,現在人家都說,洛陽打個噴嚏,北京都得下雨。」趙玉峰得意洋洋的說起去年直奉大戰的事情,那時陳子錕正在海外,國際對中國內戰的局勢並不關心,所以知道的不多,此刻聽趙玉峰一介紹,不禁對吳佩孚更加敬仰。 「大帥真是用兵如神啊。」陳子錕喃喃自語道。 「何止是如神,大帥就是神,連曹老帥都說,咱大帥是戚繼光轉世呢,我看這事兒靠譜。」王德貴神氣活現的說道,他身的灰布軍裝乾淨整潔,腳還蹬著一雙新皮鞋,看來第三師跟著吳佩孚也是水漲船高,軍餉補給的水平也去了。 車到洛陽的時候,陳子錕才發現自己的猜測錯了,大概是因為直魯豫巡閱使的行轅設在這裡,洛陽隱隱成為中國的另一個政治中心,再加大批直系軍隊駐紮附近,十幾萬兵馬吃喝拉撒頗能帶動當地經濟,洛陽城的規模和繁華程度均遠超徐州,比開封也不遑多讓。 吳佩孚在帥府房接見了陳子錕,洛陽新雪初霽,庭院內假山蓋著薄薄一層雪花,幾支臘梅點綴之下,更有香門第之感,大帥身穿天青緞子裌襖立在門口,耳朵還戴著一個狐狸毛的耳套,若不是腰桿筆直,雙目有神,真像個鄉下土財主。 「昆吾,回來了,回來就好啊。」看到陳子錕進來,吳佩孚臉浮起了笑意,如同等待兒子歸來的慈父一般。 「玉帥,我回來了。」陳子錕快步前,欲行大禮,被吳佩孚攙住:「軍人不興這個,來來來,快進屋,外面冷。」 進了房,陳子錕打開皮箱,拿出自己的西點畢業文憑,還有在德國買的蔡司望遠鏡呈給大帥,吳佩孚接了端詳一番,連說三個好字,他自然分辨不出這滿是洋文的東西到底是畢業證還是肄業證,看了一會兒便還給陳子錕道:「好好收藏起來。」 陳子錕總算是矇混過關了,暗暗鬆了一口氣,吳佩孚又問起西方的軍事思想和最新的武器裝備,陳子錕自然是對答如流,侃侃而談之下,吳佩孚聽的不住點頭,道:「去年直奉之戰,奉軍雖然敗北,但元氣未傷,我聽說張作霖在關外大肆招兵買馬,整軍經武,欲報一箭之仇,一兩年之內,奉軍必然再度南下,到時候就是你一展身手之際。」 陳子錕心中一喜,知道自己飛黃騰達的時機到了。 果然,吳佩孚沉吟道:「既然你是美國西點軍校畢業的,自然不能和那些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畢業生混為一談,不過年輕人驟登高位也不好……所以你的軍銜和職務,不能太高。」 陳子錕心中又是一涼,自己留學前夕只是少尉軍銜,即便連升三級也不過是個少校,少校就是營長,手底下撐天不過四五百號人馬,照這個速度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當督軍。 雖然心裡失落,臉卻沒表現出來,吳佩孚接著說:「太低也不妥,就依著王庚的先例,先授校銜,任參謀處一等參謀官。」 校!連升五級的待遇,這兩年歐美之旅算是值了,陳子錕拱手道:「謝玉帥提拔。」 「好好幹,先熟悉一下軍中事務,等時機到了,外放你當個團長再歷練一下,我老了,咱們直系家大業大,總得有些年輕人接才是啊。」吳佩孚語重心長道,眼中儘是期望之色。 「卑職一定不辜負玉帥厚望。」陳子錕啪的一個立正,敬了一個洋味十足的美式軍禮,望著吳佩孚熬得通紅的雙眼,他又忍不住道:「玉帥,您要保重身體啊。」 吳佩孚擺擺手道:「無妨,京漢路那幫跳樑小丑蹦達不了多久了。」 晚飯是在大帥行轅吃的,而且五吳夫人也親自作陪,這可是非同一般的待遇,說明吳佩孚一點沒把陳子錕當外人。 …… 第二天,陳子錕到參謀處報到,正式成為大帥麾下八大處之首參謀處裡的高級參謀官,地位僅次於參謀長和處長,身為高級軍官,一應待遇和當小小少尉時候簡直天壤之別,軍裝馬靴不是領的,而是由專門的裁縫量身定做,身邊也有了自己的副官和勤務兵。 他的副官,就是一直鬱鬱不得志的軍需處小中尉趙玉峰,王德貴和李長勝也被調來當馬弁,現在陳子錕是吳佩孚手下的大紅人,調這些人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陳參謀的住所就設在大帥行轅附近,是一座二進的小院子,乾淨整潔,院子還有一棵石榴樹,趙玉峰幫他雇了一個老媽子,一個廚子,還擠眉弄眼的告訴他,只要花一百大洋,就能買個黃花大閨女當小老婆。 一百大洋不多,陳子錕的軍餉加車馬費冰炭費等補貼,每月也有五百塊之多,買個媳婦自然不是事兒,但他剛從國外回來,腦子裡一時還轉不過來這根筋,怎麼媳婦還是用買的。 「那以後怎麼辦?」他問趙玉峰。 「還能咋辦,喜歡就帶走,不喜歡就丟下不要了唄,一百塊算是貴的,要是攤災年,一口袋面就能換個大姑娘。」趙玉峰談起這事兒來頭頭是道。 陳子錕道:「這事兒回頭再議,碰合適的,倒是可以給老王老李討個媳婦,就快過年了,大帥許了我一個月的假期,我得回北京一趟,你準備一下行李。」 趙玉峰道:「北京現在可去不得,京漢路那幫工人全撂挑子不幹了,鐵路已經停運了。」 陳子錕心中一動,想到一個老朋來。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三章京漢路大罷工 趙大海就是京漢路的工人,而且生性豪爽,愛交朋,罷工這種事兒啊,他一准有份,而且肯定是帶頭的。 想到這裡,陳子錕趕忙問道:「那大帥準備怎麼對付罷工?」 趙玉峰道:「還能怎麼對付,卡嚓唄。」說著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罷工而已,用不著如此雷霆手段。」 趙玉峰冷笑道:「大帥已經夠能忍得了,這幫工人不識抬舉而已,先前罷工幾次嘗到甜頭,反倒來勁了,趁著年關臨近又***罷工,這不是成心搗蛋麼,咱們的軍餉從哪兒來,還不是全靠京漢路的收入,他們罷工,咱們喝西北風啊。」 陳子錕這才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京漢線稱得是吳佩孚的生命線,這條鐵路不僅可以迅速調兵遣將,掌控北京和中原腹地,還是一棵搖錢樹,京漢線停一天,經濟損失不可計數,又攤在年關貨運客運高峰期間,大帥不著急火才怪。 見陳子錕心事重重的樣子,趙副官便道:「不礙事,砍幾顆腦袋就消停了,晚不了回北京過年。」 陳子錕也不瞞他,道:「我有和朋在京漢路工作,我怕他也捲進工潮。」 趙玉峰道:「可是三年前咱們在漢口遇到的那位大哥,還送咱們麵粉來著。」 「正是,他叫趙大海,就跑鄭州漢口這條線。」 「那麻煩了,前幾天大帥下令抓了一批鬧事的工人,興許這哥們就在其中,回頭我到鄭州警察局打聽一下,若是他被抓進了,咱的趕緊想辦法才是。」 事不宜遲,陳子錕立刻親自前往鄭州打探消息,臨行前先到參謀處去請假,他現在的直屬級是參謀處長張方嚴,張處長也是校軍銜,對陳子錕這位大帥眼前的大紅人相當客氣,二話不說當即准假。 等陳子錕出去了,參謀處一幫中校少校立刻竊竊私語起來,陳子錕當大頭兵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校官了,可兩三年過去了,昔日的伙頭軍居然爬到他們頭,這口氣擱誰都嚥不下去,所以陳子錕雖然已經入職半個月,但絲毫無法融入參謀處這個小團體。 又從副官處借了一輛汽車,陳子錕帶著趙玉峰和老王老李兩個馬弁趕赴鄭州。 鄭州原本是個小鎮,自從隴海路京漢路建成之後,東西南北兩大交通要道在此交匯,形成中原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和鐵路編組站,鄭州便跟著發達興旺起來,直至今日已經是中原最大的城市之一。 趙玉峰經常到鄭州喝酒賭錢,對地形熟悉的很,在他的指引下,汽車開到鄭州鐵路局工人宿舍區,這裡位於鐵路沿線,是一片新建的紅磚平房,快過年了,這裡卻一點年的味道也沒有,反而瀰漫著悲慼的氣氛。 汽車慢慢行駛在宿舍區的道路,路旁一個挎著糞簍子的老頭經過,趙玉峰降下車窗問他:「老頭,你知道有個叫趙大海的住在哪裡麼?」 老頭抬頭看看他,冷漠的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媽的,原來是個聾子。」趙玉峰罵道,縮回了汽車。 汽車緩緩向前駛去,老頭恨恨的啐了一口,低聲罵道:「你個***才是聾子。」 看到這輛車門塗著五色星的汽車駛來,家家戶戶都砰的關了門和窗戶,在門口玩耍的小孩也被大人抱了進去。 「**,怎麼感覺和過街老鼠一樣。」趙玉峰眨眨眼,一臉的狐疑,忽然恍然大悟:「這身軍裝做的怪啊,前幾天警察局剛抓了一批工人,大概他們以為咱們是來抓人的呢。」 陳子錕靈機一動道:「不如直接去警察局打聽。」 現如今陳子錕是吳大帥帳下高級參謀,無論到哪兒,誰都不敢怠慢,鄭州警察局長黃殿辰聽說洛陽方面來人,立刻親自到大門口迎接,陳子錕軍裝筆挺,馬靴珵亮,軍刀鏗鏘,身後還跟著副官馬弁,氣派自然不同凡響,黃局長滿臉堆笑將陳子錕迎進警察局,好煙好茶伺候不提。 陳子錕落座之後,開門見山的提到此行的目的:「大帥對京漢路罷工一事極為關心,不知道黃局長這邊有何進展,鐵路何時可以通車。」 黃殿辰不知是計,急忙稟告:「工會獅子大開口,提出幾個條件,第一條就是要罷免京漢鐵路局的局長,還有卑職這個警察局長,還要賠償他們的損失,軍樂隊敲鑼打鼓把扣押的鄭州鐵路工會的牌匾送回。」 陳子錕一拍桌子:「荒謬之極!」 黃局長附和道:「何止是荒謬,簡直就是荒謬,他們還要求星期天帶薪休息,春節放假一周呢,哈哈哈。」 陳子錕卻沒笑,不可否認,工會的某些要求簡直就是與虎謀皮,罷免路局局長和警察局長是絕無可能,讓軍樂隊把東西送回去,更是等同於當眾打吳佩孚的耳光,可星期天休息和春節放假這兩個條件確實打實的反映出工人們的艱辛來。 「那黃局長是怎麼應對的?」陳子錕問道。 黃殿辰見陳子錕不笑,趕緊收住笑容,乾咳一聲道:「卑職派人把工會的幾個頭頭都給抓了起來,嚴刑拷打,勒令他們復工。」 「有效果麼?」 「暫時還沒有,陳參謀您有所不知,這夥人可不簡單,他們是**啊!」黃殿辰拋出的這個名詞讓陳子錕心中一震。 「那黃局長準備怎麼辦?」 「殺!」黃殿辰陰惻惻的冷笑著做了一個切瓜的手勢。 「抓了多少人,有名單麼?」陳子錕道。 「有,來人啊,把名單拿來。」黃殿辰讓手下取來名單轉呈陳子錕。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被捕十餘人中果然有趙大海的名字! 「我要提審犯人。」陳子錕不由分說就站了起來,「他們關在哪兒?」 「就在警察局。」黃殿辰親自領著陳子錕來到警察局的牢房,見到了關押在這裡的十二個半犯人,其中有個十歲的男孩,跟他爹一起被抓進來的,因為年紀太小,所以只能算半個人。 牢房裡暗無天日,地鋪著腐爛的茅草,空氣污濁不堪,陳子錕不由得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摀住了鼻子,很隨意的指著名單趙大海三個字說:「把這個人提出來,我要單獨問話。」 黃局長立刻照辦,騰出獄卒的值班室來讓陳子錕審問人犯。 隨著一陣腳鐐拖地的聲音,趙大海被帶了進來,當他看到陳子錕的時候,瞳孔收縮了一下,但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的表情。 「你們先出去。」陳子錕打發了獄卒,下打量著趙大海:「大海哥,是誰打你的??」 趙大海頭髮蓬亂,眼角烏青,分明是挨過一頓胖揍,但他的眼神卻是無比閃亮,彷彿已經參透了人生的真諦。 「大錕子,真沒想到咱們兄弟能在這兒見面,你啥時候回國的?」趙大海笑了笑,在桌子旁坐下。 「我剛回來,聽說鄭州鐵路工人大罷工,趕緊過來看看,幸好沒事,你別擔心,回頭我想法子帶你出去。」陳子錕說道。 趙大海卻沒答話,炯炯眼神盯著陳子錕,忽然問道:「有煙麼?」 陳子錕掏出一盒大前門,幫趙大海點,自己也點了一支。 趙大海深深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地吐出,道:「大錕子,謝謝你的好意,我不能走,因為我的同志們還在這裡,我們一起發下革命的誓言,要同甘苦共患難。」 陳子錕道:「你再不走的話,就要被殺頭了。」 趙大海又猛吸一口煙,淡然笑道:「革命總是要付出犧牲的,我這個帶頭的不死,難道讓那些跟著我罷工的工們死?大錕子,你要是念著咱們兄弟的感情,就答應我兩件事。」 「什麼事?」 「第一,把葉開帶走,他才十歲,還是個孩子,第二,我宿舍裡的被窩鋪陳,還有一件新的棉大衣,幫我捎回家裡。」 陳子錕憤然起立,在屋裡來回踱了兩步,指著趙大海的鼻子罵道:「趙大海,你腦子生蚺F麼,胳膊擰不過大腿,你們一幫工人怎麼可能鬥得過吳大帥!你死了,傷心的是嫂子和孩子,誰又能記得你的好?」 趙大海笑了,笑的很豪邁,很灑脫。 「你不懂,你不懂的,犧牲的價值或許暫時體現不出來,但沒有現在流血,工人階級就永遠不會覺醒。」 陳子錕沉默了,眼前的趙大海和自己心目中的趙大海已經不是一個人了,現在的趙大海,眼神中多了一些東西,一些自己暫時還無法理解的東西。 牢房裡,黃殿辰來回踱著步子,忽然一個手下氣喘吁吁來報:「局長,洛陽急電!」 黃殿辰趕緊去接電話,聽筒裡傳來直魯豫巡閱使署副官處長的聲音:「小黃啊,罷工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大帥等著你的消息呢?」 「回處長,大帥派來的陳參謀正在提審工人代表。」黃殿辰答道。 「什麼?陳參謀?大帥沒派人去啊。」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四章黨欠你一個情 黃殿辰的腦袋一下懵了,難不成這位陳參謀是假冒的?不過看他那副派頭,坐著汽車,帶著副官馬弁的,不像是假的啊。!。 不過茲事體大,萬一遇到冒牌貨就完蛋了,黃局長到底是當警察的,警惕性比較高,下意識的就按在槍套了,此時電話那邊的副官處長忽然回過味來,道:「你說的是陳子錕,他今天是去鄭州的。」 黃殿辰趕緊問:「是個儀表堂堂的高個子,還帶著一個姓趙的副官和兩個馬弁,坐一輛黑色的汽車對?」 「對對對,沒錯,就是他,這位可是留洋回來的高級參謀,吳大帥跟前的頭號紅人。」副官處長和黃殿辰私交不錯,又是個碎嘴,滔滔不絕說了一通後,黃殿辰終於放下來心來,回道:「這邊一有消息,卑職立刻打電話向您稟報。」 放下電話,黃局長拽了拽制服下擺,準備去好好巴結一下這位大紅人,可是當他走到牢房門口的時候,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工會糾察隊的頭目趙大海,拿著手槍挾持了陳參謀,一幫警察投鼠忌器,端著步槍步步後退。 「不要亂來!」黃殿辰大喝一聲,擋住去路。 「姓黃的,趕緊把我們的人都放了,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他!」趙大海用槍管頂著陳子錕的太陽穴威脅道。 黃局長很是納悶,這傢伙哪裡來的手槍,不過看到陳子錕腰間空著的手槍套便明白了,趙大海是鐵路工會糾察隊長,拳腳功夫相當了得,陳參謀不是他的對手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自家長官被挾持,趙玉峰和老王老李可慌了神,不過看到陳子錕鎮定的眼神,他們又放下心來,很配合的嚷道:「弟兄們都閃開,千萬別傷到陳參謀。」 警察們紋絲不動,他們只聽黃局長的調遣。 黃殿辰緊張萬分,吳大帥跟前的紅人在自己地面出了事,那可吃罪不起,可放跑了這幫鬧罷工的,他同樣擔待不起,眼下只有使拖字訣了。 「趙大海,我奉勸你一句,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傷了陳參謀一根毫毛,我讓你生不如死!」黃殿辰故作鎮定道。 趙大海才不吃他那一套,抬手朝天放了一槍,砰的一聲轟響,震得大家耳朵生疼。 「有話好說,別動刀槍。」見對方來真格的,黃殿辰立刻慌了神。 「黃局長,聽我一句話。」陳子錕開腔了,「人跑了,可以再抓,腦袋搬家了,那就吃什麼都不香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黃殿辰頓時醒悟過來,這幫工人又不是江洋大盜,就算放走了也可以再抓,可逼急了他們做出狗急跳牆的事情,傷到陳參謀,到時候被頭怪罪下來,自己的烏紗帽可就保不住了。 「把人都押出來。」黃殿辰一聲令下,另外十二個犯人統統被帶出了牢房,他們個個身帶傷,衣著襤褸,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緊緊抓著爸爸的衣服,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黃殿辰。 「把他們的鐐銬打開。」趙大海揮舞著手槍說道。 「打開。」黃殿辰命令手下照辦,犯人們的手銬腳鐐都打開,聚攏到趙大海身後。 「打開大門,放我們出去。」趙大海繼續喝道。 「都閃開。」黃殿辰一邊喝令手下讓路,一邊朝心腹猛使眼色,心腹會意,領著一隊警察出門埋伏去了,趙玉峰見狀,也朝王德貴使了個眼色。 警察局大門敞開,趙大海挾持著陳子錕領著一群工人來到門口,又提出一個要求,「我要一輛汽車。」 黃殿辰一攤手:「警察局沒汽車。」 趙大海冷笑:「後院就有一輛卡車,你當我不知道。」 黃殿辰心道警察局就這一輛車你是怎麼知道的,不過此刻來不及細想,讓人把卡車開來,又道:「我們就這一輛車。」 「那你別管了。」趙大海傲然道,轉臉對工們說:「同志們,你們先走,我來殿後。」 「老趙,保重!」一個留著分頭,讀人模樣的年輕人重重拍了拍趙大海的肩膀,低聲下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走!」 「老趙叔,我不走,我陪著你。」那個小男孩掙脫了父親的手,拉住趙大海的衣角,一臉的執拗。 「葉開,聽你爹的話,趕緊走,老趙叔沒事的。」趙大海愛憐的看了看小男孩,又厲聲喝道:「都車!」 「走!」讀人一聲令下,工人們互相攙扶著爬汽車,他們中有會開汽車的,在車頭前一通猛搖,汽車發動起來。 「這位長官,麻煩你送我們一程。」趙大海用槍管拍了拍陳子錕的臉。 「沒問題。」陳子錕點頭道,又對黃殿辰說:「黃局長對不住了,行個方便。」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黃殿辰道:「若是傷了陳參謀,我絕不饒不了你們。」 趙大海笑道:「這個不勞你操心,我們工會又不是警察,不會濫殺無辜的。」 卡車轟鳴著衝出警察局大門,警察局裡恢復了平靜,趙大海依然挾持著陳子錕靠牆而立,不給警察們任何解救的機會,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遠方傳來火車汽笛的鳴響,趙大海臉終於露出了笑容。 按照事先約定,這是安全的信號,工人們回到鐵路線,如同老虎回到山林,蛟龍回到大海,哪還有警察們什麼事,此刻脫險的工們已經駕駛著火車離開了鄭州。 工們沒事了,趙大海的任務也完成了,他沖陳子錕笑道:「長官,該咱們走了。」 陳子錕讓李長勝把自己的汽車開來,和趙大海一同車離去,這下黃殿辰可抓瞎了,他安排的伏兵沒能派用場,現在陳參謀再被劫走,他這個警察局長就真的別幹了,最讓他鬱悶的是,這位陳參謀似乎從頭到尾都很配合工人的行動,簡直就是成心來搗亂的。 眼睜睜的看著汽車駛離警察局,黃殿辰趕緊安排追擊,可是警察局裡沒有汽車,根本沒法追。 …… 飛馳的汽車,趙大海終於收了手槍,關保險,倒轉槍口遞給陳子錕:「這次多虧你了。」 陳子錕沒接手槍:「做戲做全套,這把槍你留著防身,從今後,咱弟兄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 趙大海也不客氣,收了手槍,朝後面看了看,對開車的李長勝道:「前面拐彎的地方減速。」轉臉又和陳子錕握了握手:「我代表黨感謝你,保重!」 李長勝照辦不誤,到了地方,趙大海推開車門跳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巷口裡。 「陳參謀,咱們去哪兒?」李長勝問道。 「回警察局。」陳子錕沉聲道。 黃殿辰見陳子錕安全歸來,終於鬆了一口氣,下令全城大搜捕,捉拿行兇之工人首腦,結果可想而知,連根毛都抓不到了。 陳子錕倒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沒讓黃殿辰為難,「黃局長,此事因我而起,我來向大帥稟告便是,來人啊,把我綁起來。」 大家都面露為難之色。 「發什麼愣,綁人不會麼!」陳子錕呵斥道。 無奈,趙玉峰只好借了一條法繩,將陳子錕五花大綁起來,過了一會兒,洛陽來的憲兵到了,帶著陳子錕和黃殿辰回去覆命不提。 …… 洛陽,直魯豫巡閱使行轅,五花大綁的陳子錕跪在庭院裡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回來以後他就跪在院子裡一言不發,吳佩孚也沒提審他,兩下裡就這樣僵著,天早就黑了,吳夫人怕院子裡地氣潮濕傷了他的膝蓋,特地拿來羊毛氈讓陳子錕墊在下面,看著他歎口氣,搖搖頭又進去了。 吳佩孚震怒,不是因為分子逃脫,也不是因為黃殿辰的無能,而是因為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幫助犯人逃走。 陳子錕什麼身手,吳佩孚再清楚不過了,那可是萬馬軍中能取將首級的驍將,能被帶著鐐銬的犯人挾持,打死他也不信,這事兒再清楚不過了,就是陳子錕串通犯人,故意放水。 所以他沒有為難黃殿辰,直接打發他回鄭州去了,也沒讓憲兵處置陳子錕,畢竟這事兒傳出去,丟人的是自己,吳大帥可是愛面子的人,自己大力培養的後輩做出這等事來,毀的可是自己的名聲。 不處置陳子錕也不行,一時又想不出合適的辦法,只好讓他在院子裡跪著,吳佩孚一襲便裝,坐在房裡生悶氣,天氣有些冷,僕人點起了炭火,夫人走過來幫他加了一件皮坎肩,柔聲道:「老爺,別生氣了,小陳也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故意的。」吳佩孚冷哼一聲。 房的門被敲響,參謀處長張方嚴走了進來,敬了一個軍禮:「大帥,您找我?」 「坐。」吳佩孚開門見山道,「陳子錕在參謀處表現怎樣?」 今天發生的事情早就傳開了,張處長早就忌憚這個留洋歸來的西點畢業生了,生怕他搶了自己的位置,遇刺機會哪能不落井下石,他沉吟一下道:「小事素養很優秀,不過……」 「不過什麼?」吳佩孚皺起了眉頭。 「不過,這讀讀多了也不是好事,那些赤化分子,大都是讀人……」 殺人誅心,張處長這話說到吳佩孚心裡去了,千怕萬怕,就怕陳子錕和這幫赤黨扯關係,那樣的話,一個大好青年就算是廢了。 「你先下去。」吳佩孚揮手讓張方嚴退下,對院子裡吼了一聲:「給我進來!」 外面已經下雪了,陳子錕頭肩落了一層雪花,遠看就像是雪人一般,聽到大帥召喚,他不敢起身,膝行到房門口,夫人前開門,心疼的幫他撣掉雪花,回望吳佩孚:「老爺」 「你先下去,這裡沒你的事。」吳佩孚斥退夫人,讓陳子錕膝行進了房,看也不看他,拉長腔調問道:「子錕,最近在看什麼?」 陳子錕可不笨,吳佩孚忽然提及這個問題,他自然心知肚明,當即答道:「回大帥,卑職最近看的是《曾文正公家》。」 「哦?」吳佩孚頗感意外,又問道:「外國哲學類的籍,難道沒有涉獵麼?」 陳子錕不屑道:「那些宣揚無君無父的,看了毫無益處。」 吳佩孚的臉色開始多雲轉晴了。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五章衣錦還鄉 吳大帥是何等人,陳子錕再清楚不過了,五四時期他連篇累牘的發佈通電支持學生運動,直皖戰爭後執掌大權,更是連「勞工神聖」,「國民自決」這種極進步的口號也喊了出來,京漢路工人組織工會,那也是吳佩孚允諾過的事情, 可工人們當了真,陳子錕可沒當真。 因為他深知,大帥做出這些舉動,只不過是為了政治的考量,包括大帥房裡收藏的那些典籍,無政府主義的也有,馬克思主義的也有,都不過是為了學兩個時髦名詞迎合大眾而已。 吳大帥表面是個開明將領,進步軍人,骨子裡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衛道士,老秀才,老道學,腦子裡充斥著五常八德、禮義廉恥那一套東西,這一套騙得了別人,騙不了陳子錕,因為他曾在大帥房裡閉門學習過三天,在那些籍看過吳佩孚的親筆題注。 陳子錕賭對了,若是他回答什麼洋文著作,那前途就算是到此為止了,偏偏他提到曾文正公家,效果自然大為不同,吳大帥最崇拜的人有三個,岳飛,戚繼光,曾國藩,前兩位年代久遠,可曾文正公卻是前清的人物,距今不遠,在巡閱使署的正堂裡,甚至還高懸著曾國藩的畫像,吳大帥亦時常以曾文正公的言行為模仿對象,陳子錕如此作答,自然令他大為滿意。 吳佩孚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裡,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子錕,今天的事情,你有什麼話說。」吳佩孚心情略好了一些,有心想給陳子錕一個台階下。 「回大帥,是我放跑趙大海。」陳子錕倒是條硬漢,一點也不抵賴。 吳佩孚的瞳孔略微收縮了一下,陳子錕的回答他並不吃驚,更不氣惱,反而有些欣慰,難得這小子對自己一片忠心,毫不隱瞞所作所為。 「哦,那你為何要放跑他,你不知道他是煽動罷工的要犯麼?」吳佩孚淡然道,隨手翻著桌的一本,但心思完全不在。 陳子錕朗聲道:「大帥,實不相瞞,趙大海是我結義兄長,我們曾發下誓言同生共死,我實不忍心他被槍斃,所以出此下策,一人做事一人當,請大帥責罰。」 吳佩孚哼了一聲,起身倒背著手在屋裡踱了幾步,道:「你就在這兒跪著。」說罷一挑門簾,走了。 陳子錕在房中長跪不起,直到天明。 …… 一場禍事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化險為夷了,陳子錕預料中的軍法審判也沒出現,跪了一夜就當是懲罰了,不過事情絕沒有就此罷休。 舊歷年越來越近了,京漢鐵路大罷工也被強力鎮壓下去,鐵路恢復了暢通,吳佩孚心情大好,邀來首席幕僚白堅武在花園裡下棋飲酒賞雪。 白堅武察言觀色,見吳大帥眉宇間有一絲憂慮,便道:「大帥有何心事,不妨一吐為快。」 吳佩孚也不瞞他,將陳子錕私自放走赤色分子一事娓娓道來,白堅武聽了哈哈大笑,道:「玉帥何需多慮,這不是一出活生生的華容道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對於華容道的典故,吳佩孚自然是耳熟能詳,關雲長義薄雲天,赤壁之戰中私自放走了曹孟德,但此事不但絲毫無損關公的名聲,反而更加彰顯他的義氣。 「如此有情有義之人,玉帥用著也放心啊,反倒是那些翻臉無情的宵小之輩,才需要提防才是。」白堅武呵呵笑道。 吳佩孚眉毛一揚,鬱鬱不歡之色一掃而空,道:「堅武深知吾心啊。」 白堅武又道:「不過,此子確實還需一番歷練。」 「如何歷練?」吳佩孚有些納悶,陳子錕當過最低級的大頭兵,又曾出洋留學,難道歷練的還不夠。 白堅武道:「需要磨掉一些稜角才堪大用。」 「難道在參謀處供職不是歷練?」 「參謀處遠遠不夠。」 「那?」 白堅武淡然一笑,說出三個字來:「陸軍部。」 吳佩孚撫掌大笑,陸軍部可謂磨礪年輕人的好地方,那兒充斥著食古不化的老學究和眼高於頂的留學生,軍政大事又輪不到他們管,每天除了喝茶看報,就只剩下勾心鬥角了,把陳子錕派去坐幾天辦公室,磨磨他的性子倒是個合適的地方。 於是,陳子錕在參謀處的椅子還沒坐熱,就被一紙調令派到陸軍部任職去了,正巧舊歷年快到了,吳佩孚准了他一個月的假期,提前十天就踏了北之路。 …… 重回北京,站在人潮湧動的京漢路正陽門西車站門口,陳子錕感慨萬千,四年前他初到北京之時,還是個懷揣利刃身穿老羊皮襖的愣頭青,如今斗轉星移,已經是堂堂的陸軍校了。 走出大門,一群洋車伕立刻湊了過來,熱情的招呼道:「先生,要車麼,我的車乾淨。」 陳子錕微笑著掃視著他們,指著一個穿著「紫光」號坎的小伙子說:「就你了。」 小伙子露出一口白牙,驕傲的笑了:「先生,您這眼力真沒說的,我們紫光車廠的車,那是北京城頭一號。」 陳子錕笑笑沒說什麼,跟著車伕了車,道:「宣武門內頭髮胡同。」 車伕拉起洋車,甩開兩條腿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搭訕:「先生您是探親還是訪啊。」 陳子錕笑而不答,到了胡同口,車伕問道:「您打算去哪一家?知道門牌號碼麼。」 陳子錕道:「繼續往前。」 「往前可就到我們車廠了。」小伙子咕噥著繼續往前拉,到了紫光車廠門口,陳子錕叫停了洋車,拿出一枚小洋拋過去,提起皮箱昂首闊步進了大門。 薛寶慶正站在院子裡,手拿一塊乾淨毛巾擦車呢,忽聽馬靴敲擊地面的聲音,趕緊堆起笑臉準備應付,哪知道看到的卻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大錕子身穿筆挺的毛料軍裝,腳蹬珵亮的高筒馬靴,一手拿著大衣,一手拎著皮箱,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寶慶愣了一下,隨即扔掉毛巾,疾步前:「大錕子!」 「寶慶。」陳子錕放下皮箱,一把抱住了寶慶。 杏兒端著針線筐從內院出來,看到這副情景,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大錕子,你可回來了。」 剛才拉陳子錕的那位車伕站在門口,都看傻眼了,這位長官竟然是掌櫃的老相識。 正巧王棟樑拉車進來,那車伕便拉著他道:「老王哥,那是誰啊?」 「這你都不認識啊,他就是咱們的大老闆啊。」王棟樑道。 「原來是陳大老闆啊。」小車伕這回是真傻眼了,捏著那枚小洋喃喃自語道:「這錢我得留著。」 陳子錕走的時候還是個小小的陸軍少尉,現在卻是堂堂校軍官,可謂衣錦還鄉,這兩年北京城還算太平,去年的直奉大戰,城裡都聽見隆隆的炮聲了,家家戶戶嚇得要死,哪知道沒幾天消息傳來,吳大帥打贏了,世道太平,車廠的生意就好做,再加寶慶為人厚道,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現在紫光的名頭已經在北京城打響了,下下足有一百多輛洋車。 兩年未見,兄弟們之間有千言萬語要說,一時間卻不知從何開口,寶慶嘴笨,興奮的直搓手,笑的合不攏嘴,杏兒心細,拿煙倒茶,端出糕點零嘴請陳子錕吃,王大媽聽說陳子錕回來了,顛顛的跑來看,下下打量一番,這才噙著淚水說:「高了,壯了,這兩年大媽可擔心死了。」 杏兒笑道:「每逢初一十五,王大媽都要燒香拜佛,請神仙保佑你平安呢。」 忽然門口出現一個瘦高的身影,穿著藏青色的學生裝,戴著學生帽。面容似曾相識,似乎不好意思進來,杏兒招手道:「傻站著幹啥,快來見見錕子哥。」 陳子錕笑道:「這是果兒,兩年沒見成大人了,有十八了?」 果兒紅著臉點點頭:「過了年就十八。」聲音有些沙啞,正是青春期變聲階段特有的嗓音。 陳子錕忽然想到陳三皮,便問道:「你爹呢?」 杏兒撇嘴道:「現在仗著女婿有錢了,人家也得瑟起來了,整天在天橋兒,不是澡就是聽戲,不過好歹是不再耍錢了。」 「乾娘呢,身體還好麼?」陳子錕可沒忘了自己還認過這門親戚。 杏兒道:「娘身子骨好得很,她今天回柳樹胡同送節禮去了,那些老鄰居還都來往著。」 陳子錕道:「對了,大海哥有沒有回北京。」 一陣沉默,寶慶開口道:「大海哥在河南犯了事,被官府通緝,警察廳的許隊長還特地來問過話,聽說犯得是殺頭的死罪,這年是沒法回家過了。」 一直靦腆的坐在旁邊不言語的果兒忽然說話了:「大海哥沒犯罪,建立工會,組織罷工,那是工人應該享有的權利,當局未經審判,就在漢口槍斃數十名工人,這才是犯罪!」 果兒這番話可把大家嚇了一跳,杏兒趕緊道:「少胡咧咧,在家亂說也就罷了,出了家門可不敢亂說話。」 陳子錕收斂了笑容,盯著果兒問道:「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 他一身軍裝,不怒自威,果兒竟然毫無懼色,道:「沒有誰教給我,是我自個兒看報紙知道的。」 陳子錕繼續盯著果兒,一言不發,屋子裡的氣氛變得寒冷起來,杏兒和寶慶面面相覷,都有些害怕,杏兒更是勸道:「那啥,小孩子不懂事瞎說的,大錕子你別當真。」 忽然,陳子錕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果兒的肩膀說:「小子,有膽量,也有自己的看法,不錯不錯。」說著拿出一支金光閃閃的鋼筆塞在果兒學生裝的口袋裡道:「這只派克金筆是我從美國帶來的,你拿著好好學習,記住,永遠不要人云亦云,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寶慶和杏兒兩人如釋重負的對視了一眼,長長吁了一口氣。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六章當年的感覺 陳子錕回來了,依然住在頭髮胡同紫光車廠後宅,正房西屋是他的臥室,這麼多年了,連陳設都沒變過,每隔幾天王大媽都會打掃一番,等著陳子錕回來住。 如今大錕子終於回來了,杏兒和王大媽忙乎的團團轉,曬被子、彈棉花,打掃庭院,寶慶悶葫蘆一般,憋了半天吼了一句:「今天加菜,吃燉肘子。」大夥兒都嘿嘿笑,知道這是薛掌櫃心情喜悅時獨特的表達方式。 當晚車廠大擺宴席,大夥兒全喝趴下了,陳子錕也是酩酊大醉,被人扶著來到後院牆根狂吐,忽然看到車棚下停著一輛積滿灰塵的腳踏車,記憶的閘門被打開,漫天鳴響的鴿哨,什剎海的冰糖葫蘆,北大校園裡的邂逅,六國飯店中的浪漫,一幕幕全都浮心頭。 四年了,不知道林文靜人在何方,或許已經嫁作他人婦了,陳子錕摩挲著腳踏車的車把,唏噓不已。 …… 第二天,陳子錕換了一身新衣服,去拜會了熊希齡,熊老見他學成歸國,自然是勉勵一番,當聽說他仍住在車廠的時候,前總理當即表示不妥。 「既然已經分配到陸軍部供職,那就更要尋個體面的宅子居住了,住在車廠裡成何體統,你若是暫時沒地方安身,到我這裡來住。」熊希齡這樣說。 陳子錕自然是唯唯諾諾,老先生一番好意,可他卻不理解自己的一番心意,雖然出國鍍金了,穿軍服馬靴了,但自己的心卻沒變。 中午在熊府吃了飯,陳子錕又帶著禮物拜訪了恩師辜鴻銘,昔日學生來訪,辜教授自然欣喜萬分,再聽陳子錕說幾句法語英語,更是品頭論足道:「腔調已經很足了,語言天賦方面,我認識三個奇才,趙元任是一個,你是一個。」 陳子錕明知故問道:「還有一個呢?」 「當然是老夫。」辜鴻銘捻著鬍子道,一副狂生狀。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從椿樹胡同出來,陳子錕自然而然的就去了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文靜曾經住過的宅子依然空關著,大門的油漆剝落的更嚴重了,一陣風吹過,牆頭的枯草瑟瑟舞動,更顯凋敝。 林宅附近就是李大釗的家,陳子錕想到自己在北大曾受過他的照顧,便登門拜訪,敲了一會兒門,一個小女孩前來開門,警惕的問道:「你找誰?」 「我找李大釗先生。」陳子錕道,見那女孩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又補充了一句:「我是他的學生。」 「我爸爸不在家,你改日再來。」小女孩不由分說關了門。 陳子錕聳聳肩,只得離去,剛走出胡同,就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他掏出煙盒和鍍金打火機來點煙,鏡面打火機顯出跟蹤者的樣子,是個穿藍布長衫戴禮帽的男子。 繼續向前走,經過街道拐角的時候,陳子錕忽然飛身了牆頭,那名跟蹤者拐過彎來,發現目標竟然丟了,四下打量一番,正要悻悻離去,忽然陳子錕從天而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操!敢盯老子的稍!」 一巴掌就扇過去,打得那人鼻血四濺,牙也飛了,踉蹌退了幾步之後,竟然從腰裡掏出一把黑漆漆的小手槍來。 陳子錕飛起一腳就把槍給踢掉了,前抓住那人的胳膊一用力,卡啪一聲,胳膊脫臼,疼的他哎喲一聲就跪在地了。 「媽了個巴子的,敢在老子跟前玩槍,活得不耐煩了。」陳子錕隨身也帶著手槍,那是一把小巧玲瓏的銀色花口擼子,還是當年張學良贈送的禮物。 見他掏槍,那人當即服軟:「長官,自己人。」 「呸,誰他媽和你自己人。」陳子錕罵道。 「長官,我是警察廳偵緝隊的偵探。」 「哦,偵緝隊的兄弟啊。」陳子錕收了槍,大模大樣道:「我是陸軍部的,你盯我的梢想幹什麼?」 偵探苦著臉道:「長官,我奉命監視李大釗家,一切和他有往來的人都要盯梢,我哪知道您是陸軍部的長官啊,看你這副扮相,就是個大學生啊。」 陳子錕扭頭看看街玻璃櫥窗中的自己,一襲毛料西裝,眉目俊朗,確實像個大學生,便將那偵探的胳膊往一提,關節復原了。 「為什麼監視李大釗?」 「他是赤色分子啊。」 「哦……下次別跟著我了。」陳子錕不願和他繼續糾纏,收了槍便走,那偵探不敢招惹他,灰溜溜的跑了。 陳子錕叫了一輛洋車,準備回頭髮胡同,車伕剛跑了兩步,斜刺裡衝出一輛汽車,逕直將洋車撞翻在地,陳子錕什麼身手,當即腳尖一點,人就飛了出來,穩穩落在地。、 從汽車裡竄出四個彪形大漢,張牙舞爪撲過來,陳子錕不慌不忙,一通拳腳過後,四個傢伙便躺在地哼哼了,不過陳子錕的西裝也被扯了個大口子。 又一輛汽車呼嘯而至,車門打開,先跳出來的正是剛才那個盯梢密探,指著陳子錕大叫:「隊長,就是他!」 汽車後門打開,下來一個陰沉著臉的中年男子,雙排扣呢料西裝,外罩狐狸皮領的呢子大衣,頭戴盛錫福的呢子禮帽,派頭十足。 此人一看到陳子錕,立刻陰轉晴,咧嘴笑道:「陳老弟,啥時候回北京的,也不通知兄弟一聲,也好去車站接你。」 原來他正是陳子錕的舊相識,北京警察廳偵緝隊的隊長許國棟。 「許大哥,別來無恙啊,我這不剛從洛陽回北京麼,還沒抽出時間您那兒坐坐那,怎麼樣老哥哥,這兩年過得還行。」陳子錕掏出金質煙盒來,遞了一支給許國棟,「來一支美國煙。」 「客氣了。」許國棟接了煙,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幫陳子錕點燃,自己才點了,寒暄道:「老弟現在陸軍部任職?」 「是啊,大帥讓我到陸軍部歷練一下,這不還在假期中麼,等過了年我才去報到。」 他倆在這裡聊天聊得熱乎,全然不顧地躺著的四個偵探,那個盯梢的傢伙見陳子錕和許國棟談笑風生,便明白自己誤報了軍情,這小子真的是陸軍部的官兒,而且身份不低,連許隊長都和他稱兄道弟的。 聊了一會,許國棟才提到發生誤會的事情,連聲向陳子錕道歉,陳子錕也是個爽快人,笑道:「這不沒事麼,不過人家的洋車可被你們撞壞了。」 那個倒霉的洋車伕一直站在旁邊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們呢,不是他不怕,而是洋車壞了實在沒法交差。 許國棟當即掏了幾張鈔票讓手下送給那車伕,打發了他又道:「老弟,晚我做東,給你接風洗塵。」 陳子錕道:「改天,今兒晚約了人。」 許國棟打趣道:「約了誰啊,要不我也去湊個熱鬧算了。」 陳子錕道:「哦,是以前的老朋,叫李俊卿。」 許國棟倒吸一口涼氣,李俊卿是什麼人他當然清楚的很,這人原本是天橋澡堂子華清池的搓澡工,生的眉清目秀,比女人還俊,後來搭曹老帥身邊的大紅人李彥青,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陳子錕和他交好,那就等於躋身政壇高層啊。 「呵呵,那我還是不去給六爺添亂了。」許國棟清楚自己的斤兩,別說是一個小小的偵緝隊長了,就是警察廳長親自到了,人家都不一定給面子。 「喲,您的衣服破了,這可真對不住您了,咱約個時間,瑞蚨祥給您做一套新衣服,您瞧怎麼樣?」許國棟忽然發現陳子錕衣服的大口子,趕緊賠罪。 「不麻煩了,弟兄們也是盡職而已,回頭給他們說一聲對不住,我拳腳可能重了點。」陳子錕並不打算追究什麼,摸出懷表看了看又道:「時間不早,我先走了。」 「你請,慢走。」許國棟滿面堆笑,目送陳子錕離開。 等陳子錕走遠了,那偵探才小心翼翼的問道:「頭兒,他誰呀?」 「他啊,那可要從四年前說起了……」許國棟一臉的神往。 …… 回到家才發現,西裝不但被扯開一個大口子,後襟也綻線了,陳子錕從海就帶了一套西裝過來,這件破了,就只有軍裝可以穿了,無奈,只好穿軍裝赴宴去了。 晚宴是李俊卿請的,如今他混的當真不錯,連帶著趙家勇也跟著沾光,本來小趙只不過是正陽門火車站一個警衛兵,現在水漲船高,被提拔為交通部護路軍的排長了,手底下管著幾十號人槍,威風的不得了。 弟兄們再度聚首,氣氛卻不大一樣了,李俊卿和趙家勇頗能談到一起去,說的是都是北京官場的新鮮事,什麼某總長家的姨太太和車伕私通,某次長家的小姐偷漢子之類的,薛寶慶顯然和他們沒什麼共同語言,只能傻呵呵的喝酒。 外頭又下雪了,遠遠的能看見正陽門巍峨的城樓在風雪中屹立著,東來順飯店裡溫暖如春,陳子錕的心卻一點也熱乎不起來,因為他已經找不到當年的感覺了。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七章文藝車伕 這一場酒又是喝的天昏地暗,一壇二鍋頭把陳子錕徹底放倒,吐得一塌糊塗,把一套嶄新的毛料軍官服都給糟蹋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來了,只記得一睜眼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外面太陽當空照,灑在身暖洋洋的,窗戶貼著紅紙剪的窗花,陳子錕坐了起來,想去拿衣服,卻拿了個空。 杏兒端著一碗粥走進來,陳子錕趕忙大叫:「我可沒穿衣服。」 「切,誰稀罕看你,快把這碗粥喝了,你的衣服都髒了,裡面的衣服我洗了,毛料軍裝我也不敢洗,送外面洗衣房了。」杏兒說著,將稀粥遞到了陳子錕面前。 「那我穿什麼?」陳子錕接過了稀粥嘗了一口,不冷不熱正好,還有點甜,一翻,裡面藏著兩個紅棗。 「早給你準備好了。」杏兒從炕尾拿過一套藍布棉襖道:「這還是你以前的衣服,幫你洗乾淨留著呢,試試還合身不?」 陳子錕拿過棉襖一看,針腳密密縫,恐怕是出自杏兒的手筆,不由感慨道:「杏兒,寶慶真是好福氣啊。」 「你呢,啥時候把媳婦帶來我們看看啊。」杏兒說著,又從櫃子裡拿出一頂狗皮帽子,「還有你的帽子,都給你放著呢,前天剛曬過,正好戴著出門。」 藍布棉襖,狗皮帽子,再配一雙皮頭灑鞋,簡直就是苦力的打扮,喝完了稀粥,杏兒拿著空碗出去,陳子錕打扮停當,在地蹦達了兩下,又找回初來北京時候的感覺。 昨夜一場大雪,舊都銀裝素裹,陳子錕興致大起,索性出門賞雪,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天橋附近,一堆人圍著耍把式賣藝的看熱鬧,他也湊了去,只見一個勁裝少女正在場中舞劍,身形動作酷似夏小青,一套劍法使得行雲流水一般,引來一片叫好之聲。 少女收了劍,捧了銅鑼繞場一周,嘴裡念叨著江湖話,陳子錕這才看清楚,少女臉型和夏小青相去甚遠,只是一個普通的賣藝女子罷了。 丟了一枚大洋過去,陳子錕心情略微有些沉重,在路慢慢走著,忽然一輛洋車駛過,拉車的正是紫光車廠的王棟樑,陳子錕見他臉色很難看,便招手道:「棟樑,你哪裡不舒服?」 王棟樑見是自家老闆,忙道:「昨天吃多了大肥肉,晚又喝了兩碗涼水,鬧肚子了,老闆,我得趕緊趟茅房,您幫我看一會兒車子。」 陳子錕道:「沒問題,你趕緊的。」 王棟樑捂著肚子弓著腰跑到路邊茅房裡去了,陳子錕則坐在洋車水簸箕,掏出一支煙來抽著。 兩個學生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雙馬尾辮的女孩看到陳子錕,眼睛一亮道:「有洋車。」 旁邊白圍巾少女也高興起來:「太好了,終於遇到空洋車了,車伕,西單跑不跑?」 陳子錕有些納悶,不過轉眼就明白過來,這倆姑娘把自己當成拉洋車的了,可不是麼,自己這身打扮,這副作派,那就是一如假包換的洋車伕。 「那啥,我在這兒……」陳子錕指了指茅房。 「麻溜的,拉不拉?我給雙份錢。」雙馬尾跺著腳說道,小丫頭脾氣還挺火爆,白圍巾看起來年齡大點,說話也客氣:「大叔,我們有急事,幫幫忙。」 一聲大叔喊道陳子錕心坎裡去了,想當年林文靜可不就是這麼喊自己的麼。 「成,我拉。」陳子錕站起來沖茅房方向喊了一聲:「棟樑,我拉生意了。」然後拿手巾麻利的掃了掃車座位:「兩位小姐,請。」 兩個女孩爬到了洋車,陳子錕將車把的羊皮坎肩遞過去:「您二位拿著蓋腳,今兒天有點冷。」 雙馬尾接了坎肩,揮手道:「趕緊的,西單石虎胡同七號,我們都快遲到了。」 「好勒,您坐穩了。」陳子錕抓起車把,撒開步子就跑,雖說有幾年沒摸車把了,但是一跑起來,這感覺就回來了,他跑的姿勢很標準,一看就是老北京的車把式。 昨夜一場大雪,早天就晴了,沿街商舖各掃門前雪,道路的積雪也被清道夫掃到路邊,但路依然有不少被行人踩的污濁不堪的黑雪,屋簷下更是掛滿了長長的冰溜子,這一路來來往往的洋車生意都不錯,小年將近,大夥兒都忙著到處走親戚拜年,這倆大姑娘沒打到洋車也是情理之中。 陳子錕跑的又快又穩,倆姑娘放下心來,在車旁若無人的聊了起來。 「語兒,你們的話劇排演的怎麼樣?」聽聲音是白圍巾在說話。 「你是說我們的新編話劇《羅密歐與茱麗葉》麼,已經排的差不多了,不過全英文的大段朗誦實在是要命,我怕到時候會露怯,表姐,你聽我朗誦一段就知道了。」 說著,雙馬尾就開始用英語朗誦話劇裡的對白,白圍巾很認真的聽完了,讚道:「語兒,你的英文水平越來越長進了,這段朗誦很有意境。」 雙馬尾羞澀道:「表姐,你就知道誇我,你也說說缺點啊。」 白圍巾道:「語兒可是咱們培華女中的驕傲,哪有什麼缺點啊,社裡讓你演朱麗葉,正好可以將莎翁名著的閃光點展現的淋漓盡致。」 雙馬尾道:「不是我演得好,是莎翁寫得好,羅密歐與朱麗葉,不愧是他筆下四大悲劇之一啊。」 忽聽有人插話道:「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是麥克白、奧賽羅、李爾王和哈姆雷特,羅密歐與茱麗葉只不過名氣比較響亮而已,談不莎士比亞的代表作,而且,小姐您的發音稍微有些不夠優雅,不過這已經非常難得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說一口流利的牛津腔的。」 倆大姑娘驚呆了,四處張望也沒看到插話的人,最後目光終於落在埋頭拉車的洋車伕身,這麼近的距離,唯有他而已。 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番話是一個拉洋車的說的? 「你……師傅,是你在說話?」白圍巾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啊,說到莎士比亞,其實我更喜歡雪萊,ittexetintebetndle子錕一邊拉車一邊侃侃而談,沒聽到兩個女孩的回應,又道:「難道不是麼,英國文學史最有才華的抒情詩人。」 陳子錕隨口一句英文就徹底震撼了兩個女孩,這可是地道的英國牛津腔,高貴優雅,吐字準確,如果從一位紳士嘴裡說出來倒也沒什麼,可偏偏是從一個拉洋車的苦力說出來,而且在說的同時,這位師傅還在拉著車呼哧呼哧的跑動,這幅場景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你你你……你是誰?」雙馬尾驚的花容失色,結結巴巴的問道。 「我是拉洋車的啊,咱們說到哪兒了?英國戲劇是,實際,十九世紀的英國戲劇一蹶不振,遠沒有莎翁時期那麼輝煌,不過幸好他們還有蕭伯納,這位老哥深得易卜生主義的精華,我在倫敦的時候有幸見過他一面,他的睿智和機敏令人叫絕……」陳子錕一邊不緊不慢的跑著,一邊大吹牛逼。 兩個女孩已經嚇傻了,嘴巴張的大大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陳子錕意猶未盡,繼續道:「相比之下,羅素就顯得無趣多了,羅素你們知道,抱歉,你們大概是研究戲劇和詩歌的,羅素是搞分析哲學的,挨不邊,我在大英圖館看的時候,和這位老先生一起喝過咖啡,當時他還問了我幾個問題,你們知道是什麼麼?」 說著說著,已經到了目的地,西單石虎胡同七號,這裡掛著一塊「新月社」的牌匾,進進出出的都是一些圍著雪白圍巾,戴著眼鏡的青年文藝男女。 「二位,到了,兩角錢,謝謝您。」陳子錕把洋車放下,鞠躬打千,請兩位小姐下車。 白圍巾和雙馬尾已經完全傻掉了,呆呆的忘了下車,被陳子錕提醒後,雙馬尾才拿出小包掏了一塊大洋遞過去。 「小姐,我找不開。」陳子錕一聳肩膀。這時候兩位姑娘才發現,這位車伕不但身材英挺,而且眉目俊朗,端的是一個美男子。 「表姐,你們來了,就等你們了,快進來。」新月社裡出來一個身段窈窕的小姑娘,陳子錕眼睛一亮,笑道:「這不是林小姐麼?」 來的正是曾在倫敦見過的林徽因。 林徽因也認出了陳子錕,笑吟吟道:「你也回國了,怎麼幹起這個營生來?」 陳子錕道:「我本來就是幹這個營生的嘛,對了,這兩位是您的表姐?」 「對啊,她倆都是我的表姐,我們一起長大的。」林徽因道。 「既然是林小姐的表姐,那就不收錢了,回見。」陳子錕呵呵笑著,拉起洋車顛顛的跑遠了。 「徽因,你認識這個人?」雙馬尾癡呆呆的望著陳子錕的背影問道。 「嗯,老早就見過,後來在倫敦又見過一次。」林徽因道。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八章尋找羅密歐 兩個女生都是林徽因姑媽的孩子,白圍巾叫王孟瑜,雙馬尾叫曾語兒,和林徽因一樣,她們都是培華女中的學生,也是新月社的成員,今天是新月社編排的改良話劇綵排的重要日子,兩姐妹光顧著去外城賞雪,要不是遇到陳子錕,肯定要遲到。 這麼一位神秘的大帥哥竟然是表妹的熟人,快人快語的曾語兒自然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可林徽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連那位車伕的名字都說不出來,只說曾在倫敦有過一面之緣,沒來得及細問姓名。 曾語兒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可也奈何不得林徽因,此時正巧有人喊林徽因過去,曾語兒便忿忿不平道:「表妹從小就這樣,什麼好東西都自己佔著,尤其男人,更是不許她人染指。」 王孟瑜忙道:「可別瞎說,表妹不是這樣的人。」 「還說不是……」曾語兒氣鼓鼓的白了她一眼,不過到底是自家表姊妹,新月社又是公共場合,不好再繼續這個話題。 今天社裡演的劇目是莎翁名作《羅密歐與茱麗葉》,曾語兒出演朱麗葉一角,出演羅密歐的是一位北師大的學生,人倒是挺英俊的,可惜戴一副眼鏡,又稍顯瘦弱,氣質遠遠達不到羅密歐的味道。 偏偏男主角這幾天有些感冒,鼻音很重,動輒就咳嗽,一幕戲下來,中斷了七八次,到後來曾語兒急了,直接下了舞台道:「不演了,除非換人。」 大家頓時著了慌,新月社裡女的多男的少,能用英語演出話劇的男士就更是鳳毛麟角了,難不成讓女同學來反串羅密歐,這個提案一出,立刻遭到曾語兒的反對,她大聲說:「羅密歐就要有羅密歐的樣子,他應該是個英俊、高大、浪漫、多情的美男子,而不是一個呆子或者陰柔的形象。」 新月社是一個新成立的文藝團體,社員們都是北京城內博學多才的青年男女,對新式的詩歌戲劇充滿想法,曾語兒的說法立刻得到一部分的贊同,認為反串是對莎翁名劇的不尊重。 王孟瑜自然知道曾語兒的想法,立刻順著她的話頭往下說:「那麼,既然咱們社裡沒有合適的男主角,語兒你就推薦一個,有合適的人選可不要吝嗇哦。」 曾語兒沖表姐眨了一下眼睛:「人選倒是有一個,這個人不論從外形還是內涵,都非常適合出演羅密歐,實際,他不光能演羅密歐,還能演哈姆雷特、演奧賽羅,演任何角色,他的氣質相當出眾,他的英語純正地道,比我們中的任何人講的都要好。」 說著,她還挑釁式的看了看台下的新月社創始人之一的徐志摩,徐詩人雖然在英國待過一段時間,但英語說的並不算很地道。 徐志摩根本沒聽她說話,一顆心全放在林徽因身。 社員們聽曾語兒說的天花亂墜,都很感興趣,紛紛道:「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這個人是誰?」 曾語兒兩手一攤,道:「可是我並不知道他的姓名。」 台下一片嘩然。 「不過,林徽因知道他的來歷。」曾語兒一指林徽因,嘴角漾起了狡猾的微笑,心說你不是瞞我麼,看看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怎麼交代。 林徽因微微一笑:「我和他曾在倫敦有過一面之緣,但之後並未有聯繫。」 曾語兒氣壞了,正要說話,林徽因又道:「其實想找這個人很簡單啊,他的車不有號碼麼?」 眾人都附和道:「是啊,只要知道汽車牌號,到警察廳一查就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林徽因嘴角依然掛著笑:「我表姐說的那個人沒開汽車,而是拉著一輛洋車。」 台下頓時炸了窩,不過大家都是文藝青年,沒有對洋車伕的身份表示鄙薄,只是感歎大隱隱於市,連一個拉洋車的都有如此才情,可見我泱泱中華人才濟濟啊。 搞文藝的人,平時做事都不溫不火的,但是一遇到藝術的事情,便都變成了急性子,曾語兒描述的這個人,給大家留下極深的懸念,每個人都迫切的想見到他,可是究竟到哪兒去找他呢? 還是林徽因最細心,在陳子錕離開的時候記下了他洋車車廂的號碼。 北京警察廳對市內所有洋車都有統一編號,以便管理,紫光車廠的車子也不例外,一群人當即打電話給警察廳人力車管理科查找資料,這年頭能打電話的人都不是凡人,警察廳方面不敢怠慢,立即著手調查,可北京城成千萬輛洋車一時半會也查不出來,於是便問洋車什麼樣子,又是林徽因記得清楚,說是一輛紫色車廂,裝四盞電石燈的車。 警察哈哈一笑,道:「知道了,是紫光車廠的車子,車廠就在宣武門內頭髮胡同,你們那兒找去,比在我們這兒查更方便。」 於是,話劇也不排了,大家推舉三個女生去尋找這理想中的「羅密歐」。 …… 頭髮胡同紫光車廠很好找,林徽因和兩個表姐來到門口,輕輕叩門:「有人麼?」 寶慶趕緊出來,一看三個女學生登門,頓時嚇了一跳:「喲,您幾位這是?」 「我們想找一個人,拉679號車的車伕在這兒麼?」林徽因問道。 薛寶慶撓了撓腦袋,車廠每一輛車的編號他都記得,679是王棟樑的車,難不成這三位女學生來找王棟樑?不可能啊,王棟樑老實巴交一個拉車,哪點能吸引女學生啊,忽然他腦子靈光一閃,剛才大錕子不拉著王棟樑的車回來的麼,八成人家找的是他。 「哦,知道了,在後院呢,我領你們去。」寶慶顛顛的在前面帶路,領著她們來到後院,正看到一個男子著身坐在角落裡,端著一盆涼水往身澆。 三個女生嚇了一跳,這寒冬臘月的洗冷水澡,不要命了啊,非禮勿視,她們趕緊轉過臉去。 寶慶也嚇壞了,忙道:「大錕子,你幹啥呢,不怕著涼啊。」 陳子錕回頭咧嘴一笑:「習慣了,要不是怕人圍觀,我還想下後海游泳呢。」 忽然看到三個女孩背對著自己站在後院月亮門口,趕緊胡亂擦了一下,拿起小褂披,走過去問道:「這不是林小姐麼?」 三個女生轉過頭來,王孟瑜和曾語兒都羞答答的不敢抬頭,林徽因卻坦然的和陳子錕對視著,微笑道:「我來請你參加新月社的活動。」 陳子錕的頭散發著熱氣,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什麼活動?」 「演戲劇,扮演羅密歐。」 「謝謝,演不了。」陳子錕一口回絕。 曾語兒急了:「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演不了,不要浪費了自己的才華。」 王孟瑜也跟著勸:「是啊,我們都在等著你呢。」 陳子錕卻並不買賬,平心而論,他自認是個好演員,當馬賊的時候經常化妝偵查,從未失手,但此表演和彼表演絕非一回事,站在舞台用英文朗誦大段的台詞,才他看來那不叫表演,叫裝逼。 所以,即使三位美女出馬,陳子錕也毫不買賬。 見他如此執拗,林徽因莞爾一笑,道:「那麼不讓你演戲總可以,新月社裡有些很有名氣的人,比如梁啟超、胡適之,我想你應該有興趣認識一下。」 這下說到陳子錕心裡去了,胡適暫且不提,梁啟超可是維新派的代表,在前清的時候就是和康有為、譚嗣同齊名的人物,如今更是名聲顯赫的政壇學界聞人,如今有此機會結識梁啟超,哪能不去。 「好,我去。」陳子錕立刻答應。 自己說破了嘴都白搭,表妹一句話就解決問題,曾語兒有些不悅,但陳子錕願意參加詩社,她還是蠻開心的,問道:「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子錕。」陳子錕露出一口晶瑩的白牙笑答。 這年頭,窮人家的孩子根本沒條件刷牙,所以大部分底層人民都或多或少有些牙病,要麼齲齒蛀牙,要麼一口黃板牙,能保持這麼一口好牙齒,就說明這個陳子錕絕不是什麼苦力,起碼從小家境不錯。 林徽因剛要說話,曾語兒搶先道:「你真是拉洋車的麼?」 「當然是了,民國八年的時候,我給教育部林先生家拉包月,還見過林小姐呢。」陳子錕雖說是在回答曾語兒的提問,眼睛卻是看著林徽因。 林徽因忽然記起來了,自己確實曾在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堂叔家裡見過這個人,這個人和一個叫朱利安的人長得很像,但卻不是同一個人。 「對啊,我見過你,在文靜姐姐的家裡。」林徽因道。 「林小姐可知道林文靜現在哪裡?」陳子錕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生怕聽到林文靜已經嫁人生子的消息。 林徽因道:「叔叔去世後,姐姐就跟著嬸嬸回了福建老家,聽說因為分家產的事情鬧得很不愉快,後來她們娘仨離開福建,從此音訊全無。」 「這樣啊。」陳子錕歎了一口氣。 王孟瑜和曾語兒聽到他倆的對話,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原來這人真的是個車伕,而且還在林文靜家里拉過包月!怎麼時隔四年搖身一變就成了英語流利學識淵博的主兒,這事兒到底從何說起啊。 第三卷戎機第五十九章新月社裡的黑魚精 新月社的成員都等著呢,既然陳子錕已經答應,那就立刻啟程前往,不過陳子錕沒有合適的行頭,西裝扯破了,軍裝送去洗了,總不能一身老棉襖去參加詩社的聚會,幸虧杏兒還幫他保存著當年的一套學生裝,穿之後略微有點緊,但更顯精神。!。 寶慶安排了四輛洋車送他們過去,新月社就在西單附近,是前清時候一位大學士的宅邸,古色古香的,門口還有倆石獅子,院子裡搭著暖棚,棚下就是戲台,雖然略有簡陋,但大夥兒的熱情卻是不減的。 看到林徽因三姐妹帶著一個英挺的年輕人進來,社員們夾道歡迎,陳子錕笑吟吟的四下拱手致意,毫不怯場,這風度和作派,還有這一身漿洗的乾乾淨淨的藏青色舊學生裝,讓大家不禁疑惑起來,這哪裡是什麼洋車伕啊,分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大家歡迎新月社的新成員,陳子錕先生。」林徽因帶頭鼓起掌來,熱烈的掌聲響起,尤其是那些女社員們,都暗暗交換著欣喜的眼神,社裡終於有一個能扮演王子的好演員了。 唯有徐志摩臉色有些陰晴不定,推了推鼻樑的圓框眼鏡,緊緊盯著陳子錕的一舉一動,如臨大敵一般。 忽然有人大聲問道:「陳先生,有人說你是拉洋車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等陳子錕回答,就有人接話:「當然是假的了,如果他是拉洋車的,那我就讓我爹雇他拉包月,一個月給十五塊錢!」 一陣哄堂大笑,在場的都是年輕學生,氣氛自然熱烈而無拘無束。 陳子錕笑道:「我真的是拉洋車的……對了,胡適先生也在,您可以為我證明。」 胡適今天也到場了,不過他已經認不出陳子錕了,下打量一番後,依舊不敢確定:「您見過我?」 陳子錕道:「民國八年初,放寒假之前,您和辜鴻銘教授曾經有一個賭約……」 話沒說完,胡適就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你啊,我想起來了,哎呀呀,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同學們,他真的是一位洋車伕!」 胡適什麼身份,那可是北京大學的教授,學界的新秀,他的話自然不會有半點摻假,此言一出,全體轟動,王孟瑜和曾語兒更是互相交換了一下欣喜的眼神,大有撿到寶的感覺。 林徽因更是歪著頭含著笑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注意到了林徽因的目光,掃視過去,四目相接,這雙眼睛讓他一瞬間想起了林文靜,不由得心裡一酸,目光裡就帶了一絲憂鬱。 徐志摩冷哼一聲,將臉別到了一旁。 忽然門口傳來嘈雜之聲,一個青年奔進來道:「梁先生和林先生他們到了。」 大伙更加興奮起來,一起到門口迎接梁啟超和林長民等人,這股熱乎勁比剛才還熱鬧,陳子錕被他們擠得沒地方站,只得不斷往後退。 「和我站在一起。」忽然間,林徽因伸手拉住了陳子錕,指尖傳來溫熱細膩的感覺,不由得令人心旌蕩漾。 梁啟超笑容滿臉,操著一口帶著濃厚廣東味的國語挨個詢問社員們的姓名和年齡,當走到陳子錕面前的時候不禁一怔。 「梁伯伯,您認識他麼?」林徽因問道。 「哦,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梁啟超道,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陳子錕趕緊雙手握住對方的手,自我介紹道:「晚輩陳子錕,久聞梁公大名,今日得見,也算了了一樁夙願。」 梁啟超哈哈大笑,道:「後生可畏,小陳,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現在哪裡高就?」 「我是美**事學院畢業,去年底剛回國,如今還在休假期間。」 「嗯啟超點點頭,繼續轉向下一個人,林徽因眨著眼睛道:「梁伯伯,我就不用介紹了。」 梁啟超哈哈大笑,轉向大家道:「今天社裡準備了什麼節目?」 曾語兒道:「改良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陳子錕就是我們新找來的男主角。」 一直站在梁啟超身後的林長民頓時笑道:「你們怎麼總換男主角啊。」 曾語兒道:「舅舅,你思想有些陳腐了,男主角和丈夫一樣,不合適就要換,難道不對麼?」 下面一陣笑聲。 「對,當然對。」林長民是個開明派,對女權主義者也持支持態度,他轉而問陳子錕:「羅密歐,你以前演過話劇麼?」 「沒有。」陳子錕老老實實答道。 「那你是票?」林長民有些奇怪了。 「也不是,我向來對任何戲劇都沒有興趣。」陳子錕道。 林長民和梁啟超交換一下目光,都覺得有些驚訝,怎麼新月社會找一個不會演戲的人來演羅密歐。 「既然不會演戲,那你來做什麼?」那位被曾語兒罷免了羅密歐資格的男生有些不忿,站出來質問道。 陳子錕微微一笑,道:「對戲劇沒有興趣,不代表不會演戲,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在這座大舞台,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演員,生旦淨丑,各有不同,難道不是麼?」 「說的太好了!」曾語兒率先鼓起掌來,大家也都跟著叫好。 那男生有些沮喪的退了回去,在高大英俊還是海歸的陳子錕面前,他感覺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盧瑟,完全抬不起頭來,更別說一戰的勇氣了。 「那麼,陳先生準備怎麼在新月社的舞台向我們詮釋羅密歐這個悲劇角色的內心世界呢?」徐志摩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向陳子錕發起挑戰。 新月社的成員可不簡單,哪一個拿出去都是精英分子,心高氣傲是肯定的,徐志摩更是新詩領域的翹楚,一首熱烈、真摯、輕柔、細膩而又飄逸的《再別康橋》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懵懂少女。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在當今中國文藝圈,誰要是不會背誦這兩句,簡直出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在英國的時候,徐志摩曾和林徽因有過一段戀情,為了她甚至休掉了已經懷孕的妻子,可是回國之後,他卻越來越感覺把握不住自己的愛情了,詩人的感覺總是無比敏銳的。眼前這個留美學生陳子錕,就是自己的勁敵。 面對徐志摩的挑釁,陳子錕只是淡然一笑:「對不起,我沒說要演羅密歐啊,我是學軍事的,對戲劇沒有研究,對莎翁的作品也不是很熟悉,我來,只是來參加新月社,結識這裡的朋和老師。」 這個回答,頓時讓徐志摩有一種重拳落空的感覺,合著人家根本沒想和自己針尖對麥芒啊。 「為什麼不演呢,你英語那麼好。」曾語兒抱怨道。 陳子錕道:「真的很對不起,我確實對西方戲劇沒有興趣,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咱們新月社應該創作一些反映底層百姓生活,為勞苦大眾謀福利,為國家民族的前途吶喊鼓勁的作品,而不是整天沉迷在八桿子打不著的歐洲中世紀的才子佳人劇裡。」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可謂把新月社裡每個人都得罪了,都是愛好詩歌戲劇的閒雲野鶴,你和大家說什麼國仇家恨底層百姓,這不是成心搗亂麼。 大家悶不吭聲,都裝作仔細思索的樣子,但又不好意思反駁,畢竟陳子錕抬出來的這頂帽子太大了,誰也沒這麼大腦袋來戴。 林長民打破了安靜:「小陳這番話字字珠璣,可謂金玉良言,我們應該在研究詩歌戲劇的同時,多關心一下民生疾苦,創作一些這樣的作品,新月社要發展壯大,就必須有陽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 梁啟超也道:「有道理,我贊成。」 社員們頓時不再迷惘,熱烈的鼓起掌來。 陳子錕也跟著鼓起掌來,忽然他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襟,扭頭一看,林徽因衝自己嫣然一笑,伸出大拇指做了個讚揚的手勢。 這一幕被曾語兒和徐志摩看到,兩人心中都泛起了微酸。 既然陳子錕執意不願意出演羅密歐,那麼男主角依然由原來那位男生擔任,這麼一折騰,他倒是有點感激陳子錕,覺得這個橫空出世的傢伙沒那麼可惡了。 話劇繼續排練,無關人等到房間裡喝茶敘話,林徽因向陳子錕介紹了新月社裡其他一些重要成員,陳西瀅、凌淑華、餘沅、丁西林等,都是北京知識文化界有名的人物,陳子錕不卑不亢,和大家一一見禮,侃侃而談,末了梁啟超還正式邀請他到家裡做客,陳子錕自然是欣然答應。 兩個小時候,話劇排練結束,今天的活動到此結束,大家三三兩兩結伴離去,林徽因不願意乘父親的汽車走,要和表姐們一同步行賞雪,林長民梁啟超他們這幾個大人只好先行離去。 林徽因剛走到到大門口,早已等候良久的徐志摩快步前道:「徽因,我送你。」 「不用了,我和表姐們一起。」林徽因眉眼低垂,不和詩人對視,然後就見陳子錕在王孟瑜和曾語兒一左一右的陪伴下說說笑笑走了出來。 詩人當即拂袖而去。 …… 白天出去了,剛回到家看到讀者給我點的菜,幾道菜太給力了,尤其9990KB的烤全羊。不努力寫點簡直對不起大家,所以,近日準備竭盡所能的進行更新。 眾所周知,我是向來沒有存稿的,你們看到的每一次更新,都是一秒鐘寫好的,連錯別字都是熱乎的,寫這種歷史題材的小說不敢胡編亂造的太厲害,所以不敢搞爆發,因為速度實在提不去,網站幾次搞活動,我也不敢向讀者要票,因為我拿不出東西來答謝大家。 其實本來這次也沒打算參加活動的,不過幾位讀者的大菜已經點好了,我再裝聾作啞也說不下去,所以,請來盡情的激勵我,我豁出去了,不敢承諾多少票換多少字,只有四個字,不遺餘力! 在此感謝點菜的: jingy14 gxq6 夜月貓貓 鞠暴大隊 1356644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章非等閒 看到徐志摩快步離去,陳子錕喊了一嗓子:「徐兄,你東西落下了。」 徐志摩猛回頭,看看地面,啥也沒有,推推眼鏡,狐疑的看著陳子錕。 「你的雲彩掉了。」陳子錕笑得有些奸詐。 王孟瑜和曾語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林徽因也不覺莞爾,徐志摩氣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丟下一句「無聊!」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陳子錕,你這個玩笑開的有些惡毒哦。」曾語兒道。 「是麼?」陳子錕眉毛一揚,無限陽光。 「嘻嘻,是相當惡毒,不過我喜歡。」曾語兒嘻嘻哈哈,眉開眼笑,王孟瑜也跟著笑,林徽因抿起嘴搖了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 四人沿著胡同慢慢往前走,王孟瑜忽然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們,羅素問了你哪幾個問題?」 陳子錕道:「你們真想聽?」 「想啊,想啊,快說。」曾語兒興奮起來,羅素可是世界級的名人,大哲學家,他居然會向陳子錕請教,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林徽因雖然沒說話,也悄悄豎起了耳朵。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羅素先生問了我兩個問題,第一,對倫敦的天氣適應麼,第二,喝咖啡要不要加糖。」 一陣沉默,忽然三個女生都捂著嘴吃吃的笑起來,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恐怕這幾位淑女就要捧腹大笑了,最可笑的還不是陳子錕說的笑話,而是他說笑話時一本正經的模樣,簡直太逗了。 老實說,新月社裡不乏年輕有為之輩,英俊小生更是如過江之鯽,但是像陳子錕這樣幽默陽光,還帶點蔫壞的帥哥可是稀有動物,所以就連從不缺乏追求者的林徽因也情不自禁的想接近他。 四個人在大街走著,時不時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陳子錕的美式調侃讓她們開心極了,完全沒發覺一輛汽車已經悄悄跟在了後面。 那是一輛最新式的美國進口龐蒂克小轎車,閃亮的車身,塗成白色輪轂顯得極為新潮,車裡坐著四個小伙子,一水的大背頭,黑西裝,眼睛緊盯著路邊三個身材曼妙的少女。 開車的小伙子猛然狂按喇叭,鳴笛聲把三個女孩子嚇了一跳,看到惡作劇得逞,汽車裡爆發出一陣狂笑聲。 「有毛病。」曾語兒低低的罵了一聲。 「表姐,別跟這幫惡少一般見識,咱們走。」雖然年紀最小,但林徽因卻是姊妹中的領軍人物,尤其這種時刻,兩個表姐都下意識的聽她的話。 女孩們加快了腳步,陳子錕瞄了瞄汽車裡這幾張面孔,若在四年前,他早就撿起磚頭砸過去了,可現在的他卻並沒當一回事,畢竟在美國學的時候,他和喬治等人也經常開著車在馬路追逐女孩子。 可是他這一眼卻給自己惹來了麻煩,汽車忽然加速前進,擋在他們前面,一張白臉伸了出來:「嗨,小妞,跟我們到六國飯店跳舞去。」 三個女孩站住了,林徽因正色道:「先生,請你放尊重些。」 「嘿喲,我哪兒不尊重了?今兒小爺就讓你知道什麼叫不尊重。」小白臉開門下車,一隻鹹豬手就伸了過去。 「啪」的一聲,鹹豬手被林徽因拍了下去。 小白臉興奮起來:「有勁,爺喜歡,你們幾個也別閒著啊。」 車裡另外三個油頭粉面的青年也下了車,把三個女孩圍在牆角,這裡雖然是西單繁華地帶,但他們走的是一條僻靜的巷子,真要發生點什麼,還真沒人來救。 四個紈褲子弟沒把陳子錕放在眼裡,林徽因等人也沒打算指望他,因為陳子錕今天的行頭是一套單薄的學生裝,看起來就像一個買不起冬裝的窮學生,瘦高個,這種人往往是很沒有戰鬥力的。 「你們想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還敢亂來不成!」林徽因嚴詞喝止對方,但絲毫效果也沒有,王孟瑜和曾語兒嚇得更是腿都軟了,對培華女中的乖乖女來說,欺男霸女的惡少只存在於戲曲和小說中,真來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那些段子裡的悲慘故事反而更加劇了恐懼。 她們瑟瑟發抖的樣子更加刺激了惡少們,四個小子搓著手,舔著嘴唇嘿嘿淫笑著湊了去,完全被無視的陳子錕撓撓頭皮,終於忍不住了。 「嘿,哥們。」他拍了拍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 那人一轉頭,只見缽盂大的拳頭迎面而來,當時就鼻血長流了。 另外三人反應還算迅速,立刻摩拳擦掌準備鬥毆,可是他們哪裡是陳子錕的對手,被一拳一個迅速K,小白臉更是被打斷了鼻樑子,血流滿面,慘不忍睹。 「曾小姐,麻煩你到前面馬路的警亭去把巡警喊來,不能便宜了這幫小子。」陳子錕道。 「好勒。」曾語兒一溜小跑叫警察去了。 「王小姐,林小姐,麻煩你們幫忙,把他們的鞋帶解下來。」陳子錕又道。 「什麼?鞋帶?」兩位女生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懂。 「對,鞋帶。」陳子錕說著,親自做了示範,將小白臉皮鞋的鞋帶抽了下來,反剪其雙臂,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豬蹄扣,這種繩扣極其歹毒,把頭、手、腳連在一起,犯人只能仰頭翹腳趴著,如同待宰的豬玀。 林徽因和王孟瑜見狀,也把其餘三人的鞋帶解了下來,交給陳子錕來幫這幾個惡少都綁了起來,這四個可憐蟲什麼便宜還沒佔到就被一頓老拳打得七葷八素,現在又被綁成這樣,恨得牙根直癢癢。 「小子,你行,你敢打我,我記著你了。」小白臉惡狠狠道。 「打你怎麼了,我還要把你送官法辦呢,像你這種紈褲子弟就該長點記性,要不然你還以為四海之內皆你爸呢,都他媽慣著你!」陳子錕照頭就是一巴掌。 幾個小子依舊罵罵咧咧,陳子錕聽著耳朵起繭子,索性將小白臉的皮鞋脫掉,拉下他的襪子塞進嚷的最凶那個人嘴裡。 於是,整個世界清靜了。 幾分鐘後,巡警趕到,陳子錕拿了一張許國棟的名片給他們看,巡警們立刻敬禮,將四個人犯押走不提。 陳子錕雷厲風行就懲治了惡少,在三位女生的心中分數值再次猛漲,送她們到家門口的時候,竟然都有些依依不捨起來。 「再見,三位美麗的小姐。」陳子錕彬彬有禮的摘下學生帽致意,然後轉身離去,竟然連頭也不回。 「我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曾語兒望著陳子錕的背影離去,站在門口傻傻道。 「嗯,他還是個很有趣的人。」王孟瑜道。 「回家。」林徽因不發表任何意見,進了林宅大門,關門的時候,卻深深凝望了那個背影一眼。 剛進家門,林徽因便被父親叫到了房裡。 「徽兒,爸爸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陳子錕。」林長民凝神做思索狀。 「您應該是見過的,陳子錕曾經是之民叔叔家的包月車伕。」林徽因答道。 「哦?車伕。」林長民若有所思。 「是的,但不是一個普通的車伕,他是辜鴻銘和劉師培的高足,又是公派留美的學生,知識面很寬,人也很有眼界和志向。」 「不不不,他似乎到我們家裡來過的。」林長民的記憶力很好,但這幾年經歷的人和事很多,還是有些想不起來。 「或許您說的是另一個人,叫朱利安.所羅門的一位先生。」林徽因的記憶力也是相當優秀,當即就說出了父親模糊印象中的那個名字。 「對,是這個名字,我覺得,其實這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林長民道。 林徽因眨眨眼睛:「有這個可能麼?」 「現實永遠比小說更精彩,我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背後的原因,但我可以斷定的是,此子絕非等閒之輩。」 父親向來在讚揚晚輩的用詞毫不吝惜,但用「非等閒之輩」來形容一個人還是頭一次。 「絕非等閒之輩……」林徽因默默念著這句話,腦海中閃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最後居然定格在剛認識的這張英氣勃勃的臉。 …… 陳子錕可是直魯豫巡閱副使吳佩孚手下愛將,而老吳則是當今炙手可熱的人物,他親自推薦赴美留學的人才回到北京,哪能掩得住別人的耳目,雖然陳子錕還沒到陸軍部去報到,登門拜訪的人就絡繹不絕了。 糞王於德順是頭一個,進門就抱怨陳子錕回來沒通知到他,陳子錕答應和他大喝一場才罷休,喜滋滋的去了,然後齊天武館的閆志勇也來了,他倒是規規矩矩客客氣氣的,說是奉了師傅的意思前來給陳大俠請安,改天有空的話,還請賞臉一起吃個便飯。 京城那些個車廠的老闆也紛紛來遞帖子,攀關係套近乎,北京四九城的這些混混,有都慕名前來拜訪,好像能沾陳子錕的邊就能撈到多少好處似的。 陳子錕來者不拒,照單全收,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給自己面子,那不得接著,再說了,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到這些關係。 舊歷年來臨前這些日子,他過著一種匪夷所思的生活,白天在新月社裡和一幫文鄒鄒的文藝青年編演新劇談文學談莎翁和蕭伯納,晚和京城黑白兩道的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吹牛逼練拳腳,幾天下來,陳子錕覺得自己就要精神分裂了。 唯有和林徽因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覺得心神安寧,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感,起初他以為這是因為林徽因骨子裡有些和林文靜相似的東西,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錯了。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一章過年 1923年的除夕到了,舊歷年期間,不論是官府還是商舖統統關門歇業,大家忙著走親訪、置辦年貨,新月社的活動也暫時中止,休息半個月,等到正月十五後才開張。 除夕下午,車廠提前收車下班,按照老規矩,今天車廠不收份子錢,拉多少都是車伕自己的,相當於給大夥兒發了過年的紅包了,車伕們歡歡喜喜回家過年,陳子錕也跟著寶慶、杏兒到柳樹胡同大雜院去過年。 雖說寶慶兩口子掌管著這麼大一個車廠,賬起碼有大幾千塊現洋,可他們卻一分錢都不敢亂花,因為這家業是陳子錕的,而且還有熊希齡的股份在裡面,兩口子只是代為掌管,他們連新宅子都沒買,依然住在大雜院裡。 如今大雜院裡的鄰居已經不多了,先是嫣紅娘倆離去,然後是薛大叔去世,後來又搬走了幾乎鄰居,現在只剩下寶慶一家,杏兒一家,還有趙大海一家了。 冬日的大雜院,籠罩在過年的氣氛中,破敗的大門口貼著嶄新的對聯,每個角落都被勤快的主婦們打掃的乾乾淨淨,寶慶家的灶台熱氣騰騰,鍋裡燒著開水,杏兒一邊拉風箱一邊遞柴火,杏兒娘和寶慶的娘忙著下餃子,豬肉韭菜餡的餃子可香著呢。 趙大海家的鍋屋裡,大海媳婦忙著切菜,大海娘炒菜,王大媽端菜,忙的不亦樂乎。 男人們在堂屋裡坐著說話,大雜院只剩下三家人,這三家人平日裡來往多多,比一家人還親,現在薛大叔走了,陳三皮又不檯面,家裡能主事的長輩就只剩下趙大叔了。 趙大叔坐在首席,然後是陳子錕、寶慶、陳三皮,陳果兒,陳三皮有自知之明,只坐在末席,趙大海的兒子趙子銘今年十歲了,初小三年級,也算半個男人了,自己端了個小板凳坐在爺爺旁邊。 想到已經故去的薛巡長,還有遠在他鄉的李耀廷、不知所蹤的趙大海,大家都是一陣唏噓,自從趙大海出事以後,趙大叔的頭髮就全白了,這大過年的,兒子在外面音訊全無,心情總歸好不到哪裡去,桌擺著八個冷菜,一壺酒,他光喝酒不吃菜,喝一口酒歎一口氣:「大海這孩子,也不來封信。」 陳子錕勸道:「趙大叔,您別擔心,大海哥朋多,走哪兒都吃不了虧。」 陳三皮附和道:「對對對,一個好漢三個幫,大海指不定在哪兒發財呢,興許又給老哥您娶了一房兒媳婦呢。」 「爹,你亂說什麼呢!」果兒把筷子一放,眉毛擰在一起,他現在是國中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有資格和大人們坐在一起。 「是是是,爹胡說八道,爹該掌嘴。」陳三皮輕輕朝自己臉扇了幾下,繼續嬉皮笑臉。 趙大叔笑笑,招呼大家道:「掃興了,掃興了,今天過年,不提那些不高興的事兒,來,喝酒。」 大家共同飲了一杯,開始討論車廠的生意和寶慶的婚事,過了年,三年守孝期就滿了,寶慶和杏兒的婚期也該定日子了。 這邊正聊著,廚房裡的熱菜走馬燈一般端了來,雞鴨魚肉樣樣俱全,還有熱騰騰的餃子,陳子錕招呼道:「那啥,你們也來吃啊。」 「我們吃過了。」杏兒一甩大辮子,又進鍋屋去了,按照祖輩的規矩,女人是不能席面的。 酒過三巡,天已經黑了下來,外面開始有人放炮,趙子銘頓時跳著腳要去放炮玩,果兒也跟著響應,陳子錕起身道:「走,放炮去。」 以前過年,都是趙大海領著孩子們放炮,今年趙大海不在家,炮仗是大海媳婦給買的,只有可憐巴巴一串小鞭,掛在樹梢如同死蛇,點著了辟里啪啦一炸就算完了,一點也不過癮。 「你真笨,應該拆散了零著放,那才有意思。」果兒雖然十八歲了,但心性還是個孩子,見鞭炮一下就放完了,忍不住責備起趙子銘來。 趙子銘年紀小不懂事,頓時哭喪著臉要找娘要錢買炮仗去。卻被陳叔叔攔住。 「想要炮仗啊,咱有!」 滿滿一洋車的炮仗從屋里拉了出來,不光有鞭炮和二踢腳,還有西洋禮花,這都是陳子錕掏錢買的,果兒和趙子銘一看,眼睛都亮了。 於是遍開開心心放起炮來,兩人手拿點燃的香煙,放的不亦樂乎,大雜院門口的枯樹下,紅色的紙屑鋪了厚厚一層,鞭炮聲把四鄰全都壓了下去。 西洋禮花更是好看,燦爛的煙花在空中化成五顏六色光怪陸離的一片,宛若天女散花,整個胡同的人都出來看西洋景,一張張面孔長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大雜院門口也站滿了人,大海媳婦喃喃自語道:「我的天啊,這得花多少錢啊。」 陳三皮接話道:「這種洋人炮仗,一根就得一個大洋,大錕子這一會兒起碼放了二十塊錢的。」 「媽呀,真能糟蹋錢。」大夥兒都乍舌不已,不過心裡卻挺舒坦的,能糟蹋錢也是個本事,說明人家大錕子有出息了。 忽然陳子錕看到人群中有張熟悉的面孔一閃而逝,便推說茅房走開了,繞了一圈終於又找到那個人,跟著他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大海哥,回來咋不進家?」陳子錕問道。 那人正是趙大海,在外面逃亡了一段時間,他人變瘦了,鬍子拉茬的,身也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卻更加閃亮。 「我來過幾次,胡同裡總有鬼鬼祟祟的人盯著,所以就沒給家裡添亂,今天過年,我尋思那些人該走了,哪知道還在,真***敬業,對了,有煙麼?」 陳子錕乾脆將一盒大前門都遞了過去,趙大海點了一支美滋滋的抽了起來:「唉,過年了,真想家啊。」 「那你準備怎麼辦?總這樣在外面晃蕩也不是個事兒啊。」陳子錕道。 「沒辦法,我看一眼就得走,組織還有任務。」趙大海吸著煙,望著胡同裡點炮的兒子,滿眼都是不捨與憐愛。 「大海哥,你是什麼組織的人?」陳子錕問道。 趙大海頓了一下,還是答道:「我是**員。」 …… 趙大海終於還是沒有回家,因為警察廳和憲兵隊的人一直在柳樹胡同盯著,他只是隔得遠遠的深情的望了家人一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陳子錕把趙大海曾經來過的消息告訴了他們一家人,趙大叔氣的老淚縱橫:「這是要造反啊,前清那陣子,菜市口殺的革命黨還少啊,大海這個不孝的小子,我沒這個兒子!」 大海媳婦哭天抹地,大海娘更是嚎啕大哭,彷彿兒子已經走一條不歸路,趙子銘歪著小腦袋,不解的望著大人們,拉著陳子錕的衣角問:「我爹幹啥壞事了,不敢回家?」 陳子錕撫摸著趙子銘的腦袋說:「你爹沒幹壞事,他只是憑良心做了該做的事情。」 …… 大年初一,陳子錕還在睡夢之中就被叫醒。 「老闆,海來的電報。」是單身漢王棟樑在院子裡叫喚,昨天晚陳子錕從大雜院回來後,見王棟樑一個人在廂房裡坐在爐子邊喝悶酒,便陪著他喝完了一罈酒,自己還暈著呢,王棟樑早就起床劈柴燒水打掃院子了,看來這小子酒量相當不錯。 陳子錕急忙披衣起來,簽收了這封電報,電報是鑒冰從海拍來的,面只有一行字:新年快樂,速匯款。 一陣頭大,陳子錕下意識的摸摸兜裡,空蕩蕩的,昨天晚他把身全部的錢都給趙大海了,現在身無分文。 自從鑒冰跟了他之後,陳子錕才算知道,這世界居然還有這麼會花錢的女人,用鑒冰的話說,她的衣櫃裡永遠缺一套行頭,在海當花魁的時候就置辦了百件錦繡綢緞衣服,遠赴美國之後,這些衣服都不要了,又買了許多時髦的洋服,現在那些洋服過季了,不流行了,又遇到舊歷新年,不得重新買幾套得了檯面的行頭。 雖說鑒冰在海有李耀廷照顧,但那總歸是小叔子,不能樣樣都指望人家啊,陳子錕只好去找寶慶要錢,寶慶二話不說,當即從櫃裡提了二百塊現大洋出來,還問他:「夠不夠?」 陳子錕苦笑著搖搖頭,按照鑒冰花錢的速度,二百塊只夠她兩個星期的開銷。 這下寶慶傻眼了,心說大錕子你找的這是啥媳婦啊,簡直就是天火,敗家星啊,二百塊大洋夠小戶人家一年的開銷了,到你這兒居然過不了一個月。 這也沒辦法,舊歷年期間,中國銀行休息,存款提不出來,就是想匯款也要到東交民巷的外國銀行去辦理。 無奈,陳子錕只好拿著這二百塊錢去了東交民巷的匯豐銀行,辦完事出來,見對面日本正金銀行裡出來兩個人,男的矮墩墩的,西裝革履春風滿面,女的個頭高挑,貂裘滿身氣度不凡,兩人鑽進汽車呼嘯而去,陳子錕不禁愕然,那女的怎麼這麼像姚依蕾。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二章庶務科小中尉 汽車絕塵而去,陳子錕悵然若失,四年過去了,刁蠻任性而又不失純真可愛的姚依蕾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淡去,可今天突然見到一個如此相似的女子,他才發現,其實自己從未忘卻那段記憶。 又過了幾日,大年初七,春節假期結束,政府各部門開張辦公,陳子錕的假期雖然還剩餘幾天,但他已經厭倦了這種閒散生活,索性銷假去陸軍部報到了。 陸軍部仍在鐵獅子胡同,就是陳子錕曾經帶兵掃蕩過的那個地方,不過時過境遷,徐樹錚等一幫皖系干將早就煙消雲散了,現在執掌陸軍部大權的是北洋元老張紹曾,這位張總長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當年曾經有過「士官三傑」的美譽,前清時期就當過統制,後來又加封侍郎銜的宣撫大臣,論資歷,比吳佩孚老多了。 按照正規程序,陳子錕來到總務廳報到,檔案遞交去之後,接待軍官立刻對他另眼相看,好煙好茶伺候著,過了一會兒,一個中校軍官推門進來,向陳子錕敬禮道:「可是洛陽來的陳長官,張總長有請。」 陳子錕隨著這位中校來到張紹曾的辦公室,張總長一襲筆挺的灰藍色制服,金色的肩章綴著三顆將星,見到陳子錕前來,竟然從辦公桌後面繞出來,熱情的和陳子錕握手,噓寒問暖一番後,又詢問起陳子錕的留學情況,陳子錕侃侃而談,張總長頻頻點頭,對他大加勉勵。 「陸軍部正需要你這樣的後起之秀,小陳,我看好你哦。」張紹曾微笑著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道,以這句話結束了接見。 陸軍總長都如此看重自己,陳子錕不禁有些洋洋自得起來,回到總務廳,接待軍官告訴他,檔案已經移交到軍衡司任官科了,軍銜銓敘和具體工作安排不會那麼快出來,讓陳子錕明天再來。 陳子錕便客氣的告辭了,走出陸軍部大院的時候,正遇到老熟人王庚,校相見,分外親切,聊了一會兒,約定下個週末到王庚家裡小坐,陳子錕這才離去,當他離開後五分鐘,一輛龐蒂克小轎車駛入了陸軍部的大門。 第二天,陳子錕如約來到陸軍部,總務廳官員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他,負責銓敘的官員不在,軍銜不能確定下來,就沒法委任職務,所以還是再等等。 無奈,陳子錕又等了三天,終於得到消息,自己的軍銜和職務有下文了,興沖沖的趕到陸軍部,擺在他面前的一紙文,陸軍第三師少尉軍官陳子錕留學歸國,按照陸軍部第某某號文件,銓敘軍銜為陸軍步兵中尉,任命為陸軍部總務廳庶務科三等科員。 雖說陳子錕對軍銜職務什麼的虛名並不是太在乎,可是落差如此之大,一時間讓他接受不了,好端端的校怎麼到了陸軍部一下降了四級變成中尉了,還是什麼庶務科三等科員,那不就是打雜的麼? 這口氣實在嚥不下去,陳子錕立刻找到軍衡司要說法,對方顯然早有準備,捧出大堆的文件,慢條斯理的和他講起道理,原來陳子錕除了一張西點的「肄業證」之外,拿不出任何文憑,陸軍部授予他中尉軍銜,已經是破格照顧了,而此前吳佩孚給他的校銜並未經過陸軍部的銓敘,所以只能算臨時軍銜,做不得數。 陳子錕啞口無言,人家把條條框框都擺出來了,一副公事公辦鐵面無私的樣子,自己總不能腆著臉說我是吳佩孚的心腹,你們這樣給我小鞋穿就是不給吳大帥面子,他相信對方肯定知道自己的來頭,說不定這樣對待自己就是想給吳佩孚一點顏色看呢,官場險惡,一不留神就會成為別人的棋子,若是換做四年前,自己興許當場發飆,但是現在,他唯有一笑而已。 「你還有什麼疑問麼?陳科員。」軍衡司任官科的校科長心平氣和的問道。 「沒有,謝謝長官。」陳子錕敬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校科長臉浮起笑意,慢吞吞的走了出去,來到樓掛著次長室牌子的辦公室裡,一張大白臉正坐在辦公桌後面,肩膀三顆將星閃耀。 「金次長,辦好了。」科長畢恭畢敬道。 「哦,他有沒有發牢騷?」大白臉問道。 「沒有,他問清楚原委之後,什麼都沒說。」科長答道。 「很好,你下去,改天到家裡打牌,嘗嘗我新買的普洱。」金次長心情似乎不錯。 …… 陳子錕正式到陸軍部任了,北洋政府陸軍部俗稱「發餉部」,意思就是除了發餉之外管不了多少事,各省的督軍都是各行其是,誰也不鳥陸軍部。 部裡設總務廳、軍衡、軍務、軍械、軍醫等八大司,養了一大票閒人,而陳子錕所在的總務廳庶務科就是專門給這些人跑腿服務的。 庶務科的科長是個長著酒糟鼻子的胖中校,姓白,他分派給陳子錕一個艱巨的任務,庶務科下屬的茶房歸他管理了。 陸軍部以前是和敬公主府,在原先廚房的位置設了一個低壓鍋爐,冬天暖氣,平時的茶水都由茶房供應,茶房一共有兩個鍋爐工輪換著燒火,一個僕役負責端茶送水,這就是陳子錕的全部手下。 二月底三月初的季節,北京依然是天寒地凍,少不得暖氣供應,哪怕溫度比平日低那麼一丁點,老爺們都要嗷嗷叫冷,每天的開水更是必不可少的,因為老爺們閒的沒事幹就要茶品茶,萬一茶興來,水還沒開,那庶務科就要挨罵了。 按說這個活兒不算多複雜,可是架不住衙門裡人事關係複雜,就連燒鍋爐的這倆工人也是譜兒大的不得了,聽說二位爺都是當初前清時候在練兵處幹過的工人,可謂兩朝元老,別說陳子錕了,就連庶務科長都指揮不動他們,那個僕役聽說也很有來頭,是某科長的小舅子的表叔之類親戚。 陳子錕任第一天,先都鍋爐房視察了一下,然後回到辦公室無所事事,半小時後,總務廳長怒氣沖沖的過來訓斥道:「暖氣怎麼不熱了,還不去看看。」 白科長趕緊指示陳子錕去鍋爐房查看,等他趕到地方一看,茶房的門虛掩著,推開一看,工人不知去向,鍋爐壓力表顯示壓力降低,怪不得暖氣都不熱了。 等了一會,工人老馬優哉游哉的過來了,嘴裡還哼著西皮二黃,陳子錕質問道:「你不在這兒燒鍋爐,跑哪裡去了?」 「人有三急,陳科員你不知道麼,我茅房去了。」老馬慢條斯理的戴手套,打開爐門往裡面鏟煤,陳子錕盯著看了一會兒才離開。 到了下午,庶務科又遭到投訴,沒開水了,陳子錕趕到鍋爐房一看,溫度表顯示水只有八十度,而老馬居然捧著一本《七俠五義》有滋有味的看著。 「馬師傅,水沒燒開您知道麼?」陳子錕已經有些窩火了,但語氣還保持著和善。 「知道啊,這不正在燒麼?」老馬繼續捧著看。 「馬師傅,這年月找個工作不容易,你不願意幹,外面大把的人等著呢。」陳子錕毫不客氣的訓斥道。 「行了,知道了。」老馬懶洋洋的丟下七俠五義,燒火去了。 陳子錕回到辦公室,向白科長抱怨一番,白科長語重心長的勸他:「小陳啊,老馬在咱們這兒兢兢業業干了十幾年了,以前可不是這樣啊,你初來乍到就辭退人,恐怕不太合適。」 看著白科長奸詐的笑容,陳子錕似乎明白了什麼,合著自打進了陸軍部,就有人給自己下套呢,連個茶房都管不好,只說明自己是個廢物,不但丟了自己的人,更丟了吳大帥的臉面。 第二天,果然又出事了,這回別說暖氣和開水了,鍋爐房直接停火,啥也沒有了,總長和次長的辦公室裡有單獨的火爐子,一點不受影響,其他的司長科長們可就遭了殃,一個個凍得直哆嗦,紛紛跑到庶務科裡質問。 陳子錕來到茶房一看,鼻子差點氣歪,老馬和老牛正坐在那兒抽煙聊天呢,見陳子錕氣急敗壞的過來,竟然毫不慌張,張嘴便道:「陳科員,煤燒完了。」 「怎麼不早報告!」陳子錕怒不可遏。 「我記得報告過了啊,昨天就說過了,煤剩下不多,該買了。」老馬故作驚訝狀。 老牛附和道:「對,是報告過的。」 陳子錕明白了,這倆傢伙完全沒把自己這個小小的中尉放在眼裡,這是成心搗亂呢,如果向面投訴的話,遭殃的還是自己,連兩個燒火的雜役都管不了,談何帶兵打仗。 沒辦法,只好回報白科長,批款買煤,一來一回折騰了不少時間,搞得陸軍部裡怨聲載道,大家都知道庶務科有個眼高手低的留學生中尉,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第二天,老馬老牛倆人哼著小調到茶房工的時候,發現鍋爐房的門已經開了,爐火熊熊,蒸汽四溢,暖氣管道燒的滾燙,一個赤著脊樑的漢子正輪著鐵掀在爐前揮汗如雨。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庶務科中尉三等科員陳子錕。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三章巧計懲工役 想當初,陸軍部還叫練兵處的時候,老馬和老牛就在這兒當差了,一幹就是十幾年,總長次長走馬燈一樣的換,茶房卻總是這麼兩張面孔,久而久之,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陸軍部這種地方是最講究資歷的,哪怕是最低級的伙夫在面對初來乍到的小中尉科員時,也有一種莫名的驕傲和優越感,老馬老牛便是如此,以往庶務科並沒有專人管理茶房,有啥事都是兩人商量著干,怎麼輪換,怎麼調休,買誰家的煤,用誰家的水,自己就當家了,可面忽然委派下來一個專管茶房的三等科員來,這日子就過的不怎麼舒坦了。 這就是老馬老牛故意給陳子錕找麻煩的原因,別看兩人只是燒鍋爐的,但是政治鬥爭的經驗一點也不差,想擠兌走這個年輕的中尉,簡直是手到擒來的事情,於是便有了那些暖氣不熱,水燒不開的事情。 如同他們預料的一樣,面不會怪罪他倆,只會把氣撒在庶務科,人人都會想,怎麼以前都好好的,派了個人去管茶房就能管出這許多問題來?到時候哪位長官一發話,陳子錕的差使就沒了。 直到今天早,他們的計劃都在按部就班的就行,新來的中尉備受責難,聽說總務廳的少將廳長都過問了此事,兩位鍋爐工自以為得計,昨天晚還到東來順去吃了頓涮羊肉預祝陳子錕早日滾蛋呢,可今兒來了一看,卻發現這麼匪夷所思的一幕。 陳科員居然親自掄起了鐵掀! 老馬和老牛頓時傻了眼,這個姓陳的小子還真***有種!據說他可是美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人也生的漂漂亮亮白白淨淨,沒想到居然能放下身段來親自燒鍋爐! 說實話,老馬和老牛手裡沒幾張牌,無非是仗著陳子錕沒權辭退他們,不能扣他們的工錢,更不能替他們幹活,畢竟鍋爐房的工作又髒又累,哪是金枝玉葉的留學生干的來的。 可陳子錕還就真干了,穿著馬靴赤著身,熊熊火焰映紅了他滿身結實的肌肉,還別說,他掄起鐵掀的動作絲毫也不拖泥帶水,一看就是幹過力氣活的漢子。 發現兩位茶爐老爺駕到,陳子錕放下鐵掀,搬出兩張太師椅來,又端了一壺茶和兩份報紙放在面,笑瞇瞇道:「兩位來了,坐著歇會,看報紙喝茶。」 老牛有些摸不著頭腦,道:「陳科員,你這是啥意思?」 陳子錕冷笑道:「兩位幹不好,我就替你們干,就這麼簡單。」 這下兩人可慌了,陳子錕既然能拉下臉親自掄鐵掀,說明人家根本沒服軟,反而槓了,陸軍部裡可沒有糊塗人,陳子錕搞這麼一出,大家肯定都能回過味來,是倆鍋爐工合起伙來欺負新來的科員。 說到底,燒鍋爐的和坐辦公室的不是一個階級,那些當官的犯不為兩個僕役得罪同僚,這麼一來,老馬和老牛的飯碗可就要砸了。 老馬脾氣暴躁,當場就急眼了,指著陳子錕的鼻子大罵:「姓陳的,你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告訴你,誰他媽也不鳥你。」 都指名道姓罵到臉了,陳子錕哪能繼續容忍,一記黑虎掏心打在老馬肚子,疼的他慘叫一聲蹲了下來,老牛也急了,從地撿起鐵掀掄圓了就拍了過來,陳子錕腦袋一偏就躲了過去,欺身前一巴掌抽在老牛臉,打得不算多狠,但是俗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老牛感到自己的尊嚴被嚴重冒犯了。 「丫挺的,今天非拍死你不可!」老牛怒極,舉起鐵掀追著陳子錕打,老馬也撿了一把火鉗跟著湊熱鬧。 這時候,王庚出現了,這位西點出身的校軍官眼裡可不揉沙子,看到兩個低級工役居然敢當眾追打軍官,當即喝道:「憲兵,憲兵在哪裡!快把這兩個狂徒抓起來!」 陸軍部警衛處的憲兵聞訊趕來,將這兩個膽敢毆打司的工役抓了起來,押到警務處裡等候發落。 直到此時,兩個傢伙還不知道害怕,梗著脖子罵罵咧咧的,警衛處的憲兵班長和他們挺熟,問道:「二位,這是怎麼話說的?」 老馬道:「張班長您給評評理,他掄起鐵掀燒起了鍋爐,那不就是擺明了要擠兌我們麼,我們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沒了這份飯轍,怎麼養活一家老小。」 老牛也道:「就是,你說他一留學回來的官兒,不老老實實在辦公室坐著,老跟我們較什麼勁啊。」 張班長笑道:「你們知道陳科員以前是幹什麼的麼?」 老馬一愣:「什麼幹什麼的,難道不是大學生麼?」 張班長搖搖頭:「錯了,陳子錕以前是第三師的伙夫,別說燒鍋爐了,就是劈柴燒湯蒸饅頭,他也做得來,我說兩位老哥哥啊,你倆想拿他一把,怕是找錯人了。」 老馬和老牛面面相覷,原本以為陳子錕和王庚一樣,都是世家子弟,大學生出身,沒想到人家是正經部隊伙頭軍出身,怪不得掄鐵掀的姿勢那麼標準。 「那……他怎麼又出國留學了?」老馬小心翼翼的問道,此時他已經有些感覺不妙了。 張班長曾經在陸軍部收發室幹過一段時間,屬於消息靈通人士,見兩人虛心請教,便點了一支煙,給他們講起古來:「你們還記得民國九年的直皖大戰麼?」 「記得,那時候總長還是靳雲鵬,次長是徐樹錚。」老牛道。 「對,就是徐次長當家的時候,段督辦和曹老帥開兵見仗,當時西線指揮是段芝貴段司令,前沿司令是曲同豐,對面的是吳佩孚的第三師,松林店一戰,曲同豐大敗,被第三師一員小將生擒活捉,獻在吳大帥帳下,後來這員小將又親自率領一百精兵,星夜直搗長辛店,在段芝貴十萬大軍中殺了個七進七出!十萬邊防軍齊解甲,曹老帥和吳大帥這才進了北京城!」 說到這兒,張班長低頭喝茶潤嗓子,老馬和老牛早就聽傻了,長大了嘴巴,口水晶晶亮的拉的老長。 「真他娘的過癮,這不就是活趙雲麼!」老牛一拍大腿,亢奮起來。 「那啥,後來呢?」老馬眼巴巴的問道。 「後來啊……」張班長又點了一支煙,故意賣關子。 老牛趕緊擦著火柴幫他點著,「張班長,趕緊說,我到茶館聽就最怕說的說什麼且聽下回分解,您千萬別來這句。」 張班長吸了一口煙,慢慢吐出煙圈來,道:「後來啊,吳大帥論功行賞,請徐大總統出面,公派這員小將到花旗國學習軍事去了,再後來,他回了中國,到鐵獅子胡同陸軍部總務廳庶務科當了一個三等中尉科員,整天被倆燒鍋爐的戲弄,今兒早居然還掄起了鐵掀……」 老馬和老牛對視一眼,叫苦不迭:「我的個親娘喲,俺們怎麼知道是他。」 不由得兩人不後怕,陸軍部講究資歷不假,但等級和背景更加重要,本來倆人以為陳子錕不過是個沒背景的小年輕,欺負一下沒啥要緊,那知道人家是扮豬吃老虎啊。 戰功卓著這個就不提了,關鍵是人家還是吳大帥跟前的嫡系紅人,說句不好聽的,別看吳大帥只是個直魯豫巡閱副使,但陸軍總長在他跟前連提鞋都不配,陳子錕這樣的資歷和背景,真想玩死這倆燒鍋爐的,比捏死兩隻螞蟻難不到哪兒去。 都是衙門口裡混了十幾年的老油條,豈能不明白這裡面的道理,老馬和老牛嚇得兩股戰戰,惶恐不安,眼淚都快下來了。 兩人正在恐懼的深淵中發抖,忽聽有人敲門,陳子錕的聲音傳來:「張班長,麻煩您借一步說話。」 張班長趕緊出門去了,老馬老牛兩人將耳朵緊緊貼在門縫,生怕漏掉一個字。 陳子錕和張班長站在走廊的盡頭,說話聲音斷斷續續的,聽不太清楚。 「沒多大事……算了……又沒受傷……不當真的。」這似乎是陳子錕的聲音。 「王長官那邊不好交代……萬一頭怪罪下來……這樣行麼?」這是張班長在話說。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越來越近,張班長推門進來,虎著臉道:「陳長官說情,這事兒我們警務處就不管了,你們庶務科自己處理。」 兩人千恩萬謝的出來,陳子錕就站在門口,臉沒有特別的表情。 「陳長官,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甭和我們一般見識。」兩人謙卑無比,再也沒有以前那種驕橫懶散之色。 「還不燒鍋爐去。」陳子錕沉著臉說道,到背著手走了。 老馬和老牛如蒙大赦,長長吁了一口氣,屁顛屁顛幹活去了。 陳子錕心裡暗自得意,這一切都是他導演的,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茶爐房危機,但以小見大,處理這種問題,恩威並施比單純的暴力手段更加有效而長久。 因為,畏威懷德是每個人的天性。 從此以後,茶爐房再沒出過任何岔子。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四章王太太的客廳 恭祝各位龍年吉祥! 週末,陳子錕如約來到王庚府,這是一棟別緻的歐式兩層洋樓,裝潢的富麗堂皇,門口有傭人幫賓客掛大衣和禮帽,而女主人正坐在客廳裡陪先來的朋們聊天。 見到陳子錕進來,女主人立刻起身,翩翩走來,驕傲地向他伸出了手:「密斯脫陳,還記得我麼?」 陳子錕輕輕捏著女主人的柔荑放在唇吻了一下,笑道:「當然記得,嫂夫人別來無恙。」 女主人卻白了他一眼,「這麼見外,叫什麼嫂夫人,和以前一樣,叫我小曼好了。」隨即拉著陳子錕的手向大家介紹道:「這位就是美國留學歸來的陳子錕,現在陸軍部供職,他的探戈跳得很棒哦。」 坐在沙發的紳士和貴婦們紛紛優雅的向陳子錕點頭致意,客廳角落裡擺著一台留聲機,放著舒緩柔和的藍色多瑙河,空氣裡瀰漫著香奈兒五號和呂宋雪茄的味道,白衣黑褲的傭人垂手站在門旁,察言觀色準備隨時伺候。 陳子錕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眼便看出這裡匯聚了北京流社會的精英人物,這些精英和新月社的那些精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新月社裡都是些知識文化界的人,而陸小曼的客廳裡則是政府、金融、商業領域的翹楚。 當然也有例外,孤獨的坐在角落裡的某個戴眼鏡的青年看起來就很面熟,陳子錕眼睛一亮,前打招呼道:「志摩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徐志摩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原來是陳先生,不好意思,失陪。」說完便端著酒杯自顧自的走了。 「哎呀,密斯脫陳,你不要介意,詩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啦。」陸小曼急忙打圓場,陳子錕笑道:「沒關係,我和志摩兄是老交情了,我們都是新月社的骨幹哦,可能是我打斷他的思路了,你知道,志摩腦子裡都是那些詩歌和戲劇什麼的。」 陸小曼笑的花枝亂顫,一隻柔嫩的小拳頭不停捶打著陳子錕的肩膀:「嘻嘻,密斯脫陳,你好刻薄哦,我猜才沒那麼簡單,你一定是搶了人家的情人,他才這樣不待見你。」 「哪裡哪裡,對了,小曼和詩人認識多久了?」陳子錕嘿嘿笑著,在王家的客廳裡,他反而有一種很放的開的感覺,與之相比,新月社更像是一群小孩子的樂園,而這裡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你一定沒想好事。」陸小曼白了陳子錕一眼,道,「志摩和王庚同是梁啟超先生的弟子,所以他是王庚的客人,和我沒關係的。」 陳子錕道:「那我是誰的客人?」 陸小曼飛了一個媚眼過來:「你說呢?」說著竟然輕輕踢了陳子錕一下,動作很隱蔽,誰也沒看見。 陳子錕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和陸小曼已經認識很久了,已經熟悉到可以開一些曖昧玩笑的地步,但是實際這只是他們第二次見面而已,而且中間隔了兩年多。 或許這就是陸小曼獨特的氣質,亦或者女人結了婚之後,氣場發生了某些變化。 「哎呀,王庚下來了,你們倆聊,我去招呼別的客人了。」陸小曼看到丈夫從樓下來,便拍拍陳子錕的臂膀,回到沙發那邊去了,臨走還沖陳子錕擠了擠眼睛,彷彿兩人之間有了什麼秘密似的。 王庚今天也沒穿軍裝,一襲考究的花呢洋服,西裝坎肩的最後一粒扣子嚴格按照英式規矩沒扣,手裡拿著一個石楠煙斗,笑吟吟的從樓下來,向陳子錕伸出右手,「抱歉,接了一個電話,沒能遠迎。」 陳子錕微笑著和他握手,兩人在客廳一角的兩個圈椅坐下開始聊天。 「昆吾兄好手段,略施小計就制伏了茶房,真是精彩啊。」王庚笑道。 陳子錕趕忙擺手:「王兄,你別笑話我了,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庶務科的小中尉,也就這點出息了。」 王庚嗒嗒抽了兩口煙,正色道:「你被銓敘為中尉,軍銜明顯偏低,這是有人在整你。」 陳子錕道:「不會,我沒得罪什麼人啊。」 王庚道:「無風不起浪,你好好想想,來北京後做了什麼事,對了,要整你的人是金次長。」 「陸軍部的金永炎次長?」陳子錕納悶道,他是個有心人,陸軍部的官員名單倒背如流,自然知道金次長是哪個。 「對,金永炎,此君是日本士官學校第四期畢業,一直沒掌過兵,來陸軍部之前,還當過廣西講武堂陸軍的校長,他能當次長,完全靠的是黎大總統的面子。」 「這麼說,他的靠山是黎元洪啊。」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金次長敢給自己小鞋穿,原來人家仰仗的是大總統,根本不把吳佩孚放在眼裡。 王庚道:「不過你放心,金次長也不能把你怎麼樣,畢竟你是吳大帥的人,如此宵小之輩,不屑理睬他便是。」 陳子錕點頭笑道:「有理,多謝王兄指點。」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陳子錕望著客廳裡來回穿梭的陸小曼和紅男綠女們,問道:「王兄,你交遊甚廣啊,貴府這個沙龍,簡直匯聚了全北京時尚圈的人士。」 王庚苦笑道:「哪裡哪裡,這些都是小曼的朋,衝著她來的,我不過是作陪罷了,這滿屋子的客人,只有你一個是我的朋。」 陳子錕奇道:「尊夫人朋圈子如此之廣,真令人歎為觀止。」 王庚有些驕傲的答道:「你剛回國,或許不知道小曼的身份,她是外交總長顧維鈞的外交翻譯,認識的人多一些也很正常。」 正說著,傭人端來兩杯香檳,陳子錕和王庚各拿了一杯,遠遠看到陸小曼舉著高腳杯向他們優雅的微笑。 兩位紳士也舉杯遙向陸小曼致意,淺淺飲了一口。 …… 客人還在源源不斷的到來,一輛汽車駛入王家院子,司機敏捷的跳下車,拉開後門,先下來的是一個矮胖男子,然後是一個穿旗袍的女子,站在落地長窗前的陳子錕差點酒杯脫手,這女子不正是姚依蕾麼! 那矮胖男子也不管姚依蕾,自顧自的進了大門,姚依蕾緊隨其後走進客廳,摘下披肩和帽子交給傭人,陳子錕注意到,姚依蕾的髮式已經不再是小姑娘的樣式,而是挽了一個少婦式的髮髻。 陸小曼快步迎,笑語盈盈道:「西園先生,西園太太,你們來晚了哦,要罰酒三杯。」 矮胖男子似乎聽不懂中國話,只是刻板的一鞠躬:「空尼奇瓦!」 姚依蕾笑道:「小曼,好久不見,你瘦了好多……」話沒說話,人已經愣住了,因為她看到了站在陸小曼身後的陳子錕。 四年了,自從1919年五四之後,原本已經談婚論嫁的兩個人就再也未曾謀面,從此天各一方,勞燕分飛,如今造化弄人,卻在陸小曼的客廳裡相遇,真是令人百感交集,無語凝咽。 陸小曼何等聰明之人,見姚依蕾這副樣子,頓時明白過來,但卻裝著不知道的樣子,故意給他們介紹:「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陸軍部的陳子錕,我先生的同僚,這位是……」 不等她說完,陳子錕搶先道:「西園太太,您好。」 「你好,陳先生。」姚依蕾伸手和陳子錕握了握,臉並無特別的表情。 「你們聊,我去招呼西園桑。」姚依蕾狡黠的笑笑,拉著那矮胖的日本人,奔著一幫大腹便便的先生們去了,給陳子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你嫁人了。」陳子錕的聲音有些苦澀。 「是啊。」姚依蕾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為什麼嫁給日本人。」陳子錕苦笑一聲,腦海裡浮現出六國飯店裡的一幕,被幾個小鬼子糾纏的姚依蕾氣急敗壞的樣子,現在想起來竟然是那麼可愛,那麼率真。 「嫁給什麼人,和你有關係麼?」姚依蕾從鱷魚皮坤包裡拿出一盒煙來,熟練的點一支抽了起來。 「當然和我有關係。」陳子錕背轉身去,望著窗外,似乎是自言自語道:「那年初夏,我被捲入一場運動,剛從警察廳放出來,又失手殺了人,被迫逃亡海,輾轉又去了廣東,湖南,每到一處,我都會給你寫信,一年半後,我殺回北京,可你卻已經東渡日本,我給你的那些信,全都沒有拆封……」 聽到這裡,姚依蕾的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拿煙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陳子錕猛然回身:「你說,我難道沒有資格過問你嫁給什麼人麼!」 「抱歉,我不認識你。」姚依蕾冷若冰霜,看也不看陳子錕,逕直走了,高跟鞋發出一串鏗鏘有力的脆響,似乎在嘲笑誰。 陳子錕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姚依蕾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愛慕英雄,愛幻想的小女生了,她現在是日本人的太太,北京社交圈的貴婦人,和自己形同陌路。 不知道什麼時候,陸小曼來到陳子錕身後,幽幽道:「其實,姚依蕾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 陳子錕沒有答話。 「直皖大戰後,交通部次長姚啟楨被當作賣國賊通緝,後來大總統特赦了這批人,但姚家元氣大傷,風光不再,若不是西園家族的大力支持,姚啟楨是決不可能坐交通銀行副總裁的位子的。」 頓了頓,陸小曼又輕聲道:「姚依蕾犧牲了她的幸福,換來了父親的復出。」 「啪」的一聲,陳子錕手裡的高腳杯碎了,手掌鮮血長流。 「哎呀,你流血了,王媽,快拿紗布和紅藥水來。」陸小曼大叫道,客人們探頭探腦,議論紛紛,不過女主人很能鎮的住場面,笑道:「沒關係,王庚從法國訂購了兩打水晶杯,再摔一隻也無妨的。」 客人們笑笑就繼續自己的事情了,只有另一個角落裡的姚依蕾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傭人很快拿來紗布和紅汞水,陸小曼熟練的幫陳子錕包紮著傷口,悄悄道:「如果你是一位真正的騎士,那麼還有奪回心愛女人的機會,她和西園尾雄的婚期要到六月份才舉行。」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五章橫刀奪愛 聽陸小曼這麼一說,陳子錕鬆了一口氣,感到自己反應有些過度了,假如姚依蕾的未婚夫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而不是齷齪猥瑣的日本羅圈腿的話,自己恐怕不會那麼激烈。 「哼,就算已經結婚了,我也要把她搶回來。」陳子錕冷哼一聲道。 陸小曼沉默了幾秒鐘,道:「密斯脫陳,你不是騎士,你是一個土匪。」 「你怎麼知道的?」陳子錕眉毛一揚,「我真當過土匪。」 「那你一定是山大王。」陸小曼捂著嘴嗤嗤笑起來,忽然轉向客廳另一端的姚依蕾,笑道:「密斯脫陳,我願意當你們的紅娘,為你們牽線搭橋,傳遞消息。」 「那就謝謝你了,小曼。」陳子錕道。 「一句謝謝怎麼行,得拿點乾貨出來才行。」陸小曼得意洋洋的笑著,宛如偷吃了金絲雀的貓。 「那你說怎麼辦?」陳子錕一攤手。 「陪我跳舞,探戈。」陸小曼向他伸出了手。 如果說次北京飯店舞場,陳子錕的舞姿還略有生澀的話,那麼今天已經爐火純青了,一支探戈被他演繹的出神入化,動作瀟灑自如,乾脆利落,尤其是那種凌厲凶狠的眼神,更是將探戈的內涵表達的淋漓盡致。 姚依蕾默默看著陳子錕和陸小曼共舞,她當然記得,陳子錕跳洋舞的本事還是自己教的,一時間往事歷歷在目,再也忍不住胸中悲傷,不等一曲舞結束便推說不舒服向主人辭行了。 王庚和姚依蕾也不熟悉,而陸小曼還在跳舞,只好親自送她到門口,殷切的問道:「姚小姐,您身體要不要緊?」 「不礙的,老毛病了,謝謝王先生。」姚依蕾彬彬有禮的告辭,叫了一輛洋車自己先走了。 一曲終了,陸小曼拉著陳子錕下場,王庚笑瞇瞇的端來兩杯香檳給他們,道:「小曼啊,你的一個姓姚的朋頭有點疼,先走了。」 陸小曼接了酒杯一飲而盡,擦擦額頭的香汗,媚眼如絲看著陳子錕:「姚依蕾走了,恐怕不是頭疼,是心疼哦。」 陳子錕苦笑一聲沒說話。 王庚道:「小曼,你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對了,西園先生可沒走。」 陸小曼道:「你聽不懂就對了,西園桑不走也是對的。」 王庚道:「我越來越糊塗了,難道不應該夫唱婦隨麼?」 陸小曼嘻嘻道:「你就糊塗去,走,密斯脫陳,我們到那邊商量大事去。」說著拉著陳子錕自顧自走了。 王庚聳聳肩膀,也去招呼客人了。 …… 姚公館,姚啟楨兩口子正坐在客廳沙發討論著女兒的婚事,他們的女婿叫西園尾雄,今年三十四歲,年齡稍微偏大了一些,形象也不是很檯面,但其他方面還是很優越的,比如他的叔叔西園龜三掌握著日本的經濟命脈,家財巨萬,和日本政壇高層的交往非常密切,而且尾雄本人也是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生,學識淵博,談吐高雅,有這麼一個女婿,不算委屈自家閨女。 直皖一戰,皖系敗北,段祺瑞去天津租界當了寓公,徐樹錚流亡海外,其餘一干親日分子都倒了大霉,身為交通系骨幹的姚啟楨也一度被通緝,若不是當初陳子錕放了他一馬,一兩年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如今時過境遷,青島已經回歸祖國懷抱,民間的反日情緒也不那麼激烈了,徐世昌大總統下台,黎元洪大總統任,但北洋大權卻掌握在曹錕和吳佩孚兩個武夫手裡,別看他們以前反日口號喊得響亮,一旦了台,還不是得和日本人保持親善,那些被通緝的老政客紛紛被特赦,在日本寓居了一段時間的姚啟楨也按捺不住寂寞,攜家帶口返回了北京。 女兒和西園尾雄的婚事屬於典型的政治聯姻,日本方面需要中國政治經濟領域保持一定數量的親日派,而曹汝霖等人的賣國之名已經坐實,民憤太大不能復出,好事便落到了不太出名的原交通部次長姚啟楨頭。 為了讓姚啟辰出任交通銀行副總裁一職,不光西園財團提出了免除皖系當政時期交通銀行兩千萬日元借款利息的優厚條件,日本公使館也向北洋政府施加了壓力,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姚啟楨帶著老婆女兒和未來的女婿,風風光光重回北京,關閉了兩年多的姚公館又門庭若市了。 姚先生抽著紙煙,姚太太織著毛衣,兩口子正憧憬著美好的生活,忽聽大門一聲巨響,女兒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太太還以為女兒和女婿又鬧彆扭了,急忙起身勸道:「蕾蕾,怎麼又生氣了?」 姚依蕾把小提包往沙發一丟,叉著腰質問道:「我問你們,陳子錕寫給我的信呢!」 姚先生尷尬的掐滅紙煙,道:「蕾蕾,你聽爸爸解釋。」 「我不聽,我就問一句,陳子錕的信呢!」姚依蕾怒目圓睜,兩頰緋紅,看來氣得不輕。 「蕾蕾,我們也是為你好,那些信,你爸爸已經燒掉了。」姚太太輕聲道。 姚依蕾怒極反笑:「為我好,逼我嫁給一個沒有感情的日本人,就是為我好麼。」說完徑直樓去了,砰的一聲巨響,是關門的聲音。 姚先生夫婦面面相覷,懊惱不已。 一直到了晚,姚依蕾依然沒有下樓吃飯,西園尾雄倒是來了,樓去探視未婚妻,自然是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最後悻悻地走了。 姚太太心疼女兒,讓傭人送飯去,這個傭人是從小看著姚依蕾長大的奶媽,她端著托盤樓敲門道:「小姐,是我。」 姚依蕾給奶媽面子,過來開了門,面無表情道:「說過了,我不吃飯。」 奶媽返身把門關,又把托盤放在桌子,開始從圍裙兜裡往外掏東西,姚依蕾瞪著她有些傻眼:「奶媽,你幹什麼?」 「燒掉的只是信封塞報紙,這些信,阿福都保存下來了。」奶媽神神秘秘的說著,將一札信件遞了過來。 姚依蕾急忙接過來,顫抖著手打開,匆匆看了幾眼,將信件捂在胸口,淚飛頓作傾盆雨。 忽然電話鈴響了,姚依蕾只顧著哭,哪裡理會電話,奶媽過去接了,聽了一句道:「小姐,一位姓陸的女士找您。」 姚依蕾立刻止住哭聲,前接過話筒:「喂,是小曼麼?」 「呵呵,我怎麼聽到有人在哭啊?」電話裡傳來陸小曼銀鈴一般的笑聲。 「沒有,大概是貓叫。」姚依蕾擦著臉的淚水道,她已經猜到,陸小曼此時打電話來,一定有著特殊的目的。 果然,陸小曼接著說:「明天家裡還有一個小型的派對,姚小姐您如果有時間的話,請務必光臨。」 「哦」姚依蕾頓了頓,「有什麼好玩的?」 「相信我,你一定不會失望的。」陸小曼很狡猾的笑道,掛了電話。 姚依蕾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 次日,姚依蕾如約來到陸小曼家裡,今日不同往日,胡同裡空蕩蕩的沒有那麼多的汽車,院子裡更是寧靜祥和,灑滿陽光的客廳裡,女主人正在彈奏鋼琴,旁邊的單人沙發,坐著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軍官。 見到姚依蕾進門,陸小曼急忙起身相迎,道:「你們昨天已經見過了,就不用我介紹了,想喝什麼,我去拿。」 「隨便。」陳子錕和姚依蕾異口同聲道。 陸小曼嘻嘻一笑:「好,我就去端兩杯隨便來。」說著便樓去了,偌大的客廳只剩下兩個人,氣氛略有尷尬,過了半天,兩人同時開口:「你……」 「你先說。」陳子錕道。 「還是你先說。」姚依蕾搖搖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就從我參軍那段說起……」陳子錕將自己如何從一個伙頭軍幹起,如何經歷直皖大戰而屢建奇功,如何進北京搜捕戰犯,如何放走姚啟楨,後來又如何與張學良等名流結下情並且出洋留學的事情娓娓道來。 姚依蕾聽的入神,她做夢也沒想到,陳子錕的經歷竟然如此豐富而傳奇,相比之下自己在日本留學的這段日子,就蒼白枯燥多了,而且充滿了不愉快。 「我就要嫁人了,你知道麼?」姚依蕾幽幽的說。 「你愛那個人麼?」陳子錕問道。 「我只知道,這是一樁政治婚姻,我和西園尾雄之間毫無感情可言,但是……我不得不這樣做,年輕的時候,爹地媽咪為**碎了心,現在他們老了,該我為他們犧牲了……」想到父親兩鬢的白髮和母親眼角的魚尾紋,姚依蕾的聲音有些發抖。 陳子錕冷笑一聲:「其實你們都搞錯了,付出犧牲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未婚夫,那個叫西園尾雄的男人。」 「哦?」姚依蕾怔怔的看著陳子錕,被他的話驚呆了。 「不錯,這是一樁交易,但是商品卻不是你,而是你的父親,姚啟楨先生。」陳子錕在客廳裡到背著手踱著步,侃侃而談,「你覺得日本當局在乎的一個親日的交通銀行副總裁,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姚依蕾若有所思。 陳子錕繼續說道:「以正常人的智商都能看出,日方的著眼點是姚啟楨出任交通銀行副總裁,為此他們甚至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而你和西園尾雄的聯姻,也是他們計劃中重要的一步,換句話說,聯姻不是為西園尾雄找一個美麗的中國妻子,而是為了給你的父親烙更深的日本烙印,我的話你明白麼?」 姚依蕾猛然站了起來:「我明白了!不管我是否嫁給西園,他們都會把爸爸推副總裁位置的。」 陳子錕笑著點了點頭。 忽然樓傳來掌聲,王庚叼著煙斗,在陸小曼的陪伴下走下樓梯,邊走邊道「昆吾兄高論啊,可謂一針見血。」 陳子錕笑道:「兄弟在西點念的時候,主攻的是中日關係學。」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六章果然是金次長在搗鬼 其實陸小曼和王庚一直躲在樓偷聽,這種三角戀的苦情戲一向是陸小曼的最愛,她甚至連擦眼淚的手帕都預備好了,準備傾聽一番催人淚下的海誓山盟,可是卻聽到了邏輯嚴密、冷靜無比的國際關係分析。 陸小曼有些失望,但王庚卻為之傾倒,心說陳子錕不愧是我們西點校啊! 這事兒要擱在一般人身,不外乎三種結果,一是為了家族犧牲個人幸福,從此蕭郎是路人;二是雙雙殉情,以死來控訴殘酷的現實;三是拋下一切世俗的牽絆,毅然私奔,從此天涯海角音訊全無。 可是這些預料中的苦情戲碼統統沒有演,陳子錕直接切中要害,幾句話就打消了姚依蕾所有的顧慮。不由得王庚不擊掌讚歎。 看到陸小曼夫婦出現,姚依蕾略有尷尬,不過很快恢復了自然,她可不是那種羞怯的女孩,當初陸小曼還是法國聖心學堂的乖乖女生的時候,姚依蕾就已經是叱吒北京社交圈的混世魔女了,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別看她年齡大了幾歲,貌似比以前穩重多了,其實骨子裡還是和以前一樣敢作敢為,愛恨分明。 突然之間撥雲見日,陰霾一掃而空,姚依蕾的心情大好,整個人看起來也明媚了許多,陸小曼知道此刻兩人一定有千言萬語要說,便拉著王庚迴避了,給陳子錕和姚依蕾留創造出二人世界來。 「你……身邊一定不缺女人。」沉默了良久,姚依蕾才問道。 「我沒結婚。」陳子錕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心虛,鑒冰吵著鬧著要來北京過夏天,只是因為房子問題而沒能成行,如果兩個女人湊到一處,那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 姚依蕾淡淡一笑:「不結婚不代表沒有女人,像你這樣優秀的的男人身邊肯定少不了女人,對了,你住在哪兒?」 「還住在老地方。」陳子錕已經預感到不妙了。 姚依蕾接著道:「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好歹也是陸軍部的官兒,回頭尋個不大不小的宅子,我這裡還有些積蓄,買下來粉刷裝飾,再添點傢俱什麼的,好歹也像個府邸的樣子,總住在車廠裡像什麼樣子。」 看到陳子錕窘迫的樣子,姚依蕾心裡明鏡兒似的,道:「不急,我還得把家裡的事兒處理一下,你呢,也抓緊把那些鶯鶯燕燕、紅顏知己都給遣散了,我估摸著三個月的時間夠了……你在陸軍部做什麼差使?」 陳子錕老老實實答道:「庶務科三等科員,管茶爐房。」 「這可有點偏低了,我父母不會滿意的。」姚依蕾沉思片刻,道:「陸軍總長是內閣總理張紹曾兼任的,這個人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斷不會為了你和吳佩孚交惡,不過目前執掌陸軍部的次長金永炎,此人睚眥必報,是個無恥小人,或許是他在故意給你小鞋穿。」 陳子錕道:「可是我沒得罪過他,我這次來北京,這雙拳頭還沒開過葷呢。」 姚依蕾道:「還有一種可能,是吳佩孚在刻意磨練你的心性,你一定要控制住情緒,不要流露出抱怨的情緒,反而要盡心盡力把茶房管好,我想用不了幾個月,你就要飛黃騰達。」 陳子錕雖然並不認同這種說法,依然驚訝道:「這些官場之道你都是哪裡學的?」 姚依蕾歎口氣說:「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爹地當過交通次長,我爺爺前清時候做過一任道台,我外公曾經是李鴻章的幕僚,就算是耳濡目染,我也學會了一星半點。」 陳子錕道:「那你怎麼對你的政治婚姻問題卻看不清楚。」 「關己則亂,再說,看問題的高度不一樣,爹地滿心都是副總裁的位置,我滿心都是自己的幸福,誰也沒往那個層面想。」 兩人如同陰謀家一般在王庚家的客廳裡密謀了半天,等王庚陸小曼夫婦回來之後才匆匆告別離開,王庚兩口子站在門口相送,看汽車遠去,王庚感歎道:「好一對璧人,可惜造化弄人,對了,你猜他們這是去哪兒?回姚公館挑明還是私奔?」 陸小曼道:「依著姚小姐的脾氣,大概是去六國飯店把生米煮成熟飯。」 「什麼生米?什麼熟飯?」王庚懵懂道。 「讓你裝。」陸小曼捏住王庚腰間的軟肉就要猛掐,忽然看到遠處一輛人力車駛過來,車坐著一個愁眉緊鎖的英俊男子,正是詩人徐志摩。 陸小曼掐人的手頓時停下,親暱的挽住了王庚的胳膊,夫婦等著徐志摩來到門口,熱情的招呼:「志摩,你來了。」詩人卻面無表情,只是淡然一點頭。 把徐志摩迎進客廳,倒咖啡遞紙煙,詩人精神很是萎靡,一綹柔軟的頭髮垂在額頭,頹廢無比,猛抽了幾口煙,黯然道:「我失戀了。」 「志摩,你又失戀了?」王庚驚訝道。 「是的,我無處漂泊的心始終找不到港口安歇,昨天,徽因和思成訂婚了,我詩歌的源泉從此枯竭,我的繆斯女神永遠拋棄了我。」徐志摩忽然將十指插進頭髮裡,歇斯底里的顫抖起來。 王庚搓著手,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梁啟超和林長民兩家早就定了娃娃親的,如今梁啟超的長子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婚姻也是被大家所看好和祝福的,雖說徐志摩為了林徽因拋棄了懷孕的妻子張幼儀,但林家從未正式承認他的東床嬌客身份,如今新人笑舊人哭,也是因果循環,報應到了自己頭。 大眾對於失戀者總是抱有一種莫名的同情和看愛鬧的心理,王庚夫婦亦是如此,聽徐志摩訴說著在倫敦時和林徽因卿卿我我的那些往事,兩人也不勝唏噓,不過王庚時不時的拿出懷表來看,最後不得不說:「志摩啊,部裡有個重要的軍事會議,我是非參加不可的。」 陸小曼道:「你去,我陪著志摩就行。」 徐志摩面如死灰,一言不發,王庚有些不放心,陸小曼擺手示意他趕緊離開,自己半蹲在徐志摩面前,抓住他的手勸道:「志摩,不要消沉……」 王庚點點頭,拿起手杖和大衣,出門去了。 …… 陳子錕和姚依蕾並沒有到六國飯店去開房,而是各自回去準備,今日的姚依蕾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愛撒嬌,愛耍小脾氣的嬌小姐了,這幾年姚家經歷了大起大落,也鍛煉了她的心性,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必殺技。 目前擺在陳子錕面前最重要的問題是自己的軍銜和職務,他才不認為吳佩孚會故意安排自己中尉軍銜,如果那樣的話,在洛陽的時候就不會授予他校軍銜,這裡面肯定有小人作祟。 他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洛陽的吳大帥,直接陳述了自己在陸軍部的遭遇,另一封信給海的鑒冰,請她出面去聖約翰大學出具自己的學歷證,陸軍部有規定,大學畢業生的基準軍銜就是少校,自己這個中尉明顯偏低了,一定要討個說法才行。 兩封信很快寫好,陳子錕親自去郵局寄了,回來的路想到一件事,便順道拐到警察廳找許國棟,向他打聽一件事,過年期間四個當街調戲女生的登徒子是如何處置的。 見陳子錕親自登門求助,許國棟不敢怠慢,不過這事兒不是偵緝隊處理的,他也只能到巡警所去打聽,結果卻是出人意料,巡警所裡根本沒有案底,不過值班警目還記得此事,告訴他們,那四個花花太歲是警察廳長親自打電話要求放人的,背景相當了得。 陳子錕隱約猜到了什麼,又問許國棟:「北京城裡,龐蒂克牌的小轎車有多少輛,能不能查到登記人的名字。」 這事兒難不倒許國棟,他當即又帶著陳子錕去車輛登記處查閱檔案,汽車不比人力車,全北京不過幾百輛而已,檢索一番很快查到所有龐蒂克牌小轎車的登記證,其中有一個及其刺眼。 登記人:金永炎,職業欄裡填的是陸軍部次長。 陳子錕全明白了,許國棟也明白了,偵緝隊長眼裡可不揉沙子:「兄弟,別管丫挺的是總長還是次長,咱照樣辦他,只要你一句話,哥哥絕不含糊。」 「不急,有他好看的。」敵我情勢已明,陳子錕反倒更加鎮定了,陸軍部次長的名頭看起來很唬人,其實狗屁也不算,大權全掌握在曹吳兩位大帥手裡,金永炎膽敢給自己小鞋穿,那就是不給吳佩孚面子,得罪了吳大帥,金永炎的次長位子也不會長久了。 謝了許國棟,陳子錕回到紫光車廠,寶慶拿出一張帖子,興奮無比的告訴他:「梁啟超先生派人送請帖過來,邀請你赴宴呢。」 陳子錕嚇了一跳,梁啟超是何等風雲人物,自打前清時候就名滿天下,民國以後,他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不管是在讀人還是在販夫走卒眼裡,梁先生都是神一般的存在,次在新月社一見,梁先生倒是提到要請自己過府一敘,當時還以為是客套話,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七章飲冰室談 陳子錕有些激動,也有些緊張,梁啟超是他敬仰的前輩,此番正式請自己登門做客,少不得要交流一番,可就憑自己這半瓶子醋的學識,豈不要露怯丟人。&& 寶慶也替他捏把汗,不過他們看問題的角度又不一樣,寶慶覺得拜見梁啟超這樣的老派人物,無論穿西裝還是穿制服都不合適,唯有長袍馬褂才顯得正規,他這個急啊,忙不迭的找到杏兒說要幫陳子錕扯布做大褂。 杏兒白了他一眼,沒搭理,寶慶急了;『你咋不當回事呢,大錕子可是要去見梁啟超梁先生的。』 杏兒徑直進屋,拿出兩件衣服,一件是陰丹士林藍的大褂,一件是黑緞子馬褂,看大小明顯不是寶慶能穿的。 「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我早給他預備好了。」杏兒笑道。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打扮一新,換杏兒為他量身訂做的長袍馬褂,坐自家車廠的洋車,直奔東直門內南小街北溝沿胡同粱宅去了。 梁啟超在北京的宅邸不算很大,三進的院子,青磚白牆、古樹魚缸,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香門第的味道,陳子錕被僕人領到倒座房的客廳裡坐下看茶,不大工夫梁啟超帶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從後院出來,陳子錕趕緊到門口相迎:「梁先生,別來無恙乎?」 梁啟超笑道:「子錕駕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我來引見一下,這是犬子思成。」 陳子錕伸手過去:「思成兄,久仰了。」 梁思成用兩隻手握住陳子錕的手親切的握手道:「陳兄,你好。」 分賓主落座,一番寒暄後,梁啟超問道:「子錕啊,你留洋兩年,都看了些什麼?」 陳子錕昨天晚可沒閒著,早已打好了腹稿,侃侃而談道:「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主要學習現代軍事和國際政治,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是不敢不讀的,杜黑的《制空權》也通讀了幾遍,還有一些關於日美、中日關係的史料和論文;在歐洲遊歷之時,讀了一些叔本華和黑格爾著作,還有科魯特金關於無政府主義的,當然,卡爾馬克思的《**宣言》,《資本論》也曾讀過。」 梁啟超頻頻點頭,饒有興趣的問道:「看來你涉獵頗廣,讀這麼多的,究竟是為什麼?」 陳子錕道:「讀萬卷,行萬里路,為的是開闊視野,充實自己,當然,對我來說,終究目標是救中國。」 此言一出,梁思成不由得激動起來,熱切的眼神望著父親,可梁啟超依然古井一般沉靜。 「哦,那你說說,怎樣才能救中國?誰才能救中國?」 陳子錕卻緘口不言了,這個話題實在太大,不是他能駕馭得來的。 「梁先生,恕我直言,目前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沒有透徹的研究過這個問題。」陳子錕道。 「無妨。」梁啟超和藹的笑道,「聊天而已,講錯了也沒關係。」 「那我就說了。」陳子錕清清嗓子,開始梳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想法。 「我認為,中國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大毒瘡,從內到外再到根子裡,全都爛透了,不管是什麼樣的靈丹妙藥,全都無濟於事!」 梁啟超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表情不變:「繼續說。」 陳子錕接著道:「不管是君主立憲制,議會內閣制、還是總統制,都是好的制度,但到了中國這地方,全都失去了應有的功效,梁先生當年是君主立憲派的領軍人物,自然知道改良維新的難度之大,至於議會制,我斗膽說一句,就算宋教仁不死,議會制也必然失敗,不需要動刀動槍,只要幾千大洋,美女醇酒,就能收買一個議員,徐樹錚不就是這麼做的麼?」 這話說到梁啟超的心坎了,當年他是和康有為、譚嗣同齊名的維新派人士,對於變法之難深有體會,世人都說是後黨阻撓變法,其實不單單是後黨,而是整個爛到根子的社會都不支持變法,緊靠著幾個讀人就想扭轉乾坤,簡直是癡人說夢。 至於宋教仁之死,梁啟超也是記憶猶新,當時慘案發生後,他首先想到的是,下一個遇刺的就是自己。 如果憲政議會製成功實行的話,最得利的應當是宋教仁的國民黨和梁啟超的進步黨,而手握重兵的袁世凱和大權旁落另組中華革命黨的孫文則撈不到半點好處,在有識之人眼裡,宋教仁之死至今都是懸而未決的疑案,到底是趙秉鈞還是陳其美下的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至於皖系用來操縱國會的安福俱樂部,更是梁啟超心頭之疼,段祺瑞驅逐張勳,再造共和,國會內最有實力的便是由進步黨改組而來的『憲法研究會』,梁啟超對重組國會抱有極大的期望,可是到頭來卻被徐樹錚組建的安福系打得落花流水,輸的精光慘淡,472個議席,原本呼聲最高的研究系居然只得了21個席位,遠低於安福系的335席。 安福系是怎麼個玩意,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徐樹錚借日本人的款子收買的一幫敗類議員,每個月固定津貼三百大洋,整天在俱樂部裡喝酒打牌召妓,就是這麼一個毫無政治綱領和組織架構的烏煙瘴氣的酒肉團體,居然輕而易舉的戰勝了根基深厚,由清末立憲派演變而成的憲法研究會,怎能不讓梁啟超心灰意冷。 正是由於這種失望,梁啟超林長民等人才會藉著皖繫在巴黎和會外交失敗的機會大張旗鼓的製造輿論,成功的推翻了段祺瑞政府,不過直系台以後,基本無甚變化,研究系還是毫無出頭之日。 陳子錕分析的切中要害,梁啟超點頭歎道;「不錯,軍人當政,議會制形同虛設下一屆總統選舉,還不知道成什麼樣子呢。」 「現在我們來說說誰才能救中國。」陳子錕繼續大放厥詞道,「唯有袁宮保再世,才能挽狂瀾於既倒,當然還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他身體能撐得住。」 梁啟超苦笑道:「袁世凱如果不當皇帝,選擇做中國的華盛頓的話,那中國確實還有一線希望,可惜這些都成為歷史了。」 陳子錕道:「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袁世凱即使不做華盛頓,做當代的趙匡胤總是可以的,可惜他被日本人忽悠了,以為做皇帝可以救中國,哪知道正中奸計。」 聽到這裡,梁思成實在忍不住了,插言道:「袁世凱難道不是因為一己之私才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登基稱帝麼?」 陳子錕道:「原來袁世凱當不當皇帝,還在兩可之間,但他兒子是一定要當皇太子的,日本人也極想當他登基稱帝,可憐老袁英明一世,糊塗一時,被他的瘸兒子和日本人聯手耍了一把,他真以為當了皇帝,天下人就心服了,中國就天下一統了,從此就能放下心來對付外侮了,可惜他錯了,這一切都是日本人的陰謀。」 『你是說,日本人明知道他這個皇帝當不久,才千方百計慫恿他登基?」梁思成似乎有些明白了。 「對!」陳子錕說得興起,起身在廳裡背手踱步道,「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他們的一切舉動,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中國亂,唯有中國變成一團散沙,這頭惡狼才有機會下口,清末時期,日人收留革命黨,與之經費槍械,袁世凱時期,日人鼓動他稱帝,段祺瑞時期,日本大借款數千萬支持他武力統一,都是懷著同一個目的,禍亂中國!」 梁思成倒吸一口涼氣:「日本人如此處心積慮,難道我國就沒有人看穿麼?」 陳子錕道:「當然有,我相信段祺瑞可以看穿,徐樹錚也可以看穿,但他們自以為可以駕馭這股力量,為我所用,其實他們只是小聰明,日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 「明明知道是餌,還要去咬鉤,日本果然陰險!」梁思成憤憤然道。 梁啟超乾咳一聲,終於發言:「那麼,袁世凱一死,就沒有人能救中國了?」 陳子錕眉毛一揚:「當然有,救中國的重擔,就在我輩肩,先生的《少年中國說》我讀了不下數十遍: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數十年後,我中國必將雄踞世界!」 「說得好!」梁思成忍不住鼓掌,看到父親一臉沉靜,便又停了下來,滿懷希冀的問道:「陳兄,我早聽徽因講過你的事情,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你對眼界真是開闊,我似乎預感到,你就是救中國的那個人。」 陳子錕笑道:「思成兄言重了,我陳子錕一介武夫,知道自己的斤兩,其實我也一直在尋找那個能救中國的人,願意為他牽馬墜蹬,赴湯蹈火。」 「子錕之言,頗有見地,年輕一輩中,頭腦如此清晰,又有如此宏大抱負之人,當屬鳳毛麟角,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你能答允。」梁啟超終於說話了。 「先生客氣了,子錕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哦,你先說。」梁啟超微笑道。 「我想拜先生為師。」陳子錕雙目炯炯,神采奕奕,剛才那番賣弄,其實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梁啟超仰天大笑:「不謀而合!」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八章決鬥 這次拜訪相當成功,陳子錕如願以償地成為國學大師梁啟超的徒弟,不過拜師儀式還要擇良辰吉日舉行,屆時還會邀請一些文化界的名人前來觀禮。 陳子錕離開後,梁思成不解道:「父親,以往你收學生,從未興師動眾,此次為何破例?」 梁啟超道:「陳子錕不比他人,他是要投身軍界政界,做出一番事業的人,為父大張旗鼓為他造勢,正是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 梁思成道:「父親真是對他另眼相看啊,您的學生中從未有人享此殊榮,陳子錕也算獨一號了。」 梁啟超淡然一笑,來到後宅某處僻靜的屋子,屋裡供著六個靈位,他拿了一塊手帕仔細擦了一遍,然後點了一炷香插在其中一個牌位前的香爐裡,默默凝視良久,終於道:「復生,好久沒來看你了……」 …… 離拜師儀式還有半個月時間,陳子錕依舊每天到鐵獅子胡同陸軍部班,兢兢業業管理他的茶爐房,不過新月社的活動卻沒法參加了,因為他的業餘時間都被姚依蕾佔據了。 當姚依蕾再次在紫光車廠出現的時候,著實把寶慶杏兒他們嚇了一跳,合著這位大小姐命裡注定要當車廠的老闆娘啊,不過這次姚小姐不像回那麼囂張跋扈說一不二了,舉手投足間竟然帶了大家閨秀的風範。 姚依蕾幫陳子錕相中一處宅子,地址就在西長安街,宣武門內這一塊在前清時候是鑲藍旗的地盤,有不少貝勒貝子、鎮國將軍、輔國將軍的老宅子,如今民國都建立十幾年了,這些八旗子弟的家底子也糟蹋的差不多了,滿北京都是老宅子掛牌拋售,她看中的宅子不算太大,三進的院子,三開間的大門,比什麼廣亮大門、金柱大門氣派多了,開價只要一萬現大洋。 一萬現大洋可不是個小數目,可姚依蕾連眼睛都不眨就把三成的定金給付了,餘下的錢就交給陳子錕來負責了。 當陳子錕聽說自己忽然背負了七千塊錢的債務時,驚得眼睛都瞪圓了,他現在只是陸軍部的小中尉,每個月開五十塊錢的餉,車廠雖然有些進項,但畢竟只是小打小鬧,要拿出七千塊錢來,就得賣車了。 對此姚依蕾絲毫沒當回事,她告訴陳子錕,這是前清一位貝勒爺的府邸,建造工藝、用料都是極佳的,地址也極好,既不遠離鬧市,又不臨近大街,關門來與世隔絕,走出門去四通八達,現在北京的房價地價偏低,一萬塊就能拿下,將來房價漲,肯定水漲船高,過十年二十年,翻倍那是少說的,總之絕對虧不了。 房子定下了,姚依蕾也跟家裡攤牌了,她直截了當的告訴姚啟楨,自己絕不會和西園尾雄結婚,而是要依照四年前的約定,嫁給陳子錕。 姚啟楨氣的直抖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不聽了麼,姓陳的小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藥?」 姚太太也跟著勸:「蕾蕾,聽媽咪的話,貧賤夫妻百事哀,西園尾雄是帝國大學的高材生,家財萬貫不說,對你也是一往情深,你跟著他不會受苦的,陳子錕一介武夫而已,哪裡能和人家相比。」 姚依蕾冷笑道:「西園家有錢不假,可那是他伯父西園龜三的錢,又不是他的,你們也別小看陳子錕,人家是美國西點軍校的畢業生,你們當初不是說他學業有成就答應我們結婚麼,怎麼現在又反悔了?嫌棄人家地位低?人家救你女兒性命的時候,放你們走的時候,怎麼不嫌棄人家?」 一番話說的姚氏夫婦啞口無言,陳子錕對姚家有恩不假,若非他出手相救,姚依蕾或許已經被綁匪撕票,若非他故意放水,姚啟楨的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你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定。」姚依蕾提著自己的行李,昂然出了姚公館,汽車伕阿福已經等在門口了。 忽然,西園尾雄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看到姚依蕾一副出遠門的樣子,不禁錯愕,姚依蕾看也不看他,施施然的車吩咐道,走。 汽車開出了院子,西園尾雄還在尾氣中摸不著頭腦,姚啟楨沉痛無比的說道:「尾雄,你進來,我有些話和你說。」 …… 第二天,《京報》刊登了一則簡短的啟示,日本商人西園尾雄向一個叫陳子錕的中國人發起決鬥的邀請。 決鬥這種事兒,尤其是為了女人決鬥,向來是古今中外、男女老幼最喜聞樂見的事情,到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全都津津樂道此事 六國飯店,西園尾雄臉色凝重的坐在桌前,擦拭著一把日本造南部式手槍,六發八毫米手槍子彈並排放在桌,那是他準備用來殺死情敵的彈藥。 西園尾雄是東京帝國大學金融系的博士,為人有些刻板木訥,他和姚依蕾是在東京流社會的一次聚會認識的,不善言辭的他第一眼就愛了這個活潑可愛的支那女孩,並且不顧親朋好的勸阻發起了富有自己個人特色的追求,其間的經歷令人捧腹,一度成為東京流社會的笑話。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百折不撓的努力,西園尾雄終於獲得了姚啟楨夫婦的認可,姚依蕾本人對他也不算討厭,一樁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西園尾雄為此甚至放棄了在帝國大學任教的機會,跟著未婚妻一家人來到遙遠的中國。 他一直以為,今生的幸福就在這裡,但昨天在姚公館的一席談,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嚴重傷害了他,這個古板的博士決定用生命來捍衛自己的幸福,雖然他是高度近視,雖然他手無縛雞之力,但他依然發起了決鬥的邀請函。 忽然房門被敲響,聽差送來一個大信封,西園尾雄接過信封打開一看,裡面是厚厚一疊報紙,面還有紅筆做了標注。 西園尾雄不算中國通,但是閱讀漢字絕無障礙,他鋪開報紙一張張的看下去,越看心越涼。 報紙刊登的是當年姚依蕾被綁架後來又被毫髮無損的救出的案子,緊接著就是姚小姐和人力車伕的桃色新聞,透過這些泛黃的報紙一篇篇花邊新聞,西園尾雄看到的是浪漫而偉大的愛情,與之相比,自己所謂的愛情充滿了自私和猥瑣。 後面還有一些陳子錕在直皖大戰中屢建奇功以及出洋留學的相關報道,西園尾雄已經沒有心思看了。 他滿腔的鬥志,一瞬間化為烏有。 …… 決鬥的地點設在陶然亭附近,這裡僻靜敞亮,正是當初陳子錕和於占魁比武的老地方,由於事先保密,所以到場的人不多,只有決鬥雙方的朋和一個新聞記者。 陳子錕早早來到了決鬥地點,他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過慣了的人,對此根本不當一回事,事先並未做任何準備,他的決鬥助手是王庚,令外帶了一個跟班王棟樑和一個外科醫生,當然,醫生是給對手預備的。 姚依蕾沒來,她很難面對這種場面,她不出現,對決鬥雙方來說或許都是個好消息。 新聞記者是陳子錕的老熟人了,《京報》記者阮銘川,這傢伙向來對社會熱點抓的極準,消息也格外靈通。他見了陳子錕之後,第一句話就是:「陳先生,您還欠我一件西裝衣呢。」 陳子錕哈哈大笑:「我今天若是大難不死,身這件曼哈頓定做的西裝就還給你。」 阮銘川擠擠眼睛笑道:「您盡可以放心,西園尾雄今天敗局已定。」 陳子錕有些納悶,怎麼阮記者如此確定自己必勝,不過他沒來得及細想,因為西園尾雄已經到了。 這位情敵站在陳子錕面前的時候不免自慚形穢,陳子錕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而他只有一米六出頭,身材也有些偏胖,形象失分也就罷了,氣勢更是弱了許多,陳子錕神采飛揚,勝券在握,西園桑面如死灰,動作僵直緩慢,誰都能看出來,此戰他必敗無疑。 西園尾雄也帶了一個助手,是個年輕的日本人,雙方人員到齊,王庚當眾宣讀了決鬥中的注意事項後,決鬥宣告開始。 陳子錕的決鬥武器是一把銀色的花口擼子,這還是張學良送給他的配槍,至今只在靶場發射過,還沒開過葷見過血。 雙方相距二十步站定,陳子錕氣定神閒的抽著煙,神色輕鬆無比,而西園尾雄握槍的手已經汗津津的,額的汗珠也不停地滾落,面對面的槍殺,對任何神經正常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挑戰。 王庚舉起一塊白手帕,猛然揮下,決鬥開始了! 陳子錕不慌不忙,極有紳士風度的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先開槍。 西園尾雄一咬牙,顫抖著舉起了南部手槍,腦門蒸騰的霧氣讓近視眼鏡變得無比模糊,汗水滲進眼睛,辛辣無比,他艱難的眨眨眼,對著遠處那個模糊的影子扣動了扳機。 「砰」一聲槍響,西園先開槍了。 第三卷戎機第六十九章名滿京華 南部手槍的槍口噴出一團火焰,子彈呼嘯而出,然後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陳子錕紋絲不動,連煙灰都沒掉。 槍聲刺激了西園尾雄的神經,他發瘋一般朝著遠處那個人影瘋狂的開槍,一聲槍響,兩聲槍響,接連六發子彈打出去,陳子錕依然毫髮無傷,手槍發出啪嗒啪嗒的空扣扳機的聲音,西園尾雄沒子彈了。 陳子錕這才丟了煙蒂,舉起了手槍,二十步的距離內,他能把子彈打進同等規格的彈殼裡,擊中西園尾雄簡直太容易不過了,所有人的心在這一刻都懸了起來,彷彿已經看到西園尾雄腦漿四濺的樣子。 「砰砰砰」三聲槍響幾乎連成一片,然後在場的人就看到西園尾雄的禮帽飛了起來,在天空中打著旋落在草地,青煙裊裊,面赫然六個彈孔。 這槍法太精湛了,如果陳子錕想置西園尾雄為死地的話,他有三條命都逃不掉。 西園尾雄只覺得頭頂一陣發麻,子彈掠過腦袋的感覺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嘗到的,一瞬間他彷彿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喚,褲襠一下就濕了,好在今天穿的是吸水性能良好的黑色呢子西褲,一時看不出尿了。 西園的助手,那個年輕日本人也嚇呆了,兩股戰戰不敢說話。 王庚走到陳子錕身邊,低聲道:「你沒事?」 陳子錕擦拭著手槍,面不改色道:「這種宅男,給他槍也是白搭。」 王庚道:「你太膽大了,子彈不長眼,萬一打中了怎麼辦?」 陳子錕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和胳膊:「這兒,還有這兒,都被日本造雞腿擼子打中過,屁事沒有,他真能打中我的腦袋,那是他的造化,我也沒啥說的。」 王庚一身冷汗,拿出手帕擦汗道:「下次這種事情,千萬[奇`書`網`整.理'提.供]不要再叫我。」 「好了,我們走。」陳子錕帶著自己這幫人正要離去,忽聽身後一身喊,猛然回身,只見西園尾雄撲通一聲跪在地,涕淚橫流道:「陳桑,拜託你照顧姚小姐!我的,大大的感謝你!」說著竟然趴在地磕頭。 陳子錕笑笑:「你這不廢話麼,我媳婦我能不照顧好麼。」 一團閃光,阮銘川用照相機忠實的記錄下這一幕。 一行人登車離去,汽車,陳子錕脫下西裝遞給阮銘川:「給你。」 阮銘川卻推辭道:「舊衣服我才不要。」 「那你要什麼?」陳子錕道。 「我要你的獨家採訪權。」阮銘川笑的有些狡黠。 「那不行,我虧大了。」陳子錕腦袋晃得像個撥浪鼓。 阮銘川一咬牙:「給錢總行,你說個數。」 「七千!」 「絲……你殺了我。」 …… 第二天,報紙就刊登出陳子錕和西園尾雄決鬥的照片和詳細報道了,阮銘川一支生花妙筆將陳子錕吹的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順帶著將當年力克於占魁,揚威北京武林,深入虎穴解救姚依蕾,生俘曲同豐,直搗長辛店的這些牛逼轟轟的剩飯拿出來再炒作一番,當天的《京報》就脫銷了,加印五萬份依然供不應求。 一時間這位陸軍部的小軍官成為京城各界人士茶餘飯後的談資,從流社會到販夫走卒,誰要是不知道陳子錕的名字,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 阮銘川替陳子錕做了個連載專欄,以保證每天都有猛料爆出,京報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銷量猛增,報社一幫人整天樂得合不攏嘴,總編每天都在阮銘川寫字檯後面轉來轉去,時不時拍拍他的肩膀,勉勵兩句,當然貨真價實的玩意也少不了,阮銘川被提升為首席記者兼編輯主任,月薪翻番,陳子錕也得到了豐厚的採訪費,雖然沒有七千那麼誇張,但也能應付一時了。 …… 姚公館,一份京報攤在茶几,姚啟楨兩口氣長吁短歎,本以為女兒年齡大了,懂事了,沒想到比以前還不消停,居然鬧出決鬥的事情,幸虧沒死人,要不然姚家的臉就丟盡了。 傭人進來稟告,說是西園先生來訪,姚啟楨打起精神道:「快請。」 西園尾雄走進客廳,神色有些黯然,坐下之後一言不發。 姚太太勉強的笑道:「尾雄,蕾蕾不在家。」 「姚太太,我不是來找姚小姐的,我是來向你們提出解除婚約的,我決鬥失敗了,沒有資格再愛姚小姐,先前送的聘禮,就當作禮物送給她,我真誠的祝願她幸福,就這樣。」說著西園尾雄深深的一鞠躬,站起來就走。 姚啟楨心裡鬆了一口氣,嘴卻客氣著:「這怎麼能行,西園龜三先生那邊我可不好交代哦。」 西園尾雄扭頭道:「您放心,伯父那邊我會做出說明,畢竟是我提出解除婚約的,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抱歉。」說完又是一鞠躬,這才離去。 姚啟楨兩口子直歎氣:「尾雄這孩子這不錯,不能當女婿可惜了。」 姚太太拿起報紙瞄了兩眼,道:「其實陳子錕這孩子也算進,當初不過是個拉洋車的苦力,如今已經是留學生身份,陸軍部的軍官了,而且還是吳佩孚的嫡系,將來肯定大有作為,蕾蕾跟了他,未必吃虧。」 姚啟楨無奈道:「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這就是命啊,不過陳子錕處理此事的手段還算得體,萬一他把尾雄殺了,咱們就真的沒法下台了。」 …… 西單石虎胡同七號,新月社,曾語兒拿著一份京報興沖沖的跑進來,眉飛色舞道:「看,又有連載了!」 「是麼,快給我看看。」王孟瑜搶過報紙來看,又有其他人圍過來道:「念來聽聽。」 王孟瑜繪聲繪色的讀了起來,一幫人在下面聚精會神的聽著,誰也不曾留意,林徽因悄悄走出了屋子。 …… 鐵獅子胡同,陸軍部次長辦公室,金永炎面前擺著一份京報,第三版陳子錕的名字讓他極不舒服,再一次閱讀了報紙,猛然甩在桌,到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大喊道:「來人。」 「有!」勤務兵推門進來。 「把總務廳長給我請來。」金次長道。 不大工夫,總務廳長來到了金次長的辦公室,一番寒暄後,金永炎拿起報紙道:「這面居然有人在為陳子錕的軍銜太低打抱不平,說陸軍部都是一幫尸位素餐的傢伙,只會埋沒人才,簡直荒謬!」 「是啊,實在荒謬,陳子錕的中尉軍銜是經過認真銓敘的,斷不會有錯。」總務廳長附和道。 金永炎道:「這個陳子錕,哼,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去和日本人決鬥,搞到滿城風雨,我們陸軍部的臉面都被他丟光了,我準備將他革職查辦,你看如何?」 「這個……」總務廳長面露難色,雖說陳子錕只是一個小小的中尉,但他這個中尉比一般的中校還牛逼,暫且不說人家在洛陽的後台,僅憑報界的朋,就能藉著這事兒把陸軍部罵到狗血淋頭,到頭來倒霉的還不是自己。 「次長,沒有合適的理由開革他啊。」總務廳長無奈道。 「難道你不會找麼?」金永炎有些不滿,「查查他的考勤,有沒有遲到早退,還有他平時的表現,總能找出毛病來。」 總務廳長道:「這個……真沒有,陳子錕循規蹈矩,從未出過岔子,再說了,他就一庶務科的小中尉,管著一個茶爐房,想出岔子也難啊。」 「對啊。」金永炎恍然大悟,因為自己的授意,陳子錕只當了一個小小的三等科員,管著茶爐房,職責實在微末,想給他加罪名都難。 「先這樣,我就不信找不出他的把柄。」金永炎道,一縷夕陽照射進來,他肩膀的三顆將星閃著妖異的光芒。 …… 洛陽,直魯豫巡閱副使署,曾文正公的畫像下,吳佩孚正在閱讀陳子錕的信,看著看著,他刻板的臉竟然有一絲笑意浮現。 白堅武湊過來道:「玉帥,這小子有沒有抱怨什麼?」 吳佩孚道:「金永炎給他小鞋穿的事情絲毫未提,只是說了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子錕要成親了,對方是前交通次長姚啟楨的千金,為了這樁婚事,他居然和人決鬥,還生生接了對方六槍才還擊,這小子,真當自己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諦護身啊。」 白堅武沉吟道:「姚啟楨是親日派,這樁婚事恐怕不是很合適。」 吳佩孚冷哼一聲道:「那又如何,曹錕還和張作霖是兒女親家呢,該打還是得打。」 白堅武道:「玉帥高見,對了,我那個本家侄子來信說,陳子錕現在管理茶房,干的還算不錯,兢兢業業的沒丟大帥的人。」 吳佩孚道:「金永炎欺人太甚,我們第三師出來的人,就是管茶房的麼!老子封的校,他給降成中尉,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仗著黎大總統撐腰,他真當自己能管著全國陸軍了,欺負到老子頭,我讓他陸軍次長也當不成。」 白堅武道:「大帥息怒,金永炎鼠輩也,咱們就拿他當個熬鷹的工具,等鷹熬出來,他的次長位子就算到頭了。」 吳佩孚點點頭:「這樣由著他鬧也不是辦法,我給三爺寫封信,適當的時候該管的也得管。」 第三卷戎機第七十章拜師大典 陳子錕的新家位於西長安街的東文昌胡同,和臭名昭著的安福俱樂部一牆之隔,這是一位前清貝勒爺的府邸,外面看起來自恢弘氣勢,裡面卻設計精巧,匠心獨具,最主要的是地勢太好了,出了街門一拐,就是西長安街,街對面就是總統府新華宮。&& 一萬大洋能買下這麼好的大宅門,任誰都說撿了大便宜,不過陳子錕籌措這剩下的七千塊錢可費了大力氣了,阮銘川那邊給了他五百大洋的採訪費,車廠這邊出了一千塊,剩下的五千五,都是陸軍部的同事兼西點校王庚借給他的。 貝勒爺的後代也是窮瘋了,這些年把祖留下來的積業敗的一乾二淨,金銀首飾珠寶玉器古玩字畫早十年就賣完了,紫檀木傢俱官窯瓷器也都典當了,剩下的只有一個略顯破敗、雜草叢生的空宅子,這也是為什麼只賣一萬塊錢的原因之一,總之陳子錕盤下這座宅子之後還不能立刻搬進去,得好好拾掇一番才行。 買傢俱,僱傭人、都需要錢,需要大把的時間,陳子錕整天班忙不過來,這些雜務就交給姚依蕾來辦,姚大小姐可不是只會花錢的主兒,操持起內務來可是一把好手,指揮工人打掃庭院,修葺房屋,添置家當,裡裡外外一條龍,根本不用陳子錕分心。 這段時間,姚依蕾住在六國飯店,擺明了和家裡一刀兩斷,姚啟楨夫婦奈何不了她,只好默許此事,不過心頭總有一根刺梗著,不願意承認這門親事。 半個月很快過去,已經是四月底的時候,梁啟超那邊打來電話,讓陳子錕去家裡拜師。 陳子錕打扮一新,長袍大褂一絲不苟,坐著王棟樑的洋車來到粱宅,一進胡同就發覺有些不對勁,雖說梁啟超府總是賓朋滿座,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熱鬧啊,胡同裡停滿了汽車和馬車,太陽地裡還有十幾輛等活兒的洋車。 進了府門,喜氣洋洋的氣氛撲面而來,西裝革履的梁思成早就等在門口,見陳子錕進來,便熱情的拉著他的手直接進了後宅,院子裡站滿了衣冠楚楚的客人,儘是些熟面孔。 熊希齡,汪大燮、林長民,這幾位政界名人都是和陳子錕相熟的老前輩,今日能來參加他的拜師儀式,倒也不算太過驚喜,陳子錕一一和他們見禮,梁思成在旁邊陪著,向他介紹另外一些貴賓。 「這位是北京大學的辜鴻銘教授,胡適之教授。」梁思成道。 陳子錕急忙前大禮參拜,辜鴻銘撅著山羊鬍子笑呵呵道:「如今拜了新師父,可不要忘了老師父啊。」 「辜老,學生怎麼敢忘記您呢。」陳子錕笑呵呵道,又向胡適鞠躬道:「胡教授好。」 胡適笑容滿面,客套了兩句,他和陳子錕的關係不算很熟,今天到場主要是給梁啟超面子。 梁啟超是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導師,清華方面自然也有重磅人士到場,校長曹雲祥一身西裝,彬彬有禮的和陳子錕握手,當他知道陳子錕曾在約翰就讀之後,神采飛揚道:「原來還是校。」 還有一位長衫瓜皮帽先生,一副厚厚的眼鏡宛如酒瓶底,看起來就像是鄉下教匠,梁思成介紹道:「這位是王國維先生。」 陳子錕肅然起敬:「可是寫出《人間詞話》的觀堂先生。」 王國維似乎不太喜歡這種熱鬧場面,淡淡道:「正是老朽。」 忽然門口一陣喧嘩,眾人齊刷刷回頭,只見一幫人簇擁著一位長者進來,正是前北大校長蔡元培,後面跟著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笑容顯得頗為冷峻。 聽說蔡元培駕到,正在屋裡應酬客人的梁啟超急忙出來相迎,一番寒暄後陳子錕才知道,後面那人是前北大教授黃侃,說起來也算自己的半個老師了。 蔡元培和黃侃都是剛下火車,風塵僕僕就趕過來了,可見梁啟超的面子之大,陳子錕深深感觸到,梁啟超對自己的殷切厚望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想。 院子裡還有很多年輕的面孔,梁思成一一向陳子錕進行了介紹,有些是已經認識的,比如梁思成的幾個弟弟,未婚妻林徽因以及她的兩個表姐,還有梁啟超的其他學生,比如王庚和徐志摩,還有清華的學生吳文藻、梁實秋等。 眾多政界學界達人匯聚一堂,自然少不了新聞界的朋,京城各大報社的記者都被邀請來了,其中阮銘川的身影更是活躍無比,不時幫陳子錕和名流們拍一張合影,院子裡鎂粉燃燒的火光此起彼伏。 吉時已到,拜師儀式開始,地點就在粱宅的正堂裡,中堂懸掛著至聖先師孔夫子的畫像,條案擺著香爐,梁啟超坐在一旁的太師椅,陳子錕奉茶磕頭,有板有眼,賓客們在一旁觀禮,記者們的閃光燈更是閃個不停。 院子裡的僻靜處,一男一女相對而立,男的無比哀傷道:「徽因,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惟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女的道:「徐兄,難道你不明白,我們之間唯有情,沒有愛情,因為我倆太一致了,沒有互補性,我和你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也不可能相交的。」 忽然遠處有人喊道:「徽因,快來啊。」 「對不起志摩,我走了,思成在叫我。」林徽因低頭走開。 詩人悲傷逆流成河,踟躇著去了。 拜師儀式完成後,眾人正在暢談,忽然見粱宅家人急匆匆奔進來報稱:「大事不好!」 梁啟超鎮定自若道:「何事喧嘩?」 家人氣不接下氣:「兵,有一隊兵馬奔著咱們家來了!」 在場的一些政界名流們交換一下目光,熊希齡站出來道:「任公無需多慮,我倒要看看,是誰的兵弁如此膽大包天。」 他和汪大燮都是當過一任內閣總理的,林長民當過段祺瑞內閣的司法總長,其他人等也都是流社會的翹楚人物,別說是幾個丘八了,就是曹錕吳佩孚本人來了,也得乖乖的喊一聲先生。 梁啟超自然是絲毫不懼,他驚訝的是,自己在軍界既無朋又無仇家,這些當兵的究竟為何而來。 正說著,那隊兵已經進來了,為首是一個少校軍官,筆挺的呢子制服,馬靴珵亮,見了眾人就是啪的一個立正,道:「列位大人,小的奉直魯豫巡閱使曹老帥之命,前來恭賀梁老先生收徒,這是花籃,這是賀禮。」 說罷一擺手,八個大兵搬過來一個巨大的花籃,北京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這個花籃全部用鮮花紮成,花團錦簇,甚是漂亮。 賀禮是一個薄薄的紅色信封,裡面大概裝著銀行支票之類的,少校副官畢恭畢敬的雙手獻來,後退兩步,又是一個敬禮:「梁老先生,小的任務完成,告退。」 不速之客來的快,走的也快,只是為今天的拜師大典增添了一段花絮而已,不過在有心人眼裡,這個花籃送的可不簡單。 …… 次日,姚公館,桌面攤著今天的報紙,京報,新聞報、晨報都刊登了梁啟超收徒的消息,尤其京報的報道尤其細緻而精彩,到場嘉賓的名單都羅列出來,令人目不暇接,瞠目結舌。 「乖乖,你那毛腳女婿好大的面子哦。」姚太太誇張的嚷道。 姚啟楨抽著煙斗,不屑道:「那是人家給梁啟超面子好不好?」 姚太太指著報紙的照片道:「這個花籃好嚇人,有一人多高,這是誰送的啊。」 姚啟楨瞥了一眼,照片雖然模糊的一塌糊塗,但花籃後面站著的大兵卻是一目瞭然,旁邊的一行小字更是做了註解:直魯豫巡閱使曹錕將之賀禮。 「絲……」姚啟楨倒吸一口涼氣,什麼熊希齡汪大燮蔡元培胡適之辜鴻銘之類的人物雖然名震天下,但還不致於讓當過一任交通部次長的姚先生吃驚,因為這些人物都已經過氣,或者是學界的泰斗,和自己的業務範圍不搭邊,但曹錕可就不一樣了,那是直系的首領,北洋政府的太皇,別管是大總統還是內閣總理,都得聽他的招呼。 姚啟楨是政界混過的人,自然曉得這裡面的利害關係,曹錕不會那麼給梁啟超面子,他送花籃的原因,八成是因為吳佩孚的關係而給陳子錕的面子,看來自己這個女婿,絕非等閒之輩啊。 「聽說蕾蕾在東文昌胡同買了個舊宅子,整天帶著一幫傭人打掃,早還到鬼市去淘舊貨呢,咱家小囡可沒過過這樣的苦日子啊,我說,咱們是不是也……」 「不行,絕不許給她一毛錢!」姚啟楨皺眉道,一甩手樓去了。 姚太太見丈夫如此堅決,便也不敢再提此事。 二樓房,姚啟楨拿起電話如此這般的安排了一番,末了還交代道:「千萬不要出紕漏。」 …… 東文昌胡同陳宅,姚家的汽車伕阿福向姚依蕾稟告說:「小姐,我過來的時候看見有家人掛牌賣傢俱,好像都是好的紫檀貨色。」 姚依蕾一聽,眼睛都亮了,當即讓阿福帶自己前去觀看,果然是一戶人家正在賣傢俱,全套的紫檀木傢俱,四件櫃、燈掛椅、大香案、架子床、香妃榻、條案、方桌、八仙桌,開價竟然只要一千大洋。 「我買了!」姚依蕾當機立斷,包下這些傢俱,雖然此時她兜裡連十塊錢都拿不出來。 第三卷戎機第七十一章車禍 姚依蕾不慌不忙對賣傢俱的人說:「我一個婦道人家身沒帶這麼現洋,要不這樣,這些傢俱先幫我搬到東文昌胡同17號去,回頭再給你們錢。」 她一副大戶人家千金小姐的作派,別人自然相信,找了一幫苦力,幾輛騾車,就把這些傢俱運到陳宅去了,這些紫檀傢俱真是貨真價實,四件櫃四個人才能抬動,那木料真叫紮實。 運到了府,姚依蕾先拿了十塊大洋打發了搬傢俱的苦力,又對賣家說:「真對不住,先生在陸軍部班,還沒回來,等他晚回來我讓他開張支票,明兒一早給您送過去。」 賣家見他們家宅子氣派敞亮,又聽說男主人在陸軍部有著體面的差使,自然是陪著笑臉道:「不慌,不慌。」 等賣家走了,姚依蕾一個激靈蹦起來,對阿福道:「開車,去琉璃廠!」 琉璃廠是專賣古玩字畫的地方,也有收舊傢俱的鋪子,姚依蕾迅速趕到那裡,叫了一個專做紫檀傢俱生意的掌櫃回來,給他看那些剛收來的傢俱,掌櫃的見多識廣,眼睛毒辣無比,二話不說伸出兩根手指:「兩千大洋,我收了。」 「成交!」姚依蕾也是個爽快人,立刻派人把傢俱裝車運到琉璃廠,收了掌櫃的兩千塊錢的莊票,拿出一千來又買了一套花梨木的傢俱,剩下的一千塊當即就差人送到賣家手裡,並且拿回了收據。 賣家收了錢,當即趕到姚公館,把莊票交給姚啟楨,姚先生略有驚訝:「這麼快就付清了?」 「沒錯,大小姐不含糊,一千塊錢分毫不少。」賣家點頭哈腰道。 「辦妥了就好。」姚啟楨道。 「妥了,您老交代的事情,那必須辦得妥妥的。」賣家是個四十來歲的旗人,一嘴的北京話順溜的像是抹了香油。 姚啟楨給了他五十塊錢,打發去了,過了一會,桌的電話響了,是琉璃廠一家倒騰紫檀木傢俱的鋪子打來的,掌櫃的和他做過幾次生意,挺熟。 「姚先生,我這兒又收了一套紫檀,成色和您昨天買的那套一樣的好,您老要不再來瞧瞧?」 「哦,謝了,再說。」姚啟楨放下電話繼續忙乎自己的工作,忽然抬起頭來啞然失笑,然後無奈的搖搖頭,他終於回過味了,女兒這票買賣幹的真叫漂亮,轉手就把自己半賣半送貼補給她的傢俱給倒騰出去了。 哎,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啊,搞起投機來絲毫不遜乃父。 …… 陸軍部,總務廳庶務科,陳子錕收到了一封來自海的「快郵代電」,信封裡裝著一張聖約翰大學補發的畢業證,鑒冰的辦事效率令人咋舌,這麼快就把陳子錕需要的東西搞好了,不過信封裡還有一張便條,面寥寥四個娟秀的小字。 「我欲北。」 陳子錕很頭疼,鑒冰等不及了,要到北京來見自己,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可如何是好。 車到山前必有路,先不管那麼多,陳子錕拿著自己的學歷證明前去軍衡司重新銓敘軍銜,按照陸軍部的相關規定,大學學歷者的基準軍銜應為少校,自己的中尉明顯偏低。 可是畢業證拿過去之後,軍衡司的這幫官僚依然推三拖四,說什麼規定中沒有關於遺失補發畢業證能否作為銓敘軍銜標準的說法,還要匯報司,研究決定,陳子錕知道這是金永炎故意給自己小鞋穿,並不為難這些軍官,淡然一笑就走了。 正值中午下班時候,陳子錕來到陸軍部門口,金永炎的龐蒂克專車就停在院子裡,一個年輕的汽車伕正拿著麂皮一邊吹口哨一邊擦車,看到陳子錕後下下打量一番,最後停在他的中尉肩章,鄙夷的嗤了一聲。 要換了陳子錕以前的脾氣,早就去揍人了,可是現如今他才不屑和一個小小汽車伕置氣呢,反正自己的前程又不是被金次長捏在手裡,這些小手段不過徒增笑爾。 出了鐵獅子胡同,陳子錕忽然想到今天是五月七日,袁世凱簽訂賣國二十一條的國恥紀念日,前幾天的報紙說,今天長安街會有學生遊行紀念。 又是遊行,陳子錕不禁懷念起民國八年的五四運動來,若非那場陰差陽錯的亂局,自己的人生恐怕就是另一個規軌跡了,不過兜兜轉轉四年後,擦肩而過的姚依蕾又回到自己身邊,這又不能不讓人感歎造化弄人。 幾乎是下意識的,陳子錕叫了一輛洋車,直奔長安街而去,車伕跑得飛快,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趕緊避讓,然後就見那輛熟悉的龐蒂克小轎車呼嘯而去,汽車後座一位將正襟危坐,正是陸軍次長金永炎。 汽車的前輪正壓在一處水窪裡,濺起的泥水污染了車伕嶄新的褲褂。 「操行!」車伕低聲罵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自己車拉著的也是個軍官老爺,趕緊噤聲偷眼向後瞧,陳子錕似乎沒聽見一樣。 忽然一聲巨響,前面路口驚叫聲四起,車伕拉著洋車跑過去一看,一輛摩托車兩輪朝天猶自轉動,兩個年輕人倒伏在地,血頭血臉,不遠處,龐蒂克小轎車橫在路,汽車伕下車匆忙查看車頭有無凹痕,發現並無大礙後,這才登車欲走。 「不許走!」陳子錕大喝一聲,逕直從洋車飛身而下,攔在汽車頭前。 「你他媽吃頂了!」汽車伕猛按喇叭,陳子錕不為所動,如同一尊鐵塔一般攔住汽車,周圍路人越聚越多,漸漸圍的水洩不通。 「怎麼回事?」坐在後座的金次長不耐煩的掏出金質懷表看了看,內閣總理兼陸軍總長緊急召見他有重要軍務大事相商,可斷斷不敢懈怠,至於路撞了個把人,那都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至於是誰攔住自己的汽車,金次長再清楚不過了,但次長的架子不能倒,就算自己認識是陳子錕,也得問這麼一聲,這叫譜兒。 「回您的話,有個不開眼的攔住咱的車了,看樣子好像是個當兵的。」汽車伕答道,他也故意裝著不認識陳子錕,腳下的油門不斷轟著,只要金次長一句話,他就真敢撞死這個不開眼的小子。 他敢,金永炎還不敢呢,畢竟陳子錕的背後站著的是吳佩孚,要不是因為陳子錕這小子敢當街毆打自己的愛子,他也不會刻意給陳子錕小鞋穿。 「讓他閃開,我有要事耽誤不得。」金永炎再一次掏出懷表看了看。 「閃開,要不然撞死你丫的。」汽車伕探出腦袋沖陳子錕吼道,狗仗人勢的樣子激怒了路人們,更惹惱了陳子錕,他前將胳膊伸進車窗揪住了汽車伕的領子。 汽車伕大怒:「大膽!你知道這是誰的車?」 「不管誰的車,撞了人就別想走!」陳子錕一把將他從車裡拽了出來搡到地,汽車伕還想爬起來反抗,卻被路人團團圍住,紛紛指責道:「橫衝直撞,撞了人還想走,還有沒有王法!」 面對洶湧民意,汽車伕啞口無言,只能恨恨的盯著陳子錕,車裡的金次長如坐針氈,可是外面圍了那麼多激憤的路人,他也不敢貿然下車。 陳子錕心裡這個開心啊,金次長的專車撞到了人,這可是天賜的良機,非得藉著這個事兒把丫挺的搞臭不可。 忽聽旁邊有人喊:「哎呀,這人好像不行了。」 陳子錕扭頭看去,滿心的幸災樂禍頓時化為烏有,因為那兩人他都認識,被壓在摩托車下的是恩師梁啟超的長子梁思成,另一個則是思成的弟弟思永。 「快救人!」陳子錕趕緊前抬起摩托車,小心翼翼把滿身鮮血的梁思成抱出來,梁思永的傷勢明顯輕了一些,已經一瘸一拐的爬起來了,哭喪著臉問道:「大哥怎麼樣了?」 陳子錕將手指搭在梁思成脖頸大動脈處試了試,道:「沒死,趕緊送醫院!」 抱著奄奄一息的梁思成正要汽車裡放,哪成想汽車伕早已從地爬起來,鑽進汽車一踩油門,跑了。 陳子錕對金永炎的無恥和冷血憤怒到了極點,可此時此刻,他只能優先選擇救人。 這裡距離粱宅很近,陳子錕也顧不管金永炎了,抱著梁思成朝粱宅走去,思永驚魂未定的跟在後面,不大工夫到了門前,門房見大少爺滿身是血的被人抱進來,趕緊飛報老爺夫人,搶救傷員不提。 金永炎的汽車剛開出去幾十米遠,遠處警笛聲起,路邊警亭裡的巡警聞訊趕來了,攔停了汽車,前啪的一個敬禮,在馬路當差的夥計,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車裡非富即貴,絕對不是自己一個小小巡警惹得起的角色。 金永炎依然沒有下車,只是搖下車窗,丟下一張名片,便繼續正襟危坐,喝道:「開車。」 驅動汽車一溜煙跑了。 巡警依然在原地立正敬禮,等汽車走遠了才從地撿起名片,撣了一下面的灰塵,驚道:「我的娘哎,是個次長啊!」 第三卷戎機第七十二章驚天大劫案 梁思成的傷勢很嚴重,神智已經恍惚,渾身都是鮮血,梁家下無不大放悲聲,就連一貫沉著冷靜的梁啟超也不免亂了陣腳,幸虧他新收的弟子陳子錕無比鎮定,調度有方,大家的心緒這才稍微平定了些。 陳子錕在西點學過戰場急救術,簡單檢查了一下梁思成受傷位置,並無重大創口,腿不能動,應該是骨折了,而思永只是一些皮外傷,並無大礙。 「叫車,送外科醫院。」陳子錕道,家裡沒有器械藥品,根本無法處理這種傷情。 「西醫還是中醫?」有人問道。 「當然是西醫!」梁啟超斬釘截鐵的說道。 梁家有自用的汽車,急忙開了出來,一幫人七手八腳將梁思成抬後座橫躺,思永坐在旁邊。陳子錕親自駕車開往醫院,其餘人等叫了人力車隨後趕過去。 把傷員送到一家外國醫院,洋人醫生檢查了梁家兄弟的傷勢,認為並無大礙,思永擦點藥水即可出院,思成的傷勢略重,但也不需開刀診治,打個夾板臥床靜養幾天就行。 聽到醫生這麼說,梁家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整個過程陳子錕都隨同左右,一直忙到傍晚時分才塵埃落定,梁啟超感謝道:「子錕,幸虧有你在,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陳子錕道:「車禍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即使我不在場,也會有別人挺身而出的,對了,撞倒思成思永的是陸軍部次長金永炎的專車。」 梁啟超道:「我自會找他討個說法,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 陳子錕這才離開醫院,走在路聽到報童吆喝:「看報看報,日本水兵在天津登陸示威!」 「來份報紙。」陳子錕急忙掏了一個銅子買了份報紙,邊走邊看,不禁大驚失色。 報道稱,日本海軍四艘驅逐艦在天津港靠岸,水兵數百人武裝登岸示威,抗議津浦路藍鋼快車西方旅客被劫一事。 陳子錕就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全身的弦都繃緊了,藍鋼快車他乘過數次,那可是全中國最豪華最高檔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搭乘之人莫不是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亦或是西洋遊客、外交官等,為了保障安全,交通部在車配備了警衛隊,列車沿線也有護路軍來往巡邏,怎麼就出了事呢! 忽然一股寒意浮心頭,按照鑒冰的性格,「我欲北」這四個字代表的意思是「我已經啟程去北京了。」 從海到北京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鐵路,報紙說被劫的是昨日的02次藍鋼特快,正常到站時間應該是昨天下午,而自己接到的電報也是昨天下午抵達,今天早郵差才送到陸軍部的。 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鑒冰很可能就在這趟被劫持的藍鋼特快! 陳子錕急忙夾起報紙叫了一輛洋車直奔鐵獅子胡同而去,今天光顧著忙梁家的事情,下午都沒去班,不知道陸軍部有沒有得到消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北洋軍政當局肯定要大動干戈,鐵獅子胡同今夜注定不會平靜。 洋車進了鐵獅子胡同,陳子錕就覺得氣氛不對,以往這個鐘點,各衙門口都熄燈下班了,可今天居然全亮著燈,街面更是停滿了汽車,來到陸軍部門口,只見門口加了雙崗,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陳子錕付錢下車,匆匆而入,來到庶務科辦公室前,只見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剛轉身,白科長急匆匆過來,埋怨道:「小陳,你下午怎麼不打聲招呼就跑了,出大事了。」 「是不是火車被劫一事?」陳子錕問道。 「你也知道了,金次長正召集各司官員緊急商討對策呢,你來得正好,趕緊去茶房看看,別斷了熱水,再帶工人把會議室打掃一下,開了一下午的會,滿地都是煙頭。」 陳子錕沒有多說什麼,叫了工人走進會議室打掃起來,會議室的牆掛著山東省的大比例尺軍用地圖,面用紅藍鉛筆標注著劫案發生的地點和劫匪逃走的路線,他前仔細端詳一番,將地形和地名記在心中。 院子裡,陸軍部的大小軍官們三三兩兩的站在一起,抽煙聊天,這個案子是昨天凌晨發生的,但直到今天消息才傳到北京,洋人公使向大總統施加壓力,勒令二十四小時內必須破案,並且務必保證人質的安全,大總統立刻著交通部、內務部、陸軍部等衙門,在最短時間內拿出一個營救方案來。 他們開了一下午的會,依然是毫無頭緒,山東傳來的情報語焉不詳,根本不清楚劫走旅客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不知道是誰做的案子,又怎麼拿出對策來。 正低聲議論著,忽聽一聲高喊:「金次長到!」 所有軍官立刻立正,金永炎鐵青著面孔,快步走進會議室,宣佈繼續開會,軍官們也都走了進來,強打精神坐下開會,誰也不曾注意,庶務科的三等科員陳子錕也坐在了後面。 剛才暫時休會期間,金永炎又接到了大總統黎元洪和內閣總理兼陸軍部長張紹曾的電話,兩位大人再次重申了這次案件的嚴重性,西方各國使節已經向北洋政府發出了最後通牒,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此案,西方人就要派兵接管津浦路,自己營救旅客了。 讓金次長鬧心的不止這一件事,中午時分,自己接到張紹曾的電話趕往新華宮議事的時候,車速過快,撞翻了兩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這本來也沒什麼,可是部裡那個礙眼的小子陳子錕,竟然攔住自己的去路,甚至還把汽車伕拉下來暴打,如果不是急著趕赴新華宮,金永炎才不會善罷甘休。 「諸位,據最新情報,劫走中西旅客的很可能是盤踞臨城一帶的土匪,蘇魯豫皖交界之處,土匪肆虐多年,荼毒百姓,這次居然攔截國際列車,劫走中西旅客數十人,震驚中外,邦莫不驚詫,大總統有令,不惜一切代價解救人質,諸位都是行伍中人,剿匪是你們的本行,都拿個主意出來。」 聽了金次長的話,下面嘰嘰喳喳議論起來,有人提議調洛陽吳佩孚的兵馬前去圍剿,有人提議調動大軍圍而不攻,施加壓力,還有人說,不妨先接受土匪的條件,等人質回來再行圍剿不遲。 金次長面無表情的聽著,陸軍部養了一幫只會紙談兵的呆子,如果這些簡單的辦法行之有效的話,山東督軍自己就辦了,哪還用的著陸軍部開會想對策。 不過金次長本人也想不出好辦法,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之後,他就沒帶過兵打過仗,擔任的都是講武堂教官、軍校校長之類的工作,遇到如此棘手的案子,他也束手無策。 台下亂哄哄一片,金次長心煩意亂,端起茶杯喝水,忽聽下面有人朗聲說道:「我有對策!」 會議室一下安靜下來,所有人盯著後排的三等科員陳子錕中尉。 陳子錕施施然站起,道:「如今敵情不明,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土匪到底是哪路人馬,大當家的姓甚名誰,行事風格、手下有多少人槍,和周邊其他匪幫的關係,以及人質的具體數量,健康狀況,關在哪裡,周邊的山水地形,村落田地河流道路,知己知彼,方能進行下一步部署。」 眾人見他說的頭頭是道,都不敢插嘴,金次長見是陳子錕說話,眉毛漸漸擰了起來:「說的輕巧,誰能深入匪穴,探聽情報。」 陳子錕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自然是軍隊派幹練靈巧之人,喬裝改扮,或作遊方郎中,或作貨郎,混入匪境打探情報輕而易舉。」 金永炎冷笑:「然後呢?」 「探明敵情,募精幹死士,裝備速射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黃龍,滅匪首,救人質,當然,具體步驟還要仔細研究,這只是初步方案。」 「一派胡言!」不等陳子錕說完,金永炎將茶杯重重往桌一放,茶水四溢。 「你是什麼人,這裡有你說話的資格麼!」金次長的副官察言觀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陳子錕的鼻子大罵道。 眾人被壓抑的心情一下找到了釋放口,紛紛痛斥陳子錕沒有長幼尊卑,一個區區三等中尉科員就敢在高級軍事會議大放厥詞,胡說八道,簡直就是不把在座的將軍和校官們放在眼裡。 「白科長,白科長!」總務廳長高聲喝道,白科長聞聲趕到,看到這副陣勢可嚇壞了,擦著冷汗道:「卑職在。」 「你怎麼管束下屬的?」總務廳長質問道。 白科長看看後排傲然挺立的陳子錕,趕緊前拉他走。 陳子錕知道今天把金永炎得罪狠了,在陸軍部絕無出頭之日,索性豁出去了,冷笑道:「或剿或撫,總要拿出具體的方案才行,向諸位這般誇誇其談,不著邊際,怕是等人質死光了也沒有頭緒。」 金永炎大怒,新仇舊恨湧心頭,嘶吼道:「放肆!來人啊,把這個狂徒抓起來,關禁閉!革職!問罪!」 兩個如狼似虎的馬弁衝了進來,將陳子錕押了出去,軍官們沒有一個幫他求情的,王庚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看到金次長怒不可遏的樣子,便將話嚥回肚子裡了。 陸軍部沒有專門的禁閉室,只好暫且鎖在茶爐房旁邊的煤倉裡。 等憲兵走遠了,燒鍋爐的老馬見陳子錕落難,倒也沒有幸災樂禍,反而湊過來貼著門縫道:「陳長官,要不要我幫您捎個信什麼的。」 陳子錕道:「您受累,走遠點。」 老馬往後退了幾步。 「再遠點。」陳子錕道。 老馬又往後退了幾步。 陳子錕一記凌厲無比的側踹,煤倉的兩扇破門飛出十幾米遠,他整整衣服走了出來,縱身一躍就了牆,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乖乖,好俊的身手。」老馬瞠目結舌。 第四卷軍閥第一章中國人的江湖你永遠不懂 夜色闌珊,涼風習習,陳子錕健步如飛走在鐵獅子胡同,徹底和金次長撕破臉皮讓他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反正自己從未指望在陸軍部這個死氣沉沉的衙門裡謀發展,索性一拍兩散,倒也乾脆。 他先回了紫光車廠一趟,一進門寶慶就從躺椅跳起來道:「你可回來了,找你找了半天。」 「什麼事?」陳子錕心頭一緊,不祥的感覺襲來。 「加急電報,海來的。」寶慶把攥在手裡的電報遞過去,陳子錕打開一看,面寥寥四個字卻如同大錘一般敲在他心頭。 「冰在車」 電報是李耀廷發來的,言簡意賅,鑒冰也是肉票之一。 陳子錕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問寶慶櫃有多少現錢,寶慶也不含糊,當即開了錢箱,裡面一大堆銅子兒,車廠生意小,車伕交來的份子錢大多數銅子,小洋都少見,更別說大洋了,陳子錕抓了一把銅元塞在兜裡,道:「有事去山東,可能要是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說罷轉身出門,寶慶趕忙追出去想叮囑兩句,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來。 從車廠出來,陳子錕又去了東文昌胡同自己的新家,他得給姚依蕾交代一聲,姚大小姐聽說陳子錕要去山東辦差,倒是一點也不驚訝,發生那麼大案子,正是自家未婚夫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她哪能牽後腿。 陳子錕連換洗衣服都沒拿,只在臥室提了一個精巧的小皮箱就出門了,叫了一輛洋車直奔正陽門火車站,到了站前廣場,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鐘樓的時間,已經是夜裡九點半了。 正陽門火車站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陳子錕昂首闊步提著皮箱進了候車室,只見軟席候車室裡站著許多人,個個衣冠楚楚,氣派不凡,門口還有兩個護路軍站崗,禁止閒雜人等進入。 陳子錕心中狐疑,猜不清這些人的來路,四下環顧,忽然發現一個熟人,京報記者阮銘川正坐在不遠處東張西望,兩人四目相接,阮記者喜不自禁,走過來道:「陳兄,你也去山東啊,能不能幫我通融一下。」 說著指了指軟席候車室那邊。 陳子錕頓時明白了,那幫人應該是政府派去解決綁票事宜的特派團,阮銘川是小報記者,沒資格隨團前往,他以為自己也是特派團中的一員,其實自己和他一樣,都是自費旅客。 不過這話沒必要說破,陳子錕微微一笑:「小事一樁,你跟我來。」 說罷領著阮銘川走到軟席候車室門口,逕直就往裡面闖,兩個護路軍一點也不給他面子,伸手攔住道:「長官,這是交通部的包車,您請外面候車。」 陳子錕正準備提趙家勇的名字,忽然看到軟席候車室裡有自己認識的人,便揮手喊道:「史迪威少校!」 美國公使館武官助理約瑟夫.史迪威尉現在已經晉陞為少校了,肩膀赫然一顆金色橡葉,作為當事國一方的代表,他也是特派團的成員之一,聽到喊聲,史迪威扭頭過來,立刻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陳子錕,立刻走過來打招呼:「陳,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了。」陳子錕轉身將手提箱交給阮銘川提著,自己大踏步的走進去,親熱的和史迪威握手、擁抱,阮銘川如此機靈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也帶著笑容撇著洋文隨著陳子錕走了進去。 兩個守門的士兵搞不清他們的底細,見陳子錕和洋人軍官如此熟悉,哪還敢仔細盤問。 兩人就這樣渾水摸魚混進來了,特派團裡什麼人都有,既有各國使節派出的工作人員,又有僑民代表,北洋內務部、外交部、交通部等機關的官僚,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認識,所以也沒人識破這兩個冒牌貨。 忽然一個秘打扮的男子匆匆走過來問陳子錕:「你是陸軍部的?」 「是的。」陳子錕鎮定自若的答道,心中卻在急速的盤算著如何應對他的進一步發問。 豈料那男子並未再問,而是返身對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道:「總長,陸軍部的人到了。」 那男子摸出懷表看了看:「人到齊了,可以發車。」 列車長吹響了哨子,特派團成員們停止了交談,在列車員的引領下從貴賓出口登月台,一列火車停在鐵軌,數十名護路軍士兵持槍站崗,將其他旅客攔阻在警戒線外面。 這是交通部專門調撥的專列,兩節火車頭一前一後,中間掛軟臥三節,餐車一節,另有警衛隊乘坐的三等車廂兩節,浩浩蕩蕩直奔劫案發生地山東棗莊,一路之所有車輛統統避讓。 汽笛長鳴,蒸汽騰騰,列車開出了北京,此時的正陽門火車站外,一輛汽車疾馳而至,車跳下兩個陸軍校,匆匆進了車站卻發現特派團已經走了,不禁大為懊喪:「怎麼不等我們就走了!」 …… 臨城火車大劫案一出,世界震驚,各國使節紛紛對北洋政府進行最強烈抗議,儼然有重演第二次庚子事件的苗頭,黎元洪大總統和張紹曾內閣不敢怠慢,在最短的時間內拼湊出一支特派團來奔赴棗莊監督地方當局解救人質,特派團由交通總長吳毓麟親自掛帥擔當,成員包括各國外交人員,外交部交通部陸軍部司法部的官員等,可謂人才濟濟。 洋大人們都是帶著火氣來的,交通部方面曲意逢迎,生怕他們借題發揮,餐車配備著從北京飯店借來的廚子,中餐西餐啤酒汽水白蘭地二十四小時供應,好的咖啡和香煙更是任意享用。 陳子錕自然是和各國武官們坐在一起,他英語法語都很地道,交流沒有任何障礙,若是以往,這定然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旅途,但此前剛發生過一場駭人聽聞的大劫案,三十九名西洋人在中國最豪華最安全的列車遭到綁架,這些武官們無論如何也沒法對陳子錕產生好印象。 因為陳子錕穿著北洋陸軍的中尉制服,他代表的是這個國家昏聵無能的軍隊。 不過史迪威對陳子錕還是很好的,畢竟他們是西點校,而且史迪威和那些整天呆在東交民巷的武官不同,他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整個中國,對這個古老國家的現狀有著深刻的瞭解。 阮銘川則混在那些高官當中,一雙耳朵支稜著,傾聽著任何有用的信息,一顆心更是激動的怦怦亂跳,全北京的記者就他一個混進了特派團裡,肯定掌握的都是最給力的猛料,到時候京報還不拔得頭籌,成為北京銷量第一的大報紙啊。 這趟專車開的極快,沿途也不停靠任何站點,所以次日清晨便抵達了臨城車站,臨城隸屬山東嶧縣,因為當地棗樹很多,民間俗稱棗莊,嶧縣縣政府一干人等早早在車站迎接,還組織了一支寒酸的軍樂隊敲鑼打鼓歡迎北京來的洋大人們。 可惜洋大人們絲毫也不給面子,連握手這樣起碼的禮節都省了,直接要求調查案件當事人,因為陳子錕的英語水平比外交部的翻譯還要精湛一些,而且本身就是軍人,在翻譯均軍事術語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越性,所以被臨時當作了翻譯。 被調查的對象是列車的司機、車警、被釋放的旅客,以及最先趕到事發地點的陸軍第六混成旅的軍官。 根據他們的口述,迷霧重重的真相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五月六日凌晨時分,藍鋼快車即將抵達臨城車站,司機忽然發現前面有一段鐵軌被拆掉,緊急制動後車頭、郵車和一節三等客車傾覆,隨後大批武裝人員出現,鳴槍威懾車警,劫走中西旅客百人,其中一名英籍羅馬尼亞旅客因反抗被當場擊斃。 事發後,第六混成旅的官兵迅速趕到,與匪展開激烈槍戰,搶回數名旅客,但終因火力不濟,土匪成功逃脫,目前已經潛入山區不知去向。 棗莊一帶匪患嚴重,大大小小的武裝數十股,所以官軍也不清楚到底是哪路人馬下的手,山東軍政當局畏首畏首,朝令夕改,從發案件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天過去了,硬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調查完畢,武官們立刻鬧騰開來,吵吵嚷嚷說什麼的都有,室內充斥著英語法語德語意大利語,有人說要接管當地軍隊指揮權,有人說要調派本國駐東交民巷的軍隊來,史迪威是個明白人,沒跟著他們一起鬧騰,悄悄開門溜了出去,陳子錕一言不發,也跟著出去了。 「陳,你有什麼辦法麼?」史迪威遞了一支紙煙給他,這次大劫案,美國人質數量最多,其中不乏軍官、記者、參議員的女兒這樣有社會地位的人士,所以史迪威的壓力也很大,但他深知作為一個外國人,胡亂插手當地事務,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老實說,真的沒有任何好辦法,這種狀況下,只有採用最簡單的一招。」陳子錕接過煙卻不點燃,沉吟片刻道。 「什麼?」 「我想親自去和土匪談談。」陳子錕答道。 史迪威臉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瞳孔卻微微收縮:「陳,你確信這樣做沒有危險。」 「約瑟夫,中國人的江湖,你永遠不懂,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陳子錕道。 第四卷軍閥第二章這個貨郎不簡單 陳子錕單槍匹馬開始了他的征程,他先去了臨城火車站旁邊的剃頭攤子理發- 時值五月初,天氣轉暖,剃頭挑子的生意很好,一個五十來歲的剃頭匠忙裡忙外,剃頭刮臉,招呼客人,動作麻利無比,一看就是個行家裡手,旁邊陰涼地裡,蹲著七八個閒漢,一邊胡扯一邊等著剃頭。 眾人忽見一軍裝筆挺的軍官過來,頓時噤聲不言,陳子錕倒是和氣的很,掏出香煙來散了一圈,撇著剛學會的魯南腔道:「爺們,剃頭呢。」 大夥兒把煙卷拿在鼻子下面嗅著,忙不迭的點頭,洋煙在臨城還是稀罕物,他們都捨不得抽。 「長官,您要剃頭還是刮臉?」剃頭匠客客氣氣問道,這位長官是生面孔,軍裝也和本地官兵的不太一樣,看樣子是剛從京城來的,老師傅可不敢怠慢了,坐在椅子的客人也很識趣的要起來讓他,卻被陳子錕制止:「我剃頭,不忙,總有個先來後到,我等著,沒事。」 見這位長官如此和善,大伙也都放鬆下來,有人擦著洋火幫陳子錕點了煙,氣氛融洽許多,陳子錕往牆根一蹲,動作自然毫不做作,和這幫閒漢聊了起來,扯來扯去自然扯到剛發生的大劫案,雖然沒有得到確切的線索,但也收穫了不少情報,比如當地百姓對土匪和官兵的態度,對大劫案所持的立場等。 終於輪到陳子錕剃頭了,剃頭匠看著他滿頭烏亮的偏分頭不敢下剪子,遲疑道:「先生,真要剃光?」 「剃光了涼快,省事。」陳子錕笑道。 隨著刀剪的遊走,陳子錕的頭髮一團團落了下來,剃光頭很簡單,分分鐘就好,老師傅取了一把鋒利的剃刀在珵亮的皮條蹭了兩下,準備給他把頭皮刮乾淨,陳子錕卻道:「就這樣,不用刮了。」說罷自己解了圍布,抖了兩下,拿出一個大子兒遞過去:「謝了。」 「哎喲,長官太客氣了,是我該謝謝您才是。」老師傅被他的禮貌舉動搞得手足無措,本地的軍爺可從來不會這麼客氣,白剃頭不說,興許還要訛錢。 「爺們,走了啊。」陳子錕拱手向閒漢們告辭,閒漢們也紛紛和他打招呼,一個個心裡沾沾自喜,能和京城的大官兒說話,這牛皮能吹小半年。 陳子錕剃了頭,在大街遊走一番,臨城不比北京,地方極小,一條街,寥寥幾處房子,再加一個火車站,就是城鎮的全部了,不過還真被他找到了想找的人。 那是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扛著挑子在臨城大街小巷溜躂著,嘴裡敞著順口溜,山東人個頭高,這小子雖然沒陳子錕那麼高,也算得一條大漢了,陳子錕見了大喜,就是他了。 陳子錕把直接把貨郎帶回來下榻的旅社,這家旅社是中興煤礦辦的,臨城最好的旅館就數這兒了,貨郎見到旅社內軍警密佈,早嚇得魂飛魄散,走路都發抖了,陳子錕把他帶回房間,掏出幾塊銀洋來丟過去:「你挑子裡的東西,我都買下了。」 貨郎眼睛一亮,拿起銀洋來吹了一下放在耳畔傾聽,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袁大頭,脆響嗡嗡的。 「中,中,不值這麼多。」貨郎是個實誠人,只拿了兩塊錢,其餘的遞了回去,這也難怪,他跳子裡別看東西多,儘是些針頭線腦小圓鏡子洋火洋蠟糖塊之類的小玩意,三錢不值兩錢,全靠螞蟻搬家賺點蠅頭小利為生。 陳子錕卻不接錢,道:「我還想買你的衣服和挑子,還有撥浪鼓。」 貨郎想了一會,一咬牙還是答應了:「中!」 「還有,你把這些東西的價格報一遍,再把剛才那首順口溜唱一遍。」陳子錕摸出幾個銅子兒遞了過去。 …… 半小時後,一個嶄新的貨郎挑著擔子從旅社後門出去了,直奔東北方而去,這個貨郎自然是陳子錕假扮的,他剃了禿頭,臉貼了一塊膏藥,手指縫裡全是黑泥,挑著扁擔健步如飛,還哼著小寡婦墳的小調,看起來喜氣洋洋精神百倍,活脫脫就是一個遊走鄉間的小販。 雖然外面已經是風雲迭起,氣氛緊張的讓人透不過氣來,可是魯南鄉下卻依然是一副安詳寧靜的田園風光,除了時不時看到的背槍大兵,簡直無法相信這裡剛發生過一起震驚世界的大劫案。 陳子錕沿著官兵追擊的路線前進,他尋蹤的本事再一次派了用場,雖然現場已經被破壞的差不多了,但他還是發現了一些有用的蹤跡,一些尺碼特別大的赤腳印,通常中國人的腳印不會如此之大,腳的形狀也更寬厚,所以這些腳印應該是西洋人質留下的。 在一處樹林外,陳子錕還發現了戰鬥過的痕跡,地遺留有少量彈殼,既有官兵所用的漢陽造七九式步槍的彈殼,也有土匪遺留的痕跡,令人疑惑的是,土匪留下的彈殼是日本造六點五口徑阪子彈的彈殼,而且數量比較多。 看來第六混成旅的人所言不虛,土匪的火力比官兵還要猛烈,陳子錕在關東的時候用過日造金鉤步槍,日本人的武器精度高,子彈口徑小,後坐力也小,算得好槍,不過土匪哪裡來的這麼多日本造步槍,山東又不是關東,搞不到日式武器啊,難道是土匪從駐青島濟南的日本軍隊那裡搶來的?這更不靠譜了。 懷著深深的疑惑,陳子錕繼續向前走,遠遠的看到官兵封路,穿灰布軍裝的大兵們斜挎著步槍,封鎖了道路,不過這難不倒陳子錕,他尾隨著當地人輕而易舉的從田埂裡越過了封鎖線,進入到下一個村子裡。 一見貨郎進村,小孩子先圍了來,陳子錕清清嗓子甩著撥浪鼓開始唱:「三斤蘋果兩斤梨,吃完只剩兩堆皮;張飛買馬張飛騎,關公不買乾著急……」村裡來了賣貨郎,大嫂媳婦們都出動了,拿著頭髮、爛布頭來換針頭線腦小鏡子,這下陳子錕可抓了瞎,他可不清楚行情,不過好在這裡民風樸實,買賣之間沒那麼多討價還價,倒也能糊弄的過去。 被女人孩子圍在中間的陳子錕一邊賣貨,一邊打聽情況,他裝作拉家常的樣子,不經意的把話題引到火車大劫案,令他失望的是,村民們對外面的事情絲毫不知,也不關心,倒是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蹲在不遠處的土牆抽著旱煙袋盯著這邊看個不停。 突然有個大嫂問道:「賣貨的,王老三怎麼沒來,這個是他的挑子,俺認的。」 陳子錕隨機應變的本事也不是蓋得,立刻接道:「三哥病了,我是他老表,替他一回。」 大嫂也就是隨口一說,自然敷衍了過去,再看土牆那邊的男子,已經不見了蹤跡。 陳子錕心中有了計較。 賣了一堆針頭線腦,陳子錕挑著擔子向村後走去,他能察覺背後有人跟著,但卻不露聲色繼續前行,走到高粱地裡的時候,前面跳出一條大漢來,短打衣衫,腰裡紮著英雄帶,插著盒子槍,槍柄還繫著紅綢子。 陳子錕故作驚慌,撂下挑子轉身就走,後面也跳出一個人來,正是村裡那個盯了自己老半天的男子,臉掛著獵人般得意的笑。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陳子錕反倒鎮定下來,抱拳朗聲道:「兩位好漢,辛苦。」 他突然來這麼一手,兩個土匪反倒愣了,見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這個貨郎怕是不簡單啊。 「你是幹什麼的?」帶槍的漢子喝道。 「我是來贖人的。」陳子錕道。 「贖什麼人?」帶槍漢子眼珠轉了轉,似乎有些驚訝。 「咱們山寨前天做了一票大買賣,其中有一張花票是我的女人,我是來拿錢贖人的。」陳子錕倒也敞亮,開門見山就把目的說了出來。 那漢子下打量他一番:「你不是官軍的探子?」 「不是。」 「小坡,搜搜他。」漢子說著,手按在了槍柄。 男子前熟練無比的搜索著陳子錕身每一個部位,自然是一無所獲,他沉默著搖搖頭。 「沒帶錢你贖什麼人?」帶槍漢子忽然橫眉冷目起來。 陳子錕絲毫無懼,笑道:「我剛從北京來,不知道貴寶地的規矩,也怕走錯了山門,認錯了人,見著人了,錢自然就有了。」 漢子下下打量他很久,臉陰晴不定,陳子錕始終淡然面對,笑呵呵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好,我就帶你去見,不過要把你綁,眼睛蒙。」漢子道。 「老大,我懂,這是規矩。」陳子錕很配合的伸出了手,任由對方將自己綁了起來,臉也蒙了一塊黑布,牽著他翻山越嶺兼繞圈,走了足足半個時辰,終於抵達目的地。 陳子錕先被晾了十分鐘,忽然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乎很多人走了過來,然後是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在怒喝:「怎麼把個探子給帶來了,拉下去崩了!」 第四卷軍閥第三章悍匪孫美瑤 陳子錕心中一凜,心道糟了,能在匪巢裡如此發號施令之人,定然是匪首,不加審訊就要槍斃人,說明此人性格魯莽,專橫跋扈,和這種人是無法講道理的,而自己面蒙黑布,雙手被縛,一身武功都施展不出來,想反抗都沒機會。 難道老子一世英名,真要死在這小小匪窟裡麼! 一個土匪前一腳踹在陳子錕腿彎,硬是沒踹動,然後就聽到步槍拉栓的聲音,緊接著是土匪聲色俱厲的吼聲:「跪下!」 陳子錕知道,這是要槍斃自己了,這種場面他經過不少,當初在關東混的時候,綹子裡也經常槍斃官軍的探子,遇到痛哭流涕下跪求饒的,往往都是直接一槍崩了,沒啥好說的,要想活命的唯有一個辦法! 「哈哈哈哈!」就在槍口頂到陳子錕後背的時候,他猛然狂笑起來,笑的酣暢淋漓,絲毫也沒有即將被槍斃的人應有的覺悟。 匪首果然中計,一聲厲喝:「住手!」 陳子錕暗叫僥倖,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你笑個啥?」匪首問道。 「我笑你浪得虛名,堂堂一個大寨主,竟然不懂江湖規矩。」陳子錕笑夠了,才冷冷的答道。 這下匪首可毛了,圍著陳子錕轉了幾圈,語氣很沖的質問道:「你說,老子哪裡不懂江湖規矩了,你若是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老子就放你一馬,若是胡咧咧,老子就活剮了你!」 陳子錕絲毫不懼,鄙夷道:「老子是來贖人的,你綁了肉票還要綁苦主,這算什麼道理,難道咱們山東好漢就是這麼做買賣的?」 匪首冷哼一聲:「你說你是苦主?」 「對,老子是苦主。」陳子錕氣定神閒。 「放你娘的屁!你小子是官軍的探子,你在臨城車站旁邊的剃頭攤子推了個禿頭,當老子不知道啊。」匪首忽然暴怒起來。 陳子錕一驚,土匪果然厲害,眼線都放到臨城去了,如此看來,自己的底細人家已經瞭若指掌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了。 「哈哈哈,大寨主帳下果然有千里眼順風耳,不錯,老子確實是北京來的苦主,我的女人叫沈鑒冰,就在藍鋼快車,被貴寨接了去,我是來贖人的。」 「贖人,那你為啥要扮成貨郎?」 「廢話,我穿一身軍裝進來,早被你們崩了。」 匪首愣了一會,顯然腦子轉不過來彎,不過很快就有人在旁邊陰陽怪氣的問道:「既然是來贖人的,那你正大光明的來就是,喬裝改扮,分明是探子。」 「對,你就是探子!」匪首道。 陳子錕歎口氣,道:「可悲啊,偌大一個山寨,竟然沒有一個明白人,我化裝成貨郎,不是為了打探情報,而是為了躲避官軍,如今案子鬧得這麼大,北京海的洋人都驚動了,官兵封山,苦主就算想拿錢贖人也進不來啊。」 「有點道理啊。」匪首的情緒似乎有些緩和了。 陳子錕接著道:「如果我真是探子,就憑貴山寨的兄弟,恐怕沒那麼容易把我請來。」 這話激怒了匪首,大喝一聲:「把他解開!」 陳子錕臉的黑布和手的繩索終於解開,突如其來的明亮讓他的眼睛一時間無法適應,只能瞇起眼睛打量周圍。 這是一處山坳裡搭起來的草棚,地擺著幾個簡陋的木頭桌椅,眼前這幫橫眉冷目散發著囂張氣焰的就是做下臨城火車大劫案的土匪們了,比起關東同行來,山東的土匪要寒磣一些,身的衣服千奇百怪什麼都有,長袍馬褂、舊軍裝、破西裝、唱戲的行頭,甚至還有女人的衣服都穿在身,武器也是五花八門,盒子槍、左輪、獨撅牛、土炮、以及嶄新的日本造三八式! 出乎意料的是,匪首是個極其年輕的後生,身材高大氣宇軒昂,頭戴黑氈帽,身穿天青色大褂,下擺撩起來塞在腰間牛皮板帶裡,渾身下透著利索,不過眉宇間透著一股憨直之氣。 「看你這塊頭,是個練家子?」匪首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陳子錕問道。 「練過一些微末的外門功夫而已。」陳子錕話說的謙虛,語氣可一點也不謙虛。 匪首點點頭,在他面前踱了兩步,忽然一記直拳打過來,拳頭未到,罡風已到,陳子錕就覺得臉一陣刺疼,頭髮都向後掠起了,他沒有絲毫猶豫,揮拳迎擊,兩隻拳頭硬碰硬的撞在一起,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兩人齊刷刷的後退了幾步,陳子錕只覺得虎口生疼,整個拳頭都麻了,出道這麼久,他還沒碰到過如此強勁的對手。 匪首顯然也有些驚詫,要知道他這一拳是可以打死一頭牛的,沒想到對方居然能從容接下,看來還真不是一般的練家子,他不由得興奮起來。 「朋,看招!」匪首身形一閃,如同下山猛虎般撲了過來,拳拳帶著勁風,動作剛猛無比,陳子錕看出對方使得是少林拳的路子,功底相當扎實不說。更有一身天生神力,在這深山老林的匪穴之中能遇到如此難得的對手,陳子錕的鬥志也被喚醒了,長嘯一聲迎了去。 兩人拳來腳往打得精彩無比,看熱鬧的土匪們時不時叫一聲好,寂靜的山林被驚動,無數飛鳥沖天而出,忽然之間,正在打鬥的兩人停下了,土匪們就看到陳子錕手拿一把盒子槍正瞄著大寨主的胸口。 匪首愣住了,因為這把槍是自己的。神不知鬼不覺就在打鬥之中被對方摸了去,可見人家的功夫還是技高一籌,現在只要人家一勾手,自己這條小命就算交代了。 周圍全都安靜下來,土匪們虎視眈眈,惡狠狠瞪著陳子錕,誰也不敢說話。 陳子錕忽然笑了:「大寨主,我一時技癢想秀秀槍法,你不在意。」說完這話,也不待匪首同意,瞄也不瞄,看也不看,抬手就朝天開了一槍。 槍聲一響,土匪們紛紛舉起了手中槍,可匪首卻舉手喝道:「住手!」 一秒鐘後,天掉下來兩隻死鳥,一箭雙鵰!這槍法沒的說。 盒子槍在陳子錕手裡飛速轉了幾個圈,槍柄朝著匪首遞了過去:「大當家的,獻醜了。」 匪首兩隻牛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接過槍笑道:「朋好俊的功夫!擺酒,入席!」 陳子錕終於鬆了一口氣,過關了。 …… 山間草棚下,土匪們擺下酒席,粗笨桌子,一罈酒,幾個茶杯,一盤豬頭肉,一盤饅頭,簡單至極。 陳子錕掃了一眼,將茶杯蓋反過來卡在杯子,又拿起筷子橫放在酒杯,拱手道:「三老四少,辛苦,辛苦。」 一直站在匪首身後的老土匪眼中精光一閃,前伸出右手,但食指是彎曲的,和陳子錕握握手問道:「敢問這位老大貴姓?」 陳子錕道:「免貴,在家姓陳,出外姓潘」 老土匪更加客氣了:「敢問老大是在家裡的麼?」 陳子錕道:「好說,沾祖師爺的靈光。」 老土匪道:「貴家師是哪一位?」 陳子錕道:「在家子不敢父,出門徒不敢言師,家師姓李,厚下僖。」 老土匪倒吸一口涼氣,抱拳道:「原來是通字輩的師叔,怠慢了,怠慢了。」 陳子錕笑道:「好說,好說,都是自家人。」 剛才這一番對話是青幫嘮海底的切口,棗莊一帶靠近京杭大運河,而運河歷來是青幫的地盤,所以在這裡遇見青幫弟子也不足為奇。 不過匪首卻有些糊塗,撓著剃得鐵青的禿瓢腦袋問道:「叔,嫩說的啥?」 老土匪道:「紅花青菜白蓮藕,這位老大是在青幫的,論起輩分來,我得稱呼他一聲小師叔,他的老頭子就是當年的光復軍少將司令李征五,那是和孫文先生平起平坐的人物。」 匪首肅然起敬,向陳子錕抱拳自我介紹道:「我叫孫美瑤,抱犢崮的寨主。」 陳子錕亦抱拳行禮:「在下陳子錕。」 「陳老哥,你的功夫哪裡學的,能教我兩招麼?」孫美瑤居然先提到了這個話題。 陳子錕道:「我師從精武會霍元甲,迷蹤拳沒有傳內不傳外的規矩,既然大當家的想學,那我就獻一回丑了!」 說罷一擰身子又下了場,將一套迷蹤拳演了一遍,剛才是拚死相博,固然精彩,看美觀性不夠,現在他是刻意表演,動作自然行雲流水,連綿不斷,練的酣處,只見滿場都是人影,衣袂飄飄,風聲不絕於耳,看的眾土匪眼睛都直了。 一套迷蹤拳練完,陳子錕收了招數,如同漫山野鳥歸了巢,孫美瑤鼓掌道:「好!」 眾土匪也大聲叫好。 「見笑了。」陳子錕重新入席,孫美瑤端起大碗敬酒:「陳老大,干。」 「干!」陳子錕端起碗來光光光喝了下去,亮出碗底。 「爽快!」孫美瑤捲起袖子,又倒了兩碗酒,如此連干三碗,陳子錕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酒是山裡人自己釀的包谷酒,極其濃烈,再加山風一吹,頭! 「老大拳腳厲害,槍法厲害,喝酒也厲害!我佩服。」孫美瑤一拍桌子:「來人呀,把我嫂子請來。」 第四卷軍閥第四章五張花票 片刻之後,鑒冰被帶了來,她一眼就認出了陳子錕,但卻絲毫沒有表現出恐懼或者驚喜的樣子,而是白了他一眼道:「喲,你咋才來啊。 陳子錕心念一動,頓時明白過來,鑒冰可不是尋常良家婦女,人家是海灘見過大場面的頭牌,又出洋數年,什麼世面沒見過,豈能被幾個小土匪嚇得亂了陣腳。 「我這不是來了麼,怎麼樣,沒餓著凍著。」陳子錕說著,下打量鑒冰,只見她外罩風衣,裡面隱約露出絲綢睡衣的邊角,腳下是一雙拖鞋,看來劫案發生之時,土匪的動作挺快,連給旅客們穿衣服的時間都沒留。 「兄弟們都挺客氣的,吃的喝的一點沒虧待我們。」鑒冰說道,一副道大姐頭的氣派。 看鑒冰的精神狀態,似乎也不像是受過虐待的樣子,陳子錕便鬆了一口氣,轉而向孫美瑤道:「大當家,咱談正事。」 孫美瑤一愣:「什麼事?」 陳子錕道:「我是來領票的,當然談水頭,大當家的儘管叫票,我都接著。」 孫美瑤伸出大拇指讚道:「陳老大,實在人!好,我也不瞞你,嫂夫人這樣的花票,我們山寨一般叫票一萬現洋。」 陳子錕沉吟片刻道:「兄弟們做一票大生意不容易,這樣,我再加一半,給你們一萬五,現在軍隊封鎖的嚴,這麼多銀洋運不進來,還是金條方便,十五根大黃魚,隨後送到。」 孫美瑤眼睛裡閃耀起金色的光芒,興奮道:「老大,你太敞亮了,我服你!」眾土匪也都交口稱讚。 忽然孫美瑤身後的那個老土匪乾咳一聲,附耳來嘀咕了幾句,孫美瑤做恍然大悟狀,道:「你老大這麼講究,我姓孫的也不能不仗義,這樣,嫂夫人你帶走,我分文不取。」 陳子錕道:「這怎麼能行,你不要錢,兄弟們還得吃飯呢,咱不能壞了這行的規矩。」 孫美瑤比他還堅決:「不行,我姓孫的吐口唾沫砸個坑,說不要錢就不要錢,老大你再這樣我翻臉了!」 鑒冰見狀勸道:「都別爭了,不如這樣,我這張票就承了大當家的心意,咱們再領幾張肉票走,贖金照付,不就行了。」 孫美瑤一拍大腿:「中!就照嫂子說的辦!不過現在山寨不缺金銀,缺的是子彈。」 陳子錕道:「好說,除了金條,我再帶幾箱子子彈來。」 孫美瑤大喜:「好!陳老大果然義氣。」 那老土匪欲言又止,眼中隱隱可見憂慮之色。 接下來的問題是領哪幾個肉票,孫美瑤非常爽快的邀請陳子錕前去挑選,肉票就押在百丈開外的一個山洞裡,門口埋伏著暗哨,洞口用樹枝巧妙的遮住,若不是有人領路,根本不可能找到。 山洞裡光線很暗,適應一會兒才看清楚裡面的情形,洞內有五丈見方的平地,洞深處極其低矮,石壁濕漉漉的往下滴水,地或蹲或坐著幾十個狼狽不堪的洋人,衣衫不整,缺鞋少襪,蓬頭垢面,看起來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氣色尚好,而且身沒有明顯的傷痕,說明土匪對他們還是比較客氣的。 陳子錕迅速點了一下人數,有三十五個人,其中花票女人質有十餘個,這個數字和官方統計的數據明顯出入較大,說明土匪不止這一個藏人的地方。 「老大,你隨便挑,挑中誰,那是誰的造化。」孫美瑤指著這些可憐巴巴的人質,對一個矮個子土匪道:「把老子的話翻譯過去,讓他們把臉抬起來,讓陳老大慢慢挑。」 那矮個子土匪立刻用蹩腳的英語把這段話說了出去,人質們頓時騷動起來,爭先恐後的仰起頭來,眼巴巴的看著陳子錕,他們不清楚來的這個人到底是幹什麼的,此時任何希望都是救命的稻草。 陳子錕沒想到土匪中竟然還有會說英語的人物,他原本想用英語安撫一下眾人的打算只好擱置,不過還是操著一口流利的紐約口音道:「女士們,先生們,承蒙大當家的恩准,我可以帶走一些人質,我希望由你們自己來做出這個選擇,請注意,年老和有疾病的優先,女士優先。」 人質們再次騷動起來,身陷絕境之中能聽到如此標準純正的英語,本身就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更何況這個人承諾可以解決四到五個人,這如何不讓他們激動,他們立刻討論起來,到底該讓誰優先獲救。 孫美瑤低頭問他的翻譯:「陳老大說的啥?」 那矮子便一五一十的將陳子錕的話翻成漢語說出來,孫美瑤聽了點頭道:「老大說話果然有派頭。」 陳子錕在旁聽了他和矮子的對話,心中卻泛起了疑雲,這個矮子說的不是山東話,而是一口關東口音! 山東人闖關東的多,但是在魯南蘇北這種地方,關東人可稀罕的很,再聯想到他的英語口音裡,R和L不分,陳子錕猛然意識到,這人可能是個日本人! 悄悄打量那個矮子,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日本人,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鄉下農民,舉手投足之間都充滿了土氣,這反而更讓陳子錕懷疑了,因為一個能熟練掌握英語對話的人,即使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也肯定跟外國人當過僕役之類的,在洋人的熏陶下,難免不帶點洋味,決不可能如此土得掉渣。 陳子錕不經意的問道:「這位兄弟的洋話是在哪裡學的?」 孫美瑤一拍矮子的肩膀,道:「這是我們山寨的翻譯官二寶,歐洲大戰的時候出過洋。」 「哦,原來如此。」陳子錕嘴這樣說,心裡疑惑更深,歐戰是徵用了不少中國勞工,可那都是跟法國人幹活的,怎麼這位二寶反而學了一口英語呢。 不過現在不是深究這種事情的時候,關鍵的是先營救一部分人質再說,肉票們哭哭啼啼的亂成一團,陳子錕的目光在他們中間來回搜索著,忽然注意到一雙閃亮而睿智的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留絡腮鬍子的男子,大約四十歲年紀。 四目相接,陳子錕從他的目光中似乎感覺到一些什麼,不過此時此地,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是不現實的。 人質們選出十三個老弱病殘女來,讓他們先走,孫美瑤當時就怒了:「我日,這可不行,都放走了,官兵打過來咋辦,最多四個!」 陳子錕還想再爭取一下,多放幾個人走,可孫美瑤咬死口就只能先放四個,見他說的堅決,陳子錕也不好多說。 四個名額,相對於三十多名人質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平時談吐優雅、彬彬有禮的洋人們也亂了方寸,紛紛大吵大嚷要求先放自己,陳子錕瞥見孫美瑤面露不悅,怕他一怒之下連四個人都不願意放了,急中生智,索性走進人群直接點了四個女人:「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四個先跟我走。」 出乎意料的是,一個被陳子錕選中的女孩卻鎮定無比的答道:「謝謝,我留下。」 陳子錕看了他一眼,這個長著一頭亞麻色秀髮的女孩大約二十來歲,穿著男式的襯衣和獵裝,赤著一雙大腳,看起來就像個大大咧咧的美國姑娘。 「嗨,可以幫我捎個話麼?」那個亞麻色頭髮的姑娘說道,她的口音帶著濃厚的紐約味。 「願意效勞。」陳子錕道。 「我叫凱瑟琳.斯坦利,紐約人曼哈頓人,時代週刊記者,請轉告我的父親和母親,我愛他們。」 「可是你為什麼要選擇留下?」陳子錕對這個女孩的無畏感到既佩服又難以理解。 「因為我是一個記者,我不會放棄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凱瑟琳很堅決的說道。 「哦,不,拜託,這裡還有我。」那位有著睿智眼神的中年人站了出來,道:「斯坦利小姐,請恕我直言,您的職責是在鋪著地毯的宮殿裡採訪那些總統和部長們,而不是在山野裡為一個土匪頭子做個人專題,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我來做比較好。」 說著很自然的向陳子錕伸出手:「幸會,約翰.本傑明.鮑威爾,米勒士評論報記者,也是美國人。」 「很高興見到您,儘管不是在合適的地點。」陳子錕和他握了握手,感到手心裡被塞了一張紙,立即隱蔽的將紙卷藏進了袖筒裡。 此時遠處隱隱傳來槍聲,官兵發起進攻了,孫美瑤臉色大變,催促道:「你們這些洋人怎麼如此不爽利,再不走人,就都別走!」 他這樣一嚇唬,誰也不敢再多說話了,陳子錕帶著四個女人質走出了山洞,孫美瑤跟著出來,道:「老大,對不住,得按規矩來。」 陳子錕道:「那是自然,請。」 孫美瑤一擺手,手下過來給陳子錕和其他人質眼睛蒙了黑布,沿著原路回去了,跌跌撞撞走了半個時辰後,土匪叫停,解開他們臉的黑布道:「從這兒往南一直走,就能到臨城。」 「謝了,兄弟。」陳子錕拱手答謝,那幫土匪也抱拳回禮,轉身去了。 再看花票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恢復了自由。 第四卷軍閥第五章小小中尉顯威風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斜陽夕照,遠處炊煙裊裊,一派田園風光,可是此時誰也沒有心情欣賞風景,只有盡快趕到政府軍控制的城鎮才能確保安全- 陳子錕從匪窟裡救出來五位女眷,除了鑒冰之外,其他都是西洋人,其中兩個美國人,一個法國人,一個英國人,腳都沒鞋子,魯南地區的山路可不比平坦整潔的高爾夫球場,一路走下來,她們的赤腳遍佈傷痕,鮮血淋漓,可硬是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疼,深深的恐懼已經讓她們忘記了痛苦。 「女士們,加把勁,前面就是臨城了。」陳子錕催促道,可這幫太太們卻挪不動步子了,整整三天匪窟驚魂,幾乎沒合過眼,沒吃過東西,又走了這麼多山路,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女士們,我不得不提醒你們,這裡是土匪肆虐的地方,隨時會有另一股土匪衝出來把咱們抓走。」不得已之下,陳子錕只好出言恐嚇她們,他這話半真半假,臨城一帶確實匪患嚴重,不過孫美瑤他們幹了這麼一票大買賣之後,官兵雲集臨城,其他土匪暫時不敢出來劫道了。 聽他這麼一說,女士們強打精神,互相攙扶著繼續踏旅途,陳子錕見其中一位法國太太實在累得不行,便前背起她健步如飛,走了幾百米又返回來背另外一個,太太們感動的眼淚嘩嘩的,不停的說著感謝的話。 天漸漸黑了下來,忽然前面出現一群黑影,緊接著是拉槍栓的聲音和魯南口音的喝問:「口令!」 太太們頓時嚇得瑟瑟發抖,蜷縮成了一團,她們還以為陳子錕的話應驗了,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陳子錕從容答道:「不要開槍,我是陸軍部特派員陳子錕,我救了五個人質回來。」 對方應道:「拍著巴掌過來。」 陳子錕照做了,拍著巴掌走過去,對方果然是第六混成旅的官兵,大概一個班的人數,裝備著漢陽造步槍,班長提起馬燈端詳陳子錕,怎麼看也不像是陸軍部的官兒,反而像是土匪的探子。 「拿了!」班長一聲令下,七八隻步槍頓時瞄準了陳子錕,無奈之下,他只好舉起了雙手,一槍托砸在後背,當場趴下,被官兵五花大綁起來。 太太們遠遠看見陳子錕被放倒,嚇得尖聲慘叫,官兵們衝過去一看,果然是幾個西洋女人,頓時大叫道:「趕快報告連長,救到人質了。」 連長聞報,立即調了一輛馬車去把人質接了回來,山東陸軍屬於地方部隊,軍容風紀極差,軍裝都不統一,再加夜色朦朧,看起來和土匪無甚差別,太太們以為真的又被另一夥土匪綁了,哪還敢說話。 …… 其實這裡距離臨城已經很近了,消息迅速傳到中興旅社內,正在設宴款待貴賓的嶧縣縣長和第六混成旅的旅長驚喜萬分,慌忙向北京來的特派團做了匯報。 吳毓麟聽說救回來五個人質,頓時大喜過望,那些外交官和人質家屬們也欣喜若狂,大夥兒也顧不喝酒吃飯了,一窩蜂的出來迎接人質。 當人質們看到西方人的面孔時,才真正明白自己獲救了,一個個大放悲聲,痛哭流涕,場面蔚為壯觀,把她們接回來的大兵們洋洋自得,腰桿挺得筆直,彷彿人質真的是他們救回來的一樣。 美國武官助理史迪威少校有些疑惑,為什麼只有五個人質獲釋,其他的人質在哪裡,這些人是土匪故意釋放的,還是自己逃走的,再或者是被人救回來的,這一切都需要梳理,正當他準備詢問人質的時候,忽聽一個女人大喊道:「快把我丈夫放了,是他把我們從土匪窩裡救出來的。」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在場官銜最高的交通部總長吳毓麟和顏悅色的問道:「這位太太,您丈夫現在哪裡?」 「被他們抓起來了。」鑒冰一指官兵。 吳總長拉長了臉:「怎麼回事?」 山東陸軍第六混成旅的旅長何峰鈺也跟著喝道:「怎麼回事?」 那連長慌了神,趕緊解釋:「報告旅長,弟兄們抓了一個土匪。」 「帶過來。」何峰鈺下令道。 於是,五花大綁的陳子錕被押了過來,臉幾塊青腫,鼻子裡還流著血,鑒冰立刻撲了去,抱著他的脖子嚎啕大哭,那四個西洋女人在也跟著去一通哭,五個女人鼻涕眼淚一把抓,這事兒再清楚不過了,陳子錕就是救她們的英雄。 「怎麼回事?」吳毓麟的臉拉的更長了,他雖然不認識陳子錕,但這張臉總是有些熟悉的,分明是特派團的成員之一,怎麼變成土匪了。 何峰鈺知道自己這幫手下儘是酒囊飯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此刻可不是護犢子的時候,他也跟著厲喝道:「怎麼回事!」 連長急的抓耳撓腮,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手下說抓了個土匪,他就帶兵過去了,還把「土匪」揍了一頓,哪知道揍錯人了,這事兒可大可小,較真的話,旅長一生氣都能把自己斃了。 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何峰鈺更加惱怒,罵道:「一幫飯桶,給我拉出去斃了。」 關鍵時刻,陳子錕卻幫這位可憐的連長解了圍:「誤會而已,第六旅的弟兄們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精神太緊張了些,不怪他們,都怪我打扮的太像土匪了。」 這話說的漂亮,大家都有了台階下,何峰鈺本來也不打算槍斃部下,聽陳子錕求情便就坡下驢道:「暫且饒了你的狗命。」 特派團一到,五個人質就安然歸來,吳毓麟覺得自己臉很有光,臉色多雲轉晴,正準備說兩句漂亮話,那邊史迪威已經沖了去,擁抱陳子錕道:「陳,你是一個勇士,一個英雄!」隨即轉身用英語大聲宣佈道:「這是我的朋,陸軍部的陳子錕中尉,是他救回了五個人質!」 洋人們頓時鼓起掌來,中國人雖然聽不懂英語,但也能聽出來洋大人們心情不賴,便也跟著一起鼓掌湊個熱鬧。 「噗」的一聲,鎂光閃耀,阮銘川將這一刻定格在照相機裡。 …… 雖然只有五名人質歸來,但卻成功打開一個突破口,至少可以瞭解到土匪和人質的詳細情況,進行到一半的宴會草草結束,人質們被安排到中興煤礦旅社的貴賓套間裡,洗澡水、熱湯熱飯和溫暖舒適的被窩在等著她們,而陳子錕則被請進了會議室。 此時陳子錕已經換回了他的中尉軍服,威風凜凜的走進會議室,軍官們齊刷刷的向這位低級軍官敬禮,他也很利落的回了一個美式軍禮,當仁不讓的坐在了長條桌盡頭的位子。 若論軍銜和職務,萬萬也輪不到陳子錕坐這個位子,此時棗莊一帶已經匯聚了山東陸軍數萬人馬,肩膀扛將星的就好幾個,校中校就是滿街走,就算他是陸軍部下來的,也斷然沒有讓一個小小中尉主持大局的道理。 中國人講究資歷和輩分,但洋大人們可不管這一套,自打鬧義和團之後,在中國這片土地,已經有二十多年沒出現過這樣大規模攻擊西方人的案子了,被綁架的人質來自英美法比意大利墨西哥,而且裡面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角色,這幾天東交民巷都炸了窩的,要不是公使們壓著,美國海軍陸戰隊說不定都殺過來了。 所以,這件大事,壓根就沒有中國人的發言權,洋大人們說讓誰主持,就得讓誰主持,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陳子錕會說英語法語,又是西點軍校畢業,行為作派與西方人無異,何況又是他深入匪穴救回來五名人質,放著這樣一個人不用,難道用那些肥頭大耳的中**閥? 這次深夜召開的軍事會議規格極高,從濟南趕來的山東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都出席了,美英法等國的駐華武官也列席了會議,棗莊中興煤礦公司內燈火通明,警衛森嚴,如臨大敵一般。 面對在座的督軍、省長和師長旅長們,陳子錕絲毫不怵,但也絕不托大,他可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陸軍部正在關禁閉的三等科員而已,萬一被金次長知道自己私自跑到山東,還冒充陸軍部特派員的話,光這個罪名他就吃不消。 想要鹹魚翻生,唯一的辦法是利用眼前的機會,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的,所以,絕不能得罪這些地頭蛇。 「諸位,有件事情說明一下,其實小弟算不得什麼英雄,只因小弟的內子也在這趟車,被土匪劫為人質,所以小弟才星夜趕來,冒死潛入匪區救人,若非諸位盡力進剿,恐怕我早就死在山了,在此小弟謝過大家了。」說著,陳子錕向眾人拱手致謝。 話說的不卑不亢,真情流露,還順道給山東軍方戴了頂高帽子,在座的將軍們心情立刻舒暢起來,看著這個陸軍部的小中尉也覺得順眼多了。 何峰鈺道:「小陳,你不要謙虛,說說救人的經歷。」 陳子錕便一五一十將自己的經歷和盤托出,並不隱瞞什麼,聽到孫美瑤名字之時,何峰鈺一拍桌子怒道:「我早就猜到是這廝做的好事!」 原來孫美瑤乃是本地慣匪,聚眾數千人呼嘯山林,報號山東建國自治軍,他的大哥孫美珠就是被何峰鈺的第六混成旅捕獲並且處斬的,孫美瑤和何峰鈺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次劫案在第六旅的防區發生,不得不說是孫美瑤給何峰鈺送的一份「大禮。」 接下來,何峰鈺向大家介紹了孫美瑤匪幫的具體情況,這伙土匪大約有五千人槍,遊蕩在鄒縣、滕縣、嶧縣一帶山區,官兵多年清剿也未見成效,此次劫案發生後,第六旅盡力追剿,可是區區幾千人馬撒在茫茫大山裡,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剿了兩日,連土匪的準確位置都未能鎖定,可見土匪之陰險狡猾。 「狡兔三窟,莫過於此啊。」督軍田中玉深知魯南剿匪之難,不禁感慨了一句。 「我知道土匪在什麼位置。」陳子錕接過了何峰鈺的話頭,起身走到牆掛著的軍事地圖前,指著面的一個點道:「他們應該在這裡,抱犢崮巢雲觀。」 何峰鈺道:「你熟悉山東地形?」 陳子錕搖頭:「未曾來過山東。」 何峰鈺道:「據你所說,進出都是臉蒙了黑布的,如何得知土匪藏身之處就在抱犢崮?」 陳子錕道:「我在匪穴之時,曾經測量過周圍幾座山峰的相對距離和高度差,正好可以和這個位置對應起來。」說著再次戳了戳有等高線標注的軍事地圖。 何峰鈺奇道:「你是怎麼測量的?」 陳子錕笑笑,伸直右臂,挑起大拇指,一眼睜一眼閉,道:「這是簡易測距法,我在西點學的,有時間我可以傳授給何旅長的弟兄。」 下面的督軍田中玉暗暗點頭,對身旁的省長熊炳琦道:「此子倒是個人才,不如把他調到我們山東來。」 熊炳琦在當省長之前,做過曹錕的參謀長,聽說過陳子錕的名字,這會兒作出一副成竹在胸、風輕雲淡的樣子,輕輕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道:「你調他,吳子玉非和你拚命不可。」 第四卷軍閥第六章湊錢贖人 聽了熊炳琦的話,田中玉不免吃驚,道:「這小子是吳大帥的人?」 熊炳琦道:「可不是麼,這小子可是子玉的寶貝疙瘩,得虧子玉沒閨女,要不然肯定招他做女婿。」 田中玉再看看陳子錕,好一個玉樹臨風的帥小伙,人高馬大英氣勃勃,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的確是一表人才,而且剛才聽他一番深入匪穴的敘述,更是有勇有謀,有情有義的好漢子,假如自己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的話,也願意招這麼一位東床嬌客。 他倆一個督軍,一個省長,說話自然不用輕聲細語,所以這一番對話被身後的軍官們聽了去,大夥兒本來在這個小中尉面前還有些倨傲的態度,這下全吃癟了,合著人家是吳大帥帳下紅人啊,又是美國留學歸來,說的一口流利洋文,如此背景,如此能耐,還這麼謙虛低調,真是令人敬佩。 這麼以來,大伙對陳子錕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聽了陳子錕的陳述,在座軍政大員和洋大人們都鬆了一口氣,起先洋人被劫,大家都以為是庚子事變重演,是一樁針對西方人的虐殺行動,現在總算是搞清楚了,土匪不過是求財而已,這樣一來,大家的壓力都小了很多,眼下的問題是,如何搭救出其餘的人質。 陳子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土匪聚嘯山林已久,熟悉地形,在周邊村落也有眼線,況且肉票被分別關押在不同的地點,倘若進逼太甚,恐怕土匪鋌而走險,殺戮人質,目前最佳的辦法還是談判。 可是誰去談判呢,田中玉、熊炳琦這樣的軍政大員肯定不能去,第六混成旅兼兗州鎮守使的何峰鈺也不能去,他和孫美瑤有血海深仇,去了肯定回不來,洋大人就更不能去了,土匪可是不講理的主兒,萬一把人扣了,這事兒就更麻煩了。 派下面小角色去,也不合適,鄉紳們不敢去,連排長之類的地位太低,說不話,萬一讓孫美瑤誤認為看不起他,興許當場就給斃了,說來說去,大家的目光還是集中到了陳子錕身。 他是陸軍部的人,雖然軍銜低了點,但也說得過去,他已經和土匪打過一次交道,知根知底,熟門熟路,而且他還是特派團的成員,本來就該他處理這個事。 見大家都看著自己,陳子錕更是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道:「還是我再走一趟,不過有個條件。」 田中玉當即表態:「你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概滿足。」 陳子錕道:「我帶走這五名肉票之時,曾和孫美瑤有過約定,每人一百五十兩黃金的票款,如今人帶來了,也該履行承諾了。」 此言一出,下面立刻炸了窩,五個人質,每人一百五十兩,那就是七百五十兩黃金!折合現洋也要七萬五千塊,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洋人自然不會出錢,督軍和省長也不會出錢,這筆帳肯定要攤在守土有責的第六混成旅和嶧縣當局身,讓他們拿出七百五十兩金子,簡直就是抽他們的筋喝他們的血啊。 會議室內亂成一團,誰也不願意出這筆錢,洋大人們頓時雷霆大怒,一個個憤然離席而去,陳子錕微笑不語,反正鑒冰已經救出來了,他的壓力驟減,能不能救出其餘的人質,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一旦牽扯到切身利益,再大的官兒也壓不住場面,會議難以繼續,陳子錕悄悄退場,找史迪威去了。 在史迪威的房間,陳子錕拿出了美國記者鮑威爾塞給自己的紙條,這是一封寫在煙盒背面的信,字跡潦草,內容言簡意賅,用最簡單的語言講了案發經歷和土匪的具體情況,從這封信可以得知以下情況: 土匪武裝起碼有一千名士兵,裝備精良,配備英語翻譯,人質安全暫時可以保證,積蓄鞋子和食品,另附有人質不完全名單一份,其中包括兩名美國陸軍少校,意大利籍律師,海鴉片煙公會法律顧問墨索先生,墨西哥工業家魏瑞阿,以及美國國會參議員約翰.斯坦利的獨生女兒,《時代週刊》記者凱瑟琳.斯坦利。 陳子錕還向史迪威詳細描述了自己在匪穴中的見聞,包括土匪裝備的全新日械和疑似日本人的英語翻譯,這些都是他剛才在會議忽略的東西。 史迪威立刻警惕起來:「陳,你說的這些情況很有價值,華盛頓會議後,日本在山東的權益受到極大的削弱,這些陰險的傢伙,很有可能一手操縱此事來報復美國,要知道,人質裡根本沒有日本人,而一向喜歡湊熱鬧的日本公使,這次居然非常低調,這些都很值得懷疑。」 陳子錕道:「據我觀察,孫美瑤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是個性情中人,如果我能履行諾言,支付贖金的話,他會更加相信我,這樣的話,有助於其餘人質的順利解救,只是這些贖金……」 史迪威道:「贖金當然應該由中國政府來出,這一點你不需擔憂,我相信明天一早就會有結論了。」 為了順利解決臨城劫案問題,棗莊中興煤礦公司電報房徹夜值班,津浦線所有城市的電報局也都派人值班,發送接收往來電文,洋大人們紛紛向北京使館派去急電,要求解決贖金問題,東交民巷方面更是徹夜不眠,分分鐘都在等待棗莊的消息,接到電報之後,公使們怒不可遏,連夜向中華民國外交部提起最強烈抗議和緊急照會,要求中央政府二十四小時內解救人質,超過時間就要加倍支付賠款。 北京,新華宮,黎元洪大總統被侍從從睡夢中叫醒,等待他的是美國英國法國意大利比利時等國家駐華公使發來的緊急照會,以及陸軍部海軍部的加急軍情急報。 情況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列強駐華軍隊開始集結,天津大沽口海域的美英軍艦揚起了炮口,使節們措辭強硬的外交照會裡提到,如果中**政當局不能履行保護外國僑民的責任,那麼西方軍隊將會接管津浦鐵路。 黎元洪頭冷汗都下來了,此次事件,堪稱民國成立以來最棘手的外交問題,三十九名西方人質,足以讓列強們發動一次戰爭了,他趕緊讓侍從接通了內閣總理張紹曾的電話,向他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在二十四小時內解決人質問題。 張紹曾也是徹夜未眠,他受到的壓力一點不比大總統小,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危急的關頭,山東地方軍政當局居然還為了區區幾百兩黃金斤斤計較,簡直是鼠目寸光,接到黎元洪的電話後,兩人磋商了一會,分別以各自名義向山東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發出措辭強硬的命令,責令在十二小時內解決人質問題。 棗莊這邊也沒閒著,讓地方當局出錢是絕無可能的,哪怕洋人炮轟天津,兵發北京,和他們也沒一毛錢的關係,讓田中玉和熊炳琦個人掏腰包更是不可能,於是,一封措辭委婉但卻透著堅決的電報回復了。 這天晚,從棗莊到北京的電報線路一直沒閒著,直到清晨時分才拿出一個折衷的方案,錢,肯定不能讓洋人出,也不能讓地方當局出,這筆錢,應該攤在交通部身。 津浦鐵路是歸交通部管的,洋人是在火車被劫走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事情惡化之後,列強軍隊接管津浦線,交通部是損失最大的一方,所以,這筆錢活該交通部出。 當然,交通部總長吳毓麟身不可能帶這麼多的金條,從北京運過去也需要時間,萬一耽擱了,洋大人發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這筆錢先由地方當局墊付,稍後再由交通部支付。 鬧了一晚,總算是塵埃落定,可是新的問題又來了,***土匪開價太狠了點,整整七百五十兩黃金,那就是七十五根十兩的大條子,棗莊窮鄉僻壤的根本拿不出來,就算是中興煤礦公司這樣有頭有臉的大企業,櫃也不過有一萬多現大洋而已。 沒辦法,湊,可是儘管有田中玉和熊炳琦擔保,交通部背,嶧縣的地主豪紳們還是絲毫也不買賬,唯有逃不開干係的何峰鈺私人拿了十根金條,加煤礦公司一萬現洋,連一半都沒湊夠。 這些人算盤打得很清楚,五個人質就要七百五十兩黃金,那總共三十九名西票,七十多名華票,豈不是要耗費百萬銀元才能贖回來,根據歷史經驗,官府的開銷到最後都是落在老百姓頭,於是乎,出於明哲保身的觀念,棗莊一帶的士紳們不約而同的裝聾作啞起來,最多的也不過拿了五百塊現洋出來充數。 交通總長吳毓麟急的如同熱鍋的螞蟻,津浦路的票款是交通部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真要被西方軍隊接管了,自己這個總長鐵定下台,可是地方不歸他管,急也沒用,只能發電報讓北京方面緊急運送現款來棗。 問題又來了,交通部的錢都是存在交通銀行裡的,沒有總長的簽字,誰也不敢放這麼大一筆錢出去,吳總長大怒,親自打電話到北京,發了一通脾氣才解決,撂下電話,仰天長歎:「國難之時,竟然沒有忠義之士為國分憂,真是悲哀至極啊。」 忽然衛士來報:「總長,有海來的一位先生求見。」 「不見!」吳毓麟正心煩意亂,當即回絕。 「總長,這是那位先生的帖子。」衛士還是獻了一張拜帖。 吳毓麟接過來一看,拜帖赫然三個字:「黃金榮!」 「快請!」吳總長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第四卷軍閥第七章回扣 吳毓麟久聞黃金榮的大名,雖然此人只不過是海灘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個包打聽,但他同時也是青幫大亨,手下徒子徒孫成千萬,更把持了海的鴉片市場,隨便一句閒話,海灘都要地震的大人物,身為交通部總長的吳毓麟也要給他三分薄面。 吳總長並沒有下榻在中興煤礦的旅社裡,而是住在臨城火車站裡的一列臥鋪專車,鐵路沿線的地盤屬於交通部,有自己的護路軍保衛著,放心。 衛士將貴客帶專車,吳毓麟正襟危坐,定睛一看卻大感狐疑,黃金榮應該是個中年人,怎麼來的卻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 那年輕人一襲風衣禮帽,黃皮鞋,打扮充滿海灘的洋味,唇兩撇小鬍子更是氣派十足,吳毓麟看看他,開口問道:「閣下是?」 「吳總長,我叫李耀廷,是黃老先生的門下弟子,此番從海專程趕來,只因家中親人被劫……」那年輕人摘下禮帽,很客氣的自我介紹道。 吳毓麟明白了,原來是苦主門來了,他頓時就有些不耐煩,板起臉孔來準備端茶送客,可是這個姓李的話鋒一轉又說道:「托各位長官的福,我這位親人已經獲救,但是還有很多人質落在土匪手裡,聽說官方急需現款救急,我這裡倒是有一筆款子。」 說著他打開隨身攜帶的皮包,裡面赫然放著二十根十兩的金條,金光燦爛,吳總長一拍椅子把手就站了起來,嚴肅的點點頭:「李先生,我代表大總統感謝你!」 李耀廷淡然一笑:「身為中華國民,這是我應該做的。」 吳毓麟很高興,其實身為交通總長,二百兩黃金在他眼裡不算什麼,但有些時候難免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此時此刻,有人自願獻二十根金條,那是多麼長面子的事情啊,所以他立刻對這個姓李的小伙子產生了極大的好感。 吳總長收下了這二十根金條,並且親筆寫下借據,這才寒暄道:「李先生,適才你說有親人被救,難不成……」 李耀廷接口道:「回吳總長,是我嫂子在這趟車,也就是我大哥陳子錕的如夫人。」 吳毓麟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李耀廷來送金條,是得了陳子錕的授意啊。 一時間,吳總長起了愛才之心,打定主意,等事情解決之後便將陳子錕調到交通部來,讓他負責護路事宜。 …… 有了李耀廷支援的二十根金條,贖金總算不那麼寒酸了,可是還差三十多根條子,這時候陳子錕說話了,沒有金條銀洋,用子彈和鴉片充數也行。 在土匪肆虐的地區,子彈和鴉片都是硬通貨,尤其子彈,那是花錢都買不來的好東西。 可是何峰鈺強烈反對給土匪送子彈,他的第六混成旅就沖在剿匪的第一線,送子彈給土匪,那不是變著法子打擊自己的實力麼,可陳子錕一句話就打消了他的顧慮。 土匪槍械精良,但必須使用日造六五口徑子彈,送幾箱子七九口徑的子彈過去,讓他們想用也用不了,這才是一招妙棋。 金條大洋拿不出來,子彈煙土再拿不出,那田中玉的面子就沒地方擱了,在他的嚴令下,棗莊各界湊了幾十斤煙片煙土,第六旅提供了幾箱七九口徑的子彈,加金條和大洋,萬事具備就等陳子錕再探虎穴了。 中興公司旅社裡,鑒冰哭得像個淚人一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陳子錕又要深入匪窟,這不是找死麼。 李耀廷站在一旁,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搓著手一言不發。 陳子錕倒跟個沒事人一般,勸解鑒冰道:「人家孫大當家的仗義,沒收錢就把咱放回來了,這筆人情務必得還,再說了,我陳子錕言出必行,答應別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就別哭了,最多兩天我就回來。」 走廊裡傳來喊聲:「陳長官,就等您了。」 「這就來。」陳子錕戴帽子出去了,忽然又轉身回來,緊緊擁抱了一下鑒冰,同時向李耀廷使了一個眼色,這才再次離開,不料這個動作讓鑒冰更加發瘋,聲嘶力竭的哭喊著要衝過去,卻被李耀廷死死拉住。 走廊裡的大小官員們都聽到了鑒冰的哭嚎聲,一個個感動的眼角濕潤,熊省長更是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讚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 何峰鈺旅長也很敬佩陳子錕的勇敢,親自解下配槍遞給陳子錕道:「這支槍你且拿去防身。」 陳子錕接過這把嶄新珵亮的德國毛瑟原廠盒子炮插在腰間,抱拳道:「謝了。」說罷轉身下樓,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壯烈。 四個重金雇來的挑夫,挑著一萬塊大洋,兩箱子子彈,還有五十斤煙土和一些鞋襪衣帽藥品酒肉等物,在陳子錕的帶領下再次踏征途,這回目的地很明確,就是抱犢崮。 一路之的哨崗都打過招呼了,陳子錕帶著四個挑夫順利的穿越官兵的封鎖線,抵達抱犢崮附近,荒山野嶺之,樹林黑漆漆的,時不時發出野鳥的啼叫,挑夫們戰戰兢兢的走著,忽然路旁樹叢中跳出幾條大漢,喝道:「站住!」 挑夫們丟下膽子抱頭求饒,陳子錕卻泰然自若道:「我是來給孫大當家送金銀和煙土子彈的。」 來的正是孫美瑤麾下的山東建國自治軍的匪兵,而且其中一人見過陳子錕,登時笑道:「原來是老哥你啊,跟我們山。」說著前搜了陳子錕的身,把他的槍給下了,還要動那包金條,陳子錕正色道:「兄弟,這東西是要親自交給孫大當家的。」土匪也就罷手了。 挑夫們被打發回去,擔子由土匪們挑著,一路來到山中一座道觀前,翹脊飛簷的大門掛著一塊飽經滄桑的牌匾,三個褪色的大字「巢雲觀」。 聽說陳子錕去而復返,孫美瑤親自出來迎接,大笑道:「陳老大果然是條漢子,吐口唾沫砸個坑,我佩服,來人呀,看看陳老大給咱們都帶了些什麼來。」 幾個小土匪前打開箱子,白花花的銀元滾了出來,還有油紙包著的鴉片煙土和黃橙橙的子彈,都是土匪們的最愛,孫美瑤眼睛一亮,拿起煙土掂了掂,又拿起一塊銀洋放在耳畔彈了彈,最後拿了一顆子彈在手裡把玩著,這神態,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到像是得到玩具的大孩子。 「大當家,我這裡還有硬貨。」陳子錕解開衣服,拿出一個小包裹遞過去,孫美瑤瞪大了眼睛,親自接過來一看,裡面赫然是三十根金條! 「來人呀,擺酒!」孫美瑤大喝道,眉眼間均是喜色,這回搶票車,劫洋票,其實山寨裡是存在爭議的,這些金條銀元煙土子彈顯然可以增強自己的威信,不由他不高興。 「陳老大,請!」孫美瑤做了個有請的手勢,親自將陳子錕請進了道觀,在大殿之擺起酒宴,山裡沒啥好東西,濃烈的包谷酒、烤山雞和紅燜野兔,孫美瑤端起海碗,豪爽萬分:「陳老大,請!」 「孫大當家,請!」陳子錕也端起碗來,兩人一飲而盡,亮出碗底,哈哈大笑。 「痛快!」孫美瑤放下酒碗,拿袖子胡亂擦了擦嘴巴,對手下道:「把陳老大的傢伙拿來。」 手下獻那支嶄新的盒子炮,孫美瑤接過來,放在桌子道:「陳老大,這是你隨身的傢伙,物歸原主。」 陳子錕卻不接,道:「這是我特地帶來,獻給孫大當家的,您那把槍也該換換了。」 孫美瑤摸了摸腰間烤藍斑駁的盒子炮,嘿嘿笑起來,民間有雲,一槍二馬三花口,四蛇無狗張嘴蹬,說的就是西洋進口的各類手槍,最好的是槍牌擼子,然後是馬牌擼子和花口擼子,但是這些擼子和盒子炮比起來簡直就是娘們用的玩意。 盒子炮也分好幾種,頭把盒子,二把盒子,德國毛瑟原廠的品質最佳,西班牙仿造的質量也不錯,國造的以大沽口造船所的大鏡面為最佳,其餘的就良莠不齊了,而陳子錕送來的這把則是毛瑟原廠的,而且有九成新,市面的價格超過二百大洋,還有價無市,有錢未必買得到。 孫美瑤是愛槍之人,忽然得了這麼一把好槍,自然心情大為愉悅,對陳子錕的好感也進一步提高,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情,一拍大腿道:「陳老大,你這麼講究,我姓孫的也不能虧待你,咱們親兄弟明算帳,把賬盤一下。」 陳子錕故作驚奇道:「什麼帳?」 孫美瑤道:「咱們山寨做買賣是很守規矩的,絕不漫天要價,西票開價一萬大洋,你老兄幫我提到一萬五,這多出來的五千咱們二一添作五,嫂子那份,事先說好是我讓的,我也不能收。」 他這邊說著,旁邊有個拿算盤的土匪不停的撥弄著算盤珠子,嘴裡唸唸有詞,等他撥弄完了,孫美瑤道:「帳房,算清楚了麼,該給陳老大多少回扣。」 「回大寨主,該給陳老大兩萬五大洋。」 孫美瑤點點頭,將那包金條拿過來,數了五根放在自己面前,其餘的推到了陳子錕那邊。 第四卷軍閥第八章招安 面對二十五根金光燦爛的大黃魚,陳子錕心花怒放,暗道這生意做的太划算了。!。 「哈哈哈,孫大當家果然義氣,那我就不客氣了。」陳子錕哈哈大笑,將金條攬入懷中,孫美瑤見他絲毫也不做作,更加欽佩,一拍桌子道:「倒酒!」 來兩個嘍囉,抱著酒罈子往海碗裡倒酒,倒的沒有灑的多,酒香四溢,豪情萬丈,兩人再次舉起酒碗在空中相碰,然後一飲而盡。 拿了這筆豐厚無比的回扣,陳子錕一點愧疚之心也沒有,因為他的老本行就是幹這個的,是他把價錢抬起來讓孫美瑤多賺了一筆,拿點回扣天經地義,沒啥不好意思的。 小嘍囉們在下面繼續翻著陳子錕帶來的東西,忽然一個小土匪翻出一個圓形的馬口鐵罐子,對著太陽看了看,放在耳畔搖了搖,又拿牙咬了咬,還是一臉的糊塗,陳子錕看見了,哈哈一笑對他說:「那是肉罐頭,拿來,我幫你開。」 小嘍囉屁顛屁顛獻罐頭,陳子錕借了一把匕首,沿著罐沿把鐵皮蓋子割開了,一股香氣撲面而來,小嘍囉忍不住嚥了口涎水。 「這是美國牛肉罐頭,我特地拿來給兄弟們嘗嘗鮮的。」陳子錕笑道。 孫美瑤道:「陳老大有心了,還不謝謝老大。」 小嘍囉捧著牛肉罐頭連聲道謝,下去和同夥們大快朵頤去了,陳子錕趁機道:「孫大當家,肉票們綁也有四天了,這些洋人都是在北京海大城市錦衣玉食慣了的,萬一吃不慣山裡的口味,有個病啊災啊的可是要影響咱們山寨的進項的。」 孫美瑤思索了一會,覺得很有道理,道:「把這些罐頭,分一半給肉票們,再蒸一鍋白麵饃饃給他們吃。」 「大當家的果然仁義,陳某佩服。」陳子錕一抱拳,又道:「還有這些鞋子不如一併送去,肉票們都赤著腳呢。」 「都給他們送去。」孫美瑤一擺手,嘍囉們立刻照辦。 又乾了一碗酒,孫美瑤抹抹嘴,得意洋洋道:「陳老大,兄弟我這票生意做的不賴,現如今怕是連濟南府都知道我孫美瑤的名頭了。」 陳子錕有些奇怪,土匪在嶧縣棗莊都有眼線,北京方面派來特派團之事,孫美瑤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聽他的話好像卻並不知情似的,難道說,孫美瑤只是一個名義的寨主,真正當家的另有其人? 腦子裡電光火石般閃過這些思緒,陳子錕迅速拿定了主意,吃定孫美瑤了,他故作驚訝的問道:「大當家,難道你不知道,這案子已經驚動世界了,別說濟南府了,就是北京、海,英國美國法國這些列強,哪個不知道你孫大寨主的威名啊,黎元洪大總統和張紹曾總理,更是對咱山寨刮目相看,交通總長吳毓麟,山東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他們都到了臨城了,只為這樁驚天巨案!」 孫美瑤眼睛瞪得銅鈴大,想了半天,傻笑道:「嘿嘿,事兒鬧得挺大的,好啊,這下夠何峰鈺這個龜孫羔子喝一壺的了。」 陳子錕道:「這是肯定的,這事兒了結之後,何峰鈺必然撤職查辦,可是大寨主想過沒有,咱們山寨如何收場?」 孫美瑤一臉茫然道:「收錢放人,還能咋滴,你說官兵圍剿啊,咱們和第六旅斗了這麼些年,怕他個鳥。」 陳子錕暗道這位大寨主當真是腦子缺根弦啊,嘴裡卻道:「此言差矣,這事兒鬧的實在有點大,山東陸軍第五師已經全拉過來了,徐海鎮守使的部隊也沿隴海線展開,河南方面,吳大帥的第三師也準備開拔了,大總統調集了十萬大軍,五百門山炮來對付咱們,弟兄們雖然驍勇善戰,但是就怕官軍圍而不打,困死咱們啊。」 這話半真半假,什麼十萬大軍五百山炮是為了增強恫嚇效果而臨時添加的,不過國府確實調動了大批軍隊趕赴魯南,以圖武力解決此事。 孫美瑤只是憨大膽而已,並不是真傻,聽陳子錕曉以利害之後,頓覺前途不妙,一拍桌子罵道:「那又如何,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我姓孫的要是怕死,當初就不落草了。」 附近小嘍囉聽到寨主發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紛紛端槍過來,卻被孫美瑤斥退:「都退下,再拿兩罈子好酒來。」 小嘍囉們訕訕的退下,陳子錕笑吟吟道:「大當家果然乃當世豪傑,只是這山寨幾千部下還有家眷如何處置?」 孫美瑤無言以對,他二十郎當歲一個小伙子,死了也就死了,也這山寨之中還有幾千號老弱婦孺呢,官兵圍剿之下,定然玉石俱焚,良心可有點過不去。 「那……依陳老大的意思,如何是好?」孫美瑤漸漸被陳子錕繞了進去。 陳子錕道:「只有一條路可走,招安。」 「招安!」孫美瑤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道:「朝廷出動十萬大軍,怕是想招安也難啊。」 陳子錕心中一喜,孫美瑤這個反應,說明土匪對招安並不反感,而且肯定討論過這種可能性,他接著道:「非也,只要洋人在手,朝廷定然投鼠忌器,洋人怕百姓,百姓怕朝廷,朝廷怕洋人,自打前清時候就是這個道理,現在照樣如此。大總統親自發話,田中玉他敢不招安咱們?借他倆但他也不敢啊。」 孫美瑤一拍大腿道:「陳老大,你說的太有道理了,我要不是知道你有一身功夫,還以為你是教先生出身呢,是這個理兒,不過,這事兒應該咋辦呢,我和官兵又說不話。」 陳子錕道:「不是還有我麼,不瞞你說,兄弟我在北京陸軍部裡供職,又曾出洋美國,會說幾句洋文,和北京那些大官,還有洋人都能說話,我替你把意思帶到,保管做成這樁買賣。」 孫美瑤大喜道:「那就有勞陳老大了,到時候咱們抱犢崮被朝廷招安之後,我再厚厚的酬謝你。」 「大當家的客氣了,咱倆一見如故,比親兄弟還親,還講那些虛套,來,喝酒。」這回陳子錕是徹底掌握了孫美瑤的心思,牽著他的思路走了。 又喝了幾杯,陳子錕提出要去探望一下肉票們,孫美瑤滿口答應,讓嘍囉陪著陳子錕去了,等他們走遠了,道觀後面走出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正是次和陳子錕嘮海底的傢伙,他往孫美瑤面前一坐,拿出煙袋嗒嗒抽了幾口,愁眉苦臉並不說話。 「咋了,叔?」孫美瑤在老頭面前規規矩矩的,毫無大當家的作派。 老頭道:「寨主,這個姓陳的,雖然是青幫中人,但也是官軍的探子。」 孫美瑤撓撓頭說:「我知道啊,不過他是北京陸軍部的人,又不是田中玉的人,和咱們沒仇沒怨,還是個爽快人,應該不會坑咱們。」 老頭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當官的都不是好東西,現在花言巧語,等肉票到手,立馬翻臉不認人,民國八年的時候,滕縣臥虎寨十七位當家被唐天喜招安之後,斬盡殺絕的事情你忘了?」 孫美瑤慌了:「叔,你說咋辦?」 「讓姓陳的傳話,官兵後退十里,給咱們送糧食子彈山,他要是能辦到,咱們才行信他。」 「然後呢?」孫美瑤接著問。 「然後……」老頭歎了口氣,「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誰能料到動靜鬧得如此之大。」 …… 這次再來,人質們已經換了關押地點,從山洞轉移到了道觀裡,別看土匪粗魯野蠻,但很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將所有人質按男女分開關押,道觀位於山麓之中,房舍陳舊,雜草叢生,水源全靠一眼山泉,別說洗臉洗澡了,就連足量的飲水都難以供應,至於什麼抽水馬桶、咖啡早茶、浴巾刮鬍刀之類的,唯有在夢裡才能見到了。 西票們被關在一間殘舊的大殿裡,男左女右,中間是過道,大殿前後有土匪持槍把守,這裡地處荒山野嶺,沒有嚮導根本逃不出去,倒也不擔心人質溜走。 當陳子錕出現的時候,人質們一陣騷動,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個神秘的中國人是什麼來頭,但卻切切實實的明白,他是連結外界的唯一渠道。 陳子錕看看四周,並沒有那個疑似日本特務的「二寶」在場,便放心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我是陸軍中尉陳子錕,我帶來了你們急需的鞋子和食品,如果你們還有其他要求,可以和我說。」 人質們交頭接耳,紛紛燃起希望之火,時代週刊的女記者凱瑟琳舉手道:「我需要紙筆,可以麼?」 「斯坦利小姐,我已經為您預備好了。」陳子錕掏出一個筆記本和兩支自來水筆遞了過去。 凱瑟琳大喜過望,對於一個記者來說,能親身經歷綁票事件就和買彩票中大獎差不多,但是沒有用來記錄細節的紙筆,又好像一個化好妝的女人找不到鏡子一般難受。 「中尉,現在外界是什麼局勢,和平解決的希望大不大?」那位密勒士評論報的記者鮑威爾問道。 陳子錕道:「如果沒有政治因素的話,應該不難解決,我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列車究竟有沒有日本旅客?」 第四卷軍閥第九章血腥山寨 聽了陳子錕的話,旅客們面面相覷,然後都苦苦思索起來,藍鋼特快的頭等車廂裡坐的基本都是外國旅客,倘若其中夾雜一兩個東亞人,是很容易辨認的。 很快就有人回憶起當晚的事情,告訴陳子錕說,車確實有幾個日本人,一直在角落裡竊竊私語,不和旁人交流,不過劫案發生的時候場面混亂,並沒留意到他們。 又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那幾個日本旅客在徐州站就下車了,當時正是午夜時分,他起來廁所的時候看到的,絕對沒有錯。 陳子錕心中有了底,好言安撫了洋票們一番,又去看了被抓的華票們,同為人質,中國人的待遇就差了很多,七八十個人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偏殿裡,當陳子錕走進來的時候,女人和小孩們低聲哭泣起來,男人們麻木無神的看了看陳子錕,又深深的低下頭,幾乎埋在褲襠裡。 緊張、恐懼、無助、絕望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中,中國人比西方人更加明白綁匪的殘暴和貪婪,落到他們手裡,就算能活著出去也要傾家蕩產。 相對而言,他們的衣著鞋子還算整齊,這是因為二等車廂沒有臥鋪,事發的時候旅客們都穿著衣服,能坐得起藍鋼特快的中國人也都是體面人,雖然沒有洋人那麼值錢,也算比較有油水的肉票了。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大家不要怕,我是官府派來的,要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回家了。」 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說話,更沒有興奮的騷動,就連小孩子都瞪著惶恐不安的眼睛,把哭聲憋在喉嚨裡,一張張面有菜色的臉孔,全是漠然和不信任。 陳子錕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這年頭兵匪一家,官府會為了區區幾十個百姓大動干戈,簡直是笑話;話又說回來,就算是救,也是先救洋人,誰也不會把他們這些人的生死當回事。 「給他們弄點東西吃,別把小孩子餓著了。」陳子錕對陪同自己的小嘍囉道,說這話的時候,他覺得有點堵得慌。 小嘍囉面露難色:「陳老大,俺們自己糧食都不夠吃的。」 陳子錕二話不說,摸出一根金條來:「這個夠不夠煮一大鍋稀飯的。」 「夠夠夠。」小嘍囉接了金條,眼裡儘是興奮,飛奔著跑去安排飯食了。 忽然有幾個喝的醉醺醺的生面孔土匪晃了過來,看也不看陳子錕,逕直到偏殿裡揪著一個頗有姿色的少婦的頭髮把她提起來往外拖,小孩嚇得哇哇大哭,少婦恐懼的大叫:「春生,救救我。」 那個叫春生的大概是她的丈夫,痛苦的抱著自己的腦袋不敢抬頭,更別說救人了。 一股火氣從胸膛直衝到頭頂,陳子錕箭步前,一巴掌將那土匪打出去一丈遠,怒斥道:「給老子滾開!」 那土匪是個小頭目,被打得一個踉蹌,惱羞成怒,大罵道:「你個***是誰的人,敢壞我鑽山豹的好事。」說著就要掏槍。 陳子錕也不搭話,前一把搶過他的盒子炮,調轉槍口對準鑽山豹的腦袋,忽聽一聲爆喝:「住手!」原來是孫美瑤來了。 「陳老大,這是怎麼回事?」孫美瑤面露驚愕之色道。 陳子錕關盒子炮的保險,把槍拋給孫美瑤,道:「問問這位兄弟幹了什麼?」 鑽山豹道:「我不過是想找個娘們玩玩,這小子來就扇我一巴掌,這口氣我嚥不下去,大寨主,你得給我做主。」 孫美瑤臉露出奇怪的笑容,問陳子錕道:「陳老大,那娘們是你親戚?」 陳子錕道:「不是?」 「是你朋?」 「也不是。」 「那你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娘們,就打我兄弟的臉,這算怎麼回事?」孫美瑤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從四下裡圍聚過來的嘍囉們的手都慢慢按在槍柄,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 大殿窗戶旁,凱瑟琳、鮑威爾,還有一幫西方人質都抓著欄杆,緊緊盯著這一幕驚險的場面。 陳子錕冷笑道:「老子看不慣這種欺男霸女的行徑,盜亦有道,綁票這一行就綁票的規矩,請菩薩,抱童子,交錢贖人,天經地義,人家苦主還沒說不交錢呢,你就急火火的要糟蹋人家清白女子,這算哪路英雄。」 孫美瑤臉色和緩了一些。 鑽山豹卻怒了,捂著臉跳著腳罵道:「你他媽算老幾,也來說三道四,抱犢崮有你說話的份麼?」 陳子錕大怒,喝道:「別他娘的給臉不要臉,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子在關東搶洋行砸響窯的時候,你個***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和泥巴玩呢,你不是想知道老子是誰麼,聽清楚了,老子就是長山好關東大俠麾下老九,報號雙槍快腿小白龍,姓陳名子錕,你要是不服也好辦,今天三老四少都在場,刀槍隨你挑,咱見個真章!」 這一通罵的是酣暢淋漓,孫美瑤眼睛都亮了,眾土匪也被他的氣勢所懾服,唯有鑽山豹不服氣,嚷嚷道:「比就比,他娘的,誰怕誰啊。」 忽然旁邊有人提醒他:「豹爺,比不得啊,這小子功夫不孬,大寨主都打不過他。」 鑽山豹眼睛一轉,不搭理陳子錕,轉向孫美瑤,義正詞嚴道:「大寨主,你給個敞亮話,這山寨究竟還能不能容得下咱們弟兄,要是嫌俺們礙眼,俺這就走。」 孫美瑤臉又開始陰晴不定起來。 鑽山豹仔細留意著孫美瑤的神色,突然直挺挺的跪在地道:「大寨主,多謝你的收留之恩,俺去也!」隨即起身一招手:「弟兄們,走!」 他一號召,在場竟然有幾十號人響應,孫美瑤按捺不住了,炸雷一般喝道:「站住!」 土匪們都停下了腳步,目光緊隨著孫美瑤,只見他疾步前,揪住那個引起爭端的少婦,拔槍在大帶一蹭就了膛,砰的一槍,正打在少婦後腦勺,頓時腦漿鮮血四濺,孫美瑤身糊滿了白的紅的。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陳子錕都驚愕萬分,他沒有預料到孫美瑤竟然如此殺人不眨眼,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大殿內的凱瑟琳,緊緊咬著胳膊不讓自己喊出聲音來,這一幕實在是太殘忍,太血腥了,現在她開始後悔留下了。 「女人就是禍水,要沒有她,咱兄弟之間也不會鬧這麼一出,豹爺,人我斃了,你也別生氣了,你看這樣中不?」孫美瑤把盒子槍插回腰間,若無其事的說道,這把殺人的槍,正是陳子錕剛才送給他的。 鑽山豹拱手道:「大寨主,我服你,啥也不說了。」 解決了一場內部危機,孫美瑤有些自鳴得意,拉著陳子錕離開了關押人質的院子,土匪們也漸漸散去,只留下兩個看守和倒在地的屍體,偏殿之,春生緊緊抱著孩子,嚎啕大哭。 剛才那個去煮飯的嘍囉端著一鍋稀飯進來,看到這個場景,頓時驚呆:「這是咋回事啊……」 回到前殿,孫美瑤讓人斟酒煙,問陳子錕道:「陳老大,剛才聽你說,好像在關東做過大買賣?」 經歷了剛才的事情,陳子錕心裡很不舒坦,不過還是強作笑顏道:「是啊,我在關東當過馬賊,就是鬍子,後來張大帥的部隊進山圍剿,弟兄們就散了,我輾轉到了關內,投了吳大帥的第三師,吃了幾年的糧,才混到今天這個地步。」 孫美瑤一拍大腿:「我說嘛,怪不得我看你就覺得對脾氣,原來還是同道中人,叔,叔,你快出來。」 老頭不慌不忙的走出來道:「寨主,何事?」 孫美瑤道:「這是我本家叔,孫桂枝,我們抱犢崮的軍師,都不是外人,有啥說啥,現如今咱幹下這麼一票大買賣,事情鬧得有點大發,該咋整,都拿個主意,盡快把這事兒定了,省的擱在心裡怪難受的。」 陳子錕急忙見禮:「軍師,有禮了。」 孫桂枝擺手笑道:「既然陳老大也是內行,咱們就敞開了說,招安到底有幾成把握?」 陳子錕反問道:「不試試怎麼知道水的深淺,反正這回事情是徹底鬧大了,索性就往大裡鬧,要個獨立的編制,起碼是混成旅級別,大寨主當少將旅長,弟兄們也都鬧個團長營長的,以後吃軍餉,綁肉票兩不誤,豈不美哉。」 孫美瑤喜不自禁道:「旅長好啊,何峰鈺個***就是旅長,老子和他平起平坐,看他還敢威風不。」 孫桂枝沉吟片刻道:「茲事體大,山寨數千人馬,十幾個當家,即便是招安,也得聽聽大夥兒怎麼說。」 陳子錕明白,像這種幾千人的匪幫,往往匯聚了十幾支甚至幾十支小土匪武裝,組織性並不嚴密,類似於抱團取暖的性質,隨時可以撤伙的,剛才那個鑽山豹就是這類小當家。 孫美瑤道:「哪還等什麼,召集人商量啊。」 孫桂枝幹咳一聲道:「天色不早了,陳老大今夜就住在山寨算了。」 陳子錕明白,人家開會不方便自己參加,便識趣的說:「好,正好我也困了。」 孫桂枝道:「來人呀,給陳老大安排一間房。」又問道:「您是睡軟床還是硬床?」 陳子錕冷笑道:「硬床什麼樣,軟床又是什麼樣?」 第四卷軍閥第十章土匪的條件 陳子錕還在馬賊窩裡廝混的時候,聽前輩們講過江湖的故事,拜山的時候對方會試你的斤兩,就會問這種關於硬床軟床的問題,所謂硬床,就是一根槓子,所謂軟床,就是一條懸在半空中的繩子。!。 不管是在槓子還是繩子睡覺,那都不是尋常人等做的了的事情,非得武學大家才能勝任,沒想到今天傳說變成了現實,看來這位軍師還真是位老江湖。 看陳子錕這副表情,孫桂枝呵呵一笑道:「山裡條件艱苦,硬床就是門板,軟床就是吊床,可不是洋人那種沙發軟床。」 陳子錕明白自己誤會了,便也笑道:「那就硬床。」 孫桂枝拍拍巴掌:「來人,帶陳老大去歇息。」 一個小嘍囉把陳子錕帶到了巢雲觀後面的廂房下榻,這裡本是道士們居住之所,土匪橫行,道士早已不知去向,院子很清靜,只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站在門口,穿了一件很不合身的破舊道袍,看身量只有十一二歲。 「好好伺候著這位大爺。」小嘍囉交代了一句,轉身走了,那小男孩急忙前鞠躬道:「大爺,您請這邊來。」說著將陳子錕迎進廂房,沏茶倒水,小心伺候。 陳子錕見他彬彬有禮,舉手投足之間很有一股清新儒雅的味道,和土匪窩的環境格格不入,很是驚奇,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爺的話,小的叫清風。」 「這名字很奇怪。」 「回大爺,這是師父起的名字。」 「你師父是?」 「家師道棲霞子,是巢雲觀的觀主,如今已經駕鶴西遊了。」 原來是一位小道童,陳子錕打趣道:「既然有清風,就少不了明月。」 清風黯然答道:「回大爺,明月死了。」 「怎麼死的?」陳子錕的表情嚴肅起來。 這回清風不說話了,撲通一聲跪倒,低著頭,滿臉的懼色。 陳子錕頓時明白了,在土匪窩裡,長相俊秀的小男孩自然免不了被雞姦的下場,那位明月大概就是被虐待致死的,而眼前這個清風,恐怕也受過不少。 本該是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齡,卻身陷匪穴,為奴為僕,真是可憐可悲可歎,陳子錕歎息一聲,道:「你起來。」 過了一會兒,外面送進飯菜來,白面饅頭、豬頭肉、山雞肉、麥仁稀飯,還有一壺酒,在物資匱乏的山寨裡,算得是極豐盛的食物了。 陳子錕剛拿起筷子,忽然看到清風在狂嚥口水,便招呼他過來一起吃飯,小孩趕緊擺手:「不敢。」 「讓你吃就吃。」陳子錕豎起了眉毛,硬把清風拉過來,在他手裡塞了一雙筷子,又把饅頭和豬頭肉擺在他面前。 「師父說不能吃肉。」清風誠惶誠恐道。 「我說能吃就能吃。」陳子錕蠻橫無比。 清風到底是個小孩,禁不住嚇,拿著筷子吃起來,這一吃不要緊,筷子如同飛梭一般,碩大的饅頭更是三五口就下肚了,看的陳子錕直心酸,這孩子多久沒吃過飽飯了。 吃了三個饅頭之後,清風噎得直打嗝,幸福的捧著肚子笑了,他知道,這個看起來很凶的大個子叔叔,其實是好人。 陳子錕趁機套他的話,打聽抱犢崮山寨的具體情況,別看清風年紀小,腦子可聰明著呢,山的事情一清二楚,說起來更是井井有條。 原來盤踞抱犢崮的這股土匪來歷非常複雜,最大的一股就是孫美瑤帶領的一批人,早年孫大當家也是良家子弟,後來被土匪和官兵搜刮的急眼了,索性燒了自家祖屋,聚集了一幫好漢落草為寇,部眾滾雪球一般壯大,最強時竟有近萬人,報號和很氣派,叫山東建國自治軍,聽名頭儼然帶了點革命的性質,說明這伙土匪中不乏有識之士。 後來,大寨主孫美珠被官兵抓了,斬首示眾,首級掛在臨城火車站的旗桿晾了好些日子,兄弟當中武藝最強的孫美瑤繼任司令,帶領兄弟們和官兵對抗,不過這日子過的有點艱難,吃不飯就常事,槍械子彈也很匱乏。 鑽山豹這小子,本來是個兵痞,隸屬於張敬堯所屬的山東陸軍,後來張督軍在湖南打了敗仗,他收編的部隊潰散為匪,鑽山豹手底下有七八十號人,都有快槍,在山東建國自治軍中算是一股有生力量,所以孫美瑤也不得不敬他三分。 提到鑽山豹,清風很興奮,告訴陳子錕說,大爺你打了鑽山豹,山寨的弟兄們都很解氣。 陳子錕心裡有了數,土匪也不是鐵板一塊啊。 「那孫桂枝是什麼人,你知道麼?」陳子錕又問道。 「孫大爺是老寨主,咱們全寨下都聽他的。」清風道。 「大寨主也聽他的?」陳子錕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有點嚴重了,孫桂枝明顯老奸巨猾,不好糊弄,看來自己的計劃要改變一下了。 「嗯,都聽他的。」清風認真的點頭。 「最近山有沒有來新人入伙?」陳子錕又提到一個最關心的問題。 清風想了一會兒說:「有,有好幾個人,說是在外國當過勞工的,回鄉吃不飯,就跟大寨主干了。」 「二寶是不是其中之一?」 「有這麼個人。」 陳子錕點點頭:「明天出去的時候,你跟著我,看到他們就使個眼色,懂了麼?」 「懂了。」清風昂首答道,能為陳大爺做事,他覺得很高興。 …… 第二天一早,清風奉洗臉水和早飯,還有稀罕的牙刷牙粉和毛巾,陳子錕一看,還是法國貨,頓時明白這是打劫藍鋼快車的戰利品, 洗漱完畢,用了早飯,孫美瑤派人來請陳子錕到大殿議事,從後院到前殿之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遍佈武士,陳子錕便知道這回孫美瑤是要和自己攤牌了。 大殿前,聚攏了數百土匪,一個個雄赳赳的挺立著,手中的傢伙顯然已經擦拭過了,在清晨的陽光照射下珵亮無比,雖然是一群烏合之眾,但到底是和官軍征戰多年的慣匪,看起來倒也氣勢十足。 陳子錕邁步就要往前走,忽聽一身大喝:「架起刀門!」 滄狼狼一陣響,八八六十四名土匪抽出肋下腰刀,在空中架起一座明晃晃的刀門來。 陳子錕爽朗大笑,撩起衣襟坦然從刀門下走過,毫無懼色。 大殿之眾頭領面露欣賞之色,孫桂枝更是微微點頭,這是他刻意安排的把戲,陳子錕順利的通過的測試,如此坦蕩勇武之人,定然不會是宵小之輩,山寨可以相信他。 巢雲觀的大殿供奉的是三清,從左向右依次是主宰萬物生成的太清道德天尊,主宰陰陽未判混沌時期的玉清原始天尊,主宰陰陽始判天地形成時期的清靈寶天尊。 神像之下,擺著十二把交椅,大寨主孫美瑤當仁不讓坐在首位,其餘俱是寨中頭領,一個個俱是全副武裝,神情肅然,其中就有昨日發生過衝突的鑽山豹,令人稱奇的是,老寨主孫桂枝卻沒有交椅,而是恭敬的站在孫美瑤背後,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興許會認為他只是一個老跟班。 陳子錕四下抱拳道:「見過大當家,見過各位當家。」 眾人紛紛回禮,唯有鑽山豹很不屑的扭轉了面孔,這也難怪,昨天陳子錕那一巴掌可夠狠的,五根手指印到現在還清晰可見。 孫美瑤乾咳一聲道:「陳老大,俺們商量好了,現在正式答覆於你,山東建國自治軍做下這票買賣,純屬是為了山寨兄弟身家性命著想,俺們不要金,不要銀,只要朝廷招安。」 陳子錕心中暗喜,看來昨天和孫美瑤的談話還是很有作用的。 孫美瑤接著道:「俺們有這麼三個條件,第一,官軍解除對君山的包圍,後撤二十里,第二,給俺們一個旅的編制,俺要弄個旅長當當,不然兄弟們不答應,第三嘛,要給俺們補充一千條槍,十萬發子彈。」 說著遞一張紙,面用毛筆寫著土匪的條件,字跡清秀俊逸,看來匪幫中不乏有學問的人。 「俺們幾位頭領都按過手印了,煩請陳老大轉交政府方面能管事的人。」孫美瑤說罷,抱拳道:「孫美瑤在此謝過!」 這話說的中氣十足,大梁的灰塵都瑟瑟往下掉。 眾位頭領也一同起身拱手:「在此謝過了!」 陳子錕還禮道:「好說,好說。」 孫美瑤回了座位,繼續道:「俺們山東建國自治軍乃是仁義之師,劫了這趟票車也只是被逼無奈,現在為表誠意,決定釋放一批肉票,有四種人可以立即釋放,咳咳,軍師,哪四種人來著?」 孫桂枝站出來說道:「一,孫文先生的部下;二,曾參加海州暴動、亳州暴動的革命同仁;三,家裡不足四十畝地的;四,有醫巫百工技藝的。此外,留父不留子,留兄不留弟,留夫不留妻。」 一番話說的大義凜然,陳子錕也很配合的讚道:「果然是威武仁義之師。」腦海裡卻浮現出昨天孫美瑤槍斃那名少婦的情景來。 孫美瑤道:「這些人,甄別之後立刻釋放,交由陳老大親自帶下山去,另有一件事煩勞老哥,來人啊,把人給我押來。」 只聽一陣腳步聲響,洋記者鮑威爾被帶了大殿。 第四卷軍閥第十一章關禁閉的科員立了大功 鮑威爾手拿著一張紙,一言不發遞給了旁邊的持槍小土匪,小土匪呈給孫美瑤,大寨主拿在手煞有介事地看了一遍,頷首道:「不錯。」又傳遞給陳子錕。 陳子錕搭眼一看,紙寫著簡短的幾句英文,大意是山有西方人質,請政府軍不要逼迫太緊,否則可能導致人質死亡,後面是所有洋人的簽名。 看來這一夜土匪們做了不少工作,各種手段都用了,還是那句話,山寨裡不乏精英人才啊,陳子錕道:「既如此,我便下山去稟告政府,只是不知道這肉票何時釋放?」 孫美瑤道:「現在就放,來人啊,把人帶過來。」 幾個土匪押著三十來個人質走過來,其中就有那個死了老婆的男人春生和他的孩子,一堆人都是面帶驚恐之色,陳子錕仔細看了看,其中並無洋人,於是便問道:「大當家,你說的四種人包不包括洋人在內?」 孫美瑤有些茫然,回頭看孫桂枝,老軍師笑瞇瞇的說道:「洋人和咱們不是同文同種,這些規矩不適用他們。」 陳子錕暗罵一聲老狐狸,不過能解救一批華票也是大功一件,事不宜遲,他提出即刻下山,孫美瑤表示同意,派了一隊精幹土匪護送他們下山,又給每人發了一張保險票,只要在魯南境內遇到其他土匪,只要亮出這張保險票即可保證安全。 帶著人質下山的時候,土匪們夾道歡送,一直跟在陳子錕身後的清風忽然咳嗽了一聲,陳子錕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道觀土牆蹲著四個獐頭鼠目的傢伙,抄著手,戴著瓜皮帽,土氣的掉渣,正似笑非笑的看著這邊,其中一個正是山寨的翻譯二寶,似乎是察覺到陳子錕凌厲的目光,二寶將頭扭到了一邊。 君山到臨城都是崎嶇山路,三十多個飽受摧殘的人質走到傍晚時分才接近官軍控制的區域,終於逃出生天,眾人抱頭痛哭,中華紅十字總會的義工們將他們送到當地醫院檢查身體,而陳子錕則被接進了中興煤礦公司的大會議室,這裡已經成為解決劫案問題的總部。 看了陳子錕呈的信件之後,田督軍、熊省長都是大喜過望,只要土匪願意和談,區區一個旅的編制又算什麼,根本不用申報北京政府,田中玉本人就能拍板了,攪得世界大亂,北洋政府焦頭爛額的人質事件,竟然如此輕而易舉的就能解決,倒是讓人有一種有力氣沒用的感覺。 大局已定,後續事宜交給軍政大員們去做就行了,陳子錕回到旅社,少不得又被鑒冰暴打一頓,等太太的氣順了,他才從懷裡掏出二十四跟金條,二十根推給李耀廷,四根放到鑒冰面前。 「哪來那麼多金子?」鑒冰目瞪口呆,本來以為陳子錕深入虎穴,九死一生,哪知道卻是跑了一次單幫,賺的還不少。 李耀廷也傻眼了,那二十根大條子是他從海帶來,準備支付鑒冰的贖金的,後來因為鑒冰已經獲救,便在陳子錕的指點下借花獻佛借給了吳總長,那可是白紙黑字有正規借據的,而且利息肯定相當豐厚,可怎麼繞了一圈,這些金條又回來了。 「大哥,這錢我不能收,是你拿命換來的。」李耀廷把金條往回推。 「什麼話,這種小場面哥哥我見的多了,拿著,權當鑒冰在你那兒的花銷開支。」陳子錕依然堅持。 「大哥,你這麼一說我就更不敢拿了,嫂子花我的錢,那是我的榮幸,再說了,我的錢是借給交通部的,又不是借給你的,憑什麼你給我啊。」 陳子錕道:「一碼歸一碼,總之這些大條子你必須拿著,我身帶這麼多金子,讓人看見咋整?」 李耀廷道:「那我就拿著了,回頭交通部那邊的好處,全歸你。」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忽然有人敲門,鑒冰過去開門一看,是北京來的記者阮銘川,手裡捧著一個大相機道:「陳英雄,下去合個影。」 陳子錕欣然答應,下樓來到旅社院子裡,獲救的人質們在官兵的指揮下排成三列,最前面擺著幾張太師椅,田中玉、熊炳琦、吳毓麟,何峰鈺等人按座次排開,中間空了一張椅子,是給孤單豪傑陳子錕預備的。 「陳某何德何能,怎能和長官們坐在一起。」陳子錕假惺惺的推辭了一陣,終於還是捱不住大家的盛情邀請,前落座。 此時臨城已經聚集了幾十名記者,來自北京海天津漢口各大報紙、電台的記者,還有相當數量的外國記者,無冕之王們簇擁在一起,舉著相機一陣猛拍,鎂光燈亂閃,照的人睜不開眼睛,鏡頭中喜氣洋洋志得意滿的軍政大員們和後面麻木無奈的人質們的表情形成了截然的反差。 合影之後,負責救援大計的田中玉督軍發表了講話,宣佈人質事件即將和平解決,全部人質將在短期內獲釋,然後是洋洋灑灑一大篇廢話,記者們心不在焉的捧著小本子胡亂記錄著,他們真正想採訪的,其實是那位深入匪穴的孤膽中尉陳子錕。 可陳子錕卻躲了起來,按照約定,他只接受京報的獨家專訪,阮銘川可幸福死了,當初借給陳子錕那件花呢西裝獲得了最大的收益,京報的銷量直線升,儼然已經是北京報界的領軍人物了。 當然陳子錕也少不了好處,凡是他口述的連載,一個字一塊大洋,半個月的連載下來,賺頭也不在少數。 記者們採訪完畢,紛紛到中興公司的電報房去給報社發電報,如今最忙的就是電報房的員工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閒著,不但要接受發送政府電文,還要替記者們發稿件,電報的價格可不便宜,一個字六角小洋,尋常人家都電報都是盡力縮短篇幅,可記者們為了追求文字效果,往往一篇電訊百字,電報房這回可是賺了個滿盆滿缽。 北京政府接到田中玉的急電後,立刻批復:准! 為表和平解決的善意,田中玉令包圍抱犢崮的官軍後撤十里,派人山接洽,商討具體釋放人質、收編土匪武裝事宜。 山很快傳來消息,要求滕縣、嶧縣、鄒縣當地士紳簽字擔保政府履行條件,田中玉當即允諾,如此一來,便是塵埃落定,只等人質下山了。 一直躲在臨城火車站的交通總長吳毓麟聽到消息後,即刻向北京發電報,要求親自山換取人質釋放,電報用詞遣句慷慨激昂,次日便登在北京各大報紙之,大總統黎元洪更是發來電報嘉獎吳總長的忠勇,並且勸他不要投井救人,吳總長出盡風頭,志得意滿的回京去也。 …… 北京,陸軍部,金次長坐在寫字檯前,心情很是不悅,遠在千里之外的臨城火車大劫案和他沒什麼關係,那是山東當局個交通部的事情,讓他煩惱的是,不久前出了一樁車禍,竟然撞到的是梁啟超的兩個兒子。 若是尋常百姓,只消一個電話,警察廳就能幫自己處理好善後事宜,可是撞傷的梁公子,這事兒就有點複雜了,而且據說傷情比較嚴重,要開刀截骨,梁家人更是不依不饒,把官司都打到了黎元洪大總統那裡。 金永炎曾經是黎元洪的幕僚,大總統自然是向著他的,可是不給梁家一個交代也說不過去,無奈之下,金次長只要丟卒保帥,揮淚斬馬謖,把自己的汽車伕送交警察廳,辦了一個交通肇事的罪名,又賠了千把塊錢,這才暫時把事情壓住,不過金次長的名頭可算完了,梁啟超是什麼人,那是國學大師,文壇領袖,得罪了他雖然不會死,但名聲基本是敗壞完了。 金永炎越想越窩火,這事兒要不是陳子錕那小子從中啜叨,也不至於鬧到這步田地,信手拿起今天的報紙一看,頭版刊登著臨城事件的最近進展,一張模模糊糊的照片,前排個人影似乎有些面熟,再看旁邊的說明文字,金次長勃然大怒。 關在陸軍部禁閉室裡的陳子錕,怎麼跑到臨城去了,還撈了個孤膽英雄的美譽,他一拍桌子:「來人!」 副官進來道:「次長,何事召喚?」 「你去查一下,這是怎麼回事。」金次長用手指關節敲打著報紙陳子錕的頭像說道。 副官急忙去鍋爐房查看,「禁閉室」的門虛掩著,哪還有陳子錕的人影,再問鍋爐工老馬,人家一縮脖道:「關禁閉是憲兵的事兒,我一燒爐子的,管你那破事。」 這也怪不得別人,陳子錕被關了禁閉之後,陸軍部連著開了幾天的緊急會議,金次長又被車禍一事攪得心神不寧,哪還顧得陳子錕,他都不管,下面人更沒那個閒心,以至於陳子錕越獄好幾天,居然沒人知道。 副官回報金次長,金永炎再發雷霆大怒,這事兒實在太操蛋了,堂堂陸軍次長,連個中尉都治不了,這事兒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次長,要不要派人把他提來嚴辦?」副官問道。 「務必嚴辦,否則陸軍部的體統就不復存在了。」金次長嚴肅的說道。 忽然外面有人敲門,原來是總統府的侍從官來送公函,函稱大總統要親自給陸軍部的陳子錕頒發三等文虎勳章,請陸軍部配合云云。 金永炎鐵青著臉收了公函,把侍從官送走後,副官小心翼翼的問道:「次長,您看……嚴辦的事兒?」 金次長一言不發,副官自討沒趣,悄悄出去把門帶了。 剛關門,就聽見茶杯摔碎的聲音。 第四卷軍閥第十二章獅子大開口 金次長大生悶氣的時候,陳子錕還在棗莊中興煤礦公司的旅社裡逍遙快活,如今大勢已定,只等人質釋放,就地召開慶功大會,然後便可回京論功行賞。 和土匪接洽的事情已經不需要他再出馬,當地人和土匪打了十幾年的交道,能說話的人物自然不少,再說了,如今大勢已定,也該給別人留點立功的機會了。 如今臨城一帶冠蓋雲集,北京、濟南來的軍政大員和外交人員,海的商會代表,全國的記者,還有滕縣鄒縣有頭有臉的紳士們,全都齊聚這座小城,旅館房間早就住滿了,已經開始徵用臨城本地居民的房子,各類副食品更是短缺,臨城屁大點地方,根本無法提供牛奶咖啡麵包黃油等物,最多就是當地的土雞蛋,微山湖的淡水魚和農家飼養的土雞、綿羊等,不過好在臨城有火車站,濟南府的好東西幾個小時就能運到,所以洋大人們和大員們的生活水準一點也沒下降。 比電報房還忙的是當地郵局,電報不是每個人都能發得起的,而寄信的成本就低多了,郵局每天收發無數信件包裹,業務量比以往增加了十倍有餘,其中大部分是各地郵來的報紙雜誌,有外交官們訂閱的,也有當地官員郵購來瞭解外界局勢的。 陳子錕閒來無事,翻閱了不少報刊,無意間發現一件讓他很是震驚的事情。 在一些北京海左翼文人的筆下,山東建國自治軍已經成為革命的代名詞,孫美瑤則是對抗列強和帝國主義的英雄,文人們對他極力吹捧,由於對他義釋華票的事情大加讚譽,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還有一些報刊對劫案一事冷嘲熱諷,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勢評判說倘若山東依然置於日本方面的管制下,絕對不會出現這樣惡性的事件,中國政府缺乏管理能力,西方逼迫日本退出山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當然,大多數報刊還是以中立的立場如實報道了臨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對人質的安全表示極大的關心,對和平解決此事大力支持。 關於山後的細節,陳子錕又找史迪威單獨詳談了一番,史迪威告訴他,美國情報機關正在追查此案,人質中以美國人最多,英法意等國次之,經常來往於津浦之間的日本人卻並未出現在人質名單中,不得不讓人生疑,因為美國是力主日本退出青島的國家,此舉是報復美國也未可知。 不過這一場風波總算是風平浪靜了,再稍等數日,人質全部下山之時,就是慶功之日,到時候陳子錕少不得又要出一回風頭。 誰也沒有料到,平靜的背後又在醞釀一場驚天變故。 …… 君山山麓,巢雲觀三清殿,山東建國自治軍的頭領們正在議事,招安協議已經達成,一紙由當地士紳簽字作保的協議拿在大當家孫美瑤手裡,而且包圍君山的兩萬官軍已經後撤了十里,這事兒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外面小嘍囉們忙著殺豬宰羊,慶賀勝利,孫美瑤也是喜氣洋洋,春風滿面,今年他才二十五歲,就完成了華麗轉身,從一個土匪頭子搖身一變成為官軍少將旅長,如何不讓他得意。 部下們也很興奮,在君山落草的豪傑們不外乎被遣散的官兵、無地的饑民,抱負志向都不大,能當個營長連長的,已經很讓他們滿足了,這次議事討論的不外乎怎麼犒賞兄弟。 一個旅的編制是固定的,孫美瑤擔任少將旅長,下面設三個團,團下面設營,營下面設連,旅團營連排,等級分明,當軍官就能穿料子軍裝和馬靴,騎洋馬挎洋刀,帶著護兵耀武揚威,衣錦還鄉,可是團長營長的位置就那麼幾個,君山大大小小幾十個頭領,誰也不服誰,說著說著不免就爭論起來,而且越吵越凶,看的孫桂枝不停搖頭歎氣。 孫美瑤雖然是大當家,但也是大夥兒捧起來的,論起威信,比他哥哥孫美珠差了不少,頭腦更是欠缺,遇這種事情也彈壓不住,眼瞅著下面人就要動傢伙,他實在怒了,一拍桌子罵道:「吵!再吵老子不招安了。」 下面頓時靜了下來,一個矮個子土匪站了出來道:「大當家,其實這也怨不得各位當家,咱們山寨豪傑輩出,只給一個旅的編制,那是官府故寒磣咱們呢。」 「對,喬二哥說的在理!」鑽山豹第一個站出來響應,剛才他為了爭奪一個營長的位置,和另一位當家吵得面紅耳赤,連盒子槍都拽出來了。 被稱作喬二哥的正是山寨的英語翻譯喬二寶,此時他完全沒有在陳子錕面前那種謙恭樸實的表情了,而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睿智的神情,先對鑽山豹抱了抱拳道:「豹爺英明,我給大家講個故事,這個故事叫做二桃殺三士。」 頭領們都是文盲,哪裡知道二桃殺三士的典故,一個個等著懵懂的眼睛看著喬二哥,只有老當家孫桂枝捋著山羊鬍子暗暗點了點頭。 喬二哥清清嗓子講了起來:「古時候齊國有三個勇士,都是萬夫不當之勇,卻不小心得罪了一個大臣,於是大臣請國王設計殺掉他們,用什麼呢,用的就是兩個桃子而已。」 土匪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都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鑽山豹更是配合的問道:「二哥,倆水蜜桃怎麼就能殺人呢?」 喬二哥不慌不忙道:「你想啊,桃子只有兩個,人卻有三個,這可怎麼分,那歹毒的大臣就說了,你們三個比一比誰的功勞大,誰就能吃桃子,三個勇士互不服氣,爭搶起來就動了兵器,結果三個人都死了。」 聽了這個簡單的故事,眾位頭領們不禁低頭沉思起來,鑽山豹做恍然大悟狀,道:「如今官府招安咱們,就是給了倆桃,弟兄們,咱們當了!」 「當了!***官府,太陰險了!」頭領們義憤填膺,紛紛破口大罵官府的險惡用心。 孫美瑤也怒了,忽地站起來道:「他娘的,不招安了,和他們拼到底!」 喬二寶道:「此言差矣,大當家,咱們有一手好牌還怕打不出去麼,要我說,不怪官府陰險,怨只怨咱們胃口太小。」 孫美瑤道:「你是說,應該要一個師的編制?」 喬二寶微笑著搖搖頭:「大當家,難道咱們君山萬弟兄,區區一個師的編制就能打發?再說了,就算官府答應,那田中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等洋人釋放,他不得發兵來剿咱們,到時候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依著你的意思呢?」孫美瑤似乎有些明白了。 「要我說……」喬二寶冷笑了一聲,忽然前走到孫美瑤案子前,面向大殿中眾頭領道:「老話說的好,要劫劫皇槓,要日日娘娘,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事情都做下來,有什麼放不開的,大夥兒說對不對!」 此言一出,下面響應成一片,山東人性子豪爽,造起反來也豪氣萬丈,要劫劫皇槓,要日日娘娘這話太對大家的胃口了。 喬二寶接著說:「要我說咱們就硬到底,割據魯南,也不要什麼***官兵編製了,咱們以前不是叫山東建國自治軍麼,再加一個聯字,叫山東建國自治聯軍,大當家的任總司令,下面各位頭領都當司令,再往下才是師長旅長的,弟兄們最起碼也能混個團長幹幹,豈不美哉。」 「對,二哥說的太在理了,反正咱手裡捏著幾十條洋人的性命,不怕官府不答應!」 「幹他娘的,死活就是這一回了!」 頭領們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喬二寶成功的挑起了他們的野心和**,甚至連孫美瑤也大為所動,深感回提出的招安條件太低了。 喬二寶威望大增,笑容也有些飄飄然了,伸出手來四下壓了壓,聒噪稍停,他接著說道:「有人可能要說了,事情鬧大了,把田中玉這個***逼急了,他狗急跳牆怎麼辦,我早有對策,那就是,把姓田的拉下馬!」 下面人都瞪著眼睛聽他往下說,喬二寶微微一笑:「我的計劃是,拿洋人的性命逼迫政府將田中玉撤職查辦,換一個咱們信得過的人當這個山東督軍,再把滕縣、鄒縣、嶧縣、兗州、濟寧、徐州、微山湖,這些地方都劃歸咱們山東建國自治聯軍管轄,把棗莊的煤礦、徐州的鐵路樞紐拿在手裡,光這兩樣,每年的收入就數百萬大洋,比綁票什麼的來錢快多了。」 眾頭領們眼睛都直了,喬二寶給他們規劃了一幅美好之極的藍圖,如果真能成的話,抱犢崮的土匪們就會成為雄踞一方的軍閥,本來山落草是為了安身立命,現在要考慮的則是娶幾個姨太太,買多少頃田地,蓋多大房子的問題了。 「咳咳,那麼誰來出任山東督軍呢?」一直沒說話的老當家孫桂枝終於開言了。 喬二寶道:「我已經想好了,張敬堯最合適,諸位有不少是張大帥招安的老部下了,彼此都信得過,再說了,這只是第一步棋,還有第二步。」 「哪第二步?」孫桂枝依然風輕雲淡。 「找靠山,更大的靠山,這次咱們劫車把官府得罪狠了,把英美列強也得罪慘了,唯有一個國家沒得罪過,那就是日本,咱們可以找日本人當靠山,別說是田中玉了,就是大總統,也不敢不把日本人放在眼裡啊。」喬二寶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閃爍。 孫桂枝瞳孔收縮了一下,沒說話。 孫美瑤眼睛都直了,一拍桌子道:「喬二哥,就照你說的辦!」 眾位頭領也都吵嚷著贊同,會議總算是達成一致,圓滿結束。 …… 會後,孫美瑤找到孫桂枝,虛心問道:「叔,你看事兒這麼辦能成不?」 孫桂枝歎口氣道:「獅子大開口,成是成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然小嘍囉來報:「大寨主,喬二爺來了。」 「快請。」孫美瑤正襟危坐,孫桂枝則坐到了他身後一張虎皮椅。 喬二寶進來後也不客套,拉了一張凳子坐下,開門見山道:「我來是給大當家,老當家交個底,其實我是個日本人。」 第四卷軍閥第十三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聽聞此言,孫美瑤噌的一下就蹦起來了,老寨主孫桂枝倒是風輕雲淡,巋然不動,心平靜氣道:「大當家,坐下說話。」 孫美瑤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坐下,其實能掌管幾千人的匪首也算見多識廣了,可是這事兒實在太離奇,喬二寶比中國人還中國人,怎麼突然就變成日本人了呢。 說起這位喬二寶,還是鑽山豹帶進山寨來的,老實巴交一個人,要不是綁了許多西票,需要會說洋話的弟兄,孫美瑤還注意不到他呢,沒想到今天突然大放異彩,說出一番很有道理的話來,本來孫大當家還有些納悶,聽說他居然是日本人,頓時警惕起來。 東洋人可不是什麼好鳥,雖說和咱泱泱中華同文同種,可干的都是畜生一般的事情,孫美瑤雖然讀不多,但他大哥,前任寨主孫美珠可是秀才出身,知道知道小鬼子強佔台灣澎湖,屠旅順,戰朝鮮的事情,孫美瑤跟著大哥耳濡目染,對日本人可沒啥好印象。 喬二寶淡淡笑了一下,道:「我的真名叫橋本讓二,是張敬堯閣下派我來的。」 「什麼,是張督軍派你來的?」孫美瑤眼睛瞪得銅鈴大,又是一個驚天內幕啊,張敬堯曾經當過蘇魯豫皖剿匪督辦,收編過大批土匪,抱犢崮不少人就是他的老部下,張督軍後來被段祺瑞派到湖南去當督軍,山東這邊的事情就不大過問了,再後來張敬堯打了敗仗,逃到天津租界去當寓公,他收編的這些部隊又重新幹起了老本行。 「不錯,我是張督軍的私人代表,見面禮嘛,已經給過了,大當家的不會忘了那二百條快槍。」橋本讓二慢悠悠的說道。 「什麼,那二百條日本造快槍原來是你送的啊。」孫美瑤撓著後腦勺,恍然大悟,那二百條槍是不久前弟兄們在山裡撿到的,嶄新的快槍裝在木箱子裡,潤滑油都沒擦掉,為這事兒孫美瑤蹊蹺了好一段時間,沒想到居然是張敬堯送的,總算解了他一個謎團。 「無功不受祿,張大帥送我快槍,我無以為報啊。」孫美瑤道,炯炯目光盯著橋本讓二。 橋本輕飄哦的道:「你不是已經報答了麼。」 孫美瑤眼珠一轉:「你是說,這事兒張大帥早就知道?」 橋本君低頭喝茶不語,就算是默認了。 劫藍鋼特快這票大買賣,是鑽山豹一夥人提出的,有好些兄弟反對,因為山寨缺糧少彈,不足以支撐這麼大動靜的行動,若不是憑空得了二百條快槍,孫美瑤也下不了這個決心,現在看來,一切都在張大帥的掌控之中。 「那麼,張大帥的意思是?」孫美瑤粗中有細,已經意識到被人當了槍使,不過根據老寨主的指示,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橋本讓二道:「我在聚義堂已經說過,張大帥需要復出,他老人家當山東督軍,大當家的起碼弄個鎮守使當當,有張大帥當你的後盾,你還擔心個啥,再說了,張大帥和日本領事館已經談妥了,到時候再支援你一千條三八式快槍,五十挺水機槍,一百萬大洋,管保大當家的兵強馬壯,威震中原。」 孫美瑤心動了,不過想到背後有日本人摻乎,心裡還是不大舒坦。 「二寶,哦不,橋本先生,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們日本人夾在中間,又是出人又是出槍的,到底圖個啥?」 橋本讓二微微一笑:「大當家,那是政治家們考慮的事情,我們跑腿的只管傳話,話我已經帶到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給大當家提個醒,您背後的靠山,硬的很。」 孫美瑤反而不敢拿主意了,回頭看了看孫桂枝。 孫桂枝幹咳一聲道:「橋本先生,你說你是張大帥的私人代表,可有何憑據?」 橋本讓二道:「沒有任何憑據,此事機密,稍有走漏,前功盡棄,還望老當家體諒。」 孫桂枝點點頭道:「行,你先下去,容我們想想。」 橋本讓二起身鞠了一個躬出去了,這個鞠躬的動作才顯示出他的日本味來。 房間裡又剩下叔侄倆了,孫美瑤搓著手道:「叔,既然有張大帥在後面撐著,天塌下來有他頂著,咱們就干。」 孫桂枝道:「天要真塌下來,還是得自己頂,我這右眼皮老跳,恐怕不是好兆頭。」 孫美瑤道:「當初落草為寇,就把這顆腦袋繫在褲腰帶,說死不知道哪一會兒的事,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瞻前顧後有什麼意思,如今能有一個封侯拜將的機會,就算是風光半年也值了,叔,我覺得這事兒能行!」 「能行?」孫桂枝雖然老謀深算,但畢竟見識有限,膽略也不如這個侄子,此時已經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能行!」孫美瑤斬釘截鐵的答道。 「那就這麼辦。」孫桂枝堅定地點點頭,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孫美珠會讓這位看起來莽撞無比的五弟當接班人了,關鍵時刻,孫美瑤還是很有決斷的。 …… 次日,山東軍政當局的代表拿著田中玉簽發的委任狀了君山,孫美瑤在巢雲觀內擺開陣勢,數百精壯土匪一直排到山下,雄赳赳的氣勢讓人膽戰心驚。 代表進了三清殿,就覺得氣氛不對勁,抱犢崮的大當家孫美瑤大馬金刀的坐在虎皮交椅,一股殺氣隱隱傳來,兩邊各位當家也是殺氣騰騰,面色不善。 「孫寨主,這是田中玉的委任狀,委任您為山東陸軍新編旅的少將旅長……」代表從皮包裡拿出一張蓋了大印的紙,戰戰兢兢的念道。 「拿過來!」孫美瑤一聲令下,早有一個小嘍囉前搶過委任狀交到大當家的手裡。 孫美瑤看也不看,隨手就把委任狀撕成了碎片,劈面丟了過去,嚇得那代表肝都顫了,心道莫非土匪要殺人? 「你回去告訴田中玉,區區一個旅長就想打發我孫美瑤,當老子是要飯的啊。」孫美瑤罵道。 代表低聲下氣道:「孫寨主不要動怒,一切都好商量。」 「住嘴,你喊我什麼?寨主?你他娘的睜眼看看,老子的字號!」孫美瑤一指外面的旗桿,代表回頭望去,殿前豎了一根三丈高的旗桿,面掛著一面旗幟,面四個大字:「替天行道」,旗褲一溜小字:「山東建國自治聯軍」。 「大當家是我們山東建國自治聯軍的總司令,你個***聽清楚了沒有,快喊總司令!」鑽山豹不適時宜的跳了出來,捲著袖子呵斥道。 「是是是,總司令大人。」代表嚇得屁滾尿流,趕緊改口。 孫美瑤惡狠狠道:「你回去告訴田中玉,想要肉票活命,就得答應老子的條件,哪怕有一件做不到,我都得撕票,到時候讓你們哭都來不及!」 代表拿出手帕擦著額頭的汗水:「總司令大人,您的條件是什麼?」 孫美瑤早已背熟了台詞,坐在虎皮交椅中氣之足的背誦道:「第一,請孫文先生北,主持大局。」 代表差點哭了,這位孫總司令當真不是凡人,這他媽哪是土匪啊,分明是農民起義軍,還帶政治綱領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年頭出來混的大帥督軍們,總喜歡拿孫文說事兒,彷彿不提到孫文,就顯得自己不夠水平一樣。 「咳咳,這個恕難從命啊。」代表哭喪著臉道。 「什麼!」孫美瑤眉毛豎了起來。 「總司令明鑒,孫文先生在廣州,不歸我們田督軍管啊,就是黎元洪大總統,也沒法向他下令,所以……」代表笑的比哭還那看。 孫美瑤沉思了一會,擺手道:「這一條作廢。下一條,田中玉撤職查辦,讓張敬堯張大帥來當山東督軍,這個總能辦到。」 「我記下了。」代表從兜裡掏出小本子,認真的記錄著。 「第二條,把兗州、滕縣鄒縣嶧縣、徐州這一塊地方劃歸我們山東建國自治聯軍管轄,礦產鐵路都歸我們,再給我們兩個師的編制,武器裝備都要按照第三師的規格走,軍餉提前支付一年的。」 孫美瑤侃侃而談,第二條裡其實包含了好幾個條件,不過他也並不在意,繼續道:「第三條,協議必須北京公使團聯名簽字作保。」 代表乖乖記下,道:「總司令,還有麼?」 孫美瑤大手一揮:「想起來再說,你先下山去。」 …… 土匪窩裡傳來的最新消息讓所有人又憤怒又沮喪,土匪居然如此狂妄,將政府玩弄於股掌之,已經簽訂的協議都能撕毀,而且提出的新條件令人完全無法接受。 土匪的條件被迅速披露,出現在各大報紙之,一時間再次引發軒然大波,政府憂心忡忡,開始探討武力解決之可能性,民間輿論則是眾說紛紜,有斥責土匪不講信義、草菅人命的,有幸災樂禍,讚揚土匪是站在反帝前線的勇士的,最開心的莫過於寓居在天津日租界的張敬堯,每天門庭若市,大有出山之意。 棗莊,中興煤礦公司旅社,美國駐華武官助理史迪威少校找到了陳子錕,和他單獨進行了交談。 「中尉,我需要你的幫助。」史迪威說。 「你是想發動一場襲擊麼?」陳子錕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史迪威道:「實際,美國政府已經在著手此事,駐天津的陸軍第十五團秘密派遣了一個精銳的步兵分隊來到了臨城,我們需要一個去過土匪窩,又精通英語的中**人做嚮導。」 陳子錕道:「我勸你想都不要想這事兒。」 …… 第四卷軍閥第十四章借槍 史迪威完全沒料到陳子錕會這樣回答,頓感失望道:「陳,我很遺憾你會這樣說,我原本以為你和那些中**人不一樣……」 陳子錕道:「我只是就事論事,一個分隊的精銳步兵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深入不熟悉的山林地帶,而且對方是盤踞多年的土匪,這種行為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而且你大概不知道抱犢崮是怎樣的一種地形。」 說著陳子錕拿了一疊報紙放在桌,「這是君山。」又拿了一個茶杯放在報紙,「這是抱犢崮,四面都是峭壁,土匪真正的大本營設在這裡,相信他們現在已經把人質轉移到山了,突擊隊想解救人質,首先要面對外圍的五千土匪,相信以十五團的素質和火力,壓制他們不成問題,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那麼,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史迪威疑惑道。 「真正的敵人是大自然,抱犢崮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山峰,他比科羅拉多的大峽谷還要陡峭,就像這個茶杯一樣,全部是九十度的陡峭山壁,攀爬極為困難,武力攻佔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山有蓄水池,有田地,有牲畜,有房屋,巖洞裡有礦鹽,住幾年不成問題,所以像中世紀那樣想靠圍困來解決問題,也是不可能的。」 史迪威沉默了,陳子錕說的是實情,第十五團只是保衛鐵路的步兵,而非山地兵,遇到這種地形只能抓瞎,而且部隊一直在天津、唐山、秦皇島一帶駐訓,對魯南的地形地貌並不熟悉,貿然投入一支部隊,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全軍覆滅。 可美利堅的公民被綁架,身為美**人無法袖手旁觀,他固執的堅持道:「我們美**人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同胞失去自由的,即便是全軍覆滅,也要付諸行動。」 陳子錕道:「我們中國同胞一點不比你們美國人少,幾萬官兵圍著山,你當他們不想打啊,投鼠忌器啊。」 史迪威很鬱悶,但確實無計可施,陳子錕歎口氣,給他支了個招:「我建議貴國和日本方面交涉,或者請張敬堯出面,或許會有轉機。」 …… 送走了史迪威,天色已晚,陳子錕吃了晚飯,躺在旅社的床睡不著覺,腦海中總是閃現出巢雲觀偏殿裡的那一張張麻木的面孔,還有橫在道觀院子裡的屍體。 「想什麼呢?」鑒冰問他。 「沒想什麼。」陳子錕披衣起來,在窗口點燃一支煙,就這樣靜靜的站著,望著遠處闌珊的燈火。 早年在關東當土匪的時候,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的案子沒少做,老實說,這種事兒觸動不了陳子錕的神經,讓他睡不著的是公使團和史迪威的態度。 不過區區幾個西方人,公使團就大動干戈,在天津外海武力示威,數次向大總統施加壓力,甚至不惜以出兵中國相威脅,或許大家已經習以為常,覺得洋人就這德性,但是往深裡想,憑什麼人家的國民就這麼金貴,中國的國民就這麼不值錢的呢。 事發到現在,沒人在乎華票的生死,甚至連個具體的統計數字都沒有,報刊雜誌連篇累牘的都在討論西方人質的安全,田督軍召開的會議,也都在討論如何營救西方人,棗莊的旅館裡,住滿了外交官和記者,以及被綁架西方人質的親屬,至於那些華票的家眷,根本就沒人接待,沒人搭理。 想到這裡,陳子錕就覺得一股氣從丹田升起,捏碎了煙卷,坐在床邊開始穿馬靴。 「親愛的,這麼晚了你幹什麼去?」鑒冰揉著惺忪的睡眼道,真絲吊帶睡裙下,雪白一片。 「我問你,一個人的命,和一群人的命,哪個金貴?」陳子錕問道。 鑒冰有些茫然,想了一會才道:「當然是一群人的命金貴了。」 陳子錕沒有再說話,穿馬靴和軍裝,戴帽子,準備出門,鑒冰這才醒悟過來,喊道:「回來,你別犯傻,你的命最金貴,」 「我又不是山,你緊張什麼,我找史迪威去。」陳子錕說罷,出門去了,鑒冰再也睡不著了,抱著枕頭開始擔心,想了想還是披衣起來,去敲隔壁李耀廷的房門。 …… 陳子錕來到美國使團的駐地,這裡依然燈火通明,一間套房內,幾個穿軍裝的人正在開會,看服色有負責使館警衛的海軍陸戰隊軍官和陸軍第十五團的軍官,而史迪威正是他們的頭兒。 室內煙霧繚繞,案子攤著魯南一帶的軍事地圖,天知道這幫美國人怎麼搞到這麼精確的軍事地圖的,史迪威向眾人介紹陳子錕,軍官們得知他是西點出身,距離感迅速拉近,不過還是迅速將攤在桌的地圖和飛機模型收了起來。 史迪威幫他倒了一杯咖啡,陳子錕淺酌一口道:「我彷彿嘗到了紐約的味道。」 「陳,十二點鐘來拜訪,我想你不會是為了品嚐紐約的咖啡。」史迪威道。 「當然不是,我來是告訴你們,我已經想到解決方案了。」陳子錕怡然自得的把玩著咖啡杯。 史迪威眼睛一亮:「說說看。」 「這件案子看起來錯綜複雜,其實只是一樁最常見的綁票案,只不過綁的是西方人,你們公使團又不遺餘力的向政府施壓,等於變相鼓勵了劫匪,所以他們才撕毀協議,重新提出讓政府無法接受的條件,換句話說,是你們害了這些人。」 陳子錕的一番訓斥讓幾位美**官勃然大怒,正要指責陳子錕,卻被史迪威攔住:「陳,我需要聽你的計劃。」 「很簡單,我帶一把槍山去,把孫美瑤打死,山群龍無首,人心就亂了,就會接受政府的條件,人質也就安全了,就這樣。」 說完,陳子錕聳聳肩,一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史迪威卻愣住了,陳子錕說的輕描淡寫,但誰都知道,或許他可以把孫美瑤打死,但絕對無法全身而退,很有可能會被氣急敗壞的土匪們以最殘酷的手段處死。 換句話說,陳子錕是下了必死的決心。 房間裡一片沉默,軍官們抽著香煙不說話。 史迪威前拍拍他的肩膀,搖搖頭道:「陳,你的轉變讓我很驚訝,我承認誤會了你,既然這樣,我們也不需要向你隱瞞什麼,其實你不需要這樣冒險,我們已經在制定一個用飛機進行突襲的方案,航空署的雙翼機一次可以運送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低速飛抵抱犢崮,降落在山頂,然後……」 陳子錕從未聽過這樣匪夷所思的作戰計劃,不禁多看了這幫人一眼,不出所料,每個人胸前都是空蕩蕩的,除了最初級的技能資格證章之外,竟然沒有一個人掛勳章的,說明這幾位軍官沒有一個是經過實戰考驗的,怪不得能想出這麼離譜的計劃來。 不過這是美國人的家務事,陳子錕也不好多嘴,但是史迪威卻從他嘴角嘲諷的笑容看出他對這個計劃的態度來,又說道:「據可靠情報稱,山裡確實有一個日本間諜組織,他們的番號是橋本特設隊,由日本關東軍和滿鐵株式會社以及黑龍會聯合組成,背景非常複雜,陳,你的判斷是對的。這一切都是日本人搞出來的,他們在向美國政府示威,表達失去山東的憤怒,還有,張敬堯的府邸裡,最近也經常有日本人出沒!」 說到這裡,史迪威誇張的揮舞著胳膊,顯然恨極了日本人。 陳子錕心裡一動,一個想法浮心頭,不過他還是淡淡的說:「你們的計劃我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借把槍。」 史迪威停下來注視著陳子錕的眼睛,看了好久才點點頭,將腰間的武裝帶連同面的皮質手槍套和子彈匣遞給了陳子錕。 陳子錕接過來,當眾抽出手槍檢查一番,連續拉動套筒感受著彈簧的力度,還問道:「怎麼和我用過的1911有些不一樣。」 「這是最新定型的19111,比原型有了很多改進。」史迪威解釋道,這把手槍是最基本的軍用型,成色嶄新,拿在手裡晃動一下,零件嚙合精密,絲毫沒有響動。 「我善使雙槍,要是再來一把就好了。」陳子錕嘀咕道。 史迪威轉身說了一句,一個海軍陸戰隊軍官走過來將自己的配槍遞。 「謝了,用完了還你。」陳子錕和那海軍陸戰隊軍官握握手,拎著兩把槍徑直出去了。 等他走遠,一個年輕的陸軍中尉問史迪威:「少校,為什麼你這麼相信他?」 史迪威道:「因為他吳佩孚將軍麾下最英勇的軍官,曾經一個人俘虜了敵軍整個司令部的人員,而且他受過美國教育,和那些粗鄙不堪的軍閥截然不同,如果我不能相信他,那整個中國都沒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中尉道:「那我們的計劃還進行麼?」 「當然要繼續,陳只是備用方案,關鍵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小伙子們,我們再來研究一下地圖……」史迪威又將地圖鋪到了桌子。 …… 陳子錕來到旅社走廊裡,遠遠看見一個人趴在欄杆抽煙,便走過去和他並肩站在一起,那人遞過來一支煙,又幫他點燃,兩人默默地對著夜空發呆。 「怎麼,睡不著?」陳子錕深深抽了一口煙道。 「嫂子說你半夜出去了,你幹啥去了?」李耀廷反問道。 「我去借了兩把槍。」陳子錕提了提手裡的傢伙。 「你打算單刀赴會?」李耀廷道。 陳子錕點點頭。 「為什麼!你究竟圖的什麼?嫂子不是救回來了麼,你現在是陸軍部的官兒,不愁吃不愁喝,還拚個什麼命!這山裡的土匪可不比北京的地痞流氓,你兩把槍一亮人家就尿褲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對得起誰!」李耀廷忽然激動起來,在走廊裡走來走去,聲音也越來越高。 陳子錕依舊趴在欄杆抽著煙,抽到煙屁股才手指一彈,一枚流星的弧線消失在遠方。 「不圖什麼,我就是想讓洋人瞧瞧,中國還是有幾個爺們的。」他對著漫天繁星這樣答道。 第四卷軍閥第十五章抱犢崮 自打孫美瑤提出那幾個新條件之後,天下又不太平了,山東督軍田中玉更是勃然大怒,你漫天要價也就罷了,可把主意打到老子頭,讓把我攆下台,讓張敬堯來當這個山東督軍,這不是與虎謀皮麼,乾脆也別談了,就一個字,剿! 本來已經後撤十里的官兵呼啦一下又圍了,田中玉還嫌不夠,從濟南府把自己的衛隊旅也給調來了,把君山圍了個水洩不通,不許一粒糧食、一顆子彈流進匪區。 這回第六混成旅也急眼了,嶧縣是他們的地盤,按照孫美瑤的條件,這塊地方要是劃給土匪,他們就得喝西北風去,從何峰鈺以降,全都憋足了勁想把土匪一網打盡,包圍圈在慢慢縮小,第六旅和土匪的前鋒進行了數次交火,互有傷亡。 這下公使團慌了,官兵進剿,土匪一怒之下,玉石俱焚,西方人質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國內民怨沸騰,內閣就得下台,總統就不能連任,牽扯到的方方面面實在太多,誰也擔不起責任,就只能狠狠的向北洋政府施加壓力。 這回公使團提出了極為嚴苛的要求,如果北洋政府不能保證西方人的在華人身財產安全,國際方面就會採取一系列強制措施,包括:停止華盛頓會議給予中國的利益;暫停退還庚子賠款;增加駐華軍隊數量,接管中國水陸交通機關,解散中**隊,規定中國改革的辦法。 無論哪一條單列出來,北洋政府都接不住招,更何況這麼多大招一起放,黎元洪大總統和張紹曾總理忙的像熱鍋的螞蟻,一邊客客氣氣給洋大人陪著小話,一邊電召田中玉回京述職,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準備強硬手段。 政府裡還是有明白人的,從張敬堯近期的表現,以及土匪的出爾反爾來看,此次事件幕後一定有日本人的指使,不過這種事情肯定抓不到確鑿的證據,退一萬步說,即便抓到證據,日本人也會百般抵賴。 退讓不是不可以,關鍵是土匪要的價碼太高,已經超出政府可以接受的範圍,這次讓土匪得逞了不要緊,下回全國各地的土匪都有樣學樣,綁架幾個洋人要挾政府,那還得了。 所以,直魯豫巡閱使曹錕曹老帥開始暗地預備武力解決方案,備選將領是直系最能打的馮玉祥,馮部已經開始緊急訓練,預備進山圍剿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 孫美瑤可沒有諸葛亮穩坐中軍帳的本事,用當地俗語來說,他是典型的光□惹馬蜂,能惹不能撐,條件提出來了,官府不但沒答應,還大兵進逼,封鎖比以前更嚴密了,從外面傳來的消息稱,這回政府是鐵了心要圍剿了。 山寨之中人心惶惶,孫美瑤不得不將西票轉移到抱犢崮,並且親率精銳山,巢雲觀的防務交與別的兄弟負責。 抱犢崮是君山一座平頂山峰,四面陡峭,無路可,早年間有百姓為避戰亂,鑿石為路,攀山頂,開荒種地,蓄水飲用,與世無爭,倒也稱得世外桃源,只因山之路太過艱難,成年牲畜無法自行爬,只有將牛犢扛山來使用,抱犢崮由此得名。 鮑威爾、凱瑟琳等一干西票被土匪們押送到抱犢崮下,抬頭仰望九十度的峭壁,眾人頭暈眼花,幾個年齡大的洋人當即就暈了過去,這樣的山,怕是登山運動員都發怵啊,讓這些錦衣玉食的紳士夫人們攀登絕壁,還不如來個乾脆的,直接斃了呢。 不過土匪們早有預備,他們搞了幾個大筐,讓人坐在裡面,崮頂有滑輪繩索,將筐拉去,如果不是身為人質,這也不失為一種獨特的旅遊方式。 時代週刊的女記者凱瑟琳.斯坦利坐在筐裡,望著外面壯美的景色,春天的魯南山區,鬱鬱蔥蔥,群山環抱實在美麗,可惜山下一幫持槍土匪,大煞風景。 被拉到山頂之後,人質們看到是一派無與倫比的景象,整個崮頂是一片平地,田地翠綠,池塘清澈,茅草屋炊煙裊裊,牛兒在田埂邊悠閒地吃草,而遠處則是美不勝收的千里美景,田園、城鎮、鐵路、湖泊,一覽無遺,這裡就像是天界,可以俯視整個人間一般。 「簡直就像童話世界。」凱瑟琳由衷的讚歎道,這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被綁架的事實。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她明白過來,這裡不是仙境,也不是童話世界,而是地獄。 人質們被帶到崮頂一個天然巖洞裡,洞裡臭氣熏天,令人作嘔,光線極差,當他們適應這種黑暗之後,驚訝的發現這裡居然是一個牢房。 巖洞的地鋪著一些乾草,但是洞裡潮濕,乾草已經**濕透,角落裡坐著一些形容枯槁的人,大腦袋,細胳膊,如老僧入定一般呆呆坐著不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是什麼人。 「哦,帝,他們是什麼人。」凱瑟琳摀住嘴驚呼道,其實她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這些可憐的人應該是土匪抓來的肉票,因為沒有得到贖金而被關押至今。 一個西方人質忽然低頭嘔吐起來,巢雲觀的環境已經夠惡劣了,這裡的環境比巢雲觀還要差十倍,如果必須選擇的話,她寧願去死。 土匪們將那些瘦的象骷髏的人從爛草拉起來,提起來走到懸崖邊,西方人質們頓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睛的盯著看,只見土匪毫不猶豫的一腳將人踹下了崮頂,拍拍巴掌,繼續踹下一個,而那些並排站在懸崖邊的人竟然沒有絲毫求饒的意思,更別說反抗了,就這樣一言不發的被踹下山去摔死,彷彿那就是他們的宿命。 「帝啊,讓這一切快結束。」凱瑟琳痛苦的扭轉了臉,她曾經為自己的職業自豪,以為身為記者,可以承受任何殘酷現實,可是抱犢崮頂這慘絕人寰的一幕,還是讓她顫慄了,恐懼了。 這都是一幫什麼樣的人啊,他們心裡沒有任何的良知和憐憫,他們簡直就是撒旦的化身。 鮑威爾輕輕拍著年輕後輩的肩膀,安慰她道:「這一切就快結束了,相信我。」 負責清理巖洞牢房的是鑽山豹和他的弟兄們,那些骷髏一樣的人是山寨歷年來綁架的廢票,也就是無法獲取贖金的人質,有些人已經關了好幾年了,其實關也就關了,山寨並不在乎這一口飯,可是現在面臨官兵封鎖,崮頂人員暴增,飲食又要受到限制,再留著這些廢票浪費糧食就沒意思了。 看到這些洋票一個個厭惡恐懼的樣子,鑽山豹氣不打一處來,罵道:「老子還不是為了給你們騰地方,真他媽不識抬舉。」 人質們紛紛驚懼的低下頭,他們知道鑽山豹是最凶殘的土匪之一,得罪不起。 …… 暗夜,陳子錕穿越了官兵的封鎖線,借助黑夜的掩護潛入土匪的控制區域,雖然土匪在外圍佈置了大量的暗哨,但是由於營養不足,十個土匪裡有九個是夜盲眼,再加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暗哨都成了擺設,陳子錕順利的滲透到了巢雲觀的後牆。 巢雲觀年久失修,土牆早已破爛不堪,到處都是缺口,陳子錕很輕易的就跳了進去,觀內靜悄悄的,連個放哨的人都沒有。 陳子錕躡手躡腳在道觀內搜索一番,發覺此地已經人去樓空,土匪們很聰明,放棄了這個目標顯著的據點,站在空蕩蕩的大殿邊想了一會兒,他徑直進了後院,用刺刀撥開了清風的房門,小男孩倒是警醒的很,一骨碌爬起來,眼睛亮閃閃的:「就知道你會來。」 「哦,你怎麼猜到的?」陳子錕收了刺刀。 「我會算卦。」清風得意道,「你是來救人的,來晚了,那些洋人都被送到崮頂去了。」 陳子錕轉身便走,清風在後面說道:「你不去的,抱犢崮只有一條路,遍佈機關陷阱,大寨主早就防備著這一手了。」 「聽你的口氣,似乎有辦法山?」陳子錕一直有種感覺,這個小道童在土匪窩裡混了這麼久,肯定不簡單。 果然,清風嘻嘻笑道:「我知道一條密道,或許可以到崮頂。」 「能就是能,哪來的或許之說?」陳子錕道。 「道觀後面有一個秘洞,在洞裡燒火,崮頂會冒出煙來,這是師父在的時候發現的事情,我還進去過呢。」 「你知道這個洞在什麼位置?」 「知道,可我不能白告訴你。」 「說,你要什麼?」 「我想下山。」清風眼中充滿了希冀,「我不想當道童了。」 「好,事成之後,我帶你下山,跟我當個勤務兵。」陳子錕伸出了手。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清風伸手和他相擊。 兩人來到道觀後面的密林之中,果然尋到一個巖洞,舉起馬燈一照,洞內深不見底,幽暗無邊,四通八達。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這洞太深了些,如果沒有嚮導貿然爬進去的話,只怕要活活困死在裡面。 第四卷軍閥第十六章黑暗侵襲 沒有任何猶豫,陳子錕立刻展開了他的探險之旅,此刻他還不知道,這趟巖洞之行會給他的後半生帶來嚴重的後遺症 這個洞很深,很黑,又有著無數的岔路,一大一小兩個人僅憑著馬燈、蠟燭和繩索就闖了進去,若干年後陳子錕回想起來還後怕不已。 起初階段有清風引路,少走了許多的冤枉路,雖然走的崮頂的路,但道路並非直直下,而是曲裡拐彎,寬敞的地方可以弓著身子通過,狹窄的地方只能爬過去,每走過一個岔路口,陳子錕都會用匕首在顯著的位置刻個記號。 清風說的沒錯,巢雲觀後面的秘洞確實和崮頂相連,因為洞裡的空氣是流通的,陳子錕把馬燈的火苗調到最小,慢慢向前爬行,山洞裡極其靜謐,就連懷表的滴答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爬了兩個鐘頭以後,已經深入山腹,馬燈的火光越來越微弱,煤油快燒完了,可是還看不到前方的光亮,陳子錕有些後悔了,沒有周密的安排就貿然進洞,就算死在裡面都沒人知道。 可清風依然興奮不已,彷彿對於他來說這只是一場遊戲,前面有個狹長的洞穴,他點燃蠟燭頭前探路,陳子錕隨後跟進,兩人在洞裡爬著爬著,忽然一聲慘叫,清風連同燭光一起消失了。 洞穴內太過狹窄,陳子錕無法迅速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清風消失在無盡的深淵中。 這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很窄,陳子錕的體格太大,鑽不進去,他對著洞口喊了幾聲,回答他的只有回聲。 完了,清風沒救了。 此路不通,陳子錕沿原路往回退,洞穴狹窄到轉身都不行,只能慢慢倒退,終於後退到寬敞的地方,抬眼一看,卻和剛才經過的地方大相逕庭,迷路了! 陳子錕瘋了一樣尋找自己的留下的標記,卻根本找不到,忽然馬燈熄滅了,頓時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了,身處錯綜複雜的山洞腹心,沒有食物、沒有照明,沒有嚮導,甚至根本沒有知道自己在這裡,或許幾百年後才能有人發現自己的白骨。 …… 抱犢崮頂,下雨了,這是初夏的第一場雨,來勢洶洶,劈頭蓋臉的雨點砸的人生疼,土匪們都躲進了茅草屋避雨,孫美瑤大馬金刀的坐在虎皮椅,聽孫桂枝念著報紙,臉色越來越難看。 外面的局勢非常緊張,據說政府已經不信任山東的軍隊了,準備調馮玉祥的部隊來魯南剿匪,這條消息讓孫大當家很頭疼,雖說他和第六旅有殺兄之仇,但雙方畢竟相處多年,別管面壓得多重,下面自有對策,這些日子以來,糧食鹽巴藥品都能穿越封鎖線,土匪甚至可以花錢從第六旅的大兵們手裡買到子彈。 而這一切,隨著馮玉祥部隊的到來,將會全部終結,馮玉祥這個人他還是聽說過的,治軍極嚴,戰鬥力頗強,最關鍵的是人家和自己沒交情,打起來不會留情,山東建國自治軍的名頭雖然響亮,部下也有萬人馬,但真正有槍的不過千餘人而已,其中能打的更少,不過五六百人罷了。 還有一個很不妙的消息,政府絲毫沒有讓張敬堯出山的意思,反而湧現出不少痛斥張敬堯在湖南當政時期魚肉百姓的舊聞來,張氏名聲大壞,這個山東督軍眼見是做不成了。 孫美瑤濃眉緊縮,心中煩躁不安,但他是響噹噹的漢子,吐口唾沫砸個坑,說出去的話怎麼能改。 雨越下越大,雨點在池塘水面濺起一片片水花,水平面越來越高,眼瞅著就要溢出來了。 「讓兄弟們拿陶盆來舀水,下這一場雨不容易,是老天爺照顧咱們呢。」孫美瑤呵呵笑道,山沒有泉眼,飲水全靠這幾個蓄水池,在官兵重重圍困的情況下,水資源是最重要的。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子錕從迷夢中醒來,感覺有水滴在臉,舔一下,很強烈的土腥味,但是很解渴,他的嘴唇已經乾涸的象沙漠,馬燈裡的煤油也耗盡了,山洞裡沒有一絲光亮,連往哪裡爬都不知道。 陳子錕不清楚自己在山洞裡待了多久,他只知道今生今生是爬不出去了,突然有水滴在臉,說明方有玄機,他試著爬起來摸索一番,跳了幾下,可是摸不到面的石壁。 有門!陳子錕想往爬,可是四壁濕滑,根本找不到落腳點,而且漆黑一片,根本無從爬起。 罷了!死就死,索性豁出去了,陳子錕一咬牙,拔出一枚手榴彈來,在黑暗中擰開了蓋子,戳破油紙封,將保險環拉下,卻並不投出,嘴裡唸唸有詞道:「佛祖帝觀世音玉皇大帝閻羅王,保佑我陳子錕不死!」 導火索絲絲的響著,陳子錕不為所動,念完了才猛力將手榴彈向一拋,然後靠著石壁站著,等候天的裁決。 …… 孫美瑤坐在虎皮椅發呆,看著弟兄們用陶盆從池塘裡往外舀水,忽然一陣莫名其妙的震感,晃得椅子都不穩,與此同時是一聲悶響,彷彿地底傳來,緊接著就看到池塘中心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水在迅速減少。 孫大當家跳了起來,眼睛瞪得銅鈴般大,目不轉睛的看著池塘,滿滿一池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露出池底的淤泥,還有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小土匪們全都嚇呆了,捧著陶盆不知所措,不知道誰先起的頭,土匪們一個個跪在地磕起頭來。 孫美瑤回望孫桂枝:「叔,這是咋回事?」 孫桂枝身為山寨軍師,那是見多識廣,博覽群,可是面對這種奇怪的自然現象也無從解釋,他愣了半天才捋著山羊鬍子道:「天譴啊。」 「啥是天譴?」孫美瑤撓著頭皮不明所以。 「就是老天爺生咱的氣了。」孫桂枝解釋道。 「娘的,老天爺也和俺過不去!」孫美瑤到底年輕氣盛,拔出腰間駁殼槍,朝天連放三槍,梗著脖子大罵道:「老天爺,我日你親娘!」 孫桂枝深深歎氣,搖搖頭走了。 巖洞牢房裡,西方人質們先是被巨響和震動嚇壞,然後聽到外面的槍聲,一個個嚇得不停地發抖,男人們念著帝保佑,女人們乾脆就哭了起來,他們被綁架已經半個月了,在此期間他們沒洗過澡,沒換過衣服,沒喝過乾淨的水,沒吃過飽飯,倒是親眼目睹了不少殘忍的殺戮和血腥的景象,心理早就崩潰了。 「約翰,那是什麼聲音?」凱瑟琳問道,此刻的她也是蓬頭垢面,早已沒有明艷之色。 鮑威爾是理智僅存的幾個人之一,他想了一會說:「好像是從地底傳來的,如果是地震的話,不會有如此強烈的聲音,或許是某種地質變化,你知道,山東的地質形態我們都不清楚,發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可是他們似乎也很驚訝。」凱瑟琳狐疑的看著洞口的看守,那幾個傢伙居然趴在雨地裡不停地磕頭,能讓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如此忌憚的,大概只有大自然的力量了。 「當然,他們又不是地質學家,不會對此現象做出合理的解釋。」鮑威爾的話打消了凱瑟琳的疑惑。 …… 丟出那顆德國造長柄手榴彈之後,陳子錕就屏息站在石壁邊,他只是豁出去拼了,並沒指望能有什麼收穫,他在這漆黑的地穴中已經過了不曉得是兩天還是三天,早已絕望。 可是,奇跡真的發生了,隨著一聲巨響,湍急的水流洶湧而下,陳子錕下意識的抓住了身邊的石洞,牢牢貼在石壁,雖然他看不見那些水,但從聲音就可以明白什麼叫做飛流直下三千尺。 幸運的是,他身處的位置正好是個過道,那些水並沒有停留,而是直接流走,一滴不剩,而且陳子錕身連濕都沒濕。 水洩完之後,一縷光亮從遙遠的方照射進來,陳子錕頓時激動萬分,有門! 雖然這縷光線很微弱,彷彿天際的寒星,但足以給一個絕境中人帶來希望和動力。 …… 夜色再次降臨,雨已經停了,崮頂的三個水塘有一個漏了底,所有的水洩了個乾乾淨淨,有人說是龍王爺在吸水,有人說是老天爺生氣,眾說紛紜,人心惶惶。 一個土匪從茅草屋裡出來,站在沒水的池塘撒尿,一邊尿一邊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打呵欠的時候瞇縫了眼睛,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整個人完全傻掉了。 他看到池塘底那個黑洞裡,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在慢慢往爬。 按理說,土匪的膽子都是很大的,可那是在面對自己熟悉的事物時,如今看到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的膽都嚇破了,尿了一褲子不說,想喊也喊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妖怪從洞裡爬出來,在遍佈淤泥的池塘底直立起來,又慢慢的走到自己跟前。 土匪眼皮一翻,口吐綠色膽汁暈死過去。 第四卷軍閥第十七章火並 從地穴裡爬出來的那一霎那,陳子錕發誓這輩子再也不鑽什麼山洞了,重新看到星星和月亮的感覺真好,重新回到人間的感覺真好,甚至連看到那個嚇成木雞狀的土匪時,也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可惜那土匪對他沒有親切感,還把他當成地府裡爬出來的妖怪,直接嚇破了膽暈死過去。 月朗星稀,夜色中的抱犢崮頂景色不錯,山風一吹,別有韻味,可惜陳子錕滿臉滿身的淤泥,真的像地獄裡的生物,和這美麗的景色極不搭調。 很幸運,他爬來的時候正是夜晚,在黑暗環境下呆了很長時間的眼睛不會受到陽光的刺激,也不會被土匪們發現,他站了一會兒,貪婪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趁自己還有力氣,趕緊幹點正事。 崮頂面積不小,放眼望處,豁然開朗,足有百畝地,草屋綠樹,宛若世外桃源,誰又能想到這麼恬淡雅致的所在,竟然是一處匪穴。 遠處有一間草屋亮著燈,陳子錕奔著那地方就去了,這麼晚還沒睡覺的人,肯定是運籌帷幄的匪首,擒賊先擒王,錯不了,可是一抬腿才發覺不妙,感覺跟踩在棉花堆裡一樣,腿都軟了。 好不容易來到草屋旁隱身樹後往裡一看,不禁暗叫老天開眼,想找的人就在裡面,他慢慢抽出腋下的兩把19111,擦拭著面的泥水,打開保險,扳開擊錘。 陳子錕有兩個方案,一條是殺掉孫美瑤,造成土匪群龍無首的境況,另一個是他後來想出來的,那就是殺掉山寨裡隱藏的日本人,讓孫美瑤沒的選擇,而這間茅草屋裡坐著的正是「喬二寶」和他的幾個同夥。 橋本讓二並不是張敬堯的私人代表,那只是一個蒙蔽孫美瑤的幌子而已,實際他是日本諜報機關橋本特設隊的隊長,橋本特設隊並不屬於陸海軍,而是在外務省指導下工作,人員由熟悉漢語和中國人生活習慣的關東軍以及滿鐵特務人員組成,橋本君就是滿鐵株式會社警務課的職員,不過他還有一個身份是黑龍會成員。 橋本特設隊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擾亂山東,最好能給西方國家尤其美國帶來麻煩,讓他們明白,山東只有置於日本的管制下才是安定和繁榮的,而把巴黎和會日本已經取得的利益還給中國則是最愚蠢的行為。 橋本喬裝改扮成從歐洲戰場歸來的中國工人,在魯南一帶已經活動了兩年,期間他對盤踞魯南地帶的土匪團伙做了精確的統計和分析,最後選中孫美瑤的山東建國自治軍來執行自己的計劃,打劫國際列車才是第一步行動。 事到如今,他們幹的還算不賴,中國的外交環境極度惡化,已經達到庚子事變以來最嚴峻的局面,橋本特設隊受到了面的嘉獎,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沒有繼續前行的餘地了,橋本接到了讓他撤離的密令。 此刻,橋本特設隊的四名成員在草屋裡齊聚,橋本讓二環顧眾人,壓低聲音道:「諸君,公使館方面命令我們離開,可是我覺得現在走未免太早了,我們還可以再為帝國盡一份力。」 油燈的火苗在閃爍,照耀著年輕的面龐,三名隊員異口同聲的說:「橋本君,該怎麼辦,你說。」 「真拿你們沒辦法。」橋本搖搖頭說,「原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諸君早就有了為國捐軀的覺悟。」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雖然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組織,但都是抱著同一個目標,那就是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崛起而努力。 「根據最近的表現,孫美瑤很可能要屈服,為了阻止他,我計劃殺掉孫美瑤,取而代之。」橋本讓二壓低聲音說道。 三名部下沒有任何驚訝,均是嚴肅的一點頭。 「荒木,你去把鑽山豹叫來,我們需要他的協助。」橋本道。 荒木起身出去了,根本沒有注意到藏在樹後的黑影。 不大工夫,鑽山豹和他的兩個部下來到了橋本的草屋,打著哈欠往條凳一坐,一條腿踩在凳子,順手把盒子槍放在桌,睡眼惺忪道:「二哥,啥事?」 「大事,你想不想當司令?」橋本湊過來耳語了一句。 鑽山豹嚇了一跳,睡意全無,「啥?我當司令,那大當家的咋辦?」 橋本讓二做了個切瓜的手勢,眼神陰狠無比。 鑽山豹有些驚慌:「不好,大當家的威信可比我高多了。」 橋本冷笑道:「你有大日本帝國的支持,還怕什麼,再說者崮頂沒幾個人,只要孫美瑤一死,誰還敢不服你,不服也好辦,直接……」 鑽山豹眼珠一轉,覺得靠譜,他這輩子自相殘殺窩裡鬥的事情也沒少做,殺掉孫美瑤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精神負擔,況且局勢對自己有利,趁著黑夜把孫美瑤弄死,其他的土匪不足為慮。 橋本讓二緊緊盯著他的反應,如果鑽山豹敢出賣自己的話,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槍就會開火,殺掉他滅口。 其餘三個日本人也若無其事的佔據了屋內的有利位置。 鑽山豹的兩個手下還傻乎乎的站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臨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橋本他們更沒發覺,自己也已經成為別人的獵物。 「干了!」鑽山豹一拍桌子,下了決心,「我這就去召集兄弟。」 「且慢,茲事體大,不要驚動更多的人,我們幾個足矣。」橋本讓二生怕有變,阻止了鑽山豹。 「咱們先說好了,幹掉姓孫的,我要是當不成司令,咋整?」鑽山豹可不傻,目前的形勢他清楚的很,兵臨城下大勢已去,跟著孫美瑤混只有死路一條,唯有跟著日本人才靠譜。 橋本讓二微微一笑:「豹桑,我們合作有兩年了,我可曾虧待過你。」 鑽山豹點點頭:「要錢給錢,要槍給槍,二哥仗義。」 「這就對了,幹掉孫美瑤,由你來和官府交涉,你只要把談判的時間拖得久一些就算成功,到時候你當司令,我再支援你一千條槍,如果你當不成司令那也好辦,我送你一座天津日租界的別墅,外加五十萬大洋。」 「成交!」鑽山豹被巨大的誘惑沖昏了頭腦,抓起駁殼槍扳開了狗頭插在腰間,招呼兩個弟兄:「走,把孫美瑤個***干了。」 這倆兄弟是他的親信,二話不說也抄傢伙跟著老大出去了,橋本一使眼色,三個部下也魚貫而出,一群人直奔孫美瑤的住處而去。 抱犢崮地形得天獨厚,外人根本爬不來,所以只在山的唯一道路附近設了兩個崗哨,其餘人等都放心的睡大覺,孫美瑤獨自一人睡在一間瓦屋裡,時值六月初,天氣適宜,不冷不熱,他躺在床鼾聲如雷,離得老遠都能聽見。 一輪明月當空照,幾個鬼影悄無聲息的向孫美瑤的住所靠近,走到屋外一字排開,大寨主的威名太盛,據說夜裡睡覺都是睜著眼的,誰敢靠近一丈之內,必暴起殺人,這種傳言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連鑽山豹也不敢冒險,反正這種難土牆擋不住子彈,一陣彈雨打進去,神仙也難活命。 正當鑽山豹準備開火之際,忽然身後的樹叢中槍聲暴起,膛口焰閃爍不停,暴風驟雨一般的子彈打得他們如同狂風中的落葉,鑽山豹反應最快,轉身回擊,沒等他扣動扳機,子彈就打中了他的腦門,一顆腦袋變成了爛西瓜,當即就見了閻王。 槍聲驟起,孫美瑤兩眼一瞪,一骨碌就滾到了床底下,駁殼槍掣在手裡,看也不看沖外面開了火。 其餘土匪聽見槍響也紛紛爬起來抄傢伙,有人高喊:「大當家那邊打槍!」一群人風風火火就衝了過來。 孫桂枝老當益壯,赤著精瘦的脊樑,一手持槍,一手舉著燈籠,領著一幫親信來到孫美瑤屋前,看到地橫著幾具屍體,腦袋都爛了,匆忙之中來不及詳細辨認,沖屋裡喊道:「小五!」 「叔,我沒事。」孫美瑤聽到援兵抵達,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拎著槍走出屋,用腳撥弄一下死人,罵道:「這不是鑽山豹個***麼,深更半夜想打俺的黑槍。」 不過他也知道,剛才的槍聲亂得很,肯定有人在鑽山豹背後開槍,否則自己九條命都不夠。 孫桂枝看到地有一具屍體正是橋本讓二的手下,頓時眼珠一轉:「給我搜,肯定還有別的內奸。」 忽然小樹林裡傳出一聲喊:「大當家,老當家,我知道內奸在哪?」 然後就看到一個黑漆漆鬼魅一般的人影從樹林出走出來,手裡拎著兩把打空的大眼擼子,套筒退到後方,槍口還冒著青煙。 土匪們立刻警惕的舉起槍,孫美瑤瞅了一會,驚呼道:「陳老大,怎麼是你!你怎麼爬來的?」 陳子錕丟下手槍,從身摸出一包壓得癟癟的煙盒,叼一根想點火,可火柴受潮怎麼也擦不著,索性扔了,大大咧咧道:「我是來救你的。」 第四卷軍閥第十八章風光下山 「救我?」孫美瑤看看陳子錕,再看看腦袋被打成爛西瓜的鑽山豹,似乎明白了什麼。!。 「對,救你這個***,要不是我,你早讓人家崩了,還有幾個小日本溜了,趕緊去抓,否則後患無窮。」陳子錕道,此刻他已經是在硬撐了,剛才一番激烈的槍戰,耗盡了他最後的精力,幸虧大眼擼子威力巨大,挨一槍立刻失去戰鬥力,要是換成兩把盒子槍,恐怕就沒這麼利索。 孫美瑤再傻,也能分辨出好歹來,他大手一揮:「去把那幾個***抓來!」 弟兄們應聲四散而去,崮頂就這麼大點地方,想藏都沒的藏。 陳子錕這才鬆了一口氣,剛想說話,眼前一黑,晃了晃栽倒了。 「陳老大!」孫美瑤疾步前攙住他,大吼道:「請郎中!」 …… 一小時後,陳子錕悠悠醒來,正躺在孫美瑤的床,一個白鬍子老中醫見他醒來,趕忙道:「不要急著起來,你好幾天水米沒沾牙,人都虛了。」 「大夫,今天是幾號?」陳子錕問道。 「今天是四月十七。」老頭道。 陳子錕知道他說的是舊歷,推算成公歷的話,已經是六月初了,自己竟然在洞穴裡困了整整兩天兩夜!又冷又餓又絕望,爬來之後又經歷了一場高強度的槍戰,不倒下才怪。 「後生身子骨不錯,是練家子。」老頭幫他把了把脈,微微點頭:「脈象平穩,恢復的不錯,我再給你開兩副藥吃吃,保管龍精虎猛。」說著端出一碗稀飯裡,裡面還臥著倆雞蛋。 陳子錕苦笑一聲,抱拳道:「謝了。」卻發現自己兩手纏滿紗布,十指隱隱作疼。 「後生,你十指鮮血淋漓,指甲都磨禿了,你到底干了啥啊?」老頭搖著歎氣道。 陳子錕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從洞裡爬出來的,望著纏滿紗布的手,他一陣恍惚,斜眼一看,床邊凳子擺著自己的皮帶和槍套,兩把19111正靜靜躺在面,還好,看來孫美瑤沒把自己當成敵人。 忽聽外面一陣大笑,隨著笑聲,孫美瑤走了進來,滿面春風,身後跟著一個小土匪,手裡捧著一個大盆,盆裡是燒熟的牛頭。 「好漢子哪能喝稀飯,來,啃牛臉,喝酒!」孫美瑤將手裡的酒罈子往桌重重一放,酒水四濺。 老中醫訕笑著起身讓座:「大寨主,老朽有禮了。」 「行了,這兒沒你的事了。」孫美瑤大馬金刀的坐下,拿了兩個碗,幫陳子錕倒了一碗,道:「請!」 陳子錕手纏著紗布,只能用雙手捧起碗來,一飲而盡,然後抱著牛頭啃起來,狼吞虎嚥一點也不見外。 孫美瑤給自己也到了一碗酒,卻並不喝,點了一袋煙嗒嗒抽著。 陳子錕啃了一會兒,滿嘴都是油,把牛頭一放,道:「日本人逮到沒有?」 「讓***跑了。」孫美瑤恨恨道,「不過我已經傳令下去,跑了也得給我抓回來,他三個手下一個都沒跑掉,一個被你當場打死,還有倆都活捉了,待會我請你看看,啥叫五牛分屍。」 陳子錕哼了一聲,繼續吃肉。 孫美瑤卻放下煙袋,肅然而立,拱手道:「陳老大,我孫美瑤欠你一條命,這個情,我記下了。」 陳子錕繼續吃肉,他可餓慘了,在地穴裡面只能舔石壁滲出的水珠,眼下見了酒肉,啥也顧不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孫美瑤也不打擾他,在一旁抽煙不語。 過了一會,孫桂枝來了,也不介意陳子錕在場,對孫美瑤道:「問出來了,夜裡日本人和鑽山豹勾結,想害死你接管山寨,現在鑽山豹的手下都被繳了傢伙,聽候發落。」 孫美瑤道:「統統推到崮下去摔死。」 孫桂枝面露難色,看了看陳子錕。 陳子錕道:「首惡已除,就少造些殺孽。」 這回孫美瑤很聽話,當即道:「看在陳老大面子,就饒了這幫***。」 孫桂枝拱手稱謝,又道:「陳老大,你……到底是咋來的?」 陳子錕道:「池塘底那個洞記得不,我是從那裡爬出來的,三天三夜啊,要不是神仙保佑,我就死在裡面了。」 孫美瑤和孫桂枝面面相覷,抱犢崮中有秘洞的事情他們也有所耳聞,也曾派人探過,可是派了幾個人進洞都是有去無回,久而久之,誰也不敢提這岔事了,還有傳言說,山腹裡有山鬼,沒想到陳子錕在裡面兜了三天三夜竟然還能如此生猛,看來一定有天庇佑。 半晌孫桂枝才悠悠道:「天意啊。」 「那,陳老大你來有啥事?」孫美瑤打破砂鍋問到底。 陳子錕也不含糊:「我來殺你的。」 「殺我?」孫美瑤眼睛瞪得溜圓,不過沒有掏槍的意思。 「不錯,殺你。」陳子錕繼續啃牛臉,頭也不抬道:「你做事不地道,出爾反爾,搞得中國大亂,眼瞅著洋人就要藉機出兵了,我不得不出手,不過到了山才得知,原來你是受了小人蠱惑,這才救你一命。」 「大哥,請受小弟一拜!」孫美瑤納頭便拜,「大哥是真英雄,小弟佩服,小弟有個不情之請。」 「說!」 「小弟想和大哥拜把子!」孫美瑤是個直腸子,認定陳子錕是好人,那就是好人,哪怕是來殺自己的也不在乎。 「好,看你也是條漢子,我就認了你這個兄弟。」陳子錕放下牛臉,出了房子,此時東方一輪紅日高掛,萬里無雲,站在這沂蒙七十二崮之首的峰頂,百里外的景色都一覽無遺,風呼呼的吹,山寨的大旗獵獵飄揚,替天行道四個字在風中飄舞。 大寨主要和陳老大結拜,這可是大事情,土匪們準備了香案、貢品、酒水,還有一隻大公雞,孫美瑤親自割破雞冠子,將血滴在酒裡,和陳子錕一道對天名誓。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兩人喝了血酒,遂成八拜之交。 土匪們敲鑼打鼓,慶祝大寨主結交了一位好漢。 巖洞牢房裡,西方人質們都有些糊塗,昨天夜裡一陣槍響,他們還以為是政府軍來救人了,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一大早的土匪又敲鑼打鼓,似乎有什麼喜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以他們西方人的思維,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忽然天邊傳來一陣奇怪的轟鳴聲,然後大家就看到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從陽光裡飛出來,衝著抱犢崮就過來了,小土匪們驚慌失措,陳子錕卻知道那是什麼,當即道:「不要慌,那是飛機!」 飛機越來越近,近的可以看見機翼的白星標識,這是一架美國陸軍的寇蒂斯霍克型雙翼機,土匪們紛紛舉起步槍射擊,子彈根本傷不到飛機半根毫毛,它搖搖翅膀就飛走了。 雖然飛機沒有投下炸彈,但卻給土匪們帶來極大的震撼,這抱犢崮的天險也不保險啊。 …… 既然結拜了兄弟,很多話就能放到檯面說了,陳子錕被請到座,孫美瑤和孫桂枝叔侄倆左右陪著,向他請教如今該如何收場。 「我是豬油蒙了心,聽了小日本的鬼話,後悔啊。」孫美瑤搖晃著腦袋,做痛心疾首狀,剛才美軍飛機來晃了一圈,也讓他嚇得不輕。 「如今這個形勢,還請陳老大給俺們指條明路。」孫桂枝將自己的煙袋鍋子遞了過去。 陳子錕接過煙袋鍋子抽了兩口,旱煙葉子很沖,很過癮,他大咧咧道:「叔,路我早就給你們指過了,這些洋人不是不值錢,可也值不了那麼多錢,你弄個旅長當當,大家面子都好過,非要兩個師的編制,還要霸佔那麼一大塊地盤,你當人家都是傻子啊,再說,不就是幾十條人命麼,當初鬧義和團的時候,殺的洋人還少?」 孫桂枝道:「有理,那麼這樣說,俺們還有機會?」 「對,權當沒那回事,繼續談,要一個旅的編制,別的不提。」陳子錕道。 孫桂枝和孫美瑤交換一下眼色,點點頭道:「中,就照你說的辦。」 陳子錕道:「鬧了這麼一出,咱們山寨得再拿點誠意出來。」 「大哥,你咋說我咋辦。」孫美瑤信誓旦旦道。 陳子錕道:「那就再放幾個洋人,讓他們跟我下山談判,我看有個叫鮑威爾的小子挺精明的,還有一個女記者,一個大姑娘家的被你們關了這麼久,家裡也急了,不如放了,也顯得咱們人道。」 「中!」孫美瑤眼皮都不眨就答應了。 …… 鮑威爾和凱瑟琳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突然就被釋放了,當他倆看到陳子錕的時候,似乎明白了一些,土匪依舊用筐子將他們送下抱犢崮,至今陳子錕才有幸見識了抱犢崮的險要,山的道路被稱為一線天,僅容一人通過,陡峭的石壁一個個鑿出來的淺坑可供攀爬,稍有不慎就會掉下深淵。 不過險要歸險要,如果可以重來一次的話,陳子錕是寧願摔死也不願再鑽地穴了。 土匪們動用了三匹馬送他們下山,坐在顛簸的馬背,陳子錕昏昏欲睡,鮑威爾看看土匪,悄聲說道:「先生,先生。」 陳子錕醒過來:「什麼?」 「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不會想知道的。」陳子錕淡淡的答道,他實在沒心情敘述發生的事情,回望山麓的巢雲觀,已經再也看不到小道童了。 從陳子錕憂傷的眼神和手的紗布都能看出,他身一定藏著無數的故事,凱瑟琳鼓起勇氣問道:「那麼,我想知道您的姓名,可以麼?」 「當然可以,斯坦利小姐,我叫陳子錕。」 「我知道你,你是西點畢業的!」凱瑟琳忽然尖聲道,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第四卷軍閥第十九章悲情英雄 陳子錕也有些愕然,自己和這位斯坦利小姐素昧平生,她怎麼知道自己是西點畢業的,難不成自己的名聲這麼大? 凱瑟琳接下來的話揭開了他的疑惑,原來凱瑟琳有個伯父叫肖恩斯坦利,是美國陸軍的校軍醫,曾在中國北京開了一家診所,後來回到美國寫回憶錄的時候,讓侄女幫助整理,由此凱瑟琳才知道陳子錕的存在,而且,陳子錕在西點遇到麻煩的時候,正是凱瑟琳的父親,斯坦利參議員出面解決了難題。 世界就是這麼小,有了這層關係,彼此的距離迅速拉近,一路聊了許多,凱瑟琳還和他約定,等有了空閒時間做個專訪,轉眼就到了政府軍的控制區,土匪和官兵進行了接洽,雙方共同護送人質來到棗莊。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他們操心了,紅十字會的人幫他們檢查身體,官員來瞭解情況,鮑威爾將土匪的最新條件親自呈給田中玉督軍,田督軍立刻召集相關人員開會研究不提。 陳子錕手的傷勢很重,住進了臨城醫院,鑒冰聞訊趕來又哭了一場,史迪威少校也趕來探望,陳子錕沖掛在牆的兩把槍努努嘴:「很抱歉不能親自交給你了。」 史迪威二話沒說,前擁抱了陳子錕,這才鄭重的說道:「我代表美利堅合眾國,向你表示感謝。」 陳子錕很灑脫的笑笑:「我也沒做什麼。」 「不,你做了很多,你瞞不過我的眼睛。」史迪威拿出一張照片來,正是飛機在抱犢崮拍的,人群中就有陳子錕的身影。 「低調,低調。」陳子錕道。 「我的這把槍,就送給你了,另一把我幫你歸還,另外我會替你申請勳章,你有資格獲得美國政府頒發的勳章。」史迪威頗為激動,因為他已經得知最新的情況,土匪大大降低了要求,人質獲釋指日可待。 鑒冰的英語水平也算不錯,聽到勳章更是眉開眼笑,心道這回可發達了。 忽然外面一陣嘈雜,汽車喇叭響個不停,鑒冰拉開窗簾,初夏的陽光照進病房,一片光明,透過窗子可以看到醫院的院子裡來了好多汽車,開關車門的此起彼伏,穿馬靴的副官和護兵們腰桿筆直的站在車門旁敬禮,山東省的兩位封疆大吏到了。 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兩人為了臨城火車大劫案一事,頭髮都白了許多,本以為一場浩劫在所難免,哪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之間土匪就自動降低了要求,又回到原來的條件了,究竟轉機從何而來,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從美國人鮑威爾的口中就能得知一二。 兩位高官一方面是真心感謝陳子錕,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吳大帥面子,竟然親自蒞臨醫院,探視陳子錕,順道還帶來了大批記者,一時間鎂光燈亂閃,鮮花和禮品堆滿了病房。 鮮花是西方人送的,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棗莊附近野花爛漫,洋人們採了許多紮成花籃送給陳子錕,卻被中國人大為詬病:洋人真他媽摳門,就摘些野花糊弄事,哪像俺們,送的都是實打實的禮物,豐糕、紅糖、阿膠、人參、鹿茸啥的,也能拿得出手。 田督軍笑意吟吟,連稱呼都變了:「賢侄,你這膽子也忒大了些,進山也不和我說一聲,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麼和子玉兄交代。」 陳子錕道:「讓督軍掛慮了,卑職也是實在不忍同胞受難,才私自山交涉,所幸匪人識時務,總算是不虛此行。」 熊省長道:「小陳,等事情了結,本省長會向大總統為你請功,此外,我們山東急缺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你願意,我就和曹老帥打招呼,把你調過來,你放心,絕虧待不了你,起碼是少將銜。對不對,老田。」 田中玉雖然平素和熊炳琦不是很和睦,但此時也極為配合道:「那是,我們山東素來重視人才,賢侄這樣的大才,在陸軍部衙門裡公幹,未免大材小用了。」 記者們聽他們巴拉巴拉說個沒完,有些急躁了,這些大城市來的記者可不把什麼省長督軍放在眼裡,一個洋人記者捧著照相機說道:「可以給你們合個影麼?」 「噢服靠死。」熊省長欣然同意,還拽了一句洋文,站在了陳子錕左邊,田中玉站到右側,記者們紛紛舉起相機,小小病房裡鎂粉燃燒的火光閃成一片。 忽然房門被敲響,聲音不大不小,很有禮貌。 「一定是耀庭來了。」鑒冰興沖沖過去開門,哪知道站在門口的是田中玉的副官,舉手敬禮道:「報告,北京陸軍部來人,要見陳子錕。」 「哦?」田中玉一臉欣喜道,「賢侄,定然是陸軍部給你授勳來了,快請!」 副官轉身出去,不大工夫領來一個中校,身後似乎還跟著四個膀大腰圓的憲兵,那中校沒料到病房裡雲集了這麼多的高官、洋人,還有記者,一時間非常尷尬。 田中玉也有些狐疑,心說授勳也不能派憲兵過來啊,便問道:「閣下是?」 中校啪的一個敬禮:「卑職是陸軍部軍法科的,奉了峰的命令,前來提陳子錕回去的。」 「提人犯?」田中玉的眉毛豎了起來。 熊炳琦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別管陳子錕是不是在北京犯了事,陸軍部派人到自己地頭抓人,那就是不給面子。 不過既然陸軍部派了一個中校級別的軍官千里迢迢到山東抓人,自然事情鬧得不小,自己也不便干涉,一時間田中玉和熊炳琦竟然無比默契的保持著沉默。 記者們更是為之嘩然,誰也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氣氛急轉直下,兩位高官不發話,中校也不敢直接抓人,就這樣站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京報記者阮銘川站了出來:「請問,陳子錕犯了什麼罪?」 「是這樣的,陳子錕在關禁閉期間,私自逃脫,應該以逃兵論處。」中校拿出手帕擦著汗說,病房裡的情形是他始料未及的,本以為臨城劫案陷入僵局,金永炎才派他南下捕人,哪知道出現這種境況,看這架勢,陳子錕分明是又立了大功啊。他心裡這個恨啊,恨金永炎給自己派了這麼一趟得罪人的差使。 「那麼,陳子錕為了被關禁閉?」阮銘川繼續發問,其餘記者也紛紛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刷刷的記錄著。 中校本也不是金永炎的親信,見眾記者在場,索性落井下石道:「陳子錕在軍事會議目無法紀,當眾頂撞長官,這才被關了禁閉。」 一片嘩然。 阮銘川不依不饒,追根到底:「那麼,他到底怎麼目無法紀了,又頂撞了誰?」 中校答道:「陳子錕中尉在臨城火車劫案對策會議擅自發言,藐視權威,言辭粗魯,頂撞了金次長,諸位,你們還有其他問題麼?」 記者們頓時炸了窩,這算什麼罪名,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田中玉和熊炳琦心裡也有了數,既然不是啥大事,他們就可以出頭了。 「陳子錕為解救人質,身負重傷,我看還是暫時留在山東治療性休假比較好。」田中玉這樣說。 熊炳琦不甘示弱,道:「金永炎那邊,我去和他說。」 一直沒說話的陳子錕乾咳一聲,開始發言:「諸位,多謝大家的厚愛,我陳子錕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給你們添麻煩,不錯,我是在軍事會議擅自發言頂撞司,我是看不過陸軍部某些尸位素餐之輩的所作所為了。」 說罷,他跳下床來,先給田中玉和熊炳琦施禮:「承蒙二位照顧,子錕在此謝過。」 又向記者朋們鞠躬:「列位,多謝了,軍法森嚴,我陳子錕甘願受罰,此事和劫案一碼歸一碼,請列位不要混淆,更不要在報道有所偏差,我國聲譽已經不堪敗壞了,切切。」 再向鑒冰道:「我走以後,或判五年十年,家裡就煩勞你照顧了。」 鑒冰張張嘴,沒說話,她到底和陳子錕生活了兩年,本身有是冰雪聰明的一個人,陳子錕這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她,要是真判五年十年的,他早炸窩了,哪兒還有心思擱這兒演悲情戲呢,這純粹是藉著眾記者的光噁心金永炎呢。 要論演戲,鑒冰一點不比陳子錕遜色,她深深懂得「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道理,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垂淚,我見猶憐的模樣更是惹得眾記者義憤填膺,一顆心都要氣炸了。 「不能抓陳子錕!我們聯名保他!」記者們紛紛挺身而出,護在陳子錕面前,阮銘川更是一馬當先,指著憲兵們的鼻子破口大罵,什麼賣國賊、當代秦檜的話都出來了。 陳子錕心中竊喜,臉卻裝出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表情來,擋在那中校面前道:「大家都不要衝動,軍法如此,子錕不能破例,更不想讓同僚難做,我意已決,大家請回。」 說罷,轉過身來,將兩隻纏滿紗布的手伸過來:「手銬。」 中校尷尬的笑笑,他何嘗不明白陳子錕的險惡用心,不過做戲做全套,既然要給金次長添亂,何妨把戲碼演的更刺激更煽情一些。 「來人,把他銬起來!」中校一聲令下,兩個如狼似虎的憲兵來,將一副黃銅手銬戴在了陳子錕的手腕。 陳子錕舉起雙手,向記者朋們炫耀著手銬,鎂光燈再次閃亮起來,閃的憲兵們眼睛都睜不開。 「田督軍,熊省長,抱歉了。」中校一拱手,帶人押著陳子錕走了,出門車,呼嘯而去。 鑒冰似乎剛反應過來來,撒腿追過去,沒跑幾步就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聲嘶力竭的哭了一嗓子,隨即便翩翩倒地,身段堪比花旦,被醫護人員緊急抬去搶救了,記者們簡直出離憤怒了,紛紛跳著腳發誓,要把這件事捅到天去。 陳子錕從汽車後窗看到這一幕,不禁暗讚,鑒冰啊鑒冰,又沒有人頒獎,你演的也太投入了。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章打次長的耳光 陳子錕還是被憲兵帶走了,押了北去的列車,那中校挺客氣,一車就讓憲兵摘了手銬,打發部下到二等座歇著,自己陪著陳子錕進了餐車- 列車飛馳在曠野,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綠野,隱約有形似抱犢崮的山峰一閃而過,車廂有節奏的晃動著,餐車內侍者來回走動,桌鋪著潔白的桌布,中校點了四個菜,要了一瓶白蘭地,又拿出金製的煙盒來請陳子錕抽。 陳子錕用纏著紗布的手捧著一支煙在鼻子下嗅嗅,問道:「你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 中校道:「是啊,抽慣了日本煙,改不過來了,我從保定講武堂畢業後,留學日本,進的是陸軍士官學校,不過到現在才混了個中校,想想真是可歎。」 陳子錕笑笑:「還未請教老兄貴姓?」 中校道:「免貴,姓閻名肅,字嘯安,軍法科一級中校科員。」 陳子錕道:「我到陸軍部也有三個月了,怎麼從未見過嘯安兄?」 閻肅自嘲的笑笑:「我是軍法科的文案,你自然見不到我。」 「既然是文案,怎麼這外勤的差使,又輪到嘯安兄來呢?」陳子錕狐疑道。 「還不是拜你所賜,咱們陸軍部的軍法科可不比京畿司令部的執法隊,哪有什麼精兵強將,總不能讓科長帶隊,所以就輪到我出這趟苦差了。」閻肅擦著火柴,先幫陳子錕點煙,自己才點起來。 「那麼,嘯安兄不怕我逃脫?」陳子錕又道。 「呵呵,不怕,再說,你怎麼可能跑呢。」閻肅意味深長的笑道。 心照不宣,兩人哈哈大笑,侍者送白蘭地,兩人對飲起來,宛如多年知交。 酒過三巡,閻肅問起臨城大劫案的事情,陳子錕以春秋筆法概略敘述了一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隱瞞,雖然他說的平淡無奇,但在聽者耳中,確是極其震撼,閻肅放下筷子抱拳道:「昆吾兄果然神勇,為吾輩中華軍人揚眉也。」 陳子錕笑道:「那又如何,還不是被嘯安兄帶兵提了去。」 閻嘯安大笑,取下鼻樑的金絲眼鏡擦拭著,悠悠道:「此番回京,若是要打金次長的耳光的話,不妨抽的狠一些。」 陳子錕搖晃著酒杯笑道:「哦,此話怎講?」 「金次長是大總統的幕僚出身,有黎幕四凶之稱,其實他也就是當個幕僚的水平,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成不了大氣的,況且……」說著,閻肅看看四周,餐車裡人很少,只有幾個洋人在遠處喝咖啡。 「況且,大總統就快要下台了。」閻肅壓低聲音道。 「哦?」陳子錕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事實他也確實不清楚當今政局。 於是,閻肅給他科普了一下如今的政壇局面,當初直奉兩系聯手倒皖之後,苦於沒有合適的人選出任大總統,才把黎元洪重新推到前台,現在直奉已經撕開臉皮,黎元洪也就沒必要繼續呆在大總統的位子了,而直系的老帥曹錕一直都有總統夢,這回藉著臨城火車大劫案的由頭,定然要把大總統逼下台去。 至於內閣總理張紹曾,此君早年做過綏遠將軍,倒也有些政績,資歷也夠,可惜不是直系的人,而且一直和廣州的孫文眉來眼去,曹錕和吳佩孚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二月份的時候因為通過了以金法郎賠付庚子賠款的要求而名聲大降,一度內閣總辭職,五份份的時候內閣已經癱瘓,崩塌只是時間問題。 此次火車劫案更是雪加霜,內閣處置不力,被人詬病不已,等塵埃落定,肯定是要內閣總辭職的。 而陸軍次長金永炎,就在這個忙得要死的當口給大總統添亂,先是撞傷了梁啟超的大公子,弄到黎元洪親自出面道歉,然後又小題大做,公報私仇,把個響噹噹的大英雄陳子錕抓回北京,這不是倒霉催的麼。 既然黎元洪和張紹曾都要倒台,那金永炎的次長位子也坐不了幾天了,所以陳子錕盡可以抽他的臉,一點也不用顧忌什麼。 閻肅分析的頭頭是道,陳子錕不禁佩服萬分:「嘯安兄如此高才,又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為何屈居於陸軍部做個中校科員?」 「唉,你有所不知,我被劃為徐樹錚一黨,能保住飯碗就不錯了。」閻肅搖頭歎道。 陳子錕恍然大悟,直皖大戰後,皖系土崩瓦解,段祺瑞下野到天津去做寓公,徐樹錚至今還在海外遊蕩,身為皖系餘黨的閻肅想飛黃騰達,無異於癡人說夢。 「嘯安兄有沒有考慮過投身奉系,或者去南方發展?」陳子錕以為,憑著閻肅的資歷,混個參謀長還是不成問題的。 閻肅歎道:「張作霖胡匪出身,我的這些東西在他那裡沒有市場的,至於南方……誰又認識我呢,還不如在陸軍部老老實實吃皇糧呢。」 「可惜啊可惜。」陳子錕也跟著感慨,心裡卻在嘀咕,你我素昧平生,怎麼一見面就嘮這麼多心裡話呢,而且你是軍法官我是犯人,怎麼想都覺得彆扭啊,不過轉念又一想,這閻中校是個聰明人,興許知道自己前途無量,想拉關係呢。 一路說說笑笑,抽煙喝酒,累了還有頭等車廂的臥鋪可以休息,到了北京的時候已經是黎明了,陳子錕說打算去醫院看看梁思成的傷勢,閻肅當即表示同意。 「明天直接到部裡來找我就行。」閻中校和他握手而別,帶著憲兵們走了。 陳子錕在火車站門口叫了輛洋車,直接奔醫院去了,東方破曉,大街清道夫掃著垃圾,鬼市散場的小販們三三倆倆的散去,北京還是那個北京,可在陳子錕眼裡卻是別樣的景致,死過一次的人就是不一樣,看什麼都覺得親切。 醫院還沒班,院子裡靜悄悄的,陳子錕沿著空蕩蕩的走廊來到病房門口,搭眼一看,床邊背對著自己坐著一個苗條的身影,床躺著的正是梁思成。 輕輕敲敲門,那苗條身影一扭頭,竟然是林徽因,見是陳子錕風塵僕僕的來訪,林徽因趕忙過來開門,低聲道:「小聲點,思成睡著了。」 陳子錕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在床邊坐下,看著梁思成清瘦蒼白的面龐,歎道:「思成受苦了。」又看看林徽因,道:「林小姐也辛苦了,這些日子一定沒休息好。」 林徽因笑笑:「應該的。」 忽然陳子錕看到床邊放著一副枴杖,頓時驚訝道:「這是怎麼回事?」 林徽因黯然道:「被庸醫耽誤了,本來說不用手術,休息幾日便好,可是左腿骨折,最終還是摘了一節骨頭,現在思成的左腿比右腿要短一些。」 陳子錕長歎,可憐梁思成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竟然變成了一個跛子,真是造化弄人,不過塞翁失馬,若是因此能和林徽因的感情更進一步,倒也焉知非福。 「肇事者那邊怎麼說?」陳子錕又問道。 林徽因秀眉一蹙,道:「金次長仗勢欺人,思成入院以來,連一次都沒來過,若不是梁伯母親自到總統府去找大總統講理,或許他連傷藥費都不會賠付呢。」 陳子錕咬牙切齒,本來對金永炎雖有惡感,但也不到恨的地步,只是想戲弄他一番而已,現在得知他是此等無恥之輩,索性當真打他一回! 他是心裡藏不住事的人,既然決定打金永炎,那就得立刻動手,多耽誤一分鐘都心急火燎的,也顧不等梁思成醒了,辭別林徽因直接奔鐵獅子胡同去了。 路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早起的報童在街飛奔,嘴裡大喊道:「號外號外,張內閣總辭職!」 陳子錕急忙掏了一個大子兒買張報紙,頭版赫然是張紹曾辭職的新聞,臨城劫案的進展只能屈居二版了,不過內容足夠勁爆,撰稿人措辭極其激烈,大罵陸軍次長金永炎嫉賢妒能,公報私仇,建議罷免此人。 到了陸軍部門口,陳子錕拽拽軍服下擺,昂然就進去了,門口哨兵向他行持槍禮,心中卻在狐疑,陳科員不是被憲兵鎖拿回京的麼,怎麼跟沒事人似的。 陳子錕回禮,大踏步的進了院子,瞅一眼金次長的汽車停在車棚裡,心裡有了底,也不去軍法科報到了,直接來到金次長所在的跨院。 陸軍部原來是和敬公主府,金永炎雖然身為次長,卻代總長職,一個人佔據一個院子,門口有副官和衛兵,警衛森嚴。 陳子錕沒走大門,翻牆進去,來到金次長辦公室門口,也不敲門,直接推門進去,順手將門關。 金次長正伏案看報,昨日國會壓迫張內閣總辭職,張紹曾已經黯然離京,現在掌權的是由次長們組成的看守內閣,自己並非張系,而是黎元洪大總統的人,雖然曹錕壓力很大,但大總統任期未滿,想必自己這位陸軍總長的位子起碼還能再坐兩年。 雖然本來就是以次長代總長職權,但是和真正當總長還是有區別的,金永炎心情很不錯,接著看報。 京報刊登了關於臨城火車大劫案最新的進展,土匪突然降低了條件,依然以收編一旅為限,和平解決的曙光已經出現,後面筆鋒一轉,卻轉為大罵陸軍次長,金永炎放下報紙正要痛罵,忽然看到地有一雙馬靴。 順著馬靴往看,是馬褲、制服,然後是一張蒙著白布的面孔,只露出一雙炯炯的眼睛。 「你是誰?」金次長勃然大怒。 那人也不答話,前揪住金次長的衣領,蒲扇大的巴掌劈臉就打了過來。 很脆,很響。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一章亂 金次長當場就懵了,陸軍部是什麼地方,擱古代就是兵部衙門,白虎節堂,水滸傳裡林沖帶刀擅闖白虎堂,那可是大罪,被高太尉判了個刺配滄州,北洋政府的陸軍部雖然權力沒那麼大,自己的官威也比不高俅,但也不至於在辦公室裡挨嘴巴子啊。 四個大耳帖子,左右開弓,實實在在抽在金永炎面頰,腮幫子都給抽腫了,嘴裡湧出一股血沫,裡面還帶了一顆牙齒,金次長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無數小星星在圍著自己轉圈。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傳來遙遠的呼喚:「次長,次長」 金永炎悠悠醒轉,眼前一片恍惚,周圍有很多人焦急的望著自己,還有人掐自己的人中。 「這是在哪兒?」金次長虛弱的問道。 「次長,這是您的辦公室啊,您這是怎麼了?誰把您打成這樣的?」副官扶著他,義憤填膺。 屋裡來的都是金次長的親信,幾個馬弁按著槍套,殺氣騰騰,只等次長大人一聲令下了。 可金次長實在不清楚誰打了自己,那一陣耳光打得如同暴風驟雨一般,至今耳朵裡還嗡嗡的,腦子也亂成一鍋粥,好不容易在副官的攙扶下爬起來,坐在椅子,解開軍裝的扣子喘了幾口粗氣,喝了口茶壓了壓,這才清醒一點。 「陳子錕抓來沒有?」金次長問道,他很是懷疑陳子錕是毆打自己的兇手。 「不知道,卑職這就去問。」副官顛顛的跑去了,金次長打開抽屜拿了一面小鏡子出來,看著自己臉清晰的指痕,恨得咬牙切齒,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今兒個堂堂陸軍次長在自己辦公室裡被人打了,這個仇要是不能報,以後也別在鐵獅子胡同混了。 不大工夫,副官前來報告:「陳子錕已經到了,正在軍法科辦公室裡喝茶。」 金永炎拍案而起:「就是他,給我押來!」 副官帶了兩個馬弁去了,五分鐘後,陳子錕被帶來,閻中校帶著四個憲兵跟在後面,一群人在金次長的辦公室門前敬禮喊報告。 「進來!」金次長努力想擺出官威,可掉了一顆牙齒,說話略微漏風,總顯得不太嚴肅。 陳子錕昂然進來,一點犯人的覺悟都沒有,更可氣的是他居然望著金次長臉的指痕竊笑不已。 金次長惱羞成怒,再看陳子錕的馬褲和馬靴,和毆打自己那人如出一轍,確認無誤,大喝一聲:「拿了!」 左右猛撲去,抓住陳子錕的胳膊往後扭,卻被陳子錕稍一用力就甩了個仰八叉,副官當即要掏槍,他這邊槍套扣子還沒打開呢,那邊陳子錕19111已經拿在手裡了,擊錘大張著,殺氣騰騰的。 陳子錕的威名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可是吳佩孚手下第一戰將,論槍法拳腳,軍中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和他面對面玩槍,金次長手下這幫人還不夠膽。 「反了反了!你要造反麼!」金次長聲嘶力竭,大呼小叫:「憲兵,還不把綁了!」 四個憲兵剛要動手,卻被閻中校制止,腳跟一併道:「金次長,這是為何?」 金次長指著自己的臉道:「毆打司,罪責難逃,這回就算吳佩孚親自求情,也絕饒不了他,送軍法處,嚴辦,槍斃!」 閻肅驚訝道:「金次長,想必其中有誤會,陳子錕是卑職從山東提來的,一直押在身邊,看您的傷勢,分明是剛剛打得,不可能是他動的手啊。」 金次長火冒三丈:「分明就是他!」 陳子錕冷笑道:「你有何證據?」 金次長張口結舌,忽然大怒道:「我堂堂陸軍次長難道會栽贓你不成?」 陳子錕繼續冷笑,指著桌的報紙道:「難道不會麼?」 閻肅也道:「金次長,陳子錕即便有罪,也要交付有司論處,您是陸軍次長,又不是軍法官,請恕卑職難以從命。」 「好啊,你也反了,來人啊,警衛營!快來人把他們抓起來!」金次長情緒失控了,他實在難以想像,這天還沒塌呢,下面的人就不服自己管了。 今天的陸軍部和往日大有不同,偌大的院子裡,一多[www奇qisuu書com網]半的辦公室都是空的,只有寥寥十幾個人聽到金次長的嘶吼,湊過來看熱鬧,一個個的也沒有幫忙的意思。 看到人多了,金次長的膽子壯了起來,喝令道:「來人吶,給我把陳子錕,還有閻肅,統統拿下。」 沒人動手,一個校軍官說道:「金次長,我們的工資什麼時候發,都欠倆月了。」 金次長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直系政府嚴重缺錢,公職人員的薪水拖欠嚴重,這幾日北京警察廳和京畿司令部已經罷工了。 正要安撫一下大家,忽然桌的直線電話響了,金永炎桌有兩部電話,一部是普通電話,還有一部是大總統專線,現在響的就是大總統打來的。 顧不得這些軍官,金永炎先接了電話,果然是東廠胡同黎大總統公館打來的,黎元洪一口湖北話說道:「老金,你怎麼管的部下,總統府的衛戍部隊撤了,我家裡的衛隊也跑了,幾百個軍官到我府門口鬧餉來了。」 金永炎是黎元洪的同鄉,也是湖北人,金曾是黎的幕僚,所以才當陸軍次長,此時老級召喚,他焉能不管,管不了也得硬著頭皮。 「大總統,卑職無能,我這就去處置。」金永炎放下電話,表情黯然,此刻他已經明白,大勢已去,張紹曾既倒,大總統也維持不了多久了,自己的總長夢白做了。 「金次長,還拿我麼?」陳子錕揶揄的問道。 金永炎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抓起帽子,拿起軍刀走到門口,堵在外面的軍官們遲疑了片刻,還是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金永炎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閻肅長吁了一口氣,拍著陳子錕的肩膀道:「我讓你打他的臉,沒讓你真打他的臉啊。」 陳子錕裝糊塗:「打臉還不就是真打麼。」 閻肅道:「算了,打了也就打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他也幹不了幾天了,北京城,全亂了。」 陳子錕道:「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閻肅侃侃而談,原來軍警鬧餉已經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了,早幾天北京的警察就集體罷工了,教育部的職員們也街遊行,國會連連發表內內閣的不信任案,張紹曾被迫辭職,遠走天津,現在的北京城,沒有政府,沒有警察,沒有軍人,完全處於無政府狀態了。 「本來陸軍檢閱使馮玉祥和京畿衛戍司令王懷慶還能維持一下,可是聽說他倆人也向大總統遞交了辭呈,這是還嫌不夠亂啊。」閻肅歎口氣,摘下軍帽看著帽牆的五色星徽,「這帽子,怕是戴不了幾天嘍。」 金次長走了,沒人治陳子錕的罪了,他反倒有些淡淡的失落,出了陸軍部的大門,才發覺今天的鐵獅子胡同門庭冷落車馬稀,很多衙門口連站崗的警察都沒了蹤影。 走在大街,依舊車水馬龍,只是沒有了執勤的巡警,道路有些擁堵,許多汽車在不停的鳴笛,洋車更是堵成了長龍,乘客們扛著大包袱小行李,像是出遠門的樣子,不對,似乎更像是逃難。 陳子錕隨便找了個人問道:「先生,您這是哪兒去啊?」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天津啊,北京這麼亂,不得躲躲。」 不好,陳子錕趕緊往家裡趕,先去了東文昌胡同自己的新宅子,敲了半天門傭人才過來,先從門縫裡瞄了一陣才放心開門,咋咋呼呼道:「老爺您可回來了,這兩天城裡亂得很,可嚇死我們了。」 陳子錕胡亂安撫了兩句,直接進了後堂,只見姚依蕾穿著背帶褲,提著一把溫徹斯特的雙筒獵槍,正指揮著傭人往牆頭插玻璃碴子呢。 「你回來了!」姚依蕾眼睛一亮,撲過來抱住陳子錕的脖子,慌得陳子錕忙道:「小心槍走火。」 姚依蕾嘿嘿笑道:「我這把槍沒事,著保險呢,倒是你這把槍搞不好要走火呢。」 陳子錕乾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你忙啥呢?」 「這不是亂套了麼,張內閣總辭職,軍警罷工,街滿是請願的公民團,北京有錢人全跑天津去了,火車票難買的很。」姚依蕾道。 「那你怎麼不走?」陳子錕忽然想到姚啟楨和姚太太,這二位肯定已經逃到天津避禍去了。 「還不是因為你,次就因為去了天津,結果一別就是三年半,他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反正我是不去,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姚依蕾眼圈有些泛紅,顯然是憶起了當年。 陳子錕暗暗歎氣,姚依蕾一片癡心,怎能辜負,不過這會兒鑒冰怕是已經在來京的火車了,這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怕是要夾在中間受氣了。 車道山前必有路,想那些煩心事一點益處都沒有,陳子錕忽然拉起姚依蕾的手道:「走,去車廠看看去。」 姚依蕾道:「對,那可是咱家的產業。」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二章二女爭鋒 事不宜遲,陳子錕正要讓傭人出門叫洋車,姚依蕾卻直接招呼道:「阿福,取車。」然後就看見姚公館的老汽車伕阿福從南屋裡顛顛的出來,摘了帽子恭恭敬敬道:「姑爺好。」 陳子錕奇道:「怎麼是你?」 姚依蕾接口道:「怎麼不能是他,爸媽去天津了,反正車也閒著,阿福以前就是跟我的,正好給咱們開車,你不高興?」 「哪兒的話子錕忙不迭道。 說起來阿福可是他和姚依蕾愛情的見證者,而且在自己流落外地期間,寄給姚依蕾的信件都被被阿福保管起來的,所以陳子錕還是挺感謝他的。 姚啟楨新買的英國羅孚轎車被女兒訛了來,成了陳公館的私家車,兩人了車,直奔頭髮胡同而去,不大工夫來到車廠門口,就見院子裡空蕩蕩的,一個車伕都沒有,就連往常總守在門口的寶慶也不見了。 陳子錕心中一凜,還以為出了什麼事,進去喊了兩聲,杏兒從倒座房裡出來道:「喲,大錕子出差回來了,你找寶慶啊,他跑車去了。」 「掌櫃的還親自跑車啊?」陳子錕有些納悶。 杏兒道:「外面世道亂,洋車生意甭提多好了,一天能趕以往三天的,原本一個大子兒的買賣,人家五毛錢都願意出,寶慶憋不住,親自出馬了,這兵荒馬亂的,萬一出點事可咋辦,大錕子,你要是見著他,可幫我勸兩句。」 陳子錕哭笑不得,秩序大亂,人們忙著跑路,拉洋車倒成了香餑餑,不過車廠沒出事他也就放心了,囑咐了杏兒幾句就要出門,忽見果兒從後院出來,一身學生裝整整齊齊的,杏兒急忙攔住他:「幹啥去?不好好在家看。」 果兒說:「我看熱鬧去,聽說鬧餉的都鬧到大總統家裡去了,東廠胡同口還有搭台唱戲的。」 杏兒氣的拎起笤帚就打:「外頭兵荒馬亂的,你就少給我添點亂,快回去。」 果兒悻悻的回去了,杏兒丟了笤帚苦笑道:「我這個弟弟,從小就不省心。」 陳子錕道:「你也別往心裡去,喜歡湊熱鬧不是壞事,那啥,我們先走了,等寶慶回來讓他給我來個電話。」 兒送他倆出門大門,開出十幾米遠,只見果兒從牆頭跳了下來,動作敏捷的像隻猴子。 「停車」陳子錕道,阿福一腳剎車,按了按喇叭,果兒回頭一看,咧嘴笑了,陳子錕探頭問道:「去哪兒?」 「東廠胡同。」 「車。」 「好勒!」果兒拉開車門跳來,姚依蕾奇道:「不是,真要去東廠胡同?你也跟著湊熱鬧啊。」 陳子錕眼睛瞇縫起來:「蕾蕾,你還記得四年前麼,咱們在長安街看熱鬧,後來跟著遊行的學生到了趙家樓,親眼目睹了那場大火。」 姚依蕾道:「當然記得,就是因為那場大火,咱們才失散的,要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陳子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那場大火加速了段祺瑞政府的滅亡,今天這場動亂,或許會導致黎元洪下台,這可是政治大戲啊,咱們不能錯過。」 果兒插嘴道:「那可不一樣,五四運動是愛國學生發起的,東廠胡同外遊行示威的卻是鬧餉的軍官警佐,還有所謂的公民團,本質是截然不同的。」 陳子錕嚴肅道:「但效果卻是一樣的,政府已經病入膏肓,每折騰一次,都是把這個國家往懸崖的邊緣多推半步,我們能做的,唯有見證歷史。」 果兒只是國中生,平日在家裡大人們總當他是小孩子,不和他討論政治,如今陳子錕和他平起平坐的談起政治話題來,讓他頗為興奮,又有一種驕傲感。 姚依蕾卻聽不下去了:「不就是想看熱鬧麼,扯那麼多不相干的。」 陳子錕道:「對了,說白了,我就是愛看遊行,咋滴?」 姚依蕾白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東廠胡同在紫禁城東邊,胡同東口路北有個大宅子,早年是滿清權臣榮祿的府邸,民國以後,袁大總統花了十萬大洋把宅子買了送給黎元洪,從此這兒就成為黎元洪的府邸。 今天的東廠胡同格外熱鬧,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不過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沒有學生,果兒說的一點沒錯,這次運動的主角和大學生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遠處還搭著戲台,一個操天津口音的人在面演講,每講一句下面都有人叫好,叫的最響亮的是幾個膀大腰圓敞著懷,露著一巴掌寬護心毛的好漢爺,一臉的江湖氣。 陳子錕冷笑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北京的混混們都開始關心政治了。」 「吾人為救國計,不得不請黎氏速行覺悟,即日退位,以讓賢路。」那人講完最後一句,下面振臂高呼:「黎元洪下台!」聲浪一陣高過一陣,還有人吹口哨,大聲叫罵,黎府大門緊閉,毫無反應。 有人抬來一筐臭雞蛋,大家一通猛砸,黎府門前一片狼藉,地痞流氓們轟然叫好,起哄聲響成一片,姚依蕾不禁怒道:「再怎麼說大總統也是國家元首,怎麼能容這幫人如此欺凌,京師警察廳的人都哪裡去了?」 陳子錕道:「開不出餉錢,警察早罷工了。」 姚依蕾道:「那就沒人管管這幫傢伙麼?」 陳子錕道:「他們都是曹錕曹老帥花錢請來演戲的,誰敢管,誰能管。」 姚依蕾不說話了,果兒望著車窗外亂哄哄的局面也不說話。 遠處,幾個人爬電線桿,將黎府和外界聯繫的電話線剪斷了,下面爆發出一陣叫好聲來,陳子錕再也看不下去了,讓阿福開車離開,一路再沒有說話,果兒側著頭望著窗外,彷彿在思考什麼。 …… 回到陳公館,一進大門陳子錕就有種不詳的預感,果然,傭人前道:「老爺,太太,家裡來客人了。」 「哦,誰來了?」姚依蕾隨口問道,她在北京社交圈子認識的人不少,雖然比不陸小曼、林徽因的風頭,也是流社會數的著的名媛之一,家裡經常有人拜會是常事。 傭人看看陳子錕,欲言又止。 陳子錕頓時明白過來,沒轍,硬著頭皮,來到倒座房客廳前,果然見屋裡坐著倆人,鑒冰和李耀廷,地放著幾口大皮箱,顯然是剛下火車。 「北京真落後,連自來水都沒有。」鑒冰手捧著蓋碗,正在和李耀廷嘀咕著呢,忽然發覺陳子錕進來了,便盈盈起身道:「你回來了。」 姚依蕾立刻變了臉色,冷聲道:「她是誰?」 陳子錕道:「她姓沈,名鑒冰,是我在海認識的……」 「紅顏知己是,我不是說了麼,讓你抓緊時間把那些鶯鶯燕燕都給遣散了,怎麼人家都找門來了。」姚依蕾到底是大家閨秀,沒有當眾發飆,兩隻眼睛下打量著鑒冰,先看肚子,沒有明顯的隆起跡象,這才鬆了一口氣,再看相貌身材氣質打扮,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鑒冰是海灘名妓出身,海乃是遠東第一國際大都市,遠非北京天津漢口這些城市可以比擬,海時髦人士的裝扮一向是緊跟歐美,引領東亞風潮,海流行的服裝款式,北京要落後三個月才能跟潮流,鑒冰又是個花錢如流水的角色,向來在行頭不遺餘力,再加天生麗質,後天培養,那氣質,那容貌,說句不謙虛的話,冠絕京華也不為過。 姚依蕾童年時期曾在海住過一段時間,但少女階段是在北京長大的,舉手投足之間儘是北京姑娘的作派,憨直大氣,敢愛敢恨,再加是官宦人家出身,從小被父母慣著長大的,自以為是天之驕女,忽然見到一個樣樣壓過自己的女人,就夠不高興的了,況且這人還是自己的情敵,那就更加不能容忍了。 「讓她走。」姚小姐虎著臉道。 「別鬧了,都是一家人。」陳子錕這話說的一點底氣都沒有,畢竟鑒冰來的太過突然,但是讓他把鑒冰趕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走是,我走。」姚依蕾嘴裡這麼多,腳下也不動,她就是想擠兌一下這個漂亮妞兒,讓她識趣點自己滾蛋。 「姚小姐,你聽我說。」李耀廷腆著臉前插話,姚小姐正在火頭,一點臉面也沒給他留:「小順子對,現在也穿西裝了,檯面了是。」姚依蕾譏諷道,「當年你在六國飯店當聽差的時候,可沒少拿我的賞錢,怎麼現在幫著外人說話了。」 李耀廷陪著笑道:「那是,得虧姚小姐還記得我,這不是剛……」 「這兒有你說話的份麼?」姚依蕾冷冰冰的搶白道。 陳子錕忍不住了,怒道:「這是我兄弟,怎麼就不能說話了,這兒可是我的家。」 姚依蕾點點頭:「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陳子錕你行,我走。」 說罷轉身便走,也難怪她發這麼大火,眼瞅著就要結婚了,突然丈夫以前的姘頭找門來,這種事情擱在哪個女人身也無法容忍。 陳子錕後悔莫及,可又礙著面子不好服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姚育蕾往外走。 「姐姐留步。」鑒冰說道。 姚依蕾停下了腳步,卻並不轉身,這兒是她的主場,她才不會輕易言敗。 「該走的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什麼時候,鑒冰已經提了行李,說完這句話,看也不看陳子錕,拖著沉重的皮箱黯然離去。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三章偷一個護軍使當當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鑒冰忽然回頭道:「桌是給姐姐帶的禮物,還請笑納。」說完才出了門。 陳子錕急壞了,人家千里迢迢的從海跑來,中間又被土匪劫了去,可謂九死一生才到了北京,剛進門就被擠兌出去,這像什麼話,他剛要去追,李耀廷提著倆皮箱過來了,低聲道:「別擔心,我跟著嫂子呢,你把家裡這位嫂子勸好了就成。」 兩人就這樣提著行李匆匆而去,初戰告捷的姚依蕾卻沒有勝利的感覺,反而有種一拳打在棉花堆裡的錯覺,這個來自海的女人太妖嬈了,絕對是強敵,怎麼可能就此落敗,不對,肯定是在使苦肉計。 姚依蕾蹬蹬蹬進了客廳,氣鼓鼓往太師椅一坐,道:「張媽,把外人留下的東西丟出去。」 傭人遲疑著看了看陳子錕,沒敢挪窩。 姚依蕾大怒,親自抓起桌的木匣子準備往外扔,可拿在手就停住了,她是大戶人家出身,好東西見的多了,這個沉香木的小匣子拿在手裡很踏實,顏色漆黑如釉,一股似有似無悠遠的香氣蕩漾在面前,端的是件好東西! 光這個小匣子就價值連城,那裡面的寶貝豈不是更值錢,一時間姚依蕾忘了發飆,好奇心佔了風,輕輕將沉香木匣子放在桌,慢慢打開,櫻桃小口不禁張成一個型。 匣子裡放著一串鑽石項鏈,白金質地,由無數碎鑽鑲成,末端一顆淡粉色的大鑽石,足有鴿子蛋那麼大! 天吶,這麼貴重的禮物,姚依蕾哪裡還捨得扔,喜滋滋的拿起來比頸子比劃著,只恨客廳裡沒有鏡子。 忽然看到站在廳前的陳子錕,姚依蕾這才想起自己的氣還沒生完,將鑽石項鏈往盒子裡一丟,冷哼一聲道:「誰稀罕。」 陳子錕剛要說話,姚依蕾起身道:「你什麼也別說,我不聽,我給你們騰地方還不行麼,張媽,阿福,咱們走,去天津。」 姚依蕾連換洗衣服都沒拿,直接讓阿福開汽車去天津,陳子錕沒有留她,女人賭氣的時候不能慣著,反正這個死局自己是解不開了,讓倆人女人鬥法去。 一分鐘後,忽然有人敲門,陳子錕還以為是姚依蕾回來了,開門一看,站在門口的竟然是陸軍部的同事閻肅,一襲陰丹士林藍布長袍,戴著眼鏡,不像軍法官,倒像是大學教授。 「閻中校,您可是稀客啊。」陳子錕趕緊把他請進客廳,親自沏茶遞水,閻肅打量一下四周,不禁笑道:「您這宅子真不錯,可惜缺幾個下人。」 陳子錕道:「讓您見笑了,這宅子是我東拼西湊借錢買的,這不,還借了王庚幾千塊錢沒還呢。」 閻肅道:「不是,坊間傳聞,您的老泰山可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姚啟楨,那可是大財主啊。」 陳子錕苦笑道:「別提了,姚家根本不同意這門親事,不怕您見笑,家裡剛鬧完一場。」 閻肅笑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和棗莊醫院裡那位女士有關係」 陳子錕道:「閻兄是明白人,啥也不說了。」 閻肅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昆吾兄不必掛慮,家裡既然沒有下人伺候,不如你我二人出去小酌兩杯。」 陳子錕有些納悶,閻肅和自己剛認識沒兩天,交情不算很深,怎麼突然尋到家裡拜訪,還邀請自己去喝杯小酒,看這樣子怕是有話要說。 當下欣然答應,二人出門走了幾步,閻肅指著胡同口的二葷鋪道:「這兒就行。」 「那怎麼能成,太怠慢了,咱們東來順。」陳子錕客氣道。 「不用,這兒僻靜,方便說話。」閻肅進了二葷鋪,點了四個炒菜,一壺二鍋頭,在角落裡油膩膩的桌子邊坐下,掏出香煙來請陳子錕抽。 掌勺的在門口炒菜,二葷鋪裡沒別人,閻肅開門見山道:「昆吾兄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陳子錕道:「打了金永炎,陸軍部是呆不下去了,我準備回洛陽第三師去。」 閻肅道:「我問句不該問的,昆吾兄以為自己在吳大帥的麾下,能排到什麼位置?」 陳子錕不禁沉思起來,半晌才答道:「關張排不,起碼是趙馬之列。」 閻肅淡淡的笑了:「照我說,就算是做關張也沒啥意思,還不如做司馬懿。」 這話說的霸氣,陳子錕不禁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起這個閻嘯安來,此時他更加確定,對方這個節骨眼來找自己,絕不是為了喝酒嘮嗑這麼簡單。 小夥計顛顛來,擺四個碟子,爆肚、溜肝尖、溜肥腸、油炸花生米,又放一壺酒,招呼道:「客官您慢用。」 閻肅拿起酒壺來給陳子錕倒了杯酒,道:「如今的局勢,想必你也清楚,張總理被津派、保派的議員逼下了台,大總統孤家寡人一個,被困在東廠胡同的私宅裡寸步難行,連電話線都被掐了,這就是咱們的政府,咱們的國家啊。」 陳子錕歎了口氣,國家遭此亂局,實非百姓之福啊。 閻肅又道:「軍閥掌控政府,國會形同虛設,國家南北分裂,諸侯割據,試問有誰能救中國?」 陳子錕試探著問道:「吳大帥?」 「切」閻肅呲之以鼻,搖搖頭道:「起初我也以為吳大帥能救中國,他在衡陽止步不前,通電全國反對武力統一,如今卻又在洛陽練兵,雖未明說,但天下皆知,打得還是武力統一的算盤,打來打去,中國還不是一盤散沙,說到底,指望軍閥救中國是沒有希望的。」 陳子錕警惕起來,這位閻中校,莫非是**? 「來來來,喝酒。」閻肅自己端起杯子先干了,咂咂嘴道:「扯遠了,昆吾兄莫要見怪,其實我今天來,是想送一個前程給你。」 「前程?」陳子錕更加狐疑了,心說我跟著吳大帥還不夠前程無量麼。 閻肅笑笑:「你肯定在想,前程已經規劃好了,跟著吳大帥走,絕對是錦繡前程,如果你真這麼想,那你就錯了。」 「閻兄,請指教。」陳子錕陪著喝了一杯,虛心求教道。 「我給你分析一下當今局勢。」閻肅道,「大總統下野在即,曹老帥肯定要圓自己的總統夢,可這個總統位子別人做的,他曹錕卻坐不得。」 「這是為何?」陳子錕對政治的研究並不深,可他知道,如今直系的勢力如日中天,曹錕作為直系首腦,他不做總統,別人更沒這個資格。 「且聽我慢慢道來。」閻肅一邊喝酒一邊吃著花生米,侃侃而談起來,「不管是徐世昌也好、黎元洪也罷、他們都是和袁世凱一個級別的老人,論起資歷來也能壓得住場面,但曹錕就不行,老前輩們都在呢,哪裡輪得到他坐這個位置,屆時國會肯定要亂,你肯定要說了,曹老帥手底下有兵啊,那就更坐不得了,如今中國的局勢是三足鼎立,東三省張作霖、直系曹吳,西南的孫文,無論哪一方獨大,另外兩方都要聯起手來對抗,所以,就算找個讀人來做這個總統,比如梁啟超,都比曹錕親自出馬要好。」 陳子錕道:「有些道理,但是曹老帥這個總統是非做不可的。」 「對,曹錕一定要做這個總統,勢必惹得天怒人怨,張作霖自從去年戰敗之後,一直秣馬厲兵,屆時肯定要大舉入關,廣州孫文也不會坐視不管,你等著看好了,明年此時,中國必定大亂!」 「那麼,這和我的前程有什麼關係呢?」陳子錕不解道。 「當然有關,你是吳佩孚的愛將,必然跟著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直奉再次大戰,鹿死誰手可不一定呢,倘若吳大帥敗北,那你的前程也就到頭了,還不如趁現在的時機,弄一塊自己的地盤,寧當雞頭,不為鳳尾,古人誠不我欺啊。」 「自己的地盤?」陳子錕大驚,這個閻肅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當今中國,軍閥割據,大的軍閥掌控一個省乃至幾個省的地域,小軍閥也管著幾個縣的地盤,狼多肉少,紛爭不已,每個月都有舊的軍閥下野,新的軍閥粉墨登場,自己不過是陸軍部一個小小的三等中尉科員,怎麼可能弄到屬於自己的地盤呢。 閻肅微微一笑:「你不要吃驚,我已經籌劃好幾年了,今天終於等來了合適的機會和合適的人選,我決定送一個前程給你,一個大大的前程,江北護軍使,少將軍銜,這個職務還滿意麼?」 陳子錕搖搖頭:「閻兄,恕小弟愚鈍,護軍使的職位,豈是您一個軍法科中校能隨便封的?」 閻肅狡黠的笑道:「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政府崩塌,無人管理,偷一個護軍使當當,輕而易舉。」 陳子錕奇道:「偷?」 閻肅道:「對,這個護軍使是偷來的,不過和真的沒什麼區別,所有的文件和程序都是真的,連委任狀面總統的大印都是如假包換的。」 陳子錕明白了,如今是無政府狀態,陸軍部更是沒了當家人,想要偽造公文簡直是太簡單了,不過委任狀畢竟只是一張紙,沒有地盤的護軍使,還不如北京城一個警察署長的權力大呢。 彷彿猜到他內心所想,閻肅用手指蘸著酒在桌畫著地圖:「地盤我也幫你規劃好了,江東省的西北部,淮江北岸方圓百里的地帶,煤鐵資源豐富,水運交通便利,正是我等大展拳腳的好地方。」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四章自己寫的委任狀 陳子錕心中一動,江東省地處中原,乃魚米之鄉,如果能佔據一塊地盤,可比在第三師當個團長旅長的要爽的多,不過這麼好的地方,怎麼可能是無主之地。 「那麼,這裡歸誰管轄。」陳子錕問道。 閻肅道:「江東省是皖系地盤,江東督軍孫開勤是段祺瑞的門生,盧永祥的老部下,但淮江以北卻不是他管轄的範圍,我說的這塊地方正是江北的南泰縣,此地原來是辮帥張勳的地盤,張勳下野之後,這裡就成了無主之地。」 陳子錕道:「所以你想讓我當這個江北護軍使。」 閻肅點點頭道:「正是,此事陸軍部早在籌劃之中,只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而一再推遲,現在這個合適的護軍使人選終於找到了,就是你。」 陳子錕道:「打住,你剛才說煤鐵資源豐富,水運交通便利,那不是明擺著一塊風水寶地麼,怎麼沒人願意任?這可不對頭啊。」 閻肅道:「張勳復辟失敗之後,他麾下的武衛前軍嘩變,江北匪患嚴重,孫開勤曾經派兵圍剿數次都無功而返,反而損兵折將,名義來說,江北依然是江東省的轄地,可是實際孫開勤已經失去了對此地的有效控制,所以陸軍部一直有這個打算,想在淮江以北設置一個護軍使署,以便和孫督軍分庭抗禮,可惜陸軍部無兵可派,曹錕又一直忙於政治鬥爭,一來二去便耽擱了。」 陳子錕總算是明白了,這個江北護軍使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啊,不過越是火中取栗的事情,對他來說吸引力就越大。 「這麼好的事情,為何閻兄不親自出馬?」陳子錕狐疑道,他可不想被人當槍使。 閻肅笑笑:「我倒是想,可是沒這個實力,若不是遇你,興許這件事我就忘了。」 陳子錕道:「難道我就這麼適合當這個護軍使?」 閻肅正色道:「何止是適合,簡直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差使,你是吳大帥的嫡系,背景夠深,不怕有人搗鬼;你是交通銀行副總裁的女婿,籌措資金不成問題;你是留美出身,和洋人關係匪淺,這年頭,洋人才是最硬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你膽子夠大,連陸軍次長的耳光都敢打,還有什麼能難倒你。」 陳子錕道:「可是我沒有兵啊。」 閻肅哈哈大笑道:「這一條最簡單,南泰遍地都是兵,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招募他們了。」 陳子錕也嘿嘿笑了起來,閻肅這話說的不假,自己本身就是馬賊出身,屬於業內資深人士,無論是剿是撫,都不在話下。 「怎麼樣,願意幹麼?」閻肅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只是大帥那邊不好交代。」陳子錕嘴裡還在猶豫,心裡其實已經答應了。 閻肅道:「你不是屈居人下之輩,與其在第三師做吳佩孚的內戰馬前卒,不如到廣闊天地中一刀一槍殺出個錦繡前程來,再說了,江北乃是直皖對峙前沿,你經營好了,對於直系來說,也是大功一件。」 陳子錕笑笑,端起了酒盅:「行,就這麼說定了,走一個。」 閻肅大喜:「走一個!」 兩隻酒盅在空中相碰,酒香四溢。 「老闆,再炒一個腰花!」閻肅高聲叫道。 …… 和閻肅商定了行動計劃之後,陳子錕便到六國飯店找鑒冰去了,雖然李耀廷並沒有告訴他要在六國飯店下榻,但是既然來北京了,哪有錦衣夜行的道理,當年的西崽,今天的海大亨,肯定要住在六國飯店的。 果不其然,鑒冰確實下榻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見陳子錕來尋自己,鑒冰神態自如,完全沒有剛鬧過脾氣的樣子,反而問姚小姐哄好了沒有。 陳子錕不由感慨萬千,鑒冰自幼就被老鴇買來,琴棋畫樣樣精通不說,對於男人的心理更是把握的極其精準,倒不是說她刻意為之,而是從骨子裡就有這個覺悟,將來進了一家門,姚依蕾可萬萬鬥不過她。 再問李耀廷在哪裡,卻被告知回老家去了,於是陳子錕便帶著鑒冰一起回到宣武門外柳樹胡同大雜院,李耀廷西裝革履的坐在院子裡正和大伙聊天呢,整條胡同的閒漢們都聚攏了來,女人們也抱著孩子圍在旁邊,野狗更是在腳下鑽來拱去,激動的不得了。 時隔四年,當初前門火車站外撿煙頭為生的小順子,現在已經成為腰纏萬貫的富豪,可李耀廷在父老們面前一點架子也不擺,客客氣氣的依然還是當年的小順子,拿出整條的三炮台香煙拆開來,一盒盒的丟給大夥兒,出手那叫一個闊綽。 見陳子錕帶著鑒冰來了,李耀廷四下拱手:「老少爺們,明兒東來順,我請!今兒都到這裡。」 大夥兒就都散了,大雜院裡恢復了安靜,李耀廷望著滿地的煙蒂自嘲地笑道:「要擱以往,這麼多的煙頭,還不把我高興壞了。」 陳子錕道:「啥時候去你媽墳拜祭?」 李耀廷道:「和寶慶說好了,趕明兒一起去掃墓,我今兒先到大雜院來一趟,就是給我娘把面子掙回來,當年鄰居們都看不起她,沒個給她好臉色的,你猜剛才他們怎麼說,都說我娘是好人,這麼多年麼和鄰居紅過臉,唉,娘活著該多好啊,看看她兒子多有出息……」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此刻,李耀廷哽咽了,鑒冰眼中也含了淚水,她聽陳子錕講過李耀廷的故事,知道他娘是半掩門的暗娼,聯想到自己也不過是女校出身,不過是個高級娼妓而已,到了北京還要受姚小姐的欺負,這眼淚,一半倒是為自己流的。 各自傷懷了一陣,三人同回了紫光車廠,寶慶杏兒兩口子見陳子錕又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媳婦回來,眼睛都瞪圓了,心說大錕子真是艷福不淺,姚小姐還沒過門,妾室就預備好了。 這幾天北京城裡世道亂,車廠可賺了不少,寶慶臉笑紋都綻開了,忙不迭的安排飯菜,私底下對杏兒說:「大錕子的媳婦,一個賽一個的俊啊。」 杏兒伸手猛掐他:「是不是眼饞了,也想納妾來著?」 寶慶誇張的絲絲吸著涼氣:「我連正房媳婦都沒娶著呢,哪能想納妾的事兒。」說著就伸手就摸杏兒的小手,他倆雖然早就訂了婚,但是因為薛巡長過世之後有個三年的服喪期,一直沒有正式完婚,杏兒又是恪守婦道的本分人,至今寶慶還沒嘗到滋味呢。 在車廠用罷了晚飯,李耀廷就住在這兒,陳子錕攜鑒冰回六國飯店安歇不提。 …… 次日一早,陳子錕先把鑒冰送到車廠,讓李耀廷帶著她在北京各處名勝遊逛一番,自己依著約定來到了鐵獅子胡同陸軍部。 自從昨日金次長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陸軍部人心惶惶,很多人根本就沒來班,就連門口的哨兵都撤了崗。 陳子錕一身筆挺的軍裝,馬靴珵亮,旁若無人的進了陸軍部,院子裡空蕩蕩的,很多辦公室的門都緊緊鎖著,來到軍法科門口,輕輕叩門,閻肅開了門,也不搭話,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奔著總務廳就去了。 總務廳沒人,屋門緊鎖,閻肅拿出一把鑰匙來直接開門,登堂入室,陳子錕在後面虛掩門,小聲問道:「你哪來的鑰匙?」 「我在總務廳工作過一段時間,鑰匙是自己配的。」閻肅也不瞞他,逕直坐到廳長辦公桌後面,掏出一根鋼絲來,輕而易舉的將抽屜的掛鎖投開,從裡面端出一個錦盒來。 「這是陸軍總長的官印,張紹曾兼任陸軍總長,大印都是交給總務廳保管的。」閻肅介紹道,用從自己的公文包裡取出硯台、墨塊、兩支毛筆,還有三張空白的委任狀,道:「磨墨。」 陳子錕不敢怠慢,親自兼任了童的角色,在硯台裡加了水,仔細研磨著半塊曹素功,不大工夫,墨化開了,閻肅拿狼毫蘸了墨汁,略略思忖一番,下筆在委任狀寫了起來,他**底極好,一手工工整整的隸,正是陸軍部行文的標準字體。 寫完三張委任狀,閻肅又拿了另一支毛筆,深吸一口氣,在委任狀下方空白處寫下龍飛鳳舞三個字:張紹曾。 這三個字寫的和前面的文字截然不同,倒是和陳子錕在公文見到過的張紹曾簽字如出一轍。 「我擅長模仿別人的字跡,不過這挺花時間的。」閻肅淡淡笑笑,收了毛筆,打開錦盒,小心翼翼捧出大印來,陳子錕趕忙打開印泥盒子伺候著,閻肅將大印蘸足了印泥,先在一張宣紙擦掉多餘的紅油,然後才仔仔細細蓋在委任狀下方。 一邊蓋印一邊解釋,「委任狀一式三份,一份你自己拿著去任,一份陸軍部檔案科留存,一份呈交總統府,反正陸軍部沒人,咱們就自個兒把這些程序走了。」 蓋完了大印,在面吹了幾下,又從抽屜裡翻出一個長條小印來,加蓋在大印後面,「這是監印官的私章,沒有這個,委任狀就不完美。」 終於大功告成,閻肅將委任狀遞過來,陳子錕接了仔細欣賞,這張委任狀並非用普通紙張印刷,而是採用和鈔票一樣厚實挺括的紙張,四邊還印有花紋,正方是嘉禾包圍的五色星徽,右側下方有委字第XXX號的檔案編碼。 是這樣寫的:陸軍部委任狀,委任陳子錕為江東省江北護軍使,此狀,陸軍總長張紹曾。後面是碩大的總長大印和監印官的長條名章,然後是中華民國十二年六月十三日。 「這就成了?」陳子錕問道。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五章自封陸軍少將 閻肅道:「差不多了,還有幾個步驟。」說罷收了筆墨硯台,依然將大印放回抽屜,照原樣鎖了,將第二張委任狀沿虛線撕成兩份,較小的一張藏在身,另外的放回公事包,出了辦公室,關門落鎖,直奔檔案室而去。 不巧的是,檔案室有人值班,一個老眼昏花的管理員坐在桌子後面打瞌睡,閻肅似乎和他很熟,將公事包放下,隨便打了聲招呼就帶著陳子錕進去了。 檔案室內各種資料浩如煙海,一排排櫃子遍佈小抽屜,如同進了中藥鋪,不過燈光陰暗,角落裡甚至還有蜘蛛網,陳子錕不禁為之側目:「乖乖,這麼多啊。」 「這還不算多,前清兵部、練兵處、太僕寺歷朝歷代的檔案都壓在陸軍部裡,前段時間清理出好幾個房間的檔案來,都打包賣了廢紙,要不然更多。」閻肅熟門熟路,直接來到一排檔案架邊,依然用鐵絲投開小鎖,打開抽屜,從口袋裡拿出委任狀的存根來,夾在一疊同樣的存根之中。 「好了,又完成一步。」閻肅拍拍手,如釋重負。 「這麼簡單?」陳子錕奇道。 閻肅道:「看起來簡單,其實一點也不容易,檔案室是陸軍部的機要部門,尋常人等進來查找資料,不但不能帶包,還要登記姓名,我花了數年之久,用一部宋版古籍,一箱清代文史典籍才收買了管檔案的老李,別人想進檔案室都得照規矩辦,我打聲招呼就行,還有這存放人事檔案的架子,普通人進來,根本找不到。」 陳子錕為之咋舌,這個閻肅,早幾年前就開始籌劃此事,心思果然縝密。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晉陞你的軍銜,你現在只是中尉,不可能擔任護軍使的職務,起碼要是少將才行,走,咱們去銓敘科。」 陳子錕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閻兄,你一條龍全活兒啊?」 閻肅自嘲的笑笑:「實不相瞞,我在銓敘科也幹過一段時間,都是為了今天啊。」 出了檔案室,和老李打聲招呼,提了公事包離開,直奔銓敘科而去, 銓敘科內依然沒人,北京軍警都發不出工資,陸軍部也不能倖免,閻肅說的一點沒錯,這幾天絕對是千載難逢的好日子,總統、總理、總長、次長、甚至具體辦事的人都歇著了,已經不能用渾水摸魚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大模大樣的撈魚。 閻肅依然用鋼絲開了門鎖,堂而皇之的進去,從櫃子裡拿出空白的公文用紙來,筆走龍蛇,刷刷寫了幾行字,陳子錕湊過來一看,不禁驚訝道:「我什麼時候得過三等文虎勳章?」 「前段時間總統府提出要授予你三等文虎勳章,被金次長壓下來了,但這事兒陸軍部人盡皆知,可不算作假,按照陸軍部的章程,大學畢業生的基準軍銜是少校,你是聖約翰畢業的,最低應銓敘為陸軍少校,留學生可以再加一等,就是中校,再加你有戰功在身,得過白鷹勳章、文虎勳章,晉個校是綽綽有餘的,既然當護軍使,那還是少將比較合適。」 閻肅寫完,再次撬開抽屜,取出銓敘科專用印章來蓋了,吹了吹道:「現在你就躋身將軍之列了。」 陳子錕道:「這麼簡單?」 閻肅歎道:「看似簡單,但很多軍人一輩子都邁不過這個門檻。」 陳子錕道:「有這麼難?孫美瑤招安之後,不就是個新鮮出爐的少將旅長?」 閻肅鄙夷道:「這種沒有經過陸軍部正式銓敘的少將根本不值錢。」 陳子錕擦了擦冷汗道:「那我這個自封的少將就值錢了?萬一東窗事發,豈不貽笑大方。」 閻肅道:「你的軍銜本來就明顯偏低,照著王庚的例子,也應當是個校,如今又立了大功,晉陞為少將也在情理之中,再說了,如今局勢大亂,陸軍總長和次長都下台了,將來曹錕當了總統,勢必要委任新的陸軍總長,一朝天子一朝臣,陸軍部這些舊人肯定要更換一遍,到時候檔案一移交,誰知道你的真假,反正檔案底子都在的,私鹽也變成官鹽了。」 見他說的自信滿滿,陳子錕也不再多言,兩人出了陸軍部,直奔東廠胡同大總統的私宅而去。 此時陳子錕才發現,嚴肅的膽子比自己還大,拿著偽造的將軍晉陞文件去找大總統蓋章,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對此閻肅是這樣解釋的:「大總統內外交困,哪還有心思辨認真假,文件是真的,流程也是對的,我也確實是陸軍部的人,你的名字,大總統更是如雷貫耳,焉有不用印的道理。」 陳子錕道:「如果金永炎在場的話,豈不前功盡棄。」 閻肅笑道:「我有個同鄉在總統身邊做事,如果金永炎在的話,自然不會去觸這個霉頭。」 到了東廠胡同一看,那些地痞流氓依然圍在胡同口聒噪不已,有人還揮舞著寫著黎元洪下台的小旗幟到處亂竄,場面非常混亂,忽然黎府大門敞開,四十餘名持槍衛隊跑步出來,明晃晃的刺刀嚇得流氓們往後退了幾步。 然後就看到幾輛汽車從大門裡出來,在衛隊的保護下浩浩蕩蕩奔著火車站方向去了,閻肅見狀,若有所思道:「興許咱們來晚了一步,不過還有救。」 前敲門,和守門人交涉了幾句後,兩人進了黎宅,在門廳裡稍候,不大工夫,一個中年人匆匆而至,閻肅前和他低語了好一陣,回來道:「大總統帶著金永炎去天津了。」 陳子錕道:「那可如何是好?」 閻肅道:「大總統雖然走了,但印璽卻是留在北京的,走。」 出了黎宅,閻肅這才向陳子錕詳細介紹了情況,他的同鄉在總統侍從室供職,多所少少知道一些機密,剛才出府的車隊裡,就藏著黎元洪,還有頂替張紹曾接任陸軍總長的金永炎,以及侍從武官、機要秘等人,大總統在北京呆不下去了,到天津去避風頭,不過為了安全起見,總統的十五顆印信並未隨身攜帶。 「你有沒有金條,或者什麼值錢的東西?」閻肅突然問道。 「有,要多少金條?」陳子錕立刻想到了李耀廷帶的那些金子。 「越多越好,而且一定要快,趕在曹錕拿到這些印信之前把印蓋了。」閻肅心急火燎道。 事不宜遲,陳子錕立刻前往紫光車廠找李耀廷,不巧的是,李耀廷帶鑒冰到頤和園玩去了,見陳子錕這麼著急火的找小順子,寶慶當即安排了倆腿腳最利索的車伕拉著倆人直奔頤和園去了。 好在這趟路沒白跑,順利找到了李耀廷,聽說大錕子要用錢,李耀廷二話不說,立刻回去,取了二十四根金條交給陳子錕。 拿了金條,陳子錕和閻肅再去東廠胡同黎宅,找了他那位同鄉,當著陳子錕的面給了他十根金條,然後三人同去了東交民巷一處法國醫院,在門口停下,那老鄉從閻肅手裡拿了文件,道:「你們在這兒稍候即可。」說罷自己一個人進去了。 十分鐘後,同鄉出來了,將用了總統印璽的文件遞還閻肅,閻肅拿在手端詳一番,欣喜萬分道:「多謝老兄相助。」 「客氣了。」那人一拱手,飄然而去。 陳子錕問道:「怎麼樣,大印是真的麼?」 閻肅激動道:「如假包換,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印信!有了這個,你就是貨真價實的陸軍少將,一點不摻假。」 陳子錕道:「十根金條換這麼一個章子,未免太貴了些。」 閻肅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直接找黎大總統用印,怕是一毛錢也不用花,可是這些印信保管在如夫人手裡,想要用一下不出點血怎麼能行,再說了,我這位同鄉,還有如夫人身邊的人不都得打點打點,十根金條換個少將軍銜,這買賣,值!」 大印蓋好了,再度折返陸軍部,把用了總統印璽的軍銜銓敘文件塞到陳子錕的檔案裡,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全部處理完之後,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一整天兩人都沒歇著,現在終於如釋重負,長長出了一口氣。 「閻兄,喝一杯去。」陳子錕道。 「不了,折騰了一天,累了,早點回去歇著。」閻肅一拱手,逕自去了。 陳子錕望著他的背影頗為感慨,看著斯斯文文一個人,竟然有如此膽略和魄力,陸軍部真是藏龍臥虎啊。 姚依蕾不在,陳子錕也不想回東文昌胡同的宅子,便去了紫光車廠,正巧李耀廷鑒冰都在,見他回來,李耀廷問道:「哥們,這麼著急用錢,到底啥事啊?」 陳子錕將自己的委任狀和晉陞軍銜令遞了過去,李耀廷拿在手裡,眼珠子瞪得溜圓,鑒冰湊過來一看,也誇張的摀住了櫻桃小口。 「大錕子,你當將軍了!還是江北護軍使,嘖嘖,有了自己的地盤了!」李耀廷嘖嘖連聲,興奮的無以言表。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六章有人要害你 寶慶兩口子聽見李耀廷的大呼小叫,急忙跑來,聽說大錕子又陞官之後,杏兒瞪大了眼睛,欣喜道:「少將護軍使,那得是多大的官兒啊?有九門提督大麼?」 「娘們家懂什麼,九門提督是前清的官兒,大錕子是民國的官兒,這護軍使,和督軍是平起平坐的,對,小順子?」寶慶也搞不清楚這護軍使到底多大,只能向李耀廷求助。 李耀廷倒是個明白人,嘿嘿笑道:「其實杏兒姐說的也不錯,海這麼大的地方,設的就是淞滬護軍使,論起來比鎮守使略高,比督軍略低,和九門提督也差不多。」 大家都歡騰起來,陳子錕也笑而不語,只是笑的不那麼踏實,偷來的少將護軍使,能踏實才怪。 不大工夫,外面進來倆人,是李俊卿和趙家勇到了,如今李俊卿可是京津一帶炙手可熱的人物,白西裝,白皮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趙家勇一身筆挺的軍裝,腰佩手槍,摘了大蓋帽,油光光的頭髮向後梳著,手帶著好幾個大金戒指,看起來自有一番風範。 老朋匯聚一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杏兒慌著要安排酒飯,李俊卿道:「嫂子,別忙,這頓我請,咱們先吃飯,再去看梅老闆的貴妃醉酒,完了再打通宵的麻將,哥幾個有日子沒見,可得好好嘮嘮。」 杏兒臉依然掛著笑,但笑的卻不太自然了,若不是李耀廷來京,寶慶和李俊卿趙家勇他們基本不大來往的,倒不是兄弟感情出了什麼岔子,而是根本不是一路人,壓根玩不到一塊兒去。 寶慶老實本份,除了在家喝點小酒之外,連飯店都很少去,更別說逛戲園子打通宵麻將了,不過今天這個場合,若說不去未免敗了大家的興致,寶慶看看杏兒,一咬牙道:「好,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李俊卿哈哈大笑:「有你這句話就成,小順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說,想吃點什麼,西餐還是中餐?」 李耀廷道:「西餐在海吃膩了,我就想吃口咱北京的涮羊肉。」 趙家勇靠著李俊卿的提攜,現在是正陽門火車站護路隊的頭頭,在北京城也算一號人物,當即道:「好辦,正陽門大酒樓,我安排。」 李俊卿啐了一口道:「怎麼叫你安排,大夥兒安排才是,不過正陽門大酒樓現在不行了,要論吃涮羊肉,還得是東來順,他們家那個大師傅切的羊肉片,薄的都能看見盤子的花紋,進鍋就熟,蘸料往嘴裡一放,那叫一個嫩。」說著做陶醉狀。 趙家勇忙道:「對對對,東來順好,咱們就東來順。」 一行人當即出門,了李俊卿的汽車,直奔東來順羊肉館而去,李俊卿說的一點沒錯,現在東來順的生意比正陽門大酒樓要火的多,又正攤吃晚飯的點兒,樓樓下人聲鼎沸,跑堂的來回穿梭,那叫一個熱鬧。 「得,沒位子,咱們還是換別家。」寶慶道。 「不用,就這家。」李俊卿嘩啦一聲展開折扇。 跑堂的見他們一行人氣派非凡,趕緊過來招呼,陪著笑臉道:「幾位爺,實在對不住,這會兒生意太好了,您得大等會兒。」 李俊卿淡淡一笑:「不礙事,我們能等,這是我的片子,拿給掌櫃的。」說著掏出自己的名片,兩隻手指夾著遞到跑堂的面前。 跑堂的客客氣氣接了,報告掌櫃的去了,不到半分鐘,就見一中年人誠惶誠恐的奔過來,離得老遠就打千道:「李爺,您老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李俊卿一拱手:「客氣。」 掌櫃的問跑堂的:「給李爺安排位子了麼?」 跑堂的道:「掌櫃的,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樓樓下的,連一張條凳的空兒都沒剩下。」 掌櫃的大怒:「什麼話,別人來了沒位子,李爺來了能沒位子麼,還不趕緊把咱們天字號的房雅間開開。」 跑堂的一躬身:「庶!」屁顛屁顛去了。 掌櫃的滿臉諂笑:「李爺,各位爺,這邊請。」 李俊卿臉掛著志得意滿的微笑,側身道:「耀庭,子錕,請。」 東來順的天字號雅間果然不一般,遠離外面的塵世喧囂,房間古色古香,牆掛著名人字畫,地方也敞亮,大圓桌擺著紫銅的火鍋,倆小二伺候著大爺們用膳,這感覺和皇也差不離了。 很快菜就來了,酒是好的玉泉酒,大伙都斟,李俊卿端著杯子站起來道:「今兒小順子回家,哥幾個好好喝兩杯,來,走著。」 大夥兒共同舉杯,一連飲了三個,火鍋裡的水開了,李俊卿招呼道:「先吃著,別客氣,嫂子,你也吃,不知道對不對你的口味。」 「謝謝,我不忌口。」鑒冰微笑著說,又小聲對陳子錕說:「你這個朋好俊哦,簡直漂亮的像個女孩子。」 陳子錕笑道:「藍顏禍水,有時候比紅顏禍水還掃把星一些呢。」 鑒冰不解,眨眨眼看著對面的李俊卿,恰巧李俊卿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鑒冰忽然感覺對方的眼神裡有些許淡淡的敵意。 通常這種敵意只產生在兩個漂亮女人之間,比如姚依蕾就曾經以這種眼神盯著自己。 忽然寶慶站起來道:「諸位,其實今兒還有一個大好的消息,咱們可得慶祝一下。」 李俊卿放下筷子,拿起潔白的手帕擦擦嘴:「哦?說說看。」 寶慶道:「我說不合適,讓大錕子自個兒說。」 無奈,陳子錕只好道:「兄弟新晉陞了少將銜,授了江北護軍使的差使。」 「我靠!大喜事啊,錕哥,你乾脆把我調到你那兒當個團長得了,我在火車站才是個中尉。」趙家勇眉飛色舞,在座的只有他是軍職,對少將軍銜的理解比大夥兒都要深刻的多。 「嗯,是該喝一杯。」李俊卿的表現卻沒有那麼激動,和大家飲了一杯後,起身離席,招呼陳子錕:「大錕子,陪我個茅房。」 陳子錕知道他有話要說,便跟了過去,兩人來到僻靜的走廊裡,李俊卿眉頭緊皺道:「錕子,你這個護軍使,最好推掉。」 「此話怎講?」 「當今的局勢你又不是不知道,黎元洪下台,曹三爺馬就當總統,吳大帥更進一步,你的前程,何止一個護軍使,這個節骨眼,一動不如一靜啊。」 陳子錕知道李俊卿和層人物走的很近,對局勢的判斷也有獨到的一面,他也不加隱瞞,把閻肅幫自己偷官兒的事情和盤托出。 李俊卿大為震驚:「大錕子,我原以為是金永炎想給你小鞋穿,沒想到另有隱情,你被人當槍使了!」 陳子錕道:「沒這麼糟糕。」 李俊卿道:「你想想,臨城火車大劫案和平解決,你功不可沒,金永炎隨著黎元洪下台之後,新來的陸軍總長還能虧待你不成?我已經聽到小道消息說,交通總長吳毓麟對你極為欣賞,想調你過去當護路軍副司令呢,再說了,吳大帥栽培你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等三爺當了總統,就是你陞遷之時,少不得要做一個實編滿員的旅長,路,已經給你鋪好了,好端端的你又生什麼ど蛾子,當什麼江北護軍使,萬一這事兒被吳大帥知道,他老人家可最討厭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那時候你可就雞飛蛋打一場空了。」 李俊卿說的懇切,陳子錕也糊塗了,難道說自己這步棋真的走錯了? 「大錕子,咱們是知交兄弟,過命的交情,我能害你?那閻肅是什麼人,皖系餘孽,徐樹錚的黨羽,他能和你說掏心窩子的話?能真心對你好?醒醒,這傢伙不知道憋著什麼壞主意呢。」 「事已至此,想回頭也不是沒有餘地,再看看。」陳子錕含糊其辭,腦子裡一團亂麻,但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閻肅不是那種陰險小人,這事兒雖然聽起來離譜,但真也壞不到哪裡去。 李俊卿搖搖頭:「話已經說到這兒了,聽不聽是你的事。」 回到房間,繼續喝酒談天不提,吃喝完畢,一行人去戲園子看梅蘭芳的貴妃醉酒,自然又是好的包廂招呼著,茶水香煙伺候著,台梅老闆咿咿呀呀唱的精彩至極,陳子錕卻一點也聽不進去,翻來覆去都是李俊卿危言聳聽的勸誡。 沒錯,直系勢力如日中天,曹錕肯定出任下一屆大總統,吳大帥便是軍界第一強人,自己作為吳系嫡系,根本無需搞這些投機取巧的手段,自然就會有一個錦繡前程,但是為何當閻肅提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計劃時,自己一點牴觸情緒都沒有,反倒異常興奮,覺得大有可為呢。 難道在自己心目中,根本沒把直系,沒把吳大帥當成可以追隨的對象,換句話說,自己根本沒把所謂的前程放在眼裡,根本沒覺得曹老帥,吳大帥他們能挽救這個深淵中的國家! 東廠胡同外喧鬧嘈雜的一幕浮現在眼前,這就是我們的國家,總統只是軍閥操縱的玩偶,國會尸位素餐,政府形同虛設…… 救中國!對,救中國才是我所追求的終極目標! 陳子錕豁然開朗起來。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七章梅老闆 想通這個問題之後,陳子錕的遲疑一掃而空,頓時神清氣爽,此時鑒冰悄悄戳戳他,指著下面舞台的角兒道:「這位梅老闆,比女人還女人,瞧那小蠻腰,柳枝一般柔軟。 這半天陳子錕根本沒看戲,茫然道:「什麼,那不就是個女人麼。」 一旁的李俊卿笑道:「我的錕哥兒,你在國外讀了兩年,都讀糊塗了,這是梅蘭芳梅老闆,正兒八經的男人,不信,回頭我帶你們到後台瞧瞧去。」 鑒冰拍手道:「好啊好啊……」 李俊卿卻把頭別了過去,不搭理她。 一出貴妃醉酒演完之後,李俊卿安排人給梅老闆送了兩個花籃,按照戲園子的規矩,一個花籃就是一百大洋的花費,這年頭能花二百塊錢捧角兒的主兒,那可不是一般人,梅老闆的經紀人派人一打聽,原來是天津的李俊卿到了,趕緊往後台請,於是李俊卿就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進了後台。 梅蘭芳是當今京戲界的名角,社會各界人士都以結識梅老闆為榮,所以他也沒把這幫人太當回事,本想隨便應酬幾句就算了,哪知道定睛一看,可不得了,這幾位都是人中龍鳳啊。 唱戲的雖然風光,還是屬於下九流,察言觀色見人下菜碟是生就的本事,梅老闆見多識廣,哪能看不出這幾位的來頭。 打頭的這位李俊卿李爺,生的那叫一個妖嬈,要不是看他身帶著一股官場的氣派,梅蘭芳簡直要認為他是一位極具競爭力的同行了。 後面緊跟著的這位兩位軍官,一個是交通部的兵,看面相不甚出奇,沒啥可說的,可後面這位來頭就大發了,個頭足有八尺開外,細腰乍背,面若敷粉,好一個大武生的胚子,若是扮行頭,活脫脫就是一個趙雲啊,相貌不凡也就罷了,關鍵是這份氣派,可不是尋常軍官能有的,此人不簡單啊。 跟在他身旁這位小鳥依人般的女士,一看就是江南女子,身還有一股淡淡的風塵氣,論容貌、論氣質,擱在八大胡同,那絕對就是頭牌。 再往後這位爺,一身海派打扮,身的西裝和腳下的皮鞋,式樣比梅老闆還新潮,一看就知道是海來的大亨。 最後面那位面帶憨厚笑容,身穿中式長袍的哥們,沒啥好說的,肯定是北京城做小買賣的主兒。 最令梅蘭芳驚訝的是,這老幾位的年齡都不大,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年紀,看眉宇間的氣度,卻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分明是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前程。 「梅老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天津曹公館的李爺。」戲園子經理點頭哈腰介紹道。 「承蒙李爺抬愛,不勝榮幸。」梅蘭芳伸手和他握了握。 李俊卿笑道:「今兒帶幾個朋來給梅老闆捧場,我給您引見一下,這位是陸軍部的陳子錕,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立了大功的。」 「哎呀呀,原來是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梅蘭芳眼睛一亮,抓著陳子錕的手就不鬆開了,「京報的連載,我是天天追著看,緊張的令人窒息啊,聽說您受傷了,哦,真的呢,這手指甲都磨禿了。」 此時陳子錕手的紗布已經解開,但指甲尚未痊癒,指頭還是肉紅色的,梅老闆的熱情讓陳子錕有些意料不到,微笑道:「軍人盡職而已,梅老闆抬舉我了。」 梅蘭芳道:「您是我們中**人的英雄,他們都是我的戲迷,我是您的戲迷,經理,外頭有記者麼,叫一個進來,幫我們拍張照。」 「好勒,我這就去。」經理顛顛的去了。 李俊卿見梅蘭芳如此熱情,自覺面子也有光彩,繼續介紹道:「這位是陳太太,海來的,這位是趙家勇,交通部護路軍的,駐紮正陽門火車站,這兩位是我的發小,李耀廷、薛寶慶。」 梅蘭芳一一和他們握手,鑒冰打趣道:「梅老闆您的扮相真是太嫵媚了,我都不敢和您站在一起。」 「陳太太說笑了。」梅蘭芳謙虛道。 正說著,記者找來了,正是老相識京報記者阮銘川。 阮銘川匆忙和梅老闆打了個招呼,直奔陳子錕而去:「哎呀呀,我到處找你都找不著,抱犢崮的肉票已經都獲釋了,孫美瑤所部也被政府收編為山東新編旅,現在外交使團正要給你頒發勳章呢,卻找不到你的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陳子錕笑道:「今天不談其他,梅老闆是主角。」 大家相視會心一笑,先由阮銘川幫陳子錕和梅蘭芳拍一張單獨的合影,然後大家一起合影。 戲園子後台化妝室內,鎂光閃耀,留下珍貴的合影。 …… 天津日租界,姚依蕾一家都住在姨媽的公館裡,姨夫在日本正金銀行做高級經理,家裡房子綽綽有餘,汽車傭人都是現成的,住著倒也舒坦。 姚依蕾已經在這兒住了一天了,還不見陳子錕來尋,甚至連電話也沒打過一次,可把她氣得夠嗆,可礙著面子,又不好跟家裡人講這件事,只能硬憋著。 姚依蕾,姚太太,還有姨媽三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聊天閒扯逗貓,正無聊呢,忽然姨夫拿著報紙匆匆進來,大叫道:「不好了,這世道全亂了。」 姨媽慌忙道:「怎麼了,打起來了?」 「王承斌帶了一千多兵,把大總統扣在火車站了,正逼著讓交印呢,唉,曹錕真是逼人太甚啊。」姨夫感慨道。 姨媽白了他一眼道:「我當多大事呢,總統是曹錕捧去的,現在拉他下來,還不天經地義,亂就亂唄,反正咱們住在租界裡,有日本軍隊護著,再亂也亂不到咱們頭。」 「婦道人家。」姨夫搖著頭,不屑一顧。 姚啟楨叼著煙斗出現在二樓:「怎麼回事,有北京最近的消息麼?」 「姐夫,北京方面沒什麼消息,倒是大總統帶著幕僚班子跑天津來了,正在火車站被王承斌逼宮呢。」姨夫解釋道,姚啟楨不但是他的連襟,還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兩人都是金融界人士,又都是留日出身,共同語言甚多。 姚啟楨重重的歎口氣,從樓下來,六月的季節,天津的天氣已經很熱,他穿了一身拷綢的褲褂,叼著石楠煙斗,往沙發一坐,道:「去年王承斌在天津請黎元洪復任總統之際,涕淚俱下,感人至深,時隔一年,竟然如此逼迫,簡直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堂堂民國總統被軍人挾持,這在國際是要鬧笑話的。」 姨夫道:「這次擁曹派做的是魯莽了一些,吃相有些難看,看來曹錕是迫不急待的要做這個大總統了。」 姚啟楨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曹三傻子可一點也不傻,他不做總統,吳佩孚也不答應啊,眼下就看他能不能擺平那些國會議員了,直系可不比皖系,有大把的日本借款可以糟蹋,就那點可憐巴巴的關余、鹽餘,退還的庚子賠款,還不夠政府開銷的呢,怎麼收買選票。」 姨夫道:「姐夫,到時候他要是向銀行伸手,你們借不借?」 姚啟楨淡淡一笑:「到時候再說,反正出的又不是我私人的錢,對了,臨城的事情解決了沒有?」 姨夫將報紙遞過去道:「總算有條好消息,抱犢崮的西方人質已經全部獲釋,政府收編了土匪,你那位東床快婿可立了大功了,在洋人那裡他的名氣已經快趕吳佩孚。」 姚啟楨卻不接報紙,冷哼一聲道:「這小子就是個愣頭青,拚命三郎。」 姚太太把報紙接了過去,和妹妹了起來,姚依蕾不好意思看,裝作逗貓,支稜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這孩子長的真俊,跟電影明星似的,個頭也高,得有六英尺。」姨媽的視角果然非同凡響,看人只看長相。 「不止六英尺呢。」姚太太頗有些得意的說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她對陳子錕的印象一直都不錯。 「趕緊帶來讓我們看看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夫這個老古板,反對自由戀愛,阻撓蕾蕾的幸福。」姨媽自以為聰明的說道。 姨夫乾咳一聲道:「姐夫,這回我可得勸你一句了,陳子錕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我聽人說,交通總長吳毓麟很賞識他,一心想調過去當護路軍副司令,那可是正經少將軍銜,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當將軍,你這個當岳父的還有什麼不滿意。」 姚啟楨其實對這樁婚事已經不反對了,端著架子只是要面子而已,聽了連襟的話不免動容,陳子錕若是當交通部護路軍副司令,那確實和自家門當戶對,一點也不委屈了女兒,看樣子自己是要適當的放低一點姿態了。 「蕾蕾,你怎麼自己一個人來了,陳子錕呢?」姚太太問道。 一直默不作聲的姚依蕾轉身了樓,大人們面面相覷,姨媽突然笑道:「小兩口鬧彆扭了,一定是蕾蕾埋怨小陳太拚命,和土匪打交道,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姚太太也笑道:「小陳還不是被你姐夫給逼得,不做出點成就來,拿什麼娶他女兒啊。」 話雖這樣說,做母親的還是了樓,去開解女兒。 進了房間,只見姚依蕾背對著自己正抽泣呢,姚太太柔聲道:「蕾蕾,有什麼好哭的。」 姚依蕾道:「媽咪,你不知道,陳子錕在外面有女人,還帶到家裡來了!」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八章十三ど 一聽這話,姚太太頓時愕然,隨即又笑道:「我當什麼事呢,原來如此啊,蕾蕾,你覺得陳子錕有什麼優點?」 姚依蕾愣了,不知道母親為什麼突然岔開話題,但還是答道:「他啊,個子高,長得帥,身手好,又俠肝義膽,總之優點再多,花心一條缺點就全抵消了。」 姚太太道:「這麼優秀的男人,怎麼可能沒有女人追求,再說了,你倆中間隔了這麼久沒見,小陳在外面有些花頭也是正常的,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你以為他真能熬得住?」 姚依蕾卻咬牙切齒道:「那我不管,我的男人就要忠於我一個人,爹地和姨夫能做到的事情,他陳子錕憑什麼就做不到。」 姚太太忽然笑了起來:「蕾蕾,你真以為你爹地是三好男人麼,還有你姨夫,你覺得他們都是不吃腥的貓?」 姚依蕾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難道說?」 姚太太道:「你爹地在外面養了個小的,還買了個宅子,每月貼補五百塊錢,他當我不知道呢,其實我早摸得一清二楚了,還有你姨夫,表面看起來正兒八經的,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平日裡勾三搭四也就罷了,可他在日本居然還有一個私生子,算起來今年也有十歲了。」 姚依蕾驚呆了,父親和姨夫的好男人形象瞬間倒塌,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姚太太歎口氣道:「蕾蕾,本來這些事情媽咪不想告訴你的,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總這麼天真下去,這個世界終究是男權社會,何況中國納妾還是合法的,不管怎麼說,你這輩子的命運已經和小陳糾葛在一起分不開了,憑什麼把他拱手讓給別的女人,要是換了我,就要拼和你死我活,把男人的心搶到自己這邊來。」 姚依蕾點點頭道:「媽咪,我懂了。」 姚太太道:「你明白就好,現在說說那個狐狸精什麼來頭,媽咪幫你想辦法對付她。」 …… 北京,夜已深,從戲園子出來,李俊卿建議去八大胡同打麻將,趙家勇首先響應,李耀廷也說好,唯有寶慶囁嚅道:「那啥,我家裡還有點事。」 「有啥事啊,是不是嫂子不許你在外面玩啊,放心,咱們是去打牌,又不是睡姑娘,輸的算我,贏得算你的,這總行了。」李俊卿說完,瞟了一眼鑒冰,又道:「嫂子,那種地方不適合您,要不,您先回去歇著?」 鑒冰微微一笑,攙住陳子錕的胳膊道:「不礙事,夫唱婦隨,再說了,我也想見識一下久負盛名的八大胡同。」 李俊卿哼了一聲不言語了,本來想打發了鑒冰,哥幾個好好樂呵樂呵,沒想到這個女人當真厲害,連妓院都敢去。 李耀廷在一旁暗暗偷笑,心說小李子你是不知道鑒冰的名頭,早兩年在海灘,那可是紅透半邊天的角色,八大胡同那些大同婆娘,在人家面前根本不算事兒。 一行人浩浩蕩蕩奔著八大胡同去了,找了一家相熟的園子,開一桌麻將,老鴇一見是李爺來了,那是曲意逢迎,安排了四五個姑娘陪著,煙酒茶水果盤伺候著,寶慶沒來過這種地方,拘謹的不得了,其他人倒是駕輕就熟的很,尤其鑒冰,簡直跟到了自己家一樣。 李俊卿打了個呵欠道:「你們先打著,我香兩筒再來替你們。」說罷了煙塌,跟班捧李爺專用的煙槍來,一個姑娘幫他裝鴉片,在如豆的煙燈熬了一會遞來,李俊卿接過來美美的抽了兩口,眼神迷離,像是騰雲駕霧一般。 這邊牌桌酣戰起來,李耀廷和趙家勇都是牌桌的常客,玩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寶慶很少玩牌,連規矩都不大懂,可是滿手儘是好牌,沒摸幾張就胡了。 四個人玩的正開心,忽聽身後李俊卿大發雷霆:「怎麼裝的煙,會不會幹活啊,老鴇,老鴇!」 轉身一看,李俊卿手裡拎著煙槍正在發脾氣,伺候他吸鴉片的妓女噤若寒蟬,肩膀不停地抖動著,顯然是嚇壞了。 老鴇聞訊趕來,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怎麼這是?我的李爺。」 李俊卿道:「你哪兒買的丫頭,連裝煙都不會,抽了兩口煙就掉了。」 老鴇趕緊賠不是,那邊趙家勇站了起來,狐假虎威道:「連李爺都敢怠慢,我看你們這園子是開夠了!你知道李爺是什麼人,那是六爺跟前的紅人,發句話,警察廳的總監就得顛顛的過來伺候著,你這樣的,一句話就給囚起來。」 老鴇嚇得臉色煞白,猛擰那姑娘的耳朵,大罵道:「平時讓你多學著點,就是不聽,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小蹄子……」 正用力撕扯姑娘的耳朵,忽然鑒冰伸手過來,輕輕按住老鴇的胳膊,道:「這位媽媽,且罷了手,不怪這位姑娘的。」 既然客人勸了,老鴇就坡下驢也就住了手,但還是不住嘴的賠禮道歉。 鑒冰道:「這種煙槍是南方常用的,鬥口凹陷,俗稱雌鬥,配印度馬蹄土是最合適的,你們這兒用的是熱河土,熬起來膏少灰多,自然容易掉。」 煙槍是李俊卿自帶的,姑娘不識貨,燒不好煙膏也情有可原,可是園子裡居然不給李爺最好的馬蹄土,而是拿熱河土來糊弄,實在可氣。 眼見李俊卿又要發火,鑒冰柔聲勸道:「俊卿不要動怒,馬蹄土醇厚,熱河土勁大,各有千秋,我來給你裝一鬥,保管抽的舒坦。」 說罷親自動手,幫李俊卿裝了一斗鴉片,在煙燈烤著,收了一個完美的煙膏遞過去。 李俊卿不由得深深看了鑒冰一眼,這女人,不簡單啊。 既然有人圓場,李爺也不好繼續發作,老鴇又送了一桌夜宵權當賠罪,就此罷了。 鑒冰裝鴉片的本事果然精湛,這一筒抽的李俊卿是飄飄欲仙,精神大振,桌替換了寶慶,麻將在繼續,別人面前都擺著一堆籌碼,唯獨陳子錕面前空蕩蕩的,就他輸的最多。 「你歇會兒,我來。」鑒冰道。 太太出馬,陳子錕自然樂得讓賢,鑒冰往那兒一坐,桌子的氣場都發生了變化,她先問清楚了北京麻將的講究,然後開始摸牌,動作那叫一個酣暢,麻將牌拿在手裡看都不看,拇指肚一摸就直接打出去。 李俊卿見鑒冰裝鴉片的手法如此眼熟,已經有所忌憚,此時丟了個眼色給趙家勇,兩人都是全神貫注的應對,不過幾局牌打下來,鑒冰竟然都輸了,絲毫也沒有想像中的厲害。 於是兩人放鬆了警惕,一邊打牌一邊談笑風生,對於最近的政壇變局,李俊卿頗有看法:「這個大總統的位置,本來就該是三爺的,黎元洪佔著茅坑不拉屎,早該下台了,張紹曾身為北洋的總理,卻和南邊眉來眼去,絲毫不把三爺放在眼裡,更是早該滾蛋。」 正指點江山呢,對面鑒冰一推面前十三張牌,輕飄飄道:「胡了。」 大家瞪大了眼睛,看到鑒冰面前的麻將牌很是不同,東西南北中發白,ど雞九條,一餅九餅,一萬九萬,邊還擱著一張剛剛自摸來的一萬。 「十三ど!」李耀廷驚呼道,他對鑒冰的牌技早有瞭解,就知道她故意不贏牌,是憋著一個大招呢。 「這也叫國士無雙。」鑒冰略微有些得意道。 李俊卿和趙家勇面面相覷,目瞪口呆,這一局牌贏得那叫一個狠,翻了三番,不但把陳子錕先前輸的全贏了回去,還多賺了不少。 棋逢對手將遇良材,李俊卿和趙家勇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被激起了鬥志,決定不打到天亮絕不收兵,園子裡的姑娘們從來都是白天睡覺晚幹活,精神頭也足的很,唯有寶慶精神不濟,趴在桌子打起了呼嚕。 雄雞一唱天下白,終於天亮了,李俊卿伸了個懶腰,道:「差不多了,收了。」 打了一夜麻將,鑒冰贏得最多,李耀廷次之,趙家勇持平,李俊卿輸的最慘,不過人家財大氣粗,不在乎這千兒八百的,老鴇奉早點,紫米粥、銀耳蓮子粥、小籠包,蟹黃包、幾碟精緻的小菜,李俊卿看了皺眉道:「你不知道客人是海來的?」 老鴇賠笑道:「知道啊,這才預備的江南早點。」 李俊卿道:「人家在海什麼沒吃過,稀罕你這不正宗的玩意,要就咱北京的特色早點,您說是不?嫂子。」 鑒冰微笑頷首:「是這個道理。」 老鴇得了旨意,立刻安排了豆汁兒、焦圈、鹹菜來,李俊卿把豆汁兒捧到鑒冰面前,笑瞇瞇道:「這是我們北京城最有名的小吃,嫂子嘗嘗。」 鑒冰看著這碗綠色的泛著酸氣的餿水,差點沒嘔吐,不過看到李俊卿挑釁式的小臉,淡淡一笑,一咬牙,捧起碗來咕咚咚喝了下去,跟梁山好漢喝酒似的,中途都不帶換氣的,這口氣是非憋著不可,萬一餿味竄來,當眾吐了就難看了。 幸虧碗兒不大,捏著鼻子也就喝下去了,鑒冰拿出手帕矜持的擦拭著嘴角,道:「味兒很地道。」然後不甘示弱的回看了李俊卿一眼。 李俊卿笑了:「喜歡就好,咱們明兒再出來玩。」 …… 用了早點,先送寶慶回車廠,到了紫光車廠,只見杏兒一臉焦急站在門口,見寶慶回來便道:「不好了,王棟樑一晚沒回來交車,怕是出什麼岔子了。」 第四卷軍閥第二十九章馮玉祥 車廠有規矩,分白班夜班,也夜班也不過是下傍晚到十二點這段時間,北京又不是海,夜生活沒那麼豐富,三更半夜裡洋車根本沒生意。 王棟樑在車廠干了好幾年了,已經買了自己的車,但吃住還是在廠裡,本來昨天傍晚六點就該收工回來的,可是到現在也不見人影,再聯想到最近北京城不太平,可把杏兒給急壞了,正攤在節骨眼,當家的又不在,更是火澆油。 聽到杏兒這麼說,寶慶也急眼了,這兵荒馬亂的,萬一出點事,把車劫了,人殺了,那可就全完了。 幸好兄弟們都在,李俊卿道:「拿我的片子去警察廳,讓他們幫著找人。」 趙家勇道:「我的李爺,您忘了,警察廳這幾天罷工。」 李俊卿一拍腦袋:「忘了這茬,沒轍,咱們分頭去找。」 正要出門去找人,忽見王棟樑跑過來了,洋車卻不見蹤影,寶慶如釋重負:「人回來就好。」 陳子錕眼尖,瞅見王棟樑衣服竟然有斑斑血跡。 王棟樑進了門,一屁股坐在地,驚魂未定:「媽呀,可嚇死我了。」 「咋的了這是?」寶慶問道。 王棟樑看到院子裡這麼多張生面孔,頓時驚恐起來,一言不發。 陳子錕朝寶慶使了個眼色,兩人把王棟樑屋裡關門,這才問道:「別害怕,給我說,咋回事?」 「我我我……我殺人了。」王棟樑說完這句話,往地一蹲就開始哭,可見嚇得不輕。 「詳細說說,殺的什麼人,在哪兒殺的?」陳子錕知道王棟樑是本份人,別看五大三粗的,連隻雞都不敢殺,何況殺人。 於是王棟樑將昨晚的事情娓娓道來,傍晚時分,一個軍官打扮的人雇他的車到南苑去,他嫌太遠不想去,軍官許他一塊錢的車資,於是就做了這趟買賣,那知道到了地方軍官非但不給錢,還要把他的洋車給扣下。 那輛洋車是王棟樑攢了三年的積蓄買的新車,就如同他的性命一般,別看他平時樂呵呵的見誰都客氣,真要毛起來,倆膀子蠻力也不小,和那軍官撕打在一處,鄉下粗漢打架也沒什麼章法,不管抓著什麼就往對方身招呼,打著打著就發現對方不動彈了,一看,人已經死了。 王棟樑嚇得三魂出竅,連洋車也忘了拉,趁著黑夜逃走,夜裡城門不開,他就在亂墳崗蹲了一夜,等到天明才匆忙回城。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寶慶汗都下來了,小老百姓最怕吃官司,尤其苦主還是當兵的,這下車廠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老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連累你們。」王棟樑這話說的一點也沒有底氣。 寶慶道:「你把車廠拉在人家那裡,洋車面都有號碼的,一找一個准,誰也跑不了。」 陳子錕冷靜無比,道:「都別慌,趁著哥幾個都在,想想辦法。」這就出了門把事情一說,大夥兒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接這個招。 「殺人可是大罪,殺的還是個軍官,嘖嘖。」趙家勇連連搖頭。 眾人將目光投向李俊卿,這兒只有他面子最大,最有辦法。 李俊卿來回跺了幾步,扇子在手中掂著,愁眉緊鎖,道:「大錕子,寶慶,不是我不願意幫忙,這事兒,難辦啊。」 寶慶道:「該怎麼整就怎麼整,砸鍋賣鐵也得保住棟樑這條命。」 杏兒抹起了眼淚,真是晴天霹靂啊,王棟樑是紫光車廠最勤懇的車伕,在這兒干了三年,大夥兒就如同親人一般,眼見他遭了大難,杏兒哪能不難過。 李俊卿道:「駐紮南苑的,是陸軍第十一師,馮玉祥的兵,此人可是個愣頭青,不好惹,就連六爺的面子都未必有用啊。」 其實話裡的意思很明白,這事兒未必不能辦,只不過成本太高,為了一個小小的車伕,驚動那麼多大人物,不值當。 李耀廷冷笑一聲道:「要我說,好辦的很,讓王棟樑跟我回海就是,他馮玉祥再厲害,還能到海租界裡抓人不成?」 趙家勇道:「他一走了之,車廠咋辦,寶慶咋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 王棟樑蹲在地,一言不發,忽然站起來往外走,寶慶一把拉住他:「幹啥去!」 「我給他抵命,一命換一命。」王棟樑低聲道,臉色灰白,看來是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寶慶垂頭喪氣,杏兒淚如雨下,趙家勇點起一支煙,左顧右盼,李俊卿拿出手帕擦拭著脖子的汗水,神色有些焦灼,李耀廷冷冷的旁觀著,一言不發,京派海派的做事方式就是不同,這種事情他在海處理的可多了去。 鑒冰見狀悄悄拉一下陳子錕的袖管:「想想辦法。」 陳子錕靈機一動道:「誰也不用去死,那軍官搶劫財物,王棟樑自衛反擊,失手殺人,賠他一些錢便是,我在警察廳有熟人,回頭再找法官說說情,不就糊弄過去了。」 他說的輕巧,明事理的人都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但此時也只能紛紛安慰道:「是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只能這樣了。」 正要出門去找許國棟,忽見胡同口衝進來一隊穿灰軍裝的大兵,頓時把寶慶嚇得魂飛魄散:「苦主找來了!」 陳子錕當機立斷:「耀庭,你帶人從後門走,前面我來應付!」 李耀廷拉起王棟樑便走,陳子錕整一整衣冠,出門去迎那些大兵,見事已至此,李俊卿趙家勇也只得硬著頭皮一起了。 來的果然是陸軍第十一師的兵,雖然馮玉祥官拜陸軍檢閱使,但是他麾下的大兵裝備最寒酸,粗布軍裝配草鞋,連軍官也極少有穿皮鞋的,當先一個大塊頭,個頭比陳子錕還猛點,虎背熊腰八面威風,怒容滿面就過來了。 陳子錕手扶著槍套,好整以暇站在門口,笑吟吟的等著這幫大兵,當那大塊頭走到跟前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像是被壓搾過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那大塊頭穿一身灰布軍衣,腰間繫一條士兵皮帶,剃著禿頭留著鬍子,居高臨下看著陳子錕,明明看見他的中尉肩章,卻不敬禮,操著一口河北口音道:「這兒可是紫光車廠?」 陳子錕道:「正是,敢問閣下是?」 「我叫馮玉祥,來找車廠老闆有點事。」大塊頭此言一出,大伙全傻眼了,原來他就是陸軍檢閱使馮玉祥啊! 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條大漢如此強的氣場,原來是名滿天下的直系驍將馮煥章,此君的名頭僅次於吳佩孚,算得是直系排名靠前的將領,臨城火車大劫案發生之後,曹錕一度想派他領兵剿匪,可見威名之盛。 馮玉祥親自帶隊來給部下討個說法,這事兒確實有些難辦了,但陳子錕依然不打算退讓,他頗為硬氣的答道:「我就是老闆,馮檢閱使想必是昨晚的殺人命案而來?」 「不錯,我部下一個連長讓人殺了,現場遺留洋車一部,車有貴廠的號碼,所以老馮就親自來了。」 「命案該有警察廳偵辦,怎麼檢閱使親自來了?」陳子錕道,此刻他明白這事兒肯定無法善了了,帶兵打仗的都是極為護犢子的,馮玉祥也不會例外。堂堂檢閱使親自帶兵來給部下報仇,哪能給你留活路,不消問,後門肯定有兵,整個車廠已經被人團團圍住了。 「哈哈哈。」馮玉祥忽然爽朗大笑起來,道:「部下干了見不得人的事情,我這個當家長的就得親自來賠禮道歉,事情的原委我已經知道了,我麾下一個連長想霸佔人家的洋車,反被車伕打死了,這事兒怨不得車伕,怨我馮玉祥治軍無方。」 陳子錕愕然,萬沒想到馮玉祥竟然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來賠禮道歉的,一時間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劍拔弩張的形勢急轉直下,馮玉祥一擺手:「來人吶。」 一個大兵將王棟樑丟在南苑的洋車拉了過來。 馮玉祥從兜裡掏出兩塊錢道:「這是欠下的車錢,一併還了。」 陳子錕伸手接了銀元,極為觸動:「檢閱使……」 「什麼也不用說,當兵的不愛民,死有餘辜,我替這個不爭氣的部下向你們賠禮了!」說著馮玉祥啪的一個立正,向大門內的眾人敬禮。 馮部官兵鴉雀無聲,軍容整肅。 馮玉祥沒停留,放下洋車就帶兵回去了,部隊來得快走的也快,如同潮水般退的乾乾淨淨,胡同裡恢復了平靜,空蕩蕩的大門口只留下一輛洋車。 「哎呀媽呀,嚇死我了。」寶慶從大門裡出來,拍著陳子錕的肩膀,心有餘悸。 「這個馮玉祥,還真有點意思。」李耀廷帶著王棟樑走了出來,如同陳子錕預料的一樣,剛才部隊把車廠團團圍住,他們根本沒跑出去。 「噗通」王棟樑朝著馮玉祥遠去的背影跪下了,淚如雨下:「青天啊。」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章時代週刊封面人物 一場虛驚,大家如釋重負,這年頭槍桿子最厲害,在大頭兵面前啥都不好使,得虧馮玉祥是講道理的人,要是換了別人,把人當場崩了不算,指不定還得訛多少錢呢。&& 既然沒事,眾人也就散了,王棟樑受了驚嚇,今天是沒法出去拉活兒了,一個人躲到屋裡窩著去了,李耀廷回屋補覺,陳子錕帶著鑒冰回六國飯店。 回去的路,鑒冰忽然提起,想到家裡去一趟。 「既然姚小姐去了天津,那我就得把這個女主人的責任擔起來。」鑒冰這樣說。 陳子錕一個頭兩個大,東文昌胡同的宅子可是姚依蕾花錢買的,雖說自己也出了一部分資金,但大部分辛勞都是人姚小姐的,鑒冰真要來個鳩佔鵲巢,姚依蕾還不得發瘋。 手心手背都是肉,沒辦法,只好趁姚依蕾沒回來,帶鑒冰到自己北京宅子逛一圈。 哪知道來到東文昌胡同宅子門口,就見門口停著兩輛汽車,裡面熱鬧非凡,進去一看,一群記者正眾星捧月一般圍著姚依蕾採訪她呢。 鑒冰挽著陳子錕的胳膊,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含笑看著得意洋洋的姚依蕾,姚小姐修長的頸子,正掛著自己送的鑽石項鏈。 姚依蕾也看到了鑒冰,登時站了起來,陳子錕心中一寒,知道要壞菜。 哪知道姚依蕾輕移蓮步,款款前,臉堆滿了和煦的笑容:「哎呀,妹妹來了,可想死我了。」 鑒冰一點也不含糊:「姐姐,您回了,我們正打算去天津接您呢。」 「接什麼接,都是自己人。」姚依蕾拉住鑒冰的手,兩個女人笑的如同狐狸一般奸詐,陳子錕頓覺毛骨悚然,看她倆表演,不敢插半句嘴。 今天家裡來了不少記者,都是採訪陳子錕的,其中大多數是外國媒體的記者,其中就有陳子錕從抱犢崮救出的凱瑟琳.斯坦利,約翰.本傑明.鮑威爾。 陳子錕大為納悶:「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阮銘川跳出來道:「我帶他們來的。」 都是老朋,採訪自然順利進行,面對眾記者的提問,陳子錕侃侃而談,聽得大家驚呼連連,臨城火車大劫案的來龍去脈,其實已經多次見諸報端,記者們不過是來採集點花絮而已。 打發了諸多小報記者們,只留下阮銘川和兩位美國記者,時代週刊的名頭,陳子錕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可是久聞大名,所以特地給了凱瑟琳一個專訪自己的機會。 陳子錕英語很棒,不需要翻譯協助,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的交談,鮑威爾在一旁做著筆錄,凱瑟琳問的很細,連陳子錕小時候的經歷也不放過,陳子錕自然也是盡量回答,當然一些不該說的都用春秋一言蔽之,採訪完畢,凱瑟琳要求為陳子錕照一張相片。 「可是,但是我這身衣服實在是難登大雅。」陳子錕指著身皺巴巴的軍裝道。 姚依蕾笑瞇瞇道:「我給你做了件西裝,正好拍照用,等著啊。」說罷帶著傭人進了後宅,不大工夫捧出一套米色西裝來,連著腰帶和皮鞋一起,都是淺色調的,陳子錕打扮起來,再出來一亮相,果然是玉樹臨風。 「怎麼樣,合適,你的尺寸我都記著呢。」姚依蕾幫陳子錕繫著襯衣的銀質袖口,眼神不經意的瞟了鑒冰一眼,大有勝了這一回合的驕傲。 鑒冰不動聲色。 「K,這件衣服很好,就這樣。」凱瑟琳支起了三腳架,調整著焦距。 「這麼正規,隨便照一張不就得了。」陳子錕整理著領帶,揮灑自如,談笑風生。 凱瑟琳道:「《時代週刊》的封面人物,馬虎不得,必須要用優質的圖片。」 一聽要封面,姚依蕾和鑒冰頓時都來了精神,一左一右夾著陳子錕站到了鏡頭前,凱瑟琳無奈,只好先給他們拍了一張合影,再給陳子錕單獨拍了十幾張,說要從其中選一幅最合適的刊登。 拍完了照片,鮑威爾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請允許我提前向你表示祝賀,我的將軍。」 陳子錕嚇一跳,心說這事兒干的如此機密,怎麼讓他知道了。 鮑威爾道:「或許您還不知道,您就要升任交通部直屬軍隊的司令官。」 陳子錕一顆心放回去,交通總長要調自己去護路軍任職的小道消息外面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鮑威爾知道也不足為奇,他頓時笑道:「我尚未接到正式通知,興許只是謠傳。」 鮑威爾道:「不不不,這可不是謠傳,火車劫案發生後,外交使團聯名向貴國發出照會,要求成立一個統一的,高效的鐵路警衛部隊,並且指定由您來擔任這支部隊的指揮官,交通總長吳毓麟閣下已經同意了,我想等你們的政府恢復正常秩序後,您就要履新了,這難道不值得慶賀麼。」 阮銘川湊熱鬧道:「當然值得慶祝,不如陳將軍請我們吃飯。」 陳子錕欣然答應,兩位洋記者也不推辭,姚依蕾立刻安排下人預備午膳,可是她剛從天津回來,這幾天陳子錕也沒住家裡,府裡根本沒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眼瞅著就中午了,現買菜現做飯是來不及了。 正在尷尬之際,鑒冰道:「姐姐莫慌,我來。」 半小時後,鑒冰變戲法一般弄出一桌子菜來,姚依蕾一看,鼻子差點氣歪,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啊,水果拼盤,北京地方特色的糕點,什麼驢打滾、艾窩窩、開口笑,還有幾碟醬牛肉,每一樣就那麼可憐巴巴的一點,用碟子盛著琳琅滿目的,鋪著桌布擺著燭台,啤酒黃酒洋酒白酒一放,連椅子都不給預備,合著就是一冷餐會啊。 最可氣的是,洋人偏偏就認這個,倆美國記者吃的是津津有味,讚歎說來北京幾天,終於吃到了地道的特色小吃。 姚依蕾這個氣啊,心說你們外國人就是沒見過世面,改天我請宮裡的御廚來弄一桌滿漢全席,吃死你們。 不過這話不能當面說,只能笑語盈盈的應酬著,本來姚依蕾的英語法語都算可以,但是在鑒冰這種在外國待過兩年的人面前,終究還是差點火候,很多對話需要鑒冰來翻譯,把個姚小姐搞得很是窩火。 這一局,姚小姐明顯落了下風。 …… 午餐會後,記者朋告辭,陳子錕親自送到大門口,目送他們離開,一轉身,就覺得空氣冷颼颼的,姚依蕾和鑒冰一左一右,抱著膀子互不搭理,客人剛走,剛才融洽無比的好姐妹就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家。 日子可不能這麼過,陳子錕招呼兩位姑奶奶進了後宅堂屋,陳宅是前清貝勒爺的老宅子,傢俱擺設都是老款的,中間牆是中堂,條幾兩邊各擺著一張太師椅,陳子錕坐左邊,姚依蕾坐右邊,儼然是老爺和太太,鑒冰就只能坐旁邊了。 「張媽,沏茶。」姚依蕾招呼道。 傭人端三杯茶,每人面前放了一杯,鑒冰搭眼一看,自己面前這個杯子有道裂紋,茶水也是溫的,茶葉飄在面根本沒開,分明是比較低檔的茉莉花茶,不禁暗笑,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奴僕,張媽這是故意給自己眼藥呢,不過這種招數未免太低級了,和這樣的對手過招,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張媽故意拿溫水給鑒冰茶,倒不是姚依蕾指使的,怎麼說姚小姐也是大家閨秀出身,不會用這麼小家子氣的手段。 大家都低頭端著茶碗,輕輕吹拂著熱氣,等待一家之主發話。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蕾蕾,有件事還沒告訴你,我剛被陸軍部任命為江北護軍使。」 姚依蕾眼睛睜得老大:「什麼,江北護軍使,不對不對,交通部不是要調你去當司令麼?」 陳子錕道:「那只是交通部一廂情願而已,再說陸軍部的任命在前,委任狀已經下了,我不日即前往江北赴任。」 姚依蕾眨眨眼道:「那江北護軍使管著哪塊地方?」 陳子錕道:「江東省西北部的淮江以北範圍。」 姚依蕾道:「那是什麼鳥不拉屎的荒涼所在,一點油水都沒有,交通部護路軍司令官多威風、多氣派,就在北京交通部裡坐著,每年起碼十萬大洋的進賬,放著這麼好的差使不做,去當什麼江北護軍使,是不是陸軍部有人給你小鞋穿啊,咱可不能這個當。」 陳子錕有些尷尬,若是告訴姚依蕾,自己這個護軍使還是偷來的,那她還不更炸窩。 姚依蕾又道:「退一萬步說,就算陸軍部不放人,你也沒必要去當這個護軍使,等曹錕做了總統,吳大帥進了京,大把好差事等著你呢,要兵有兵,要權有權,就算是當護軍使,咱們也得挑海、漢口這樣的好地方。」 鑒冰端著茶碗,輕飄飄的道:「老爺既然已經決定了,自然有老爺的道理,不管是江北還是漠北,不管是塞外還是江南,只要老爺去,我就陪著去。」 姚依蕾一時語塞,愣了片刻後才道:「賢內助就該幫夫君出謀劃策,分析利弊長短,一味的夫唱婦隨,那是舊式的家庭婦女作派。」 兩人針鋒相對的辯論起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引經據典各顯神通,陳子錕只覺得耳畔有八百隻鴨子在聒噪,索性起身走了,兩個女人唇槍舌劍的正在興頭,居然沒發覺他的離去。 陳子錕走出大門,白花花的太陽當空照,胡同裡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仰望天空,忽然一群鴿子飛過,鴿哨迴響在湛藍的天際。 「看相,算命,不准不要錢。」隨著一串吆喝聲,一個穿長衫戴墨鏡的算命瞎子由遠及近,拿著小竹竿慢慢走了過來。 「胡半仙,您這眼睛怎麼了?」陳子錕驚愕道,幾年沒見,胡半仙居然真瞎了?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一章偷官兒的事情曝光了 聽到陳子錕的招呼,胡半仙停下腳步,摘下墨鏡,指著天白花花的日頭道:「黑眼鏡,擋光的。」又舉了舉手中的小竹竿,「拿著這個,狗不敢咬。」 陳子錕看到胡半仙的長衫有不少補丁,知道他日子過得不好,便道:「好久不見了,今天能在家門口遇到您,也算是緣分,要不您給我算一卦,我給雙份卦金。」 胡半仙道:「那確實,這就是緣分,陳先生,您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啊,嘖嘖,想當初拉洋車,現如今都住大宅門了,那啥,我就給你看個相,不准不要錢。」 「那行,您看。」 胡半仙搭眼一看:「你最近命犯桃花。」 「佩服!」陳子錕一拱手,胡半仙名不虛傳,這雙眼睛果然雪亮。 「請問有何解決之道?」 胡半仙道:「紅顏禍水,解決不易啊,嗯……以毒攻毒,得有更大的水才能抵消家宅不寧的煩惱,你不能住在這兒了,得搬家才行。」 陳子錕奇道:「往哪兒搬?」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往水多的地方搬,東南方,臨江河湖海之處,不但可以破解紅顏困擾,還能飛黃騰達,起碼有六年的運勢。」 陳子錕心中一動:「先生說的地方,可是江東省西北部?」 「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胡半仙接了陳子錕遞過來的兩塊大洋,戴墨鏡拎起竹竿,揚長而去。 陳子錕站在原地,品味了一下胡半仙的話,毅然轉身回家,進了後宅,兩個女人還在喋喋不休的鬥著嘴。 「別吵了,我意已決,下周就去江北!」陳子錕斬釘截鐵的話語讓姚依蕾和鑒冰立刻安靜下來。 「那好,我也去!」姚依蕾毅然道。 當天晚,鑒冰就住在了東文昌胡同,但陳子錕可沒有左擁右抱的福分,兩位嬌妻美眷他碰都碰不著,只能一個人輾轉反側去了。 次日,陳宅接到美國公使舒爾曼的邀請函,邀請他到東交民巷接受勳章,陳子錕攜姚依蕾和鑒冰前往,在公共場合,兩個女人又恢復成如膠似漆好姐妹的狀態,別人看了還以為陳子錕盡享齊人之福,簡直是羨煞死了。 鑒於陳子錕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的優異表現,美國政府決定授予他嘉獎星勳章,這是一種設立於191年的勳章,通常授予在軍事行動中有英勇表現的軍人,但用來授予非美**人還是首次。 美國公使館內賓客雲集,除了日本之外,英法意比西墨等國的外交官以及仍然在華的人質都來觀禮,中外記者更是雲集,當舒爾曼將勳章別在陳子錕軍裝胸前的時候,鎂光燈閃成一片,明天的報紙頭版,肯定全是陳子錕的英姿。 授勳結束後,陳子錕再次接受各家報刊的訪問,但是記者太多,陳子錕一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於是他帶來的這兩位女眷也成了參訪對象。 應付這種場面,姚依蕾的水平就比鑒冰略高一籌了,面對記者發問,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盡顯大家閨秀風範。 當有記者問到陳子錕是否接受交通部護路軍司令官一職時,姚依蕾道:「他不會接受這一任命的,因為陸軍部是不會把自己最優秀的青年軍官拱手讓給交通部的,在吳總長正式提出邀請前,陳子錕已經接受了陸軍部授予的少將軍銜和江北護軍使的委任狀。」 一片驚呼,這可是驚天大爆料,記者們筆走龍蛇,將這個重要消息記了下來,紛紛舉手提出新的問題。 姚依蕾得意洋洋,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陳子錕。 陳子錕想死的心都有了,見不得光的事情就被大小姐您一句話洩了底,我還混個屁啊。 事已至此,再否認也晚了,只能由他去。 …… 洛陽,直魯豫巡閱副使公署,曾國藩畫像下,一身戎裝的吳佩孚正在低頭吹拂著茶杯蒸騰的熱氣,一派怡然自得的風度。 北京政壇風雲迭起,內閣總辭職,大總統下野,現在是內務總長高凌蔚代行大總統職權,一切風向都對直系有利,等曹錕做了總統的位子,自己做事也就能放的開手腳了,到時候是先解決西南,還是先討平東北,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前段時間,吳佩孚從報紙看到陳子錕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嶄露頭角的新聞,還欣喜不已,頗為自傲,覺得這小子真給自己爭氣,等過了這段時間,把金永炎搞下去,就給他重新銓敘軍銜,恢復成校,再委以重任。 可是一封信打消了吳佩孚的這個念頭,並且讓他極為震怒,陸軍部庶務科的白科長是自己首席幕僚白堅武的親戚,他寫信來說,陳子錕在陸軍部公然打了金永炎的耳光。 吳佩孚是個極傳統的老派將領,對倫理尊卑看的很重,雖然他極看不起金永炎,但更無法容忍這種目無尊長的囂張做法,因為這絕不是一個軍人應有的作風,金永炎雖然小題大做,多次給陳子錕小鞋穿,但也僅限於穿小鞋而已,陳子錕以如此激烈的手段對抗,說明這小子心性極野,根本就沒磨練出來。 經此一事,吳佩孚對陳子錕極其失望,原先訂好的培養計劃也就中止了。 忽然白堅武拿著幾張報紙匆匆進來,吳佩孚放下茶碗道:「惺遠,北京方面有什麼新消息?」 白堅武道:「有一條新聞,玉帥肯定感興趣。」說著將手中的報紙遞來。 吳佩孚心不在焉的接過來一看,原本瞇縫著的眼睛竟然瞪大了。 報紙頭條刊登著這麼一句話:「孤膽英雄晉少將,江北父老迎新使。」下面小字詳細介紹說,曾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立下功勞的陸軍部中尉陳子錕,近日已經被破格晉陞為陸軍少將,授江北護軍使官職,不日即將前往江東省赴任。 吳佩孚冷笑一聲,將報紙放下,**丟下兩個字:「荒唐」 白堅武道:「確實荒唐,如今陸軍總長是金永炎,而金卻隨黎元洪去了天津,陸軍部根本沒有當家人,是誰給這小子授的少將軍銜,又是誰想出這麼一個鬼主意,把他派到江東省去做護軍使,這些事情,令人生疑啊。」 吳佩孚道:「惺遠,依你之見,這是為何?」 白堅武道:「我以為,這是金永炎臨走前布下的一步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吳佩孚哼了一聲:「難道他是奔著我吳佩孚來的?」 白堅武道:「不錯,金永炎乃一幕僚出身,真材實料是沒有的,但陰人的本事卻不少,陳子錕當眾打了他的耳光,他豈能善罷甘休,可小陳是玉帥的人,他就只能來個借刀殺人了,既害了陳子錕,又斬了玉帥一條臂膀。」 吳佩孚若有所思:「此話怎講?」 白堅武指著地圖道:「江東省乃是皖系軍閥孫開勤的地盤,孫乃盧永祥舊部,皖系雖然大勢已去,但仍掌握著東南富庶省份,與玉帥遲早會有一戰,而陳子錕這個江北護軍使的管區,正是江東西北,淮江以北的範圍,此地雖然煤鐵之利,但匪患嚴重,孫部無力管理,只能據江而守,我軍亦鞭長莫及,兩邊隔著這麼一塊緩衝地帶,自然相安無事,可是……」 吳佩孚眼中精光一閃:「可是陳子錕這個黑魚精一去,這潭水就不太平了,金永炎果然陰險,這是想挑起直皖第二次戰爭啊!」 白堅武伸出大拇指讚道:「玉帥高見!」 吳佩孚重重哼了一聲,起身在屋內來回踱著步子,馬靴發出吱吱的聲音,佩刀敲打著馬褲的邊緣,鏗鏘之聲不絕於耳,白堅武肅立一旁,他知道,玉帥正在考慮軍國大事。 突然,吳佩孚停下腳步,一雙眼睛中儘是凌厲的光芒:「我吳佩孚向來不怕陰謀詭計,他們既然打得一手如意算盤,那我就幫他們了這個心願,反正要打孫開勤,就讓陳子錕這個愣頭青打頭陣好了。」 白堅武點頭道:「高,實在是高,玉帥,是否派一個旅的精兵供陳子錕調遣?」 吳佩孚擺擺手道:「我麾下的兵都不夠用,哪有多餘的人馬給他,再說了,殺雞焉用宰牛刀,對付江東陸軍,一個陳子錕足矣。」 想了想又道:「這樣,把他的幾個老相識調過去,再讓陸軍部撥些軍械糧餉,剩下的……這小子不是很厲害麼,連陸軍次長的耳光都敢打,就讓他自己想辦法。」 …… 北京,陸軍部,最近發生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交通總長髮函來調人,要借陳子錕去組建新成立的交通部警務處,這個機構是應外交使團的強烈要求而成立的,功能是將原本散歸各鐵路局管轄的護路隊,站警全部劃歸交通部統一管理,成立真正意義的護路軍,聽說處長由交通次長孫多玨兼任,副處長的位子留給陳子錕了。 交通部和財政部是政府機關裡比較有油水的部門,陸軍部警察廳都發不起薪水了,他們還照樣出入小轎車,夜夜笙歌不斷,能調去交通部護路軍當差,那是大大的肥差啊,陸軍部裡人人羨慕不已,還有一些人不止是羨慕,簡直就是嫉恨了。 陳子錕是個什麼玩意,庶務科的三等科員而已,論資歷,論軍銜、論學識,怎麼也輪不到他啊,陸軍部裡人才濟濟,從保定講武堂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高材生一大堆,打過仗見過血的也不少,哪個拿出來不比這小子強。 於是乎,大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托門路想拿下這個位置,可是人家吳總長一句話就把所有的企圖都給堵回去了,這是洋人的建議,外交使團的正式照會,你們要是真有能耐,找洋人說情去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報紙刊登出陳子錕晉陞陸軍少將,調任江北護軍使的消息,陸軍部裡再次炸了窩,大家義憤填膺的很,這個姓陳的小子實在太不識抬舉,好端端的交通部警務處副處長不當,當什麼江北護軍使啊。 憤怒過後,大家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又發現了一個重大的問題,陸軍部啥時候給這小子晉陞少將軍銜了,又是啥時候委任這小子當江北護軍使了?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啊。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二章峰迴路轉 北京,東文昌胡同陳公館,姚依蕾正籌劃著將哪些家當搬到江北去,在她心目中,護軍使公署應該是一座很大很氣派的房子,有很多傭人和衛兵,沒有像樣的傢俱、窗簾什麼的,那可不成體統。 忽然傭人來報,有客到,陳子錕便到前廳去會客,只見來的正是閻肅,他一身便裝打扮,神色略顯焦急,陳子錕打發了傭人,問道:「閻兄,如此驚慌,所為何事?」 閻肅道:「東窗事發!」 陳子錕早有預料,眉毛一挑道:「那又如何?」 閻肅頓足道:「私造公文,那是大罪,報紙登出你就任江北護軍使的消息,整個陸軍部全知道了,他們正在徹查此事,你我都逃不了。」 陳子錕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我一力承擔,和閻兄無關。」 閻肅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誰也跑不掉,趁他們還沒把事情鬧大,還是趕緊走。」 陳子錕犯愁了,今時不同往日,家大業大的怎麼跑,再說後院還有倆姑奶奶呢,怎麼和她們說?說自己偽造公文要被拿問治罪?沒法開口啊。 閻肅見他猶豫,捶胸頓足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個罪名太大了,就連吳大帥出面也救不了你,此時不走,等抓你的人來了,北京城是出不去了。」 陳子錕一跺腳,回身進來內宅,姚依蕾和鑒冰正拌嘴呢,一個說要從北京運送傢俱過去,一個說在當地找木材打造,兩人互不相讓,喋喋不休,陳子錕大喝一聲:「別吵了,收拾細軟快走。」 姚依蕾一愣:「怎麼了?」 「說來話長,路再解釋,給你五分鐘時間,快收拾東西。」陳子錕摸出了懷表開始掐表。 姚依蕾見狀不敢多嘴,迅速回到臥室,從床底下拖出皮箱,開始收拾細軟,得虧他們是剛搬過來,還沒來得及置辦各種古玩、字畫之類的,要不然收拾起來可就麻煩了。 把首飾盒和家裡的現鈔放進皮箱,姚依蕾還想再拿幾件衣服鞋子,可是拿起這件又想起那件,一時間難以取捨,這功夫就耽誤大了,陳子錕等的心焦,進來呵斥道:「衣服統統不帶,趕緊的,再不走就晚了!」 見他說的駭人,姚依蕾慌忙合皮箱,提著出來,和陳子錕鑒冰一起往大門口走,門外的汽車已經發動起來了,閻肅站在車旁不時的看著懷表,心急如焚。 沒法不著急,這事兒確實鬧大了,按照他的計劃,等新任總長來了之後,陸軍部各司主官肯定要換一遍,到時候自己偽造的檔案就沒人查證了,假的也變成真的了,可是事情居然壞在陳子錕的女人身,把如此機密的事情宣揚的滿城風雨,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陸軍部這幫貨色眼裡可不揉沙子,他們已經開始調查這件事了,事情敗露就在今天! 陳子錕等人慌裡慌張出來,正往車搬著行李,忽然一輛汽車直奔陳宅而來,轉瞬就開到跟前,車跳下來一個戎裝校,傲慢的看看他們,道:「陳子錕是哪位?」 陳子錕站出來道:「我就是。」 校道:「我是總理府的侍從官,高代總理有請,跟我走一趟。」 砰的一聲,姚依蕾手裡的皮箱落了地。 …… 陸軍部的大爺們雖然平時幹點正事慢吞吞的,但事情關係到自己,那效率絕對崗崗的,總務廳的科員們檢查了存檔文件,一個個都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姓陳的還真晉陞成了少將,大總統都用了印的,江北護軍使的委任狀存根也在檔案室裡放著,面赫然是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張紹曾的簽名和關防大印。 出了奇了,晉陞將軍可是大事,怎麼陸軍部裡沒人知道,經辦人都不清楚,這檔案是怎麼來的?莫非是神仙下凡?大夥兒仔細查驗了印鑒,陸軍總長的關防和大總統的印璽那可不是說偽造就能偽造的,就算是讓刻印師傅本人來重新刻一枚,也絕對做不到完全一致,可委任狀的大印卻是如假包換的。 大爺們百思不得其解,冥思苦想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委任狀是陳子錕這個膽大包天的狂徒趁政府癱瘓,陸軍部沒人班的時候自己偽造的。 如今陸軍部沒有當家人,想處置陳子錕也沒人拍板,於是一幫人氣勢洶洶的準備去找暫代總理職務的內務總長高陵蔚,想請他給個說法,對於這種私造文件之輩,務必嚴懲才是。 軍官們推舉總務廳宋廳長為首腦,一群人罵罵咧咧直奔總理府而去,總理府就在鐵獅子胡同,距離陸軍部不遠,走兩步就到了地方,卻被總理府侍從室的人攔下了,被告知代總理正在進行授勳儀式,不能接見諸位。 眾人心想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看看熱鬧,一幫人浩浩蕩蕩簇擁到總理府小禮堂外圍觀,這一看不要緊,全傻眼了。 小禮堂內,高陵蔚正在給陳子錕頒發三等文虎勳章。 這枚文虎勳章是早就確定要頒給陳子錕的,只因政壇變故而拖延,美國公使向陳子錕授了嘉獎星之後,高陵蔚立刻決定頒發這枚勳章,於是便有了剛才陳宅門口那一幕。 軍樂聲中,高代總理親自將一枚三等文虎勳章掛在陳子錕的脖子,拍著他的肩膀大加勉勵了一番,中外記者紛紛拍照,高代總理即興發表了演說,更是博得滿場喝彩。 他高度讚揚了陳子錕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的英勇表現,稱他為中華民**人的典範,然後話鋒一轉,道:「今天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公佈,陸軍部已經任命陳子錕為江北護軍使,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祝賀他步步高陞。」 掌聲響起,陳子錕微露錯愕之色,看看人群中的閻肅,他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再看看圍在小禮堂門口的眾位陸軍部同仁們,陳子錕更糊塗了。 「子錕,恭喜了。」高陵蔚笑瞇瞇的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陳子錕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隨即才和代總理握手,微微欠身道:「多謝總理。」抬起頭來,不經意的看了看門外。 小禮堂門口,陸軍部一幫人全傻眼了,這個節骨眼告狀,那不是當眾打高代總理的臉麼,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非常。 頒獎儀式結束後,侍從官前密報:「總長,陸軍部總務廳宋廳長帶著一幫人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高陵蔚一皺眉,道:「我正想找他呢,讓他們在辦公室等我。」 半小時後,高陵蔚回答辦公室,一幫軍官立刻起身敬禮,高總長隨意的揮揮手,坐在辦公桌後面,隨手拿起一張電報道:「老宋,你來的正好,吳子玉打來電報,要求你們陸軍部為新任江北護軍使陳子錕調撥軍餉糧草器械,既然金總長不在部裡,你就斟酌著辦。」 一時間,原本群情洶湧的眾軍官們集體失聲,啥也不說了。 原來人家是奉旨行事啊,晉陞少將,出任護軍使,背後都是吳佩孚這個老小子在操作。 如今金永炎已經倒台,北洋政府完全是直系的天下,曹老帥眼瞅著就要當總統,吳大帥更是如日中天,洛陽打個噴嚏,京津都要地震,陳子錕本來就是吳大帥的嫡系,留洋出身,屢建奇功,就是晉陞個少將又如何?於情於理都說得通。 沒人會拿雞蛋往石頭碰,如今吳大帥就是最硬的石頭,反正陳子錕去當江北護軍使也沒礙著誰的事,反而還騰出一個交通部的肥差來,何樂不為,於是,大家很有默契的再也不去提那莫名其妙的任命和晉陞了。 「是,卑職遵命。」宋廳長啪的一個立正。 「哦,你們找我什麼事?」高陵蔚這才問道。 宋廳長靈機一動,道:「是這樣,既然陳子錕出任江北護軍使,交通部那邊豈不是空出一個位子來?卑職想……」 高陵蔚擺擺手道:「不用說了,你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我早就考慮過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交通部鐵路警備處副處長的職位,肯定由你們陸軍部的人充任。」 眾軍官互相看了一眼,臉儘是喜色,一顆心也開始怦怦亂跳起來,期待著這個特大餡餅砸在自己頭。 「人選已經定下來了,由……留美出身的王庚出任。」 高陵蔚一句話,澆滅了所有人的希望之火, …… 鐵獅子胡同,陳子錕和閻肅並肩而行,兩人時不時對望一眼,哈哈大笑,事情的進展太過戲劇化,一封洛陽來的電報,讓陳子錕這個偷來的護軍使變成了真正的護軍使,私鹽也成了官鹽了,眼下已經不需要考慮逃亡的問題了,而是如何搞到糧餉器械。 「陸軍部連薪水都發不出來,更別說預支軍餉了,槍械彈藥更是想都別想,就連去年直奉大戰繳獲奉軍那些破槍都被人搜刮走了,簡而言之一句話,陸軍部就是個清水衙門,什麼都沒有。」閻肅這樣說。 「那怎麼辦?」陳子錕問道。 閻肅停下腳步,看看身後的姚小姐,低聲道:「您身邊不就有位銀行總裁的千金麼?」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三章走馬上任 「一分錢也沒有!」姚公館的二樓,姚啟楨扶著欄杆沖客廳裡的女兒怒吼道,姚依蕾臉色一變,扔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拿起小包摔門而去,姚太太急忙追了出去,三分鐘後愁容滿面的回來,顯然是沒追。 太太埋怨道:「你不會好好說話麼,女婿做了護軍使,做丈人的不該支持麼,你倒好,反而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姚啟楨苦笑道:「我何嘗不想幫他們,可誰又來幫我,現在又不是我當次長的時候了,一個有職無權的交通銀行副總裁,哪有這個本事劃出幾十萬大洋來,我坐這個位子還不是靠日本人的面子,如果陳子錕去交通部供職,我們翁婿之間還能互為犄角,再說這事兒我都宣傳遍了,可他偏偏去當什麼護軍使,這不是塌我的台麼?」 今非昔比,姚家畢竟不如當年了,姚太太深深歎了口氣,撫摸著懷中阿扁的腦袋,忍著抽泣道:「那怎麼辦,你就眼睜睜看著女兒跟著小陳去江北吃苦受罪?」 姚啟楨焦躁的來回踱著步子,道:「總會有辦法的。」 …… 姚依蕾去娘家跑了一圈,一分錢沒拿到,反而惹了一肚子氣,陳子錕在陸軍部走了一趟,同樣是無功而返,別說糧餉槍械了,就是子彈也沒有一粒,唯一的收穫是一個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的空架子編製。 閻肅辭去了陸軍部軍法科的職務,一心一意給陳子錕當參謀長,北洋軍隊的參謀長並非級任命,而是主官自己掏錢僱用的幕僚頭,所以也無需報備陸軍部。 兩人回到陳宅,發現門口站著倆大兵,一左一右宛若門神,背毛瑟馬槍,腰間盒子炮,綁腿扎的極其利落,一看就是百戰精兵的架勢。 閻肅眼睛一亮,剛想問這是誰的馬弁,陳子錕已經大步流星前了,爽朗笑道:「老王老李,你倆咋來了?」 來的正是第三師的兩個老兵油子,當年和陳子錕一起大破松林店的王德貴、李長勝,兩人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道:「我們奉吳大帥之命,前來給陳大帥當護兵。」 緊接著又一個白淨面孔的中尉從大門裡出來,軍裝乾乾淨淨,皮鞋珵亮,臉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狡黠笑容,他也敬禮道:「副官趙玉峰,給大帥見禮了。」 陳子錕哈哈大笑:「你也來了,你剛才叫我什麼,大帥?」 「可不就是大帥麼,護軍使那就有資格稱大帥。」趙玉峰嘻嘻笑道。 陳子錕進了門,兩隻眼睛四處看,瞅了半天沒發現其他人,狐疑道:「就你們三個?」 「回大帥,就我們三個。」趙玉峰道。 「那,吳大帥有沒有調撥軍餉槍械什麼的?」陳子錕還有些不甘心。 「沒有。」三人一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一個副官,兩個護兵,吳大帥真夠吝嗇的,不過再加一個參謀長,這個護軍使署的架子算是搭起來的,陳子錕也有點做大帥的感覺了。 進了後宅,鑒冰拿來一套藍灰色的薄毛料軍裝來請陳子錕試穿,這套軍裝一身就感覺不一樣,絕對是好裁縫的手藝,針腳嚴絲合縫,尺寸大小正合適,挺括熨貼,立領綴著兩枚金絲蛈赤滷N軍領章,肩膀是法國式的豎條肩章,一枚將星閃爍著金光。 「這兩顆星星,是我在首飾店裡找匠人打造的金星,1冰一邊幫陳子錕扣著扣子一邊說道。 「還有這靴子,德國小牛皮的,春夏秋冬都能穿,你試試,合不合腳。」鑒冰又拿來一雙靴子。 「還有這斗篷,這禮服,都試試。」 陳子錕一看,床擺著一大堆衣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得多少錢,咱家底子可不厚啊。」 忽然李耀廷笑吟吟從外面進來,道:「大哥,人靠衣裝馬靠鞍,你都當了大帥了,這點錢能省麼,別說這幾套衣服鞋帽了,我還給您預備了這個呢。」說著拿出一柄西洋指揮刀來。 陳子錕接刀在手,翻來覆去看了一番,鯊魚皮鞘,吞口鍍金,刀柄纏著銀線,拿出來一截,寒光閃閃,吹毛可斷,端的是一把好刀。 「這刀什麼來頭?」 「這刀的來歷可有講究了,據說是咸豐年間,英法聯軍和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在八里橋大戰,一位蒙古巴圖魯力斬英軍數人,繳獲這柄軍刀,傳於後人至今,因家貧而典當,被我撿了個便宜弄來,怎麼樣,還滿意嗎?」 陳子錕感慨道:「這把刀,見過血啊。」 鑒冰擔憂道:「此乃凶物,怕不吉利啊。」 李耀廷道:「不然,寶劍配英雄,若是一般人肯定壓不住這把刀,但大哥何等英雄,一身煞氣還怕壓不住這把刀麼。」 陳子錕哈哈大笑:「然也。」 姚依蕾氣鼓鼓的進來,看到他們歡聲笑語的,又看到床攤著那麼多衣服鞋帽,不禁臉色黯然,轉身便走。 鑒冰拉住她道:「姐姐,這是給你做的新衣服。」 看著鑒冰拿在手的新旗袍,姚依蕾臉更掛不住了,本來還想和人家一較長短的,現在看來,自己明顯處於下風啊。 …… 東西置備的差不多了,陳子錕又挨個登門向自己北京那些老朋們道別,熊希齡,梁啟超父子、林長民,王庚,當然也少不了新月社的文藝青年們。 這回沒人給他送儀程了,在別人眼裡,響噹噹的江北護軍使,難道還能沒錢,在王庚家裡作別的時候,陳子錕很抱歉的告訴老:「王兄,欠你的錢,怕是要再過一段才能還了。」 王庚大笑道:「那就等你什麼時候趁手什麼時候還,陸軍部的財政狀況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我還要謝你才是,沒有你,我可當不這個交通部護路軍的副司令,軍銜也不會升的這麼快,再過幾日,咱倆就一樣了。」 陸小曼走過來笑瞇瞇道:「王庚也要晉陞少將了,還不多虧你的照應,有什麼要求儘管和他提,他現在可是財大氣粗的很。」 陳子錕當然不會傻到真亂提要求的地步,應酬了幾句便告辭了。 拜訪完了這些流社會的朋,下九流的朋們也要一一拜訪,梨園行的大腕兒梅蘭芳,那是第一個要去辭行的,然後是京師警察廳的許國棟、京城糞王於德順,從糞王那裡出來後,經過龍鬚溝,陳子錕不禁想起了夏小青,不知道她還好麼。 最後回了一趟紫光車廠,陳子錕有心招募幾個知根知底的車伕跟自己當馬弁,王棟樑就是首選,可是寶慶卻告訴他,王棟樑不幹了,把車都賣了。 陳子錕大為納悶:「他幹什麼去了?」 寶慶撓著腦袋道:「回的事兒過去之後,王棟樑就魔怔了,整天窩在廠裡不出門,忽然有一天對我說,不想拉車了,要去投軍。」 「投軍?去哪兒投軍。」 「好像是南苑是十一師,就是馮玉祥的部隊。」 「哦,這樣啊。」陳子錕悵然若失,又問寶慶:「問問兄弟們,有願意跟我當兵的麼?」 寶慶問了一圈,搓著手很不好意思的回復陳子錕:「誰都不願離開北京城。」 忽然果兒從裡面跑了出來:「我願意!」年輕的臉充滿壯志雄心。 「你給我回來!」杏兒拿著雞毛撣子從後面追出來,柳眉倒豎大喝道:「敢當兵,我打不死你!」 果兒一擰脖子:「我不,我要跟錕哥走。」 杏兒氣的發抖:「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好端端的大學不去,當哪門子的兵啊。」 陳子錕頓覺尷尬,他知道杏兒不是衝著自己來的,當軍官和當兵是兩個概念,只有混的最潦倒的人才會去吃糧當兵,而老北京人還特有一種天子腳下的驕傲,哪怕是賣力氣拉洋車呢,也不願意披那身狗皮。 杏兒也發覺自己出言不妥,趕緊給陳子錕賠不是:「大錕子,我可不是對你來的,好不容易家裡寬裕點,能供應他學了,當兵不就糟蹋了麼。」 陳子錕道:「果兒,你為什麼想當兵?」 果兒道:「我不是想當兵,我要當軍官,帶兵打仗,掃平那些軍閥,統一中國。」 「呵!口氣不小。」陳子錕拍拍果兒的肩膀,少年的個頭已經竄的很高了,雖然趕不陳子錕,卻比寶慶高了半個頭,不過身子骨還顯單薄。 「聽你姐姐的話,先學,再從軍,這樣才能當將軍,懂不?」陳子錕道。 果兒似懂非懂,不過有件事他是明白的,那就是錕哥絕不會帶自己走。 …… 終於到了離開北京的日子,正陽門火車站貴賓候車室內,人頭攢動,都是來給江北護軍使陳子錕送行的人,大到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小到紫光車廠的掌櫃薛寶慶,認識的人全來了,陳子錕一襲嶄新的將軍服,和大伙握手話別,鑒冰和姚依蕾也跟女眷們依依惜別著。 忽然一口癩皮狗汪汪叫著跑過來,姚依蕾眼睛一亮,蹲下抱起這隻狗道:「阿扁,你怎麼來了。」 抬頭一看,姚啟楨兩口子都到了,姚太太眼中含著淚,姚先生也是不捨的表情,雖然和家裡剛鬧過彆扭,但姚依蕾還是頃刻間淚流滿面。 「蕾蕾不哭,看你爸爸給你預備了什麼。」姚太太指著窗外的鐵路道。 姚依蕾轉臉一看,一節火車頭拉著三節車廂緩緩開過來,一節票車,一節平板車載著羅孚轎車,還有一節貨車,滿滿當當裝著不知道什麼貨物。 「你爸爸怕你到那邊窮鄉僻壤的餓著,把你愛吃的東西都多買了一些,。」姚太太道。 姚依蕾目瞪口呆,合著整整一車皮都是零食啊。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四章軍閥朋友們 交通總長吳毓麟特批了一列專車送陳子錕赴任,新任交通部鐵路警務處副處長王庚又特地調撥了一個連的路警隨行護送,載著江北護軍使一行的火車緩緩開出北京正陽門東車站,開始了南下的旅程- 火車在初夏的季節離開北京,疾馳在生機無限的綠野,每個人都充滿對未來的希望,淮江北岸,廣闊的天地在等著英雄們大展拳腳。 專列在天津暫停片刻,加煤加水繼續沿津浦線南下,由於是交通總長特批的專列,一路綠燈暢行無阻,半夜時分,抵達魯南臨城火車站,再次停車加煤,火車站的站長帶著一票人車問候,說啥都要留陳護軍使多住兩天。 陳子錕自然婉言推辭,站長說了實話,其實是山東新編旅的孫美瑤旅長明兒一早要來拜會陳長官,孫旅長放話說,要是放走了護軍使,就宰了站長。 無奈,只好在車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臨城火車站前敲鑼打鼓,數百名大兵列隊前來,原來是孫美瑤到了。 昔日的抱犢崮匪首,今天已經搖身一變成為少將旅長,軍裝筆挺,馬靴珵亮,氣色那叫一個好,身後跟著的孫桂枝依然是老軍打扮,戴的居然是二等兵的領章,可見老奸巨猾之極。 遠遠看見陳子錕,孫美瑤張開雙臂大笑著走過來:「陳老大,別來無恙啊。」兩人握手言歡,彼此看看對方的少將肩章,再次默契的哈哈大笑起來。 「陳老大,我一直等著你呢,給你看一齣好戲,來人呀。」孫美瑤一擺手,幾個大兵牽著五頭黃牛過來,在月台擺起了陣勢。 陳子錕不明所以:「孫旅長,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孫美瑤得意的一笑:「等會你就知道了,那啥,嫂子們就迴避,看了要做噩夢的。」 他這樣一說,鑒冰和姚依蕾反而來了興趣,躲在專列窗戶後面悄悄看著熱鬧。 兩個大兵押著一個蓬頭後面的傢伙來,陳子錕一看,這不是抱犢崮的日本翻譯麼,原來他終究還是沒能跑出去啊。 孫美瑤大喝一聲:「你個***,死到臨頭還有啥好說的。」 橋本讓二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黯淡無神,早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士兵們用麻繩將橋本讓二的四肢和腦袋捆,繫在牛身,揮起了皮鞭,五頭牛慢吞吞的向前走去,橋本被拉了起來,四肢繃得緊緊,臉表情痛苦不堪,鑒冰和姚依蕾不約而同的放下了窗簾,一顆心怦怦直跳,再也不敢看了。 火車站人山人海,閒人們饒有興趣的看孫旅長五牛分屍,先是一條胳膊被生生扯了下來,然後是腦袋和另一條胳膊,鮮血染紅了月台,叫好聲雷鳴般響著,孫美瑤更加得意,四處拱手,那勁頭簡直像是演完了謝幕的京戲名角。 一幕五牛分屍,看的陳子錕直犯噁心,皺眉道:「孫旅長好雅興。」 孫美瑤嘿嘿笑道:「這不是回沒來得及讓你看麼,別見怪,還有兩樣禮物給陳老大。」 說完一擺手,兩個護兵將一筐銀洋抬了火車,往車廂裡一放,光噹一聲,沉甸甸的很有感覺。 「我們抱犢崮的兄弟能有今天,多虧了陳老大幫助,我孫美瑤知恩圖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陳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翻臉。」孫美瑤一本正經的說道。 「收,怎麼不收,再多我也不嫌棄。」陳子錕也很嚴肅的答道,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還有一樣禮物,是什麼稀罕物?」陳子錕頗有興趣的問道。 孫美瑤一拍巴掌,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深深一鞠躬:「大帥好。」 陳子錕大喜過望,原來小男孩正是在抱犢崮山洞裡走丟的小道童清風,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孫美瑤道:「這孩子命大,在山洞裡好幾天都沒餓死,好好待他,跟在身邊當個勤務兵啥的。」 陳子錕道:「多謝孫旅長成全。」 孫美瑤道:「好了,本來他們說留你喝三天三夜的,我尋思你急等著任,就不留你了,啥時候咱兄弟再聚首的時候,定然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陳子錕和孫美瑤擊掌為盟,隨即了火車,汽笛長鳴,專列啟動,孫美瑤一直站在原地揮手致意,直到火車看不見蹤影,此時他倆都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清風怯生生的坐在列車,不敢東張西望,他是被老道撿來的孤兒,從小沒出過大山,就在巢雲觀裡陪著三清塑像渡過童年時光,哪見過火車這種先進玩意了。 鑒冰和姚依蕾百無聊賴,對這個中途加入的旅伴頗感興趣,問長問短,還拿出糕點和汽水給他吃。 「你叫什麼名字?」姚依蕾問道。 「道號清風。」 「姓什麼?」 「沒有姓。」 「不如我給你起個名字。」姚依蕾撫摸著懷裡的癩皮狗阿扁,想了想道:「你就叫阿圓。」 「不好不好,還不如他原來的名字好。」鑒冰當即表示反對。 清風低頭不語,顯然也是不喜歡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陳子錕放下報紙道:「什麼扁的圓的,不像個名字,讓參謀長給他起了名字。」 閻肅笑道:「其實姚小姐起的名字不錯,不過只適合做小名用,依我之見,既然沒有姓氏,不如跟護軍使姓陳,名字依然按照原來的讀法,不過把字改一下,改成三尺青鋒之青鋒。」 「陳清鋒,這名字好,就用這個了。」陳子錕當即拍板。 「參謀長果然高才。」鑒冰也是眉開眼笑。 唯有姚依蕾悶悶不樂,將臉別到了一邊。 …… 從臨城火車站向北行駛八十里後,抵達徐州站,這裡是專列的終點站,從這裡到淮江北岸,就要換乘其他交通工具了。 到達徐州的時間是正午十二點,外面敲鑼打鼓,熱鬧非常,趙玉峰出去打探了一下,回報陳子錕:「大帥,徐海鎮守使陳調元來接站。」 閻肅介紹道:「這位陳鎮守使可是托了你的福,最近風頭勁的很。」 陳子錕道:「此話怎講?」 閻肅道:「還不是拜孫美瑤所賜,你被我帶回北京之後,陳調元負責代表政府繼續與土匪談判,其實哪還有什麼談頭,事情都被你擺平了,於是乎,陳調元不費吹灰之力,落了一個大功。」 陳子錕恍然大悟:「還有這段來歷,那我得見見他。」 穿全套軍裝,蹬馬靴,帶著副官和馬弁出了車站,只見兩邊站滿軍樂隊,敲敲打打非常熱鬧,一大群灰色軍裝的軍人簇擁著一位扛著金肩章的胖子站在不遠處,看到陳子錕出來,那胖子笑呵呵的前敬禮,然後握手道:「護軍使,我等候您多時了。」 陳子錕道:「鎮守使客氣了。」 陳調元道:「略備薄酒為護軍使接風,請。」 「鎮守使,請。」 兩人攜手而行,後面一大堆馬弁護兵跟著,好不威風。 隨著一聲拉長聲調的吶喊:「敬禮!」數百名灰衣士兵齊刷刷舉起手中步槍敬持槍禮,這是陳調元特地安排的儀仗隊,雖然軍容氣勢遠不如吳佩孚的第三師,但是看起來也像那麼回事。 宴會設在徐州城內最高檔的花園飯店,城裡大小官員士紳都來作陪,氣氛融洽熱鬧,席間陳調元更是提出和陳子錕結為兄弟,一幫士紳官員當即起哄叫好,兩人遂義結金蘭,從此以兄弟相稱。 花園飯店的廚子是外聘的海大廚,中餐西餐樣樣俱全,菜餚非常可口,鑒冰和姚依蕾吃的非常滿意,飯後來到房間一看,更是喜出望外,居然有獨立的洗手間和抽水馬桶。 「徐州也不像想像中的那麼落後麼。」鑒冰興沖沖的說道。 姚依蕾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徐州乃是津浦線和隴海線兩大鐵路命脈交匯之處,號稱五省通衢,怎麼會落後呢。」 這個問題,姚小姐的優勢就顯示出來了,她是前交通次長的女兒,又是北京聖心堂女子學校畢業,吟詩作對風華月月或許比不鑒冰,文史地理科學方面的知識絕對比她強得多。 …… 花園飯店客廳裡,徐海鎮守使和江北護軍使正在進行好親切的會談,陳調元道:「護軍使,江北匪患嚴重,不知道陸軍部撥給您多少兵力?」 陳子錕道:「只給了我一個混成旅的編制,不怕大哥笑話,我身邊就一個參謀長、一個副官,一個勤務兵兩個馬弁。」 陳調元驚呼道:「這怎麼能行,江北乃龍潭虎穴,商旅通行,尚且要數十人組成一隊才敢路,護軍使勇武過人,自然絲毫無懼,可是您也要為兩位夫人著想啊,這樣,我這個當哥哥的派一個連的兵送你過去。」 經過一番接觸,陳子錕知道陳調元是個八面玲瓏之輩,如今直系勢力如日中天,他肯定不會和自己為難,相反要百般示好才對,這一連兵應該就是他拋來的橄欖枝。 「那就多謝大哥了。」陳子錕笑道。 「這還不夠,我再送一百條快搶,五千發子彈給你,幫老弟盡快打開局面。」陳調元拍著胸脯道。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五章殺虎口 在徐州耽擱一晚之後,第二天清晨,新任江北護軍使一行再度路,姚小姐的汽車和零食都從火車卸了下來,那一連護路軍打道回府,警衛任務由徐海鎮守使的部隊接替。 陳調元也是真夠哥們,派出麾下最精銳的手槍連護送陳子錕赴任,這是一個加連,足有一百五十號人,一半裝備馬槍,一半裝備駁殼槍,前頭三名騎兵打著一面三角牙旗,旗幟是紅色絲綢質地,面綴了個大大的白色圓圈,裡面是一個黑色的「陳」字,這架勢,分明就是前清時候提督的排場。 行李很多,光是姚小姐的零食就裝了三大車,另外還有衣服細軟,陳調元贈送的槍械子彈,整個車隊有十輛大車組成,羅孚汽車排在中間,女眷們坐在裡面,男爺們都騎馬隨行。 馬匹是陳調元提供的,中原地區不產馬,養一匹戰馬的價錢能養活五個步兵,所以這些馬都是些個頭矮小的劣馬,僅能騎行代步而已,遠遠稱不戰馬。 陳調元親自送他們到城外十里的茶棚,和陳子錕握手而別,車隊一路向西南而去,曉行夜宿數百里,沿途縣城鄉鎮看到浩浩蕩蕩的軍隊過境,無不雞飛狗跳,下榻在哪兒,哪兒的鄉紳就得顛顛的跑來曲意逢迎,雖然旅途艱苦,但初夏景色宜人,倒也逍遙自在。 出了安徽境,前面一座大山,領隊的手槍連長吆喝道:「要過殺虎口了,大家都精神點。」 大兵們紛紛子彈膛,嚴陣以待,陳子錕狐疑道:「這殺虎口有什麼講究?」 連長道:「過了這座山,前面就是江東省的地界了,這個山口是唯一的通路,向來由土匪把持,所以標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陳子錕道:「這就奇了,難道土匪連軍隊都敢打劫?」 連長道:「標下也只是聽說而已,安徽督軍的老泰山從此路過不願意繳買路錢,被土匪綁了去,花了八千塊錢才贖回來,所以……」 陳子錕點點頭:「趙玉峰,老王老李,都小心點。」 王德貴拍拍駁殼槍:「早聞著味兒了。」 李長勝負責趕馬車,從座位底下懶洋洋拽出一支毛瑟馬槍,往膝蓋一擱,繼續打瞌睡。 趙玉峰忙不迭的解開槍套,抽出勃朗寧手槍頂火,仰頭瞅瞅險峻的大山,一滴汗從鼻尖流下:「媽的,這路夠險的。」 其實這兩天他們一直在走坡路,只是殺虎口的地形格外險要罷了,一條小道兩邊都是峭壁,絕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令人驚訝的是,如此險要的小徑,又是土匪橫行的地帶,沿途竟然有不少商旅。 車隊進入了殺虎口,慢慢前行,兩旁峭壁如同刀削一般,如果前後封死,面再埋伏一隊人馬的話,車隊肯定要全軍覆滅。 山谷裡很涼爽,鳥鳴聲無比悅耳,只是一股徹骨的寒意漸漸襲來,連馬匹都感受到危險的降臨,變得煩躁不安起來。 前面路出現一個人影。 只有一個人,穿了件白色夏布單褂,黑布緬襠褲子,頭戴了頂斗笠,如果不是腰間那支德國造駁殼槍的話,就是一個標準的農民。 毫無疑問,他是土匪,可是土匪怎麼只有一個人,而且面對官兵大隊人馬毫無懼色,不對勁啊。 車隊停了下來。 姚小姐正在汽車後座打瞌睡,忽然發覺停車了,便降下車窗剛想喝問,忽然看到遠處的土匪,頓時把話嚥了回去,她是被土匪劫過一次的人,知道怕。 鑒冰也有些慌神,雖然陳子錕勇武過人,又有一百多官兵護衛,可這大山裡的陣勢還是有些嚇人,她可是讀過三國演義水滸傳的,又親身體驗過抱犢崮匪幫的厲害,知道這一百多官兵根本不夠人家大匪幫塞牙縫的。 那土匪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年輕的面龐,囂張的氣焰肆無忌憚的散發著,他一腳踩在山石,一手用斗笠扇著風,操著一口中原口音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陳子錕沒說話,抬頭看看頂,據他估計,起碼有五十條槍瞄準著自己這隊人,真要打起來,贏不了。 護送連長翻身下馬,前客客氣氣說道:「這是江北護軍使的隊伍,我們是徐海鎮守使派來護送的,還沒請教老大尊姓大名?」 土匪一瞪眼:「什麼護軍使,什麼徐海鎮守使,到了白狼的地界,是龍得給老子盤著,是虎得給老子臥著,老子管你是哪路的,從這兒過就得拿錢!」 連長很尷尬,動武也沒膽量,交錢又不甘心,只得回來請示陳子錕。 「白朗不是民國三年就死了麼,怎麼又出來一個?」陳子錕低聲問道。 「標下也不清楚,興許是冒名頂替。」連長擦了一把汗道,山谷裡很涼快,他竟然汗流浹背,看來不光陳子錕一個人知道山埋伏著人馬。 陳子錕點點頭,催馬前,居高臨下看了那土匪一會,道:「當真要收買路錢?」 那土匪看也不看他,往地啐了一口道:「不交也行,你們往前再走半步試試。」 陳子錕笑了:「夠膽,我喜歡,說,保險費怎麼個算法?」 土匪這才抬起頭來:「你行啊,知道的名堂不少,對,其實這不叫買路錢,叫保險費,一個客是一塊錢,一挑貨物五毛錢,一輛大車就貴了,起碼二十塊,想便宜也行,買我們的路票,一個月十塊錢,隨便來回多少趟都行。」 陳子錕道:「你是白朗?」 土匪道:「白朗是我們大當家,我是他手下大金剛,我叫梁茂才。」 陳子錕道:「那你知道我是誰麼?」 梁茂才眼珠翻一翻,看著他的金肩章道:「你就是那個什麼護軍使。」 陳子錕笑吟吟道:「對,我就是新任江北護軍使,你們在我的地頭收保險費,不怕我發兵剿你們麼?」 梁茂才哼了一聲,舉起右手。 山原本靜止的茅草山石忽然動了起來,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瞄向他們,大兵們紛紛舉槍朝天,兩下對峙起來。 「你想剿也成,先把這趟的保險費交了。」梁茂才大大咧咧的說道,根本沒把陳子錕放在眼裡。 「行,小子挺有種。」陳子錕一擺手,「交錢!」 四個大兵抬著一筐銀洋過來,往梁茂才跟前一放,梁茂才拈起一枚吹了一下,放在耳畔聽了聽,呲牙咧嘴的一笑,大手一揮:「過路!」 大兵們終於鬆了一口氣,車隊慢慢動了起來,梁茂才蹲在地清點著人數和車輛的數目,還拿著小樹枝畫著一個個的「正」字。 羅孚汽車開了過來,梁茂才看見,跳起來道:「停下!」 汽車停了下來,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梁茂才圍著汽車左右轉著圈,拍拍車廂,百思不得其解:「沒有牲口,怎麼走的?」 姚依蕾忍不住說道:「這是汽車,燒汽油的,懂不?」 看到車裡居然坐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梁茂才的眼睛都直了,姚依蕾被他的眼神嚇壞了,趕緊扭過臉去。 旁邊護送的王德貴,右手慢慢伸向槍柄。 陳子錕也扶住了腰間的槍套,緊緊盯著梁茂才的一舉一動。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梁茂才竟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而且一張臉變成了大紅布,逃也似的回到他做算術題的地方,擺手道:「走,快走」那副神態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倒像是羞澀的鄉村小伙。 車隊終於有驚無險穿過了殺虎口,梁茂才也清點好了數量,一共是十輛大車外加一輛汽車,人口是一百六十,總共是三百八十塊的保險費。 陳子錕讓人點了四百塊錢給他,梁茂才卻拿出二十塊丟回來道:「盜亦有道,多一個子兒也不收。」 「有點意思,小子,後會有期。」陳子錕一拱手,縱馬飛馳而去。 梁茂才瞇起眼睛看著他們遠去的影子,忽然打了聲呼哨,山的土匪一陣風似的撤走了,殺虎口瞬間恢復了寧靜。 …… 過了殺虎口,雖然還在大青山中,但地勢遠沒有那麼險惡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兒已經是江東省的地界了,屬於江北護軍使的管轄範圍,也就是說,這裡看到的一草一木,都和陳子錕息息相關。 又走了十里的下坡路,前面豁然開朗,一片沃野千里,鬱鬱蔥蔥好不壯觀,可是走近了才發現,這綠油油的並不是莊稼,而是野草。 六月的時節,是該夏收麥子的時候,可這片肥沃的土地,竟然不長莊稼,更離奇的是走了一路,居然看不到田地裡有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村莊,前一看,殘垣斷壁,荒廢已久。 越往前走,陳子錕心裡越涼,這就是自己的地盤,赤地千里,荒蕪凋敝,怪不得沒人願意當這個江北護軍使呢。 走著走著,忽見前面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青紗帳,裡面似乎有人影晃動。 陳子錕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又遇到土匪了。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六章拉魂腔 天色已晚,日頭西沉,夕陽斜照在青紗帳,泛起一片刺眼的光輝,讓人睜不開眼睛,一陣風吹風,高粱葉子瑟瑟作響,遠處傳來老鴰的叫聲,丫!丫! 太靜了,靜的讓人心驚,陳子錕舉起一隻手,車隊停止了前進,他摸出漢米爾頓銀殼懷表看看,夏天天黑的遲,現在已經是傍晚六點鐘了。 護兵連長縱馬過來,問道:「陳大帥,怎麼不走了,過了這片青紗帳,再有二十里就到南泰縣城,緊趕兩步,今晚能在縣城過夜。」 陳子錕搖搖頭:「不能再走了。」舉起馬鞭指了指青紗帳,「這裡面有土匪,正等著咱們呢。」 連長納悶的看了看沙沙作響的青紗帳,道:「我怎麼沒瞅見。」 陳子錕微微一笑:「我也沒看見,我能聞到土匪的味兒。」 既然長官下了令,大兵們也只得從命,把牲口從車轅解下來,扎帳篷,埋鍋造飯,準備宿營。 陳子錕親自指揮車伕們把大車圍成環形狀,等天黑之後,又在外圍巡視了一番,這才回到營地,將貼身的花口擼子遞給了鑒冰,又囑咐姚依蕾:「把你的獵槍裝子彈,待會打起來保護好鑒冰。」 姚依蕾拍拍身邊的溫徹斯特雙管獵槍,驕傲的說:「早預備好了。」隨即瞟了鑒冰一眼,得意洋洋。 鑒冰憂慮道:「土匪真的會來麼?」 陳子錕道:「我有感覺,他們一定會來。」 …… 今夜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一絲風都沒有,靜的令人不安,忽然,一聲慘叫傳來,而且近在咫尺。 兩道雪亮的光柱亮起,宿營地前的空地,一大群衣衫襤褸的土匪無所遁形,他們手裡的武器五花八門,糞叉子、鐮刀、菜刀、火銃都有,所有人都赤著腳,而營地四面都灑滿了三稜鐵蒺藜。 羅孚汽車的兩盞大燈照的土匪們眼睛全花了,用手擋著面孔,從手指縫裡看過去,只見大車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正瞄著他們,拉槍栓的聲音此起彼伏。 「弟兄們,跑哇!」有人大喊了一聲,土匪們轉身就走,槍聲辟里啪啦的響了起來,膛口焰在夜裡中格外醒目,在車燈照耀下的一個個後背成為絕佳的槍靶子,七八個人應聲倒下,但更多的土匪還是逃進了青紗帳,最靠後的十幾個土匪沒能逃脫,被密集的槍聲和同夥的慘狀嚇得趴在地不敢起來了。 官兵們端著槍衝了出來,衝著青紗帳猛烈開火,打得高粱稈子七零八落,確信土匪大部逃竄之後,打掃戰場,發現當場打死土匪五人,打傷三人,俘虜十二人,繳獲破爛武器一大堆。 這一仗大勝,還摸清楚了土匪的底細,不過是一幫裝備極差的烏合之眾罷了,居然敢打全副武裝的官軍的主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官兵們過殺虎口時銳氣受損,這場仗把信心又拾了回來,俘虜們被押到陳子錕面前跪下,一個個瑟瑟發抖不敢言語,護兵連長道:「陳大帥,把他們全斃了。」 頓時一片求饒之聲,土匪們磕頭如搗蒜般,陳子錕道:「斃了就沒意思了,我要押著俘虜進縣城。」 「那幾個受傷的呢?斃了算了。」連長似乎覺得不槍斃幾個人很不過癮。 陳子錕一句「殺俘不祥」就把他堵了回去。 漫漫長夜,實在難熬,尤其是在經歷了一場短暫戰鬥之後,誰都不知道土匪會不會捲土重來,根據剛才的審問得知,這塊地方叫苦水井,這伙土匪大約三百人,匪首叫陳壽,曾經當過張勳的辮子兵,只因鄉里盜賊四起,民不聊生,才糾集一幫人幹起剪徑的買賣,據說這種規模的匪幫,附近大約還有四五個之多,若是他們聯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土匪武器較差,就算人多也抵不過官兵的快槍優勢,總算是安全了。 收拾完畢準備開路,陳子錕忽然看到地倒臥的五具屍體,眉頭一皺道:「把他們排起來,蓋臉。」 大兵們就去抬屍體,搬到最後一人的時候,有人大叫:「沒死!還有氣!」說著就摘槍拉大栓想補一槍。 「住手!」陳子錕翻身下馬,前查看,地躺著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嘴唇的一層絨毛讓他想起了果兒,少年後背中了一槍,看傷口應該是一發手槍子彈,摸摸脈搏,很微弱。 「別慌走,我要做手術。」陳子錕解著軍裝扣子,對鑒冰道:「把我的橡膠圍裙和手術器械拿來。」 官兵們騰出一輛大車來給陳子錕當手術台,鑒冰拿著從美國帶來的全套手術器械在一旁兼職護士,陳子錕穿著圍裙,手持手術刀,大大咧咧的挖開傷口掏著子彈,血呼呼的往外流著,鑒冰忍不住道:「你不怕他失血過多而死啊。」 陳子錕滿不在乎,他在軍校讀的時候曾經學過簡單的戰場救護,不過從未實踐過,現在只不過是拿這個重傷的土匪練練手藝而已,就算弄死了也無所謂。 官兵們覺得很稀奇,這年頭啥都值錢,就命不值錢,尤其這種小土匪的命,真跟螻蟻沒啥區別,陳大帥還費心思救他,大人物的心思果然猜不透啊。 遠處青紗帳裡,百餘名土匪正趴在地,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車隊,一個土匪問道:「大當家,他們怎麼不走?」 「他們不進青紗帳,咱們就不動手。」大當家道,他年紀不大,三十歲下,手中兩把盒子炮,英氣勃勃的眉宇間一絲淡淡的愁容。 忽然一個土匪匆匆奔來,在大當家耳畔低語了一句,大當家皺皺眉,一揮盒子炮:「扯呼!」 …… 傷口不深,子彈很輕易就被掏了出來,是一枚點四五口徑的手槍彈,用這種子彈的只有陳子錕一個。 胡亂撒一堆金創藥,在傷口外扎紗布,手術宣佈結束,傷員被擱在大車,做完手術的陳子錕有一種很暢快的滿足,不得不說,救人比殺人更有成就感。 正要啟程,忽然青紗帳裡出來一隊人馬,官兵們紛紛舉槍,當看清楚對方的服飾後卻鬆了一口氣,來的是一幫穿黑制服的警察。 不過在這種地方還是小心為,陳子錕讓對方領頭的過來說話,對面果然過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文質彬彬的像個讀人。 「您就是新到任的江北護軍使?」讀人客客氣氣的問道,說的是一口地道的官話。 「正是,敢問閣下是?」陳子錕抱拳道,這人的氣質讓他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是南泰縣的縣長,柳優晉,特來迎候護軍使。」讀人摘了草帽,微微欠身向陳子錕鞠了一躬。 「原來是柳縣長,失敬,失敬。」雖然護軍使和縣長分屬軍政兩條線,互不統屬,但人家大老遠的過來迎自己,起碼的禮數也不能少了。 柳優晉看到地的四具屍體,故作驚訝道:「這是?」 陳子錕道:「哦,昨夜土匪來襲,被我打退了,這幾具屍體留給他們,俘虜我帶回去發落。」 柳優晉讚道:「護軍使旗開得勝,我南泰百姓終於有救了。」 雙方客套了一會兒,開拔回縣城,柳優晉帶來的人不多,僅是三十來個警察,而且武器裝備也極差,老套筒步槍的槍管都生蚺F,不過也算聊勝於無,有了他們的加入,整個車隊達到二百人槍,就是再強悍的土匪也要掂量掂量了。 即便如此,穿越這片青紗帳的時候,眾人還是如臨大敵,子彈膛刺刀出鞘,走著走著,遠處傳來粗獷而蒼涼的小調,「薛丁山西涼借來十萬兵……」 大兵們緊張萬分,四下張望,密密麻麻的青紗帳,哪裡看得見人,青紗帳裡空氣流動不暢,酷熱難當,所有人都捏著一把汗,唯有陳護軍使和柳縣長並轡而行,談笑風生。 「這人唱的什麼?」陳子錕問道。 「哦,他唱的是南泰地方戲,民間俗稱拉魂腔,取回味悠長,勾人魂魄之意,不過這只是溢美之詞罷了,實際唱這個的大都是討飯的,唉,土匪橫行,民不聊生啊。」柳縣長侃侃而談,神色輕鬆,顯然沒把這莫名其妙的唱戲人當回事。 「唱戲的是土匪。」陳子錕悠悠道。 柳縣長似笑非笑:「南泰縣自古民風彪悍,鄉民白天種地,夜晚劫道,亦農亦匪,誰又能分得清楚,其實這個世道何嘗不是如此,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讀人都看不清將來,分不清黑白,遑論這些鄉野村夫。」 陳子錕點點頭道:「柳縣長涉獵頗廣,出口成章,居然還引用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詩,他可是左翼哦。」 柳優晉頗感意外的看了看陳子錕,顯然沒料到這位新來的護軍使竟然是個博學之士。 一路有驚無險,終於抵達南泰縣城,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被護城河環繞著,城門樓子刻著兩個斑駁的大字:「南泰」,面是箭樓和垛口,青色的牆磚縫裡,野草瘋長,見到隊伍來到,一陣響動,吊橋緩緩放了下來。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七章鬧鬼的縣衙 南泰縣城門大開,鼓樂喧天,一群穿著長袍馬褂的士紳們在吹鼓手的陪伴下走了出來,一個個滿臉堆笑,分列兩旁,恭迎江北護軍使駕臨。 旗手先打著陳字號的牙旗大搖大擺進了城門,陳子錕謙讓道:「柳縣長,請。」 「陳大帥縣長也道,兩人哈哈大笑,並轡而行,但柳優晉卻很識趣的往後退了一個馬頭的距離,讓陳子錕先行一步。 鄉下吹鼓手奏的是拉魂腔大戲《將軍令》的曲子,威武雄壯,倒也應景,縣城的父老們都穿著簇新的馬褂,笑的很拘謹,有幾個白頭髮的老頭,瓜皮帽後面還垂著小辮子,陳子錕下馬和他們一一見禮,護軍使的平易近人讓他們僵硬的笑容略微變得自然了一些。 緊接著進城的是鑒冰和姚依蕾乘坐的汽車,顯然南泰縣的父老們從未見過這種不用牲口拉的洋玩意,麻木的臉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卻又瞬間恢復了鎮定。 「嘻嘻,你看他們,還留著辮子呢。」姚依蕾低聲道,她從窗簾的縫隙中瞅著外面的景象,有了殺虎口的那一出,她再不敢在大庭廣眾下露臉了。 「是啊,都是些老頭子,死氣沉沉的。」鑒冰附和道。 道路是用青石板鋪成,馬蹄鐵在面敲打著,發出清脆的聲音,路兩旁的房門插著五色國旗,看起來倒也有些張燈結綵的味道,只是這歡迎儀式參加的人太少,顯得有些冷清。 陳調元派來的這個加強連還真給陳子錕漲了不少面子,士兵精神抖擻,槍械也很精良,相比之下,縣裡的武裝就不成體統了實際這幫穿黑制服的並不是警察,而是縣裡的團丁。 被士兵押解著的十二名土匪大大吸引了不少眼球,護軍使旗開得勝,任伊始就生俘這麼多的土匪,歡迎人群中竟然發出些許喝彩的聲音,陳子錕聞聲望過去,是個穿米色西裝的年輕人,梳著分頭,在一幫長袍馬褂中顯得格外突兀。 「那個人是誰?」陳子錕問道。 「哦,他是縣城大戶龔家的少爺,在省城念大學的。」柳縣長介紹道。 陳子錕不動聲色,多看了那個姓龔的年輕人兩眼。 縣城不大,只有兩條街,城中央一個大院落,磚牆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經坍塌了,中間一座氣勢雄偉的三開間大門,正對著大門的是宣化牌坊和照壁,柳縣長說,這就是南泰縣的縣衙,前清乾隆年間所建,距今已經不少年頭了。 縣衙是南泰縣城裡規模最大,最像樣的房子,護軍使隨行人馬眾多,唯有住在這裡才合適,最外面的大門是縣門,進去之後是石板鋪就,長長的甬道,左邊有一片低矮的房舍,據說是縣監獄的所在,裡面還有座小小的獄神廟,護軍使俘虜的土匪就可以關押在裡面。 甬道右側是一片白牆灰瓦的房子,看起來比監獄氣派多了,柳縣長說那是縣衙管驛和衙神廟的所在,負責衙門迎來送往的事務,傢俱擺設都比較新,護軍使可以暫住在那裡。 再往前,又是一座氣派非凡的三開間大門,這是縣衙的儀門,嚴格來說,進了這扇門,才是真正的縣衙,外面那些不過是衙門的附屬建築罷了。 儀門插著兩面五色國旗,黑制服白綁腿的保安團丁持槍敬禮,陳子錕下了馬,姚依蕾和鑒冰鑽出汽車,在護兵們的簇擁下,走進了儀門,柳縣長依舊在旁介紹,娓娓道來這些建築的來歷。 「兩邊的房子是衙門六房,兵刑工利戶吏的吏們就在裡面辦公,左邊後面靠牆是馬號和三班衙役歇腳的地方,右邊這四間房是典史衙,再往前就是衙門正堂了。」 眾人一起仰頭看著這座縣衙最高大的建築,屋頂青色的瓦片中間雜草叢生,大門兩側是高高的木頭柵欄,顏色早已褪去,正堂之,兩旁還懸掛著水火棍,公座後面,高懸牌匾,黯淡的四個大字「明鏡高懸」似乎在無言的傾訴著過去的故事。 正堂左右兩側分別是主簿衙和縣丞衙,後面就是宅門,穿過之後是一片空地,中央擺著一口大水缸,想必原先是用來養魚的,如今裡面積滿了雨水,面還生著綠苔。 二堂是知縣回見貴客兼辦公的場所,如今是柳縣長辦公的所在,擺著棕床,寫字檯,臉盆架等傢俱,都是式樣最簡單的,桌擺著報紙和文件,牆掛著一柄寶劍,窗台放著幾盆花草,看來這位縣長還是個雅人。 「諸位,縣衙裡空房間不少,可以讓兄弟們在此歇息,只是床板和鋪蓋暫時無法解決,縣裡實在太窮了。」柳優晉飽含歉意的說道。 「不礙事,夏天怎麼都方便。」陳子錕道。 姚依蕾趴在窗台說道:「這後面是什麼地方。」 原來二堂後面還有一堵圍牆,垂花門掛著碩大的鐵鎖,鎖面積滿灰塵,想必很久沒有人進去過了。 「這兒……是縣衙的後宅。」不知為何,柳縣長的語調有些怪異。 「就是說,知縣的家眷就住在裡面?我想進去看看。」姚依蕾並沒發現柳縣長的異狀,饒有興趣的說道。 柳優晉遲疑了一下,還是拿出了鑰匙,解釋道:「現在是白天,看看也無妨,晚最好不要接近這裡。」 這下姚依蕾更感興趣了:「為什麼?」 柳優晉欲言又止,走過去搗鼓了一番,終於打開了生蛌瘍K鎖,用力推門,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兩扇門慢慢打開,一股陰風從院子裡竄出來,柳縣長不禁打了個寒顫。 姚依蕾興沖沖的跑了進去,陳子錕帶著鑒冰、閻肅、青鋒和副官馬弁等人也跟著進去了,院子很寬敞,白牆灰瓦的房舍婉約典雅,牆壁排滿籐蔓,一池碧水中,淡粉色的蓮花悄然綻放,兩棵桂樹枝繁葉茂,靠牆是一大片竹林,滿眼的翠綠,無比養眼。 「這兒好,打掃打掃,就住這裡。」姚依蕾道,她是識貨的人,看得出縣衙後宅的建築出自名家手筆,佈局隱隱有蘇州園林的風格,水池假山亭榭樣樣俱全,放著這麼好的地方不住,去住什麼管驛,不是腦子進水了麼。 可鑒冰卻對柳縣長剛才的話留了心眼,道:「等等,柳縣長你還沒說為什麼不能接近這裡呢,我看這後宅沒什麼特別啊。」 柳縣長很勉強的笑笑:「其實也沒什麼,辛亥年間,革命軍起事,當時的知縣帶領親信拚死頑抗,最終彈盡糧絕,最終被人斬殺在這後宅之中,知縣的五房妻妾,被亂兵凌辱後自盡身亡,有拿剪子割了喉嚨的,有懸樑的,有吞金的,有投井的,總之死的都很慘,後來就聽說這後宅不乾淨。」 姚依蕾頓時花容失色,不說話了。 鑒冰也深深皺眉,埋怨的看了一眼姚依蕾,道:「縣長,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柳縣長苦笑道:「有沒有鬼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前幾年有個膽大的酒鬼,和人打賭要在衙門後宅裡過一夜,結果……」 「結果怎麼了?」姚依蕾怯生生的問道。 「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這人死在後宅大門後面,眼珠子瞪得溜圓,舌頭伸出老長,滿嘴流綠水,門板挖出一條條的印子,都是指甲挖的啊,後來縣裡仵作驗屍,說是膽破了……」柳縣長歎口氣,似乎不忍回憶那段恐怖的故事。 「從那以後,後宅就再沒人來過。」柳縣長以這句話作為結尾。 姚依蕾嚇壞了,扯著陳子錕的衣角說:「不住這兒了,趕緊走。」 陳子錕卻哈哈大笑:「就住這兒了,我倒要看看,鬼長什麼樣,老王老李,把咱的行李搬進來,青鋒,找把笤帚好好打掃一下。」 柳縣長急忙勸阻道:「護軍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您還帶著兩位女眷呢,萬一……」 閻肅四下瞧了瞧,不動聲色。 「沒有什麼萬一,鬼也怕惡人,老子殺人無數,就是厲鬼來了,也要掂量掂量。」陳子錕態度很堅決。 柳縣長見勸不住他,便道:「既然如此,我派人打掃,怎麼能讓護軍使的人親自動手呢。」 陳子錕點頭道:「也好。」 …… 後宅多年無人居住,打掃需要不少時間,柳縣長請陳子錕先到二堂奉茶,向他匯報南泰縣的基本狀況。 「縣裡的戶籍名冊都是清朝時期留下的,現在到底有多少人丁,根本就是個糊塗賬。」柳縣長說道。 「那財政情況呢?」陳子錕對這個最感興趣。 柳縣長一攤手:「想必大帥已經看到了,田地荒蕪,十室九空,土匪橫行,官逼民反,老百姓沒錢交稅,沒糧交租,豪強大戶擁兵自重,也不交稅,我這個縣長其實就是個光桿司令,手下只有兩個雜役,連保安團都調不動。」 陳子錕奇道:「那保安團聽誰的調遣?」 柳縣長道:「本縣豪紳,夏大龍夏老爺,保安團長就是他出錢招募的,團長丘富兆是他的外甥,這次若不是迎接護軍使大人,我連保安團一桿槍都調不動。」 陳子錕眼珠轉了轉:「夏大龍有沒有來歡迎本護軍使?」 柳縣長乾咳兩聲,過左右而言他:「護軍使喝茶,喝茶,這是省城托人買來的龍井」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八章醉仙居 陳子錕眼裡可不揉沙子,當即慍怒道:「好一個夏大龍,竟然不把本使放在眼裡,哼!」 柳縣長歎氣道:「夏老爺有個堂弟在孫督軍手下當團長,有所依仗,這南泰縣城的產業,一半都是他家的,不把我這個省政府委派的縣長放在眼裡也就罷了,沒成想……唉……」他低吹拂著茶杯的蒸汽,表情黯然。 陳子錕道:「我初到此地,很多情況不甚清楚,還要多多仰仗柳縣長。」 柳縣長道:「那是自然,護軍使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 陳子錕道:「你就說說縣城裡幾家大戶,柳縣長任伊始,就沒人給你張護官符什麼的?」 柳優晉笑道:「護軍使說的是《石頭記》裡賈雨村那種護官符,南泰是偏遠地區,沒有那麼多講究,說來縣城有頭有臉的士紳也有那麼幾家,但除了夏家之外,其他的都不足為慮。」 陳子錕頗感興趣:「夏大龍到底什麼來頭?」 「夏老爺早年中過武舉,當過縣裡巡防營的管帶,辛亥革命之後,夏大龍帶領手下官軍起義,攻佔縣衙屠戮知縣全家,搖身一變成了革命黨,知縣的萬貫家財被他盡收囊中,從此便發了家,時至今日,南泰縣裡的水澆地,有一半都是夏家的,縣城裡最豪華的房子是夏家的宅子,保安隊有一半人在夏家站崗,夏大龍,就是南泰縣的土皇帝。」 聽了柳縣長的介紹,陳子錕不言語了,低頭沉思起來,顯然是在掂量對方的份量。 柳優晉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得去準備準備了,晚為您預備了接風宴,就在縣城醉仙居,還請護軍使屆時駕臨。」 陳子錕起身爽朗笑道:「那好,我就不送了,趙副官,送送柳縣長。」 柳優晉抱拳道:「客氣了,請回。」快步出了二堂,忽然醒悟過來,怎麼陳子錕反客為主了,這縣衙二堂,分明是自己的辦公場所啊,怎麼自己反倒成了客人,他自嘲的笑笑,走遠了。 目送年輕的縣長遠去,陳子錕問閻肅道:「參謀長,你看這位柳縣長如何?」 閻肅道:「這個人不簡單,需小心提防。」 「怎麼講?」 「剛才他說了一番夏大龍的壞話,可是仔細分析,沒有一項指控是具體的,換句話說,他有意識的引導你對夏大龍產生惡感,這也無妨,他一個小小縣長,自然想一展抱負,可面壓著個當地土豪,自己又無能為力,只好借助你了。」 陳子錕笑道:「我可不會他的當,不過僅僅如此,還談不提防。」 閻肅道:「後宅有鬼,但我說的這個鬼並不是真正意義的鬼,而是柳縣長心裡的鬼。」 「哦,具體說說。」陳子錕眼中精光一閃,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他說後院已經很久沒人進去了,卻為何一下就拿出開門的鑰匙,而且很輕鬆的打開了,據我所知,這種鐵鎖如果不經常開的話,早就蛈漱F,除非砸開,鑰匙根本打不開,還有,後宅地有腳印,分明是人的腳印,而且是穿膠鞋的男子腳印,所以,這後宅之內,怕是另有玄機啊。」 陳子錕呵呵笑道:「原來你也看到了。」 閻肅道:「南泰縣的情況比預想的要複雜的多,我們要小心應對才是。」 陳子錕道:「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了,還在乎這小小的南泰。」 閻肅道:「此言差矣,小心駛得萬年船,多少英雄豪傑就是在陰溝裡翻了船,咱們若是有一個營的兵力,一切不在話下,可現在只有一個連,還是借來的兵,不得不防啊。」 「參謀長說的對,我會小心的,待會咱們一起去赴這個鴻門宴。」 …… 接風宴設在縣城最大的酒樓醉仙居,名字挺雅道,可是到地方一看,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兩層的小樓,樓下還零賣散酒和陽春麵,樓才是雅座,酒樓位於縣城最繁華的所在,門前是一條馬路,路邊屎尿橫流,路塵土飛揚,野狗亂竄,空氣中瀰漫著各種怪味道。 陳子錕等人前去赴宴,來到醉仙居門口,保安團的團丁們早早將閒散客人趕得一乾二淨,門口站了一幫長袍馬褂在柳縣長的帶領下恭迎,臉都堆著笑。 一個小頭目大喊一聲:「敬禮!」團丁們挺直腰桿,敬禮的姿勢千奇百怪,顯然是沒受過正規訓練,陳子錕翻身下馬,戴著白手套的右手伸到帽簷邊,向前揮動一下,回敬了一個瀟灑的美式軍禮。 勤務兵打開了車門,兩位千嬌百媚儀態萬方的夫人下了汽車,頓時讓人感覺眼前一亮,甚至那些老眼昏花戴著瓜皮帽拖著小辮子的遺老們都睜大了眼睛,縣城鄉旮旯哪見過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啊。 鑒冰和姚依蕾都是特地打扮過的,鑒冰是綠色的絲綢旗袍,姚依蕾是西洋式裙裝,中西合璧,相得益彰,為陳子錕掙足了面子。 護軍使大駕光臨,醉仙居二樓點起了鞭炮,辟里啪啦的一炸,紅紙屑遍地飛,陳子錕等人在當地士紳的簇擁下了二樓,為了招待貴賓,二樓也被清空了,天字號的雅間裡擺著一張大圓桌,陳子錕謙讓一番,還是坐到了首,其餘人等分賓主落座,奇怪的是,陳子錕身旁的一個位子卻空著。 桌擺著瓜子、各色乾果和茶水,柳縣長向陳子錕一一介紹了在座的諸位,最先介紹的是一個穿黑制服挎盒子炮的麻子臉,說他是縣保安團的團長丘富兆。 丘團長站起來點頭哈腰:「護軍使您吉祥。」 陳子錕頷首微笑:「丘團長辛苦了。」 接著是縣裡的一些頭面人物,前清的舉人老爺,絲綢鋪老闆、開藥鋪的、開當鋪的,縣中學的校長,諸如此類的角色,每個被點到名字的都站起來畢恭畢敬向陳子錕行禮,看到他們老態龍鍾的樣子,鑒冰和姚依蕾不禁偷笑。 該介紹的都介紹完了,可是酒席卻遲遲不開始,陳子錕明知道他們在等夏老爺,卻故意說道:「開席?」 一幫老頭裝聾作啞,唯唯諾諾。 柳優晉微笑道:「再等等,夏老爺大概是有事耽誤了,要不丘團長派人去叫一下。」 丘富兆起身道:「我親自去看看。」說罷告個罪下樓去了。 剛下去,樓下便傳來洪亮而爽朗的笑聲,緊接著是重重的腳步聲,木頭樓板都在顫抖,然後便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紅臉大漢出現在樓梯口,一身黑色拷綢衫褲,手裡把玩著兩枚鐵膽,啪啪作響。 「護軍使大人,夏大龍來晚了,還望海涵。」紅臉大漢一拱手,大大咧咧進了雅間,他一進來,眾人頓時感覺房間變小了許多。 「原來是夏老爺,久仰。」陳子錕很客氣的打了個招呼,夏大龍在陳子錕身旁的空位落了座,忽然拍著桌子叫道:「老林,一罈子白干!」 老林是醉仙居的老闆,聽到夏老爺招呼,不敢怠慢,親自去樓下酒窖提了一壇十斤裝的白酒來,當眾用菜刀撬開泥封,酒香四溢,連陳子錕都不由自主的嗅了兩下。 「拿酒碗來。」夏老爺聲如洪鐘,將桌的小酒盅放到了一邊。 「拿酒碗!」林老闆高喊一聲,夥計飛速拿來一個大碗,夏老爺瞅了一眼罵道:「這麼小的碗,怎麼喝酒!」 夥計又顛顛的抱來一個大海碗,這回夏老爺終於滿意,捧起酒罈子光光光倒滿一碗酒,他的動作很粗獷,桌濺了不少酒液,柳縣長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麼。 「護軍使,我來晚了,罰酒三碗,您看我的。」夏大龍端起酒碗,一仰脖連換氣都不用,直接就干了,然後一抹嘴,亮出空蕩蕩的碗底。 「好!」丘富兆率先拍著巴掌叫起好來,在座的士紳們也都擊掌稱讚。 夏大龍面不改色,繼續倒酒:「還有兩碗,爺們看清楚了!」 就這樣連干了三碗酒,起碼一斤半白酒下了肚,夏大龍紅通通的臉膛更紅了,映襯著兩鬢的白髮,格外威猛精神。 「夏老爺海量!」 「龍兄威風不減當年啊。」 「夏老爺真是老當益壯啊。」 瓜皮帽們搖頭晃腦的稱讚著,夏大龍得意洋洋,可是聽到老當益壯這四個字的時候,眉梢挑了挑,對一位中年紳士道:「龔善人,我雖然大你幾歲,也談不老。」 姓龔的紳士趕緊賠罪:「是是是,我說錯話了,夏老爺莫怪。」 夏大龍忽然又笑道:「和你說笑呢,這麼緊張幹啥。」又轉而向陳子錕道:「讓護軍使見笑了。」 陳子錕微笑道:「無妨,夏老爺英雄本色,陳某佩服。」 夏大龍很高興,道:「護軍使想吃些什麼,別管是天飛的,水裡游的,咱們南泰縣全有,這樣,嘗嘗大青山的野豬肉,苦水井的牛鞭,夏家窪的炸金蟬,還有大王河的王八,都是咱南泰縣的招牌菜,可惜時候不對,要不然弄兩條淮江裡的河豚給護軍使嘗個鮮,也不賴啊。」 姚依蕾翻了翻白眼,她覺得這個姓夏的太囂張了一些,很令人討厭。 忽然遠處傳來零星槍聲,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心驚膽戰的望著夏大龍。 第四卷軍閥第三十九章血腳印 眾人這一望,讓陳子錕看出了端倪,南泰縣的真正當家人,不是柳縣長,也不是自己這個初來乍到的護軍使,而是沒有任何官職在身的鄉紳夏大龍。 只見夏大龍皺眉道:「誰在外面鬧騰,富兆,去告訴一聲,今天是我夏大龍請客,讓他們消停點。」 保安團長丘富兆立刻離了席,卡大簷帽出去辦差了,夏大龍面色不改,道:「老林,就照我說的菜,酒先來三壇,今天不醉不歸。」 夏老爺發了話,菜餚流水一般端了來,轉眼就擺滿了桌子,琳琅滿目的盤子碗碟讓姚依蕾和鑒冰目瞪口呆,南泰的菜實在是……太實惠了。 不管什麼菜系,都講究菜香味俱全,可是醉仙居的菜餚似乎四六不靠,色香味哪一樣都不沾,不過也算獨具特色,可以用六個字來形容:量足、口重、油多! 盛菜的器具是鄉下瓷窯燒製的粗瓷,釉面不甚光滑,甚至還有毛刺,就是個頭大,最小的盤子都是六寸的,菜餚在面堆成小山一般,濃油赤醬,青色的紅色的辣椒和整段的大蔥點綴其間,更顯粗獷豪邁,其中一道大菜叫燒牛頭,是用大盆端來的,猙獰的牛頭撒著香菜和辣椒絲,嚇得兩位夫人不敢動筷子。 酒是鄉下白干,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透瓶香,甘冽醇厚,比京城的二鍋頭也不差,夏大龍依舊是用海碗喝酒,看他鬢邊白髮,年紀已經不輕了,但是喝起酒來氣勢不輸年輕人,喝了兩碗下去,閻肅就推辭不喝了,夏大龍笑道:「到了我們南泰不把酒喝足了,那是不給我們面子,參謀長,這酒你得喝。」 閻肅面露難色,陳子錕拿過酒碗道:「參謀長是讀人,酒量欠佳,我替他喝。」說罷光光光喝了這碗酒,夏大龍訕訕的笑笑,挑起大拇指讚道:「護軍使好酒量。」 外面槍聲更密了,士紳們坐立不安,唯有夏大龍和陳子錕依然談笑風生,推杯換盞。 丘富兆匆匆進來道:「老爺,來的是陳壽,他說是來要人的。」 夏大龍變了臉色道:「這個***,敢不給我面子,給我打,往死裡打,開炮轟他。」 「是!」丘富兆敬了個禮又出去了。 「喝酒,喝酒,別讓土匪敗了興致。」夏大龍端起酒碗道。 過了一會,從城頭方向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不像手榴彈,也不像是迫擊炮,連陳子錕也無法分辨是哪種武器,不過三聲炮響之後,槍聲果然稀疏起來,漸漸停息了。 夏大龍得意洋洋:「土匪退了,大家安心。」 陳子錕難解心中疑惑,直接問道:「不知縣保安團裝備的山炮還是野炮?」 夏大龍哈哈大笑:「都不是,是我在巡防營當管帶的時候置辦的兵器,江南機器製造總局出的銅製快炮,在我們這鄉旮旯,比山炮野炮都好使。」 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是老式前膛炮啊,這種炮不用新式炮彈,用的是黑火藥和實心鐵球炮彈,成本低廉製造簡單,確實適合鄉間私鬥。 繼續喝酒,夏大龍似乎是一心想把陳子錕灌倒,在他的授意下,保安團的幾個頭目輪番向陳子錕敬酒,陳子錕這邊也不含糊,趙玉峰和老王老李輪番陣,第三師的爺們打仗不要命,喝酒更不是孬種,一來二去,牆角堆滿了空酒罈,酒桌也沒剩多少人了。 那些士紳們早就不勝酒力先行撤退了,鑒冰和姚依蕾也退了席,後來桌的都是保安團的弟兄們,現在也都鑽到桌子底下去了,喝到最後,只剩下夏大龍和陳子錕兩人。 「護軍使,海量!」夏大龍滿面紅光,精神煥發,沖陳子錕挑起了大拇指。 「夏老爺,有種!」陳子錕也一抱拳。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麼個有種法?」夏大龍拿起一根牙籤,剔著牙瞇著眼,饒有興趣的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道:「敢和土匪干仗的鄉紳,當然有種。」 夏大龍哈哈大笑:「什麼土匪,當初老子當巡防營管帶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裡和泥玩呢,就是省裡那些旅長團長們,也都是我的子侄後輩,見了我也得喊一聲世叔。」 陳子錕冷笑,知道這是夏大龍故意在自己跟前擺譜呢,隨便應付了幾句,這場接風宴就算收場了。 下樓的時候,夏大龍對林老闆道:「記我賬。」又對陳子錕說:「護軍使,今天招待不周,怠慢了,趕明兒到我家裡去喝酒,我從省城請了個廚子,手藝很地道,管飽能讓太太們吃的滿意。」 陳子錕的腦袋雖然被酒精燒的發燙,但是神智還是清楚的,聽到這話不禁一動,這個夏大龍,根本沒喝醉啊,而且粗中有細,居然能注意到鑒冰和姚依蕾對菜餚的不滿意,看來這個老傢伙也是個難纏的角色啊。 回到縣衙後宅,還沒進屋就聽到兩位夫人怨聲載道,這鄉下的生活實在太落後了,生活水平完全停留在中世紀,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沒有抽水馬桶,照明要用煤油燈和蠟燭,用水要自己從井裡一桶桶的往吊,廁所是一個小棚子,裡面就一個簡陋的茅坑,夏天蚊蠅滋生,衛生狀況實在堪憂。 還有一個重大問題是吃飯難以解決,後宅雖然有鍋屋,但是那種黑漆漆的燒柴火的農村大灶台,哪怕燒點熱水呢,也要拉風箱點柴火,興師動眾,偏偏後宅沒有丫鬟,萬事都要兩位夫人親力親為,姚依蕾是千金小姐,別說粗活了,就是女紅也沒做過,鑒冰雖然出身低賤,但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細皮嫩肉的啥家務活也不會幹,兩人鼓搗了半天,連洗澡水都沒燒好。 幸虧還有個勤務兵陳清鋒,小道童在巢雲觀裡可是什麼活兒都幹過,燒火切菜淘米做飯餵馬掃地打水樣樣俱全,可他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再怎麼勤快也照顧不了全家人啊,再說兩位姑奶奶都是難伺候的主兒,一會這個叫,一會那個吩咐,把個陳清鋒忙的團團轉。 醉仙居的菜餚實在惡劣,又鹹又辣又粗糙,兩位夫人只是象徵性的動了動筷子,根本沒吃飽,回到後宅餓得兩眼發花,只好動用了姚依蕾的儲備糧。 姚先生夫婦用心良苦,為女兒準備的可不單單是零食而已,米面糧油調味料,肉乾果脯蜜餞煉乳餅乾,毛毯手巾牙刷牙粉熱水瓶,只要是能想到的,全預備妥了,兩個女人畢竟飯量小,吃了一點就飽了,坐在屋裡一邊喝茶一邊抱怨。 陳子錕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是來到南泰的第一個夜晚,又是住在鬧鬼的凶宅裡,大意不得,陳子錕醉意熏熏,到茅房裡洋洋灑灑撒了一尿,又摳著喉嚨吐了一場,勤務兵遞熱毛巾擦了兩把,終於恢復了清醒。 「那個小土匪呢?」陳子錕隨口問道,根據他的經驗,被點四五口徑子彈打中後心,又流了那麼多血肯定活不成。 「在前院放著呢,不知道死沒死。」陳清鋒道。 「去看看。」 「是!」 小勤務兵顛顛的跑到前院一看,角落裡躺著一個人,蒼蠅嗡嗡的圍著打轉,前試試鼻息,很微弱,嘴唇乾裂,似有似無的聲音說道:「水,喝水。」 陳清鋒趕忙飛報陳子錕,陳子錕大感意外,「這樣都死不了,給我抬進來。」 傷員被抬進了後宅,鑒冰和姚依蕾吃飽了沒事幹,正閒的難受呢,這下找到事兒干了,把傷員安置在床,點蠟燭照著,姚依蕾還拿出一罐煉乳,沖了一碗奶,讓陳清鋒餵給傷員喝。 中彈少年悠悠醒轉,睜開眼睛一看,燈火通明,雕樑畫棟,兩個眉目如畫的漂亮女人正圍著自己笑呢,一個小男孩拿著湯勺往嘴裡餵著什麼東西,稠稠的,甜甜的,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 、 少年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他覺得自己肯定是死了,要不然怎麼能躺在這宮殿一般的房子裡,這麼漂亮的女子,南泰縣絕對沒有,肯定是仙女! 「他醒了。」鑒冰驚喜道。 陳子錕摸了摸少年的額頭,發燙,估計是傷口發炎了,縣城裡條件有限,傷口感染就只有等死,自己無能為力,能不能熬下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把他抬下去。」 「抬到哪兒?」 「走廊裡,涼快。」陳子錕略微遲疑了一下說道。 …… 入夜,縣衙一片寂靜,微風吹過,竹林瑟瑟作響,池塘水面倒映著皎潔的月色,更顯寂寥,陳清鋒塔拉著布鞋從廂房裡出來,在茅房撒了一尿,剛要離去,忽然一陣似有似無的奇怪聲音傳來,像是女人的抽泣聲。 若是換了別的孩童,恐怕早就魂飛魄散了,但陳清鋒是巢雲觀裡長大的,道士們的重要職業就是捉鬼,小道童雖然沒親自捉過鬼,但跟著師父在外面也曾混吃混喝過一段時間,什麼狐狸精黃大仙吊死鬼啥的也見識過不少,此刻聽到奇怪的哭聲,不但不走,反而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走了一圈,啥也沒看到,聲音也消失了,悻悻的回房去,轉身關門的時候,陳清鋒卻嚇得大叫一聲,因為他看到自己一路走來,竟然留下一串血紅的腳印。 …… 題外話:江東省是虛構地域,和橙紅年代裡的江東省對應,通常歷史題材的網絡小說總是喜歡以真實的歷史環境和人物為背景,但是傳統近代歷史小說卻總是虛構一個地域以達到濃縮歷史和避諱的作用,作為一本涉及到解放戰爭以及建國後各種歷史史實的小說,此舉是必要的。 另推薦閻參謀長開的天貓網店,注意是天貓哦,信譽有保證的,專賣阿膠產品,不懂阿膠是什麼的,且去百度,地址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章小土匪雙喜 陳清鋒一聲慘叫,緊跟著廂房裡就竄出兩個人來,都打著赤膊,手裡提著機頭大張的盒子炮,就地一滾各找掩護,敏捷的如同豹子一般,正是陳子錕的兩個馬弁,到底三四十歲的老兵油子了,那戰術動作簡直太老道了。&& 緊跟著跳出來的是陳子錕,但他不是從門裡出來的,而是從窗戶躍出來,蹭的一下就了房,居高臨下用手電筒四下亂照,除了隨風擺動的樹葉,哪有半個人影。 參謀長和副官也出了屋,趙玉峰今天喝了不少,醉意朦朧的眼睛都睜不開,打個哈欠道:「嚎什麼呢。」 陳清鋒戰戰兢兢指著地面不說話,閻肅打著燈籠過去一看,大吃一驚道:「誰的腳印?」 陳子錕從屋頂跳了下來,關了手槍保險,查看一下血腳印,又看看陳清鋒腳下的鞋子,皺眉道:「你剛才去哪裡了?」 「了趟茅房,又在水池邊走了一圈。」小勤務兵怯生生的回答。 陳子錕打著手電,沿著這條線路搜尋了一番,除了陳清鋒留下的腳印之外,沒有任何可疑的蹤跡。 此時鑒冰和姚依蕾房間裡的燈也亮了,本來這倆冤家是不可能住在一個屋裡的,但是考慮到凶宅的關係,兩人不得不盡棄前嫌,抱團取暖,此時聽到外面動靜,也哆哆嗦嗦的出來察看,卻被陳子錕一嗓子給吼了回去。 院子裡靜悄悄的,老王老李高舉盒子炮,嚴陣以待,月光灑在地,一片皎潔,轉眼又隱藏進雲彩後面,院子裡一片黑暗,陳子錕問道:「剛才的怪聲音,大家都聽見了?」 「聽到了,像是貓叫。」閻肅道。 「像個娘們在哭。」王德貴道。 趙玉峰毛骨悚然,手都在發抖了。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再次仔細搜索一番,終於走到那口古井旁。 縣衙後宅的井是明朝時候打的,很有些年頭了,辛亥年間南泰縣令的一個小老婆就投井死在裡面,井這種東西,總是給人神秘陰森的感覺,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鬧鬼的夜晚。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井裡突然竄出惡鬼來。 陳子錕一手握槍,一手持手電在裡面照了照,井壁光滑,井水平靜,毫無異常。 沒有發現任何情況,但是血腳印卻無從解釋,眾人懷著深深的恐懼各自回去睡覺了,至於能不能睡著就是兩說了。 …… 第二天一早,陳清鋒匆匆而來,陳子錕正在地做俯臥撐,看到小勤務兵如此慌張,跳起來道:「何事?」 「那個土匪……」 「死了?」 「不是,活了。」 陳子錕親自前去查看,見那少年躺在廊下,氣色比昨日好了很多,摸摸額頭,燒也退了,只是傷勢較重,還爬不起來。 「你叫什麼?」陳子錕問道。 「我叫雙喜。」少年道,他張望一下四周,反問道:「這是哪兒?」 「這是南泰縣衙。」陳清鋒回答他。 雙喜顫抖了一下,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去盛碗稀飯來。」陳子錕吩咐道,自己蹲在雙喜面前,繼續問他話:「今年多大了?」 「十七。」 「為啥當土匪?」 少年眼神一黯,低下頭道:「爹娘沒了,吃不飯。」 「殺過人麼?」陳子錕又問道。 「沒有。」雙喜的回答都很簡短,他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赤膊年輕人是幹什麼的,但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沒有惡意。 陳子錕歎口氣,喃喃道:「官逼民反。」 陳清鋒端著一碗稀飯過來,雙喜一看,眼睛都直了,這是一碗白米熬的稀飯!傳說中的白米飯!每一粒米都那麼飽滿,亮晶晶的極其誘人,就算是縣城的舉人老爺家裡也吃不如此好的白米飯啊。 雙喜的眼淚噗嗒噗嗒掉在碗裡,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只記得自己跟著大隊趁著黑夜往營地裡攻,突然燈光大亮,什麼都看不見了,緊接著有人高喊快跑,再後來似乎自己夢裡來到了天庭,看到了仙女,然後就身處縣衙了,顯然自己是被官軍俘虜了,可人家又給自己治傷,又給白米粥吃,怎麼也不像是俘虜的待遇啊。 「縣長來了。」陳清鋒稟告道。 陳子錕點點頭,拍拍雙喜的肩膀:「慢慢吃,別急罷起身去了。 雙喜還是忍不住眼淚,自從娘死後,就沒人對自己這麼好過,就算是最親的三哥也不例外。 …… 回到二堂,柳優晉笑道:「護軍使,昨晚休息的可好?」 陳子錕道:「不太好,後宅不大太平,看來你說的對,確實有不乾淨的東西。」 柳縣長神色凝重,道:「有沒有人出事?」 陳子錕搖搖頭:「沒事。」 柳縣長鬆了一口氣:「萬幸啊,護軍使您怎麼打算的?要不我找個道士來做法驅鬼?」 陳子錕道:「也好,我這人生來不信邪,倒想見識一下什麼妖魔鬼怪敢在我頭撒野。」 柳縣長道:「聽說縣裡張財主家裡也不乾淨,請了個雲遊道士做了法之後就太平了,那道士還在縣裡,要不我把他請來。」 陳子錕道:「那就有勞縣長了。」 「別客氣,份內事。」事不宜遲,柳縣長當即就去尋找道士,陳子錕回了後宅,找到閻肅問道:「怎麼樣,查到什麼沒?」 閻肅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血腳印也消失了,確實古怪啊。」 陳子錕道:「柳縣長的表現也很古怪,他一個博覽群的知識分子,居然相信道士做法驅鬼,我看他是不想我住在這兒,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要住在這兒。」 正說著,忽然一聲尖叫傳來,兩人奔過去一看,只見鑒冰暈倒在地,身後同樣一串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陳子錕急忙把鑒冰扶起來掐人中,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看清楚抱著自己的是陳子錕,頓時嚎啕大哭:「阿拉不要住在閣裡廂!」 姚依蕾聽見動靜跑出來,看到血腳印再度出現,也嚇傻了,顫抖著說:「這兒真的不乾淨,咱們還是搬走算了。」 陳子錕一回頭,看見她脖子掛著十字架,懷裡抱著菩薩像,啞然失笑:「你這是請的哪路神仙?」 姚依蕾才沒心思和他開玩笑,道:「這地方不能住了,我討厭這裡。」 閻肅蹲在地,用手指摩挲著地磚的血腳印,放在鼻尖嗅了嗅,皺起了眉頭,道:「不是血,真正的血跡應該有腥味,帶點粘稠,這個應該是一種染料。」 陳子錕冷笑一聲,這個判斷和他的預料相差不大,鑒冰和姚依蕾恍然大悟,似信非信,不過仔細看過血腳印之後終於相信,這真的不是血。 「你去過什麼地方?」陳子錕問道。 鑒冰回憶了一下,道:「去了好多地方,臥室、廚房、衛生間。」 忽然陳清鋒跑進來道:「大帥,保安團丘團長拜見。」 陳子錕道:「參謀長,後宅的事兒交給你辦了,我去辦點公事。」隨即帶著勤務兵來到二堂,柳縣長已經很識趣的從這兒搬了出去,到管驛辦公去了,縣衙二堂現在是江北護軍使公署。 保安團長丘富兆畢恭畢敬站在院子裡,看到陳子錕駕到,啪的一個立正,道:「報告!」雖然敬禮不大標準,但好歹有點軍人味道了。 陳子錕道:「丘團長找我什麼事?」 丘富兆道:「卑職是來提人的。」 「哦,提什麼人?」陳子錕很納悶。 「提土匪,大人不是活捉了十幾個土匪關在縣衙監牢裡麼。」 「是啊,你提他們做什麼?」陳子錕更納悶了,土匪是自己抓的,怎麼保安團反倒來提人。 丘富兆諂媚的笑道:「提去砍頭的。」說著還做了一個切菜的手勢。 陳子錕大怒:「荒唐,處決要經過審判你懂不懂,再說這些土匪是老子抓的,與你們保安團何干?」 見陳子錕發飆,丘富兆頓時慌了,忙道:「護軍使息怒,是夏老爺派遣卑職來提人的,昨天土匪陳壽前來騷擾,夏老爺想借幾顆人頭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可沒有和護軍使爭功的意思。」 陳子錕道:「你回去告訴夏老爺,我陳子錕辦事有自己的規矩,不能亂來,尤其人命關天的事情,更不能說殺就殺,我要親自審問這些土匪,再做定奪,你走。」 「是!」丘富兆敬了個禮回去了。 陳子錕讓勤務兵去把陳調元派來的護兵連長叫了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弟兄們辛苦了,每人發三塊錢喝酒,另有一百大洋是賞你的。」 連長喜滋滋道:「多謝護軍使。」 這個連長不是傻子,陳調元並非直系嫡系,徐海鎮守使麾下的部隊油水不是很足,普通大頭兵每個月關六塊錢的餉,其中三塊錢是伙食費,到手只有三塊錢,連長的軍餉也不高,五十塊錢而已,陳子錕出手闊綽,賞了大兵們一個月的軍餉,又單獨賞連長一百塊錢,自然是有求於他。 「護軍使,有什麼差遣您儘管吩咐,水裡火裡一句話。」連長拍著胸脯道。 陳子錕道:「南泰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本帥手底下有錢有槍,就是沒兵,所以還得仰仗兄弟們一段時日。」 剛才還信誓旦旦的連長頓時遲疑起來:「別的事還好說,這個事兒……俺們到底是江蘇陸軍第五混成旅的兵,要是改換門庭,陳大帥絕饒不了小的,小的一條命倒不打緊,可是一家老小都在徐州啊。」 陳子錕哈哈大笑:「我和你們陳大帥是結義兄弟,怎麼可能訛他的兵馬,我的意思是,你們在這兒多呆幾天,給我架架勢,用不了多久的,回頭我給陳大帥寫封信解釋一下,不就行了。」 連長一想,反正臨來的時候陳調元也沒交代啥時候回去,在這多留兩天也無妨,便一跺腳道:「護軍使您老這麼仗義,我也不能不講究,那就這麼著。」 陳子錕笑吟吟的打發他回去了,心中卻在盤算,陳調元的這一連兵馬中看不中用,只能拿來嚇唬人,這些人也不可能為自己真心賣命的,想要在南泰縣立足,還得招募自己的嫡系人馬才行。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一章放人立威 說到嫡系人馬,陳子錕不由的想到關在縣衙監獄裡那十二個土匪來,他本人就是馬賊出身,對土匪的感覺並不像普通百姓那樣深惡痛絕,反而有種莫名其妙的同情,若是能收服一兩股土匪武裝為我所用,豈不是又能解決匪患又能擴充部隊,兩全其美。 「來人!」陳子錕一拍桌子。 「有!」趙副官蹦了進來。 「升堂,本使要提審土匪。」 「是!」 不大工夫,南泰縣衙正堂就收拾停當,四十個大頭兵從堂排到堂下,挺著胸叉著腰,一手扶著大槍,八面威風氣勢凜然,十二個灰頭土臉的土匪雙手被縛,像一串拴在繩子的螞蚱一般被簽到了堂,勒令跪下,誰也不敢抬頭。 「威武」大兵們有節奏的用槍托敲擊著地面,嘴裡還念著詞兒,王德貴和李長勝兩人抬著一口鍘刀從後堂來,往地一擺,叉腰站在左右,頗有王朝馬漢的意思。 這口鍘刀是鄉下農民切豬草用的,刀刃極寬,寒光閃閃,如果拿來切人的話,絕對一刀兩段,比什麼鬼頭刀好使多了,土匪們大多是莊戶人出身,知道鍘刀的厲害,頓時嚇得瑟瑟發抖,有幾個膽小的當場就尿了,公堂水跡斑斑,瀰漫著尿臊味,但沒有笑話他們,誰都知道,今天公堂要見血了。 「升堂!」王德貴李長勝扯著嗓子嚎了一聲,陳子錕披著黑斗篷帶著參謀長,從二堂大搖大擺的過來了,赤日炎炎的夏天,外面大樹蟬鳴不斷,這個節氣穿呢子斗篷,是有點裝,不過為了護軍使頭次升堂的氣勢,陳子錕豁出去了。 縣令的公座鋪了一塊嶄新的黃布,面擺著筆架、籤筒、驚堂木,還有硃砂筆等專業性很強的物件,陳子錕來到公座旁,一抖肩膀,斗篷落下,趙副官收了起來,他這才走山去,端坐在椅子,卻又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頭頂。 頭正是「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多年沒有打掃,積了一層灰塵,角落裡還有蜘蛛網,略微有些煞風景。 「啪」陳子錕一拍驚堂木,下面當場就有一個土匪背過氣去,口吐白沫躺在地直抽搐,趙玉峰趕緊讓人把他拖了下去。 陳子錕暗暗搖頭,這可不是自己想招安的那種土匪,自己想要的是桀驁不馴,戰鬥力強的悍匪,這種一拍驚堂木都能昏厥過去的人,即便拿了槍也是送死的料。 還沒審問,興致就敗了一半,陳子錕沒興趣端著架子了,懶洋洋問道:「你們都是哪裡人士啊?」 沒人敢搭話,今天公堂的殺氣太強了,把他們都嚇壞了。 「媽了個巴子的,都給老子把頭抬起來。」陳子錕又一拍驚堂木,下面頓時仰起一排面孔,麻木彷徨,恐懼無助,看面相就知道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 「你來回話。」陳子錕點了一個年齡最大,臉皺紋最深的老土匪。 「是,回大人的話,俺們都是南泰縣下馬坡的鄉民。」 「胡說,你們是土匪!」 「是是是,俺們是土匪……大人,小民冤枉啊!」老土匪開始還唯唯諾諾,看到雪亮的鍘刀,突然又喊起冤來。 「冤從何來?」陳子錕把語氣放的緩和了一些。 老土匪娓娓道來,原來都是這幫人都是下馬坡一帶的鄉民,本來生活還算過得去,可是自從民國七年開始,連續乾旱了三年,去年淮江又發了洪水,莊稼顆粒無收,老百姓還要交兩份租,土匪的一份,官府的一份,交不出就要關大牢,戴枷遊街,鄉民們連來年的種子糧都被搶了去,實在活不下去才當了土匪。 一番話講完,公堂沉寂了,連站堂的大頭兵都低下了頭,陳子錕黯然道:「你今年多大歲數了,家裡還有什麼人?」 「回大人,我今年四十五,本來有三個兒子,老大交不出租子,讓保安團抓去活活打死了,老二當兵,死在外省,老三得了暴病,沒錢請郎中,也沒了。」 陳子錕擺擺手:「你先一邊歇著去,下一個。」 接著提審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他的遭遇和前者有所不同,只因家裡婆娘略有姿色,被土匪搶去,待他湊夠了錢把人贖來,人已經精神恍惚了,沒兩天就吊自殺了,人財兩空,還拉了一屁股債,無奈之下只好也當了土匪。 又審了幾個,陳子錕的心情越來越壞,已經沒心思問他們當土匪的初衷了,這些所謂的土匪和關東馬賊有本質的不同,那就是他們都是實在活不下去才走這條道路。 「你們大當家是誰?」陳子錕提出另一個問題。 「俺們領頭的是陳家店的陳壽。」一個土匪答道。 陳壽,這個名字很熟,昨天前來攻打縣城,被保安團用炮轟走的不就是他麼。 「這個陳壽,什麼來頭?」 老土匪答道:「回大人,陳壽排行老三,自幼勇武,十六歲打死了地主家的牛,跑到少林寺學拳,一年前回鄉,為父母報仇雪恨,拉起了桿子劫富濟貧,方圓幾十里的窮苦人,只要活不下去了,都投陳壽。」 陳子錕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這麼說,這個陳壽還是個義匪。」 他想了想,下定了決心,道:「來人,把這些土匪全都拉出去!」 頓時一陣哭號,按照通常的理解,拉出去的意思通常就是「拉出去斃了」。 陳子錕又補充了一句:「拉到城外去。」 土匪們更確定死期臨近了,這位護軍使大人剛任,定然要殺他們來發一發利市。 大隊人馬押著土匪們出了城,那個傷勢還未痊癒的小土匪雙喜也用門板抬了過去,另外兩個受傷的土匪也跟著一併抬了出來,不過已經變成屍體了。 …… 縣城東,夏家大宅,丘富兆顛顛的進來,還沒進客廳,夏老爺炸雷一般的嗓子就響了起來:「慌裡慌張的幹什麼?」 「老爺,護軍使今天升堂問案,剛才把俘虜的土匪都押出南門,怕是要槍斃哩。」丘團長擦了把汗水道,他也是剛在城頭看見的,就趕緊來報告東家。 夏老爺不慌不忙轉著兩枚鐵膽,道:「你咋知道是要槍斃?」 丘富兆眨眨眼道:「殺人立威啊,誰都知道。」 夏老爺哼了一聲:「我看這位陳大人,可沒那麼簡單,你趕緊去,看看他到底唱的什麼戲,有事情派人來稟報就行了,不要親自跑來,好歹也是個團長了,也得有點體統。」 「是是是,老爺見教的是,小的這就去看。」丘富兆轉身出去,迎面看到一個白衣黑裙的女學生進來,頓時站在一旁,點頭哈腰:「大小姐好。」 女學生根本沒拿正眼看他,快樂的飛進了院子:「爹,聽說縣裡來了兩個漂亮太太,我想去看。」 夏大龍慈祥的笑道:「乖女兒,那是陳護軍使的兩位夫人,改天爹在府裡擺宴請他們,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女學生很高興:「爹,哪天啊?」 夏大龍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乖,你說哪天就哪天。」 「好啊好啊,就今天。」 「今天不行,太急了點,爹要請客,排場可大,沒有三五天的準備可來不及。」 女學生撅起了嘴,撒嬌道:「爹爹就會騙人,過幾天也行,我要請同學來赴宴。」 「好!隨便你請多少人都行,除了那個姓龔的小子。」 女學生頓時變了臉色:「爹,他是我的同學,怎麼就不能來做客呢?」 夏大龍道:「姓龔的這家人不地道,一直和爹爹做對,我瞅見他們就反胃。」 女學生道:「人家看見你還噁心呢,土豪劣紳!」 夏大龍臉依然掛著笑:「乖女兒,你剛才說爹是什麼?」 「土豪劣紳,難道不是麼?」女學生一梗脖子,斜著眼看她爹爹,空氣變得緊張起來。 夏大龍忽然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乖女兒,你膽子真大,好!隨我,要是旁人說這話,我一准把他裝麻袋裡丟進淮江喂王八,也就是你敢這麼放肆。」 女學生哼了一聲,一擰身子撒腿跑了,夏大龍望著她纖細的背影,不禁想起死去多年的五姨太來,那是他最喜歡的女人,也是唯一給他生了女兒的女人,他曾經有過好幾個孩子,但只有這個女兒活了下來,其他的不是夭折就是暴死,算命黃瞎子說,這是報應。 是夏大龍辛亥年間逼死縣令滿門的報應。 …… 縣城南門外,土匪們在一個土坡前停下,陳子錕騎在馬,四下看了看,道:「就在這兒。」 士兵解開了土匪身的綁繩,讓他們站成一排,土匪們知道死期到了,但是卻沒人哭泣,沒人求饒,就這樣麻木的站著。 趙玉峰走過來,從兜裡摸出一把銀洋來,在他們每人手裡塞了一塊,躺在門板的雙喜也不例外,發完錢道:「護軍使大人說了,念你們走投無路才當的土匪,就既往不咎了,都回家去。」 土匪們面面相覷,拿著沉甸甸的銀洋不知所措,不是說要槍斃麼,怎麼忽然釋放了,落差太大,反而讓他們不敢相信。 「不走,還打算讓我留你們吃飯麼?」陳子錕道。 土匪們一哄而散,幾個心腸好的,把雙喜也給抬走了。 城頭的丘富兆看見這一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唱的哪一出,快快快,報告夏老爺去,等等,還是我親自去。」 再次顛顛跑到夏家大宅,夏大龍正在院子裡練武,夏家世代當兵,他爺爺和他爹都是綠營的正兵,只有夏大龍有出息,考中光緒年的武舉,混了巡防營的管帶,時至今日,已然是南泰縣最有權勢的男人,但他一身武藝可沒撂下,兩隻鐵膽指哪兒打哪兒。 見丘富兆進來,夏大龍看也不看,沖樹梢一隻麻雀一招手:「著!」鐵膽飛出,麻雀應聲落地。 「老爺好功夫!」丘富兆把大簷帽夾在腋下,拍著巴掌讚道。 夏大龍掃了他一眼,回到擺在廊下的太師椅坐下,端起小茶壺滋溜喝了一口,小丫鬟很有眼色的前捶起了背。 「啥事,說。」 「回老爺,護軍使把土匪都放了。」 「什麼?再說一遍。」 「他他他,他把土匪全放了。」 「哼哼,這個姓陳的,這是給我立威呢。」夏大龍冷笑道。 丘富兆撓著腦袋,麻皮臉儘是不解:「老爺,殺人才是立威,放人怎麼立威?」 夏大龍道:「殺人,那是殺給陳壽看的,放人,是放給我夏某人看的。」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二章惡靈上身 丘富兆傻乎乎道:「小的還是不明白。」 夏大龍壓住怒火,耐心解釋道:「陳壽是什麼人你可知道?」 「知道,是老爺的仇家,苦水井的大桿子。」 「咱們以往抓到桿子都是怎麼辦的?」 「砍頭,把腦殼掛在城門樓子示眾。」說到這個,丘富兆興奮起來。 「誰要是敢私自放走土匪,老爺我會怎麼辦?」 「誰他媽吃了雄心豹子膽……老爺,我懂了,姓陳的敢放人,是和老爺您叫板呢。」丘富兆終於繞過這個彎來,隨即一臉的義憤填膺,「姓陳的欺人太甚,敢和老爺過不去,老爺,您一句話,我我我……」 我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了,夏大龍道:「不用急,他畢竟是北京派來的護軍使,就算是孫督軍來了,也得給他幾分面子,何況他手底下有兵有槍,咱們暫時還奈何不得。」 丘富兆道:「老爺,那咋辦?」 「等,等省城的信兒,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孫督軍絕對不會容許直系把手伸到江北來的,在此之前,不要輕舉妄動,你沒事的時候多找姓陳的手下那些軍官喝喝酒,套點消息出來,明白麼,回頭去櫃支十塊錢當經費。」 「明白!」丘富兆啪的一個立正,能花公款喝酒,他再高興不過了。 …… 縣城的護城河引的是大王河的水,大王河源自大青山的泉水,若干條山間小溪匯成一條河流,自西向東流入浩浩蕩蕩的淮江,南泰縣最好的田地都在大王河沿岸,一畝水澆地的收成,趕得五畝旱地,十畝山坡地。 莊戶人家辛辛苦苦一輩子,才積攢下幾分水澆地,那是打死都不能賣的財產,即便是家裡窮的吃不,一家人出去要飯,也不會把水澆地賣給別家,陳家店是個大王河邊的一個村子,有個叫陳老實的莊稼漢就住在這裡,他生了四個兒子,老大叫陳福,老二叫陳祿,老三叫陳壽,老四比三個哥哥都小,叫雙喜。 陳家有一畝三分水澆地,陳老實就靠這個養活四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是本分的莊稼人,老三陳壽自幼調皮,脾氣暴躁,又有兩膀力氣,是遠近聞名的頑劣少年,十六那年,因為田壟糾紛,陳壽一氣之下殺了人家的牛,還把人打成癱子,對方是夏家窪的大戶,還有本家兄弟夏大龍在縣城當官,陳家輸了官司,一畝三分水澆地賠完了不說,老大老二也被抓去坐牢,倆兄弟都死在牢裡,只剩下最小的弟弟雙喜和老兩口相依為命。 惹下禍事的陳壽一走了之,直到去年才回到家鄉,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帶著十幾個兄弟,七八條快槍,回來第一件事就把夏家滅了門,縣保安團聞訊出動,被他打了伏擊,損失了不少弟兄。 此時陳老實夫婦已經亡故,家裡只剩下十五歲的弟弟雙喜,便跟著三哥當了桿子,陳壽的隊伍經常出沒於大王河兩岸以及苦水井一帶,打家劫舍,來無影去無蹤,好多沒飯吃的鄉民也投了他,麾下也有二三百號弟兄,不過武器裝備較差,主要以土槍、梭標、農具為主。 前日從北邊過來一隊人馬,一百多號人,好馬快槍,陳壽早就收到風,打算在苦水井青紗帳埋伏他們,給弟兄們換換傢伙,可是對方竟然早有察覺,不進青紗帳,在空地安營紮寨。 若是換了別的桿子,興許就知難而退了,畢竟對方是正規軍,可陳壽實在眼紅那一百多條快槍有了這些槍械,他就能打進縣城,殺了夏大龍為兩個哥哥報仇了,於是乎,他計劃發動夜襲,貼身肉搏消耗對方,如果對方是硬茬子,損失一些兄弟也無所謂,反正他們都是新來投靠的,如果對方招架不住,那就精銳盡出,一舉拿下。 計劃的挺周密,可還是出了岔子,那就是,唯一的弟弟雙喜被官軍俘虜了,這小子竟然不聽話,悄悄跟著敢死隊摸過去了。 陳壽很疼四弟,他已經對不起兩個哥哥了,不能再害了最小的弟弟,他強壓著怒火,繼續在青紗帳裡設伏,要去南泰縣,這裡是必經之路,但關鍵時刻,縣裡保安團居然前來增援,對方兵力大增,陳壽只得撤退。 當晚,陳壽在南泰城牆下襲擾,放了幾十槍示威,保安團不甘示弱,用火炮回擊,陳壽只得鎩羽而歸。 他知道,雙喜落到夏大龍手裡,肯定得死。 一塊木刻的牌位放在檯子,陳壽點了三炷香,道:「雙喜,哥會為你報仇的,早晚抓著夏大龍,活刮了他!」 正在發狠,手下來報:「當家的,雙喜他們回來了!」 陳壽疾步出來一看,雙喜果然被抬來了,身纏著紗布,分明是中了子彈。 「雙喜!」陳壽大喊一聲,前抓住了弟弟的手。 「哥」親人再度相見,雙喜流下了眼淚。 一同回來的還有十二個弟兄,這讓陳壽極為吃驚,官府抓到土匪,向來是要斬首示眾的,這回怎麼轉了性,不但放人,還他媽發大洋! 那個老土匪告訴陳壽,抓他們放他們的都不是夏大龍的人,而是新任江北護軍使陳大人。 陳壽以前在張勳麾下當過辮子兵,對天下大勢略懂一二,明白江東省的形勢,新來一個護軍使,江北這潭死水,怕是要沸騰了。 他檢查了雙喜的傷口,了白藥包了紗布,處理的很好,雙喜還說,護軍使不但給自己療傷,還給白米飯吃呢。 「我陳壽向來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過兩天有機會,我倒要會會這個護軍使。」陳壽說。 …… 放走那些土匪之後,陳子錕回到了縣衙後宅,閻肅一臉神秘的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瓶子,瓶子裡是深色的顆粒。 「這是什麼?」陳子錕問道。 閻肅不說話,卻端出一盆水,撒了極小一點顆粒進去,頓時水變成紫紅色。 「血腳印就是這麼來的,茅房門口撒著灰錳氧顆粒,和爐渣混在一起很難察覺,鞋底沾了灰錳氧,再到廚房、水池邊這些地方一走,遇到水就變紅了。」 陳子錕嘿嘿笑了:「有意思,你說這灰錳氧是誰放的?」 閻肅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不想讓我們住在後宅的人。」 正說著,勤務兵進來報告:「柳縣長來了。」 陳子錕和閻肅相視一笑:「快請。」 柳優晉帶了一個道士來的,這位道士看起來很像那麼回事,三綹鬍鬚,仙風道骨,青布道袍,手拿拂塵,身背桃木劍,進來之後也不說話,先到處溜躂一圈,極其嚴肅的說道:「這裡有五條冤魂,貧道下山以來,尚未見過如此伶俐的冤鬼,不過施主請放寬心,她們逃不出我的掌心。」 這就開壇做法,在縣衙後宅的空地擺起一張香案,香燭黃紙淨水樣樣俱全,道士手持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太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幫人站在旁邊看熱鬧,姚依蕾和鑒冰已經知道灰錳氧的事情了,但兩人依然裝出很惶恐的樣子,陳子錕看了不禁暗暗搖頭,女人啊,真是天生的演員。 陳清鋒聚精會神的看著道士做法,雖然程序都是對的,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頭。 道士依然在賣力的表演著,用硃砂在黃紙畫了很多符,到處亂貼,而後用桃木劍穿了幾張符咒在空中揮舞著,黃紙點燃了,好大一團火焰,看起來甚是壯觀,忽然道士立足不穩,一下栽倒,直接昏厥過去了。 柳縣長趕緊前救護,哪知道道士一骨碌爬了起來,兩眼直勾勾的,聲音也變了:「我死的冤啊」是個女人的聲音,顯然是惡靈身了。 眾人頓覺毛骨悚然。 突然聲音又變成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說的還是蘇州話:「你個死道士,敢來招惹我!」緊接著道士就開始抽自己的嘴巴,一下下的打得極狠。 柳縣長嚇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陳子錕忍住笑,前問道:「女鬼,你是怎麼死的?」 道士低垂著頭,那個女聲依然在說話,像是從他腹腔裡發出的聲音,「我是投井死的,我死的慘啊,這麼多年都沒人來看我,你們來了就不要走了」 姚依蕾正在吃零食的嘴巴停止了咀嚼,嘴角抽搐了一下,這道士裝的太像了,營造的氣氛真叫恐怖,讓她有點害怕。 鑒冰也嚇壞了,扭頭不敢再看。 「媽了個巴子的,敢嚇唬我們。」陳子錕才不管那個,拔出美造19111手槍朝天轟了三槍,砰砰砰三聲巨響之後,道士一陣抽搐,恢復了正常,看看四周,似乎明白了什麼,撿起桃木劍,羞愧難當道:「貧道法力不濟,這就回龍虎山請師父去,再會。」 說罷轉身就走,連東西都不要了。 「道長慢走。」柳縣長追了出去,片刻之後垂頭喪氣的回來道:「道士嚇破了膽,說這幾個鬼太凶了,護軍使,我看你們還是別住在這兒了。」 陳子錕毫不在意地晃晃手中大眼擼子道:「再凶的鬼,也怕這個。」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三章巧使離間計 見陳子錕如此固執,柳優晉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歎氣離去,等他一走,院子裡笑成一團,姚依蕾道:「剛才那個道士真好玩,演的好逼真。」 鑒冰道:「這種道士招搖撞騙裝神弄鬼慣了的,演什麼像什麼,不稀奇。」 閻肅道:「這齣戲怕是柳縣長安排的,我就是搞不明白,他為什麼千方百計不讓我們住在後宅,到處我都查看過了,並沒有密道機關隱藏的財寶秘籍什麼的,就算有,柳縣長在南泰已經呆了這麼久,難道還沒尋到。」 陳子錕道:「不管怎麼著,老子就住這兒不走了,回頭我調一個班進來夜裡站崗,再有怪聲音直接開槍。」 閻肅發愁道:「要是把柳縣長打死了咋辦?」 眾人哈哈大笑,陳子錕道:「打死算我的。」 又笑了一陣,大家各自回房,陳子錕和閻肅回到二堂商議事情,閻肅道:「縣衙六房的檔案保存的很完整,從順治年到現在的田畝地契存檔都有,工房裡還有明朝萬曆年間的檔案,南泰曾設過礦監,監督生產煤炭和鐵礦石,一直到光緒年間,煤礦還在出產白煤,一度淮江的機器船都以用南泰白煤為榮。」 「後來呢,怎麼沒人用了?」 閻肅歎氣道:「江北匪患嚴重,挖出來的煤運不出去,就算能運出去,淮江還有水匪呢,再者說,就算運出去也賣不價,洋人的機器船隻用自己的煤,這樣算下來,煤礦不但不賺錢,還賠錢,誰願意幹。」 陳子錕來回跺了幾步,道:「煤礦在誰手裡?」 「那塊地皮在民國三年被夏大龍強取豪奪了去,不過在他手裡沒派用場,至今荒廢。」 「鐵礦呢?」 「南泰的鐵礦石資源亦很豐富,而且是品位較高的富鐵礦,據說張之洞當初曾經想在這裡設立鐵廠,不過最終還是選擇了湖北的漢陽。」 「鐵礦現在是什麼狀態?」 「小規模開採和冶煉,打一打農具什麼的,屬於原始的家庭作坊式生產,縣裡幾個較大的鐵廠,都是夏大龍把持的。」 「又是夏大龍,這老小子簡直就是個土皇帝啊。」陳子錕特意加重了那個「土」字,捧著豐富的煤鐵資源卻毫無作為,不是土條又是什麼。 閻肅笑道:「鄉下人眼界不開闊,有點錢就置地,南泰縣的水澆地,有一半都是夏家的,為了霸佔人家的良田,夏大龍可沒少造孽,光是這兩年被他弄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就有五十多家,縣衙的地契轉讓檔案都記著呢。」 陳子錕一拍桌子:「夏大龍這個土豪!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南泰這麼多土匪,就是他鬧出來的。」 閻肅道:「殺是肯定要殺的,但不可操之過急,夏大龍雖然乃一土豪,但在縣裡盤根錯節,勢力龐大,在省城亦有強援,我這幾天做了一些調查,得知他有個堂弟在孫開勤手下當團長,還有個養子是孫開勤的副官。」 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孫開勤一直不派兵北進呢,原來南泰縣已經在他實際掌控中。」 閻肅道:「正是,孫開勤很精明,表面他與直系保留著緩衝地帶,實際卻用夏大龍來控制江北,這邊稍有風吹草動,他立刻就能知道,恐怕咱們帶了多少兵馬多少條槍,孫督軍案頭已經一清二楚了。」 陳子錕道:「那就更要殺他了,不過光靠殺不能解決問題,咱們畢竟是外來戶,我讓你找的人找到沒有?」 閻肅道:「找到了,縣城有名的大善人龔稼軒,中過舉人,家裡開錢莊,每年冬天都開粥棚施捨窮人,在民間頗有美譽,他還有個兒子叫龔梓君,在省城念大學,屬於比較開明的人士,如果咱們和龔家聯手,定然事半功倍。」 陳子錕道:「好,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拜會龔大善人。」 閻肅道:「恐怕不太好,現在還沒撕破臉皮,怎麼著也該先去拜會夏大龍才對,倘若走漏消息,引起夏大龍猜忌就不妙了。」 陳子錕哈哈大笑道:「我的參謀長,你想的太多了,夏大龍是個什麼玩意,稱他是土豪,那是抬舉他,不過鄉下一個地痞罷了,用的著和他費心思,再說了,我就是要故意先拜訪龔家,讓夏大龍吃味,從而把龔家逼到咱們這一邊來。」 閻肅讚道:「高,實在是高。」 陳子錕道:「參謀長,咱們這就去縣城走走,順道去龔家拜訪,來了好幾天,我還好好逛逛縣城呢。」 當下帶了副官馬弁,又點了一個班十二個大頭兵,背著步槍浩浩蕩蕩就出去了。 南泰縣城四四方方,縣衙大院居中,東面一條街,西面一條街,都用青石板鋪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酒樓、當鋪、錢莊、絲綢莊、棺材鋪樣樣俱全,本來住在縣城裡的都是大戶人家,後來因為鬧土匪,住在城外的人也都搬了進來,狹小的街道因為人多,倒顯得有些繁華。 陳子錕先去視察了城防公事,他是護軍使,江北的兵都歸他管,保安團也不例外,南泰縣保安團有一百多號人,六十條漢陽造快槍,剩下的都是火銃和土炮,擺在城頭有三尊銅製的前膛炮,是夏老爺當初置辦的,至今還在發揮餘熱。 保安團的底子還是當年的巡防營,如今人換了好幾茬,但依舊是夏大龍的私兵,團長丘富兆,是夏老爺的外甥,忠心耿耿的很,見到陳子錕來視察,一邊派人飛報夏老爺,一邊親自陪同,登城牆眺望遠方。 陳子錕溜躂了一圈,保安團是個什麼成色,心裡已經有了數,這幫烏合之眾,嚇唬土匪還行,遇到精兵就只有繳槍的份兒。 他隨便拿過一個團丁的老套筒步槍,嘩啦一下拉開槍機,看看裡面,鐵袨陷部A顯然很久沒擦拭過了,團丁身斜挎著的子彈帶裡,也只有兩三顆用來裝樣子的子彈。 「好好幹!」陳子錕把槍遞回去,勉勵的拍拍團丁的肩膀,把那小子激動了老半天。 下了城樓,繼續往東走,前面就是夏大龍的宅子,陳子錕在北京東文昌胡同的宅子是以前貝勒爺的府邸,和夏大龍的宅子相比,竟然都沒有必勝的優勢。 這大宅子,實在太氣派了,簡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城池啊,圍牆老高,下半截用條石,半截用青磚砌成,極其堅固,四個角建著角樓,裡面有團丁持槍站崗,大門口蹲著兩個面目猙獰的石獅子,大門塗著黑油漆極其厚重,門口更是站了四個團丁。 令人稱奇的是,在夏家站崗的團丁,從精神面貌到武器裝備都和城牆那幫老弱病殘截然不同,他們普遍裝備一長一短兩把槍,不用拿過來看,光瞅那閃閃發光的槍栓就知道,保養一定不差,再看子彈帶,實實在在沉甸甸的,裝的都是子彈。 合著保安團的精銳都在這兒趴著呢,看來想弄死夏大龍還當真不大易。 陳子錕和閻肅相視一笑,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城高牆厚,夏老爺很下本錢吶。」閻肅道。 陳子錕鄙夷的一笑:「夏老爺太落伍了,不知道世界還有一種玩意叫迫擊炮。」 閻肅道:「要不要進去看看地形。」 陳子錕一擺手:「不去。」 一行人在夏家門口大搖大擺的就這樣過去了。 團丁飛報夏大龍,夏老爺當即奇道:「到我家門口居然不進來,這唱的是哪一出,來人啊,去看看他們去哪兒了?」 陳子錕等人繞了一圈,來到城西龔家,這座大宅院也不小,白牆黑瓦,雕樑畫棟,和夏家大宅比,少了一份猙獰,多了一份儒雅,趙玉峰直接前敲門,一位面目和善的管家出來一看,頓時嚇壞了,小心翼翼問道:「您這是?」 「我們護軍使來拜會龔老爺,煩請通報一聲。」趙玉峰說話很客氣,他也是見人下菜碟,陳子錕第一個拜訪的鄉紳,肯定是有借助人家的地方。 管家慌忙開了門,一邊派傭人飛報,一邊躬著身子將貴客迎進來,直接請到客廳看茶,陳子錕端坐堂,趙玉峰和閻肅分立兩旁,十二個大頭兵在門口戳了兩個,院子裡又戳了幾個,客廳門口站了四個,威風凜凜的,嚇得聞訊趕來的龔老爺差點不敢進去。 「護軍使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死罪,死罪啊。」龔稼軒忙不迭的拱手賠罪,他穿了一套魚肚白的拷綢衫褲,顯然是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跑來了。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小伙子,襯衫西褲打扮,陳子錕記得,進城的時候,就是他在人群中叫好的。 陳子錕笑道:「龔大善人你太客氣了,本使隨便走走,想體察一下民情,不知不覺就進來了,看來咱們有緣啊。」 龔稼軒道:「陳大人賞光,寒舍蓬蓽生輝,這是犬子梓君,還不快來見禮。」 小伙子前兩步,居然向陳子錕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江東大學的學生,我認識您。」 龔稼軒嚇得肝兒都顫了,兒子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好端端的和人家護軍使套什麼近乎,這年頭帶兵的人都不好惹啊,萬一翻臉了,龔家就完了。 陳子錕卻沒發飆,反而站起來和龔梓君握了握手,奇道:「我是第一次到江北來,你怎麼會認識我呢?」 龔梓君道:「民國八年的時候,我在省城讀中學,那時候就在報紙見過您的名字,如果不是重名的話,您是當初火燒趙家樓的一分子」 陳子錕含笑道:「那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 龔梓君眼中閃爍著激動的火花:「啊,真的是您,想不到在這兒五四運動的革命前輩。」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四章革命前輩 龔老爺見兒子如此激動,有些不明所以,「什麼五四,什麼前輩?」 龔梓君道:「爹,你還記得當年我國中的時候,有一次把家裡的日本貨都給燒了的事情麼?」 「記得,怎麼不記得,你這個敗家子-龔老爺道。 「那就是五四運動,誓死力爭,還我青島!已經過去四年了,我耳畔似乎還迴盪著那些振聾發聵的口號聲,五四青年,喚醒了這個沉睡的國家,喚醒了這個麻木的民族!」龔梓君兩手握拳,眼中含淚,已然是動了感情。 陳子錕拍拍他的肩膀:「生意氣,終究救不了國家,但是沒有生意氣,這個國家是無可救藥了。」 龔梓君用力的點點頭:「前輩所言極是,我聽說您以前是北大的學生,怎麼當了護軍使了?」 陳子錕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難道大學生就不可以從軍麼?」 龔梓君道:「太對了,我也要效仿班超,不,效仿前輩您,投筆從戎,為國效力。」 龔老爺雖然不知道兒子和陳大人說的什麼,但是看他們談的熱乎,懸著的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裡,招呼道:「奉茶,都愣著幹什麼,梓君,你好好招呼陳大人。」 龔梓君坐在陳子錕旁邊,很熱切的和他探討起從軍的問題來:「護軍使,我想參軍,您能指點一二麼?」 陳子錕道:「參軍很簡單,如今天下動盪,到處都是招兵的旗幟,但我認為,你首先要搞清楚,自己參軍的目的,是陞官發財,還是混一碗飽飯,亦或是為民族,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 龔梓君道:「當然是後者,為國盡忠是我的理想。」 「很好,那麼,你面前有幾條路,一是直接入伍當兵,憑你的學歷,當個少校參謀不成問題,還有一條路是報考軍校,保定陸軍講武堂之類的學習一段時間,出來就是軍事主官了。」 「我等不急了,我想直接入伍,陳大人您認識吳大帥麼,我想到第三師當參謀。」 陳子錕哈哈大笑:「怎麼不認識,我就是第三師出來的,吳大帥對我恩同再造,我的副官馬弁,都是第三師的老人,不信你問問他們。」 龔梓君驚訝了:「陳大人原來是第三師出來的,您在吳大帥麾下起碼是個旅長?」 陳子錕哈哈大笑,回身道:「趙副官,告訴他,我在第三師是個什麼角色?」 龔家父子暗暗驚訝,難道陳子錕的官兒比旅長還大? 趙副官得意洋洋道:「俺們護軍使當初是第三師師部伙房的伙夫,專門劈柴打水蒸饃饃的。」 龔家父子大跌眼鏡,陳大人好歹也是北大的學生,革命的先驅,怎麼屈尊做了伙夫呢,不過他們很快就理解了,這就是層次啊,陳大人心懷高遠,甘願從最低級的小兵做起,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人,陳大人,高人啊。 龔梓君羞愧難當道:「陳大人這樣的豪傑都從伙夫當起,我居然還想當參謀,真是慚愧啊慚愧,我也要從伙夫做起。」 陳子錕道:「不可一概而論,龔少爺在大學主修什麼?」 龔梓君道:「我在江東大學經濟系讀,學的都是如何賺錢那一套東西,如今國家危難,經濟命脈皆被外國人掌握,這些知識一點用處都沒有,」 陳子錕道:「此言差矣,沒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如何養兵,如何採購軍械,經濟和軍事,是國家的兩條腿,缺一不可。」 龔梓君眼中掩飾不住的興奮:「陳大人,您說的太對了!」 龔老爺捻著鬍子笑了,他這個兒子,自從十五歲送到省城去念,就成了野馬,沒人管得住他,平時更是眼高於頂,全縣城就沒有他瞧得起的人,如今終於有他佩服的人了。 「陳大人,犬子不懂事,胡言亂語讓您見笑了。」龔稼軒適時插言,談起了時政,雖然他身居偏僻縣城,沒有報紙雜誌可看,但出於一個鄉紳的本能,對國家形勢還是有些瞭解的,知道大總統已經退位,現在國家沒有元首,而國家最有權勢的人是吳佩孚。 這種話題,陳子錕自然是游刃有餘,很隨意的侃了一番,讓龔家父子漸漸明白,這位護軍使的來頭不是一般的大,熊希齡是他的忘年交,吳佩孚是他恩師,北京大學的教授是他朋,政府總長次長是他哥們,奉軍少帥張學良是他拜把子兄弟,這位爺,手眼通著天呢! 忽然,龔梓君乾咳一聲道:「老朽有個不情之請,既然犬子想從軍,何必捨近求遠,不如就在護軍使公署當個勤務兵。」 龔梓君很驚訝,爹爹今天怎麼這麼開明,居然主動提出讓自己從軍,而且還是跟著這位傳奇人物陳大帥從軍。 陳子錕哈哈一笑:「龔老爺開了金口,自然沒問題,不過勤務兵就免了,當個高參,我正缺管經濟的人才。」 「如此甚好,還不謝謝陳大人。」龔稼軒一邊說著,一邊向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悄悄去了。 「多謝陳大人成全。」龔梓君喜不自禁,能在五四前輩手下當差,他很滿意。 又聊了一會,管家帶著兩個傭人過來了,捧著托盤,裡面放著成匹的綢緞。 「龔老爺,這是何意?」陳子錕故作驚訝。 「一點小意思,鄉下地方,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還請陳大人笑納。」龔稼軒道。 陳子錕假意推辭了一陣還是讓護兵接了過來,道:「其實還有件事想麻煩龔老爺。」 「請講,只要我龔某人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呵呵,我想請龔老爺幫忙尋幾個手腳麻利,忠厚可靠的丫鬟老媽子,後宅沒人伺候到底不行啊。」 龔稼軒笑了:「我當什麼事呢,南泰縣別的不多,就是勤快老媽子多,這事兒包在我身了。」 「那就多謝龔老爺了,時候不早,我們該告辭了。」陳子錕起身欲走。 「這怎麼能行,留下來用飯,都安排好了。」龔老爺一使眼色,龔梓君前拉著陳子錕說啥不讓走,陳子錕順水推舟也就留下了。 龔家確實已經安排好了酒席,雞鴨魚肉琳琅滿目,連帶著十二個護兵也跟著沾光,有酒有肉一頓大吃。 …… 一小時前,團丁飛報夏大龍,護軍使一行人進了城西龔老爺的家,夏大龍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從我門口招搖過市,卻不進來打個招呼,這也就罷了,轉臉進了姓龔的家,這不是誠心給我難看麼,南泰縣誰不知道我姓夏的才是老大,我就不信你陳子錕不清楚。 過了一小時,在龔家附近蹲守的團丁又來報告,龔家從醉仙居定了兩桌好的席面送來過來,想必是留客人吃飯了。 夏大龍更加惱怒,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兩枚鐵膽轉的飛快。 丘富兆顛顛的又來了,點頭哈腰:「老爺,有大事稟告。」 「說!」夏大龍明顯心情欠佳。 「老爺,我剛才請護軍使公署的李排長吃飯,得到一個驚天內幕,說出來嚇死人……」丘團長得意洋洋,神神秘秘。 「快說,少他媽賣關子!」夏大龍一聲怒吼。 「是!護軍使公署根本沒有兵,那一連人是徐海鎮守使借給他的,陳大帥手底下總共有三個兵一個副官,一個參謀長。」 「當真!」 「小的拿命擔保,絕對假不了。」 「哈哈哈哈,原來是個光桿司令啊。」夏大龍仰天長笑,笑的淚花都出來了,「人老了就是不行啊,居然被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唬住,什麼護軍使,狗屁!」 「對,他就是個狗屁,今天還城牆溜躂呢,啥都不懂,到處亂看。」丘富兆道。 「就那幾個人,讓他看就是了,咱的底子,他摸不透。」夏大龍冷笑道。 …… 護軍使一行人酒足飯飽,從龔家出來,打著飽嗝走了,龔氏父子送到大門口,望著隊伍遠去才喜滋滋的回去。 龔梓君見父親神采飛揚,一改往日頹唐之色,便道:「爹,您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豈止是喜事,簡直是大喜事,原以為龔家要敗在我手,哪知道時來運轉,遇到貴人了,梓君,南泰局勢要變,夏家要倒霉了!」龔稼軒捋著鬍子呵呵笑道,剛才老頭喝了一點酒,面色紅潤,精神頭十足。 「是麼。」龔梓君也笑了,他是大學生,見識自然比爹爹強,家鄉匪患嚴重,民不聊生,自家原本是開錢莊的,前清時候生意興隆,自打民國後反而走了下坡路,生意一落千丈,本來遍佈全省的錢莊只剩下省城一家,由叔叔在勉強維持,龔家的沒落,和大環境有關係,和夏家也有關係,夏大龍仗著手裡有槍,一直壓著龔家,生生把他們家動一流家族壓到二流家族。 「護軍使主動示好,這是要向夏家開刀的前兆。」龔稼軒看看四周沒有傭人,壓低聲音道。 龔梓君眉毛一揚:「夏大龍魚肉百姓,罪該萬死,早該辦他了,爹,護軍使要懲辦夏大龍,咱們龔家是不是得傾力協助。」 龔稼軒擺擺手:「不然,雖然護軍使來勢洶洶,但夏家也不是省油的燈,咱們還是暫且置身事外,靜觀其變的好,萬一有個閃失,也好進退自如。」 龔梓君一撇嘴:「雪中送炭和錦添花的意義大有不同,等夏家敗了,咱們再去踩一腳,有意思麼?我看陳大帥實力很強,又有吳大帥撐腰,對付夏大龍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咱們得趁早貼去。」 龔稼軒呵呵一笑:「孩子,你還太嫩啊,護軍使若是真有吳大帥撐腰,就不會只帶一連兵來了。」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五章雨夜怪影 龔老爺老成持重,做事滴水不漏,他告訴兒子,不管護軍使提出什麼要求,只要是能做到的,統統答應,唯獨一條例外,那就是龔家不能直接和夏家發生衝突,畢竟護軍使是外鄉人,就算失敗了,拍拍屁股走人即可,龔家可是本鄉本土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龔梓君不禁苦笑,出錢幫陳子錕買軍火打夏大龍,和直接操刀陣打夏大龍,有什麼區別,爹爹了年紀,能下定決心對付夏家已經不容易了,所以他也沒說什麼,諾諾稱是。 首先要辦的事情是幫護軍使找幾個傭人,這事兒很好辦,南泰縣這兩年鬧饑荒,遍地都是吃不飯的人,很容易就找到兩戶清白人家願意賣身投靠,都是夫妻兩個外帶個孩子,只要十塊錢就能買下,這四個人算是粗使傭人,又給兩位夫人買了四個丫鬟,都是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模樣清秀,人也不笨,總共才花了五十塊錢。 人物色好了,直接帶到縣衙後宅讓兩位夫人相看,自然是滿意的,於是後宅總算是有幹活的人了,加護兵,也有將近三十口人,陽氣旺盛,這兩天連鬼都沒出現。 這天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雨水傾盆而下,屋簷下的滴水跟瀑布似的,鑒冰和姚依蕾百無聊賴,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看雨,兩人身後各站了倆丫鬟,拿著扇子,捧著銀耳蓮子羹和酸梅湯,姚依蕾腳底下是從北京帶來的癩皮狗阿扁,鑒冰懷裡躺的是本地搞來的花狸貓。 雨還在下,潮濕難當,感覺整個人都要發霉了一樣,但最難受的不是潮濕,而是無聊,深深的無聊,從北京帶來的柯南道爾的偵探小說早就翻得起了毛,無聊的連拌嘴都沒了興趣。 一人撐著油布傘進了院子,鑒冰和姚依蕾同時問道:「什麼事?」 來的是趙副官,他嘻嘻笑道:「夏老爺請客,明天晚宴。」 兩人頓時都沒了興趣,南泰縣的飯菜實在難吃,有那閒工夫還不如呆在家裡看雨呢。 趙玉峰進了房,把請柬呈,陳子錕看了笑道:「夏大龍耐不住了。」 「咱們去不去?」趙玉峰問道。 「去,怎麼不去,就算是鴻門宴也要去。」 轉眼就到了晚,雨繼續下,據說山洪暴發,大王河漲水,有洪災氾濫的危險,柳縣長已經帶著民夫城牆值班去了,陳子錕知道也讓部下嚴陣以待,準備了擋水的東西。 萬幸的是,午夜時分雨勢漸小,但電閃雷鳴依舊,每個人睡的都不踏實,姚依蕾在床輾轉反側,總是睡不著,忽然窗外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哭聲,讓她毛骨悚然。 披衣起床,拿著手電塔拉著拖鞋出來,正好在走廊裡遇到鑒冰,對方也是一臉的驚恐,手裡提著燈籠,一陣陰風吹過,燈籠一明一暗,分外詭異。 丫鬟和傭人們都是勞動人民,睡的死沉死沉的,負責警衛的大兵也坐在走廊裡抱著大槍打呼嚕,嘴角掛著一絲晶亮的涎水。 兩位夫人膽戰心驚,慢慢向前走著,忽然一個黑影出現在面前,嚇得她倆差點尖叫。 「別叫,是我。」那人低聲道,原來是陳子錕,他拿著手槍,一臉嚴肅,「別說話,看我抓鬼。」 兩位夫人點點頭,站在了原地。 陳子錕閉眼睛,屏息凝神聽了一會,鎖定怪聲是在水井附近,接過鑒冰水裡的燈籠,慢騰騰走過去,站在水井旁邊,雨水打在他身,瞬間就濕透了綢衫,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慢慢扳開了手槍保險。 姚依蕾和鑒冰目不轉睛的盯著水井,若是沒有陳子錕在,她們早就撒丫子跑了,可男人在這兒鎮著,她們就無所畏懼。 陳子錕分明聽到井底傳來微弱的喘息聲,井繩也在顫微微的動著,他肯定井裡有人在搗鬼,而且就是一直以來裝神弄鬼的那個人。 慢慢地,一雙手從井裡伸了出來,抓住了井沿,這是一隻慘白無[www奇qisuu書com網]比的人手,手指纖細,像是女人的手,陳子錕紋絲不動。 姚依蕾差點叫起來,卻被鑒冰掩住了嘴,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姚依蕾慌張的點點頭,繼續看鬼影出井。 接著是另一隻手,然後是黑色的頭髮,披散開來蓋住了頭臉,若是一般人早就嚇瘋了,可陳子錕卻笑了,反而將手槍插到腰帶,一手托著腮幫,饒有興致的看鬼繼續往爬。 「鬼」穿了一身白衣服,身形瘦削,看不清臉,不過當它發現面前站著的是陳子錕的身後,分明顫抖了一下,然後迅速跳了出來,扭頭就跑。 那還來得及,白衣女鬼被陳子錕一把拽住了頭髮,披散的濕漉漉的長髮竟然被扯了下來,那鬼猛回頭,鮮紅的舌頭吐得老長,夜色中白衣飄飄,說不出的詭異。 突然一道閃電凌空劈下,夜空變得一片慘白,陳子錕揪住鬼的脖子,大笑道:「還不現行!」一把將面具扯下。 原來是柳縣長。 「哈哈哈哈,早就猜到是你小子作怪。」陳子錕仰天大笑,笑聲被轟隆隆的雷聲淹沒,又是一道更亮的閃電劃過夜空,然後,令在場的人永世難忘的一幕詭異場景出現了。 水井後面的牆壁,出現一幅景象,就像是電影院的投影一般清晰,畫面顯示的正是縣衙後院,只不過和今天的後院截然不同,一個穿清朝官服的男子站在畫面裡,眼神憂鬱,面目栩栩如生,似乎就要從牆裡走出來一般。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陳子錕也覺得頭皮發炸,甚至忘了掏槍。 「啊!」這回鑒冰和姚依蕾一同叫了起來,不過聲音也被沉悶的滾雷所淹沒。 牆的畫面很快消失了,柳優晉趁機逃竄,動作靈敏的如同猿猴,卻被陳子錕一把拽住拖了回來。 沒有驚動任何人,柳優晉被帶進了陳子錕的房,兩人都濕透了,相對而坐,柳縣長尷尬的笑笑,問道:「吃了沒?」 「鑒冰,給縣長弄一份夜宵,等等,給我也弄一份。」陳子錕道。 鑒冰趕緊去了,姚依蕾依然傻乎乎的站在門口。 「你也去。」陳子錕道。 「不是有人去了麼。」姚依蕾道。 「說你去就去。」陳子錕衝她眨眨眼,姚依蕾這才明白過來,喔了一聲迴避了。 陳子錕拿了條毛巾丟給柳優晉,自己點了一支煙,悠悠吐出煙圈來,外面的雨聲又密集起來,這場雨注定不小。 「我不姓柳。」柳優晉拿毛巾擦著頭髮,很隨意的說道。 陳子錕沒插嘴,沒提問,現在是講故事時間。 「清朝最後一任南泰縣令,叫曾則如,他在南泰當了十年縣令,娶了四房小妾,但只生了一個兒子,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時候南泰不像現在這麼窮,縣令也是肥差,曾縣令的家財何止十萬,引起不少奸佞小人的覬覦,幸虧縣令手下有一員虎將,叫夏天龍,是巡防營的管帶,有他鎮著,南泰縣一直沒怎麼亂。」 說到這兒,柳縣長歎了口氣,「成也蕭何敗蕭何,最後害了曾縣令的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夏天龍,辛亥革命,天下大亂,各省紛紛獨立,南泰難以獨善其身,夏天龍這個奸賊,帶領巡防營叛變,殺害了對自己有恩的曾則如,縱容亂兵侮辱了他的妻小,霸佔了縣令的家產,並把縣令給自己起的名字改了一個字,從此後叫夏大龍。」 「我本名曾蛟,字浮白,是曾縣令的兒子。」 柳優晉說完這句話,靜靜看著陳子錕,等待他的反應。 「那我現在應該叫你柳縣長,還是曾公子?」陳子錕似乎並不吃驚。 「呵呵,你這個人挺有意思,隨便,叫我什麼都行,柳優晉是我的化名,自從家裡遭了大難我就改了名字,就是怕有人趕盡殺絕,我買了縣長的位子回來是為了兩件事,第一,尋找父親留下的財寶,第二,報仇。」 聽到財寶二字,陳子錕的瞳孔才微微收縮了一下,他從北京沒帶多少錢來,孫美瑤贊助的大洋雖然多,但架不住一個連的兵馬連吃帶喝,若是再沒有進項,就撐不住了。 柳優晉道:「夏大龍雖然霸佔了我家的田產房屋,但父親留下的金銀卻始終沒有找到,我回南泰也有一段時間了,裡裡外外都翻過了,依然沒有下落,找不到這些錢,報仇就無從談起,你也知道,夏大龍勢力很大,本身又有功夫,七八個漢子也近不得他身。」 陳子錕道:「打住,就為了尋寶,你才裝神弄鬼嚇唬我們,想把我們趕走?」 柳優晉自嘲的笑笑:「這一招以往挺好使的,碰到你就歇菜了,看來鬼也怕惡人啊。」 陳子錕道:「灰錳氧是你放的,鬼叫是你裝的,道士也是你買通的,那麼,今晚牆那一幕是怎麼回事?」 柳優晉搖搖頭:「不全是,我只是請道士來抓鬼,沒讓他裝那麼像,牆的怪影我就更不明白了,聽人家說,前些年下雷雨的時候也出現過。」 陳子錕沉默了,牆的怪影無法用科學來解釋,難道說真的有鬼魂現身。 雨沙沙的下,兩人都不說話,窗外一道閃電劈過,天地間慘白一片。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六章各懷鬼胎 半晌,柳優晉終於開口:「陳大帥,不如你我二人聯手,挖到財寶我們二八開,然後一起對付夏大龍,如何?」 陳子錕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的笑笑。&& 「好,三七開,你三我七,這總行了。」柳優晉一拍大腿道。 依然是沉默。 「四六開,不能再多了,這畢竟是我們曾家的錢。」柳優晉似乎有些著急了。 陳子錕哼了一聲:「你裝鬼嚇唬女眷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若是傳出去,這縣衙後宅的鬼是你柳縣長扮的,我看你怎麼好意思再當這個縣長。」 柳優晉一咬牙,一跺腳,道:「好!二一添作五,對半分,這總行了。」 「成交!」陳子錕伸出手來,和柳縣長在空中相擊,兩人各懷鬼胎的笑了。 轟隆一聲,又是一個炸雷。 鑒冰和姚依蕾端著夜宵進來了,兩碗小混沌,一碟干切白肉,一碟花生米,一碟涼拌黃瓜,還有一壺小酒,往桌一擺,柳縣長拱手道:「多謝嫂夫人。」 兩位夫人都沒理他,姚依蕾還白了他一眼,本來對這個知達理的縣長很有好感,沒想到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柳縣長苦心經營的形象全塌了。 柳縣長訕訕的笑笑,用毛巾擦拭著金絲眼鏡,重新戴,斟了兩杯酒,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道:「裝鬼的事兒,我給大夥兒賠個不是,自罰三杯。」 他滋滋連聲的喝了三杯酒,陳子錕也陪了一杯,打發鑒冰和姚依蕾回房安歇,開門見山道:「財寶的事情不急,反正你挖與不挖,它都在那裡,不會長腿跑了,長翅膀飛了,解決夏大龍才是當務之急,據我所知,他和孫督軍過從甚密,恐怕對我不利啊。」 柳優晉道:「不錯,夏大龍有個過繼的兒子,在省城給孫開勤當副官,他還有個弟弟叫夏大虎的,是孫開勤手下重將,聽說不久前還晉陞了少將旅長呢,夏家在南泰經營多年,根基甚穩,若是能扳倒他,我早下手了,嘿嘿,說句不好聽的,護軍使您真要和他撕開臉干,未必能贏。」 「此話怎講?」 柳優晉道:「夏大龍掌握著縣裡的保安團,家裡又重金聘請了二三十個保鏢,一水的快槍,夏家院牆又高又厚,據說是用糯米汁砌的磚,院子裡有兩口井,常年儲存著糧食和臘肉,把門一關,就是一千個人攻一年,也攻不下來。」 陳子錕鄙夷的笑笑,軍事方面的問題,沒必要和柳縣長這樣的文人探討,對付這種圍牆,一小塊TNT就解決問題了,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解決夏大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那麼依你的意思呢?」 「依我之見,先斬他的臂膀,再砍他的腦袋,掌握大局,無非是一個財權,一個兵權,南泰縣的兵就是保安團,財有兩個進項,第一是城門稅,但凡貨物進城,必須交稅,第二是人頭稅,縣城居民每月都要繳納一定數目的錢來供保安團剿匪用,其實這些錢一多半都進了夏大龍的口袋。」 「您是江北護軍使,有權把保安團的管轄權收過來,收編了保安團,城門稅和人頭稅自然歸了您了,夏大龍的倚仗就少了一半,然後再找幾個苦主到縣衙來告狀,反正夏大龍欠下的血債不少,這個很容易,到時候我來出面,讓夏老爺當庭對峙,屆時您在公堂安排下刀斧手,一聲令下把他拿下,明正典刑,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說完,柳優晉陰惻惻地笑了,還做了一個切瓜的手勢,他的手指很纖細,像是女人手,扮演女鬼比較合適,做這種充滿陽剛之氣的手勢未免有些氣勢不足。 陳子錕也笑了:「柳縣長,你好陰險。」 「承蒙誇獎,我也是被逼無奈,家父死的慘啊,唉……護軍使,您覺得我的計策怎麼樣。」 「妙計,就照你說的辦,來,走一個。」陳子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 第二天,雨終於停了,縣城一片平靜,誰也不知道縣衙後宅曾經發生的故事,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召見了縣保安團團長丘富兆,和他進行了一番坦誠的交談。 「丘團長,你在保安團幹了多久了?」 「報告,干了兩年。」 「兩年就當了團長,年輕有為啊。」 丘富兆很興奮,麻子臉每個坑都綻放開來,他努力學著軍人的派頭挺直腰桿道:「護軍使過獎了。」 陳子錕道:「江北護軍使所屬有一個旅的編制,下面三個團,我看丘團長挺合適的,乾脆到我混成旅當個團長。」 丘富兆一愣,省軍的團長,和縣保安團的團長可不是一碼事,那是正兒八經的校團長,手底下起碼一千條槍,夏老爺的堂弟就是江東省陸軍的團長,回鄉探親都坐八抬大轎,那叫一個氣派,自己做夢都想當那樣的官兒,穿呢子軍裝,挎洋刀,腳蹬馬靴,走到哪兒,大姑娘小媳婦不得圍著自己轉。 「丘團長,丘團長。」陳子錕很納悶,丘富兆怎麼傻笑著流起了口水。 「有!」丘富兆從白日夢中醒來,趕緊立正,擦了擦口水道:「可是夏老爺那邊」 陳子錕道:「夏老爺那邊我自然會去和他說,我今天只是問你的態度。」 「我……」丘富兆一陣遲疑,他是夏大龍的表外甥,長久以來夏大龍對他也算不錯,不錯歸不錯,待遇可不咋地,夏大龍是個守財奴,把錢看的死死的,保安團的團丁們全靠在外坑蒙拐騙混個肚子圓,就連自己這個團長也不例外,每月只有十五塊錢的餉。 「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大老爺們痛快點!」陳子錕喝道。 「小的願意!」丘富兆一挺腰板。 「好!今天中午醉仙居,我請,讓兄弟們都去,不醉不歸。」陳子錕笑的陽光燦爛。 丘富兆也嘿嘿的笑了。 中午,保安團的幾個小頭目全都到了醉仙居,陳子錕讓趙玉峰陪他們喝酒,南泰縣的酒菜相當便宜,一塊大洋就能吃整桌的菜,白酒更是管夠。 「弟兄們,可勁的造,別給咱大帥省錢。」趙玉峰一腳踩在板凳,端著酒碗,臉紅脖子粗的嚷嚷著。 保安團的弟兄們也喝的醉醺醺的,七嘴八舌道:「趙副官,講究!以後有用的著兄弟的地方,水裡火裡一句話。」 趙玉峰道:「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都是第七混成旅的正規軍,誰也別跟誰客氣。」 「對,都是一家人!」 …… 「草他娘的!敢收編老子的隊伍!」夏大龍將一隻白瓷碗狠狠摔在地,滿地碎片,僕人們噤若寒蟬。 「老爺,我沒他的當,什麼團長不團長的,我才不稀罕。」丘富兆正氣凜然道。 「好,不枉舅舅沒白疼你一場,下回我幫你說說,調到省城先當個營長,慢慢往升,要不了幾年就能當團長。」夏大龍是行伍出身,自然懂得籠絡人心。 丘富兆啪的一個立正:「多謝老爺,哦不,多謝舅舅。」 「行了,你下去。」夏大龍擺擺手。 「舅舅,明天還請他的客麼?」丘富兆問了一句。 「請,請帖都發出去了,還能收回不成。」夏大龍道。 「知道了,我下去了。」丘富兆剛出門,又迎面碰見夏小姐,頓時訕笑道:「表妹。」 夏小姐略一點頭,進屋去了。 丘富兆心裡狂喜,她和我點頭了,她和我點頭了,喜滋滋的去了,差點撞院子裡的桂樹。 …… 第二天傍晚,陳子錕帶著兩位夫人到夏家大宅赴宴,十二個衛兵緊隨其後,夏家張燈結綵,歡迎貴客駕臨,夏大龍特地穿了一身拷綢的長袍,親自到門口迎接,將貴賓請到客廳,分賓主落座。 一個明眉皓齒、陰丹士林裙裝的女學生走了進來,夏大龍笑道:「女兒,還不快來見過護軍使和兩位夫人。」 夏小姐落落大方,走過來自我介紹道:「護軍使好,夫人好,我叫夏景夕,在省城女子師範學。」說著話,一雙鳳眼掃過陳子錕,今天陳大帥沒穿軍裝,而是一件白色西裝,風流倜儻溢於言表,兩位夫人更是如花似玉,珠聯璧合。 鑒冰和姚依蕾分別和夏景夕握了手,還贈送她一瓶法國香水,她倆都感覺能在這窮鄉僻壤見到如此美麗大方的女孩子,簡直就是天的恩賜,不過這麼可愛溫柔的女孩竟然是夏大龍的女兒,真是讓人又有點歎息。 「以後夏小姐可以經常來找我們玩。」姚依蕾道。 「一定去,我正愁沒人玩呢。」夏景夕很開心,笑的很甜,一旁的丘富兆看的都迷醉了。 夏大龍乾咳一聲:「小夕,大人談正事,你回去溫習功課。」 夏景夕有些不高興,但發覺今天爹爹的臉色有些嚴肅,便乖乖下去了。 夏大龍道:「今天陳大帥和兩位夫人賞臉,我夏某人很高興,我給你們預備了北京海都吃不到的好玩意,來人啊,菜!」 傭人們先抬了四個小圓桌,每人面前擺了一個,圓桌很古怪,中間有個窟窿,不知道派什麼用場。 「這是做什麼?吃火鍋麼?」姚依蕾納悶道。 「夫人稍等,馬揭曉。」夏大龍豪爽的笑道,拍拍巴掌,傭人抬進來四個籐條編的籠子,裡面各裝著一隻猴子,猴子驚恐萬分,在籠子裡竄下跳,吱吱怪叫。 「這道菜,叫活吃猴腦。」夏大龍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無比。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七章馬上封侯 活吃猴腦,光聽這名字就夠滲人的了,再加夏大龍陰森的口氣,更讓人渾身不舒坦- 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夏家客廳裡光線黯淡,兩個僕人泥塑般站著,氣氛無比怪異,夏大龍端起茶碗,悠然吹拂著熱氣,介紹道:「這道菜可不簡單,別說最先局的廚子做不來,就是省城的廚子也沒這個能耐,我給你講講怎麼個吃法,護軍使,有沒有興趣聽啊?」 陳子錕冷笑道:「說說看。」 夏大龍道:「把活猴子的腦袋嵌在桌子,讓它動彈不得,然後把頭的毛髮剃掉,用鑿子撬開頭蓋骨,拿一壺滾水澆下去,腦花登時就燙熟了,這時候客人就可以用勺子舀著趁熱吃,不需用醬油香醋芝麻油等佐料,這道菜講究的就是一個鮮字,一邊聽著猴子的吱哇亂叫,一邊享用著美味佳餚,豈不快哉。」 鑒冰差點嘔吐出來,急忙用手帕掩住嘴巴,姚依蕾快人快語,道:「太殘忍了,太不人道了。」 夏大龍哈哈大笑:「夫人此言差矣,猴子又不是人,談何人道不人道。」又指著籠子裡體型最大,張牙舞爪的一隻猴子道:「護軍使,你看這個猴子有何特別之處?」 陳子錕笑道:「這是一隻公猴子。」 夏大龍道:「護軍使好眼力,不過這廝不但是只公猴子,還是隻猴王呢。」 「猴王?」 「對,猴王,大青山有不少猴群,猴群裡只有一個猴王,獨享猴群裡的母猴,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年輕的公猴挑戰猴王的地位。」 陳子錕道:「那麼說,這就是一隻被趕下王位的老猴王了?」 「哈哈,錯,這是挑戰成功,又被老猴王設計趕下來的新猴王,這隻猴子雖然年輕力壯,氣勢正旺,但薑還是老的辣,老猴王利用獵人的陷阱,把新猴王給坑了,這新猴王,還沒威風幾天呢,卻成了宴席的一道菜,護軍使,你說有趣不有趣?」 「哈哈哈,果然有意思。」陳子錕仰天大笑,夏大龍這話明擺著是在影射自己,沒想到一個鄉下老軍頭,還會玩這樣的心理戰術。 話語裡已經帶了些刀光劍影,鑒冰和姚依蕾都是聰明人,自然聽得出來,今天這個宴,怕是鴻門宴啊,她倆戰戰兢兢,不時看看夏大龍,又看看陳子錕,後悔來赴這個宴。 「來來來,光顧著說閒話,開席。」夏大龍招呼道,傭人將猴王提了出來,鎖在夏大龍面前的圓桌下面,只露出一顆腦袋來,猴王呲牙咧嘴,好不猙獰,傭人用剃刀慢條斯理的將猴王頭的毛髮剃掉,露出頭皮,又呈一套銀質的餐具來。 這套餐具是專門打造的,包括鑿子,小錘,小刀、鋸子、勺子等物件,夏大龍道:「我先來,給你們做個樣子,來人吶,菜。」 一個盛滿沸水的銅水壺被提了來,這是燙腦花的必備之物,傭人拿起鑿子和小錘,瞄準猴王腦袋就要鑿下去,鑒冰和姚依蕾扭頭不忍看,籠子裡剩下三隻猴子更是竄下跳,吱吱慘叫。 「啪」就在鑿子落下去的一瞬間,陳子錕出手了,擺在面前的酒杯飛了出去,正中傭人拿著鑿子的手,手腕吃疼,鑿子落地,酒杯也落在地,頓時四分五裂。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四面八方奔來一幫穿黑衣服的人,手裡都端著快槍,正在廂房裡用飯的大兵們也不含糊,當即就掀了桌子,端起步槍拉了槍栓,和黑衣人對峙起來。 陳子錕不動聲色,悠然端起茶杯吹拂著熱氣:「夏老爺,這是唱的哪一出?」 丘富兆從外面進來,看到這一幕頓時愣了,但還是疾步前,趴在夏大龍耳畔道:「閻參謀長帶兵把咱們宅子圍了。」 夏大龍略有尷尬,本來是計劃摔杯為號,擇機殺掉陳子錕的,不過看來有些難度,這位護軍使剛才露了一手暗器功夫,此人絕非等閒,再說了,真撕開臉,人家手底下還有一百多號人槍呢,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買賣可不划算。 「你們幹什麼,誰叫你們出來的!」夏大龍呵斥道。 黑衣漢子們是夏大龍僱傭的保鏢護院,聽到主人呵斥,他們迅速退了下去,陳子錕也擺擺手:「放下槍,夏老爺請客,動刀動槍的成何體統。」 又對夏大龍道:「公署裡還有些事務尚未處理,今天就不叨擾了,這幾隻猴子,我看還是放了,畜生也是生靈,少造些殺孽,將來少不定能從十八層地獄提到十七層哩。」 這話說的也是夠直白,夠陰損,不過和夏大龍這種人說話,就得這麼直接,這樣他才能聽得懂。 「也罷,這幾隻猴子就送給護軍使放生去。」夏大龍道。 酒宴還沒開始就草草結束,陳子錕起身一拱手:「夏老爺,謝謝你的款待,下回我請。」 拱手的時候,夏大龍分明看到他西裝腋下藏著一把手槍,擊錘大張,處於待機狀態,不禁捏了把汗,人家是有備而來啊,真打起來,恐怕第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出了夏家大宅,閻肅帶著一個排的兵正在門口等著,見陳子錕出來,立刻前問道:「沒事?」 「夏大龍想唱一出鴻門宴,沒唱好,演砸了。」陳子錕笑道,將巴拿馬草帽戴在頭,高天陽光燦爛無比。 四隻猴子被陳子錕帶走了,夏家大宅恢復了平靜,這一局,夏大龍輸了,他枯坐在椅子裡,臉陰霾漸多,忽然夏景夕跑進來:「咦,客人怎麼走了,你們這麼快就吃完了?」 夏大龍勉強笑道:「是啊,他們有事先走了,乖女兒,你找爹有什麼事?」 夏景夕道:「爹,我想明天出去玩,去廟裡燒香。」 夏大龍有些不耐煩:「去,讓管家給你派四個護院跟著。」 …… 縣衙後宅,四隻裝著野猴子的籠子一字排開,鑒冰和姚依蕾拿著零食往裡面塞,猴子們狼吞虎嚥的吃著,哇哇亂叫,興奮的不得了,那隻猴王很通人性,居然會學人作揖拱手,惹來一陣陣笑聲。 「咱們留著養。」姚依蕾興高采烈提議道。 鑒冰當即反對:「不行,養貓養狗也就罷了,猴子也萬萬養不得,這種動物太調皮,真要弄四隻猴子在家裡,這日子就別過了。」 陳子錕贊同鑒冰的說法,這幾隻猴子還是放生比較好,事不宜遲,姚依蕾天性喜歡小動物,晚一點放的話怕是就捨不得了,陳子錕當即帶人扛著四隻籠子出城放生。 猴子是大青山的猴子,跑到大青山去放生顯然不行,好在出城就是荒郊野外,在這兒放生也未嘗不可,陳子錕拿了一柄斧頭將籠門砍開,三隻猴子竄出籠子,頭也不回的跑了,可那只頭毛被剃掉的猴王也不走,吱吱呀呀的叫著,在陳子錕馬前竄下跳。 「你不願意走?」陳子錕奇道。 猴子又是一陣亂叫,指指光溜溜的頭皮,滿眼流淚。 王德貴道:「這畜生知恩圖報哩,大帥不如收了它。」 陳子錕哈哈大笑:「好,馬來。」 猴子喜不自禁,抓耳撓腮,竄陳子錕的馬背,趴在馬鞍前面,跟著一同回城去了。 進城門的時候,保安團的團丁們和一幫老百姓都圍著看熱鬧,護軍使馬背竟然有一隻活猴子,這可是西洋景,不過很快就有人悟出其中的道理,讚道:「這是馬封侯哩。」 不經意間,陳子錕為自己做了個活廣告,鄉下人就信這種四六不靠的說法,很快就有謠言說,新來的護軍使前途無量,將來是要做督軍,做大帥的,抱緊他的大腿,準沒錯。 當晚,陳子錕又讓參謀長在醉仙居擺了一桌,宴請保安團的兄弟們,邀買人心這種事兒,本身沒啥難度,關鍵就看捨不捨得下本錢,投感情。 …… 縣衙後宅從此多了一個新成員,這隻猴子被陳子錕命名為小悟空,假山和院子裡的兩棵桂樹是它經常活動的場所,小悟空興許是在夏家被嚇破了膽,竟然沒有尋常猴子那樣調皮,反而非常乖巧,還會學人掃地,頭腦更是聰明,有一次姚依蕾踢毽子踢到房頂,隨手一指,小悟空三下兩下就爬去拿了下來,獻給夫人邀功請賞。 家裡多了這樣一號人物,寂寞無聊的時光總算是好過了一些,兩位夫人閒著沒事,在縣城招搖過市,後面跟著四個小丫鬟,抱著貓和狗,猴子打著陽傘跟著,老百姓們早已見怪不怪,遇到了還客客氣氣打聲招呼。 路邊茶攤棚子下,兩條大漢蹲在椅子喝茶,頭頂著大斗笠看不清臉。 「是哪個?」 「穿綠衣服那個。」 「嗯,挺俊的,看走路的架勢,還是個雛兒。」 「別扯犢子了,趕緊的。」 兩人在桌放了幾個銅錢,壓低斗笠尾隨而去,走到近前,其中一人猛撲過去,將姚依蕾抗在肩就跑,頓時一片尖叫,猴子最先反應過來,猛撲過去撕咬,卻被另一人扯下來甩到一邊。 路邊停著兩匹馬,斗笠客翻身馬,直奔城門而去,守門的團丁急忙前阻攔,斗笠客拔出駁殼槍朝天打了三槍,團丁們嚇得縮了回去,眼睜睜看著兩匹馬絕塵而去。 堂堂護軍使的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縣城大街,居然被土匪劫走了。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八章一場虛驚 鑒冰也算經過大場面的,這次還是嚇傻了,她本以為南泰縣雖然土匪橫行,但縣城裡總歸是安全的,誰能料到光天化日的,兩個土匪竟然衝進城裡來搶人,搶得還是護軍使的夫人- 一行人全是女眷,丫鬟老媽子啥的,一點戰鬥力也沒有,而且事情太過突然,誰也沒反應過來,最先衝去的竟然是小悟空,平時姚依蕾對它很好,這畜生護主心切,又抓又撓的,被甩到路邊石頭昏了過去。 土匪來得快,去的也快,逕直縱馬衝出城門,團丁們忙不迭的從子彈帶裡摘子彈往槍膛裡填,等槍打響的時候,兩匹馬早不見了蹤跡。 陳子錕得報趕來,來不及責備,匆匆問了土匪的樣貌,當然誰也沒看清楚,只說是戴了斗笠,騎了兩匹棗紅馬。 兩個排的官軍追了出去,土匪留下的馬蹄印很清晰,一直向西北方而去,可是追到大王河卻失去了蹤跡,很明顯,土匪趟水而去,但是到底往哪個方向走,誰也猜不出,無奈只好兵分兩路繼續搜尋。 陳子錕心急火燎,後悔莫及,土匪實在太猖狂了,居然敢進城綁架,自己也是太疏忽,竟然不派兵保護夫人,哪怕王德貴李長勝中的任何一個跟在旁邊,土匪也不會走的這麼輕鬆。 這是姚依蕾第二次被綁架了,回是在北京香山被河北土匪綁的,這回是被南泰土匪綁的,陳子錕深信,人的好運氣只能用一次,尤其在遇到同樣的劫難時,這回姚依蕾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直搜尋到夜裡也不見蹤跡,人困馬乏,大兵們怨聲載道,陳子錕看看懷表,人已經被綁走五六個鐘頭了,恐怕已經回到山寨了,再在外面搜尋也毫無意義,不如回縣城等待消息。 一隊兵馬垂頭喪氣回到縣城,大兵們回營房吃飯睡覺,陳子錕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後宅,鑒冰迎面本來,滿臉都是喜色:「蕾蕾沒事,已經回來了。」 「什麼!」陳子錕大吃一驚,衝進房間一看,姚依蕾果然好端端的正坐在床邊查看小悟空的傷勢呢。 看到陳子錕進來,姚依蕾眼眶裡立刻含了淚,大叫一聲撲了過去,趴在陳子錕肩頭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陳子錕肩膀都濕了,好不容易勸住了,問她道:「誰把你綁去的,又是怎麼回來的?」 姚依蕾道:「有人在半路把我救了,那人沒走,等著你呢。」 陳子錕一凜:「人在哪裡?」 「在客廳。」 陳子錕急忙轉往客廳,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正倒背著手,欣賞牆的字畫。 「這位兄台怎麼稱呼?」陳子錕抱拳道。 那人一轉身,眉宇間英氣勃勃,臉一道淡淡的傷疤,更顯男兒本色。 「小弟姓陳,名壽,字興武。」 陳子錕知道這個名字,南泰縣著名匪首陳壽,夏大龍的仇家,在青紗帳伏擊自己的就是他。 「哦,原來是陳大當家,我夫人怎麼落到你的手裡?」陳子錕坐了下來,不鹹不淡的問道,姚依蕾這邊被綁,那邊就被送回來,不由得不讓人懷疑這裡面有什麼貓膩。 陳壽道:?「說來也巧,今天下午我帶著兄弟們出去做買賣,正好遇到倆老夥計從城裡做買賣回來,還帶了張花票,哦,就是尊夫人了,本來按道規矩,我不該這個閒事,可是尊夫人對我陳家有恩,我就勸這倆老夥計把人放了,怕護軍使擔心,麻溜的送過來了,事情就是這麼個經過。」 陳子錕道:「原來如此,拙荊對你們陳家有恩,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陳壽道:「我有個弟弟,叫雙喜,是夫人救了他。」 這下陳子錕明白了,原來那個小土匪是陳壽的弟弟啊,不過救他的人分明是自己,怎麼變成姚依蕾了,不過這不是問題所在,總之人安然無恙的回來了,自己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 「陳老兄,吃了麼?」陳子錕道。 陳壽一愣,隨即毫不客氣道:「晚飯沒吃。」 「沒吃就一起吃,能喝酒麼?」 「能。」 「來人呀,擺宴,拿兩罈好酒來。」 片刻之後,酒菜俱全,時值夏日,不用炒菜燒菜,全都是現成的下酒涼菜,鹵驢肉、醬肘子、炸金蟬,拍黃瓜、涼拌花生米,酒是南泰名酒透瓶香。 陳子錕把姚依蕾也叫了出來陪坐,席間姚依蕾講述了發生的事情。 土匪將她綁架之後,逕直出城向西逃竄,中間有一段是在河裡走的,想必是為了掩蓋蹤跡,在經過苦水井的時候,遇到了陳壽的桿子,南泰的土匪們各有勢力範圍,但是縣城的買賣,誰都可以做,陳壽本來打算放他們過去,但恰巧雙喜認出姚依蕾來。 雙喜在縣衙後宅見過姚依蕾,當時是在高燒之中,恍惚間還以為是了天庭,見到了仙女,現在見到救命恩人被人綁了,哪能袖手旁觀。 陳壽也不含糊,聽弟弟一說,當即把人攔下,都是一條道混的,他也仗著人多欺負人少,親自陣和對方比試,比槍法,比拳腳,比臂力,終於險勝,贏下了姚依蕾。 這段故事從姚依蕾口中說出,雖然語言貧乏不夠生動,但陳子錕完全可以想像當時的場面之激烈。 「敢問陳大當家,劫走我夫人的,是哪路人馬?」陳子錕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敢在太歲頭動土。 陳壽卻道:「我是認識他們,但我不能告訴你,這是江湖道義,請陳大人海涵。」 陳子錕點點頭,並不勉強。 酒足飯飽之後,陳壽起身告辭:「陳大人,咱們之間的賬兩清了,從此誰也不欠誰,告辭。」 陳子錕道:「且慢,賬還沒結清。」 陳壽眉毛擰了起來:「陳大人還想留人?」 陳子錕道:「來人啊,把禮物抬來。」 一隊大兵抬來十個長條木箱子,陳子錕親自拿撬棍撬開一個,裡面填滿刨花,一支漢陽造步槍靜靜的躺在箱子裡,槍機塗滿了黃油,槍筒閃著藍幽幽的光,槍托和護木是棗紅色的,嶄新透亮。 陳壽不由自主的嚥了口唾沫。 「這十桿步槍,是我酬謝陳大當家的,你要是還看的過眼,就請收下。」 陳壽焉能不要,他目前最缺的就是快槍,就算是老掉牙的土炮他都當成稀罕物,何況是這種嶄新的傢伙,在南泰,槍比什麼都重要,有了槍,就有了一切,糧食、大洋、女人。 「陳大人,謝了!」陳壽一抱拳。 「不客氣。」陳子錕回了一禮。 雖然天色已晚,但是現在守城門的團丁們已經被陳子錕喂熟了,護軍使一聲招呼,還不顛顛的開門,十桿步槍裝在馬車,連同滿滿一箱子彈被運出城去,陳子錕親自護送著走了二里路,小樹林裡鑽出一夥土匪,領頭的正是雙喜,顯然已經等了很久。 「恕不遠送了。」陳子錕拱手道。 「後會有期。」陳壽也一拱手,命人卸了車的箱子,消失在夜幕中。 回到縣衙後宅,天又開始落雨,陳子錕猶豫了一番,還是敲響了姚依蕾的房門,小丫鬟來開的們,低眉順眼道:「老爺好。」 「你下去。」陳子錕打發了小丫鬟,進了屋,看到姚依蕾和衣半躺在床,手邊放著一把雙筒獵槍,看來這回她是真留下心理陰影了。 「你怎麼來了,大半夜的,也不怕人說閒話。」姚依蕾的臉有些紅,雖然她頂著一個護軍使夫人的頭銜,其實到現在還沒圓房呢,三個人各有臥室,名義是分開睡的。 陳子錕坐到了床邊,拉著姚依蕾的柔荑道:「我來看看你,都是我不好,讓你受驚了。」 「我沒事,被土匪們綁啊綁的早就習慣了。」姚依蕾故意這樣說,還側過身去,把後背亮給陳子錕。 「我陳子錕對天發誓,絕對不讓你再受任何委屈,有違誓言,天打雷劈……」話沒說完,姚依蕾急忙轉過身來,掩住陳子錕的嘴:「別說這些不吉利的。」 「那你相信了?」 「嗯,我沒事了,你去陪鑒冰。」 「哪有,我這些天都是自己睡的。」陳子錕徒勞的狡辯著。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狐狸精夜裡的那麼響。」姚依蕾撇嘴道,臉更紅了。 陳子錕驚道:「你還去聽牆根了?」 「哪有,是小翠去聽的,回來告訴我的。」姚依蕾把頭深深低下,很難為情,小翠是她的貼身丫鬟,很聰穎秀氣的一個小女孩。 「小翠才十三四歲,你就讓她幹這個?」陳子錕誇張的瞪大了眼睛,一口吹滅了蠟燭,屋裡一片漆黑。 「不要過來哦,我有槍。」 「我也有。」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處刪減一千八百二十五字 …… 第二天,姚依蕾一午沒起床,午飯都是送到房間裡吃的,鑒冰親自前去探視,她是過來人,頓時明白昨夜發生了什麼事,雖然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但心裡還是有些不舒坦。 「姐姐,聽說你生病了,妹妹特來探望,給你帶了兩個西瓜,在井裡冰鎮過的,吃點解解暑氣。」鑒冰讓丫鬟搬出兩個大西瓜,切開來一看,紅瓤黑子,熟的剛剛好。 「我不愛吃西瓜,讓小悟空吃,這小畜生忠心著呢,比人強。」姚依蕾一擺手,猴子竄了過來,抱起一片西瓜跑到牆角大快朵頤起來。 鑒冰知道姚依蕾是在譏諷自己,土匪搶人的時候應對不力,可那種環境下,自己又能做什麼。 一陣尷尬,正要起身告辭,忽然陳子錕進來了,道:「都跟我走。」 兩位夫人來到院子裡,只見遠處擺著一排小西瓜,桌放著兩把手槍和一大盒子彈。 「今天不把這盒子彈打光,不許吃飯。」陳子錕道。 第四卷軍閥第四十九章取消治安捐 兩把手槍都很小巧,一把是張學良送的花口擼子,一把是從閻參謀長那裡借來的槍牌擼子,用的子彈相同,口徑都是七六五,民間有雲,一槍二馬三花口,主要是為了順嘴,其實這兩把槍的性能威力不相伯仲,做工都是極其精良。 槍擺在桌子,空彈夾抽出來放在一旁,陳子錕道:「從今天開始,教你們用槍,先從手槍開始練。」 鑒冰道:「我會用,不用學了。」 陳子錕一瞪眼:「是誰幫你裝的子彈,是誰幫你拉的槍栓,五步之外站著的人,你能打中麼?」 鑒冰撅著嘴不說話了。 「聽我口令,從裝子彈開始學,每人拿一把槍,把子彈往彈夾裡裝。」陳子錕親自手把手的教兩位夫人學用手槍,可女人天性不喜歡武器,隨便玩玩還行,真要刻板的學習起來,未免就煩躁了。 「這槍太重了,沉甸甸的拿不動。」姚依蕾也抱怨道,她挑了那把槍牌擼子,其實比她常玩的雙筒獵槍輕多了。 「嫌重,試試這個?」陳子錕一招手,王德貴把盒子炮掏出來,關保險丟過來,陳子錕一把抄住,放在姚依蕾手。 「這個更重,一點不好玩。」姚依蕾道,還是勉強拿起了那把槍牌擼子。 兩位夫人在陳子錕的教導下,裝填子彈,拉槍栓,開關保險,先熟悉了幾遍,然後開始射擊,目標是五米外的大西瓜,可以預料到的是,打空了一匣子彈,無一命中。 「再來!」陳子錕道。 兩女愁眉苦臉,繼續裝填著子彈,小勤務兵陳清鋒在一旁看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陳子錕把駁殼槍遞給他:「你要不要試試?」 陳清鋒接過槍,熟練的打開保險,瞇著眼睛,將槍身放平,瞄準遠處的西瓜勾動扳機,西瓜化作一團紅雲暴裂開來。 「小子,行啊,跟誰學的?」陳子錕很高興。 「跟老王大叔學的,就是沒真開過槍,今天第一回。」,陳清鋒很不好意思的說道。 「不錯,你也跟著一塊兒練得了,不過暫時沒有槍給你。」陳子錕說的是實話,步槍他還剩九十枝,手槍可一把多餘的都沒有。 縣衙後宅,槍聲不絕於耳,為了兩位夫人的人身安全,陳子錕傾囊而授,不大工夫,有著獵槍使用經驗的姚依蕾就漸漸入港,瞇著眼睛,三點一線,屏住呼吸,瞄準目標慢慢扣動扳機,壓到二道火,果斷擊發,子彈呼嘯而出,命中大西瓜,又是紅瓤滿地。 「呀!打中了。」姚依蕾興奮的又蹦又跳。 鑒冰也不甘示弱,舉槍發射,院子裡瀰漫著嗆人硝煙,與此同時,柳縣長帶著四個大兵,正在院子揮汗如雨的挖坑,確切的說,是挖財寶,可是挖了一個又一個的坑,把地皮都翻遍了,還是沒有財寶的蹤跡。 根據柳優晉,也就是曾蛟的說法,他的父親善於斂財,在南泰當了十年知縣,起碼要收入三十萬兩白銀,但有據可查的田產房屋折合銀兩不過二十萬兩,還有十萬兩了無蹤跡。 現如今的有錢人家,有了閒錢總是往天津、海的外國銀行裡存,既安全又能吃利息,當年可沒這麼便利,老派人的做法是在家裡挖地窖,把金銀窖藏起來,土匪來了找不著,革命軍來了搜不到,就算房屋失火燒成白地也不打緊,只要人在就能東山再起。 可是就連每間屋子的地磚都翻開來看了,還是毫無財寶的蹤跡,練完槍法,陳子錕和柳優晉坐到了一起,探討財寶的去向。 「會不會是你記錯了,根本沒這麼多財寶?」陳子錕問。 柳優晉堅決的搖頭:「不會,我查閱了很多卷宗,南泰縣以前可是個富縣,我父親留下的財產絕對不止這麼一點。」 「那會不會是夏大龍拿了?」 「不可能,這麼多金銀出土,消息肯定要走漏,再說了,我調查過夏大龍這十幾年來的開銷,不像是得了一筆橫財的樣子。」 陳子錕犯了愁,他現在手一百五十號借來的大兵,還有丫鬟傭人七八口子,每月光吃飯就是一大筆開銷,眼看坐吃山空,等錢花完,不用夏大龍出手,自己就先完蛋了。 「沒有錢,咱們就鬥不過夏大龍啊。」他歎口氣,忽而又道:「我最近在城外巡視,發現有不少整齊的麥地,怎麼沒人徵收田賦麼?」 柳優晉道:「那是夏大龍的地,南泰縣一半的水澆地都是他家的,誰敢收他的田賦?其實縣裡撂荒的大都是山坡地和鹽鹼地,真正的好地誰捨得撂,現在的局勢是窮人沒地種,大戶不納糧,所以我才說縣裡的稅只剩下城門稅和人頭稅這兩塊了。」 陳子錕奇道:「城門稅就是厘稅,進門的貨物都要徵稅,這個我知道,可是這人頭稅,北京海好像都沒有啊。」 柳優晉道:「沒有就對了,中華民國壓根就沒有人頭稅,這是屆縣長定的治安捐,全縣人口,無論男女老幼,按照人頭每人一份,所以被稱作人頭稅,這筆錢是用來剿匪的,可剿了這麼多年,土匪卻越來越多。」 陳子錕若有所思:「田賦形同虛設,厘稅橫徵暴斂,人頭稅刮地三尺,還有別的稅目麼?」 「有,怎麼沒有,還有印花、爐冶、牙行、當鋪、契紙、酒稅、牛稅、商捐、紙捐、膏牌捐、酒牌捐、煙牌捐、煙酒公賣捐、屠宰稅、菜牛捐之類名目,不過南泰太窮,這些稅目設與不設區別不大,最大頭那一塊,還是人頭稅。」 陳子錕道:「鄉民流離失所,保安團能控制的不過是縣城而已,就算如數徵收,又能有多少錢。」 柳優晉苦笑道:「話是這麼說,架不住人家有法子啊,這治安捐都收到民國三十六年去了,你說這筆錢能少麼。」 「南泰縣的有錢人,到底多不多?」陳子錕忽然提出一個新問題。 「雖然這幾年土匪肆虐,很多田地撂了荒,但架不住底子厚,南泰縣的有錢人都集中在縣城,不過從數量來說,還是窮人多,怎麼,您準備從他們身下手?」柳優晉有些吃驚。 陳子錕點點頭。 「慎重啊,得罪了本地士紳比得罪夏大龍還要命,你寸步難行。」柳優晉急忙勸阻。 陳子錕笑道:「誰說我要吃大戶了,我要免稅,這治安捐荼毒百姓最厲,就拿它開刀。」 「你說什麼?」柳優晉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說,我要取消治安捐。」陳子錕很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 當天中午,南泰四座城門和縣衙大門口都貼了告示,以護軍使的名義宣佈撤銷治安捐,頓時縣城就沸騰了,新來的陳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南泰城內對護軍使的溢美之詞不絕於耳。 「青天大老爺啊。」一些縣民當時就在佈告前跪下涕淚橫流,治安捐對富戶來說不算什麼事,但對這些升斗小民來說,就是沉重無比的枷鎖,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忽然聽聞取消治安捐,簡直就像是陰雨連綿數月,突然放晴的感覺。 「陳大帥是做大事的人!」鄉紳們都這樣說,他們才不在乎這點小錢,他們在意的是,護軍使陳大人終於要和夏大龍開戰了。 治安捐是夏大龍拿來養保安團的錢,切斷了這個來源,保安團就維持不下去,夏大龍在南泰縣都當了十幾年的太皇了,他能忍得下這口氣? 一時間,南泰縣街頭巷尾都談論著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減免稅賦這種事情,通常只有改朝換代或者大災年才能遇到,護軍使初來乍到就放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大招,著實博得不少民心。 不過士紳們依然持觀望態度,茶館裡提籠架鳥的先生們碰到一起都會互相問一句:「年兄,這事兒你怎麼看?」 「依我看,強龍不壓地頭蛇啊。」 「我看也是,薑還是老的辣啊。」 「呵呵,所見略同,略同啊。」 …… 夏家大宅,夏大龍聽到丘團長的報告,不禁冷笑:「免稅,虧他想得出,取消治安捐,保安團誰來養?土匪誰來剿?」 丘富兆道:「老爺,姓陳的說了,取消治安捐,他自有辦法給弟兄們發餉,以後每人每月五塊大洋,逢年過節還有雙餉,我看他是放屁!」 夏老爺冷笑一聲,道:「姓陳的想邀買人心,行,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好好的賣弄一番,來人啊。」 丘富兆湊了來:「老爺,有何吩咐?」 夏大龍將腰帶的玉珮解下來道:「拿這個東西,去找一個人……」 出門的時候,丘富兆看到夏景夕在樹蔭下踢毽子,便停下來看了一會兒,夏小姐發覺他在偷看,乾脆不踢了。 「妹子,踢得真好。」丘富兆腆著臉道。 「是麼?」夏景夕嫣然一笑,丘富兆頓時覺得魂都飛了,渾身骨頭沒二兩重,等他醒過來,人家早走了。 …… 就在陳子錕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卻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澆滅了他所有的熱情。 徐海鎮守使陳調元派人來催促那一連人馬速速回歸建制。 這一百五十號人,可是陳調元的衛隊手槍連,從素質到裝備絕對一流,本來只是負責護送江北護軍使任,卻被陳子錕留下用了,一等不來,而等不來,徐州那邊可急了,南泰這邊不通電報,也沒有郵局,陳調元乾脆派了一個副官帶著自己的親筆信前來詢問原委,順便把兵帶回去。 這下搞得陳子錕很不好意思,人家老陳如此仗義,自己這事兒卻做的有些不地道,這年頭什麼最重要,不是金銀鴉片,也不是槍械大炮,而是忠心耿耿訓練有素的弟兄,這一連人馬,就算再需要,也得還了。 陳子錕寫了一封信說明了情況,又給大兵們發了一個月的軍餉,這才放他們回徐州。 這天黎明時分,一連兵馬開出縣衙大院,靜悄悄的離開了南泰縣城北而去,整座縣城依然在睡夢之中,除了幾隻夜遊的野狗,誰也不知道江北護軍使已經成了真正的光桿司令。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章養匪自重 最近一段時間,龔家和陳子錕走的很近,龔家大少爺龔梓君整天在護軍使公署出來進去,還找裁縫做了一套軍裝穿著,正兒八經的真就當起了參謀。 龔稼軒還應陳子錕要求,從老家龔家廟招了十二個忠厚老實的青壯給護軍使公署當差,每人一身灰色粗布軍裝,腰裡繫條牛皮帶,再背一枝漢陽造,往大門口一站,倒也像那麼回事。 陳子錕還請龔老爺出面,租賃了幾間門面房,恰巧龔家自己就有閒著的房子,便低價租了出去,合同簽了之後,卻遲遲不見開張,不過這事兒誰也沒在意。 丘富兆風塵僕僕的從城外回來,正看到護城河邊的柳樹下坐著倆人,一個是龔家大少爺龔梓君,這小子穿一身藍洋布軍裝,戴了頂大簷帽,人模狗樣的正吹牛呢,坐在他旁邊的是個女學生,白衣黑裙秀氣的很,身段有些眼熟。 仔細一看,丘團長的肺管子都要氣炸了,那女學生不是別人,正是夏景夕。 大小姐啥時候和姓龔的小子攪合到一起去,還一起坐在河邊,傷風敗俗啊!丘團長怒不可遏,剛想去質問,忽然靈機一動,悄悄躲到了樹後,隔著一段距離監視著龔梓君的一舉一動,心中打定主意,只要這小子膽敢動手動腳,就一槍崩了他。 倆人沒有發覺有雙眼睛盯著自己,還在快樂的聊著天,龔少爺還摘了朵藍色的小花,別在了夏景夕的鬢邊。 「好看麼?」夏小姐歪著腦袋問道。 「嗯,好看。」龔少爺用力的點點頭。 「討厭……」夏小姐忽然不好意思起來,面頰兩坨紅暈飛起。 龔少爺有些沉醉,不由自主的就把嘴湊了去。 「我崩了你個***。」丘富兆拔槍就要去,忽聽身後有人喊道:「丘團長,你幹啥呢?」 丘富兆一回頭,只見陳子錕坐在馬笑吟吟的看著自己,趕忙收起手槍:「沒事,沒事。」 「這兩天沒見著你,哪兒耍去了?」陳子錕問道。 「哦……老家有點事,現在已經沒事了。」丘富兆含含糊糊的應付著,心裡一團亂麻,全是大小姐和姓龔的小子。 「哦,有事你說一聲,先走了。」陳子錕一夾馬腹走了,丘富兆再看河邊,哪還有人影。 悶悶不樂的回到夏家大宅,先去向老爺交差,交辦的事情都完成了,作為信物的玉珮也還給了老爺,夏大龍叮囑道:「富兆,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麼?」 丘富兆一陣激動:「我懂,老爺。」 「嗯,你下去。」夏大龍坐在躺椅,水煙袋吸的吐露吐露直響,開始閉目養神,丘富兆心裡泛起一股衝動,想把大小姐和龔家少爺來往的事情報告老爺,可是話到嘴邊又猶豫了。 「怎麼,還有事?」夏大龍睜開了眼睛。 「老爺……哦,舅舅,我想……我也老大不小了,想成親。」丘富兆吞吞吐吐的說道。 「這事兒啊,哈哈,中,看誰家的閨女了,舅舅幫你提親。」夏大龍樂了,眉眼瞇成一條縫,很少能見到他如此舒暢。 丘富兆心裡如同大鼓一樣,砰砰砰直跳,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熊心豹子膽,竟然囁嚅著說道:「那啥……其實……哦不,表妹……表妹有婆家了麼?」 死一般的寂靜。 夏大龍沒說話,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丘富兆,嚇得他大氣不敢出,客廳裡只聽見水煙袋吐露吐露的聲音,氣氛冷的像冬天。 半晌,夏大龍終於緩緩說道:「你表妹是洋學堂的,將來起碼要嫁個督軍旅長什麼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看夏家窪老六家的三女兒不錯,屬相和你也登對,趕明兒我給你做個媒,把她娶過來。」 話說到這個份,丘富兆還有啥可說的,點頭哈腰道:「謝謝舅舅,我回去了。」 「去。」夏大龍擺擺手打發了這個表外甥,心裡卻很不自在,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後代,唯一親生的夏景夕是個閨女,繼承不了家業,雖然從本家兄弟那裡過繼了一個兒子,現在跟孫督軍當副官,也算有出息,但畢竟不是自己的骨血。 沒有兒子,夏家本家子侄裡面,也沒有出類拔萃的人物,所以才啟用了表外甥丘富兆,這小子不算多機靈,但生的孔武有力,忠心耿耿,再加丘家是小姓,不易造成尾大不掉之勢,倒也勉強堪用。 丘富兆今年有二十八還是二十九了不甚清楚,因為長了一張麻皮臉,至今沒有娶親,按照憑著這幾年當保安團長的積蓄,也不是娶不著老婆,萬沒想到他居然看中了自己的閨女,而且還狗膽包天的當面提了出來。 「表妹有婆家了麼?」丘富兆這句話依然迴盪在夏大龍的耳畔,氣的他眉毛直跳,若是在以前,他早就跳起來揍人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縣城裡來了個黑魚精陳子錕,已經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時代了,而丘富兆身為保安團長,好歹還有些作用,萬一把他撕開臉了,逼到陳子錕那邊就不好了。 …… 丘富兆很高興,因為自己終於敢在老爺面前說出心裡話了,算得是揚眉吐氣,雖然老爺沒答應,但也沒暴怒,說明自己在老爺心裡的地位還比較高,而且這事情還是有餘地的。 他興高采烈,不知不覺就往後宅走了,直到走到小姐繡樓旁邊才驚覺,這是外人嚴禁進入的內宅。 不過我也不算外人,我是老爺的表外甥啊,丘富兆很輕鬆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乾咳一聲,拉拉小褂下擺,問路過的丫鬟:「小姐呢?」 「誰找我?」夏景夕從房裡出來,看到丘富兆有些驚訝,「你來做什麼?」 丘富兆有些尷尬,撓了撓頭,忽然想到一個話題,便神神秘秘道:「表妹,我來勸你一句,千萬別和龔家那小子來往。」 夏景夕忽然柳眉倒豎:「我的事情要你管!」 丘富兆看看周圍,小丫鬟們都用嘲笑的眼光看著自己,便有些羞怒了,道:「小姐,河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夏景夕抱著膀子,鄙夷的看著丘富兆,冷冷道:「看見又怎麼了?」 「表妹,你別誤會,我可沒在老爺……舅舅面前提半個字,我就是想給你露個底,姓陳的是兔子尾巴長不了,龔家少爺和他們混在一起,也得跟著遭殃,你和他來往密切,到時候也好不了,等大軍一到,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夏景夕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因為一向被自己視作文盲的丘富兆拽出了一句成語,而是因為前面一句。 「你說什麼,什麼大軍一到?」夏景夕追問道。 丘富兆發覺說走了嘴,趕緊掩飾:「沒什麼,那啥,表妹你小心著點就行,我先走了。」 …… 護軍使公署,龔梓君匆匆而來,他身的軍裝是縣裡裁縫做的,四個口袋的位置和扣子都不甚標準,但在縣民眼裡那就是正兒八經的軍官,一點不摻假。 二堂門口戳著倆衛兵,見龔梓君來了趕忙立正敬禮是用左手敬的,這些鄉民愚鈍的很,即便經過半個月的訓練也分不清左右,更別說擺弄步槍了,槍栓保險這些東西實在是太複雜了,在他們手裡只能當燒火棍用。 要在平時,龔梓君肯定要糾正一番,可今天他只是匆匆還禮就進了二堂,找到陳子錕道:「護軍使,大事不好了。」 縣衙二堂現在是江北護軍使公署的簽押房,陳子錕和閻肅都在這裡辦公,聽了龔梓君的話,閻肅趕忙站起:「怎麼回事,慢慢說。」 「夏大龍調集人馬要對我們下手了。」龔梓君道。 「什麼時候,多少人,哪裡收到的消息?」 「夏景夕告訴我的,不清楚多少人,只知道是大軍出動。」龔梓君嚥了口唾沫,很緊張,他畢竟只是個大學生,沒經歷過軍機大事。 「夏家大小姐又是從哪裡得到的情報?」閻肅皺眉問道。 「是丘富兆告訴她的,剛才她派丫鬟偷偷送口信給我,情報絕對可靠,護軍使,參謀長,快想辦法。」龔梓君又擦了把額的汗,焦急萬分。 閻肅鎮定自若,攤開一張地圖道:「難道是孫開勤要調兵對付我們?不應該啊,如今直系如日中天,舊皖系絕不會趁這個節骨眼挑起矛盾,如果省軍渡江北吞掉我們,就是給吳大帥興兵南下最好的借口。」 陳子錕道:「未必是省軍,也可能是土匪。」 閻肅倒吸一口涼氣道:「好一招借刀殺人,只是夏大龍乃一鄉紳,何以調動土匪?」 陳子錕道:「南泰縣境內土匪橫行,縣城不過百十個團丁,何以固若金湯?」 閻肅道:「你是說,養匪自重?」 陳子錕點點頭:「不這樣做,怎麼搾那些富戶的銀子,怎麼把治安捐收到民國三十六年去,南泰縣的土匪,不敢說全部,起碼有幾股大的,是和夏大龍有勾結的。」 閻肅頓足道:「那一連兵走的太不湊巧了,倘若他們在,咱們也能從容應對,現在手底下連個兵都沒有,怎麼抵禦土匪,不如三十六計走為。」 陳子錕道:「晚了,今天我在城門口巡視的時候遇見丘富兆,他這兩天都沒在縣城,想必就是聯絡土匪去了,這會兒光景,土匪怕是已經在路了,走已經來不及了。」 正說著,一個團丁氣喘吁吁前來報告:「大人,城門外發現大股土匪!」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一章土匪來了 土匪真來了,當陳子錕帶著一干人等趕到南門的時候,只見百十個土匪正在城門外的空地歇腳,或坐或蹲,或抽煙喝水,或低頭打盹,悠閒的就像在自家院子裡一般。 吊橋早就拉起來了,守城的團丁戰戰兢兢蜷縮在垛口後面,陳子錕大怒:「怕什麼,土匪還在外面呢!」 團丁道:「大人,土匪槍法好,俺們不敢冒頭,一冒頭就挨槍子。」 「放屁,有那麼邪乎?」陳子錕冷笑一聲,站到了垛口前。 就聽「啪」的一聲,陳子錕的軍帽飛了,再看下面,一個頭戴斗笠的年輕人單手舉著一枝毛瑟步槍,臉洋溢著驕傲的笑容,土匪們聒噪起哄,紛紛叫好。 這個年輕土匪是老熟人了,正是在殺虎口劫道的梁茂才,沒想到這小子的槍法這麼好! 城頭一群人臉色煞白,閻肅忙道:「護軍使,趕快迴避。」 陳子錕不怒反笑:「好啊,給我個下馬威,拿槍來。」 王德貴遞過來一枝成色甚新的步槍,陳子錕接過來嘩啦呼啦拉著槍栓,檢查著槍膛,點點頭,拿了一排尖頭七九子彈壓進彈膛,推彈膛,朝下面瞄了瞄,砰的放了一槍。 子彈打在空地,濺起一團小小的煙塵,土匪們愣了片刻,隨即哄堂大笑起來,梁茂才更是敞著懷哈哈大笑,裸露著古銅色的胸膛和堅實的腹肌,根本不把城頭黑洞洞的槍口當回事。 沒等他們笑完,第二槍就打過來了,正中梁茂才頭的斗笠,那是一頂高粱篾子編的斗笠,刷了一層桐油,遮陽擋雨,土匪們都喜歡戴,幾乎是南泰綠林的標準裝備之一。 斗笠被子彈掀了起來,在空中翻了幾個滾,又被風吹到了護城河裡,梁茂才大怒,舉槍回射,他還在拉槍栓呢,城頭的第三槍就響了,正打在梁茂才手中的步槍,巨大的力量讓步槍脫手而出,飛到十幾米外的地。 所有的土匪都不說話了,官軍中竟也有槍法如此精準之人,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操!」梁茂才罵了一聲,他的虎口被震裂了,生疼,不過依然毫無懼色,逕直走向自己的步槍。 就在他俯身去撿步槍的時候,第四槍響了,又把步槍打飛了幾米,機匣也被打碎了,彈簧亂飛,這把槍是不能用了。 梁茂才吐了口唾沫,沖城頭豎起了大拇指:「打得真準!」 陳子錕現身,手中的步槍冉冉冒著青煙,大聲回道:「梁茂才,你個***不是在殺虎口做買賣的麼,怎麼保險費收到我南泰縣城來了?」 梁茂才朗聲答道:「大人,俺們窮的吃不飯了,不得已到縣城來打打秋風,還請大人打發點。」 陳子錕道:「放你娘的狗屁,你霸著殺虎口,日進斗金的,還吃不飯,趁早給我滾,惹惱了我,一槍崩了你個龜兒子。」 梁茂才也不惱,道:「不給是,咱們走著瞧。」說罷大搖大擺的走了,土匪們也各自馬,圍著南泰縣城呼嘯而走,邊走邊發出尖利的忽哨。 百十個土匪,四五十匹騾馬捲起的煙塵有十丈高,忽哨傳到城內,百姓莫不驚恐,陳子錕更是大怒,喝令開炮轟擊。 無人響應,誰也不會操作那三門前膛火炮。 「媽了個巴子的,我來。」陳子錕捲起袖子親自陣,可找到了炮彈,火藥箱子卻不見了。 「火藥呢?」 「這幾天潮,火藥箱子讓丘團長拿走了。」 「丘富兆呢,死哪去了,把他叫來!」 團丁顛顛的去了,半晌來報:「丘團長告假,說拉痢疾,打擺子,來不了。」 「別人呢,土匪圍城,怎麼保安團一個個都不見人影?」陳子錕已經意識到一絲不妙了,那些隊長隊副們平時喝酒的時候拍著胸脯叫的山響,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水裡火裡一句話,關鍵時刻全都拉稀擺帶,不過也怨不得人家,自己初來乍到,幾頓酒飯都焉能收服別人。 「都病了……」那團丁頗有些心虛的說道,一百多號人的保安團,如今就剩下十來個老弱病殘站在城牆,這些人不是丘富兆的親信,也不是陳子錕的人,屬於被遺忘的角落。 什麼時候病不好,這個節骨眼全病了,保安團在丘富兆的帶領下集體撂挑子,這是成心給自己眼藥啊,陳子錕吩咐這些團丁緊閉城門,一有消息立刻來報,下城回公署去了。 護軍使公署門口聚集了一大群百姓,領頭的是縣裡的士紳們,見陳子錕來了,便紛紛詢問事態進展,陳子錕故作輕鬆道:「些許毛賊聒噪罷了,大家不必擔憂。」 士紳們才不相信他的話,昔日土匪騷擾縣城,保安團又是放槍又是開炮的,不大工夫就能把土匪攆跑,今天怎麼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城外槍聲不絕於耳,馬蹄聲跟打雷似的,誰能安心。 「陳大人,快派兵出城剿匪啊。」 「陳大人,俺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靠你保全了。」 「陳大人,救救我們啊。」 大人的哎哀求聲和小孩的混雜成一片,陳子錕臉火辣辣的燒,夏大龍這一招太毒了,借土匪的手打自己的耳光,偏偏自己還一點辦法沒有,保安團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己手底下沒兵,難道單槍匹馬去和土匪干仗不成。 好不容易打發了百姓們,陳子錕直奔保安團團部而去,推門一看,丘富兆正和三個小隊長一起搓麻將呢,耳朵還夾著一支紙煙,哪有拉痢疾的樣子。 見陳子錕進來,三個小隊長都有點尷尬,訕訕的放下了手的牌,丘富兆卻一臉的無所謂:「陳大人,您來了,快坐,那誰,還不搬凳子去。」 陳子錕也不生氣,撣了撣帽子放在桌,這是一頂瓦灰藍的將軍帽,帽牆是一圈金箍,帽沿有個彈洞,邊緣被燒焦了,黑漆漆的。 「丘團長,聽說你拉痢疾了,我看不像啊。」陳子錕和顏悅色道。 丘富兆站了起來,開門見山道:「護軍使,咱名人不說暗話,您把治安捐給免了,俺們吃不飯,這差事沒法干了,您另請高明。」 說著向三個小隊長遞了個眼色,三人都忙不迭的點頭:「對,俺們沒法干了。」 陳子錕點點頭:「行,不干就不幹,繼續打牌。」說完拿起帽子出去了。 丘富兆哪能繼續打牌,忙不迭的跑到了夏家大宅,向夏大龍稟告情況,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了陳子錕的反應,道:「老爺,我看姓陳的是沒戲唱了,我當面頂他,他都一點脾氣沒有。」 夏大龍道:「手底下連兵都沒有,就敢跟我叫板,還他娘的取消治安捐,這回我倒要讓全縣城的人都看看,這南泰縣,究竟是誰頂著天。」 丘富兆道:「土匪就在城外,姓陳的一點辦法沒有,要我看,不出兩天,他就得巴巴地來求老爺您出面。」 夏大龍得意洋洋:「那是,只要他低下這個頭,銳氣就算折了,以後南泰縣還是老子說了算。」 丘富兆道:「老爺,費那事幹嘛,反正他現在手裡沒兵,不如我帶幾個兄弟,直接把他斃了不就得了。」 夏大龍道:「你懂個屁,姓陳的是吳佩孚的人,我動了他,就是和北洋政府做對,到時候就連孫督軍也保不了,我夏大龍可沒那麼傻,哼哼,我就要用軟刀子割他,讓他自己滾蛋。」 …… 南泰縣城高牆厚,又有寬闊的護城河,土匪們不清楚城裡的情況,不敢貿然攻城,就在四圈打轉,不過這已經把城裡的百姓嚇得夠嗆了,土匪在外面晃蕩,縣城四門緊閉,賣菜的不敢進城,挑糞的不能出城,這一招圍而不打的招數實在陰險。 護軍使公署,陳子錕召集眾人開會,雖然他依然保持著泰然自若的表情,但內心已經是驚濤駭浪,這個沒兵的光桿司令實在當的太憋屈了,被百十個土匪騎在頭拉屎也就罷了,連保安團的丘八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一口氣憋得他內傷都快出來了。 要是換了以前,陳子錕早就潛進夏家大宅把夏大龍一槍崩了,還容他弄這些貓膩,可如今當著堂堂江北護軍使,家裡還有倆老婆,手下還有一幫跟自己開飯的弟兄,匹夫之勇已經派不用場了。 「事到如今,怕是只有暫時屈服,請夏大龍出面了。」閻肅歎息道,形勢比人強,此時不低頭也不行了。 「那不行,請夏大龍出面,就勢必恢復治安捐,那就等於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以後我陳子錕還怎麼在外面混!」陳子錕斬釘截鐵的否決了這個提議。 「要我說,請吳大帥出兵,不要多,第三師出一個連的兵,就能掃清這幫烏合之眾!」趙玉峰提議道。 「不到山窮水盡,我是不想請大帥出手的,況且目前的局勢,遠水不解近渴,等洛陽發兵過來,起碼是十天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陳子錕還是搖頭。 龔梓君說話了:「咱們為什麼一定要依靠夏大龍的保安團?護軍使公署存著槍支彈藥,咱們為什麼不自己拉隊伍?」 閻肅苦笑道:「不是沒想過招兵,可是咱們沒錢啊,不瞞你說,護軍使公署的賬,只有百十塊錢了。」 龔梓君驚訝的張大了嘴,繼而垂頭喪氣,沒錢就沒法養兵,沒兵就弄不到錢,這是一個死局啊。 陳子錕在屋裡踱來踱去,忽然緊盯著柳優晉,目光炯炯。 柳縣長道:「護軍使,您看著我也變不出錢啊,我這個縣長和您一樣,是光桿司令。」 陳子錕道:「我有辦法了,夏大龍不是借土匪來壓我麼,他能借力,我為何不能借。」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二章放火 聽陳子錕這麼一說,大家似乎都明白過來,柳優晉擊掌讚道:「妙哉,我怎麼沒想到,土匪兵臨城下,咱們正好藉著這個由頭收稅,募兵,必然事半功倍,咱們一個護軍使,一個縣長,珠聯璧合、名正言順,誰能反對?」 「對,正好藉著這個危機,先拉起隊伍來,咱們不是還有八十條槍麼,全發下去,土匪想攻城也沒那麼容易!」閻肅也興奮起來。 柳優晉道:「我這就去安排,讓地保沿街吆喝,喚醒沉睡的人民!」 他一語雙關,旁人何嘗不懂,龔梓君道:「我家裡還有四桿槍,這回也拿出來保衛縣城。」 陳子錕道:「如果南泰縣裡有十個龔參謀這樣的熱血青年,別說來百十個土匪了,就是來五百一千,又何足懼哉。」 年輕人經不起誇讚,龔梓君熱血沸騰起來,道:「我中學同窗裡,也有幾個有識之士,正值危難之際,我想他們都會挺身而出的,還有家父的幾個生意的朋,我也有把握勸說他們施以援手。」 陳子錕拍板道:「好,那我們就分頭行動,召集百姓保衛縣城!」 小小的南泰縣國家機器開始了運作。 夜晚的街頭,一個人也沒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更顯寂寥,陳子錕摸出懷表看看,其實才剛八點鐘,在北京或者海,都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間,可是南泰縣除了一個醉仙居,幾個小飯鋪之外,基本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夜生活極其貧乏,一到晚,百姓們就各回各家,吹燈睡覺。 被縣長臨時叫來的幾個地保清了清喉嚨,提了提腰帶,拎著銅鑼,開始吆喝,沒有固定的台詞,總之傳達一個意思:土匪圍城,南泰危在旦夕,護軍使署和縣政府聯名發佈命令,要求每戶出一個壯丁,到南門集合。 八個地保沿街吆喝,喉嚨都喊破了,家家戶戶關門閉戶,沒有任何動靜,有些本來還亮著燈的人家,聽到地保的腳步聲接近,屋裡立刻黑了下來。 地保們有氣無力的繼續敲著鑼,吆喝著,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乾脆找個地方乘涼去了。 …… 龔梓君興沖沖的回到家裡,開始翻箱倒櫃,龔稼軒聽說後急忙趕來詢問,龔梓君告訴父親,要捐獻家裡的槍來抵禦土匪。 「荒唐,這四支槍是你叔父存在家裡的,豈能拿來亂用。」龔稼軒沉下臉道。 龔梓君急了:「抵禦土匪怎麼能是亂用呢,一百多個土匪就在城外,萬一打進來,玉石俱焚啊!」 龔稼軒道:「誰說土匪要進城了,保安團那麼多人槍,難道是擺設不成?」 龔梓君道:「可是他們都撂挑子不幹了啊。」 「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只要夏大龍一出面,保安團立馬就城牆,土匪立馬就退走,你信不信?」 龔梓君啞口無言。 做父親的歎口氣,繼續勸道:「孩子,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看不透麼,這哪裡是土匪圍城,分明是夏大龍在跟陳子錕叫板,護軍使若是輸了,怕是就再難翻身了。」 龔梓君道:「那咱們就更得幫護軍使一把了,咱們可是站在他這一頭的啊。」 「錯,咱們龔家哪一頭也不佔,咱們是騎著牆的,哪邊都不得罪,你懂麼?」 「可是,當初護軍使在咱家的時候您是怎麼說的?」 龔老爺苦口婆心的勸道:「說歸說,做歸做,兩碼事,不錯,咱們是跟夏大龍不對付,可也不能把寶全押在姓陳的身,爹當初看重他,是因為他背後站著吳佩孚,現在看來,他若是解不開這個局,就不值得咱們依靠。」 龔梓君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哪兒去!給我回來!」龔老爺怒道。 「我城頭值夜班去!」龔梓君頭也不回。 「站住!」龔老爺一聲怒吼,終於叫停了兒子,慢慢走過去,從懷裡摸出一個紅綢子包遞過去:「拿著防身。」 龔梓君接過來打開,裡面是一把烏黑珵亮的馬牌擼子。 「爹……」少年無語凝咽。 「去,爹勸不住你,也不能扯你的後腿,這幾天城裡凶險,你小心點。」龔稼軒幫兒子整理了一下軍服領子,笑容很溫暖。 「爹,我去了。」龔梓君敬了一個軍禮,走了。 他並沒有去城頭值夜班,而是去了中學同窗孫浩然家裡,民國八年的時候,龔梓君從省城回家鄉組織青年學生焚燒日貨,孫浩然就是積極分子之一,把家裡的日本臉盆、日本牙粉都給扔了,所以第一個找的就是他。 孫家是開棺材鋪的,這門生意本來就旱澇保收,再加世道亂,每月都能賣出去幾十口薄皮棺材,孫家也算南泰縣城一號富戶了。 敲開大門,孫家傭人引著龔少爺來到孫少爺屋門口,就聞到裡面一股奇怪的香味,孫浩然斜靠在榻,眼睛瞇縫著,身穿拷綢衣褲,骨瘦如柴,正拿著煙槍美滋滋的抽呢。 「梓君來了,快坐,你也香一筒。」見老同學來訪,孫少爺很興奮,坐起來揮舞著乾柴棍一般的小胳膊招呼道。 龔梓君眉毛倒豎:「你抽鴉片?」 「呵呵,托關係買的好雲土,你真不嘗一口?」孫浩然樂呵呵的,似乎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不了。」 「老同學,你真是稀客啊,說,有啥好玩的?」 「算了,告辭。」龔梓君轉身便走,把孫少爺搞得稀里糊塗,摸著腦袋道:「梓君這是唱的哪一出,一驚一乍的。」 出了孫家,龔梓君又去了父親的好秦伯伯家,老秦是開當鋪的,家資殷實,雇了兩個護院,在縣城裡也算是個人物。 秦伯伯正和幾個牌打麻將,在座的都是龔梓君的父輩,一一見禮之後,秦伯伯一邊摸牌一邊問道:「賢侄,有啥事啊?」 龔梓君道:「土匪圍城,南泰危在旦夕,秦伯伯你們怎麼一點也不急?」 「三條?槓!」秦伯伯開槓,春風滿面,似乎沒聽到龔梓君的話。 龔梓君默默地站著。 秦伯伯拿了一張牌,看也不看,直接用拇指肚一摸就打了出去:「五萬!」 對面的牌大笑:「胡了!」 秦伯伯哈哈大笑,遞過去幾個籌碼,推倒麻將牌,稀里嘩啦的洗著牌,回頭問龔梓君:「你剛才說什麼?」 「土匪圍城,南泰已經危在旦夕了。」龔梓君道,此時他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 「哈哈,天塌下來,有夏老爺頂著呢,怕毛!」秦伯伯爽朗笑道,毫無懼色,繼續砌起了長城。 龔梓君默默離開,來到南門口,這裡是抵禦土匪進攻的最前沿,大夥兒都在,可是沒有一個民夫前來應徵,更沒有人捐獻槍支糧食大洋了,就連地保都溜號了。 把自己的經歷一說,柳優晉歎口氣道:「全縣的人都等著看咱們的笑話呢。」 陳子錕啥也沒說,蹬蹬蹬城樓去了。 …… 深夜,夏家大宅忽然火光沖天,映紅了半個天幕,密集的槍聲響起,距離如此之近,彷彿就在耳邊。 土匪進城了!這是百姓們的第一個念頭,所有人都緊鎖房門不敢出來,直到第二天早,聽到地保在外面吆喝才知道安全了,這才三三兩兩的出門,交頭接耳,交換著彼此的小道消息。 據說,火是從馬棚草料堆燒起來的,漸漸蔓延到柴房和廂房,發現的還算及時,可是正當人們救火的時候,土匪開槍了,雙方一場激戰,結果耽誤了救火,夏家大院生生被燒掉三分之一。 火是土匪放的,他們半夜爬進城來殺人放火,要不是護軍使帶人及時趕到,夏家恐怕早就燒成白地了。 這是每個老百姓都深信不疑的事情經過,但私底下還流傳著另一個版本的傳說,那就是,這把火是護軍使派人放的,不過沒人相信,因為陳子錕親自帶隊救火的英姿是許多人親眼目睹的。 夏大龍肺管子都要氣炸了,作為始作俑者,他當然知道土匪不可能來點自己的宅子,這把火絕對是陳子錕放的,不過他硬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只能打掉牙齒和著血往肚裡咽。 一場大火,燒掉了百姓們的僥倖心理,人心惶惶取代了麻木不仁,夏家都倒了霉,何況自家這種小門小戶,再加地保整天在外面敲鑼,宣揚土匪多麼多麼凶殘,就連最篤定的人都驚慌失措起來。 南門外,睡了一宿的土匪們懶洋洋的伸著懶腰,昨晚城裡好像失火了,半邊天通紅,驚擾了他們的好夢,許多人的睡眠質量受到影響。 土匪們肆無忌憚的解開褲子撒著尿,彼此用最惡毒的粗話咒罵著,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號聲,然後就見南泰縣城的南大門打開了,一個舉著紅黃藍白黑五色國旗的大個子走了出來,後面跟著三匹馬,當先一人正襟危坐,金色的帽箍和肩章隔得老遠都能看見。 梁茂才揉揉眼睛,仔細一看,沒錯,是金帽箍,江北護軍使親自出城了。 「二當家,干他一炮?」一個獨眼龍舉起了步槍。 「等等,看他唱的哪一出?」梁茂才道。 一個官軍騎兵飛馬而來,到了近前勒馬停下,昂然道:「粱當家,護軍使請你過去說話。」 「好!」梁茂才帶了兩個弟兄,大大咧咧過去了,土匪頭和護軍使就在城門口的空地,雙方的射程之內展開了談判。 陳子錕也不寒暄,開門見山道:「梁茂才,你帶人圍城,到底想要什麼,說個數。」 梁茂才道:「好,你是爽快人,我就不客氣了,我要一百條步槍,一萬發子彈,十萬大洋,新斗笠一百頂,布鞋一百雙,槽子糕五百斤,雞蛋蔥花烙饃五百斤,我給你三天期限,現在還剩兩天,拿出這些東西,我就退兵走人。」 陳子錕冷著臉看著梁茂才。 梁茂才毫無懼色的回瞪著他,沒錯,他是獅子大開口了,不過土匪幹的就是敲詐勒索的勾當。 忽然,陳子錕哈哈大笑起來,笑的淚花都出來了,笑的梁茂才莫名其妙,繼而惱羞成怒,簡直就要拔槍相向了。 笑聲戛然而止,陳子錕恢復了冷面,道:「梁茂才,你個***是來要飯的還是來打劫的?堂堂南泰縣城就只能拿出十萬大洋?你也真好意思張這個嘴!我都替你羞得慌,還他娘的槽子糕,雞蛋蔥花烙饃,你***還能有點出息不?」 梁茂才簡直氣的像狗一樣直喘粗氣,反問道:「那你他娘的倒是說說看,南泰縣有多少油水可搾?」 陳子錕道:「起碼五百條槍,十萬發子彈,五十萬現洋,五百兩黃金,外加綾羅綢緞一百匹,好馬配鞍子五十匹,騾子五十匹,要不然那麼多東西不好運,再來二十個俊俏小娘們墊底,這才有點看頭。」 梁茂才眼珠子亮了:「當真?縣裡真有那麼多錢?」 陳子錕道:「我能哄你?咱們綠林有句老話叫:要劫劫皇槓,要日日娘娘,男子漢大丈夫活一輩子,能劫幾回縣城?還不照死裡弄他個***。」 梁茂才激動的眼淚汪汪:「哥,真有你的!」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三章大忽悠 陳子錕出城的時候,南泰縣的父老鄉親們就在城頭觀看,他們是被柳縣長組織前來觀摩談判的,讓這些人陣打仗那是沒門,但是看熱鬧那就另說了,而且柳縣長還規定了具體名額,製造出只有南泰縣流人士才能出席的氛圍來,跟個惹得士紳們趨之若鶩- 站在垛口後面的除了由頭有臉的士紳們,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老爺爺,大家臉色凝重的看著遠處的土匪,心中五味雜陳,南泰土匪橫行是不假,但那都是在鄉下,土匪圍城還是第一遭,聽柳縣長說,民國初年的時候,河南出了個大土匪叫白狼的,聚集了十幾萬部眾,如同蝗蟲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今天圍困南泰縣城的,就是白狼的餘孽! 土匪們就在遠處河灘邊歇腳,篝火的灰燼還沒熄滅,他們服裝各異,穿什麼的都有,軍裝制服、長袍馬褂、戲服行頭、甚至女人的旗袍,季節更是混亂,從羊皮襖到小單褂都有,只是大夥兒全都戴著一頂刷過桐油的高粱篾斗笠。 若是在城裡見到這樣打扮的人,大夥兒一定會笑話他是個瘋子,但是此時此刻看到這麼一大群怪異而彪悍的人湊在一起,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聲。 柳縣長拿了個望遠鏡請大家挨個觀看,人們不會用這種西洋玩意,學會了就不丟手了,在望遠鏡裡,土匪們猙獰的面孔很是清晰,他們都帶著傢伙,快槍、長苗子火銃、大刀長矛抓鉤子,樣樣都是要人命的利器,想到這群人就要打進縣城燒殺搶掠,士紳們不禁兩股戰戰。 當護軍使大人出城的時候,眾人才稍稍安心了一些,陳大人鎮定自若的神態彷彿給他們服用了一粒定心丸。 陳子錕今天打扮的很派頭,薄呢料的瓦灰藍軍裝,剛燙過,筆挺熨貼,威風凜凜,金帽箍,金肩章,腰間挎著洋刀,刀穗子也是金色的,在陽光下無比耀目。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有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大概是受到了某種精神的感召,忽然捋著鬍子拽了一句詩文。 這種悲壯的氣氛是很容易傳染的,陳子錕匹馬出城去和土匪談判,多多少少讓大家有些莫名的感動,略微有些認同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的過分的少將護軍使了。 五色旗迎風飄揚,旗手肅立宛若雕塑,兩名馬弁衣著整齊,牛皮武裝帶殺的很緊,兩條牛皮斜帶十字交差,腰間掛著刺刀、盒子炮、水壺等雞零狗碎,顯出一股正規軍的派頭來,雖然只有三個兵,但氣勢竟然一點也不輸給遠處那些土匪。 一名馬弁縱馬奔向土匪,柳縣長解釋道:「護軍使約見土匪頭子。」 過了一會兒,梁茂才帶人大搖大擺的過來,柳縣長又道:「這就是白朗餘孽,咱們縣裡最大的土匪頭子。」 有人怯生生的問:「陳壽和他比咋樣?」 柳縣長不屑道:「陳壽連提鞋都沒資格。」 大家就都倒吸一口涼氣。 陳子錕和梁茂才在空地碰面了,開始交談,柳縣長收回了望遠鏡,親自遙望遠處,向大家講解著:「護軍使在質問土匪,為何圍我縣城,殺我良民,半夜放火,為非作歹。」 大家都聚精會神的聽他說。 「土匪頭子向護軍使提出要求了。」 「護軍使哈哈大笑,笑的氣勢磅礡,土匪都驚呆了。」 「護軍使怒斥土匪!」 「土匪流淚了,快看,土匪頭子被護軍使的虎威懾服了!」 柳縣長激動萬分,把望遠鏡遞給站在身旁的當鋪老闆秦廣俠,老秦看了看,扯著大嗓門道:「真的,土匪淌眼淚了!」 …… 梁茂才是個實心眼漢子,從小一根筋,但不代表他傻,被陳子錕一番忽悠後,他終於回過神來,眼珠一轉道:「你憑啥幫我說話?」 陳子錕鄙夷道:「我看你不會辦事,白瞎了這麼好的機會,替你急得慌,咋了,你連獅子大張口的膽子都沒有?」 梁茂才道:「我有!可是縣城根本沒有那麼多槍,那麼多錢!你哄我。」 陳子錕立即反問道:「你一個混殺虎口的土匪,怎麼知道南泰縣有多少錢,我在縣衙審閱了前後五十年的卷宗,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 梁茂才無言以對。 陳子錕冷笑道:「我看是你被人忽悠了,那個人肯定告訴你,先開個天價,狠狠嚇唬一下我們,然後等他出面,討價還價,最後出一筆錢打發了你們,兵不血刃就撈一筆好處,我說的對?」 「你咋知道的?」梁茂才驚道,忽然又惱怒道:「中!就照你說的要,五百條快搶,十萬發子彈,五十萬大洋……外加二十個小娘們,不行,我還得另外加一個人,你妹子。」 「什麼?」陳子錕一愣。 「就是我在殺虎口見到的那位小姐。」梁茂才忽然紅了臉,略有扭捏。 原來姚依蕾是被這小子劫走的啊,陳子錕當即便起了殺心,不過轉瞬即逝,現在還不是殺人的時候,他笑吟吟道:「我記下了。」 「那行,你回去商量,兩個時辰後,我等你回信。」 「好,你等著。」陳子錕撥馬回來,梁茂才也大搖大擺的走了。 一進城門,吊橋就拉了起來,一幫父老鄉親簇擁過來,問長問短,陳子錕站到高處,神情嚴肅無比,伸手四下壓了壓,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土匪開出條件來了,要五百條槍,十萬發子彈,五十萬大洋,五百兩黃金,外加綾羅綢緞一百匹,好馬配鞍子五十匹,騾子五十匹。」陳子錕每說一句,下面就響起一片驚呼和噓聲。 最後,陳子錕又悲憤無比道:「土匪壓搾我們的錢財還不夠,還要搶我們的妻兒姐妹,他們點名要張老爺的二姨太,林老闆的小姨子,李舉人的兒媳婦,秦老闆的外甥女,還有夏大龍夏老爺家的小姐!除此之外,另索二十名黃花閨女!」 一片嘩然,有幾位老爺當場就昏厥過去。 百姓們激憤了,罵不絕口,陳子錕剛毅的臉表情肅然,似乎感同身受,他再次伸手壓了壓,此時護軍使大人已經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和頂樑柱,大家都用熱切的目光看向他。 「鄉親們,護軍使公署沒有兵了。」陳子錕說道。 一陣小小的騷動,但大多數人並不驚訝,南泰縣屁大點地方,哪能藏得住秘密,那一連人馬北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了。 陳子錕接著說:「但我陳子錕還在,江北護軍使公署還在,哪怕只有我一個人,也是北京政府、陸軍部派駐江北的軍政機關,大家看!」 大夥兒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五色旗在城頭獵獵飄揚。 「國旗在,我就在,陳子錕和大家同生共死,共抗土匪!」 鏗鏘有力的話語,斬釘截鐵的表情,深深感染著南泰縣百姓的心,對啊,陳大人雖然手底下沒兵了,但人家是朝廷的將官,代表的是官府的尊嚴,土匪算什麼玩意啊。 熱烈的掌聲響起,中間夾雜著叫好聲。 那個白鬍子老頭又拖著腔調吟誦起來:「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陳子錕四下拱手,道:「我已經派出飛馬請求增援了,援兵不出三天絕對趕到,在這三天裡,咱們得自己救自己。」 一片響應之聲,百姓們雖然麻木自私,但是當災難切切實實輪到自己頭的時候,也是敢於站出來應對的,尤其幾位被土匪點中家裡女眷的老爺,更是義憤填膺,爭先恐後,土匪們簡直就是禽獸,列出的名單全是南泰縣最俊的大姑娘小媳婦,甚至連夏大龍的閨女都在裡面,這更從側面說明了土匪的無孔不入和凶悍絕倫。 陳子錕又道:「剛才我趁機觀察了土匪們的營地,他們純粹就是一幫烏合之眾,一大半人用的刀槍劍戟,還有一半人用的是鳥槍火銃,只有很少的人用快槍,咱們南泰縣城裡有萬人,一百多保安團的弟兄,成千的壯丁,我衙門裡還有幾十條快槍,幾萬發子彈,難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頓時群情洶湧:「不怕,滅了這幫***!」 城牆,閻參謀長和柳縣長相視一笑,護軍使真是個人才,略施小計就成功調動了百姓的積極性,看來縣城無虞了。 …… 夏家大宅,斷壁殘垣,焦土一片,夏大龍陰鬱無比的坐在一截燒焦的房屋大梁邊,心中充滿恨意。 昨天晚,有人潛進家裡放火,活兒干的相當地道,兩條看家狗都是被摻了老鼠藥的肉包子毒死的,放火時用了煤油,點火的方位也很專業,正在風口,夏家不是沒有護院保鏢,但完全不是人家的對手,還沒近身就被撂倒了兩個,子彈正中眉心。 放眼整個南泰縣城,槍法這麼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夏大龍自己,還有一個,應該就是新任江北護軍使陳子錕。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四章群眾運動的威力 夏大龍鋼牙咬碎,這座大宅凝聚了自己十年心血,所用木料都是最好的,做工也是一流的,放眼整個縣城,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現在好了,整個燒成焦土廢墟,這還不算,縣裡人嘲笑的目光就像刀子一般割著他的心。 好一個陳子錕,連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使的出來,你不仁我不義,就別怪我夏大龍翻臉無情了!夏老爺將長袍下擺塞到腰帶裡,抽出一把盒子炮來檢查了一番,這把盒子炮可不簡單,乃是正宗德國毛瑟原廠貨,準星已經被挫掉,為的就是出槍迅速,夏大龍是武舉出身,又當過巡防營管帶,練得一手好槍法,尤擅長三槍連發,這一手被稱作鳳凰三點頭。 把盒子炮掖在腰間,召集了二十六名護院,本來夏家有二十八個護院,取得是二十八星宿的含義,這二十八人是夏大龍在巡防營的老部下,忠心耿耿,彪悍勇武,可惜昨晚被陳子錕打死倆,現在只剩下二十六個了。 護院們群情激奮,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夏大龍更是悲憤難當,一擺手:「弟兄們,找姓陳的報仇去!」 一幫人殺氣騰騰的就奔著縣衙去了。 …… 與此同時,護軍使大人正在南門口招兵,百姓們的熱情一旦激發起來,後果不堪設想,短短一刻鐘就有八百人應徵,遠超陳子錕的預料。 八百人,都夠編一個團的了,不過這八百人是魚龍混雜,啥樣人都有,既有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又有機靈狡猾的小販,既有六七十歲的老爺子,也有十六七歲的後生仔,認真挑一挑,估摸著還是能挑出一些堪用的兵。 不過現在民心可用,可不是淘汰人的時候,陳子錕照單全收。 那些富戶士紳們也不甘示弱,紛紛捐錢捐物,惟恐落了下風,日後被人譏諷。 「我捐大洋一百塊!」張老爺一甩袖子,大義凜然道,土匪點名要他新娶的二姨太,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為了讓自己千嬌百媚的小娘子開心,這一百塊錢都算值了。 「我捐一百斤白面……不,我捐一百斤雞蛋烙饃,給大伙當乾糧充飢!」林老闆今天也很大氣,他小姨子今年才十六歲,嫩的能掐出水來,當姐夫的都捨不得品嚐,哪能讓土匪佔了便宜。 李舉人是縣裡有名的斯文人,他兒子去年冬天得癆病死了,留下一個二十來歲的寡婦,奶大□圓的,縣城裡人看了都眼饞,坊間風聞李舉人扒灰,和兒媳婦有一手,也不知真假。 平日裡,李舉人最忌諱提到兒媳婦,今天卻沒有拂袖而去,而是得台前,大大方方說:「土匪兵臨城下,南泰已到最後關頭,有陳將軍領著咱們,勢必大破土匪!父老踴躍捐獻,我李某人自然不能落後,我捐五十匹綢緞,給大軍做旗幟,以壯軍威!」 大夥兒看向李舉人的目光就都帶了些神聖的色彩,讀人就是讀人,說的多好啊。 隨著一陣咳嗽聲,一個單薄的身影飄了過來,棺材鋪的少東家孫浩然領著幾個幫工,抬著一口碩大的棺材過來。 「孫浩然,你抬棺材來做什麼?」龔梓君質問道。 孫浩然一身綢緞衫褲,嘴裡還叼著紙煙:「家裡沒啥東西,我捐一口好的壽材,大家瞅瞅這木料,這做工,絕對的沒有話說,是我家鋪子裡的鎮店之寶,今天拿出來義賣,誰出價最高就給誰,得的錢,捐給陳將軍做軍費!」 龔梓君感歎道:「老同學,我沒看錯你。」 孫浩然一拱手,常年吸鴉片的臉竟然泛起了異樣的光輝。 陳子錕道:「這口棺材來得好,不過不用賣了,先給我抬城頭,我陳子錕在這兒放句話,我在,城在,我死,城還在!這口棺材就是給我自個預備的。」 「好!」柳縣長帶頭叫好,大家都眼淚汪汪的鼓掌,士氣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峰。 忽然,一個纖細的女孩從人群中鑽了出來,高聲喊道:「我有東西要捐。」 大家定睛一看,這不是夏老爺的掌明珠,夏景夕夏大小姐麼。 夏景夕手裡捧著一個首飾盒,蓋子打開的,裡面金光燦爛,夏老爺疼愛女兒,金銀珠寶首飾給她買了不少,沒想到當爹的沒出面,當女兒的先站了出來,大家不禁唏噓起來。 柳縣長熱淚滿眶,接過了夏景夕的首飾盒,振臂高呼道:「南泰人民壯哉!」 陳子錕嚴肅的點點頭,手扶著腰刀,他知道柳縣長要開始和自己飆戲了。 柳優晉感慨道:「大敵當前,百姓踴躍參軍,士紳捐錢捐物,就連弱女子都捐出首飾,此情此景,令柳某潸然淚下啊,今天的事情,必然要記載進縣志,諸公都是要留名千古滴!」 大家就都高興起來,士紳們矜持的笑著,販夫走卒也很激動,別管社會層次高低,虛榮心是一樣的,能在縣志留下名字,日後在兒孫面前吹噓起來,那是何等的光彩。 忽然,柳縣長話鋒一轉道:「可是,咱們南泰縣為什麼會淪落到被土匪圍城的的境地,以往咱們每年繳納的治安捐都哪裡去了?咱們花錢維持的保安團一百多號人,這個節骨眼都哪裡去了!」 人群中有人高喊一聲:「丘富兆拉痢疾了。」 一陣哄堂大笑。 柳縣長義正詞嚴道:「養匪自重,這樣的保安團要他何用!我以縣長的名義下令,撤銷丘富兆保安團長的職務,保安團不願意出力,就滾他娘的蛋!」 一向文質彬彬出口成章的柳縣長竟然爆了粗口,讓大家格外的興奮,每個人的荷爾蒙都在急劇的升。 柳縣長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和陳子錕交換一下目光,揮著隔壁道:「老少爺們,走,去保安團繳他們的槍,他們不打土匪,咱們自己打!」 「走啊!」人群中有人跟著起哄,群眾的情緒迅速被調動起來,一窩蜂的奔著保安團的團部就去了。 陳子錕一馬當先,身後跟著十二個持槍大兵,再往後是千百姓,潮水一般湧到保安團門口,丘富兆等人聽到風聲,嚇得從後牆逃走,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百姓們湧進院子,到處搜刮搶掠,收穫不小,數十枝雜牌步槍,有奧地利曼利夏,有美國溫徹斯特,法國勒貝爾,俄國水連珠,日本金鉤,還有一些老式抬槍火銃,總歸是大獲豐收。 看著興高采烈的老百姓,陳子錕和柳優晉對視一眼,既高興又有點惶恐,被發動起來的群眾力量實在是驚人啊! 「柳縣長,民國八年春天你在哪裡?」陳子錕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我在北京大學。」柳優晉道,「有事麼?」 「哦,沒事,我懂了。」陳子錕道。 柳優晉轉瞬便明白過來,會心的一笑。 …… 夏大龍正帶著二十六個護院氣勢洶洶的奔著縣衙過來呢,迎面就見丘富兆一幫人如同喪家之犬般逃來。 「站住,慌什麼?土匪進城了還是咋滴?」夏大龍一手扶著腰間槍柄,一手轉著兩枚鐵膽,厲聲質問。 「老爺,不好了,姓陳的還有柳縣長,帶著老百姓把保安團給掀了,槍支彈藥都被他們繳了,幸虧我走得快,要不然這條命都沒了。」丘富兆氣喘吁吁,驚魂未定。 「荒唐,保安團怎麼能讓老百姓繳了槍,你是幹什麼吃的!」夏大龍怒道,繼而一拍胸膛:「走,老爺我正要找他們算賬呢,正好新帳老賬一起算。」 看著老爺偉岸的身軀,丘富兆略微有些鎮定,乖乖跟著夏大龍往回走。 二十多口子打手,大搖大擺的沿著大街往前走,忽見前面黑壓壓的一群,怕是得有千人,不少人手裡揮舞著槍械,嗷嗷叫著,過年都沒這麼熱鬧。 夏大龍心裡一沉,知道壞事了,不過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草雞,露了怯相,一輩子的聲威就算全瞎了,他硬著頭皮往前走,對面的人也潮水一般湧過來,兩幫人在街心碰面了。 不等夏大龍說話,陳子錕先開腔了:「夏老爺此舉真是令人敬佩啊。」 夏大龍摸不著頭腦:「你說啥子?」 陳子錕道:「夏老爺,您的宅子昨夜被土匪燒燬,這個仇咱們一定要報,您把手下護院都帶出來幫助我們守城,真是南泰士紳的楷模啊。」 柳優晉也幫襯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夏老爺一家都是英雄好漢!」 百姓們揮舞著武器狂叫:「夏老爺有種!夏老爺好漢!」 夏大龍知道此刻若是自己說半個不字,就要被處於癲狂狀態下的百姓們撕成碎片了,只得強壓怒火道:「土匪圍城,我夏大龍略盡綿薄之力,也是應該的。」 陳子錕一擺手:「走,咱們城!」 鬧了這麼轟轟烈烈的一出,土匪要求的兩個時辰回復的時間已經到了,這段時間他們在南門外的空地抽煙閒扯逮虱子,絲毫沒發覺城裡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綿羊一般順從而又膽小怕事的縣民們,已經被兩位軍政大員成功的忽悠成唯恐天下不亂的暴民了。 「當家的,你看!」一個土匪指著城頭喊道。 梁茂才瞇起眼睛看著城頭,面忽然豎起幾十面紅紅綠綠的旗幟,看起來倒也熱鬧,不對,城牆的人也多了起來,足有幾百號,手裡似乎還都拿著傢伙。 「草他娘的!」梁茂才啐了一口,從腰間拽出一支單筒千里鏡,拉長了往城頭看,就看見垛口間有個黑洞洞的炮口,後面還冒著青煙,他幾乎都能聽到導火索燃燒的聲音。 「不好!」梁茂才一個魚躍就趴在了地。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五章庶民的狂歡 陳子錕決定,用炮彈來答覆土匪提出的無理要求。 雖然他是西點軍校教出來的用炮高手,但是這種光緒年造的前膛炮並沒使用過,不過這難不倒他,無非是大號的火銃而已,先填火藥,再填炮彈,炮彈是縣裡鐵匠用生鐵鑄的,尺寸不合規格,為了防止火藥氣體洩漏,外面蒙了一層破布。 三門江南製造局出產的前膛炮,裝足了黑火藥,插了捻子,悄悄瞄準了河灘正愜意休憩著的土匪們,百條快槍也裝了子彈拉了栓,靜靜地等待著開張的時刻。 夏大龍作為士紳代表被請到了城牆觀戰,反正也翻不了天了,他索性靜下心來,看陳子錕拿什麼和土匪打仗。 所有武器就位之後,陳子錕摸出銀殼漢米爾頓看了看,兩個時辰不多不少,正好到了。 他下令道:「以炮聲為號,自由射擊。」 命令傳遍了城頭,大夥兒都憋足了勁,準備幹土匪們一下狠的。 陳子錕親自點炮,用火把點燃了捻子,導火索絲絲的燒著,大夥兒都用手摀住了耳朵。 一聲轟響,強勁的後坐力推動沉重的火炮向後竄去,一枚鑄鐵炮彈呼嘯出膛,帶著萬鈞力量打向百丈外的土匪們。 這一炮是瞄著梁茂才所在的位置打的,***居然敢搶姚依蕾,不把丫挺的炸成碎片,就解不了這口氣惡氣。 梁茂才年紀輕輕就當了匪首,絕非浪得虛名,在危險面前,有經驗的土匪總會先知先覺,並且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判斷,梁大當家向前一竄,整個人趴在了地,很不巧,頭部著地的位置正好有一攤新鮮**的馬糞,全讓他嘗到了。 炮彈的嘯聲就在耳旁,其實他不躍也未必打得到他,前膛炮又不是狙擊槍,準頭沒那麼精確,不過由於土匪們聚集的比較密集,這一炮的戰果還不少。 土匪們眼睜睜的看著三個同伴被炮彈打斷了軀體,圓溜溜的鐵球在擊中人體後發生了變化,化作七八個鋒利的碎鐵塊,又炸死了兩頭騾子。 緊跟著又有兩枚炮彈打來,但是土匪們已經有了戒備,戰果很小,但同時城頭的槍聲也響了起來。 土匪們太過大膽,覺得縣裡人不敢開槍打他們,宿營地就設在城外一里地,手槍是夠不著他們了,可這個距離正好在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內。 城頭辟里啪啦跟放鞭炮一樣響個不停,老百姓們那個興奮啊,都快趕過年了,瞄也不瞄,啪啪的亂打槍,根本不管能不能打著人,有幾桿使用黑火藥的火銃打得也很流暢,城頭瀰漫著喜慶的硝煙。 土匪們可遭了殃,一個個哭爹喊娘,屁滾尿流,梁茂才從地爬起來,滿臉都是馬糞,抹一把臉,就看到弟兄們到處亂竄,遍地都是死人死騾子。 「姓陳的,我草你祖宗!」梁茂才拔出盒子炮砰砰朝城牆亂打,他槍法是不錯,可盒子炮的射程不得力,隔了一里地,能打到人才叫奇怪。 梁茂才舉起單筒千里鏡看看城頭,只見他的大仇人陳子錕身旁站著一個老頭,正是啜叨自己來攻打縣城的夏大龍! 「夏大龍,我和你不共戴天!」梁茂才全明白了,夏大龍出賣了自己,這條老狗一定是想拿自己的人頭邀功請賞,才設下這個驚天騙局。 殺虎口的當家人流下了悔恨的熱淚,悔不該啊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聽城頭的槍聲密度,起碼有兩百條槍,弟兄們根本打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梁茂才恨恨的將槍裡的子彈朝城頭傾瀉完畢,大喊一聲:「小的們,扯呼!」 土匪們丟下十來具屍體倉皇退走。 城頭一陣歡呼,陳子錕成了英雄。 夏大龍悄然離去,心中恨意更深,他知道,經過這麼一鬧,自己和土匪之間好默契的合作關係算是徹底砸了。 …… 土匪退走之後,民軍殺出來打掃戰場,撿獲鳥槍火銃十餘枝,死騾子七匹,另有十五土匪被打死打傷,遺棄在戰場之。 武器自然是充公,騾子屍體被拉去剝皮煮肉,犒賞三軍,死了的土匪也好辦,腦袋用斧頭剁下來,用高粱篾子編成餓籠子盛起來,掛在城頭示眾,最難處置的是幾個受傷的土匪,是殺是關,難以定奪。 陳子錕是土匪出身,見到土匪就像見了娘家人,可是當前的形勢可不容他徇私情,他表示,軍隊只管作戰殺敵,如何處置土匪是縣長的責任。 柳縣長毫不含糊,在城門口升堂審問,讓人來辨認這幾個土匪手可有人命官司。 土匪們作案大都是在荒郊野外,很少在縣城拋頭露面,自然沒有苦主,不過這種熱烈氛圍下如果沒有戲唱,會是一件很煞風景的事情,所以柳縣長急中生智,大喝道:「有沒有家裡遭過土匪害的!」 這下舉起一片手來,南泰土匪肆虐,遭過綁票搶劫的人實在數不勝數,想到在土匪手裡吃過的大虧,人民憤怒了,把無盡的怒火傾瀉到這幾個手無寸鐵而且受了傷的可憐土匪手,大夥兒一擁而,拳打腳踢牙咬,片刻之間幾個土匪就一命嗚呼了。 柳縣長宣佈,土匪活該被打死,打人者無罪。 百姓們見了血,更加興奮起來,有好事者前,用鋤頭將土匪的腦袋鏟下來,拎在手裡滿街走,後面跟著一群閒漢聒噪叫好。 柳縣長不寒而慄,這還是往日溫良恭順的縣民麼?這他媽比土匪還狠,難道說南泰縣每個人骨子裡都有潛在的嗜血因子?他被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嚇壞了,有些無所適從。 「怎麼樣?」陳子錕走過來,笑吟吟的拍了拍柳優晉的肩膀。 「民心可用啊。」柳縣長瞇起眼睛,志得意滿,今天他總算是過了一把縣長的癮頭,一呼百應的感覺,真爽! …… 土匪退了,事情又來了,先是張老爺違約,承諾捐獻的大洋一百塊不給了,說是家裡錢緊,暫時拿不出這麼多現洋,先欠著。 然後是醉仙居林老闆許諾的一百斤雞蛋烙饃也湯了,不過林老闆比張老爺稍微講究點,拿了幾罈子白酒湊數,倒也不算出爾反爾。 李舉人捐獻的綢緞已經用了,城頭那些花花綠綠的旗幟就是他的貢獻,可是土匪已經走了,這些好的綢緞再拿來當旗幟未免有些可惜,可不管護軍使是否答應,李舉人就讓家人把旗子全都扯下來拿回家去了,有人問他,綢緞都裁開了,做不成衣服了,拿回去有啥用,李舉人說,就算拿回去做個褲衩也是好的,擱在城牆怪浪費的。 孫浩然也把那口壽材抬了回去,土匪跑了,陳將軍自然用不著與南泰共生死了,棺材派不用場,難道還留著不成。 現場招募的八百義勇,到了下午就一個不剩了,全回家了,發給他們的槍支彈藥也都帶了回去,沒人覺得不好意思,他們都是要把名字留在縣志的英雄,打走土匪的好漢,拿一兩桿破槍回家還不天經地義。 一午,南泰縣城經歷了一場瘋狂嘉年華,到了晚就恢復了平靜。 吃虧最大的不是梁茂才,而是夏大龍,他的宅子被燒掉三分之一,一直視作私兵的保安團也被陳子錕藉機撤銷了,一百多號弟兄沒了飯吃,怨聲載道。 今天暴民洗劫保安團的事情,讓夏大龍想到辛亥年間,自己也是這樣帶著一群剪了辮子的巡防軍衝進縣衙,殺了縣令,洗劫了後宅,如今十二年過去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若是年輕時候,夏大龍當即就要拔槍相向,和陳子錕分個你死我活,可如今他年齡大了,火氣不那麼旺了,做事也會思前想後了,陳子錕佔著民心,不能和他當面衝突,要干,得趁黑天半夜下手。 夏大龍最新任的幾個老夥計都陰沉著臉在擦槍,昨晚的事情他們到現在沒緩過勁來,一門心思憋著報仇,都是血氣方剛的好漢子,仇恨不能過夜,雪恨就在今晚! 「化裝成土匪再去,不能留人話柄。」夏大龍這樣交代。 陳子錕等人也很沮喪,土匪是走了,除了夏小姐捐的一盒子金首飾外,啥也沒撈到,還是光桿司令一個。 「這樣可不行啊。」陳子錕說。 「哎,誰能料到土匪這麼不經打。」柳縣長說。 陳子錕眼珠一轉:「大部土匪走了,可架不住還有小股土匪滲進城裡啊。」 柳縣長會心的一笑:「是這個理兒?不過,土匪滲進城裡,應該找誰的麻煩?」 兩人對視一會兒,均是狡黠的一笑。 當然是去找夏大龍的麻煩。 一事不煩二主,調動百姓積極性的重任,還在夏老爺肩頭。 事不宜遲,趁著天黑,陳子錕帶著王德貴和李長勝,穿全套黑色夜行衣,腰佩短槍匕首,奔著夏家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夏家廢墟裡也鑽出四個黑影來,一水的十三太保夜行衣,青緞子薄底快靴,腰間的盒子炮用鍋灰塗過,一點也不反光。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六章土匪圍城 兩伙黑衣夜行人不可避免的在暗夜的街頭相遇了,一瞬間他們彷彿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全傻眼了。 兩伙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幾乎在同一秒反應過來,如此近的距離,槍法什麼的都是浮雲,拼的就是人品和火力。 夏大龍派出的四個護院,都是身強力壯敏捷利索的漢子,配的是大鏡面匣子槍,臨來的時候仔細擦拭過,每顆子彈都精心挑選過,絕對不會有臭子,四條好漢四把鋼槍,走遍天下都不怕。 很不幸,今天王德貴帶了一枝德國造的花管子,這玩意可不簡單,淨重八斤三兩,胡桃木的槍托,精鋼槍機,最有特色的是槍管,外面有一圈打了孔的散熱套,所以俗稱花管子,它配有一個蝸牛狀的彈鼓,裝彈三十二發,打起來就跟潑風一般,轉瞬就能把彈雨傾瀉到對手頭,絕對是近戰第一利器。 碰這麼個要命玩意,鐵打的漢子也抗不住啊。 王德貴吃糧當兵多年,雖然只是個伙頭軍,但不是一般的伙頭軍,而是北洋第三師吳佩孚吳大帥麾下的伙頭軍,那軍事素養不是蓋得,遇到敵情反應那叫一個快,嘩啦一下就把花管子拽到胸前,想都沒想就摟火了。 花管子子彈膛,保險打開,三十二發子彈扇面潑開,一陣鐵雨劈頭蓋臉打過去,對面四個漢子轉眼間就全趴下了。 陳子錕怕他們沒死透,每人頭又補了一槍,大眼擼子的槍聲在暗夜裡格外刺耳,解決完了,拉下面罩一看,笑了。 「是夏大龍的手下。」 夏家大宅,夏大龍正襟危坐,等候捷報傳來,弟兄們出去不久,就傳來一陣急促的爆豆般的槍聲,夏大龍皺起了眉頭,這槍聲有點像水機槍的密度,可是又過於清脆,不曉得是什麼槍。 接著是四聲槍響,很有節奏,有條不紊,槍聲沉悶,不像是盒子炮那種巴溝巴溝的聲音,夏大龍的心揪了起來,他隱隱感覺到,事情不妙。 又過了一會兒,破鑼聲響起,地保扯著嘶啞的嗓子嚎叫著:「土匪進城了!」 「走!去看看。」夏大龍按捺不住,帶著八個護院出門去了。 燈光漸漸亮成一片,犬吠聲此起彼伏,街心圍了一大群閒漢,屋頂,樹也都蹲著人,地停著四具屍體,一水的夜行衣打扮,手裡還拎著盒子炮,可惜身打得全是窟窿眼,頭也挨了好幾顆槍子,面目全非。 旁邊站著幾個大兵,正神氣活現的顯擺著:「俺們正在巡夜,看見幾個黑影從屋頂飛過,立馬就開了槍,把他們揍了下來。」 他拿在手裡是一桿老掉牙的漢陽造,就憑這傢伙能打死四個身手一流的漢子,打死夏大龍也不信。 他已經認出那四個死人是自己的部下,可憐半小時前還是生龍活虎的漢子,現在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夏大龍心中翻江倒海,刀絞一般難受。 縣長和護軍使大人也趕到了現場,柳縣長長袍馬褂,陳子錕一身戎裝,兩人都裝作剛聽說此事的樣子,煞有介事的檢查了屍體,宣佈這四個人正是回放火燒了夏家大宅的土匪。 百姓們恍然大悟,紛紛拍手稱快。 陳子錕發現人群中的夏大龍,立刻走了過去慰問:「夏老爺,家裡還好,缺什麼東西招呼一聲就行,我讓小的們送過去,您老千萬別和我客氣,見外。」 夏大龍一言不發,拂袖而去,陳子錕還在後面說道:「夏老爺走夜路當心點,城裡不太平,不定有多少土匪的探子藏在旮旯裡等著打你的黑槍呢。」 一口黑血湧到嘴裡,夏大龍硬生生又給嚥了回去,拿手帕擦乾淨嘴角,繼續沒事人一樣前行,滿懷悲憤的回到家裡,只見幾房子妻妾都出來了,擔憂的看著自己。 「我沒事,都回去歇著。」夏大龍擺擺手,倦怠至極。 妻妾們不敢多說,各自回房,夏大龍忽然道:「小姐呢?」 「景夕在屋裡呢。」三姨太說,神色有些慌亂,不敢直視老爺的眼睛。 夏大龍冷哼一聲,逕直去了女兒的房間,闖進去一看,床的杯子整整齊齊,人根本沒在家裡。 「說,人呢?」夏老爺雷霆大怒。 幾個丫環婆子當場就跪下了:「老爺息怒,小姐不讓說,她城樓幫忙去了。」 「噗」的一聲,夏大龍口吐黑血,當地不起,活生生氣暈了。 …… 經過這麼一鬧,老百姓又開始害怕了,土匪神出鬼沒,萬一爬進城裡殺人放火可怎麼辦,在縣長的號召下,一些青壯再次站了出來,組成民防隊街巡邏,弄了幾百支松油火把插在城牆照明,防止土匪半夜爬城。 第二天一早,天濛濛亮的時候,一個民軍士兵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冰涼的城牆爬起來,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哈欠沒打完,張大的嘴巴卻合不攏了,遠處樹林子邊緣,黑壓壓的一片好像有不少人。 是土匪,大隊的土匪! 懸在敵樓的銅鐘被敲響,淒厲的聲音傳遍全城:「土匪又來了」 等陳子錕趕到南門的時候,也被土匪的陣勢嚇了一大跳,這可不是昨天那種百十個人的規模了,而是整整千人! 千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啊,就連陳子錕頭皮都有些發麻,誰能想到昨天一炮竟然戳了馬蜂窩,惹出多如牛毛的土匪來,估摸著南泰縣一半的土匪都到場了。 土匪們吸取了教訓,在射程以外集結,陳子錕有一個德國進口蔡司牌雙筒望遠鏡,端起來一看,眉頭緊皺。 土匪正在扎制雲梯! 城外有樹林,有竹林,造雲梯的材料遍地都是,隨隨便便就能造出百十個來,土匪有一千人以,而且都有打仗經驗,遠勝自己這幫沒見過血的民軍,真打起來,南泰城怕是撐不了半天。 陳子錕迅速下城,正要回公署,只見鑒冰和姚依蕾兩位夫人腳蹬馬靴,腰插手槍,攜手而來。 「你倆來添什麼亂?」 「我們來幫你打仗。」 「胡鬧,快回去,準備細軟,趕緊跑路!」 兩位夫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陳子錕嘴裡說出來的。 陳子錕一跺腳:「麻溜的,來了一千多土匪,咱們根本打不過,現在跑還來得及,再不跑就玉石俱焚了。」 姚依蕾道:「你這話說錯了,就算我們能出了城,又能往哪裡跑,漫山遍野都是土匪,出城只有死路一條,堅守待援才是正道。」 鑒冰附和道:「對,我是不敢出城的,還是城裡安全,就算土匪打進來,大不了一起死。」 陳子錕道:「哪有什麼援軍啊,那是我忽悠他們的,方圓百里,一個官兵都沒有,最近的援兵在徐州,你們覺得等陳調元派兵過來,還能來得及?」 姚依蕾道:「江南不就有兵麼?」 陳子錕道:「那是孫督軍的兵,趁火打劫還來不及呢,還能幫咱們?」 姚依蕾道:「反正我不走,要走你走。」說罷蹬蹬蹬了城牆。 鑒冰歎口氣,也跟著了城牆。 陳子錕自言自語:「我哪裡說錯了?」猛然他意識到,自己營造出來的光輝形象太偉大了,兩位夫人都深深入戲,覺得自家老爺真的是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願意和南泰百姓同生共死的真英雄。 「罷了!就和他們拼了!」陳子錕一咬牙,也了城牆。 城頭,一片寂靜,靜的能聽見牙齒打顫的聲音,土匪還在繼續增加,怕是不止一千人,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喊馬嘶的,肆無忌憚的狂笑聲被風吹過來,每個人聽見都泛起深深恐懼。 原來昨天出動的只是土匪的先頭部隊,今天人家的大隊才到啊。 「柳縣長,你怎麼看?」陳子錕將望遠鏡遞給柳優晉道。 柳縣長神色凝重:「跑是來不及了,北門外也發現了土匪馬隊的蹤跡,這回真的來者不善,我建議,派人渡江求援。」 「閻參謀長,你怎麼看?」陳子錕又問道。 閻肅表情肅穆,道:「柳縣長說的有道理,必須請求支援了,事關全縣萬人的生死,不可大意,在援軍到來之前,我們要拚死守城,縣城的地形對我們有利,北門外有山,東門外有大河,西門外有沼澤,都不適於兵力展開,我們的壓力就在南門,守住南門,南泰可保。」 陳子錕深吸一口氣:「那就行動起來,保衛縣城!」 萬土匪圍城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全城,所有人都驚恐萬分,有人想逃出城去,可到了門口又被嚇了回來,四面全是土匪的游騎,真要出去就是送死。 柳縣長組織了千名壯丁,以保甲為單位,分派任務,各司其職,有人負責用磚石將城門堵死,有人組織鐵匠打造刀矛,有人烙餅燒湯保障供應,全縣百姓都動員起來。 土匪第一波進攻開始了,一群騎著馬的土匪怪叫著衝過來,絲毫無懼城牆的火力阻截,事實就憑那些民軍的槍法,也打不中高速奔馳的目標。 馬匪們奔到城下,砰砰亂放槍,鐵砂子和子彈打在城牆,磚石碎屑橫飛,扎傷了幾個民軍,當即被抬下去醫治。 放完一排槍,馬匪們竟然翻身下馬,以騾馬為掩護,朝城牆不斷的開槍壓制,後面,一群抬著雲梯的土匪衝了來。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七章夏老爺中風了 土匪扎制的雲梯很結實,很長,渡河爬城都很適用,陳子錕深知自己手下這幫民軍的素質,既沒有忠厚農民的質樸頑強,也沒有土匪的凶悍殘忍,有的只是小市民的狡黠和精明,讓他們以多欺少還行,碰硬茬絕對洩氣。 所以絕對不能讓土匪攻過護城河,只要第一個土匪爬城頭,南泰縣就保不住了。 扛雲梯的土匪還離得老遠,陳子錕就下令開炮了,三門銅炮再次怒吼,這次裝的不是實心鑄鐵球,而是一大團鐵砂子,打出去就是一大片鐵雨,城下的土匪被炸翻了一片,受傷的騾子躺在地嘶鳴著,血流滿地。 土匪也傷了好幾個,這一夥人和昨天的不是同一幫人,沒料到城的火力這麼強大,頓時有些慌亂,且戰且退,從容退走,他們的槍法很準,城頭的人不敢冒頭開槍,只是胡亂朝天打了幾十槍以壯聲威。 第一波進攻被止住了,柳縣長不失時機的造氣勢來:「我們打贏了!」 民軍都跟著咋呼:「打贏了!打贏了!」有幾個人還揮舞起紅旗來,李舉人拿回家的綢緞旗子已經又還回來了。 城外樹林旁,幾個騎馬的匪首遙望著遠處的南泰縣城和退下來的兄弟,神色頗有不屑。 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彪形大漢道:「老八,你的弟兄真松,拉稀屎的空兒就讓人攆回來了。」 「大瓢把子,弟兄們冤枉啊,誰知道城牆有炮啊,老十,你個***咋不說清楚。」老八臉有道很長的刀疤,倒也恰如其名。 老十就是梁茂才,他暴跳如雷道:「我咋沒說清楚,城頭有炮,還他娘的不止一門。」 老八道:「放屁,你盡說你趴一臉稀糊馬糞的事兒了。」 「八哥,我日你祖宗!」梁茂才大怒,伸手要拽盒子炮。 老八不甘示弱,刷的一聲,兩把盒子炮掣在手裡,大小機頭張開,斜著眼看著梁茂才。 大瓢把子看也不看他們,冷哼道:「打,打死算逑,打死你倆個***,省我不知道多少雞蛋烙饃。」 一個眉目清秀戴眼鏡的三十來歲漢子勸道:「大敵當前,咱們就別內訌了,麻溜的把縣城打下來,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多好。」他不是南泰口音,而是一嘴地道的京城官話。 老八道:「我給軍師面子,不和你一般計較。」說罷收了槍。 梁茂才也悻悻收了槍。 土匪們撤了回來,個個氣喘吁吁,罵罵咧咧,老八覺得手下給自己丟了面子,拔出盒子炮作勢要槍斃人,卻被軍師勸下。 「八爺不必動怒,弟兄們也是沒攻打縣城的經驗,其實城頭的火炮不必多慮,這種前膛炮打完一發,要冷卻一段時間,還要重新裝藥,裝彈,發射一輪起碼五分鐘,趁這個空當就能衝去。」 老八就坡下驢,把槍收了道:「大哥,讓我的人再衝一次。」 大瓢把子道:「中,!」 這回老八親自帶著隊伍,幾百個土匪蜂擁而出,嗷嗷叫著往前衝,城牆砰砰的往下開槍,一大半都沒打著人,民軍的槍法實在是太臭了,眼瞅著就讓土匪們衝到了護城河邊,將十八架雲梯架在了河。 陳子錕知道危急時刻到了,一把從王德貴手裡抓過毛瑟步槍,啪的一槍,一個土匪掉進了河裡,再一槍,又一個土匪栽倒了。 土匪們哇哇怪叫,舉槍朝城頭亂射,不過戰果很低,民軍們都趴在垛口下面,根本打不著。 陳子錕槍法實在了得,這麼近的距離,簡直是彈無虛發,閻肅見狀忙道:「來一個班,幫護軍使壓子彈。」 立刻來十個人,不幹別的,就往槍膛裡壓子彈,壓好五發子彈就遞過來,陳子錕從垛口的孔洞中向外射擊,每一聲槍響就有一個土匪倒地,一顆子彈都沒浪費。 老八急眼了,大叫道:「衝過去,爬城!」 陳子錕認出他是領頭的,一槍打過去,老八正好一偏頭,子彈擦著耳畔嗖的一聲飛過去,一摸,滿手血。 「扯呼!」老八怕了,城牆有個神槍手,弟兄們在下面就跟活靶子似的,這仗可沒法打。 土匪們蜂擁退走,民軍們這才冒頭,朝著土匪們的背影猛開槍,當然只是又浪費了幾十發子彈而已。 第二波進攻又被打退了,柳縣長再喊口號,這回只有十幾個人有氣無力的響應,人們都明白過來,這只是開始而已。 一午炮聲隆隆,槍聲密集,全縣城的人力物力都被動員起來,男的幫著守城,女的照顧傷員,做飯往城牆送,吃的全是雞蛋蔥花烙饃和麥仁稀飯,男人們吃飽喝足了,橫七豎八的在城牆躺了一地,累得跟狗似的。 …… 夏家大宅,夏大龍嘴歪眼斜,坐在太師椅,他中風了,被活活氣的中風了,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最心愛的兩枚鐵膽也玩不轉了。 老爺一病,家裡頂樑柱倒了,平日恭順的妻妾們都撕開了臉皮,誰也不管老爺子,在堂大吵大鬧要分家產,昔日忠心耿耿的管家帶著一個丫鬟跑了,還帶走了櫃僅存的一千多現大洋。 這個家塌了,東家開不出薪水,高薪聘來的護院們也都散了,整個夏家大宅,變得冷清無比。 丘富兆來了,一身黑制服,腰掛盒子炮,進門看到夏大龍這副樣子,當即就流淚了:「舅舅,富兆來晚了!」 夏大龍嘴裡流著涎水,喉嚨裡咕噥咕噥著說不出話來,眼中流出渾濁的淚水,疾風知勁草,國難思忠臣,沒想到山窮水盡之際,還是這個表外甥最忠心啊。 姨太太們還吵個不停,丘富兆大怒,拔出盒子炮紅著眼睛罵道:「舅舅還沒死,你們吵什麼,分什麼家產!」 這一嚷嚷還真管用,如今縣城大亂,槍炮聲不絕於耳,有槍就是大爺,姨太太們不敢說話,心裡卻在罵,夏家還有兒子有女兒,哪裡輪得到你這個外姓人說話。 丘富兆往日在夏家地位很低,見到這些姨太太都要低聲下氣,今天終於揚眉吐氣,感覺極其的爽,再看看夏大龍,眼中竟有讚許的神色,他更開心了,沉聲道:「舅舅莫慌,有我在,我這就幫你找郎中去。」 夏大龍咕噥了幾聲,丘富兆不解道:「舅舅,你啥意思?」 夏大龍眼中流出淚來,指著後宅方向。 丘富兆恍然大悟:「你是擔心表妹的安全,放心!景夕就托付給我!」 夏大龍拚命搖頭。 「舅舅,我就當你答應了。」丘富兆拔腿便走。 來到外面,二十多個保安團的兄弟早已聚集在這裡,見丘富兆來了,七嘴八舌的問他:「團長,咋整?」 丘富兆狠狠的說:「天下大亂,還能怎麼著,趁土匪沒進城,先撈一筆再說。」 大家就都摩拳擦掌,這些混保安團的,本來就是城裡的二流子,欺男霸女踹寡婦門,絕對行家裡手,本來還礙著保安團的身份不能明搶,現在徹底撕下面具,正中他們下懷。 有人問:「搶完了咋辦?」 丘富兆說:「搶完了咱們也出去當土匪。」 這下沒人響應了,當土匪是舒坦,可是比起當保安團來,似乎還差點成色。 「團長,俺們家小都還在城裡呢,咋當土匪啊?」有人提出疑問。 落草為寇本來也是丘富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現在遇到反對意見,他也卡殼了,想了一會兒道:「那啥,先看看再說,相機行事。」 還算丘富兆有良心,他先去縣城一個有名的中醫家裡,把老郎中硬拉到夏家給夏大龍診病,這才帶了一隊兄弟奔著南門去了。 為啥要去南門,丘富兆自己也說不清楚,找陳子錕報仇?肯定不是,自己沒那個膽子,打土匪,也不是,自己閒的蛋疼了也不會幹那事,直到來到城下,他才猛然想到,自己是來找夏景夕的。 夏景夕一直在南門幫忙,她是省城女子師範的學生,受過紅十字會急救的訓練,沒想到卻在1923年這個暑假派了用場。 夏大小姐圍了一條白色洋布圍裙,面沾滿了血跡,那是傷員的血,攻城戰很激烈,不少人掛了彩,夏景夕在鑒冰的帶領下,肩負起救死扶傷的責任來。 誰都不敢相信,這麼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女生竟然不暈血,而且包紮起傷口來那叫一個麻利,不過想到夏景夕是夏大龍的親生女兒,大家又都釋然了。 虎父無犬女啊。 其實他們理解錯了,夏景夕在家是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救護傷員了,就是油瓶倒了都不扶,唯一繼承父親的優良基因是爭強好勝的心。 最讓她敬佩的是護軍使的兩位夫人,在鑒冰和姚依蕾來南泰之前,夏景夕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小姐,人知達理又生得俊,還是省城的洋學生,但現在只能排到第三了。 她由衷的喜歡和仰慕兩位姐姐,當然還有一點小小的妒忌,鑒冰來自海,姚依蕾來自北京,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濃濃的大城市范兒,遇到這種土匪圍城的大事,更是表現出莫大的氣度和勇敢。 姚依蕾身為護軍使夫人,竟然親自扛著槍了城牆,而鑒冰則拿著手術器械,親自幫傷員取彈片,包紮傷口,讓夏景夕感動的流淚。 夏景夕在城下忙忙碌碌,領著一幫婦女清洗繃帶,忽然丘富兆領著一夥人到了,一把抓住夏景夕的胳膊,粗暴無比的說道:「表妹,舅舅中風了,你快跟我回家。」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八章九爺的土坦克 丘富兆的突然出現嚇了夏景夕一跳,對於這位當保安團長的表哥,她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沒想到平日裡總是奴顏婢膝的表哥今天竟然如此膽大。 「放手!」夏景夕用力一甩,沒甩開。 丘富兆道:「表妹,今天由不得你了,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說罷就要攔腰來抱。 夏景夕往後跳了一步,手中鋒利的剪刀對著丘富兆:「別過來!」 丘富兆獰笑道:「表妹,哥不怕剪子,你要是真捨得扎,就往這兒扎。」 說著一把扯開黑制服的前襟,露出強壯的胸膛。 夏景夕猶豫了。 丘富兆趁機道:「表妹,哥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清楚麼,土匪人多勢眾,縣城保不住了,快跟哥走,哥保證一輩子真心待你,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嘴裡。」 望著這張真情流露的麻皮臉,夏景夕都快吐了。 …… 丘團長在城下表白的時候,城頭已經打退了土匪五次進攻了,城外空地躺著不少屍體,還有幾十個受傷的躺在地哼哼唧唧,他們大多數是被銅炮發射的霰彈打傷的,王德貴舉起毛瑟槍要給他們來一個痛快的,卻被陳子錕阻止了。 「不要殺他們,我留著有用。」 「殺千刀的土匪,留著有嘛用?」王德貴不解道。 「有大用場,你們誰去把匪首叫過來?」 沒人響應,這場仗打到現在,已經出現不少傷亡,城的人死了十幾個,傷了三十多個,對承平已久的縣城居民來說,夠慘重的了,大家對土匪是又恨又怕,誰也不敢出城。 柳縣長道:「我有辦法,舉起白旗,土匪頭兒自己就來了。」 陳子錕就說好,可是哪裡來的白旗呢。 柳縣長從懷裡掏出一個疊成四四方方的白綢子。 陳子錕盯著他:「你早就準備好白旗了?」 柳縣長略有尷尬:「未雨綢繆嘛。」 閒話少說,陳子錕命人打起白旗,在城頭招展。 遠處小樹林旁,土匪頭子們聚在一處正在商量對策,忽然梁茂才大喊道:「他們投降了!」 大瓢把子壓低斗笠,正午的陽光很射眼,看了看縣城南門,一面大旗在城頭招展。 「這才打了一午就撐不住了?不像啊。」大瓢把子道,「老十,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得令!」梁茂才跳戰馬,絕塵而去,片刻來到城下,大喊道:「還打不?」 姚依蕾也在城參戰,看見綁架自己的人來到城下,端起獵槍就要摟火,被陳子錕一把按住槍管:「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姚小姐悻悻的放低了槍口。 陳子錕回答道:「溜溜的打了一午,你們也累了,歇歇再打怎麼樣。」 梁茂才狂笑起來:「你們累了,俺們可不累,你小子昨天敢哄我,等我進了城,看我怎麼收拾你。」 陳子錕道:「笑話,我們打得順風順水,你們萬輩子也進不了城,我看你們可憐,容許你們把傷員抬走,絕不開槍。」 梁茂才想了一下道:「行,那就依你,歇半個時辰再打,俺們把傷員抬走。」 陳子錕道:「且慢,我還有禮物給你。」 梁茂才警覺起來,手按著槍柄:「什麼?」 陳子錕一擺手,城門開了,吊橋放下,幾個人從裡面趕著一頭豬、兩隻羊出來,還有一筐噴香的雞蛋蔥花烙饃。 「弟兄們挺辛苦的,吃飽了再來攻城也不遲。」陳子錕極其大度的說道。 梁茂才搞不懂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讓人收下了豬羊和烙饃,又讓人赤手來抬傷員。 …… 護軍使不但讓對方抬走傷員,還送豬羊和烙饃,這個古怪的行為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礙著身份,有些百姓恐怕就要破口大罵了。 唯有柳縣長和閻參謀長懂得陳子錕的用意。 「護軍使這是在用計呢。」柳縣長說。 閻參謀長補充道:「對,這是打擊敵人的士氣,傷兵不但增加敵人的負擔,還能降低敵人的士氣,送豬羊烙饃更是彰顯我軍的風範和成竹在胸的勝算,護軍使這個計謀可是殺人不見血啊。」 大家就都肅然起敬。 陳子錕苦笑著擺擺手,坐到了太師椅中,打了一午,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時間,他慢慢往彈匣裡壓著子彈,問道:「信使這會兒應該渡江了?」 柳縣長道:「差不多了,江南就有省軍一個團駐守,只要他們一出動,土匪絕對倉皇退走。」 閻肅道:「趙玉峰這會兒也到殺虎口了,不過就算他快馬加鞭,趕到徐州也得一天一夜。」 陳子錕點點頭,這兩處的援兵其實都指望不,只是給大家一個心理安慰罷了,他唯一能指望的,其實是另外一股援兵。 陳清鋒化裝成小道童早已混出城去…… …… 城外小樹林,大瓢把子等人看著一頭豬兩隻羊,還有滿滿一筐雞蛋蔥花烙饃都傻了眼,實心眼的老八喜滋滋的伸手去拿烙饃,卻被大哥喝住:「你不怕有毒啊!」 老八急忙縮回手。 軍師展開折扇搖了幾下,道:「對方行事光明磊落,斷不會使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我敢保證,絕對沒毒,」 老八一聽,立刻拿了一塊大吃起來,土匪們都是走到哪吃到哪裡,沒有攜帶輜重乾糧的習慣,原以為一午就能攻進城去大吃大喝,沒想到打到現在損兵折將,連護城河的邊都沒偎。 「就知道吃!」大瓢把子一甩手,馬鞭如同長了眼一樣,捲住了老八手裡的烙饃,再一抖,烙饃變成了碎片。 「這個人,不簡單啊,想壞我士氣。」大瓢把子陰沉著臉,斗笠下一雙環眼緊緊盯著遠處的南泰城牆。 午後的艷陽下,南泰城牆顯得如此雄渾,如此堅不可摧。 這座城,是明朝崇禎年間所築,清軍南下的時候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戰鬥,再後來,咸豐年間鬧長毛,縣令將城牆加固,抵禦捻子進攻三個月之久,南泰城下,冤魂無數啊。 抬回來的傷員們哀號遍野,土匪們垂頭喪氣,士氣大減,土匪本來就適合游擊戰,不擅長攻堅戰,經歷挫折之後,很容易喪氣。 大瓢把子很憤怒,他動員了幾乎全縣的同道中人來攻城,若是無功而返,這張臉往哪裡擱。 軍師獻策道:「大瓢把子,不如讓九爺帶人試試?」 大瓢把子有些猶豫,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中,就讓老九帶人沖一回。」 九爺的資歷比較淺,僅比老十梁茂才略高一個座次,手下的弟兄也最少,只有七八十號,武器也最差勁,是老式的鳥槍火銃,不過弟兄們的精神面貌一點也不差,一水的青布小褂,抓地虎靴子,牛皮腰帶,兩旁各系一個葫蘆,葫蘆用桐油刷了五六遍,油光珵亮,一個裝火藥,一個裝鐵砂子,從來不愁沒彈藥。 老九生的高大威猛,皮膚黝黑,兩眼炯炯有神,一身黑衣服,腳下黑馬靴,腰間雙駁殼,虎虎生風來拱手:「大瓢把子!」口音和軍師類似,帶點燕趙味道。 大瓢把子道:「老九,一午你幹啥去了,沒見你人影。」 老九道:「我附近村子裡拿東西去了。」 「拿得啥?不會是搶娘們去了?」老八在旁邊嘿嘿笑起來。 老九道:「拿了些大車、門板,桌子,棉被褥子、鐵鍋啥的。」 大瓢把子眼睛一亮:「你小子行啊,這回看你的了,打下南泰城,讓你先搶一天!」 「謝大瓢把子!」老九一拱手,帶著本部兄弟陣了。 他們先棉被褥子浸透了水,然後鋪在門板和桌子,再在面堆了一層土,用大車推著往前走,走的很慢,但很穩當,人都藏在車裡或者車後,連頭都不露。 城牆,陳子錕舉起望遠鏡,端詳著遠處奇怪的隊伍,不禁大驚:「不好,土匪出土坦克了!」 王德貴問道:「什麼是坦克?」 陳子錕道:「這是洋話,你不懂的,就是鐵甲戰車的意思。」 老九的土坦克給民軍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這玩意似乎打不透啊,不但火銃鉛子兒鑽不透,大炮也奈它不得,城頭一陣彈雨傾瀉過去,人家屁事兒沒有,繼續慢騰騰的往前挪。 陳子錕慌了,拿過一支步槍瞄準打過去,他確定自己打中了,大車也停頓了下來。 「別用火銃,用快槍打!」陳子錕下令道。 可是,城牆已經沒多少快槍打得響了,本來槍械就雜,各種口徑的都有,有的子彈不過十來發存量,早就打光了,現在只剩下七九口徑的漢陽造能發射,可是一陣排槍打過去,土匪依然往前走,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大夥兒也越來越害怕了。 其實,陳子錕那一槍確實把藏在車裡的土匪打死了,但是九爺嚴令,誰敢後退半步,就先崩了他的腦袋,誰先爬城牆,賞大洋五百,所以土匪們硬著頭皮往前走。 「大瓢把子說了,咱們要是拿下城頭,讓咱們先搶一天,城裡有的是金銀財寶、雞蛋烙饃,還有水嫩嫩的小媳婦,摸起來滑不溜手啊。」 九爺極富煽動性的語言說的土匪們涎水橫流,幹勁十足,竟然真被他們推進到了護城河邊,子彈揪揪的打在沙包和棉被,土匪們傷亡慘重,但士氣依然高漲。 「弟兄們,打!」九爺一聲令下,率先跳出來用兩把盒子槍朝城猛打,土匪們也紛紛探頭出來,用火銃猛轟,一時間硝煙瀰漫,城牆哀號連連。 「走!」老九一馬當先,蹭蹭蹭就踩著雲梯過了護城河,小土匪們見當家的如此彪悍,也發一聲喊,丟下打空了的火銃,拔出明晃晃的大刀,踩著雲梯過了河,順勢將雲梯抽過來往城牆一搭。 土匪終於攻了南泰縣的城牆。 第四卷軍閥第五十九章英雄狗雄 第一個爬城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黑綢衫褲的九爺,他是有功夫的人,沒用雲梯,直接踩著城磚凸出的邊緣就飛身來了,與此同時,十幾架雲梯搭在城牆,土匪們嗷嗷叫著往爬。 陳子錕拔槍就射,大眼擼子的威力顯現無疑,一槍就能撂倒一個人,而且確保不再爬起來,當他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九爺時,迅速調轉槍口扣動了扳機。 就在同一剎那,九爺也將盒子炮對準了他,兩人同時扣動扳機,同時發出啪嗒一聲,都沒子彈了。 陳子錕沒有絲毫遲疑,丟下空倉掛機的19111,滄郎一聲抽出腰間西洋佩刀就砍了過去,九爺也拔出一把繫著黑綢子的腰刀,架住了陳子錕的刀。 四目相對,咬牙切齒,兩人卻同時愣了。 「是你?」 「是你!」 原來九爺正是四年前在北京郊外永定河和陳子錕交過手,後來又被他放走的河北大盜,黑風! 黑風也認出了陳子錕,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大喝一聲,後撤半步,再次揮刀砍來,和陳子錕戰到了一處。 土匪們終於來了,空間狹窄,步槍沒了用場,城牆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土匪和民軍打成一團,刀槍切開皮肉的悶響此起彼伏,慘叫更是不絕於耳,關鍵時刻,原本稀鬆膽怯的老百姓們卻沒有像陳子錕預想的那樣潰敗,而是迸發出無盡的勇氣,毅然決然的和土匪們廝殺到了一處。 …… 城下,丘富兆還在糾纏著夏景夕。 「表妹,我哪點不如姓龔的小子,我也讀過幾年私塾,要不是家裡沒錢,我也能省城的大學堂!」丘富兆嚷嚷道。 夏景夕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土匪圍城,龔少爺一介生都能陣殺敵,護軍使夫人也親臨一線,你一個保安團長,竟然躲在城下糾纏弱女子,我是想看得你,可你配麼?」 丘富兆暴跳如雷:「胡扯,陳子錕是老爺的死敵,我怎麼能幫他,老爺哦不,舅舅就是被他氣的中風的。」 夏景夕道:「丘富兆,我真替你悲哀,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糾纏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個英雄,但我覺得,你起碼還能稱得狗雄,但是現在看來,你連狗雄都不配當,你就是一條狗!我爹養的一條癩皮麻子狗!」 丘富兆太陽穴突突的跳,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夏景夕冷冷的看著他:「我是夏大龍的女兒,我只愛英雄,請你別擋著我的路。」 丘富兆竟然真退了一步,眼睜睜的看著夏景夕昂然從面前走過,他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一口憋在那裡,想噴又噴不出來。 此時城頭傳來一陣慘呼和兵器交接的聲音,丘富兆心中一驚,知道土匪了城,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豪氣,他沖蹲在遠處的保安團兄弟們一擺手,嘶啞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 「弟兄們,打土匪去!」說罷拽出盒子炮,一馬當先從馬道沖了城牆,保安團的一幫人遲疑了一秒鐘,繼而跟著他沖了去。 這幫保安團用的都是短槍,近戰再合適不過了,城牆的殊死搏鬥已經進入白熱化的狀態,總體來說是土匪佔了風,他們用的兵器趁手,人又凶悍,壓著民軍猛打,不過丘富兆等人的到來瞬間扭轉了局勢,一陣槍響,土匪們紛紛倒地。 黑風和陳子錕刀來劍往,打的熱鬧,四年不見,他的武功又精深了不少,在冷兵器對決不亞於陳子錕,不過作為曾經的手下敗將,他對陳子錕有著深深的恐懼,所以佔不到風。 丘富兆的到來打破了平衡,黑風一個不留神,被陳子錕一刀刺中了胳膊,鮮血長流,腰刀落地,一旁丘富兆舉槍打來,黑風就地一滾,翻到垛口旁,一縱身去,逕直跳入了護城河,撲通一聲,再也沒了蹤影。 團丁們乘勝追擊,將所有的土匪都打死在城頭,或者逼下了護城河,他們朝水裡猛開槍,打得高高的水花四濺。 雲梯被提了來,黑風的土坦克被淋火油燒了,死在裡面的土匪也一併燒焦,一股人肉味道飄出去老遠。 「操!老九也失手了。」大瓢把子啐了一口,滿臉不快。 梁茂才道:「大哥,還攻麼?」 「讓弟兄們歇歇,夜裡再攻,我就不信了,兩千多弟兄還攻不下一個縣城。」大瓢把子撥馬走了。 軍師歎了口氣,臉色有些淒然。 一直到天黑,渾身水淋淋的老九才從護城河裡爬出來,悄悄溜回了本陣,他沒有去找大瓢把子,而是先找到了軍師。 軍師見到黑風回來,驚喜道:「你沒死?」 黑風胳膊掛綵,血已經止住了,但臉色很差,他說:「兄弟,這回不妙,碰老對手了。」 軍師蘇青彥是黑風的老夥計了,當初在京師一帶混綠林的時候他倆就是搭檔,來到南泰還是一塊兒混,不過蘇青彥因為識文斷字,足智多謀,被瓢把子任命為軍師,地位比黑風略高一點。 蘇青彥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是說,護軍使陳子錕,和當年的陳子錕是一個人?」 「沒錯,他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一個人!」黑風道。 蘇青彥沉默了一會,道:「他也認出你來了?」 「對,他也記起我來了,還和我過了幾招,我胳膊的傷,就是他砍的。」 蘇青彥道:「沒想到啊沒想到,真是冤家路窄,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此人驍勇彪悍,絕非等閒之輩,為了弟兄們著想,也為了報他放咱們一馬的恩,咱們得勸大瓢把子收兵啊。」 黑風想了一會道:「是這個理兒,雖然他殺了我不少弟兄,但我欠他一條命,這筆帳,賴不掉。」 於是兩人就去找大瓢把子進言,大瓢把子正和一群兄弟坐在河邊烤羊肉,城裡送來的一頭豬兩隻羊都宰了,串在鐵釬子燒烤,香味飄得老遠,幾位當家拿小刀削肉吃,一邊吃一邊喝酒,傷兵們在遠處哀號,空氣中瀰漫著不安和沮喪的氣氛。 聽黑風介紹了攻城受挫的情況以及陳子錕昔日的威名,大瓢把子當即就惱了:「老九,你怎麼能說這樣的喪氣話,咱們損兵折將,一天就傷了百十個弟兄,這個場子不找回來,我蓋龍泉的名號就栽了!你再亂我軍心,別怪我不顧兄弟情誼。」 黑風跪下道:「大哥,我說的句句是實,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城裡有吃有喝,兵精糧足,弟兄們再熬下去,只能死傷更多。」 「住口!」大瓢把子震怒了。 「大哥,你要繼續打也行,我不幹了。」黑風平靜的說道。 大瓢把子蓋龍泉冷笑道:「桿子豈是你說幹就幹,說不干就不幹的?」 老八也跟著道:「就是,你當是縣城街的茅房啊,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黑風站了起來,脫掉衣,露出堅實的胸肌和臂膀,面紋了一條面目猙獰的蒼龍。 「大哥,我薛斌感謝你的收留之恩,這條胳膊,就當我還你的。」黑風說完,拔刀就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梁茂才猛撲來,將黑風掀翻在地:「九哥,你鬧啥呢,有什麼說不開的,還不快給大哥賠禮。」 黑風不說話,胸膛劇烈起伏著。 蘇青彥勸道:「大哥不要動怒,九爺也是為了桿子好,這個姓陳的確實不簡單,用兵如神啊。」 老八呸了一口道:「狗屁,當我聽不出來啊,城牆的火力弱了不少,他們的子彈就快打光了,再加一把勁,興許就攻進去了。」 蘇青彥道:「這就是他用兵的高明之處,故意示弱一直引著咱們打,等援兵一到,裡應外合,到時候……」 蓋龍泉陰沉著臉,來回跺了幾步,道:「陳壽那邊有什麼動靜?」 「沒動靜,老四老五盯著他呢。」梁茂才道。 「江南有動靜麼?」 「老六老七帶人守著呢,稍有風吹草動就放鴿子過來。」 蓋龍泉點點頭:「行,挑幾個眼好的弟兄,夜裡再攻一下,能攻進去最好,攻不進去就騷擾他們,不讓他們睡安生覺。」 話音剛落,槍聲大作,不等土匪前去騷擾,城裡的官兵倒先殺出來劫營了。 土匪們本不是正規軍,軍紀散漫的很,晚宿營更是睡的橫七豎八,毫無章法,大瓢把子倒是在外圍設了明崗暗哨和游動哨,但小土匪們覺得城裡人不敢出來,便偷懶睡覺去了,崗哨形同虛設,便給陳子錕留下可乘之機。 陳子錕是什麼出身?那可是在關東馬賊窩裡混過的主兒,關外苦寒,民風彪悍,遍地都是匪,無論是戰鬥烈度還是殘酷性都遠超關內,零下幾十度的雪夜裡被官軍追著剿,一夜換四個宿營地的事兒都是稀鬆平常,在他眼裡,南泰這幫同行還遠未夠班,用望遠鏡看一看他們的篝火位置就知道這幫人的素質之差。 發動夜襲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南泰土匪的生活水平較差,營養跟不就會犯夜盲症,事實不光土匪這樣,就是北洋陸軍的士兵也有大量的夜盲症,所以夜戰能力大大降低,成為另一個可乘之機。 夜襲這種事兒,不在於殺傷多少敵人,而在於給敵人造成巨大的混亂,所以不需要太多人,除了陳子錕之外,還有王德貴和李長勝,他們三個自打民國九年就在一塊兒夜襲過松林店皖軍指揮部,是老搭檔了。 此外,還有一個擔任嚮導的,正是被夏景夕稱作連狗雄都不如的丘富兆。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章命大的烈士 城頭鏖戰,民軍傷亡慘重,城下擺了十二具屍首,白天還是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到了晚就陰陽兩隔了,孫家棺材鋪贊助了十二口壽材斂了烈士們,孤兒寡婦在一旁哭的淒慘,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傷心。 檢點彈藥,已經所剩無幾,明天土匪再次發動進攻的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傷員也很多,重傷三十多人,輕傷五十多人,好在城裡就有郎中和藥鋪,傷員都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陳子錕巡視城牆,心情無比沉重,稍候召開了軍事會議,宣佈一項決定。 「我準備親自出城夜襲敵營,需要三名志願者。」 眾皆嘩然,閻參謀長勸道:「萬萬不可,南泰安危繫於將軍一身,萬一有個閃失,縣城不保,我們就都成了千古罪人。」 柳縣長也勸道:「護軍使三思啊,還是堅守待援比較穩妥。」 陳子錕道:「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教授說過一句話,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如果夜襲成功,定能遲滯土匪的進攻,打擊他們的士氣,論作戰經驗,城內大概沒有人能強過我的,所以,我必須去。」 他拿出美國留學的事兒來壓人,別人自然就都沒話可說了,洋人教授說的話,絕對錯不了。 王德貴和李長勝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我們去,當年咱們弟兄一起端了松林店和長辛店,這回照樣端了土匪窩。」 陳子錕讚道:「兩位老哥好膽色!不過還需要一個熟悉當地地形地貌的人。」 柳縣長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半步。 龔梓君站了出來,毅然決然:「我去!」 夏景夕拉住了他的衣襟,眼中儘是不捨與感動。 龔梓君用力的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論打仗,你姓龔的不行,還得我來!」 一張麻子臉走了過來,正是保安團團長丘富兆,今天多虧了他帶領團丁趕城頭增援,要不然土匪就進城了。 見他過來,夏景夕立刻將臉扭到了一旁。 丘富兆大大咧咧道:「護軍使,論打槍,縣城裡就是我們這幫保安團的兄弟了,你要是不嫌棄,出城就帶著我,保管不給你拖後腿。」 又對龔梓君道:「這回出城,我要是死了,表妹就托付給你了,你若是辜負了她,我做鬼也會來找你的。」 龔梓君沒說話,他只覺得今天的丘富兆和往日大相逕庭。 丘富兆戴了帽子,沖夏景夕笑笑:「表妹,我走了。」隨即出去了。 夏景夕咬著嘴唇,也沒說話。 陳子錕道:「既然人已經齊了,事不宜遲,這就出發。」 …… 四個人,八支槍,趁著夜色從西城門下去,穿過沼澤地迂迴到土匪宿營地內大打出手,土匪和正規軍不同,沒有輜重和糧草,時值夏天,也沒有帳篷,就這樣席地而臥,躺的橫七豎八,毫無章法,服色更是雜亂,渾水摸魚再容易不過了。 突然遭到夜襲,土匪們炸了窩,紛紛拔起來亂跑亂開槍,好在大瓢把子蓋龍泉經驗豐富,一聲忽哨,用黑話下令所有人趴下別動,專打跑動的。 不得不說,這一手真高明,土匪們迅速從混亂中清醒過來,紛紛臥倒在地,有些沒聽到號令的卻遭了殃,被四面八方打來的子彈穿成了篩子。 陳子錕見勢不妙,急令撤退,四人在夜色掩護下向城池方向退走,土匪發現蹤跡,急忙追來,丘富兆平端兩支盒子炮左右開弓,打得不亦樂乎,忽然一槍打來,正中他的腦袋,人一聲不吭就栽倒了。 王德貴用花管子朝後面打了一梭子,壓制了敵人的火力,正要走人,陳子錕卻道:「把他抗走,屍體不能留給土匪。」 李長勝扛起丘富兆的屍體便走,王德貴換了彈夾在後面掩護,土匪夜盲症居多,又不清楚官軍虛實,虛張聲勢一番後也就不追了。 進了城,鑒冰和姚依蕾先撲了來,她倆事先並不知道陳子錕帶隊出城,後來將閻肅和柳優晉好一頓臭罵。 先下下檢查陳子錕身有沒有傷口,看到毫髮無損後才放了心,姚依蕾氣壞了,揪著他的耳朵大罵:「你是主將,怎麼能親自衝鋒陷陣,你有個好歹,讓我倆守寡啊!」 鑒冰也埋怨道:「千萬別再幹這種事了,打仗讓部下去就行了。」 陳子錕苦笑道:「九死一生的事兒,怎麼好讓別人去冒險,好歹我也是萬馬軍中拚殺過的,幹這個順手,讓老百姓去,那就是送死。」 說著看看身後,丘富兆的屍體就停在地,臉一個血洞,是被子彈打的。 一群人圍著丘團長的屍體,默默摘下了帽子,夏景夕趴在龔梓君懷裡抽泣著,雖然她很討厭這個表哥,還當面罵他是癩皮麻子狗,但至少他在死前這一段時間,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柳縣長悲壯的說:「丘團長為保護縣民而壯烈犧牲,他的名字,是要記載在縣志的。」 鑒冰卻忽然蹲下身子,用手指在丘富兆頸部大動脈試了試,沉聲道:「還有救。」 陳子錕前一試,果然還有微弱的脈搏,可稀奇了,被打中腦袋還不死,這個丘富兆真夠命大的。 「趕快送醫!」他當機立斷道。 丘富兆被送到了城門內的臨時戰地醫院,縣城沒有西醫,只有一位擅長望聞問切的老中醫,根本不會治療外傷,此時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擦乾淨傷口才知道,一顆流彈從丘富兆的臉穿過,腦後穿出,帶出來一些腦漿子,但是流血不多,人暫時還沒死,不過能不能活過今晚也是兩說。 …… 一場夜襲,攪得土匪們沒睡好覺,檢點傷亡,居然死了二十多個,一半倒是被自己人打死的,官軍的屍體一具沒有,蓋龍泉氣的夠嗆,發誓要踏平南泰縣,為弟兄們報仇,為自己雪恥。 「老九呢?軍師呢?」蓋龍泉道。 薛斌和蘇青彥走了過來,「大瓢把子,您找我們?」 蓋龍泉道:「你們說的對,是我小瞧了這廝,適才我脾氣大了點,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就是一躬。 兩人趕忙還禮,大瓢把子虛懷若谷,不由得人不服氣。 蓋龍泉道:「官軍中敢出城夜襲的人可不多,我估摸著,就是這個姓陳的帶隊。」 薛斌道:「大瓢把子有所不知,這個人在北京武林頗有名氣,打遍京師無敵手的於占魁就是他手下敗將,當初我也差點死在他手裡。」隨即便將當初自己如何落敗逃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到來,絲毫不加隱瞞。 蓋龍泉唏噓道:「原來還是個豪傑。」 蘇青彥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大瓢把子,不如下回再來攻城。」 蓋龍泉搖搖頭:「騎虎難下,死了這麼多人,一點葷腥沒見著,我怎麼交代,說啥都得打下去,明早再攻,這回咱改改策略,不要一波一波的了,一股腦全殺去,就不信他們擋得住。」 見他意已決,蘇青彥也不再勸。 …… 凌晨時分,城裡收到一條好消息,駐紮在淮江南岸的江東省陸軍第二師派了一個團的兵力渡江前來支援。 城內歡聲雷動,大家的信心又都來了。 蓋龍泉也得到情報,南岸官軍數百人橫渡而來,在江邊紮營,不過並沒有出擊的意思。 「這幫,是想等著撿便宜呢。」蓋龍泉罵道。 早晨六點半,太陽出來了,土匪們重新列隊,浩浩蕩蕩千人站在小樹林外,氣勢驚人,城牆的陳子錕見了不禁大驚:「不好,土匪要孤注一擲了。」 閻肅拿出懷表看了看:「第二師怎麼還不過來,按說也該到了。」 陳子錕冷笑道:「等咱們和土匪打得兩敗俱傷他們才會來,指望不他們的,先打好這一仗。」 說罷拿起德國蔡司望遠鏡看著遠方,土匪隊列前有一面杏黃大纛,一個「龍」字,大纛下是個威風凜凜的漢子,頭戴斗笠,腰佩雙槍,一把絡腮鬍子盡顯陽剛之氣,他手裡也拿著一個雙筒望遠鏡,正朝城頭看來。 兩道目光正好對了。 「好霸氣的漢子!」陳子錕肅然道。 「遇到這樣的對手,不虛此行。」蓋龍泉放下望遠鏡,右手一揮:「弟兄們,踏平南泰,三天不封刀!」 土匪們嗷嗷叫著向前推進了,兩千人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城牆的民軍們膽戰心驚,面色灰白,都知道縣城這回保不住了。 縣城以東三里,省軍一個團正集結待命,這個團隸屬於江東省陸軍第二師第四旅,番號是第十一團,賬面應該有一千人槍,可是真實員額卻不足六百,其中能陣的不過三百。 團長叫聶金庫,得過面癱症,嘴有些歪,又被稱作聶歪嘴,接到南泰縣的求援信之後,他立刻點起本部人馬渡江作戰,可過了江之後卻止步不前,在江邊紮營。 太陽出來了,大兵們埋鍋造飯,炊煙裊裊,聶歪嘴一身白綢褲褂,躺在帳篷裡抽著鴉片煙,氣定神閒。 副官一掀簾子進來:「報告,土匪開始進攻了。」 「行了,知道了。」 「團長,咱們不出手?」副官納悶道,昨天那個南泰來的信使在團長面前磕頭把腦袋都磕出血來了,說什麼城裡沒有一個兵,萬黎民的性命都繫於聶團長一身,苦苦哀求他出兵,聶團長也不含糊,當即就發了兵,可怎麼到了該出手的時候卻沒了下文。 「出你小舅子個手,咱憑什麼出手,讓他們先打著,打完了再說。」聶金庫道。 副官明白過來,啪的一個敬禮:「知道了,團座。」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一章窮狗莫追 土匪不曉得從哪裡弄來幾面破鼓,咚咚的敲起來倒也威風,南泰縣頭號大桿子蓋龍泉騎著一匹皮毛珵亮的大黑騾子,一馬當先向縣城挺進。 城頭開炮了,三顆炮彈呼嘯而至,砸起一片塵煙,土匪們雄赳赳的繼續前行。 「省軍怎麼還不動!」閻肅都快把懷表殼捏碎了,民軍的步槍子彈不足百發,陷落就在須臾之間。 「別等了,準備打。」陳子錕回望一眼城下,羅孚汽車已經準備好了,姚依蕾和鑒冰站在車旁,焦灼萬分。 「從北門走,千萬別停!」陳子錕喊道。 兩個女人都沒說話,熱淚盈眶,本以為到江北來開闢一片新天地,哪知道身陷匪窩,沒幾天就要亡命天涯,這究竟是咋回事啊。 「柳縣長,抽煙麼?」陳子錕遞過去一支雪茄,柳縣長苦笑了一下,接過來點燃,抽了一口。 「我對不起南泰百姓,要不是我憋著勁和夏大龍干,也不會把土匪招來,唉,意氣用事啊。」陳子錕望了望城外蜂擁而來的土匪,竟然格外鎮定。 柳縣長道:「怨不得你,好歹你沒和土匪同流合污壓搾百姓,這就夠了,縣志也有你一筆。」 陳子錕笑了一下:「縣城人都死完了,誰來編縣志,行了,你也下去,這兒用不著你。」 縣城確定保不住了,地保們已經在組織老百姓往城外逃,柳縣長手無縛雞之力,留在城牆也沒啥作用,還不如去協調指揮逃亡。 柳優晉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希望能再見。」 「你放心好了,我命大,絕對死不了的。」陳子錕笑著和柳縣長握了握手,又拍拍他的臂膀:「別忘了縣衙的財寶。」 柳縣長淒然一笑,這節骨眼了還有心思開玩笑,陳將軍果然非比尋常啊。 柳優晉匆匆走了,姚依蕾和鑒冰也發動了汽車,頭紮著繃帶的小悟空坐在車廂頂,呲牙咧嘴、戀戀不捨。 陳子錕深吸一口氣,給步槍了刺刀,喝道:「擂鼓!」 一面碩大無比的牛皮鼓擺在城,是從縣衙門口抬來的,以前用來擊鼓鳴冤,幾天卻用來激勵士氣。 民軍們默默的拿起了梭標和大刀,這是鐵匠連夜打造的兵器,子彈打完了,只有用冷兵器和土匪肉搏,多牽制他們一會,親人就多一份安全。 忽然,西北方向槍聲大作,土匪的隊形頓時混亂起來,一些人中槍倒地,陳子錕猛然跳起,用望遠鏡仔細觀察,只見遠處殺來一彪人馬,看服色都是頭戴斗笠腳蹬草鞋的土匪,一面紅旗迎風招展,面一個大大的「陳」字。 陳子錕哈哈大笑:「援兵到了,給我打!」 民軍們振奮起來,放炮開槍,不亦樂乎,剛走到城下的柳優晉聽到陳子錕的笑聲,急忙登城望去,撫掌大笑:「援兵來得及時啊,哎?這是誰的旗號?」 「是苦水井陳壽的隊伍。」陳子錕道。 …… 半路裡殺出個程咬金來,土匪陣形大亂,但還不至於崩潰,蓋龍泉勒住騾子大罵道:「老四老五幹什麼吃的,能讓陳壽摸過來。」 蘇青彥前道:「大瓢把子,風緊,扯。」 蓋龍泉道:「怕毛,一個陳壽我還不放在眼裡。」 蘇青彥道:「眼下不是一個陳壽的事情,咱們是三面受敵,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不走,等官軍圍來就晚了。」 大瓢把子從善如流,道:「你帶弟兄們先走,我得親自收拾這個陳壽。」一夾大黑騾子的肚子,帶著百十個兄弟就殺過去了。 蘇青彥振臂高呼:「弟兄們,扯!」 軍師一聲令下,早已人心惶惶的土匪們立刻作鳥獸散,他們逃跑的功夫遠比攻堅戰的本領高出無數倍,除了蓋龍泉的本部人馬,別的小桿子轉眼就跑的一乾二淨。 陳子錕看見這一幕,興奮道:「解圍了!」 城頭山歡聲雷動。 不過戰鬥還在繼續,蓋龍泉氣不過陳壽插進來攪局,非要滅了他不可,兩下打作一團,熱鬧的很。 陳子錕道:「不行,我得去幫把手。」 柳縣長勸他::「土匪狗咬狗,咱們坐收漁利就行,要出手也等他們自相殘殺的差不多再出手。」 陳子錕道:「人家來幫咱,咱也不能不仗義,我去去就回,閻肅,你和柳縣長把城守好,千萬別讓旁人進來。」 柳縣長疑惑道:「你是說江南過來的援兵?」 陳子錕道:「對,說啥不能讓他們進來。」 「好,我知道了。」柳縣長滿口答應,閻參謀長也點了點頭。 …… 江邊,炮聲隆隆,槍聲密集,聶歪嘴卻絲毫不當回事,在帳篷裡吃起了早飯,伙頭軍現用鏊子攤的烙饃,裡面打了三個雞蛋,撒了蔥花,那叫一個香,配熱乎乎的麥仁稀飯,吃了個肚子溜圓,拿過丫鬟遞來的毛巾胡亂擦一把手,順勢還在小丫鬟尚未發育完全的胸部摸了一把。 小丫鬟才十三四歲,驚得往後跳了一步。 聶團長嘿嘿一笑:「還小,等你長大了老爺再疼你。」 說罷大喊一聲:「副官!」 「有!」 「外面仗打得咋樣了?」 「回團長的話,有人攪局,土匪撤了。」 「哦,也好,擺駕,本團長要親臨南泰駐防。」 「是!」 聶團長的交通工具是一架滑竿,兩根竹竿綁著一把籐椅,坐在面搖搖晃晃,好不快活,護兵舉著大傘緊隨其後,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就奔著南泰縣城來了。 三百人馬開到城下,副官前喊話:「還不快把吊橋放下來,俺們聶團長到了。」 柳縣長趴在城頭一看,下面幾百個大兵,歪戴帽子斜挎著步槍,當先一個副官,滿臉的驕橫,後面滑竿躺著的大概就是省軍的聶團長了,看他一身白綢褲褂,不知道還以為誰家的財主踏青來了呢。 「這位長官,還請城外設防。」柳縣長陪笑著說道。 陳子錕不讓省軍的兵進城,那是很有道理的,這年頭兵比匪的禍害大多了,過匪頂多是用梳子過一遍,過兵就跟用篦子過一樣,城裡有啥好東西都能糟蹋乾淨。 副官一聽就惱了:「草你娘!俺們大老遠的跑來救你們,就讓俺們在大太陽地裡曬著!你是幹什麼的,你給我下來!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柳縣長趕緊賠罪:「長官息怒,我是本縣縣長柳優晉,土匪剛走,百姓驚魂未定,實在經不起老總們的虎威了,請稍待片刻,本縣自會攜士紳前往勞軍,總歸不會讓弟兄們白跑一趟的。」 副官一聽是縣長,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顛顛跑回去,啪的一個敬禮:「團長,南泰縣長說,讓咱們城外駐防。」 「草他娘,你們手裡的傢伙是燒火棍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當我們是什麼了?」聶團長大怒道,雖然他知道城裡有個少將銜的護軍使,但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常理在這兒不實用,誰手裡有兵,誰才是老大。 一群大兵頓時聒噪起來,有些脾氣暴躁的甚至叫嚷著要打進城去,柳縣長和閻參謀長束手無策,對方是省軍,打也打不得,可放進來,又怕百姓遭殃。 正彷徨間,只見一群本地士紳匆匆而來,為首的正是李舉人,自從夏大龍中風之後,他就儼然成了南泰縣鄉紳的領軍人物,舉手投足間比昔日夏大龍的氣派還足些。 李舉人道:「縣長,聽說官軍到了,怎麼不開城門?」 柳優晉苦笑道:「這個城門萬萬不敢開,萬一把他們放進來驚擾了百姓,我可擔待不起。」 李舉人拿手杖頓著地道:「縣長此言差矣,官軍畢竟是官軍,有長官約束,有軍紀國法,再說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咱們縣裡沒有兵,能仰仗的就只有江南的省軍了,把他們得罪了,下回土匪攻城,誰來解圍?」 其他士紳們也捋著鬍子點頭稱是,秦老爺道:「縣長您的苦衷我們理解,當兵的不擾民那就不叫當兵的了,那就是一群餓狗,可咱把他們養足了,就算是餓狗也能看家啊。」 林老闆也道:「是這個道理,官兵勒索總比土匪屠城要強得多,鄉親們實在經不住折騰了。」 見大家都這麼說,柳縣長也犯了難,看了看閻肅:「參謀長,您看怎麼辦?」 閻肅無奈道:「那就讓聶團長帶著護兵進來,軍隊最好不好進城,不然等護軍使來了我也不好交代。」 柳縣長道:「那就這麼著,開門。」 城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了,吊橋放下,柳縣長閻參謀長帶著本縣士紳在城門口迎接,後面還有一群吹鼓手,嗩吶鑼鼓一起奏起來,倒也有些喜慶的氣氛。 聶團長從滑竿下來,在副官和馬弁的簇擁下來到城門口,矜持的拱手道:「諸位,聶金庫來遲一步,讓你們受驚了。」 柳縣長忙道:「聶團長大軍一到,土匪不戰自潰,我南泰百姓無不感激涕零啊。」 聶金庫道:「父老鄉親們不要驚慌,我姓聶的到了,你們就安全了,弟兄們,進城,接管防務!」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就要往城門裡開,閻肅急忙攔在前面:「聶團長,土匪尚未遠遁,您聽,護軍使還在與他們激戰,如果您此時派一隊人馬從旁側擊,定然能剪除土匪,永絕後患。」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遠處傳來一陣緊密的槍聲,聶金庫卻像沒聽見一樣。 他看看閻肅的肩章,呵呵笑道:「是參謀長,我自幼熟讀兵,有句話叫窮狗莫追,說的就是這個情況,還是保護百姓要緊啊,弟兄們,進城。」 三百省軍亂哄哄一哄而入,本縣士紳們夾道歡迎,那個喜歡吟詩做對的花白鬍子又搖頭晃腦的念叨起來:「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 轟隆隆一串巨響,打雷了。 …… 為慶賀潘潘22歲華誕,今日24小時內爆發三更,敬請留意。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二章驅虎迎狼 天邊滑過一陣滾雷,艷陽天轉眼陰雲密佈,大王河的河灘是一片沙土窩,寸草不生分外荒涼,平時人跡罕至,今天卻高朋滿座,來的還都不是一般人。 土匪不是正規軍,打仗沒有任何章法,都是捉對廝殺,小兵和小兵打,大將和大將打,陳子錕、陳壽,還有蓋龍泉三個人你追我趕的就打到了河灘。 蓋龍泉是方圓百里地面最大的桿子,他不僅弟兄多,槍多,為人也仗義,槍法更是絕倫,據說能在二十步的距離內把子彈打進同等規格的彈殼裡去。 此時大瓢把子落了單,被兩個姓陳的左右夾攻,三個人就這樣大剌剌的站在一馬平川的河灘,蓋龍泉手持兩把盒子炮,大小機頭殺氣騰騰的張著,一邊對著陳子錕,一邊對著陳壽。 陳壽平舉著一把大鏡面,陳子錕拿得是大眼擼子,槍口都對著蓋龍泉,三個人誰也不敢先開槍,汗水從臉頰滑落,滴在沙土裡瞬間不見了蹤跡。 隨著雷聲,頓時陰雲密佈,蓋龍泉大喝道:「陳壽,你個***真不講究,居然勾結官軍擺我一道!」 陳壽道:「蓋龍泉,回你訛了我五百發子彈,這筆帳我還沒和你算呢,今天咱們算總帳。」 蓋龍泉道:「來啊,開槍啊,看誰先死。」嘴裡嚷嚷著,眼睛卻瞟著陳子錕。 陳子錕道:「你放心,你倆算賬,我不插手,兩個對一個的事情我陳子錕做不出。」說罷收了槍,大眼擼子在手指打了幾個轉,插回了腰間。 蓋龍泉啐了一口:「行,那我就先和陳壽清帳,來!」 天邊又是一串滾雷,遠處大樹下啃草的大黑騾子驚得刨起了蹄子,豆大的雨點啪啪的砸下來,一場雷暴雨傾盆而下。 兩個匪首戴的都是南泰特有的大斗笠,高粱篾子編成,刷好幾遍桐油,遮陽防雨,土匪必備,雨點打在斗笠,從斗笠的延邊流下,如同瀑布一般,三個人的衣服都淋得精濕,卻紋絲不動。 …… 縣城,醉仙居酒樓,這裡已經被省軍包圓了,樓樓下全是大兵,這幫丘八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喝的是滿臉通紅,東倒西歪,飯量又大的驚人,一盤子紅燒肉端去,十幾雙筷子亂紛紛戳下去,頃刻間就只剩下空盤子了,大兵們繼續罵娘,快他娘的菜,老子要吃肉! 樓雅座,士紳們陪著聶團長用飯,氣氛倒也和諧,大夥兒輪番向聶金庫敬酒,感謝他解了南泰之圍,聶歪嘴端起酒杯道:「列位客氣了,身為軍人,保境安民是兄弟的職責,就算是刀山火海,兄弟也在所不辭,干了!」 說罷一仰脖,滋溜一聲喝了這杯酒,大家就都讚他酒量好,外面雷聲隆隆,聶團長有些熱,吩咐副官把窗戶打開,副官開了窗戶,正看見天井裡有個挺秀氣的少女正在收衣服,頓時嚥了一口唾沫道:「這是誰家的丫頭,怎麼不讓她來伺候俺們團長。」 醉仙居的林老闆嚇得屁滾尿流,心裡埋怨小姨子啥時候不出來,怎麼這個節骨眼出來收衣服,但還是陪著笑臉道:「不是丫頭,是在下的妻妹。」 聶團長道:「妻妹,就是小姨子了,小姨子的半拉屁股是姐夫的,林老闆,是不是啊?嘿嘿。」 在座的心裡都不大舒坦了,這話可不像是堂堂團長嘴裡說出來的,林老闆更是賠笑道:「團長說笑了,說笑了,妻妹還小,才十三。」 他怕團長起色心,故意說小了三歲,但誰知道聶金庫就好這一口,頓時眼睛就亮了:「叫來讓我瞧瞧,我夫人一直想認個乾女兒呢。」 林老闆為難道:「這」求救的目光看向眾人。 李舉人道:「聶團長喝醉了。」大家也都附和:「是啊,醉了,醉了。」 「啪!」聶金庫一拍桌子,板起了臉,「他娘的!老子沒醉。」 李舉人頓時閉嘴。 副官見團長髮飆,頓時捲起了袖子,搡了一把林老闆:「讓你叫就叫,廢什麼話,是不是想讓老子把你酒樓拆了才安逸?」 「是是是,這就叫來。」林老闆慌忙下樓,聶團長一張黑鐵面轉瞬又笑容可掬了:「大家喝酒。」 「喝酒喝酒。」大家互相推讓著,臉色都很難看。 聶金庫才不管他們,自斟自飲,不大工夫,見一秀麗少女進門,頓時喜眉梢:「哎喲,這閨女真俊!我替夫人收了當乾女兒,回頭就跟我回去。」 林老闆撲通一聲跪了:「聶團長,孩子還小,你開恩啊。」 「小?哪裡小,我看剛剛好。」聶金庫盯著少女胸前微微的隆起,嚥了一口涎水。 少女嚇得瑟瑟發抖,低著頭不敢說話,酒桌縣裡的這些頭面人物都囁嚅著不敢說話,聶團長喜怒無常,虎威實在嚇人。 最終還是柳縣長看不過眼了,起身道:「林老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聶團長是要收義女,又不是納小妾,你求個什麼饒,這可是求不來的福分。」 聶金庫笑了:「還是縣長明白事理。」 柳縣長接著道:「收義女是大事,急不得,要不先讓丫頭回去梳洗打扮,擇良辰吉日再拜團長為義父,如何?」 聶金庫捋著兩撇小鬍子道:「中,我給縣長面子,就這麼辦。」 「還不快帶下去梳洗?」柳縣長使了個眼色,林老闆會意,如蒙大赦般拉著小姨子下樓去了。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不過絲毫不影響聶團長的酒興,他又喝了幾杯,終於提到了正事。 「那啥,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客氣了,這回我們十一團出兵幫貴縣打跑了土匪,自身傷亡也不小,彈藥消耗,器械損毀都很大,你們也知道,這年頭兵不好帶,平時不打仗也就罷了,一打仗錢花的跟淌水似的,鹽菜錢、開拔費、撫恤金都不是小數字,咱們親兄弟明算帳,這筆錢可得算在貴縣賬。」 眾人對視一眼,心說該來的還是來的,這個竹槓總是要敲一下的,只希望對方不要太黑心。 柳縣長道:「聶團長所言極是,縣裡預備了一筆款子感謝您的救命之恩,還有一些豬羊酒肉之類的犒賞弟兄們。」 聶團長道:「多少?」 柳縣長伸出一個手掌:「五千。」 五千現大洋的數字,是縣長和大家仔細研究出來的,省軍出動了三百人,不發一槍一彈,不死一個人,淨收入五千塊錢,況且這筆錢絕大多數都進了聶團長的腰包,大頭兵們根本分不到一個子兒的。 可聶團長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極差,將酒杯重重在桌子一頓道:「草他娘的,打發要飯的呢,五千塊錢還不夠老子在省城吃一頓飯!」 大家慌作一團,趕緊勸說,柳縣長道:「聶團長息怒,這只是一個初步數字,縣裡窮啊,手頭只能拿出這麼多了,不過窮歸窮,也不能委屈了弟兄們,要不然您先歇著,等我再湊湊。」 聶金庫又變了臉色,一張歪嘴笑呵呵的:「行,反正我來了也沒打算這麼快走,就在縣裡多住幾天。」 一聽這話,大夥兒都快哭了。 …… 大王河河灘,雨還在下,河水在漲,沙土窩變成了泥潭,蓋龍泉和陳壽依然還在對峙當中。 忽然天邊一道慘白的閃電,緊跟著就是震耳欲聾的炸雷,剎那間,兩人同時開槍,盒子炮橙紅色的膛口焰在雨中格外醒目。 陳壽一個踉蹌倒在了泥潭中,蓋龍泉偉岸的身軀依然屹立著,他慢慢的回轉身,絡腮鬍子往下滴著雨水,嘲諷的看著陳子錕:「該你了,當官的。」 陳子錕的神經早就繃緊了,對方的氣場極其強盛,似乎連雨水都繞著他下,這麼強的氣場,他只在長山好大當家身見過。 沒有絲毫遲疑,陳子錕開槍了,他拔槍的動作很小,19111端在腰際射擊,這樣就節省了零點一秒的時間。 在他動作的同時,蓋龍泉也動了,向側面一躍,手中兩把盒子炮交錯開火,槍聲密的像機關鎗。 陳子錕剛才站立的位置,濺起了七朵泥水綻放的花朵,這是蓋龍泉拿手的回馬七槍,尋常人等根本躲不過去。 但陳子錕卻躲了過去,手中大眼擼子繼續開火,砰砰砰三槍,卻都落了空,蓋龍泉身手確實非同一般,在泥潭裡閃轉騰挪,靈巧的像隻猴子。 啪嗒,大眼擼子的套筒停止在後方,空倉掛機了,陳子錕急摸腰間,空了! 蓋龍泉哈哈大笑,不過卻並未趁機痛下殺手,而是將兩支盒子炮插回腰間,道:「我不欺負你。」 陳子錕凌空一記飛腿,名滿天下的佛山無影腳可不是一般人能躲得過去的,蓋龍泉也不例外,猝不及防被踢進了泥潭,爬起來,整個人都變成泥人了,他發一聲喊朝陳子錕撲來,兩人拳來腳往打得不亦樂乎,打到後來已經沒了章法,在爛泥地裡滾來滾去,身臉全是泥漿,都分不出誰是誰了。 「好了,別打了。」冷酷的聲音響起,博鬥中的兩人同時回頭,只見已經中彈死掉的陳壽坐在地,一手舉著大鏡面,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個銅製的香煙匣子,面嵌著一枚已經變形的彈頭。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三章夫人執法 看到陳壽手中的銅製香煙盒,蓋龍泉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陳壽,你***命大,中了槍子都不死。」 陳壽獰笑了一下:「你不死,我哪捨得死,你這一槍夠狠的,疼死老子了!今天老子就送你歸西。」說著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蓋龍泉繼續笑:「陳壽,看看你後面。」 「看你娘個頭,少唬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陳壽罵道,忽然腦袋一歪倒在地,他身後站著的是九爺薛斌,或者說是當年的江洋大盜黑風。 陳子錕已經筋疲力盡,槍裡也沒子彈,這回是真到了窮途末路了,他暗罵一聲媽了個巴子的,一屁股坐在了地。 蓋龍泉道:「老九,你來的正好,把這小子料理了,趕明咱再來攻城。」 薛斌不動。 蓋龍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原來他槍裡也沒子彈了。 一瘸一拐走到陳子錕跟前,道:「小子挺厲害,你要不是官軍,咱們興許能交個朋,時候不早了,送你路。」 陳子錕不動,臉泛起奇怪的笑容。 蓋龍泉很納悶:「小子,快死了你樂啥。」 陳子錕說:「你看看後面。」 蓋龍泉沒動,他知道陳子錕不是在唬他。 啪嗒一聲,是盒子炮機頭掰開的聲音。 薛斌拿槍頂著蓋龍泉的腦袋。 「老九,你這是做啥?大哥有虧待你的地方不成?」蓋龍泉不慌不忙道。 薛斌道:「大哥,對不住了,我欠他一條命,該還了。」 蓋龍泉冷笑:「你行啊,算我看走了眼。」 薛斌一擺槍口:「大哥,把小囊子放下。」 蓋龍泉丟了匕首,雙手抬起,他知道老九的脾氣,真會開槍。 薛斌沖陳子錕道:「四年前你放我一馬,今天這個情我還了,還不快走。」 陳子錕從地站了起來,一拱手:「兩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再會。」說完踩著爛泥慢騰騰走過去,他穿的是馬靴,靴筒裡灌滿了泥漿,行動極為不便,若非如此,也不會和蓋龍泉才打個平手。 他走到陳壽跟前看了一眼,陳壽是被薛斌用掌劈暈的,並沒有死。 陳子錕將陳壽抗在肩,慢慢了河灘,把人放到蓋龍泉的大黑騾子,然後一躍而,騎著騾子走了。 蓋龍泉氣的七竅生煙:「媽勒和比的,我的騾子!」 等陳子錕走遠了,薛斌掉轉槍口,倒持著槍管把盒子炮遞給了蓋龍泉:「大哥,我任你發落!」 蓋龍泉拿過槍,時而舉起時而放下,時而搖頭歎息,最後道:「罷了,回山寨,家法處置。」 …… 縣城,聶金庫吃足了老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也不知道是大煙癮犯了還是困了,反正精神頭不大好,士紳們面面相覷,然後都看著醉仙居的林老闆。 林老闆硬著頭皮道:「要不,把我的臥室讓出來,給團長大人歇腳?」 副官道:「不行,酒樓裡煙火氣太大。」 柳縣長道:「那,到縣衙管驛裡來。」 副官道:「管驛年久失修,太舊了點。」 沒人說話了,誰也不敢把這尊瘟神往家裡領。 聶金庫又打了一個哈欠,眉宇間明顯不快起來。 副官道:「哪位家裡有煙塌,不妨借給俺們團長用用。」 大家就都望著李舉人,南泰縣就數他家裡煙具齊全,煙塌、煙槍、煙燈、還有好的雲南馬蹄土,那都是省內聞名的。 李舉人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好道:「那就請聶團長到寒舍小坐,老朽親自給團長裝煙。」 聶金庫多雲轉晴,打個哈哈道:「那就多謝了。」 團長擺駕李府,陣仗可不小,外頭下著大雨,滑竿是不能坐了,搞了一個八抬大轎把聶金庫抬了過去,二十多個護兵打著傘跟在後面,一路耀武揚威的。 到了地方,李舉人親自伺候聶團長抽煙,不過聶團長才不領情,直接讓副官把他轟走,舒舒服服躺在李家的煙塌,貼身丫鬟給他裝煙,在煙燈燒了個煙,美滋滋的吸起來。 外面淅淅瀝瀝下著雨,把院子裡一片小竹林洗的碧綠,就連聶金庫這種大老粗都感慨意境之美,這幽靜的午後,下著細雨,抽著鴉片煙,要是再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那感覺…… 咦,好像院子裡有個美人,只見湖綠色的倩影一閃,好苗條的腰肢,好白的胳膊,跟藕段似的。 聶團長百爪撓心,不自覺的就來到院子裡,跟著那纖細的背影到了廂房門口,一挑簾子直接進去了,把裡面的人嚇了一跳。 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傻呆呆的看著聶金庫,是被他的歪嘴嚇到了,這麼醜惡的嘴臉,南泰縣可少找。 「你是誰!怎麼在這裡!」少婦驚慌失措的質問道。 「我?我是聶金庫,江東陸軍的團長,你們縣的貴客,土匪就是我打跑的,知道不,李舉人是你爹?還是你丈夫?」聶團長連珠炮一般問起,一雙賊眼四處亂看,在牆看到一張黑白碳素畫的遺像,心裡就明白了。 「我是這家的兒媳婦,聶團長,請您自重。」少婦終於定了神,正色道。 聶金庫貪婪的目光在少婦身遊走,道:「本團長哪裡不自重了?小娘子,你男人死了幾年了?怎麼還這麼滋潤?是不是和老公公扒灰啊。」 少婦粉臉通紅,道:「你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聶金庫淫笑起來:「小娘子,我就喜歡你生氣的樣子,真俊。」說著一個餓虎撲食就去了。 淒厲的叫聲穿透了整個院子,李舉人正在前廳心神不寧的坐著,聽到兒媳婦的慘叫,立刻往後面奔,走到院子門口就被副官攔住:「不許進去!」 李舉人捶胸頓足:「這是我家。」 副官趾高氣揚:「我知道,團長正在休息,不得打擾。」 慘叫聲依舊:「爹,救命啊,救命啊。」 李舉人心一橫,逕直往裡面闖,副官大怒:「敢打擾團長午休,活膩了你,給我打!」 兩個如狼似虎的大兵衝過來將李舉人踹翻在地,舉起槍托猛打,舉人老爺蜷縮在地,隱約聽到院子裡傳來的皮肉相擊的聲音和兒媳婦有節奏的叫聲,禁不住老淚縱橫,一口氣沒來,昏了過去。 「行了,教訓兩下就好,別鬧出人命。」副官不屑道。 倆大兵將額頭流血,已經昏迷過去的李舉人丟出了後院。 五分鐘後,聶金庫一邊繫著褲子一邊出來,滿臉的心滿意足,他摸了摸臉被撓出來的血痕,嘖嘖連聲:「還是個帶刺的月季花。」 副官笑盈盈道:「團長,這個小娘們要不要帶走?」 聶金庫很大度的說:「算了,是個寡婦,用一下也就罷了,帶回家挺晦氣的。」 副官見他精神頭很好,便問道:「現在幹啥?」 聶金庫道:「去縣衙,看看他們湊夠錢沒有,這回不弄他三五萬現大洋,絕不收兵。」 一行人趾高氣揚離了李府,李舉人被家人抬到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糖水,好不一會才醒過來,長長吁了一口氣,顫微微的舉起手:「造孽啊」深陷的眼窩裡滾動著渾濁的淚水。 忽然,又是一聲尖叫傳來,李舉人彷彿猜到了什麼,爬下床塔拉著鞋跌跌撞撞到了兒媳婦住的廂房門口,掀起簾子就看到兒媳婦懸在粱頭。 「翠翠呀,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啊。」李舉人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 對於江東省陸軍第十一團的三百多個大頭兵來說,今天是個快活的日子,這年頭當兵基本沒啥油水,每月的軍餉不過五六塊錢,扣除伙食費還剩三塊錢,只有碰到打仗,幸福的生活才會來臨。 一方面是軍餉會按時發放,而且還是雙餉,另一方面是可以肆無忌憚的搶掠,他們根本不用擔心當官的和執法隊,因為當官的比他們搶得還猛。 三百個大兵中午大吃大喝了一頓,光是白酒就喝了幾十罈子,酒足飯飽之後也不稍微歇息一下,就開始冒雨工作了。 他們三五成群的闖進老百姓家裡搶錢,沒有錢就拿東西,值錢不值錢的全拿,綢緞布匹、雞鴨豬羊、衣服鞋帽、米面臘肉,全都不放過。 高門大院的還好些,因為圍牆高,有護院,當兵的也顧忌主人的社會地位,通常敲開門勒索幾塊大洋也就走了,因為他們知道,這些大戶是長官的獵物,輪不到小兵來打劫。 最倒霉的還是普通百姓家,沒被土匪洗劫,反而被官軍搶了個一乾二淨,一些稍有姿色的婦女還遭到凌辱,一時間縣城內哭聲遍佈大街小巷。 …… 縣衙,柳優晉正在焦頭爛額中,這一下午的工夫,省軍就做下不少孽,至少有五十戶人家遭到搶劫,損失錢物無數,有三個老百姓因為反抗搶劫被打死,有兩個女人被侮辱後自殺身亡,這省軍,簡直比土匪還不如! 柳縣長束手無策,面對哭跪一地的百姓,他也潸然淚下:「我柳優晉無能,害了你們啊,有槍的王八大三輩,我一個手無寸鐵的縣長又能奈何他們。」 忽然房門被踢開,姚依蕾怒氣沖沖的進來,獵裝馬褲,腰佩手槍,鑒冰緊隨其後,手裡也提著一把槍,再後面,是龔梓君和夏景夕,兩人也都拿著槍。 「夫人,您這是要幹什麼?」柳優晉慌忙問道。 「組織執法隊,幫這幫畜生整肅軍紀!」姚依蕾惡狠狠道。 柳縣長差點就給她跪下了:「我的姑奶奶,您還嫌不夠亂麼,那[www奇qisuu書com網]可不是護軍使的兵啊,是江東省陸軍的兵,江北護軍使管不到他們的,萬一鬧崩了,他們三百人槍,咱們可低檔不住,您二位夫人金枝玉葉的,千萬不能出岔子,那啥,咱消消氣,萬事等護軍使回來再說行不,算我求你們了!」 姚依蕾道:「虧你還是個男人,一點擔待都沒有,你求我也沒用,我已經斃過一個人了。」 柳優晉大驚失色,來到院子裡一看,地丟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看服色正是省軍的兵。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四章罵得痛快 半個鐘頭前,一群哭哭啼啼的娘們在夏景夕的帶領下到護軍使公署告狀,陳子錕不在,自然找到兩位夫人頭。 省軍隔岸觀火,坐收漁利,姚依蕾早就看不慣他們了,得知這些兵痞犯下滔天罪惡之後,更是怒火中燒,當即拍了桌子,要去找聶金庫討個說法。 鑒冰膽子小,勸她暫時不要去,姚依蕾卻不在乎,她是官宦人家出身,眼高於頂,才不把一個小小的團長放在眼裡,何況還有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夏景夕在一旁啜叨。 夏小姐和姚依蕾很對脾氣,兩人都是從小被慣著長大的,別看她貌似柔弱,其實心如鋼鐵,親爹夏大龍中風臥床,身為女兒的她不在床前服侍,卻在外面當熱血青年,而且和護軍使公署的人打得火熱,有這樣的女兒,夏大龍氣的中風也不奇怪。 「走,找姓聶的要說法去!」夏小姐今天穿的是她的招牌打扮,白衣黑裙,斯斯文文的女學生樣子,手裡卻拿了把小巧玲瓏的擼子,看起來相當怪異。 「走!」姚依蕾道。 鑒冰勸道:「還是再等等。」 姚依蕾義正言辭道:「咱們能等,全縣的百姓不能等。」 鑒冰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們只是一群弱女子,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萬一遇到亂兵怎麼辦?」 姚依蕾拍了拍腰間的手槍冷笑道:「誰說咱們是弱女子,有槍我怕誰,走!」 鑒冰無奈,只好也拿了一把槍,叫兩個丫鬟兩個老婆子同去,小悟空騎在阿扁身,張牙舞爪的跟著,一群荷槍實彈的女人帶著一條狗一隻猴子,浩浩蕩蕩出了護軍使公署。 她們是奔著李舉人的宅子去的,據說聶團長在那兒睡午覺,可走到半道就遇到一出官兵搶劫的大戲。 三個省軍的大兵正架著一個婦女往巷口裡去,婦女拚死掙扎,疾聲呼救,姚依蕾大怒,當即鳴響示警,大兵們停止了進一步的動作,驚愕的看著這幫拿槍的女人。 「大嫂,你沒事?」鑒冰前扶起那個躺在地,褲帶已經被解開的婦女。 婦女一骨碌爬起來,褲子還沒提,先檢查一下身旁籃子裡的雞蛋,長出一口氣道:「嚇死我了,還以為是搶雞蛋的。」 眾人哭笑不得。 那三個當兵的很快恢復了鎮定,因為他們發現這不過是一幫漂亮小娘們而已,槍在娘們手裡就是嚇唬人的玩意。 其中一個小排長嬉皮笑臉道:「你們是誰家的媳婦?你們家男人呢?」 姚依蕾正色道:「我是江北護軍使夫人,你給我放老實點。」 「江北護軍使,什麼官兒,能管到俺們麼?」小排長繼續腆著臉笑道,別看他只是個少尉排長,其實相當有背景,團長聶金庫的第三房小妾就是他的表姐,所以有恃無恐。 姚依蕾打量一下這幾個傢伙,完全一副兵痞打扮,歪戴帽子敞著懷,倒背著大槍,手裡提著酒瓶子,邪惡的小眼睛賊溜溜的四處打轉,地還扔著兩隻活雞,一匹綢緞,應該是他們打劫來的贓物。 「給我綁起來,押去見他們長官!」姚依蕾一聲令下。 小排長笑了:「這位夫人,我可是聶團長的部下,又不歸你們護軍使公署管,再說了,俺們幫你打跑土匪,勞苦功高,就算找幾個娘們樂呵樂呵又算啥」看了看姚依蕾手裡的槍,又笑道:「娘們家玩槍,小心晚尿床。」 姚依蕾大怒,舉槍瞄準他。 小排長急忙將自己的盒子炮拽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直趴在丫鬟肩頭呲牙咧嘴的小悟空猛撲過去,爪子牙齒一起,小排長一雙賊眼光在姚依蕾身打轉了,忽然撲過來一個毛茸茸的妖怪,不嚇得魂飛魄散才叫奇怪,很不幸的是他手裡正拿著打開保險的手槍。 「砰」一聲槍響,小排長倒在了地,血慢慢的滲了出來,染紅了地面,小悟空嚇得竄到路旁一棵樹,吱吱怪叫,看神情分明是得意洋洋。 姚依蕾也嚇了一跳,要擱以前,她肯定是六神無主嚇得哇哇亂哭,可這幾天城牆的腥風血雨把她也鍛煉出來了,銀牙一咬,當機立斷喝道:「舉起手來,要不連你倆一塊打死!」 剩下的兩個大兵一哆嗦,把槍丟在地乖乖投降了,心說這些小娘們心如蛇蠍,犯不和她們拚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萬事有團長做主。 姚依蕾命令二人抬起屍體,逕直回縣衙找柳優晉和閻肅處理去了,於是便有了剛才那一幕。 …… 柳縣長覺得一滴汗從腦門滑下,摔在地碎成八瓣,這縣長當的叫個什麼事,成裱糊匠了,可您二位夫人戳的漏子也太大了,把人都斃了,這不是成心添亂麼。 人已經死了,說什麼都晚了,柳縣長只好派人去請聶金庫,這事兒不能拖,越拖越亂,萬一把大兵們激怒了,來個血洗南泰就徹底歇了。 說曹操,曹操到,聶團長帶著一幫副官馬弁正好駕臨縣衙,進門一看,地躺著具屍體,再仔細一看,還是自己表小舅子,聶金庫頓時火冒三丈,大喝道:「他娘的,誰敢動老子的人!造反了麼!」 聶金庫大發雷霆,柳縣長反倒放了心,發脾氣代表沒撕破臉,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一聲不吭扭頭便走最可怕,那樣往往預示著沒有談判的餘地,以及一場腥風血雨的到來。 「聶團長,是這樣滴,您的兄弟強搶民女,被護軍使夫人撞見起了衝突,純粹是誤傷而死,誤傷啊。」柳優晉解釋道。 其實聶金庫早就看到這群女人了,以他御女無數的經驗來看,這幾個小娘們都不簡單,絕對是見過大世面,念過洋學堂的人,聽柳優晉這麼一說,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是護軍使夫人啊,怪不得這麼囂張,不過再囂張也不能騎在自己頭拉屎啊。 他眼珠一轉計心來,假裝沒聽見柳優晉的話,大吼道:「來人吶!」 護兵馬弁們配合的很默契:「有!」 「把殘殺咱們十一團弟兄的惡人給我拿了!」 「是!」 大兵們殺氣騰騰就要拿人,龔梓君剛要拔槍就被按住,劈頭蓋臉一頓老拳,他是斯文公子,手無縛雞之力,哪裡是大兵們的對手,被打得鼻青臉腫,在黑洞洞的槍口下,姚依蕾等人有槍也不敢往外掏了,天高皇帝遠的,男人又不在身邊,真被人打死了也是白死。 看她們一個個花容失色的樣子,聶金庫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先敲山震虎,再來個獅子大開口,不訛他幾萬塊錢,這事兒決不罷休。 柳縣長見動起了手,慌忙勸道:「聶團長,有話好說,切莫傷了和氣。」 聶金庫冷哼一聲,仰頭看天不搭理他。 忽然姚依蕾向前走了兩步,鎮定自若的推開攔在面前的槍口,居高臨下看著聶金庫道:「聶團長,我倒想問問你,你有什麼權力拿我。」 其實姚依蕾的個頭不算太高,也就是一米六五左右,無奈聶金庫是個五短身材,又沒穿高底馬靴,所以在姚依蕾一個女人面前竟然需要仰視,他眨眨小眼睛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姚依蕾冷笑道:「你的部下強搶民女在先,被我等制止之後還妄圖殺人滅口,糾纏中自己走火身亡,你賴的了誰?這一下午,你們省軍十一團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罪行纍纍,罄竹難,這筆帳我還沒和你算,你倒想來抓我,好啊,你抓啊,我是江北護軍使陳子錕的夫人,你抓了我就是和護軍使做對,就是和陸軍部,和政府做對,就是和吳玉帥,曹老帥做對,我倒要看看,你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這番話說的是酣暢淋漓,義正詞嚴,說的聶金庫啞口無言,太陽穴旁的青筋直跳,憋了半天才惱怒道:「我管你是誰的夫人,這個官司就算打到孫督軍那裡,打到北京,我還是那句話,殺我的人,就得抵命!」 姚依蕾小姐脾氣也來了,柳眉倒豎:「身為軍人,不打土匪,卻荼毒百姓,欺負女流,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老天怎麼不收了你們這幫畜生!。」 罵得痛快!連柳縣長都不禁暗挑大拇指,那些來縣衙告狀的百姓更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心中對夫人充滿了敬仰之情。 聶金庫惱羞成怒,嘴巴更歪了,氣急敗壞之下,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揮舞著胳膊喝道:「拿了,統統拿了,誰敢反抗就地正法!」 大兵們正要前,忽聽一聲吆喝:「護軍使駕到」 陳子錕來了,排場還挺大,大熱的天,竟然穿了一身陸軍大禮服,帽子頂著一叢白色的羽飾,藍色中長款毛料禮服,法式肩章垂著金色的流蘇,前襟掛著三等文虎勳章,袖口處是金絲繡的複雜團案,腰間掛著一柄西洋指揮刀,風流倜儻,威武英俊。 後面跟著閻參謀長和幾個護兵,也是筆挺軍裝,佩刀鏗鏘。 這副派頭,把聶金庫手下那幫土條大兵都給嚇著了,他們曾經在省城大閱的時候見過孫督軍和手下的師長旅長們穿這一身行頭,深深知道能穿這套的都是少將以的大官,絕非他們能惹得起的。 姚依蕾剛才還凜然無畏,見到自家男人到了,頓時淚眼婆娑,梨花帶雨,哽咽了一聲:「子錕」就捏著手帕撲過去了。 陳子錕趕緊攙住自家夫人,笑呵呵道:「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姚依蕾道:「就是那個歪嘴矮子,他可凶了,要槍斃我呢。」 聶金庫冷哼一聲,扭頭不看他們兩口子,他才不怕呢,南泰縣就數他的兵多,鬧起來誰怕誰。 陳子錕哈哈大笑,刮了一下姚依蕾的鼻頭道:「聶團長是自己人,他和你逗悶子呢。」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五章笑面虎 護軍使姍姍來遲,總算沒有耽誤大事,他笑容和煦,春風滿面,筆挺的軍褲側面是兩道代表將軍銜級的紅色粗滾邊,下面是珵亮的皮鞋,白手套一塵不染,氣場強大無比,省軍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步槍。!。 柳縣長鬆了口氣,前道:「護軍使,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十一團的聶團長。」 陳子錕略微彎下腰,因為他太高了,向聶金庫伸出了手:「聶團長,幸虧你及時出手,要不然南泰縣就毀於一旦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對方軍銜比自己高,聶金庫打個哈哈,和陳子錕握了握手道:「哪裡哪裡,兄弟部隊,一衣帶水,守望相助,應該的,應該的。」 不過聶金庫也不是好糊弄的,他隨即又道:「護軍使,我的部下被你夫人打死了,這事兒你得給我一個說法。」 陳子錕看看地的屍體,又看看姚依蕾,笑笑問道:「蕾蕾,怎麼回事,我記得你連殺雞都不敢的,又怎麼能打死一個五大三粗的軍人?」 姚依蕾見有人撐腰,膽氣更壯,道:「不是我打死的,是他想開槍打我,被小悟空一撲,自己走火死的。」 小悟空蹲在樹一陣怪叫,呲牙咧嘴,邀功請賞。 陳子錕兩手一攤道:「是走火意外啊聶團長。」 柳縣長插嘴道:「是啊,純屬誤會,誤會。」 聶金庫不信,問那兩個大兵:「你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兩個大兵雖然壞事做盡,但是本性並不奸猾,將事情原委道來,聶金庫變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珠轉了轉又道:「不管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李排長還是我姨太太的表弟,他死在外面,讓我怎麼和太太交代。」 柳縣長道:「聶團長放心,我們一定做好撫恤工作,不讓您為難。」 聶金庫語氣和緩了一些,不過光賠錢似乎不能挽回自己損失的面子,當然讓護軍使夫人償命也是沒門的,他想了想,忽然指著樹的小悟空道:「要不是這個猢猻,我小舅子也不會死,讓這個畜生抵命!」 小悟空彷彿聽懂了他的話,吱吱一陣怪叫,從樹躥下來躲到了姚依蕾背後。 姚依蕾道:「門都沒有!」摸摸小悟空的腦門,猴子受到鼓勵,膽氣大增,沖聶金庫呲呲牙。氣的聶金庫嘴更歪了。 柳縣長勸道:「夫人,算了,不過是一隻畜生罷了。」說著還猛使眼色,示意姚依蕾別把禍事繼續戳大。 姚依蕾才不買賬,道:「小悟空才不是畜生,那些披著人皮不做人事的才是畜生。」 聶金庫很不高興,心說我給你們台階下,你們還不領情,這不是逼著我發飆麼,他冷著臉道:「夫人這話什麼意思?」 姚依蕾道:「你自己心裡明白。」 聶金庫冷哼一聲:「護軍使,告辭!」這就要拂袖而去。 陳子錕趕緊拉住他:「聶團長切勿動怒,夫人使小性子呢,您別和婦道人家一般見識,這猴子當真該死,要不這樣,咱們晚吃猴腦宴怎麼樣,我擺酒給十一團的弟兄們慶功,咱們防區離得這麼近,以後還靠你們守望相助呢,可得多多親近。」 扭頭嚴厲呵斥姚依蕾:「還不乖乖回去,在這搗什麼亂!」說著還衝她擠擠眼睛。 姚依蕾何等聰明,頓時醒悟過來,陳子錕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此時服軟,肯定是憋著什麼壞主意呢,她立即裝作很委屈的樣子,眼淚啪啪的掉,扭頭便走,鑒冰等人也跟著去了。 女人們離了現場,氣氛就不那麼尷尬了,柳縣長哈哈大笑道:「陳夫人率性天真,夫復何求啊。」 陳子錕搖頭苦笑道:「讓聶團長和柳縣長見笑了,我岳父以前是交通部次長,家裡就這麼一個女兒,寵壞了的。」 聶金庫暗暗吃驚,原來這位護軍使夫人的家世如此顯赫,幸虧剛才沒撕破臉,不然真鬧到面,對自己也不利啊。 陳子錕又道:「晚醉仙居,我請客,不醉不歸。」 聶金庫一拱手:「那就讓護軍使破費了。」 忽然他想起此行的目的,問柳優晉道:「縣長,勞軍的款子準備好沒有?」 柳優晉道:「差不多了,本縣士紳預備了一萬大洋犒勞兄弟們。」 聶金庫還是有些不滿,淡淡道:「行軍打仗可不是你們想的這麼簡單,光全團的開拔費我就自己掏了三千塊,還不算槍械耗損子彈消耗,一萬塊……太少了。」 柳優晉很為難:「南泰實在是窮啊。」 陳子錕道:「大軍一動,花費成千萬,要我說,沒個三五萬根本架不住,南泰縣窮歸窮,可窮的都是老百姓,富戶家裡,誰沒個千兒八百的,不讓他們出點血是不行的,聶團長,你放心,只要湊不夠銀子,咱們就不走,我就不信了,這幫鐵公雞真能一毛不拔!」 聶金庫忽然有些明白了,合著這位護軍使一直憋著勁想刮地皮沒刮成,這回打算藉著自己的勢也發一筆小財,想到這裡,他不禁微笑道:「那就有勞護軍使大力相助了。」 陳子錕道:「義不容辭,今晚醉仙居,把縣裡頭面人物都找來,讓他們認捐,不湊夠五萬塊,不許出門,聶團長,你看這個辦法還行?」 「我看行。」聶金庫終於露出了笑臉。 …… 姚依蕾氣沖沖回到後宅,看到兩天未見的小勤務兵陳清鋒正在水井旁刷洗著衣物,地還丟著一雙沾滿了泥漿的馬靴,前一看,盆裡的衣服正是陳子錕的軍裝,滿盆的泥水,可髒的不輕。 怪不得陳子錕大熱的天穿了一身大禮服出來顯擺,姚依蕾明白過來,隨口問道:「青鋒,這兩天你哪去了?」 青鋒囁嚅道:「護軍使不讓說。」 「那是對別人,不是對我。」姚依蕾伸手去揪青鋒的耳朵,忽見房裡走出一個人,對自己拱手道:「夫人,別來無恙?」 姚依蕾吃了一驚:「怎麼是你?」 …… 傍晚時分,南泰縣的士紳們再度齊聚醉仙居酒樓,每個人都是強作笑顏,李舉人本來不打算來的,他的兒媳婦懸樑自盡,家裡正辦喪事,哪有心思出來應酬,可還是被幾個大兵生生從家裡架了來。 士紳們匯聚一堂,有苦難言,彼此對望一眼,俱是搖頭歎息,前門驅虎,後門迎狼,誰能料到官兵比土匪還狠,南泰經歷一場浩劫,在座的每個人都是有責任的。 醉仙居被大兵們佔領了,到處都是崗哨,廁所都有人跟著,想玩尿遁之類的把戲想都別想,大家心裡都明白,這是一場鴻門宴,不掏個幾千塊大洋出來,別想全身而退。 隨著一身高喊「夏老爺到」,昔日南泰鄉紳之首,如今已經中風的夏大龍被兩個大兵抬了進來,前兩天他生病的時候大家曾去府探視過,那時夏大龍口鼻歪斜,不能說話,嘴角還經常掛著一絲晶亮的涎水,形同廢人一般,可今日看來,病情已經大為好轉,雖還不能走路,但面部肌肉已經恢復了正常,右手裡還轉起了鐵膽。 坊間風傳,夏老爺是被夏景夕氣病的,其實不然,夏大龍是在和陳子錕的交鋒中屢屢受挫活生生憋出一個中風來,雖經中醫針灸調養,病情絲毫不見好轉,但是省軍一進城,他的病情就奇跡般的改善了。 夏老爺有個過繼的兒子是孫督軍的副官,還有個堂弟是省軍的旅長,省軍就跟他們夏家開的一樣,十一團進駐南泰,夏老爺的脊樑骨又挺起來了! 大夥兒紛紛站起來噓寒問暖,夏老爺極為冷傲的點點頭,然後閉目養神,大家討個沒趣,訕訕的坐下了。 醉仙居再次被十一團包圓了,樓樓下,裡裡外外全是人,甚至連大街都擺了桌椅板凳,大兵們坐在桌旁,盯著碗裡的大塊肉,饞涎欲滴,可團長大人還沒到,酒席沒開始,誰也不敢動筷子。 貴賓總是最後才到的,晚宴的主角聶金庫在陳子錕和柳優晉的陪伴下終於來了,副官一聲大喊:「起立,敬禮!」大兵們亂糟糟的站起來,七手八腳的敬禮,聶金庫很隨意的擺擺手:「弟兄們辛苦了。」 「團長辛苦!」有人高喊了一聲,繼而是一陣哄笑,聶團長下午霸王硬弓,日了一個小寡婦的事跡已經傳遍了全團,這一聲團長辛苦一語雙關,大夥兒心照不宣。 聶金庫笑笑:「吃好喝好,別辜負了父老們一番美意。」說罷便進了酒樓,外面立刻開動起來,大兵們喝酒吃肉,猜拳行令,好不快活,步槍就架在大街,誰也管。 一行人進了雅間,士紳們全都站起來行禮,聶金庫看到坐在椅子的夏大龍,趕緊前打千:「世叔,您一向可好?」 夏大龍道:「不好,城裡宵小橫行,把我氣的中風了,這左半邊身子不大利索。」 聶金庫道:「什麼人這麼猖狂,敢惹您老人家生氣,我崩了他。」 夏大龍恨恨地看著陳子錕不說話。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六章繳了十一團的械 下午陳子錕又換了一身行頭,一襲白西裝風流倜儻,他對夏大龍仇恨的目光熟視無睹,笑吟吟的和在座士紳們打著招呼。 聶金庫也裝糊塗,打岔道:「世叔,你身子骨真硬朗,我看再過幾天就能恢復如常了。」 夏大龍也明白現在不是發難的時機,道:「金庫,這回你來了就不走了?」 聶金庫道:「我倒是想駐紮在這裡,早晚孝敬您老,可小侄我的防區在江南啊,這不是為了協同剿匪才過江的麼,今天召集諸位,就是想商量個數字出來,把俺們十一團的軍費給報銷了。」 夏大龍眼中難掩失望之色,卻道:「理應如此,弟兄們這麼辛苦,是該好好犒賞一下,我表個態,出五千大洋!」 柳縣長道:「夏老爺果然爽快,有您這五千大洋墊底,五萬的數字也不難完成,各位老爺,都認領自己那份。」 大家都面露難色,五萬塊啊!這可是一筆巨款,即便攤到每個人頭也還是大幾千的數額,在鄉下當個財主攢點家底子可不易,一句話就捐出來,誰也捨不得。 聶團長見大家這副表情,就有些不悅,乾咳一聲,副官會意,一拍桌子道:「別他娘的給臉不要臉,今天湊不夠五萬,誰也別想出這扇門。」 門口站著四個殺氣騰騰的馬弁,腰間都掛著盒子炮。 出席酒宴的龔稼軒向陳子錕投來求助的目光,希望他能幫大家說句話。 陳子錕無視龔老爺的目光,笑吟吟道:「十一團的弟兄們勞苦功高,要不是他們,咱們縣城就被土匪給洗了,朝廷還不差餓兵呢,咱們不能讓弟兄們寒了心,要不然下回土匪再來,咱們豈不是要束手待斃?各位老爺,麻溜的讓家裡送錢,早點湊夠數目,咱們也好安心喝酒不是?」 陳子錕這麼一說,士紳們就都死了心,龔稼軒哀歎一聲道:「也罷,我認捐三千塊,這就讓管家回去拿錢。」 他帶了頭,別人也都只得屈從,張老爺、秦老闆、李舉人、孫老闆等人都打發從人回家拿錢,小半個時辰後,雅間裡已經堆積了三萬多大洋,白花花的銀元堆得跟小山似的,閃的聶金庫兩眼放光。 雖然距離五萬的額度還差了不少,但已經達到聶金庫的心理預期了,他哈哈大笑道:「各位老爺果然出手大方,我代弟兄們謝謝了。」 柳縣長擦了把汗:「聶團長,我看不夠的部分緩緩再說。」 聶金庫道:「好說,好說,那啥,菜,大家都餓了。」 林老闆顛顛的去安排夥計菜,這麼多大洋堆在屋裡不像話,聶金庫讓副官叫了幾個大頭兵用筐子抬了下去。 不大工夫,酒菜齊備,聶金庫搭眼一看,似乎少了點什麼,便矜持的問道:「護軍使不是說請卑職吃猴腦的麼?」 陳子錕故作不解:「什麼猴腦?」隨即做恍然大悟狀:「哦,你說小悟空啊,那可不是一般猴子,它是我的副官,少尉軍銜,怎麼能吃呢?」 聶金庫變了臉色道:「原來護軍使是在和卑職開玩笑,卑職倒不是在乎一頓兩頓猴腦,而是部下不能白死,護軍使既然不肯給我一個說法,那我可就要給護軍使一個說法了!」 雅間裡的氣氛陡然降至冰點。 …… 街面的大排檔,當兵們吃的醉醺醺的,不少人已經出溜到了桌子底下,杯盤狼藉,嘔吐物遍地,亂的不成體統,忽然幾個頭戴斗笠的漢子走了過來,抱著膀子冷眼這幫醉漢。 一個大兵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想喊卻又覺得舌頭跟發硬,只能口齒不清道:「土……土匪。」 土匪笑嘻嘻道:「倒」 大兵應聲而倒。 剩下一些還清醒著的人想去拿槍,兩條腿卻像踩在棉花堆裡一樣,根本走不動路了,接二連三全都趴下了,繼而又有幾十個黑衣斗笠客從暗處出來,將官兵們的槍械全繳了,為首幾個人,蹬蹬蹬了樓。 雅間裡依然是劍拔弩張,士紳們噤若寒蟬,只能聽見夏大龍手裡兩枚鐵膽撞擊的聲音。 陳子錕好整以暇,慢吞吞的品著香茗,道:「聶團長你嚇唬我?」 聶金庫冷笑道:「卑職雖然官職低微,可也不是泥捏的,如果護軍使不能給十一團的兄弟滿意,那兄弟們可就留在南泰不走了!」 士紳們惶恐萬分,這支部隊呆了一天就鬧得雞飛狗跳,若是長期呆在南泰,乾脆大家都別活了。 陳子錕笑道:「只怕你想走都走不了呢。」 聶金庫豎起眉毛:「你這話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雅間的房門被撞開,一個人飛了進來,摔在桌子昏死過去,頓時酒菜橫飛,亂七八糟,大家驚魂未定,仔細一看,這人竟然是聶金庫的副官! 緊跟著三個黑衣斗笠客就跳了進來,手中都端著盒子炮,這行頭,這作派,儼然就是南泰的土匪。 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夏大龍,到底是當年的巡防營管帶,雖然年近半百,一身功夫被拉下,即便中風了也是一把好手,右手一抖,兩枚鐵膽就飛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兩聲脆響,鐵膽被側面打來的子彈磕飛,從窗戶飛了出去,硝煙裊裊,陳子錕站了起來,手裡端著一把大眼擼子。 夏大龍被陳子錕這一手震住了,不敢再動。 聶金庫驚道:「你你你,私通土匪!」 陳子錕笑道:「放你娘的屁,陳壽,告訴他,你是什麼人。」 來的正是苦水井大桿子陳壽,他將斗笠掀開,露出一張帶著刀疤英氣勃勃的面孔,昂然道:「我是江北護軍使麾下江東陸軍第七混成旅第一團第一營,少校營長陳壽!」 大夥兒全都傻了眼,誰能料到陳子錕竟然收編了一股土匪武裝! 聶金庫不死心,大叫道:「來人,來人吶!」 陳子錕道:「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救你,你的十一團已經被我繳械俘虜了。」 聶金庫衝到窗戶旁一看,樓下的酒席早已散場,被麻翻了的官兵躺了一地,大勢已去了,他的右手悄悄伸到了褲腰裡,在他的白綢褂子下,藏著一把小巧玲瓏的擼子。 「聶金庫,還不服綁!」陳子錕大喝一聲,聲如霹靂,嚇的聶團長擼子落地,陳壽前一記手刀砍在他脖頸,登時打暈,讓部下扛了出去。 陳子錕點點頭道:「行了,你也下去。」 陳壽又將躺在桌子的副官拽了下來,拖出雅間,關了門。 陳子錕道:「林老闆,麻煩你重新一桌酒菜,謝謝了。」 林老闆二話不說,麻溜的安排小二重新搬張桌子進來,打掃殘局,接著菜,今天這場行動有他一份功勞,那些麻翻大兵們的蒙汗藥就是他貢獻的,下藥也是他親自幹的,本來他是沒這個膽子的,但是想到水嫩嫩的小姨子,雄心虎膽就來了。 不大工夫,酒菜齊備,不過沒人有心思喝酒了,事情變化太快,大家的腦子已經有些跟不節奏了。 陳子錕自己倒了杯酒,氣定神閒道:「諸位都滿啊,我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他一襲白西裝在晚霞映照下鑲一層橘紅色的邊,更顯風流英俊,在眾人眼裡,竟然有些周郎赤壁,羽扇綸巾的風采。 龔稼軒最先回過味來,抓過酒壺自己斟滿,由於激動,酒水撒了一些,沾濕了袖子,他也顧不得了,正色道:「護軍使,老朽敬你!」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站了起來,倒滿杯中酒,激動道:「護軍使,我等代表南泰父老,敬你!」 李舉人最誇張,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兒媳翠翠的死深深傷了舉人的心,剛才在聶金庫面前既不敢發作又不敢哭,差點憋出內傷,這當口正好藉機一哭。 「護軍使,陳將軍,南泰百姓的大救星啊,李某感激涕零,潸然淚下,還望恕罪啊恕罪。」李舉人哭道,哭音裡居然帶點西皮二黃的味兒。 陳子錕笑吟吟站了起來,舉杯四顧:「列位,多謝各位配合,我才能擒住禍害南泰的罪魁禍首聶金庫,諸位不必擔心,省軍十一團做下的孽,每一筆都要償還,這個官司,不論是打到省城還是打到北京,我都奉陪到底,誓與南泰百姓共進退,來,乾杯!」 除了夏大龍,所有人都滋兒的一聲滿飲了此杯。 夏大龍臉陰雲密佈,頹唐沮喪,隱隱覺得剛有些起色的右手又麻酥酥起來,不大聽使喚了。 陳子錕看都不看他,夏大龍如今只是一個廢人罷了,根本無需在意,不殺他,只是不想和省城那邊鬧翻而已。 「諸位,要想保境安民,必須有自己的武裝才行,我收編了陳壽的桿子,不過苦於沒有軍費,只好向大家開這個口,被聶金庫刮走的錢,不妨借給我暫用幾天,利息照付,各位以為如何?」 事到如今,誰還敢說半個不字,聶金庫是明著勒索,人家護軍使是「借」,就算明知道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也不能不給。 陳子錕讓林老闆拿了紙筆,按照剛才大家認捐的數目,一一寫了借據,落款還用了護軍使公署的關防,白紙黑字紅印,大家拿著墨跡未乾的借據不禁感慨萬千,難道說……這筆錢真是借的?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七章過江 令人驚訝的是,一貫和陳子錕針鋒相對的夏老爺竟然也接收了借據,五千大洋就這樣打了水漂,一瞬間這位老人彷彿蒼老了十歲,昔日所有的囂張跋扈都成了過眼雲煙,昨日黃花。 因為,南泰縣來了一個比他還要囂張跋扈十倍的護軍使。 敢以一己之力堅守孤城,抵禦數千土匪,敢單槍匹馬深入匪窟,收編桿子,並以雷霆手段,兵不血刃將軍一個團全部繳械的英雄人物,豈是夏大龍之輩能比的。 大家心潮澎湃,酒是沒心思喝了,龔老爺帶頭告辭,陳子錕知道他們今天都被嚇著了,需要回家調養心情,也不強留,事實,他巴不得這些人趕緊滾蛋呢,大把的現洋到手,還沒親自點一下呢。 士紳們紛紛告辭而去,夏大龍下樓的時候,陳子錕還親自攙扶了一把,盡顯護軍使的愛民之情,等人走完了,林老闆安排小二換了幾套招呼,添酒回燈重開宴。 此時已經華燈初,南泰縣城籠罩在朦朧祥和的月色中,陳子錕當仁不讓坐在主席,柳縣長,閻參謀長、龔參謀、第一營營長陳壽和他手下三個連長坐到了桌子,林老闆打發了小二,親自斟酒伺候。 「林老闆,你也坐啊,別客氣。」陳子錕招呼道。 林老闆趕緊謙讓:「不敢,不敢。」 陳子錕笑道:「林老闆的祖傳蒙汗藥很給力啊,下藥的技術也是一流,敢問一句,您祖是做什麼買賣的?」 林老闆滿頭是汗,尷尬的笑道:「護軍使說笑了,說笑了。」 在座的粗人們都哄堂大笑起來。 陳子錕端起一碗酒道:「今天是老子的第七混成旅開張的日子,廢話不多說,歡迎兄弟們入伙,以後有我陳子錕一口吃的,就餓不著弟兄們,干了!」 陳壽和他手下三個連長都站了起來,一臉的凝重,從腰間拔出匕首,在手指割了一刀,將血滴在酒碗裡,這才說道:「護軍使,承蒙您不嫌棄,收編俺們這些草莽之人,感激的話俺們不會說,一切都在酒裡頭,走著!」 四條大漢一仰脖,將辛辣醇厚的烈酒灌進了喉嚨,酒水四溢,豪爽之極,喝完了亮出碗底,拿袖子一抹嘴。 陳子錕也亮出了碗底,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酒!」陳子錕將酒碗重重一頓。 林老闆抱著罈子,顛顛的來了。 菜式已經換了新的,瓦盆裡盛著牛臉,整條的紅燜狗腿,豬肘子,都不用切的,直接把匕首割下來往嘴裡填,這才是是真的大塊喝酒大碗吃肉。 酒過三巡,大家臉膛都紅彤彤的了,陳子錕道:「今天這事兒做的漂亮,十一團被咱們繳了槍,這二百多條槍我是不打算還了,但有一件事,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柳縣長一直置身事外,並不知道陳子錕要對十一團下手的事情,此時愁容滿面道:「護軍使,您這一手,可是戳了馬蜂窩啊,聶金庫他不是一個人,他身後站著的是孫督軍,是整個江東省陸軍幾萬人馬,繳了十一團的械,就是和孫督軍撕開臉了,這個後果,您想過麼?」 閻肅也道:「柳縣長說的有些道理,目前還不是和孫開勤開戰的時機,雖然這場仗遲早要打,不過柳縣長也不需太過多慮,護軍使並非單槍匹馬,他身後同樣站著人,而且是吳玉帥和曹老帥這種級別的大佬,再說了,十一團為害一方,護軍使有責任處置他們,這個官司打到哪裡,我們都是准贏的。」 柳縣長道:「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建議,把這些兵痞繳械趕走了事,千萬莫要再生枝節,授人話柄。」 見柳優晉一臉的擔憂,陳子錕笑了笑,問陳壽:「一營長,你有什麼看法?」 陳壽和他手下三個連長以前都是在張勳的定武軍當過兵的,和一般土匪相比,頗有些軍事素養,但戰略方面的考量就不是他擅長的了,聽旅長發問,他毫不猶豫道:「護軍使,你指哪我打哪,絕不含糊!」 陳子錕一拍桌子:「好,今晚渡江,直搗十一團駐地,把他們一鍋端!」 陳壽眼睛一亮:「好!就這麼幹!」 柳優晉差點哭了,這位護軍使還嫌禍事惹得不夠大啊,他剛要勸諫又覺得自己說話沒份量,便道:「參謀長,您勸勸大帥,不能一錯再錯啊。」 閻肅思忖片刻道:「我覺得可行,十一團是省軍在江南岸的最前沿部隊,主力已經被聶金庫帶來,剩下的不過是老弱病殘而已,我們集中優勢兵力打他一下,不但可以繳獲一批武器彈藥壯大自己,還能達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讓孫開勤摸不清我們的實力。」 柳優晉心說有句老話說的真對,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合著護軍使公署全是一幫亡命之徒啊,專愛走險路,跟著他們,早晚折進去,還是早點想退路要緊。 龔梓君也被震撼了,他是大學生,以前哪經歷過這樣的軍國大事,聽說護軍使準備出奇兵襲擊南岸的十一團駐地,埋藏在熱血青年心底的豪邁之情被激發出來,他站起來道:「我願意當先鋒!」 陳壽笑道:「學生娃娃,打仗有俺們,你還是歇了。」 陳子錕也道:「龔參謀,後勤的事情都歸你管,各司其責嘛,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就是我的後勤處長了。」 龔梓君很高興,自己搖身一變從參謀成了處長,他啪的一個立正敬禮:「是!」 …… 事不宜遲,作戰計劃開始實施,省軍十一團被集體繳械,陳子錕發了大財,繳獲步槍二百支,手槍五十把,步槍子彈五千餘發,手槍子彈一千餘發,這些槍械雖然只有五六成新,但比民軍裝備的那些破槍還是強了許多。 陳子錕下令,這些槍械全部裝備第一營,陳壽所部換裝槍械之後連夜出發,渡江夜襲十一團營地。 第一營消失在夜幕下,閻肅有些擔憂道:「護軍使,您不怕他們一去不復返?」 陳子錕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明天再看。」說罷便自顧去了。 回到後宅,就看見雙喜和陳清鋒一同站在門口,陳子錕一愣:「雙喜,你的傷好了?」 雙喜納頭便拜:「大人,雙喜謝您的救命之恩。」看他動作,背的槍傷尚未完全痊癒。 「雙喜,你咋在這兒?」陳子錕問。 雙喜道:「我三哥說了,讓我給您當勤務兵。」 陳子錕明白了,陳壽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忠心,親弟弟在護軍使公署做人質,自然不怕他捲了槍跑路。 是夜,南泰縣城一片寂靜,只有更夫的梆子聲在街頭巷尾單調的響著,但每個躺在床的人內心都是驚濤駭Lng,今天傍晚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護軍使陳大人竟然一舉將十一團的兵痞全部繳械拘押,聽說明天要公開處置他們,還讓百姓們都去鳴冤告狀呢。 遭了兵禍的百姓都納悶,自古只見官官相護,哪見過當官的替老百姓出頭的,護軍使這是唱的哪一出,誰也不敢妄下斷言。 …… 第二天凌晨,第一營的人馬就回來了,每人背都有兩三支槍,腰間纏滿了子彈,看來此行收穫頗豐,陳壽騎著一匹戰馬走在前頭,頭戴斗笠身披斗篷,耀武揚威頗有戰將之風。 此時天光剛亮,大多數百姓還未起床,一些早起倒馬桶的人目瞪口呆看著這隊土匪招搖過市,逕直奔著縣衙去了。 陳子錕得報,在二堂恭候陳壽的到來,只見大隊人馬依次進來,將肩的步槍放在院子裡,不大工夫就堆得跟小山似的,然後陳壽帶著三個連長進來,肩都扛著一個沉甸甸的大口袋。 嘩啦啦一陣響,口袋裡的東西全都傾倒在地,白花花晃人的眼,全是銀光閃爍的袁大頭。 陳壽又從腰間掏出幾根金條,擺在銀元堆面,這才報告道:「我等渡江夜襲,洗了十一團的團部,繳獲步槍三百八十二支,銀元八千塊,還有這幾根小黃魚,一併奉,請護軍使處置。」 陳子錕道:「好!幹得好,打死多少人?」 「回護軍使,兵不血刃!」陳壽很是自豪。 「幹的不錯,這些錢,弟兄們拿去分了。」陳子錕道。 陳壽卻搖頭:「護軍使,俺們現在不是桿子,是官軍,做了買賣坐地分錢的日子過去了,這些錢就算發給弟兄們,也是吃喝嫖賭糟蹋光,咱們底子薄,留著這錢多買點子彈是正經。」 一連長插嘴道:「護軍使,為了這錢,大哥還槍斃了一個弟兄呢。」 陳壽道:「這小子藏私,被發現了還抵賴,我一槍崩了他算輕的。」 陳子錕讚道:「我果然沒看錯人,第七混成旅有你們這班兄弟,遲早橫掃江東。」 陳壽敬了個禮道:「護軍使,我兄弟的命是你救得,我的命也是你救得,從今往後,我們兄弟就只認你了,鞍前馬後,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忽然,一陣鼓聲傳來,聲音很悶很響,勤務兵雙喜奔進來稟告道:「大人,有人在門外擊鼓鳴冤!」 陳子錕道:「何人擊鼓?」 「是本縣鄉紳李舉人,狀告聶金庫逼死民婦李何氏。」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八章盛宴 擊鼓鳴冤,升堂問案,那是戲文裡才有的事情,不光陳子錕,就連陳壽和他的一幫手下都來了興趣,兩眼放光摩拳擦掌,似乎有客串一把王朝馬漢張龍趙虎的意思。 陳子錕道:「既然如此,隨我前去瞧瞧。」說罷龍行虎步出了二堂,領著一幫彪悍的斗笠客直奔縣衙大門。 大門口人山人海,卻又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大堂內,當他們看到一身戎裝,佩刀馬靴打扮的護軍使現身之時,才稍微的騷動了一陣。 擊鼓的是李舉人,小老頭拿著鼓槌用力敲打著鳴冤鼓,這面鼓可不簡單,前幾日在抵禦土匪進攻的戰鬥中發揮了極大的鼓舞士氣的作用,今天回復本職工作,鼓聲依然響亮。 李舉人身後跪了一大群披麻戴孝之人,都是李家的親戚和幫傭,看到陳子錕出現,頓時哭將起來,李舉人更是將鼓槌一丟便跪了下去:「大人,冤枉啊。」 陳子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李舉人:「舉人老爺,如何行此大禮?您是有功名的人,不必如此。」 李舉人道:「如今民國了,老規矩不興了,我是前清的舉人,跪民國的官兒,天經地義。」 陳子錕看著李舉人腦後垂著的辮子,忽然笑了一下,鬆開了手。 這下把李舉人搞得非常尷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他本來就是做做樣子而已,哪知道陳子錕來了這麼一手,心一橫,還是又跪了下去,從懷裡拿出狀子呼道:「大人,小民有冤。」 陳子錕道:「你冤從何來?」 李舉人道:「我狀告聶金庫逼姦兒媳,致其懸樑自盡,還望大人替小民伸冤吶。」 陳子錕道:「左右!」 一幫土匪叉著腰大喝道:「有!」架勢看起來已然入戲了。 陳子錕道:「把狀子接了,升座!」 沉寂了一段時日的縣衙大堂再度熱鬧起來,幾十個殺氣騰騰的活土匪充當了站班的衙役,戴著斗笠,拿著水火棍,公堂之氣氛森嚴,宛如閻羅寶殿。 陳子錕一身戎裝端坐在公座後面,側方站著閻參謀長,後面是倆腰掛盒子炮的勤務兵,將李舉人手中的狀子接了過來。 狀縣一位有名的訟師寫的,規格嚴整,條理清楚,堪稱狀子典範,可惜陳子錕是個丘八,根本不懂得欣賞狀子的妙處,草草看罷,拿起驚堂木一拍:「帶人犯!」 聶金庫被押了來,被關押一夜的他兩眼通紅,嘴巴更歪,指著陳子錕大罵:「姓陳的,你他娘的敢陰我!」 陳子錕又一拍驚堂木:「掌嘴!」順手從簽瓶裡抽了一個竹籤子丟過去,陳壽凌空接了,照著聶金庫的嘴巴左右開工抽起來,啪啪啪打下去,滿臉的血。 「好了。」陳子錕叫停,繼續問道:「聶金庫,你昨日在李府強姦民女李何氏,可有此事?」 聶金庫門牙都打掉了,氣焰卻絲毫不減,跳著腳罵道:「姓陳的,孫督軍不會放過你的!」 「再打!」陳子錕又抽了一個簽子丟過去,想想又補充道:「打板子,先來四十殺威棒!」 陳壽一擺手,兩個如狼似虎的土匪衝去,將聶金庫踢翻在地,扒掉褲子按住,另有兩人抄起水火棍,照著屁股就打下去,棍子和皮肉親密接觸的聲音與聶金庫的慘嚎聲混雜在一起,響徹縣衙內外。 土匪們不是專業衙役,打板子沒輕重,二十多下後,聶金庫就昏死過去,李舉人看的解氣,在一旁跳著腳大罵,小辮一撅一撅的:「天殺的畜生,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外面圍觀的百姓們一陣沸騰,聶金庫的慘嚎聲鼓勵了他們,既然當團長的都能法辦,那下面作惡的小兵更不用說了,一時間無數個聲音響起:「大人,冤枉啊。」 陳子錕道:「有冤伸冤,有仇報仇,一個一個來。」 百姓們湧進大堂,跪了一地,磕頭如搗蒜,喋喋不休七嘴八舌的訴說著十一團造下的孽,陳子錕就覺得耳旁嗡嗡的,腦子都亂了,他拿起驚堂木一拍。 「啪」的一聲,整個世界清靜了,苦主們都呆呆看著青天大老爺。 「都跟我來。」陳子錕下了公座,出了大堂,直奔縣衙外院而去,老百姓們緊隨其後,來到外院監獄旁,陳子錕下令將十一團的俘虜每十人一組,押出來讓老百姓認人。 這下可熱鬧了,苦主們看到殺害親人的兇手就在眼前,頓時撲去撕打謾罵,被認出來的兇徒無不面如死灰,瑟瑟發抖,院子裡人聲鼎沸,牆頭,大樹熱鬧的人。 三百多個俘虜中挑出了十三個殺人兇手,二十七個強姦民女的,還有八十多個搶劫財物的,這裡面當然是有些水分的,事實被強暴的民婦不止這個數,很多人怕丟了面子以後在鄰里面前抬不起頭,便沒出來指認兇手。 陳子錕讓手下將這四十個兇犯全都綁起來,拿黑布蒙眼,陳壽一聽這話,立刻喜眉梢,親自帶人去執行,柳縣長戰戰兢兢問道:「護軍使,您不會是想槍斃他們?」 「還沒想好是槍斃還是砍頭。」陳子錕一本正經的回答他。 柳優晉打了個寒顫,四十條人命啊,說殺就殺,這氣魄,賊狠了。 不大工夫,人犯捆綁完畢,陳壽前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以前都是官兵殺俺們,現在終於輪到俺們殺他們了。」 陳子錕道:「這可不是仇殺,這叫明正典刑,那啥,讓大夥兒都靜靜,我要說兩句。」 此時縣衙大院裡已經聚集了數百人,聒噪難當,陳壽喊了幾嗓子都不見效果,乾脆拔出盒子槍朝天三響,頓時靜了許多,但還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陳子錕跳一張桌子,掃視四方,道:「鄉親們。」 場面漸漸靜了下來。 「昨天我不在家,十一團這幫狗雜碎擄掠,壞事做絕,讓大家受苦了,身為江北護軍使,沒能保護好大家,是我的失職,在這兒我給大家賠罪了!」 說著,陳子錕深深鞠了一躬。 院子裡寂靜無聲,除了風的嗚咽。 當陳子錕抬起頭的時候,悲憤已經被殺氣所取代,朗聲道:「江北護軍使公署有綏靖地方,約束軍人之責,十一團在我管區內犯下滔天大罪,當我軍法處是擺設麼,來人吶!」 「有!」數十名黑衣斗笠客雙手叉腰,威風凜凜的應聲道。 「將這四十個害群之馬拉出去槍決,明正典刑,以儆傚尤。」 「是!」土匪們先拉了十名官兵到牆根,一字排開面向牆壁,陳壽一聲令下:「預備!」 嘩啦啦一陣拉槍栓的聲音,十支步槍齊刷刷舉了起來。 「放!」 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牆根下倒伏十具屍體,陳壽前踢了踢,看誰沒死透,又給補了一槍。 槍聲嚇傻了剩下那三十個等待處決的官兵,他們或呆若木雞,或嚎啕大哭,或跪地求饒,老百姓們卻被槍聲和鮮血刺激的腎腺素急劇升,歡聲雷動,叫好一片,面對憤怒的汪洋大海,剛甦醒過來的聶金庫趕緊閉眼睛,繼續裝死。 一次十名,連續四次,牆根處血流成河,屍體成山,大群的綠頭蒼蠅圍聚過來,在新鮮的屍體爬著,享用著這場殘忍的盛宴。 接下來是那八十多個搶劫財物的官兵,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每人一百軍棍先記在賬,慢慢和他們算。 軍棍也打了,人也槍斃了,老百姓們憋在心裡的惡氣全隨著那陣槍聲煙消雲散,卻而代之的是對護軍使陳大人的深深愛戴與敬畏。 「陳大人,青天啊」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顫巍巍的領頭跪下,如同多米諾骨牌倒了一般,滿院子的人全都跪下了,一塊跟著喊青天大老爺。 陳子錕前虛扶一把:「老人家,快快請起,保境安民是我的職責,您這歲數,我可怕折了壽。」 老頭道:「您是南泰的父母官,受得起小老兒一拜。」 陳子錕笑道:「此言差矣,父母官是柳縣長,我是護軍使,他管民,我管軍,不一樣的。」 老頭道:「秉公執法,替黎民百姓伸冤,就是青天大老爺,這一拜,受得起。」 陳子錕哈哈大笑,將老頭扶了起來,好言勸慰一番,最後道:「大夥兒損失的財物,明天到柳縣長那裡領取即可,都散了。」 老百姓陸續散去,李舉人和一幫披麻戴孝的本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夥兒的案子結了,自家兒媳婦的冤還沒伸呢。 「李舉人,你放心,你家的案子,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請回。」陳子錕下了逐客令。 李舉人不敢多言,現在陳子錕在他眼裡就是個殺人如麻的魔王,匆匆帶著家人離去了,院子裡血腥味太濃,受不了。 白花花的太陽當空照,牆根的血已經呈半凝固狀態,綠頭蒼蠅依舊樂此不疲,幾隻蒼蠅爬到裝死的聶金庫臉,癢的他嘴角直抽。 「行了,別裝了,起來,太陽地裡挺熱的。」陳子錕道。 聶金庫睜開眼睛,看到這位一次性斃掉自己四十名部下的男子正悠然的坐在樹蔭下品嚐著酸梅湯,軍服也脫了,只穿了件白襯衫,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煞神,倒像是省城大學裡的學生。 「饒命啊~~」聶金庫跪倒在地,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卑職知錯了,卑職不敢了。」 陳子錕笑容可掬道:「來人吶,給聶團長看座,茶。」 聶金庫如墜五里霧中,不懂陳子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第四卷軍閥第六十九章 勤務兵搬了把椅子過來,可聶金庫根本不坐,不是他不想坐,而是屁股被打的皮開肉綻,坐不得。 坐不了就趴著,聶團長就這樣卑躬屈膝的趴在陳子錕面前,血肉模糊的屁股還有成群結隊的綠頭蒼蠅在盤旋,身畔就是屍山血海。 陳子錕讓勤務兵端了碗酸梅湯給聶金庫解渴,他哪裡敢喝,生怕這碗冰鎮酸梅湯帶有斷頭酒的性質。 「護軍使,陳大帥,饒了卑職這一回,卑職情願為您牽馬墜蹬,哦不,當牛做馬啊。」聶金庫苦苦哀求,就差抱著陳子錕的馬靴添了。 「想讓我不殺你也行,就看你認罪寫的有沒有誠意了,來人吶,給他拿紙筆來。」陳子錕招呼一聲,勤務兵拿來一疊信箋和毛筆硯台,在聶金庫面前鋪了張蓆子,讓他當場招供。 蒼蠅嗡嗡叫,鼻子裡充滿血腥味,聶金庫怎敢不寫,他笨拙的拿著毛筆,歪歪扭扭寫了一張認罪。 陳子錕接過來看了,三兩下扯成碎片:「他娘的,一點也不深刻,不能光寫你一個人的事情,懂不?重寫!」 「,我寫,我寫。」聶金庫趕緊再寫,將自己如何隔岸觀火,坐視南泰被土匪圍攻,如何縱兵劫掠,如何勒索地方,如何強姦民女的事情全都原原本本的列了出來,不敢有一絲隱瞞。 陳子錕再次看了,這回比較滿意:「照樣抄寫三分,簽字畫押按手印。」 聶金庫誠惶誠恐,照樣子謄抄數分,每一張下面都簽了名字按了手印,拿著墨跡未乾的服罪狀,陳子錕哈哈大笑:「來人吶,把他拖出去。」 「饒命啊」聶金庫淒厲的慘叫迴響在縣衙內外。 …… 有槍就是草頭王,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擁有了自己的嫡系武裝之後,陳子錕才算真正掌控了南泰縣,陸軍部給了他一個江北護軍使的頭銜,還有一個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的空架子編製,名義這個旅是歸江東省督軍節制,但實際聽調不聽宣,完全是一方諸侯。 如今第七混成旅下面終於有了第一支部隊,按照官兵收編土匪的原則,帶來多少兵,就當多大官,陳壽手下有三百多號弟兄,自然給他一個營長當當。 苦水井的桿子是南泰縣眾多土匪中的一股,實力一般,混的不咋地,因為狼多肉少,能搶的東西實在是少,所以在陳子錕收編他們之前,桿子已經有些混不下去要散伙的意思了。 其實陳壽早有投靠官軍的意思,只是苦於沒有明主,陳子錕的到來讓他心動了,一來二去的接觸,更證明這位護軍使大人不但豪爽義氣,更是個做大事的人,所以當陳清鋒前來請他出兵相助的時候,陳壽力排眾議,毅然帶領部下從後方出擊,偷襲了蓋龍泉,解了南泰之圍。 後面的事情是陳子錕再度救了陳壽的性命,用一匹大黑騾子把昏迷的他送回了苦水井,事已至此,招安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桿子當天下午就進了城,在陳子錕的安排下繳了十一團的械,又連夜出擊洗劫了十一團的營房,繳獲大批武器彈藥,算是交了一份大大的投名狀。 既然當了官軍,就不能再穿那一身土匪的行頭了,現如今護軍使公署財大氣粗,陳子錕安排龔梓君幫第一營的弟兄們置辦軍裝,從本縣的布店裡買了幾百匹的藍灰色細洋布,又把全縣的裁縫都找了來,定做五百套二尺半。 這年頭除了軍官的制服,所有士兵的軍裝都是統一尺碼,二尺半就是軍裝的代名詞,小縣城的裁縫水平偏低,慣常製作中式褲褂,長袍裌襖,這種西式服裝還是第一回做,陳子錕貢獻了一套軍裝供他們參考,裁縫們倒也有樣學樣,不過軍服做出來了,帽子也實在難做,大簷帽裡面的墊圈、革制的帽簷都沒有原料,可總不能光著腦袋。 陳壽建議仍然戴大斗笠當軍帽,卻被陳子錕一句話給否了,大黑斗笠是南泰土匪的標配,官軍整天打扮的不兵不匪,成何體統,不過他還是耐心聽取了官兵們的意見,並且瞭解到官兵們對大斗笠深深的喜愛之情,所以做出一個決定。 將南泰斗笠定為軍用遮陽防雨帽,面刷一層綠色的油漆,這樣既能和土匪區分開來,又能形成保護色,在茫茫青紗帳裡很難分辯輪廓。 護軍使一言九鼎,誰敢有二話,於是乎,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第一營的三百名官兵們統一戴了綠油油的大斗笠,人稱「綠帽子營。」 據陳壽介紹,本縣有大小土匪五十餘支,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以蓋龍泉為首的桿子,他們有兄弟十人,老大蓋龍泉,號稱白狼餘部,聚嘯山林,稱霸大青山一帶,專吃過往商旅這一塊,然後就是各路豪傑,多的幾百千人,少的也有三五個人,殺人越貨,稱王稱霸,也經常火並,其實日子過的都不大好。 由於土匪太多,南泰縣很多耕地撂了荒,怕死的財主搬到縣城居住,不怕死的就買槍買彈,僱傭炮手,拉起圍子,不但對抗土匪,也對抗官軍,這樣的村寨,也不在少數。 聽了陳壽的介紹,陳子錕愁眉緊鎖,用鋼筆在寫了四個字:「任重道遠。」 據說,當夜護軍使房的燈是一直亮著的。 第二天,陳子錕召集所有人開會,挨個到他的房間裡去談,最先進去的參謀長閻肅,護軍使和他談了一個小時,然後表情嚴肅的送他出來,握手道:「參謀長,祝你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閻肅敬了個禮道:「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陳子錕道:「龔處長,給參謀長支五千塊車馬費。」 龔梓君現在是護軍使公署的後勤處長,聽了這話不禁咋舌:「五千塊?咱們統共才三萬多塊啊。」 「軍人應該怎麼著?」陳子錕問道。 龔梓君猛醒:「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這就去辦。」 陳子錕這才滿意的笑笑:「一營長,你進來。」 陳壽以前在辮子軍裡當過班長,軍姿站的最正,他應了一聲走進辦公室,站的筆直聽候命令。 陳子錕和他說話就直接多了:「陳壽,你幫我張羅張羅,看還能收編多少土匪。」 陳壽道:「我這就去,不過……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陳子錕道:「婆婆媽媽什麼,講!」 「願意被朝廷招安的桿子,都不是英雄好漢。」陳壽正色道。 陳子錕笑了:「你這話有意思,難道你陳壽也不算好漢?」 陳壽道:「我欠你兩條命,再說也欽佩你的為人,我歸順你,不是想陞官發財,而是想跟著你做一番大事,可那些桿子,我不敢保證他們領了槍械軍響後會不會再叛。」 陳子錕道:「你只管去拉人,收編不來是你的錯,收編了再叛,是我的錯,明白了?」 「明白!」陳壽啪的一個敬禮,出去了。 下一個進來的是柳縣長,不知咋地,這位省政府委任的縣長就成了護軍使公署的幕僚,天天跟著忙前跑後,不亦樂乎。 柳優晉進來後,發現桌攤著許多文件,落款已經簽了陳子錕的大名,用了護軍使的關防。 陳子錕指著自己名字後面的空白道:「你在這裡副署就行。」 柳優晉道:「這是什麼東西,看都不看就讓我簽字,我不幹。」 陳子錕道:「這是我呈給省政府、省督軍公署,以及北京政府、陸軍部的報告,附錄裡有百姓的狀子和聶金庫的服罪狀,需要你縣長大人的副署,這樣才更有效力。」 柳優晉哭喪著臉:「我的將軍大人,您饒了我成不,我可不想摻乎這些事,趕緊把後院的財寶挖到,拿了我那份就走人得了,再說了,你吞掉人家一個團,還要惡人先告狀,似乎不大好?」 陳子錕道:「柳縣長你這話就奇怪了,我這事兒干的哪裡不對?十一團洗劫縣城,我依法辦事,槍斃他們幾個害群之馬而已,再說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吞掉他們一個團了?熟歸熟,你也不能信口開河啊。」 柳縣長哭笑不得:「好好,我簽字還不行。」 簽了字出去,見鑒冰和姚依蕾站在外面,柳優晉奇道:「兩位夫人也來聽令?」 「是啊,我們也有任務呢。」姚依蕾笑道,小悟空跟在她背後,頭竟然戴了一頂紫金冠,面還有兩根顫巍巍的雉雞翎子,看來頗有些美猴王的味道了。 鑒冰跟在後面,微笑不語,自從當街斃人事件後,她的風頭就不如姚依蕾那麼勁了,就連寵物也矮人家一頭,不管是阿扁還是小悟空,都是能帶出去的角色,可鑒冰養了頭懶貓,整天就知道睡覺,實在是不檯面。 …… 聶金庫並沒有死,而是在三天後稀里糊塗被釋放了,一起被送出南泰城門的還有一百多名被甄別無罪的十一團官兵,最離奇的是,江北護軍使公署竟然發還了他們的槍支,當然成色和型號和原來的大相逕庭,儘是些破銅爛鐵。 能活著回來已經謝天謝地了,誰還敢天三揀四,聶金庫千恩萬謝的鞠躬賠禮,帶著十一團的殘部出了南泰縣城,灰溜溜的向南去了,等看不到南泰縣城牆的輪廓了,聶金庫才發了狠。 「陳子錕,我和你不共戴天!」 「弟兄們,這個仇,咱們一定要報!」 「報仇~~」大兵們跟著有氣無力的喊道,四十個兄弟像狗一樣被人家槍斃掉,給他們留下了極為深重的心理陰影,他們是打死也不敢再來南泰了。 撂下幾句狠話,聶金庫帶領殘部渡江歸去,十一團是江東陸軍的精銳,就擺在南岸第一線,營盤建設的也極有章法,四面有角樓,大門口有沙袋壘成的公事和拒馬,不過今天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對勁。 走到跟前一看,聶金庫傻眼了,營房一片狼藉,牆壁焦黑,顯然是被人洗劫過了。 第四卷軍閥第七十章消氣 大熱的天,聶金庫冷汗都下來了,老窩讓人端了,拿什麼翻本,進去一看,營房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心急火燎的跑到軍械庫一看,一顆子彈都沒剩下,再到糧食屯子一看,全燒了,馬廄裡更是一根馬毛都沒留下。 本來按照聶金庫的打算,回來之後立刻點起人馬殺回江北報仇雪恨,可是只剩下一百多人槍,拿什麼去報仇,眼下他最大的問題已經不是報仇了,而是如何向旅長、師長,督軍大人交代。 聽說團長回來,一些留守人員漸漸聚攏,聽他們說,那夜江北過來的土匪襲擊了軍營,領頭的大土匪叫蓋龍泉。 聶金庫恨得咬牙切齒,好一個趁火打劫的蓋龍泉,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尋思半天,聶金庫還是決定,先回省城求援。 …… 沿淮江順流而下六百里,就是江東省城,督軍公署設在前清時候的鎮台衙門,三開間的大門,一面帥旗迎風招展,八個耀武揚威的大兵站在門口,路過的老百姓全都繞著走。 街對面的茶館裡,江北護軍使公署的參謀長閻肅和後勤處長龔梓君相對而坐,他倆都沒穿軍裝,閻肅一襲陰丹士林藍長衫,看起來像個教先生,龔梓君一身學生裝,倒是大學生本色。 「參謀長,進不進?」龔梓君問道。 「等等。」閻肅不慌不忙,展開折扇慢慢搖著。 過了一會兒,從衙門裡出來一個校軍官,匆匆奔著茶館就過來了,閻肅立刻起身相迎:「鵬程兄,好久不見了。」 校軍官哈哈大笑:「保定講武堂一別,有十年了?」 閻肅道:「何止十年,咱們都老了。」 校軍官道:「咱們樓雅座談,我會帳。」 三人樓落座,閻肅先介紹一下,這位校軍官是江東省督軍公署的副官處處長張鵬程,當年他們是保定講武堂的同窗好,又介紹了龔梓君,說是江東護軍使公署的後勤處長。 張鵬程笑道:「年紀輕輕就是處長了,後生可畏啊,對了,省城匯金銀行的龔稼祥是你什麼人?」 龔梓君很恭敬的答道:「是我的叔父。」 「原來是龔少爺,我就說嘛,長得就像是龔家人,一表人才啊,哈哈。」張鵬程眼睛瞇成一條線,笑呵呵的像個彌勒佛。 閻肅開門見山道:「老同學,我現在在江北做參謀長,前幾天和十一團發生一點不愉快,所以特來找你幫忙。」 張鵬程笑容不減:「多大事,還勞動閻兄你親自出馬,給兄弟寫封信不就行了,對了,怎麼個不愉快法?聶金庫那小子做事沒分寸,你們也別往心裡去,哈哈。」 閻肅乾巴巴地說:「我們把十一團給繳械了。」 龔梓君插嘴道:「還斃了四十個禍害百姓的害群之馬。」 張鵬程一口茶全噴了出去:「我草!多少?一口氣斃了四十個,這事兒可整大了。」 閻肅道:「所以才找你老兄幫忙疏通疏通,其實我們陳護軍使真沒有惡意,十一團不請自來,荼毒百姓,弄的民怨沸騰,不這樣辦的話,護軍使的位子坐不穩。」 張鵬程道:「聶金庫沒事?」 閻肅道:「聶團長和他手下的弟兄連同槍械已經全送回去了。」 張鵬程緩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你們這位護軍使辦事也不是全沒分寸,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閻肅道:「把事兒說開就行,我這裡有些東西,鵬程兄可以先看看。」說著拿出百姓的狀子和聶金庫的服罪狀,以及護軍使公署和縣政府聯名簽署的事件說明。 張鵬程草草翻了一下道:「這些東西沒有用的,孫督軍不認這個,你們繳了十一團的械,又斃了那麼多的人,不拿點乾貨出來總歸說不過去。」 龔梓君道:「什麼是乾貨?這些證據難道不足以說明這些壞人該殺麼?」 張鵬程笑了:「龔少爺還是年輕啊,乾貨不是指的這個,而是你叔叔銀行裡那些東西。」 龔梓君忿忿道:「簡直就是敲詐!」 張鵬程有些不悅了:「龔少爺,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事兒是瞞得好,若是被孫督軍知道了,早就發兵渡江了。」 閻肅道:「鵬程,梓君是大學生,不懂這些官場之道,你不要見怪,我來找你,就是請你指點迷津,看看到底要花多少錢,從哪兒入手。」 張鵬程道:「這事兒說好辦也好辦,孫督軍有個最寵愛的九姨太好像就是江北人,到時候你們送點禮物,讓她在督軍面前訴苦,說十一團欺負了她的親戚什麼的,先吹吹枕頭風,然後我這邊再在軍務報告措辭斟酌一下,基本就大事化小了,不過想全沒事是不可能,你們最好能給督軍大人再送一份禮,這樣顯得心誠。」 閻肅道:「五千塊夠不夠?」 「五千?」張鵬程用怪異的目光看著老同學,繼而笑了起來:「閻兄,你在北京陸軍部呆的時間太久了,都不清楚地方的行情了,五千塊送禮那是拿不出手的,何況你們的事情鬧得還不小,起碼這個數。」說著伸出三隻手指晃了晃。 「三萬?」閻肅不動聲色。 「對,最起碼三萬,這還是咱們老同學的關係,我替你把該省的都省了,若是外人,起碼翻一番。」 「好,三萬就三萬,你等我消息,告辭。」閻肅起身告辭,張鵬程也不留他:「老閻,這會兒我還在當差,晚咱們再聚。」 出了茶館,閻肅拿出手帕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省城之行不易啊,張鵬程說的沒錯,三萬塊是最少的花銷了,畢竟斃了人家幾十個兵,相當於當眾打了孫督軍的巴掌。 龔梓君咕噥道:「敲竹槓啊,三萬塊大洋,咱們賬一共也就三萬塊,早知道這樣,就勸護軍使不要槍斃那些人了。」 閻肅道:「當時那種環境,如果護軍使不槍斃他們,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龔梓君想了一下道:「民怨沸騰,護軍使的威信就不會這麼高。」 閻肅道:「對,十一團留在南泰縣,不搜刮乾淨是不會走的,所以必須繳了他們的械,十一團壞事做絕,如果不處置他們,老百姓就不信咱們,不愛戴咱們,所以這也是必須要做的。」 龔梓君接口道:「斃了這些人,還要來賠罪,這也是必須要做的。」 閻肅欣慰道:「你終於明白了。」 他們從江北來的時候,只帶了五千大洋,現在回去取錢也來不及了,只能想辦法籌措,龔家在省城開了一家銀行,叫匯金銀行,以往龔梓君大學的費用都是從叔父這裡支取,現在有了困難,自然還是去找他。 匯金銀行的前身叫匯金票號,是個私營錢莊,龔稼軒老爺的弟弟龔稼祥接手之後,生意做的越來越大,現在已經是省內小有名氣的銀行了,地址就在省城府前大街,洋式的房子,門口有倆大石獅子,還雇了兩個巡警站崗,看起來很是氣派。 有龔少爺領著,自然是一路暢通,來到總經理的辦公室,龔稼祥正在伏案工作,這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幹練男子,頭髮一絲不苟的向後梳著,大熱的天依然穿著考究的三件套英國西裝,領帶一枚純金鑲鑽的領帶夾,金絲眼鏡後面閃爍著睿智冷靜的光輝。 見到侄子帶著一個陌生人進來,龔稼祥很是客氣,站起來和閻肅握手,聽龔梓君介紹說這個教先生一樣的人是江東護軍使公署的參謀長時,竟然毫無驚訝之色。 龔稼祥按了一下桌的電鈴:「小美,倒兩杯茶一杯咖啡來。」然後很熱情的招呼閻肅坐下,拿起桌的英國石楠木煙斗,客氣的問道:「可以麼?」 閻肅笑道:「請便。」 不大工夫,女秘送來茶水和咖啡,賓主雙方寒暄一番,進入正題,龔梓君開門見山道:「二叔,我們需要三萬大洋。」 龔稼祥抽著煙斗,眼睛微微瞇起:「我們做金融業的,幹的就是借貸融資的生意,別說三萬塊,就是三十萬,三百萬也能拿得出,可是我需要知道,這筆錢用在什麼方面,我放出去的貸款,有什麼保障?」 龔梓君道:「錢的用途你不要問了,只管借給我就是,匯金銀行我也有份,就當是我支取的了。」 龔稼祥正色道:「如果銀行這樣經營的話,恐怕就離倒閉不遠了,梓君,你要知道銀行不是我們龔家自己的,還有很多大股東,我們需要對他們負責,如果你不說明白用途的話,叔叔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叔侄對話的時候,閻肅一直翹著二郎腿在一旁喝茶,風輕雲淡的架勢十足,聽到對話越來越激烈,才放下茶杯道:「龔總經理,這筆錢是用來行賄的,不久前省軍劫掠縣城,被我們陳護軍使拿住斃了四十個,如今我帶著令侄前來省城,就是為了化解此事,如果您需要質押的話,看看這個行麼?」 說著他從包裹裡拿出一個黃綢子包裹的東西,慢慢解開一看,竟然是一顆銅鑄的關防大印。 「這是陸軍部授的江北護軍使關防。」 龔稼祥的瞳孔收縮了起來。 第七十一章借你的錢是給你臉 第四卷軍閥]第七十一章借你的錢是給你臉—— 銀行家就是銀行家,驚訝之『色』稍縱即逝,懶洋洋的躺在皮質靠背椅上,把玩著煙斗道:「閻參謀長,這個物件應該不是金的吧,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一顆銅印,黃銅不值錢,用來質押怕是份量不夠。」 閻肅道:「這個東西是金的還是銅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淮江以北兩千平方公里疆域的管轄權。」 龔稼祥道:「據我所知,江北護軍使公署的管轄範圍只限於縣城,南泰周邊地區還在各路土匪的控制下,您所說的管轄權,只是賬面上的東西。」 閻肅道:「不錯,目前我們確實只控制了縣城,但還有一些事情是你沒有瞭解或者刻意忽略的,就在幾天前,五千土匪包圍了南泰縣城,而那時候護軍使公署麾下只有十二個剛招募的農夫,連步槍都不會用,可是您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龔稼祥正了正身子,「請講,我很有興趣。」 「兩天之後,土匪丟下數百具屍體潰逃了,我們不但打退了土匪,還收編了當地一股悍匪,編成一個營的軍隊,並且兵不血刃解除了趁火打劫的省軍十一團的武裝,槍斃了四十個擾民的『亂』兵,我想請問龔總經理,這種魄力,這種手段,難道不值得您投資麼?」閻肅說話的語速緩慢,但字字都敲在龔家叔侄心坎上。 龔梓君聽的興起,揮著拳頭道:「或許我們現在還不強大,但我們有民心,有士氣,叔叔,貸款給我們,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龔稼祥道:「梓君,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在公署幫忙了?」 龔梓君自豪的說:「我現在是公署的後勤處長,軍銜少校。」 龔稼祥點了點頭,道:「好吧,我被你們說服了,三萬塊大洋,立刻就可以支取。」 「謝謝叔叔。」龔梓君喜不自禁,第一次為護軍使辦事就大獲成功,他很欣喜。 可閻肅卻搖了搖頭:「龔總經理,三萬塊只是周轉而已,我要貸款的可不是這個數兒。」 龔稼祥皺起了眉頭:「三萬還不夠,難道說你想借十萬?」 閻肅伸出手翻了翻:「兩倍,二十萬。」 二十萬大洋! 龔稼祥坐直了身子,認真的審視著閻肅,龔梓君也倒吸一口涼氣,看看自家叔叔,再看看參謀長,最後目光落在那顆銅鑄關防上,他忽然醒悟過來,今天這場會面,應該是護軍使和參謀長早就籌劃好了的,以借錢為由,意在貸款,而且是一筆巨款。 「二十萬,用來送禮的話,恐怕太重了吧。」龔總經理盯著閻肅的眼睛說道。 閻參謀長泰然自若:「送禮的三萬另計,這二十萬是以護軍使公署的名義貸的款,用途是開礦,架橋,修鐵路。」 「什麼礦?什麼橋?什麼鐵路,從哪兒到哪兒?」龔稼祥坐得更直了,還拿起了一支美國鋼筆在手上轉著,龔梓君知道,這是叔叔的習慣『性』動作,每逢遇到大生意的時候就這樣。 閻肅侃侃而談:「南泰自明朝時期就設有礦監,煤鐵資源豐富,南泰產的白煤,一度是淮江航運的搶手貨,只是因為土匪肆虐,政f□不力,礦產才白白埋在地下發揮不了作用,如今陸軍部設立江北護軍使,就是為了打擊土匪,綏靖地方,以陳子錕將軍的雷霆手段來看,消滅土匪只是早晚的問題,目前我們做的是未雨綢繆,提前規劃經濟發展的大計。」 龔稼祥點點頭,神『色』凝重,他也是南泰人,家鄉土匪橫行,民不聊生,他何嘗不愁。 「開礦採掘煤炭和鐵礦石,但運不出去也是白搭,江北地勢偏僻,被群山和淮江環抱,沒有公路,沒有鐵路,渡江只能依靠人力擺渡船,還要擔心水匪的威脅,所以護軍使決定在淮江上修建一座鐵橋,同時修築一條鐵路,北連隴海路,南連津浦路,人員貨物得以流通,經濟得以發展,生活水平上去了,教育、衛生、民生的問題自然也迎刃而解,老百姓日子過的好了,還有人去做土匪麼?」 龔稼祥聽到這裡,已經熱血沸騰了,他忍不住擊掌讚道:「好一個發展大計,我倒想親眼見見這位護軍使了,這位將軍,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儒將。」 龔梓君笑道:「叔叔,護軍使比我大比了幾歲。」 「什麼?」龔稼祥顯然不敢相信。 「陳將軍曾在上海聖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就讀,後來又在美國西點讀軍事,稱他是儒將,倒也恰如其分。」閻肅淡然道,繼續敲起二郎『腿』,悠悠吹拂著並不存在的熱氣,他知道,此行已經大獲成功。 龔稼祥很『激』動,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說:「我本以為佔據江北的是一個窮兵黷武的武夫,沒想到竟然是位心懷大志的留學生,好,太好了,我多年的夙願終於可以實現,不過對於您說的這些事業來說,二十萬大洋恐怕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還有鐵路,這可是大事兒,要國務院點頭才行。」 閻肅笑道:「這些我們都有考量,二十萬隻是前期投入而已,等地下的鐵礦石和優質白煤挖出來,錢就滾滾而來了,至於鐵路立項的問題,龔總經理不必擔心,陳將軍的未婚妻是現任『交』通銀行的副總裁姚啟楨先生,姚先生是做過一任『交』通次長的,和『交』通系的關係匪淺,所以,您懂得,呵呵。」 龔稼祥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層關係,是我多慮了,對了,既然陳將軍的岳丈是『交』通銀行的副總裁,為何……」 『交』通銀行和匯金銀行相比,就像是鯨魚和蝦米的區別,難怪龔稼祥不理解,有這樣的靠山,幹嘛還來找自己這個小小的錢莊老闆。 閻肅笑了笑,一指龔梓君:「梓君是我們的後勤處長,『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機會總要留給自己人的。」 龔稼祥拍了拍腦『門』:「懂了。」說著自嘲的笑笑,本以為人家是藉著和龔家的關係來打秋風,哪知道人家是來給自己一個發財的機會。 換句話說,人家來借錢,是給自己臉呢。 「梓君,叔叔錯怪你了,對了,你們住在哪兒,今晚不如住在叔叔家,反正空房子多得是。」龔稼祥熱情邀請道。 「我們住在大華旅社,晚上還有約,就不打擾叔叔嬸嬸了吧。」龔梓君道。 閻肅卻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客氣了,對了,晚上我約了督軍公署的副官處長張鵬程,他是我保定講武堂的同學,龔總經理若是有時間,不如一起?」 龔稼祥道:「那最好了,我來安排,省城我熟。」 「那就有勞龔總經理了。」閻肅笑的很舒暢。 …… 當晚,龔稼祥做東,在省城最著名的煙『花』之地四牌樓找了個堂子,老鴇一見熟客來了,笑的『花』枝招展上去迎接,把他們領進房間,叫了一群鶯鶯燕燕來服『侍』,剝果仁、倒酒沏茶、燒煙泡,伺候的周到之極。 龔梓君是大學生,從沒來過這種場合,幾個十三四歲的小倌人見他害羞,更是嘻嘻笑著往他身上趴,嚇得他幾乎就要逃跑。 閻肅道:「梓君,你可是咱們的後勤處長,堂堂的少校軍官,可不能怯場啊。」 龔稼祥笑道:「是啊,如今談生意談公事都是在妓院的酒桌上,煙塌上,辦公室只是個擺設,對了參謀長,您在北京陸軍部待過,那邊的風氣如何?」 閻肅道:「北京上海漢口天津,全都一樣,別說普通商人了,就是那些總長次長們,一到晚上,全在八大胡同,準沒跑。」 一陣哈哈大笑。 「哎呀呀,我當是誰笑得這麼爽朗,全來是匯金銀行的龔總經理。」隨著一陣笑聲,張鵬程到了,他換了一身拷綢的『褲』褂,前襟上綴著金錶鏈子,看起來不像軍人,倒像個商賈。 正主兒來了,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談事兒,絲毫也不避諱那些窯姐兒,這些『女』人很有職業『操』守,根本不用擔心她們會到處『亂』說。 托人說情吹枕頭風這種事,張鵬程顯然是駕輕就熟,他是副官處長,雖然權力不大,但算得上是孫督軍的身邊人,為人八面玲瓏,人際關係處的極好,閻肅可算找對了人,一番商談後敲定了具體細節,只等龔稼祥的資金到位便可實施。 談好之後就開始打麻將,四個人正好一桌,龔梓君有些猶豫,因為他不喜歡賭博,不過看了看閻肅,還是坐到了牌桌上。 「張處長的表鏈子好亮啊。」洗牌的時候,龔稼祥看似不經意的讚了一句。 「是啊,18K俄羅斯金的。」張鵬程頗有些自得的說道,『胸』前的金鏈子在燈火照耀下,閃著瑰麗的光芒。 打著打著,張鵬程丟出一張牌,龔梓君大喝一聲:「胡了!」 「哈哈,老同學你放炮了。」閻肅笑道,桌子底下的腳卻輕輕踢了踢龔梓君。 龔梓君很懵懂,繼續打牌,這回他長了個心眼,不再冒然胡牌了,而且他注意到平時牌技很高的叔叔今天竟然一次都沒自『摸』過,還『亂』扔好牌,讓下家的張處長吃了個夠。 望著張鵬程面前越來越多的籌碼,他終於明白過來。 第七十二章大送禮 第四卷軍閥]第七十二章大送禮—— 八圈麻將打下來,張鵬程贏了三千多塊錢,又香了一筒上好的雲土,這才摟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們心滿意足的休息去了,龔稼祥笑問閻參謀長是不是也找個姑娘『侍』寢,閻肅搖搖頭:「公帑可不是這麼用的。」 龔稼祥肅然起敬,更感自己這筆投資有了保障。 雖然時間很晚了,但他們還是回龔家公館下榻,這是一棟省城少見的西洋式小別墅,有『花』園和噴水池,龔稼祥是基督徒,只有一位太太,所以公館裡空房間很多,招待客人綽綽有餘。 第二天,用了麵包黃油的西式早點後,龔稼祥讓夫人陪著閻肅和龔梓君到省城最大的珠寶行去挑選了一串珍珠項鏈,夫人的眼光是無可挑剔的,這串項鏈用東海黑珍珠串成,渾圓飽滿,光澤瑰麗,要價一萬大洋,看在龔夫人是老主顧的面子上,打了個九五折,九千五百大洋拿下,用楠木盒子盛著帶走了。 這串項鏈是送給孫督軍的第九房妾室的,這位姨太太閨名就叫珍珠,而且皮膚偏黑,督軍府裡戲稱她為黑珍珠,深得孫開勤的寵愛,送她黑珍珠做禮物,再合適不過了,這些秘辛都是張鵬程透『露』的,外人不足道也,賭桌上三千塊大洋『花』的也算值得。 龔夫人還挑了一串白金懷表鏈子,龔梓君以為是幫叔叔買的,也沒在意。 購物完畢,將張鵬程約出來,把兩樣禮物給他,張處長看了看,點頭讚道:「這串項鏈九姨太已經看過好幾次了,一直想買的,咦,這個表鏈是?」 龔夫人笑道:「張處長,這是我們家稼祥的一點小意思,您可千萬別客氣。」 「那怎麼好意思。」張處長笑呵呵的將表鏈收下了,看起來非常滿意。 …… 一日後。 督軍『花』園後宅,九姨太珍珠正在臥室裡對著鏡子欣賞著一串黑珍珠項鏈,忽然聽到『門』口丫鬟的招呼聲:「老爺來了。」她趕緊把項鏈藏進首飾盒,撮了一下鼻子,『揉』『揉』眼睛,拿起了手帕唉聲歎氣起來。 江東省督軍孫開勤是皖系人馬,盧永祥的舊部,北洋陸軍上將,此君身量不高,『性』格粗魯,是個標準的武夫,除了愛財之外,最喜歡收集香車美人,家裡有德國奔馳、英國羅孚、美國福特等最新款小轎車,還有九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 九姨太珍珠是剛娶進『門』的,熱度還沒過去,這位美人兒本是省城四牌樓的清倌人,幸而被督軍大人看中,『花』了五萬塊大洋贖了身娶到家裡,從此『雞』犬升天,九姨太是煙『花』『女』子出身,最重義氣講感情,別人只要托她辦的事,準能辦成。 孫督軍看見愛妾眼圈通紅,似乎剛剛哭過,頓時憐惜起來:「珍珠,誰欺負你了?」 珍珠裝作剛發現督軍進來的樣子,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滴,強作笑顏:「沒事,被沙子『迷』了眼。」 孫開勤道:「別哄我,我眼裡可不『揉』沙子,說,是不是老四老五她們合夥欺負你了?我這就教訓她們去。」 孫督軍口中的老四老五是另外兩個妾室,仗著進『門』早經常欺負人,珍珠略施小計就讓她倆徹底失寵,打進冷宮,不過在孫督軍眼裡,珍珠依然是受害者的身份。 「不是,真不是,老爺您就別問了,這事兒您也管不了。」珍珠哭哭啼啼,淚滴跟珍珠似的往下掉,把個督軍老爺心疼的不得了:「哎喲我的小乖乖,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你想急死我了!」 珍珠道:「上午老家親戚傳信說,我表姐上吊自殺了,她死得冤屈啊。」 孫開勤大怒道:「竟有這等事,你表姐在哪個縣?我讓縣老爺徹查此案,給苦主一個『交』代。」 珍珠道:「縣老爺管不了的,她是被當兵的輪了,受不了羞辱才想不開的。」 孫開勤道:「那更好辦了,江東省的兵都歸我管,你說是誰的兵,我這就派軍法處去砍腦袋。」 珍珠道:「是一個姓聶的大官手下的兵干的。」 孫開勤一時間想不出手下有誰姓聶,江東省有三個師,六個『混』成旅,光將軍就十幾個,校級軍官更多,天曉得是哪個姓聶的。 珍珠補充道:「聽說這個姓聶的嘴巴是歪的。」 「哦,是他啊。」孫開勤恍然大悟。「是第二師下面十一團的聶歪嘴,好辦,回頭我就處理此事。」 珍珠破涕為笑:「我就知道老爺最好了。」 孫開勤『摸』著九姨太嫩滑的小臉道:「小美人,笑起來才俊嘛,讓老爺香一個。」 …… 又過了一日。 督軍公署,孫開勤正在閱讀公文,副官處長張鵬程夾著一疊文件進來道:「大帥,江北有人來拜訪。」 孫開勤道:「是那位新任的江北護軍使來了?」 張鵬程道:「不是,是他手下參謀長閻肅來了。」 「不見。」孫開勤丟下**一句話,按說江北護軍使應該算是江東省督軍的部署,第七『混』成旅也在督軍指揮下,但是這個陳子錕仗著吳佩孚撐腰,竟然直接赴任,根本不來和自己打照面,分明是不把這個督軍放在眼裡,孫開勤一直耿耿於懷。 「大帥,他是來送錢的。」張鵬程道,『胸』前的白金錶鏈很晃眼。 「哦?送錢,什麼錢?」孫開勤有些感興趣了。 「四千塊大洋,說是撫恤金。」 「有意思了,哪跟哪啊這是?」 「大帥請看。」張鵬程將手中一摞東西遞了上去。 孫開勤不耐煩的推開:「不看,你口頭報告就行了。」 「是!」張鵬程一『挺』腰桿,開始介紹情況,從南泰縣被土匪包圍開始講起,將聶金庫手下十一團的所作所為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聽的孫開勤怒目圓睜,大罵道:「這幫『混』蛋,簡直敗壞我的名聲。」 張鵬程道:「陳子錕設計灌醉了他們,將十一團繳械,讓苦主出來認人,斃了四十個搶劫強『奸』的兵,這四千塊撫恤金,就是給這些兵的家屬的。」 「什麼,斃了老子四十個人,還吞了老子一個團!娘的,姓陳的欺人太甚!」孫開勤一拍桌子暴怒道。 張鵬程道:「大帥息怒,給姓陳的十個膽子,也不敢吞併大帥的軍隊,十一團的兵馬已經放了,繳的槍也還了,陳子錕生怕大帥動怒討伐他,這才派人來求饒的,這些文件,是當地百姓的狀子,真是字字血淚啊。」 孫開勤忽然想起九姨太梨『花』帶雨的臉來,心中便信了九分,看來十一團這事兒做的確實過分了一些,不過這年頭當兵的不搶老百姓,上哪兒撈油水去,要是換了自己帶兵過去,怕是連活口都不留的,全縣百姓都給他殺乾淨。 「大帥,這些狀子,也抄送到省政f□,還有國務院、陸軍部了,這事兒,已經捅到天上去了。」張鵬程小心翼翼道。 孫開勤點點頭,道:「你說,應該怎麼辦?」 張鵬程道:「陳子錕是吳佩孚的心腹愛將,年輕氣盛之下,斃了咱們四十個人,想必也不是故意和大帥做對,要不然他也不會巴巴的派人來說明情況,而且這事兒咱不佔理,十一團的防區在江南,跑到人家的地盤上去搶劫,讓人家逮著斃了,咱還真沒地方說理去,再說案子已經遞到北京了,天下皆知,如果大帥興兵討伐,恐怕……」 「恐怕全國人都會唾罵與我。」孫開勤矜持的一笑,身為督軍,他也是有一定政治頭腦的,既然陳子錕肯放下身段來求和,自己正好就坡下驢,這個仇,先記上再說。 「那……大帥見不見?」張鵬程問道。 「見,怎麼不見。」督軍大人道。 張鵬程道:「那還得請大帥移步到院子裡。」 孫開勤笑罵道:「草他娘的,還得我去見他,江北來的參謀長這麼牛『逼』?」 雖然如此,他還是親自來到督軍公署的院子裡,只見一輛珵亮的黑『色』轎車靜靜地停著,漆面簡直可以照出人影,輪胎很大,塗著白漆,及其醒目,而且是那種新式的充氣輪胎,不是老式福特上的木質輪子。 「好車!」孫開勤讚道。 「這是美國最新款的派克牌小汽車,電啟動,有三個前進檔,二十三馬力,全上海都沒有幾輛,江東省更是僅此一輛。」一個聲音在旁邊介紹道,孫督軍望去,只見這人身穿上校軍裝,戴著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頗有儒將之風。 「這位想必就是江北來的閻參謀長吧,哎呀,歡迎歡迎,稀客稀客啊。」孫督軍眉開眼笑,伸出大手和閻肅熱情的握著。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又是送錢又是送汽車的,禮數已經盡到了,就算斃了四十個當兵的,也能抵消了。 閻肅啪的敬了個禮道:「督軍好,卑職代護軍使向您致敬,這輛汽車是護軍使托人從上海買來,是給您的見面禮,還請督軍笑納。」 「好說,好說,來人吶,擺宴,我要請閻參謀長喝酒。」孫開勤心情大好。 酒桌上,閻肅向孫開勤詳細匯報了江北護軍使公署面臨的困境,嚴重缺少槍械彈『藥』,兵力不足,土匪太多,剿之不盡,地方財政枯竭,舉步維艱。 「還請督軍給我們第七『混』成旅補充人馬械彈糧秣,我們保證在五年內剿滅土匪,還南泰百姓,江北父老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閻參謀長信誓旦旦地這樣說。 孫開勤也動了感情:「好,你們有這個雄心壯志,本督軍豈能袖手旁觀,不過省裡財政也緊啊,本督軍的衛隊旅至今還穿著草鞋,用的是雜牌槍械,唉,都難啊,這樣吧,我給你們撥五百套軍裝吧,軍容嚴整,也能提高士氣。」 閻肅本來也沒指望孫開勤能調撥槍械糧草,哭窮只是讓對方懈怠而已,能『弄』到五百套軍裝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當即代表陳子錕向孫督軍表示了由衷的謝意。 宴罷,副官處長張鵬程送閻肅離開,在大『門』口兩人握手而笑,心照不宣。 忽然一輛汽車駛了過來,張鵬程一看車牌號碼,臉『色』便沉了下來,道:「不好,是第二師的師長段海祥來了,肯定是為了十一團被你們繳械的事情來告狀的。」 第七十三章扮土匪我們最拿手 第四卷軍閥]第七十三章扮土匪我們最拿手—— 汽車徑直駛入公署大『門』,衛兵持槍敬禮,閻肅冷笑一聲道:「可惜他們來晚了一步,孫督軍已經答應既往不咎,難道還能食言而『肥』不成?」 張鵬程道:「嘯安兄所言極是,大帥是要面子的人,你儘管放心回去,這邊有什麼風吹草動,我自會派人捎信過去。」 「那就有勞老同學了。」閻肅辭別了他,帶著龔梓君往回走,剛才的宴會上,龔少爺有些怯場,一直沒說話,這會兒終於『精』神點了,說道:「總共算下來可『花』了不少錢,起碼兩萬多,有這些錢還不如用來招兵買馬呢。」 閻肅道:「兩三萬塊錢能買多少槍?招多少兵?新招募的軍隊要形成戰鬥力又要多長時間,你算過沒有,這筆錢起碼能換來半年的太平,『花』的絕對值!大敵當前,我們雖然缺錢,但更缺的是時間。」 龔梓君道:「我就是感歎一下,道理都懂。」 閻肅道:「以後這些事情就要『交』給你來做了,多長點心眼,學著點。」 龔梓君有些失望,遊走於官僚政客軍閥之間,出沒於煙『花』柳巷銀行商舖內外,實在和他的從軍報國夢大相逕庭。 …… 督軍公署,孫開勤有些微醺,躺在搖椅上小憩,丫鬟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廊下有兩個人,站著的江東省陸軍第二師的中將師長段海祥,跪著的是第二師第四旅十一團的團長聶金庫。 午後的時光特別漫長,知了在桂樹上不知疲倦的長鳴著,已經是夏末的季節,陽光卻依然炙熱,樹蔭下的段師長熱的汗流浹背,跪在太陽地裡的聶金庫更是汗水浸透了衣服,嘴『唇』焦乾,但卻紋絲不動。 督軍大人罰跪,誰敢『亂』動。 過了好久,孫督軍才從睡夢中醒來,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冷冷看了看聶金庫,道:「起來吧,看座。」 聶金庫跪得太久,『腿』都麻了,被兩個勤務兵攙扶起來,卻不敢坐,苦著臉道:「大帥,卑職屁股被姓陳的打爛了,坐不得。」 孫督軍道:「說說看,他為什麼打你?」 聶金庫道:「他是看不起大帥,拿卑職立威呢,表面上打的是卑職的屁股,其實打的是大帥的臉。」 孫開勤大怒,手裡的茶杯砸了過去:「來人吶,給我拖下去打五十軍棍!」 聶金庫哀號著被拖了下去,段海祥道:「大帥,這小子著實在該打,一張嘴和□-眼子一樣,『亂』噴糞,他的屁股怎麼能和大帥的臉扯到一塊,不過小聶對大帥的忠心還是日月可鑒的,大帥手下留情啊。」 孫開勤哼了一聲,沒說話,不過貼身副官夏景琦卻會了意,下去給護兵們使了個眼『色』,護兵們手下就留了情面,軍棍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得並不重,即便如此,也是挨了一頓胖揍,屁股再度開『花』。 聶金庫被抬了上來,現在不但不能坐,也站也不能了,只好趴在地上。 孫開勤問道:「聶金庫,你知道本帥為啥要打你麼?」 聶金庫哭喪著臉道:「卑職欠揍,這張嘴沒把『門』的。」 孫開勤道:「打你五十軍棍,十棍是因為你胡扯,四十軍棍是因為你給老子丟人,一個團的兵都幹不過人家,被繳了械斃了人,不回去報仇,還好意思來找老子訴苦,你他娘的還是老子的兵麼,怎麼一點出息都沒有?」 聶金庫哭道:「大帥冤枉啊,卑職倒是想報仇來著,可是營盤被土匪偷襲,損失弟兄數百,槍械彈『藥』無數,十一團已經垮了,卑職懷疑,土匪就是姓陳的派人喬裝的,他這是要和大帥您對著干啊。」 段海祥氣的上前一腳踢在聶金庫臉上,罵道:「不爭氣的東西,糟蹋了老子一個團。」 又對孫開勤道:「大哥,出兵吧,把江北平了,給十一團的弟兄報仇。」 孫開勤道:「胡鬧,我做事還用你教。」 段海祥瞪了瞪眼睛,氣呼呼的不說話。 孫開勤站了起來,踱了幾步來到段海祥面前,扶著他的肩膀道:「老三,不是我不想出兵,咱們的弟兄在人家的地盤上鬧事,被人家拿了,斃了,咱真沒處說理去,我也不瞞你,江北的人今天來過了,送了一大摞狀子,白紙黑字都是十一團弟兄做下的好事,你說我怎麼辦?我要是出了兵,全天下的人不得都罵我。」 段海祥搓著手道:「那咱們難道吃了這個啞巴虧?」 孫開勤道:「我是不能公開討伐他了,可是你能啊,他能扮成土匪過江夜襲,你們也能啊。」 段海祥茅塞頓開:「大哥,我懂了。」 孫開勤道:「放手去做,不過有一條,千萬不能『露』了身份。」 段海祥啪的一個立正:「大哥,裝土匪弟兄們最拿手了,對了,聶歪嘴怎麼處置?」 地上趴著的聶金庫一陣顫抖。 孫開勤笑笑:「戴罪立功吧。」 「謝大帥!」聶金庫淚如雨下。 段海祥帶著聶金庫回去了,孫開勤打了個呵欠,鴉片癮犯了,副官趕緊服『侍』他上了煙塌,裝了一筒雲土美滋滋的『抽』起來,幾口過後,通體舒泰,如同騰雲駕霧一般。 見督軍大人心情甚好,副官夏景琦道:「大帥,有件事不知該講不該講。」 「講,婆婆媽媽不像老子的兵。」 「是!卑職以為……江北陳子錕,非等閒之輩,大帥應該提防著點。」 孫開勤笑了:「你小子也算是用心了,說說看,陳子錕有什麼值得我高看他一眼的?」 夏景琦道:「此人年紀輕輕就是少將護軍使,本可在吳『玉』帥麾下任職,卻跑到江北來當草頭王,可見他志向不小,十一團的事情,更顯此人手腕高明,據說他在南泰縣城的威望已經如日中天了,照這樣下去,江北遲早變成鐵板一塊。」 孫開勤漸漸嚴肅起來,點頭道:「你說的有些道理,這些情報,你是哪裡得來的?」 夏景琦道:「卑職的父親就在南泰縣城,是當地鄉紳,這是他老人家信裡提到的,還有……」 「還有什麼?」 夏景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大帥為卑職做主。」 「說!」孫開勤眉『毛』擰了起來。 「家父本來身體甚好,卻被陳子錕氣的中風癱瘓,鐵打的漢子如今走路都讓人扶,家裡大宅子也被他燒掉一半,護院慘死,保安團被遣散,陳子錕還招募土匪,壯大人馬,這個人野心勃勃,志不在江北一隅之地,大帥,為公為『私』,卑職都和他不共戴天,還請大帥為卑職做主。」 望著自己的貼身副官涕淚橫流的樣子,孫開勤深深思索起來,這個陳子錕果然有這麼厲害?他不信,二十多歲的初生牛犢而已,就算滅了當地鄉紳也不算什麼,只要自己願意,隨時可以滅了他,自己忌憚的只是陳子錕背後的那個人而已。 直皖之間的宿仇,早晚要報,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奉系的張雨帥正在籌劃這件事情,聯合廣東的孫中山,上海的盧永祥,等時機成熟,同時起兵發難,到時候拔除江北的直系釘子,只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這些絕密,自然不能為外人道也,哪怕是自己的結拜兄弟段海祥,貼身副官夏景琦也不例外。 想到這裡,他拍了拍夏景琦的肩膀:「這事兒本帥知道了,從今天起,給你一個任務,監視江北方面的一舉一動,需要用錢就到後勤處支取,有什麼重要消息直接向我報告,明白麼?」 夏景琦站了起來,啪的立正:「是,謝大帥!」 …… 第二天,閻肅帶著一輛馬車到江東省陸軍後勤處去領取孫督軍批的五百套軍裝,但卻只領到了一個大紙盒子。 打開一看,裡面是很多五『色』星徽,閻肅認得這種搪瓷質地的紅黃藍白黑星徽是北洋政f□定的陸軍帽徽。 「我是來領軍裝的,不是領帽徽,五百套軍裝,大帥親自批的,哪位能幫著辦一下?」他客客氣氣說道,手裡紙煙遞了過去。 對方擋了煙卷,一副公事公辦的派頭:「不會,這就是大帥批給你們的軍裝,點一下吧,正好五百枚。」 閻肅還不死心:「要不您打個電話問問?」 「沒這個必要,你要就要,不要我就收了。」對方態度很生硬。 閻肅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貓膩,拿著帽徽回了龔公館,給張鵬程掛了個電話,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張鵬程在電話裡打哈哈,道:「嘯安兄,大帥酒桌上的話您還當真啊,給你五百枚帽徽已經算不錯了,對了,你還在省城?趕緊回去吧,聽說段海祥說了你們不少壞話,大帥很震怒呢。」 掛了電話,閻肅立刻向龔稼祥辭行,二十萬的貸款已經辦妥了,暫時不提取,而是存在匯金銀行的戶頭裡,需要用的時候直接開匯票或者本票即可。 龔稼祥派車將他們送到了碼頭,兩人搭乘去上游運載桐油的貨船離去,龔稼祥一身西裝革履,站在岸邊遙望貨船逆流而上,江闊雲低,水鳥貼著江面掠過,空氣『潮』熱難當,似乎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江東要變天了。」匯金銀行的總經理喃喃自語道。 第一章混江龍 第五卷混戰]第一章混江龍—— 從南泰到省城,走水路最為便捷,淮江上白帆點點,百舸爭流,閻肅和龔梓君乘坐的這條船是常年航行於淮江之上的貨船,船老大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瞇著眼坐在船尾,『抽』著一袋旱煙,穩如泰山的樣子讓人放心。 「坐我的船,包你沒事。」船老大指著一面杏黃旗子這樣說。 這面小旗做工粗糙,但卻是正兒八經的綢緞料子,上面繡了一條張牙舞爪的蛟龍。閻肅說這是蟒,不是龍,因為龍有五爪,而旗子上的動物只有四爪。 「這位先生看樣子『挺』有學問,不過這回你可說錯了,這是龍爺發的旗子,怎麼能是蟒呢。」船老大在鞋底上磕磕煙灰,一本正經的辯論道。 龍爺就是橫行於淮江中游的大水匪『混』江龍,凡是『插』他發的旗子的船隻,可以平安往來上下游之間,各路水匪都賣面子,當然遇到水警設的卡子就歇菜了,該『交』的錢一個子兒都少不了。 逆水行舟,最為艱險,淮江中游有一處名為老虎灘的地方,水流湍急,暗礁遍佈,稍不留心就會觸礁沉船,遇到這種險灘,總是要靠縴夫拉過去才行。 船到老虎灘,一隊縴夫駝著背,拉著纖繩在岸上喊著號子一步一步往前挪,不管老幼,都是赤-身『裸』-體,因為再結實的衣服也經不住纖繩的磨損,以及縴夫需要不停下水,衣服濕了容易著涼,還不如赤身。 貨船慢慢向前行駛,龔梓君望著縴夫們感慨不已:「勞動人辛苦啊。」 「有啥苦不苦的,都是『混』口飯吃。」船老大裝了一袋煙葉,又『抽』了起來。 忽然一條快船從側方飛馳而過,馬達突突的響,船頭站著一個黝黑的漢子,腰間紮著紅綢大帶,兩把盒子炮斜『插』,威風凜凜,溢於言表。 「看,那就是龍爺!」船老大興奮起來,指著機器船喊道。 閻肅瞇起眼睛望過去,暗暗點頭:「好一條漢子,果然是淮江上最有名的水匪。」 水匪在前面截住了一條沒『插』旗子的船,漢子們矯健的跳幫上船,威『逼』船夫『交』出錢財,這邊貨船上的人靜靜地看著土匪打劫,沒人幫忙,沒人言語,似乎發生的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啊!」龔梓君氣的『胸』膛直起伏,身為軍人,不能保護百姓,真是一種恥辱。 可他現在沒穿軍裝,為了不惹麻煩,他倆都是一身便裝打扮,偽裝成教書先生,如若不然,根本就沒人敢帶他們。 「小聲點,這位少爺。」船老大勸道,貨船慢慢駛過被打劫的船隻,『混』江龍斜眼看看他們船頭的杏黃旗,打了聲尖利的忽哨,船老大趕緊擺手致意:「龍爺威武!」聽他語氣,似乎很以認識這位水匪為榮。 龔梓君歎了口氣,下船艙去了。 次日中午,船到江北,這裡距離南泰縣還有幾十里的距離,江邊有個小小的碼頭,有幾艘渡船常年停泊著做過江擺渡的買賣,當然也是要給水匪上供的,要不然生意做不下去。 兩人下了船,在附近村落雇了兩頭驢,兩個腳夫,背著行李回縣城去了。 回到護軍使公署,把省城之行的經歷一說,陳子錕大喜過望,讚道:「你們立了大功。」 閻肅道:「『花』了兩萬多,終於能換來一時的安寧,我有預感,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陳子錕道:「只要他現在不撕開臉就行,目前北京方面,曹錕正在競選大總統,『精』力都放在這一塊,肯定不願意和皖系這麼早翻臉,所以咱們只有委曲求全,這一趟,讓你倆受委屈了。」 閻肅道:「護軍使客氣了,這點折辱算不得什麼,我還給你帶了孫督軍的禮物呢。」 說著將裝著帽徽的紙盒子拿了出來,陳子錕看了哈哈大笑道:「孫開勤就這點氣量,好吧,我手下,回頭讓第一營的弟兄們把帽徽釘在斗笠上,也有點正規軍的意思。」 閻肅道:「家裡就這點人馬遠遠不夠,萬一土匪捲土重來,或者省軍打過來,咱們可擋不住。」 陳子錕道:「你們走的這幾天,蓋龍泉,也就是號稱白狼的那傢伙,又帶人來攻了一次縣城。」 閻肅大吃一驚:「損失怎麼樣?」 陳子錕笑道:「咱們沒有損失,把蓋龍泉的牙倒是磕掉了好幾顆。」 閻肅不大明白。 陳子錕喊道:「趙副官!」 「有!」多日不見的趙『玉』峰站了出來,向閻肅解釋道:「參謀長,現在咱們城裡兵多將廣,就盼著他們來攻城呢。」 當初土匪圍城之際,縣城派出三批人求援,趙『玉』峰去徐州找陳調元,陳清鋒去苦水井找陳壽,還有就是柳縣長派出的去江南找聶金庫求援的一批。趙『玉』峰的路最遠,前幾天才剛回來。 趙『玉』峰是帶著兵回來的,他趕到徐州之後,徐海鎮守使陳調元立即給洛陽的吳『玉』帥發了緊急電報,吳佩孚雖然想歷練一下陳子錕,但也不願他白白死在土匪手裡,所以調了一個『精』銳的步兵營連夜乘隴海鐵路抵達徐州,以演習的名義開進了江北地區。 北洋第三師,那是天下第一強軍,從中隨便挑出一個營來,對陣地方雜牌軍一個團絕對沒問題,而且第三師全都是齊裝滿員的部隊,一個營足有五百號人,趕得上省軍一個團的兵力了,裝備的也是最『精』良的武器,德國『毛』瑟原廠的1898式步槍,刺刀水壺雨衣都是進口的洋貨,還有兩『挺』犀利無比的營屬水機槍,也是正宗的英國造馬克沁。 有這樣一個步兵營在城裡,怪不得陳子錕信心爆棚,別說是土匪打來了,就是孫開勤親自提兵來攻,也能抵抗個三五天不成問題。 「蓋龍泉吃了大虧,元氣大傷,想必一段時間不會來『騷』擾了,現在防的就是省軍的偷襲,我等著這幫孫子呢。」陳子錕冷笑著說。 …… 有句話叫報仇心切,就是用來形容聶金庫這樣的人,他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剛回到江南駐地就開始籌劃進攻了。 第二師師長段海祥給十一團補充了一批槍械彈『藥』,另外派了一個炮兵營來配合進攻,聽說南泰城牆很厚,沒有火炮是萬萬不行的,這個炮兵營裝備了兩『門』德國造格魯森57毫米過山炮,再厚的城牆也能轟開。 聶金庫很仔細,認真貫徹了孫大帥的要求,全體手下都化裝成了土匪,其實裝土匪是最簡單的,因為土匪的服裝不統一,可以穿軍裝,也可以穿便衣,就是穿戲服,穿『女』人衣服都行,只要戴一頂大斗笠就可以了。 派人去批發了五百頂南泰大斗笠,十一團的弟兄們喬裝打扮完畢,帶著兩『門』過山炮浩浩『蕩』『蕩』出發了,江北荒涼貧瘠,一江之隔的南岸就好了許多,碼頭上有不少漁船貨船,大兵們蠻橫的強征了船隻,渡江北上,在岸邊集結,整隊奔著南泰縣城就去了。 他們要報一箭之仇! 其實就在聶金庫派人買了五百頂斗笠的時候,陳子錕就收到了風聲,猜到省軍準備進攻了,他讓陳壽在北岸設了不少暗哨,一有風聲立刻報告,十一團這邊還沒渡江完畢,那邊縣城就知道了。 如今南泰縣可謂兵『精』糧足,除了吳佩孚派來增援的一個整編步兵營之外,還有陳子錕編練的兩個營外加一個保安團。 第一營是陳壽麾下苦水井桿子改編的,有三百號兄弟,會打槍,膽子大。 第二營是從參加過縣城防禦戰的民軍中挑出來的三百人,大多是本分莊稼漢和城裡無業者,也算見過血有些作戰經驗,攻城略地或許不行,但守城和維持治安是夠了,陳子錕親自擔任第二營的營長。 保安團是在原先縣保安團的基礎上改編的,有八十多號人,一營二營淘汰的破槍裝備給他們了,這個團主要任務是維持治安以及收稅,相當於巡警和稅警的綜合體,名義上由柳縣長節制,實際上沒有陳子錕的手令,誰也調不動一個兵。 前任保安團的團長丘富兆沒死,但卻成了傻子,整天坐在團部大『門』口的太陽地裡,流著口水,揚著麻皮臉看著過往的百姓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些什麼瘋話。 雖然他當保安團長的時候得罪過不少人,但成了傻子之後卻不愁吃喝,每天都有人把飯菜送到面前,吃完了再把空碗端回去,有人認出來,送飯的是人是夏家千金小姐夏景夕的丫鬟。 …… 化裝成土匪的省軍十一團浩浩『蕩』『蕩』殺到南泰城下,卻發現有些不對勁,縣城並沒有意料中的驚惶,而是城『門』大開,吊橋放下,城頭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聶金庫屁股上的傷勢尚未痊癒,趴在滑竿上下令:「給我沖,誰先衝進城去,賞大洋五十!」 大兵們哇丫丫怪叫著向前猛衝,他們以為城裡只有百十個招安的土匪,哪知道就在他們衝到距離城牆還有五十米的時候,城頭上齊刷刷的亮出一排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宛如死神空『洞』無神的眼睛。 有經驗的軍人,能從槍聲中聽出敵人的軍事素質,聶金庫雖然是個酒囊飯袋,但好歹也當了十幾年的兵,他斷定城牆上的排槍打得極有章法,絕非土匪所為。 緊接著機槍就響了,營屬水機槍連續的發『射』聲音讓人心驚『肉』跳,彈雨如同火鐮一般收割著生命,聶金庫知道這回完了。 兵敗如山倒,十一團的弟兄們突遭打擊,頓時丟盔卸甲,扭頭便跑,城『門』裡殺出一彪人馬來,為首一面大旗迎風招展,聶金庫雖然嘴歪,視力卻很好,他分明看見雪白的旗『褲』上寫著一溜小字:「中央陸軍第三師。」 要了親命了,吳佩孚來了! 第二章水匪太囂張 第五卷混戰]第二章水匪太囂張—— 要不是看見這面旗,聶金庫興許還能有勇氣抵抗一下,看到陸軍第三師的軍旗後,他僅有的一點血『性』也都付之東流了,怪叫一聲快跑,兩個抬滑竿的士兵是他的親信,關鍵時刻倒也仗義,抬著聶金庫瘋狂逃竄,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壓陣的長官都撒丫子跑了,當兵的更不在話下,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玩命的跑啊,可他們跑得再快也沒槍子快,第三師的士兵跟攆兔子一樣在後面砰砰的放槍,跑得慢的橫死當場,沒死的嚇得魂飛魄散,嫌肩上的七斤半太礙事,摘下來往路邊一丟,立刻身輕如燕,跑得飛快。 其實出城的部隊並非第三師的人馬,而是陳壽的綠帽子營,第三師的兄弟才不屑於和省軍這種輕量級的對手過招呢,反而是土匪出身的綠帽子營對於追擊官軍這種事情有種與生俱來的熱忱。 省軍逃得飛快,就連向來以飛『毛』『腿』著稱的苦水井桿子們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他們追出去二里路,撿到兩件很值錢的大洋落。 兩『門』八成新的德國造格魯森五七快炮,炮彈箱都沒拆開就成了戰利品。 此役大勝,打死「土匪」數十人,活捉五十多人,除了兩『門』五七快炮之外,繳獲槍械二百餘支,子彈三千餘發,賺了個盆滿缽盆,得勝收兵,任由聶金庫等人退往江南。 城頭上觀戰的柳縣長很不解,問道:「為何不乘勝追擊,以絕後患?」 陳子錕放下望遠鏡道:「打死了聶金庫,以後誰給咱們送槍送彈。」 一眾人等哈哈大笑起來。 …… 聶金庫倉皇逃到江邊,收攏潰兵居然還有三百多人,不禁沾沾自喜起來:看來老子的帶兵能力還是崗崗的,跟吳佩孚的第三師過招都能剩下一多半人馬呢。 渡船還在江邊等候著,敗兵們垂頭喪氣上了船,一言不發,向南岸駛去,忽然突突的馬達聲響起,一條『插』著龍旗的快船從蘆葦『蕩』裡衝了出來,後面跟著十幾條舢板,船頭氣勢洶洶的站著赤膊漢子,手裡不是槍就是刀。 不好!水匪來了,潰兵們驚慌起來,船老大趕緊停下船,聶金庫硬著頭皮和水匪『交』涉。 「老大是哪路人馬?」 對方回道:「是『混』江龍的弟兄。」 聶金庫道:「兄弟是江東陸軍十一團的,還請給個方便,有情後補。」 對方『陰』陽怪氣的答道:「你是陸軍,怎麼跑到江裡來了,再說這一身行頭也不像啊,怎麼穿的跟陸匪似的,你們是不是來搶俺們生意的?」 聶金庫忙道:「誤會誤會,都是誤會,莫傷了和氣。」 對方道:「想不傷和氣也行,把槍留下,人滾蛋。」 「老大給個面子吧,說什麼俺們也是省軍的人馬,撕破臉怕是不好看吧。」聶金庫這話說的有點底氣不足,省軍雖然佔據了江南富庶土地,但卻對淮江上的勢力無能為力,十一團的弟兄們更是不習水『性』,真打起來,只有喂王八的份兒。 「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水匪從船艙裡出來,懶洋洋的說道,陽光灑在他身上,宛如鑲上一層金邊。 「『混』江龍!」人們驚恐的低聲叫道,這位水匪的傳奇故事很多,據說他能在水底閉氣三天三夜,比水滸傳裡的『浪』裡白條還厲害。 「好,就當『交』個朋友了,弟兄們,把槍留下,咱們走。」聶金庫一咬牙,終於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十一團清潔溜溜的回到了南岸,除了頭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衣服,啥都沒剩下,連師長贊助的兩『門』火炮都打了水漂,便宜了陳子錕,這回聶金庫是真怕了,打也打不過,又沒法向督軍『交』代,一夜間他幾乎愁白了頭。 最後還是師爺給他出了個妙招,杜撰了一封戰報送到省城,就說自己帶領部下化裝成土匪,襲擊了南泰縣城,戰果頗豐,繳獲無數,另外籌措大洋兩萬塊,四處打點,把這事兒糊『弄』過去就成。 聶金庫依計而行,果然沒事,還受到了督軍大人的一番勉勵呢,當然這是後話了。 …… 縣城裡駐紮著上千軍隊,土匪是絕不敢再捋虎鬚了,省軍受了這麼大挫折,除非直皖再度開戰,否則也不會大舉進攻,後方穩定,陳子錕準備啟程前往上海,一步步的實現自己的理想了。 護軍使離開駐所,關防由閻參謀長代掌,民政大權由柳縣長負責,想必是萬無一失。 陳子錕的隨員很多,除了沈姚二位夫人之外,還有副官趙『玉』峰,馬弁王德貴李長勝,勤務兵雙喜青鋒,後勤處長龔梓君,以及『精』心挑選出來的護兵十二人、服『侍』夫人的丫鬟婆子等。 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都穿便裝,乘坐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順風順水,江景美不勝收,轉眼就到了著名的老虎灘,船老大帶領水手小心翼翼的從暗礁中穿行而過,忽然一陣馬達聲,船老大手搭涼棚一看,頓時大叫道:「不好,有水匪!」 陳子錕鎮定自若,他早知道淮江上水匪肆虐,此行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船上的護兵全都是見過血的老兵,長槍短炮配備齊全,而且就在客船後面還有一艘緊跟著的貨船,船艙裡就藏著一『挺』馬克沁。 『插』著龍旗的機器船冒著黑煙開過來,攔在客船前面,龔梓君嚇壞了,告訴陳子錕說,這是大水匪『混』江龍的旗號,但凡沒有『插』他發放的小旗的船隻都要被打劫,咱們怕是也不能例外。 陳子錕淡然一笑:「我就喜歡和土匪打『交』道,今天倒要會會這條『混』江龍。」 機器船慢慢貼了過來,一條大漢蹭的跳上客船,震得船頭一抖,頓時鴉雀無聲。 緊跟著又是幾個水匪跳過來,動作利落的不得了,其中一人剃著光頭,眉『毛』鬍子全沒有,一顆腦袋跟『雞』蛋似的,手裡峨眉刺滴溜溜打轉,赤腳踩在船板上,如同釘在上面一般,任憑船隻搖晃,紋絲不動。 要換了尋常人等,早就磕頭求饒了,但陳子錕卻依然怡然自得的坐在船頭的躺椅上,一頂白『色』巴拿馬草帽和墨晶眼鏡彰顯風流倜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的公子哥呢。 他自然是有底氣的,水匪不過二十條槍,光自己船上就不止這個數,後面還有一『挺』馬克沁瞄著他們的,就算水『性』再好,也架不住子彈密集掃『射』。 『混』江龍個子很高,身上紋著一條黑龍,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肌『肉』健碩線條流暢,眼神不羈,一看就不是善類。 他瞅瞅陳子錕,有些納悶,問道:「你是船主?」 陳子錕點點頭:「是我租的船。」 「你姓什麼,是做什麼買賣的?」 「姓老茵兒,江北這塊地兒都歸我管。」陳子錕笑『吟』『吟』道。 『混』江龍瞳孔收縮了一下,對方的從容讓他有些吃不準,老茵兒是水面上的黑話,姓陳的不能說姓陳,要叫老茵兒,江北地界大了,南泰縣是知縣也管不了那麼寬廣的區域,難道說這位爺是…… 陳子錕站了起來,身量比『混』江龍還高了一些:「閣下就是『混』江龍吧,我聽過你的名字。」 『混』江龍終於明白過了,這個姓陳的年輕人是誰了。 「聽說夏大龍是被你氣的中風的?」他忽然問起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是啊。」陳子錕答道。 「你和他有仇?」 「沒仇,我看他不順眼而已。」 『混』江龍點點頭:「幸虧你沒殺他,不然我一定殺你。」 陳子錕笑了:「他對你有恩?」 「不是,夏大龍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殺。」『混』江龍**的說道,從腰間拿出一面杏黃小旗拋過去:「把這個『插』在船頭,一直到省城都沒人找你們的麻煩。」 陳子錕接過小旗,笑了笑,還是收下了。 「『混』江龍,我看你有點眼熟。」他說。 「是麼?那你可能記錯了,我們沒見過。」『混』江龍瞥了他一眼,一縱身回去,其餘幾名水匪也都跳回了自己的船。 「護軍使,告辭了!」『混』江龍站在船頭抱拳道,機器船轟鳴起來,拖著一股黑煙遠去了。 一場虛驚,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龔梓君心有餘悸:「護軍使,這水匪太囂張了,早晚滅了他們。」 陳子錕道:「我倒覺得這個人蠻有意思的,而且,我確實覺得這張臉有些面熟。」 …… 一路有驚無險,順利抵達省城,陳子錕是微服前來,並不打算拜訪孫督軍,他輕車簡從在龔梓君的陪伴下來到了匯金銀行,支取先前貸的二十萬塊錢。 龔稼祥終於見到了慕名已久的江北護軍使,雖然早就知道他年輕有為,但真見了本人,還是吃了一驚。 陳子錕實在是太年輕了,看面相也就是二十五歲左右,但舉手投足之間毫無一般年輕人的輕佻虛浮,一看就是經歷過大場面的角『色』。 龔總經理是英國留學的,一嘴牛津腔呱呱叫,不自覺的在談話中就帶了幾句英語,陳子錕微微一笑,依然用官話作答,但顯然他能聽懂龔稼祥語速很快的英文。 聊了一會兒金融業務上的事情,龔稼祥忽然道:「幸虧護軍使來得及時,若是再遲幾日,怕是碰不到面了。」 陳子錕道:「莫非龔總經理要出差?」 龔稼祥道:「非也,我是江東省籍的國會議員,要到北京去履行職責。」頓了頓他又頗為無奈道:「其實不過是去湊個數罷了,這場選舉,純粹是掩耳盜鈴。」 第三章我種,你銷 第五卷混戰]第三章我種,你銷—— 陳子錕肅然起敬:「龔總經理還是國會議員,真是失敬、失敬。」 龔稼祥道:「說來也可笑,我根本就沒參選,人還在英國呢,家鄉父老就把我選成眾議員了,承『蒙』桑梓厚愛,我自然要履行職責,選出一個新的大總統來。」 陳子錕道:「不知道龔總經理心目中的最佳人選是何人?」 龔稼祥道:「眾議長吳景濂給我拍電報說,讓我投直魯豫巡閱使曹錕的票,並且許諾了五千塊的車馬費,真是笑話,我龔某人會差這五千塊麼,曹三傻子乃一武夫軍閥,大總統,哼,他也配!」 一旁龔梓君聽的心驚『肉』跳,以前可沒見叔叔這麼揮斥方遒過,您倒是舒坦了,可眼前這位陳護軍使也是軍閥啊,而且還是直系的。 陳子錕卻一點不在乎,他和曹老帥不熟,並且真心覺得軍人干政並非好事,儒雅的金融家變身憤怒青年,到讓他有些親切感。 龔稼祥發覺自己的失態,自嘲的笑笑道:「扯遠了,其實在我心中,真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梁啟超做學問還行,搞政治差點火候,孫文,就是一個會黨中人,段祺瑞曹錕吳佩孚唐繼堯等不過是一介武夫,岑『春』□、張紹曾、唐紹儀、譚延闓等人威望不足以服眾,偌大一個民國,真就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陳子錕笑了笑,龔稼祥的口氣頗大,但也不是沒有道理,聽他一席談,至少可見此人對政治很熟悉,對國家民族的未來也極為關切,看來自己還真找對人了。 「那麼,龔總經理此番進京,想必是要投棄權票嘍?」陳子錕道。 龔稼祥搖搖頭:「身為議員,放棄自己的權力就是瀆職,算了,政治黑暗,不談這個,我們來說說貸款的用途吧,護軍使親自前來,想必不光是為了提款吧。」 陳子錕道:「我提了這筆款之後,直接去上海採購所需的設備物資,上海那邊洋行多,朋友也多,我親自和外商洽談,想必能節省不少費用,老實說,二十萬對於我的宏偉藍圖來說,真是杯水車薪,不節約不行啊。」 龔稼祥頗感興趣:「我倒想知道,護軍使的宏偉藍圖是個什麼模樣?」 陳子錕侃侃而談道:「初步打算是先開採煤礦,有了煤礦就能建火力發電站,有了電就能『抽』取淮江之水灌溉農田,種棉『花』,種麥子,接著開紗廠、麵粉廠,有了資金積累後再上重工業,建鋼鐵廠,把江北的鐵礦資源利用起來,然後是鐵路、公路、跨江鐵橋,我要把江北建設成中國的魯爾!」 龔稼祥眼中閃爍著『激』動地光芒:「果然大手筆,這樣,二十萬你先用著,等初見成效,我們可以追加投資。」 「那就感謝龔總經理了。」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護軍使太客氣了,你我兄弟相稱便是。」龔稼祥毫不顧及侄子的臉『色』,竟然要和陳子錕稱兄道弟。 「呵呵,稼祥兄,那我就高攀了。」陳子錕和銀行總經理握著手說道。 當晚龔稼祥在公館設宴款待陳子錕一行,此時他完全恢復了成熟睿智銀行家的風範,席間和陳子錕談笑風生,絕口不提政治,龔夫人是基督徒,也是留過洋的,和鑒冰姚依蕾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相約明天去逛街採購呢。 陳子錕笑道:「嫂夫人,恐怕要讓您失望了,我們已經定了車票,要盡快趕到上海採辦物資。」 龔夫人道:「那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在省城多耽擱兩天,我帶兩位妹妹好好玩玩。」 …… 在省城逗留一日後,陳子錕帶著二十萬的匯票,踏上了去上海的旅程,江浙地區治安良好,完全不用擔心土匪劫車,一路說說笑笑,不覺時間飛快,晚上便抵達了上海火車站。 李耀廷接到電報,親自帶人來接站,這回陳子錕的排場可比上次大多了,隨員二十多人,三輛汽車塞不下,只好又臨時叫了十輛黃包車。 陳子錕和兩位夫人坐的是李耀廷的車,司機依然是上回見的那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四寶,槍法練的怎麼樣了?」陳子錕問他。 四寶很『激』動,陳子錕竟然記得他的名字:「練得噶好,長官要不要考考我。」 李耀廷道:「考什麼考,這裡是閘北火車站,又不是租界。」又對陳子錕道:「四寶的槍法在上海灘是這個。」他伸了伸大拇指。 「不錯,有前途。」陳子錕笑瞇瞇誇了一句,鑽進了汽車。 鑒冰發現李耀廷是一個人來的,上次那位和自己長的有些像的冰兒竟然不見了,便問道:「弟妹呢?」 李耀廷顧左右而言他,好像根本就沒冰兒這個人一般,鑒冰心中狐疑,卻不再詢問。 車隊浩浩『蕩』『蕩』開過外白渡橋,進入公共租界,街頭一派異國風情,紅頭阿三吹著哨子指揮『交』通,寬闊的沿江大道右側,全部是外國銀行大廈,各『色』國旗飄揚,就是沒有中國的五『色』旗。 鑒冰是老上海了,自然見慣不驚,姚依蕾小時候在上海住過,又是大家閨秀,更不會大驚小怪,可是其他隨員可就忙的眼睛不夠用了,大上海的繁華讓他們眼『花』繚『亂』,歎為觀止。 李耀廷又換了新家,位置在法租界的一條偏僻路上,佔地極廣,一座西式風格的三層樓房宛如皇宮一般,院子裡是碧綠的草坪和噴泉,參天大樹下擺著白『色』的西式餐椅,一條牧羊犬搖著尾巴站在狗捨『門』口,身穿潔白服裝的僕人們在『門』口的樓梯上排成兩列縱隊歡迎主人和貴賓。 房間足夠多,所有人住下依然綽綽有餘,李耀廷設下豐盛晚宴款待客人,長條桌,燭台、銀質餐具,水晶吊燈,潔白的餐巾,還有琳琅滿目的法式大餐,一切都讓人宛若置身宮廷,就連見多識廣的鑒冰和姚依蕾此時也不免吃驚,這李耀廷,生意到底做的多大? 晚宴之後,『女』人們在保鏢和丫鬟的陪伴下去逛夜上海了,兩個男人留在家裡說話。 吃飯的時候,李耀廷穿的居然是正經的法式晚禮服,脖子上還打了個領結,等人都散盡了,他將腳翹在桌子上,扯下領結罵道:「老子請了個英國管家,就教了這些玩意,真他娘的累,不過和洋人打『交』道,就得按著這個套路來,要不然人家不帶你玩,還說你是野蠻人。」 陳子錕道:「你在六國飯店當西崽的時候,不是很嚮往這種整天西裝革履的生活麼?」 李耀廷自嘲道:「人吶,越是缺什麼就越想顯擺什麼,那時候人窮志短,就怕別人看不起,一條西『褲』白天穿了晚上洗,沒有熨斗就拿大茶缸裝了熱水自己燙,整天穿的衣帽整齊的,還不是個小廝,現在想起來,那就叫裝『逼』!」 陳子錕一笑置之。 「現在有錢了,就不在乎這個了,怎麼舒服怎麼穿,誰他媽敢瞧不起我,立馬塞麻袋裡丟進黃浦江!」李耀廷眼中殺氣一閃,伸出兩隻手看著,「這幾年,我手上的血可沾的不少,可我不後悔,我不殺別人,別人就要殺我。」 陳子錕道:「最近生意做的『挺』大啊,是不是和『交』通部那邊搭上線了?」 李耀廷笑了:「我和吳總長一見如故,他給了我幾個建設合同,比如天津火車站和廊坊火車站的修繕項目,不過賺的只是一些小錢,說實話我根本看不上,接活兒只是想和吳總長,和『交』通部保持關係而已,真正賺錢的買賣,其實是……」 話沒說完,外面一聲槍響,李耀廷反應比陳子錕還快些,一頭撲倒在地毯上,同時把手槍拽了出來,嘩啦一聲上了膛,緊張的盯著窗外。 陳子錕也拔出了手槍,貓著腰過去關上電燈,守在了『門』邊。 『門』開了,進來一個人,陳子錕的手槍頂上了他的太陽『穴』。 「老闆,是我。」說話的是四寶。 李耀廷收了槍:「四寶,怎麼回事?」 「是阿強,我早看他不對勁了,果然是那邊的臥底,剛才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想對老闆不利,已經被弟兄們做掉了。」四寶道。 陳子錕打開電燈,只見兩個彪悍男子拖著一具屍體過來,地上滴滴答答都是血,李耀廷上前看看那人胳膊上的刺青,冷笑道:「果然是那邊的人,拖出去餵狗。」 死人被拖走了,李耀廷長出一口氣,拿出雪白的絲綢手帕擦著額上的汗水,從壁爐上的沙箱裡取出兩隻雪茄,用金質雪茄刀修剪了一下,拋給陳子錕一支,悠然自得道:「古巴貨,很正,嘗嘗。」語氣很輕鬆,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陳子錕接了煙,用火柴點燃品嚐了一口,道:「你受騙了,這個應該是邁阿密的貨,對了,你那個賺錢的買賣,我已經猜到了,事實上我這次來上海,就是想找你幫忙,我也想坐這個生意。」 李耀廷沉『吟』片刻道:「這一行,是斷子絕孫的買賣,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我不做,就沒有錢養活弟兄們,就沒有資本維持這一切,我在上海灘苦苦拚搏得到的一切就會煙消雲散,我就會被打回原形,變成火車站外撿煙頭的小順子,可是我不想這樣,所以我才做這個買賣,你呢,大錕子?」 陳子錕正『色』道:「我所處的境地,還沒奢侈到可以做善人的地步,為了理想,我可以殺人如麻,可以違背良心,自然是可以做這個買賣的。」 李耀廷哈哈大笑起來:「我『操』,咱倆都快成文藝青年了,說話跟念話劇台詞似的,不就是煙土生意麼,上海灘誰不做這個買賣,誰就是『棒』槌,你說吧,怎麼個『弄』法?」 陳子錕道:「我種,你銷。」 第四章禮和洋行受辱記 第五卷混戰]第四章禮和洋行受辱記—— 談完煙土的事情,已經是深夜了,外面傳來犬吠聲,沉重的鐵『門』吱吱響著推開,兩輛汽車慢慢駛入,是鑒冰和姚依蕾看完電影逛完街回來了。 由於名分未定,至今陳子錕都是單獨就寢的,只不過兩位准夫人經常半夜跑過來串『門』而已,前半夜的時候,姚依蕾穿著睡衣跑到陳子錕的房間,哭喪著臉說睡不著,因為見到了嚇人的東西。 陳子錕就問她看見什麼人,姚依蕾說:「李耀廷家裡養了好多惡犬你知道麼?」 「哦,是德國狼犬,我知道。」 「可是,你知道它們吃什麼麼?」姚依蕾一臉的恐懼。 「什麼?」陳子錕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麼。 「我看到兩頭狗在啃一截東西,上面有個戒指……」 果然,李耀廷說的拖出去餵狗並不是嚇唬人,而是真正的拿人『肉』餵狗。 「我怕……」姚依蕾直往陳子錕懷裡鑽。 「那就睡這兒吧。」陳子錕拍拍身邊的空地。 後半夜,鑒冰也跑了過來,見到姚依蕾已經捷足先登,卻並不吃醋,而是徑直竄到『床』上,拿『毛』毯摀住了頭,牙齒打顫道:「嚇死我了。」 陳子錕道:「怎麼了?」 「我夢到冰兒了,她滿臉是血,說自己死的慘呢。」鑒冰不住的顫抖,臉『色』灰白,看起來不像是裝的。 「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什麼了?」陳子錕狐疑道。 「嗯,我聽李府下人說,冰兒和一個唱戲的小生有一『腿』,被李耀廷發現後活活打死了,死的時候一頭一臉的血,和我夢到的一樣,她她她,她不會來找我吧。」 陳子錕道:「是你多心了,不過是個夢而已,就算冰兒真的死了,也不會有鬼魂的,因為鬼也怕惡人,這裡惡人還少麼?」 這麼一說,鑒冰才鎮定下來,三個人擠在『床』上過了一夜。 …… 第二天,陳子錕借口住得太遠不方便辦事,帶著兩位夫人搬到了外灘上的匯中飯店下榻,夫人繼續逛街購物,陳子錕帶著副官馬弁,前往二馬路的Carlowitz&Co也就是德國禮和洋行採購物資。 禮和洋行是遠東最著名的德國洋行,總部設在漢堡,做的是進口德國重型機械、『精』密儀器、鐵路、採礦設備等,當然還有一項重要的生意是軍火。 陳子錕一襲白西裝,頭戴巴拿馬草帽,手拿籐杖,人又生的高大威武,一副紳士派頭,身後還跟著彪悍的隨從,洋行接待人員都是閱人無數的老油條,立刻判定這位爺是大買家。 一個金髮碧眼的德國經理親自接待了陳子錕,把他迎進貴賓室,僕役送上咖啡,『精』通德語的華籍職員負責翻譯。 陳子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是江北護軍使兼江東陸軍第七『混』成旅的少將旅長。 德國佬單片眼鏡上寒芒一閃,開『門』見山道:「親愛的將軍,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我要買一個師的裝備,包括一萬支連同刺刀在內的步槍,五百支『毛』瑟手槍,一百『挺』重機關鎗,還有山炮和野炮、迫擊炮以及配套的備品備件和炮彈,我知道德國的槍械是很『精』良的,所以第一個到你們這裡詢價。」陳子錕道。 德國佬認真的傾聽著,一個師的裝備絕不是小合同,聽完之後他讓人拿來彩印的商品目錄給陳子錕詳細介紹。 「這是『毛』瑟出品的Gewehr98步槍,旋轉後拉槍擊,使用七密裡九二口徑步槍子彈,五發雙排『交』錯彈倉,槍重八斤,長一米二五,有效『射』程八百米,德國陸軍的選擇,貴國陸軍也有大量裝備,我想將軍一定不會陌生。」 「這是『毛』瑟的C96型手槍,也就是你們常說的盒子炮,口徑七密裡六三,容彈量十發,配木製槍盒,必要時候可以接駁到槍柄上作為卡賓槍使用,德國原廠出品,絕非那些仿品可以比擬的。」 「這是MG08型馬克沁重型水冷機關鎗,槍重五十二斤,使用七九子彈,帆布彈鏈供彈,每分鐘『射』速四百五十發,可以連續發『射』數千發子彈,有了這個,您的軍隊將立於不敗之地。」 「這是克虜伯出品的七十五毫米山炮,恕我冒昧,這種武器需要專業人士『操』作,我們可以為您提供技術支持。」 德國佬說著,還讓人拿了一支樣品過來,嶄新珵亮的『毛』瑟步槍,烤藍閃著藍汪汪的幽光,胡桃木的槍托拋過光,槍機槍栓鍛造『精』密,看起來不像是殺人利器,倒像是工藝品。 陳子錕接槍在手,熟練無比的拉著槍栓,德國原廠貨果然不賴,槍栓順滑無比,遠勝漢陽廠出品的八八式。 「好槍!」陳子錕幾乎有些愛不釋手了。 「將軍,德國產品的質量您完全可以放心。」德國佬很矜持的說道,滑稽買辦也很驕傲的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好吧,幫我計算一下所需金額。」陳子錕做事風格歷來是雷厲風行,『毛』瑟98步槍確實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步槍了,德國人的嚴謹作風完美的體現在他們的軍工產品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德國佬用德語報價,華籍買辦撥『弄』著算盤,不大工夫就報出一個數字。 「因為您沒有說具體需要多少火炮,所以我們只計算了槍械的價格,不包括彈『藥』的話,是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先生。」買辦諂笑著道。 「多少?」陳子錕眉『毛』一揚。 「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彈『藥』另算,我們使用銀元結算,先生。」買辦依然笑容滿面。 「我需要看一下價格清單。」陳子錕不動聲『色』,其實已經在暗暗流汗,他只有二十萬大洋,連個零頭都不夠,這回怕是要『露』怯。 對方出具了一張價格清單,98式步槍的單價是90元,馬克沁重機槍的單價是7500元,盒子炮的價格是80元,陳子錕要的數量比較大,這已經是優惠以後的價格。 這也太貴了,陳子錕雖然沒做過軍火買賣,但也知道步槍的行情,漢陽兵工廠一支88式步槍的調撥價只有四十五元而已,德國原廠貨竟然貴了兩倍。 馬克沁的價格更是超乎想像,不過仔細一想,這麼複雜的武器,就連國內技術最先進的上海兵工廠也不過月產二十架而已,在軍中更是營一級的配置,這個價格也算合理。 盒子炮的價格倒還公道,黑市上這東西起碼賣到一百元,還有價無市,拿著銀子都未必能買到『毛』瑟廠的原裝貨。 陳子錕思索片刻道:「我先採購兩百隻『毛』瑟手槍,其他的軍械,還要參考其他洋行的報價後才能作出決定。」 顯然德國商人對自家的產品即為自信,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道:「好吧,我還有些事情,由張先生接待您吧。」說完揚長而去。 張先生就是那個華籍買辦,二百支手槍的買賣實在太小,不值得德國經理親自辦理,若是換了其他大帥,興許就要傷了自尊,就要當場發飆,可陳子錕才不管這個,能買到貨真價實的玩意才是最重要的。 由於生意太小,總共不過一萬六千大洋的買賣,張買辦對陳子錕的態度也不屑起來,言辭間明顯帶著鄙夷,動輒提到洋行曾經過奉天的張作霖做過五百萬的買賣,和山西的閻錫山簽過三百萬的合同之類的屁話。 陳子錕耐著『性』子聽他吹噓了半天,最後終於要簽合同的時候,才發覺價格不對,每支『毛』瑟手槍的價格從八十元變成了一百一十元,每支還必須搭配購買原廠子彈五百發,這樣總價款居然成了三萬一千塊。 「為什麼價格變了?」陳子錕奇道。 張買辦狡黠的笑著:「剛才給您的報價是一攬子打包價格,自然便宜,可是您只買手槍,而且數量那麼小,就只能按照零售價格走了。」 陳子錕道:「這樣很沒有商業道德,我拒絕簽字,叫你們經理來。」 張買辦板起面孔:「這就是經理的意思。」 陳子錕道:「店大欺客是吧,老子不買了。」 張買辦依舊掛著笑,不過笑容極其可惡:「『門』在那邊,不送了。」 「草你娘的,怎麼和大帥說話的!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趙副官作勢拔槍。 張買辦絲毫無懼,還拋出一句硬話:「這裡可是租界。」 一句話,趙『玉』峰就洩了氣,這裡是公共租界,洋人的地盤,可『亂』來不得,但就這麼偃旗息鼓未免太丟分,於是他憤憤道:「大帥,只要您一句話,卑職就崩了他。」 陳子錕道:「算了,不和小人一般見識。」 張買辦鄙夷的一笑,嘴角迸出幾個字:「鄉戶擰~」 陳子錕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再說一遍。」 「儂是撒人,可以命令阿拉?阿拉再港一句,這裡是租界!」張買辦加重了語氣。 「啪!」一巴掌『抽』過去,張買辦原地轉了個圈,一抹嘴,滿手血,說話都漏風:「儂打人!」 「打你算輕的,狗仗人勢的東西。」陳子錕拍拍手,揚長而去。 下樓的時候,從對面過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個頭蠻高,面目有些熟悉,只是想不出在哪裡見過。 「學長您好,又見面了。」那人主動上前打招呼。 陳子錕忽然想起來了:「你是慕易辰,聖約翰大學1919屆的。」上次在南京路英國巡捕『射』殺示威群眾的時候,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只是數年過去,當年的青澀少年已經成長為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了。 慕易辰道:「上次一別,已經四年了,不知學長在哪裡高就?」 陳子錕道:「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出去再說吧。」說著回望樓上,挨了自己一巴掌的張買辦竟然沒追出來。 「也好,找家咖啡館坐坐,我請客。」慕易辰道。 一行人出了禮和洋行,只聽一陣尖利的警笛聲,幾個印度巡捕在英籍警官的帶領下奔了過來。 第五章英籍巡捕和美軍少校 第五卷混戰]第五章英籍巡捕和美軍少校—— 不用問,巡捕是洋行召來的,趙『玉』峰和兩個馬弁都有些驚慌,想掏槍又不敢,想跑又覺得丟面子,緊急關頭,陳子錕鎮定自若,低聲道:「別慌,慢慢走過去。」 慕易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學長和他的手下表情有些古怪,但還是跟著他們一起迎著巡捕走過去。 忽然,禮和洋行大『門』裡跑出一個臉上帶血的傢伙,指著陳子錕等人大喝道:「就是他們!」 「跑!」陳子錕撒丫子就跑,速度快的不得了,慕易辰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拉著一起向反方向奔去。 巡捕見狀猛吹警笛,緊追不捨,大皮鞋在柏油路上呱呱的響著,路人紛紛閃避,陳子錕將手指賽在嘴裡打了聲忽哨,王德貴拔出手槍虛晃一下,巡捕們頓時趴在地上。 趁這個功夫,陳子錕做了個手勢,讓趙『玉』峰帶兩個馬弁往左邊跑,自己帶著慕易辰向右邊逃竄,只聽見背後警笛吹得淒厲無比,前面也影影綽綽出現了巡捕的身影,租界核心地帶的治安真不是吹得,怪不得那個買辦這麼有底氣。 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動槍,慕易辰忽然低聲道:「跟我來。」拉著陳子錕鑽進了一旁的『弄』堂,『弄』堂裡曬滿了『床』單和衣服,地上滿是雜物,慕易辰熟『門』熟路,七轉八轉,就到了另外一條街上,看路邊有家西餐館,逕直推『門』進去。 西餐館裡客人不多,留聲機傳出貝多芬的鋼琴曲來,『侍』者彬彬有禮的問道:「兩位麼?」 「是的,兩杯咖啡,謝謝。」慕易辰摘了禮帽,找了個轉角的位子坐下,正好能透過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情況,陳子錕在他對面坐下,問道:「這地方你經常來?」 「小時候父親經常帶我來洋場吃西餐,那時候我們家還住在南市,我還記得電車是一個銅子一張票,一客西餐是八角小洋,麵包和黃油是不限量的,每次我都吃很多。」 「哦,令尊『挺』有情調的,老人家是做什麼的?」 「我家裡以前是做絲綢生意的,可惜到了父親這一輩,家道中落了,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從此後,就再沒人帶我吃西餐了。」 陳子錕急忙道:「真是抱歉。」 「沒關係,學長您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躲避巡捕呢。」慕易辰問道。 「呵呵,我打了禮和洋行的買辦一巴掌。」陳子錕道。 慕易辰搖搖頭:「學長還真是老脾氣,一點沒改,不過這幫洋奴確實該打。」 陳子錕道:「你呢,怎麼會到禮和洋行去?」 慕易辰苦笑一下:「我是去找工作的,從德國留學回來,我已經閒了很久了。」 陳子錕這才注意到,慕易辰的西裝袖口略有磨損,領帶的款式也是兩年前的,看來這位學弟的生活有些窘迫。 「那麼,找到工作了麼?」 「沒有。」慕易辰搖搖頭,「雖然我是學冶金的,但洋行需要的是銷售人員,我的專業知識沒有用武之處。」 「你怎麼不到內地的鋼鐵廠是試試呢,比如漢陽鐵廠,像你這樣的留學生可是搶手貨。」陳子錕納悶道。 『侍』者端來兩杯咖啡,放到客人面前道:「請慢用。」 慕易辰用英語說聲謝謝,又道:「去過,但實在難以習慣那種官場傾軋和勾心鬥角,或許是我的『性』格太古怪了吧。」 陳子錕道:「慕兄不是古怪,是清高,我以咖啡代酒,祝你早日找到工作。」 「謝學長的吉言,學長似乎還沒告訴我,您在哪裡高就呢?」 「我在江東省北部做護軍使。」陳子錕平靜的說道。 慕易辰眼睛一亮:「學長竟然投筆從戎了,我們這些老同學可要仰仗你了。」 「朝不保夕的光桿司令罷了,這次來上海就是想買些槍械彈『藥』來自保,可惜槍沒買到,先被巡捕攆的『雞』飛狗跳。」陳子錕笑道。 慕易辰道:「學長想買武器的話,上海還有很多家洋行,英美德法的武器價格較貴,但意大利西班牙的產品價格就比較便宜,我有個同學就是給一家西班牙洋行做買辦的,我可以幫助聯絡一下。」 陳子錕大喜:「那太好了。」 正聊著,叮咚一聲,西餐館的『門』開了,一個軍裝筆『挺』的美國陸軍少校帶著兩位『女』士走了進來,其中一位『女』士看到陳子錕,忍不住驚呼一聲:「密斯脫陳!」 陳子錕彬彬有禮道:「夫人,我們認識麼?」 「哦,我的上帝,我們當然認識,是您把我從土匪手中救出來的,您不記得了?」『女』士非常『激』動,英語說的很快,緊緊抓著陸軍少校的手道:「艾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子錕!」 少校快步上前,伸出右手:「陳先生,我是艾倫.金,感謝您冒著生命危險把我夫人從魔窟中拯救出來,您是我們全家的恩人。」 陳子錕終於想起來了,這位『女』士最早一批被釋放的西方人質,當時灰頭土臉,今天容光煥發,怪不得認不出了。 「哦,原來是金夫人,您還好麼?」陳子錕笑道。 「感謝上帝,您終於記起我來了。」金夫人撫著『胸』口,表情很誇張。 同來的『女』士盯著陳子錕看了半天,忽然驚叫一聲:「我見過你。」長了一些雀斑的臉上泛起興奮的紅暈。 金夫人奇道:「艾米麗,我記得你以前沒來過中國吧。」 艾米麗手忙腳『亂』的從包裡翻出一本《時代週刊》來,指著封面上風度翩翩的人像道:「諾,就是他,最勇敢的中國將軍。」 金夫人的嘴張成了O型:「艾倫,快看啊,陳將軍上了時代週刊的封面了!」 金少校也很興奮,將『侍』者喚過來道:「給我開一瓶香檳。」 『侍』者都是『精』通英語的,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客人中有一位身份非常尊貴,自然不敢怠慢,飛速拿了一瓶上好的法國香檳來,並且不用吩咐,就讓樂師換了一首歡快的曲子。 「將軍,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邀請您,還有您的朋友共進午餐。」金少校發出誠摯的邀請,陳子錕欣然答允,此時慕易辰已經有些坐不住,這幾年他在德國留學,兩耳不聞天下事,竟然不知道學長不但投筆從戎,還成了聞名世界的英雄。 午餐很豐盛,和美國友人的『交』流也很愉快,當金少校得知陳子錕是西點軍校出身後,興奮的溢於言表,談起學校那些古板的老教授,兩人的距離更是拉近了不少。 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陳子錕勉為其難,再次重複了他在抱犢崮上孤膽英雄的故事,當然是用英語敘述的,金少校聽的雙拳緊握,眉頭緊鎖,感同身受,金夫人和艾米麗更是都聽傻了,時不時誇張的用小手掩住嘴,然後對望一眼,上帝啊上帝啊的驚歎個不停,尤其艾米麗,看著陳子錕的目光已經明顯帶著崇拜的『色』彩。 就連西餐廳的『侍』者們也不由自主的豎起了耳朵,傾聽著他們的對話。 忽然,叮咚一聲,『門』又開了,這次進來的是一幫黑衣巡捕,為首是一個英籍巡官,身材高大,滿臉橫『肉』,腰間配著左輪手槍,手裡掂著一根警棍,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店裡每一個人。 他身後是三個印度巡捕和三個華籍巡捕,都持著步槍,如臨大敵的樣子。 值班經理急忙迎了上去,低聲詢問需要什麼幫助。 英籍巡官不理他,繼續掃視著客人,這家西餐館的檔次很高,價格很貴,中午客人不多,只有寥寥幾桌,很快巡官的目光就落到了陳子錕身上。 陳子錕穿了一身白『色』西裝,個頭在亞洲人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在歐美人中也算是高大,這是一個很明顯的特徵,再加上他囂張不羈和巡官對視的眼神,讓巡官確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儂。」巡官用警棍敲了敲桌子,「站起來。」他的上海話說的很地道,想必在租界已經服務很久了。 陳子錕並沒有站起來,金少校卻怒不可遏的站了起來:「巡官先生,我抗議你這種極其不禮貌的行為,你不但侮辱了我的客人,還侮辱了我。」 巡官並沒有被他嚇倒,畢竟巡捕房和駐軍是兩碼事,英國人和美國人也是兩碼事,他傲慢的略微彎了彎腰,道:「對不起,兩位『女』士,還有您,少校先生,我是在執行警務,搜捕一名持有槍械的,極其危險的中國逃犯,您的客人恰巧和我的逃犯很相似,我想請他回巡捕房調查,您一定不會反對吧。」 金少校怒氣沖沖:「我反對,我抗議,你的警號是多少,我要投訴你。」 巡官指著自己肩膀上的金屬數字銘牌道:「您可以去總巡捕房或者工部局進行投訴,但在此之前,我要將逃犯帶走。」 巡捕非要帶人走,金少校還真就一點辦法沒有,正準備妥協,忽然一直保持著淑『女』姿態的艾米麗發飆了,拿起一本雜誌猛打巡官,嘴裡喋喋不休道:「你們這些惡棍,強盜,蠻不講理的酒鬼,壞蛋!」 巡官大怒,喝道:「『女』士,如果您再不停止的話,我將以妨礙公務罪逮捕您。」他身後一幫印度阿三,上海癟三都摩拳擦掌起來。 金夫人道:「警官,我不得不提醒您,艾米麗小姐的父親是美國公使,您確定打算要引起一樁外『交』糾紛麼?」 第六章一巴掌的恩仇 第五卷混戰]第六章一巴掌的恩仇—— 公共租界可不是英國人一家的,也有美國人的份兒,巡捕房受租界警務處的指揮,警務處又歸工部局管理,而工部局的大佬們又直接接受領事館的管轄,而上海領事館又受北京公使館的領導,這中間差了好幾層呢,說句不客氣的話,英美領事就是公共租界的皇上,公使就是太上皇。 一聽這話,本來還氣勢洶洶的巡官立刻偃旗息鼓,舉手敬禮:「對不起小姐。」身後那些印度巡捕,華籍巡捕更是點頭哈腰,只恨沒有一根尾巴可以搖擺起來。 艾米麗得理不饒人,指著雜誌封面氣勢洶洶道:「看清楚,我們的客人是時代週刊的封面人物,他是一位英雄,一位勇者,一位將軍,不是你說的什麼逃犯。」 巡官定睛一看,雜誌封面人物和自己要抓的人還真是同一個,他明白是自己搞錯了,趕忙賠禮道歉,帶著手下退出了西餐館, 歡快的音樂再度響起,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一定是個誤會。」金少校說。 「租界警察的素質太差了,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們在上海呆的太久的緣故。」金夫人快速扇著小扇子道。 艾米麗含情脈脈的看著陳子錕,臉上的紅暈未退,雀斑更加明顯了。 「你的父親真的是公使?」陳子錕問道,這個高枝可得攀著,以後好處多多。 金夫人忽然竊笑起來:「對不起,我騙了你們,可是我並沒有說謊,艾米麗的父親確實做過外『交』官,不過是駐聖馬力諾共和國公使。」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艾米麗小聲道,此時她又恢復了乖巧的神態,看起來就像個大號洋娃娃。 盧森堡是個歐洲袖珍國家,彈丸之地而已,自然不能和遠東第一大都會上海相提並論,更何況是一位早已卸任的公使,陳子錕有些失望,但並沒有表現出來,畢竟半路遇貴人的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又閒扯了幾句,互相留了通信方式,便各自散去。 路上,艾米麗有些心緒不寧的樣子,金夫人打趣道:「你是不是看上這個英俊的中國人了?」 艾米麗立刻興高采烈道:「說真的,陳一點也不像中國人,真正的中國人都是身材矮小,留著小辮子和兩撇老鼠鬍子的醜八怪,陳和他們不一樣,他就像是西部電影裡的孤單豪傑。」 金夫人道:「可惜他已經有夫人了,而且聽說是兩個。」 艾米麗驚訝道:「上帝啊,這怎麼可能,難道他不應該是一個基督徒麼?」 金夫人聳聳肩:「艾米麗,時代週刊裡有他兩位夫人的合影,難道你看雜誌只看封面的麼?」 艾米麗悶悶不樂起來,再不說話。 …… 匯中飯店樓前,陳子錕邀請慕易辰上去坐坐,慕易辰婉言謝絕:「不了,我還有事,改天再來拜訪,正好陪您一起去找我那個在西班牙洋行當買辦的同學。」 陳子錕欣然答應,目送慕易辰離開才上樓去了。 慕易辰上了電車,先到南市城隍廟附近買了一份湯包,然後才來到租住的房屋,這是一棟新式的石庫『門』建築,有自來水和電燈,房間裡鋪著嶄新的木地板,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坐在寫字檯前伏案工作,窗台上擺著『花』瓶,一束白『花』正悄悄綻放。 「秋凌,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慕易辰舉起了手中的東西。 「湯包,我最愛吃的。」『女』孩接過湯包,關切的問道:「你吃過中飯沒有?」 「吃過了,在大西洋西餐廳吃的牛扒,喝的香檳。」慕易辰微笑著說。 「騙人,你哪有錢。」車秋凌一臉的不相信,旋即又驚喜起來:「你找到工作了?」 慕易辰搖搖頭:「不是,是別人請客,你猜我遇到誰了?」 「猜不出,快說吧。」 「聖約翰大學的陳子錕學長。」 「是他,當初我們一起遊行的,『精』武會的陳子錕學長?」 「對,就是他,他現在已經是一位將軍了!而且還上了時代週刊的封面……」慕易辰眉飛『色』舞的講起來,車秋凌聽的入神,忽然興奮道:「你不是一直想辦實業麼,不如找他投資入股。」 慕易辰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他現在是護軍使,要考慮的首先地盤和軍隊,他這次來上海,就是買軍火的。」 車秋凌大為失望:「想不到學長竟然墮落成軍閥了。」 慕易辰道:「我相信學長和那些窮兵黷武的軍閥是不一樣的,我有這種感覺,他是有一番雄心壯志的,既然學長能投筆從戎,我為什麼不能做買辦呢,先從買辦做起,積攢原始資金後再實現自己的理想!」 車秋凌喜道:「阿辰,你終於想通了,太好了。」說著依偎過去,貼在慕易辰的『胸』膛前。 忽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撒擰啊?」車秋凌很不耐煩的問道。 「收房錢。」是房東的聲音。 慕易辰上前開『門』,房『門』剛一打開,幾個漢子就闖了進來,短打鴨舌帽,一臉的猥瑣相。 「你們是幹什麼的!」慕易辰厲聲質問。 流氓們不搭理他,逕直走向車秋凌,將她架起來就走,慕易辰急忙阻攔,被他們跳起來一頓暴打,屋裡的陳設被打得七零八落,『花』瓶也摔碎了。額角流出鮮血來,痛苦的喊道:「不許帶她走。」 車秋凌更是發了瘋一般:「阿辰,阿辰!」 一個長衫中年人走了進來,冷冷道:「還不快把小姐帶走!」 流氓們將車秋凌架了出去,中年人道:「姓慕的,你拐帶人口的案子,我們老爺已經報巡捕房了,你就洗乾淨屁股準備去提籃橋吧。」說罷拂袖而去。 不大工夫,樓下傳來汽車啟動的聲音,慕易辰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收拾著『花』瓶的碎片,那束白『花』已經被踐踏的不成樣子了。 慕易辰的手緊緊握著碎瓷片,血從手心湧出。 …… 陳子錕回到飯店之後,發現兩位夫人都不在,大概又去逛街了,百無聊賴,他便打了個電話給李耀廷,把禮和洋行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李耀廷當即大怒:「那個買辦叫什麼名字,我立刻安排。」 陳子錕道:「姓張,德國名字好像叫什麼威廉,小小教訓一下就行,可別拿來餵狗。」 李耀廷爽朗大笑:「我有分寸。」 放下電話,陳子錕打了個哈欠,上『床』睡午覺,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了,『門』鈴叮咚,上前開『門』,站在『門』口的竟然是被自己『抽』了一個嘴巴的禮和洋行張買辦。 張買辦的臉頰上,指痕尚未消退,說話也有些漏風,想必是牙齒掉了幾枚,但絲毫憤怒的表情都沒有,反而奴顏婢膝:「陳將軍,我是來給您道歉的,是我不對,惹您生氣,我該打,該打。」 陳子錕知道是李耀廷起作用了,哈哈笑道:「我們之間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麼,我都忘了。」 張買辦頓時害怕起來:「陳將軍,您是不願意原諒我麼?」 陳子錕道:「我行伍出身,脾氣上來誰也擋不住,打也打了,氣早消了,你不用擔心什麼。」 張買辦這才放心下來:「陳將軍儂是好人啊,買槍的合同我帶來了,還按照老價格走,您簽了字就可以履行了。」 說著拿出一張合同紙來,,兩百支『毛』瑟C96型7.63毫米半自動手槍,每支八十元,包含木製槍套和隨槍附件,總價一萬六千大洋,由於合同金額較少,所以是一份簡約版的合同,簽字就生效。 人家又是登『門』賠禮,又是按大宗貨物批發價走,態度也算到位了,陳子錕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兒,當即簽了合同,並且承諾再購買五萬發手槍子彈和二十支德國造伯格曼手提機槍,張買辦是拿合同佣金過活的,陳子錕做他的生意就是送錢給他,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上海灘的洋買辦大多是會說幾句洋涇濱外語的癟三出身,而且代代相傳,祖孫父子都靠給洋人跑『腿』為生,仰人鼻息慣了的,哪有什麼自尊可言,即便是有,也是在無權無勢的同胞面前。 陳子錕雖然不是洋大人,但他是軍閥,還認識大流氓李耀廷,自然是張威廉得罪不起的角『色』,人家願意既往不咎,張買辦自然是慶幸不已,千恩萬謝的去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敲『門』,陳子錕還以為是鑒冰和姚依蕾逛街回來了,開『門』一看,卻是趙『玉』峰他們,李長勝臉『色』灰白,王德貴衣服上也滿是塵土和鞋印,看樣子挨過一頓胖揍。 「怎麼,被巡捕拿了?」陳子錕問道。 趙『玉』峰搖搖頭,垂頭喪氣道:「不是,俺們到賭場耍錢,結果鬧出事來,看場子的誣賴老李出千,把他手指頭剁了一根。」 陳子錕這才注意到李長勝的右手藏在背後,抓過來一看,血跡斑斑,手掌上纏了一塊破布,食指已經不見了。 「你們的傢伙是燒火棍麼!」陳子錕勃然大怒。 趙『玉』峰道:「大帥,雙拳難敵四手啊,傢伙還沒掏出來就讓人繳了,他們人多,看場子的頗有幾個好手,得虧卑職見機行事,要不然俺們三條命今天都得『交』代了。」 陳子錕打開皮箱,拿了幾個彈夾塞在腰裡道:「走,殺回去報仇!」 第七章血濺歹土賭場 第五卷混戰]第七章血濺歹土賭場—— 老兵都喜歡賭博,軍營裡生活枯燥乏味,賭錢就是他們不多的樂趣之一,李長勝耍得一手好骰子,想出幾點就幾點,第三師人盡皆知,說他出老千,那絕對是污蔑。 李長勝可不僅僅是陳子錕的馬弁,更是他的老大哥,當初大夥兒一塊出生入死來著,這份情誼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老大哥被人剁了手指,這口氣怎麼能咽得再說了,如今陳子錕可是響噹噹的陸軍少將,他不欺負人就是好的,哪能被人欺負,所以這個仇是非報不可了,而且還得快,絕不能過夜。 「老李哥,要不先去醫院包紮一下?」陳子錕關切的問道。 李長勝搖搖頭:「不了,咱是粗人,一點小傷算不得什麼,就是憋屈的難過。」 陳子錕道:「還能拿槍麼?」 「能。」李長勝斬釘截鐵道,到底是第三師的兵,骨頭都是鐵打的。 這次前來上海,陳子錕帶了十二個護兵,因為上海是盧永祥的地盤,租界又不許中**人進入,所以都換了便衣,其中四個兵陪著兩位夫人逛街去,還剩八個在樓下聽令,把他們全都叫上,一行人浩浩『蕩』『蕩』殺奔賭場。 賭場並不在租界區域內,而是位於滬西,這裡原本是大片的農田,租界工部局越界築路後,漸漸繁華起來,農田被人買下,建起了洋樓商舖,這實際上是租界當局蠶食中國領土的行為,但上海地方當局既無力阻止,又樂於見到築路後經濟發展帶來的收益,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滬西的治安環境遠不如租界,甚至連南市和閘北都不如,殺人綁票的事情時有發生,賭場煙館更是密密麻麻,租界巡捕不管,中國警察不問,屬於兩不管地帶,所以被上海人稱作「歹土」。 陳子錕帶著護兵們來到賭場附近,卻並不急著報仇,一窩蜂地衝上去『亂』砍『亂』殺那是黑幫的作派,他們可是正規軍,即便是攻打一個小賭場,也要按照套路來。 這家賭場設在一座西洋建築內,排場很大,裡面人聲鼎沸,小廝『亂』竄,賭客們來往穿梭,紙牌麻將骰子各種玩法都有,陳子錕進去溜躂了一圈,他一身白西裝,頭戴巴拿馬草帽,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看起來像個小開一般,自然沒有引起懷疑。 『摸』清楚賭場的出口,保鏢人數和配置武器後,陳子錕悄悄出去,給手下們分配了任務,行動就此開始。 賭場打手頭兒外號癩子頭,是上海灘有名的狠角『色』,大老闆雇他來看場子,專『門』對付那些手腳不乾淨的傢伙,今天癩子頭的斧頭就開張一回,剁掉一根手指頭,還繳了三把槍,聽說對方有些來頭,但癩子頭根本不在乎,在上海這塊地盤上,除了淞滬護軍使的兵不能惹,其他外地軍閥都是土『雞』瓦狗。 最讓他底氣十足的是,自家老闆的勢力太大了,在整個上海灘都是數的著的人物。 癩子頭巡視著自己的領地,宛若非洲草原上的雄獅,來來往往的相熟賭客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癩哥,這讓他志得意滿,很是滿足。 空氣中似乎多了一份不安的味道,憑著癩子頭多年『混』跡江湖的經驗,他知道要壞事,不過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敢在歹土開賭場的人,還怕人鬧事不成。 癩子頭提了提腰帶上的利斧,那是他賴以成名的傢伙,起碼十八個人在這柄利斧下斷手斷腳,快斧癩子頭的字號可絕不是『浪』得虛名的。 突然之間,一群人衝進賭場,二話不說拔槍就『射』,一時間子彈橫飛,天『花』板的水晶吊燈都被打了下來,賭客們尖叫不已,紛紛臥倒在地,癩子頭的手剛伸到斧頭柄上,一支手槍就頂住了他的腦『門』。 「動一動就讓你腦漿子濺滿牆。」拿槍的是剛才進來溜躂一圈的白西裝小開。 「朋友,『混』哪路的?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場子?」癩子頭不慌不忙道。 「老子哪也不『混』,老子是來給兄弟討個說法的。」陳子錕一招手:「老李,你看看是誰剁的你手指。」 李長勝一指癩子頭:「就是這小子!」 陳子錕把槍收了,把癩子頭的斧頭拿了出來,拿手指試了試斧刃,風快! 「這位朋友,我這人辦事向來有原則,你誣陷我兄弟出老千,還剁了他一根手指,現在我剁你一隻手,咱們兩清,你看行麼?」 癩子頭輕蔑的笑笑:「老大,槍在你手裡,你怎麼說都行,只怕你現在剁我的手,改天就有人剁你的頭了。」 陳子錕也笑了:「老子從十五歲開始,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也有十年了,還怕你這個,啥也別說了,伸手。」 癩子頭沒有伸手,而是朝藏在賭客中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兩個保鏢剛把槍拔出來,就被王德貴兩槍打在頭上,當場血流滿地,死了。 癩子頭終於明白了,人家是來真格的,不是嚇唬人。 上海灘的漢子也是真有種,面不改『色』就把胳膊放在了賭台上,癩子頭道:「老大,砍了手趕緊走,我們還要做生意,別嚇到我的客人。」 陳子錕點點頭:「沒事,我很快。」話音未落,手起斧落,一隻左手當即和胳膊分家了。 癩子頭身子搖了搖,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但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鮮血呼呼的往外湧,陳子錕讓人拿了彌勒佛前的香爐,把香灰倒上去,又拿皮帶勒住胳膊,好不容易止住了血。 「謝了。」癩子頭雖然斷了一隻手,但氣勢依然不減。 「是條漢子。」陳子錕由衷的讚了一句,一擺手:「撤!」 弟兄們從容退走,賭場保鏢作勢要追,被癩子頭阻住,咬牙切齒道:「不用追,跑不了他們,馬上報告大老闆。」 …… 回到匯中飯店,陳子錕沒事人一樣,還陪著鑒冰和姚依蕾去看了一場卓別林的滑稽電影,又去吃了一頓西餐,再回來的時候,只見李耀廷正在飯店大堂裡來回踱步。 「大哥,你回來了,嫂子好。」李耀廷笑瞇瞇打著招呼。 「你們先上去。」陳子錕打發兩位夫人上樓,和李耀廷一起坐在大堂沙發上,問他:「出事了?」 李耀廷苦笑:「出大事了,我的哥哥,你不惹事則以,一惹事就是天大的漏子。」 陳子錕道:「說吧,那家賭場是誰開的。」 李耀廷說了三個字:「張嘯林。」然後靜靜等待陳子錕的反應。 陳子錕眉頭都不眨一下:「張嘯林怎麼了,老子是陸軍少將,江北護軍使,一個流氓頭子也敢和我叫板,反了他!」 李耀廷道:「哥哥啊,您是護軍使不假,可您是江東省那邊的,又不是淞滬護軍使,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人家不用給你面子,張嘯林可是和黃金榮、杜月笙齊名的大亨,我這碗飯能不能吃得上,也得看人家的臉『色』。」 陳子錕道:「那張嘯林想怎麼著?」 李耀廷道:「既然他們沒調集人馬殺過來,那就是有的談,我估計是要吃講茶了。」 陳子錕道:「什麼是吃講茶?」 李耀廷道:「和咱們北京的規矩一樣,雙方找人說和,在茶館四四六六講清楚,握手言和吃碗爛『肉』面就算梁子過去了,擱在上海就是吃講茶,說開了之後,把紅茶綠茶『混』到一個杯子裡,碰杯喝了言歸於好。」 陳子錕道:「那要是談不攏呢。」 李耀廷道:「談不攏就開打,當年叱吒上海灘的馬永貞就是在大馬路上一『洞』天茶樓和仇家吃講茶的時候被人一石灰包砸在臉上,一身的武功都白搭了,活活砍死在街上,這回……你放心,有我在,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我準備把吃講茶的地方放在黃老闆的聚寶茶樓,這是上海灘唯一的奉憲專吃講茶的地方,張嘯林不會不給黃老闆面子。」 陳子錕道:「那好吧,你來安排,張嘯林出什麼招我都接著。」 李耀廷無奈道:「先這麼著吧,對了,張威廉來過了吧。」 陳子錕笑道:「你效率很高,他已經來賠禮道歉過了。」 李耀廷自嘲的笑笑:「我也就是能嚇唬嚇唬這種做生意的人了[www奇qisuu書com網],碰上真正的大亨,只有裝孫子的份兒,幸虧我當初經蔣大哥介紹,拜黃金榮為老頭子,也算找對了靠山,要不然就憑我這兩下子,在上海灘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根本活不到今天,你知道那些洋人都是怎麼說上海的麼?」 「怎麼講?」 「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李耀廷說這話的時候,竟然是以一種近乎神聖的口氣。 …… 第二天一早,飯店總台打電話上來說有人找,陳子錕還以為是李耀廷來了,等人上來才知道是慕易辰。 陳子錕道:「慕兄來的正好,我正要去禮和洋行提貨,不如同去,也好幫我做個翻譯。」 慕易辰驚訝道:「昨天不是剛打了禮和洋行的買辦麼?」 陳子錕笑道:「這就叫不打不成『交』。」 驅車前往禮和洋行,對方慇勤招待不提,付了款項,張買辦拿了提貨單陪著陳子錕來到十六鋪碼頭的洋行倉庫,這裡存著大批機械設備、武器彈『藥』,安保措施相當嚴密。 陳子錕先提了二十支伯格曼手提機槍和二十把盒子炮,以及配套的子彈,其餘的貨物暫時寄存在倉庫,擇日再來提取,張買辦自然是滿口答應,同時又問道:「陳將軍要試槍的話,我可以帶您到浦東荒僻地方去。」 「謝謝,恐怕來不及試槍了,馬上就要派用場了。」陳子錕笑道。 張買辦拿手帕擦拭著汗水,他預感到上海灘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第八章吃講茶 第五卷混戰]第八章吃講茶—— 辭別了張買辦,陳子錕讓手下先把貨物送回去,又帶著慕易辰和龔梓君去了一家法國洋行,買了兩百擔暹羅米,至於這些大米派什麼用場,護軍使不說,別人也猜不到。 然後又去了慕易辰的同學供職的西班牙洋行,這家洋行規模很小,供應西班牙仿製的『毛』瑟手槍和星牌七六五口徑的擼子,價格比德國貨便宜不少。 西班牙造盒子炮的質量比國產貨強不少,但比德國原裝貨還是有些差距,『毛』瑟原廠整槍沒有一個銷子,全部靠零件緊密嚙合而成,西班牙貨就需用九個銷子組合全槍,當然價格也低,只要五十塊錢就行。 雖然不甚滿意,但陳子錕還是買了一百支西班牙盒子炮和二十支星牌擼子,外加一批便宜的七六五手槍子彈,因為有慕易辰這層關係,洋行給打了九五折,便宜了幾百塊錢。 從洋行出來,迎面看到趙『玉』峰遠遠地過來,走到陳子錕身旁低聲道:「李老闆打電話過來,已經訂好了,今晚聚寶茶樓。」 陳子錕點點頭:「時間不多了,趕緊準備。」轉而拿出一百塊錢鈔票給慕易辰。 「這是什麼意思。」慕易辰急忙推辭,「為學長幫忙是應該的。」 「親兄弟明算帳,這是你應得的,拿著。」陳子錕很堅決,慕易辰只好收下,再三感謝,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眼下已經窘迫到了什麼地步。 「我還有些事情,有空咱們再聯絡。」陳子錕和慕易辰握手而別,各奔西東。 陳子錕回到匯中飯店,李耀廷已經在房間裡等他了,今天李耀廷的氣『色』不錯,手裡拿著大雪茄眉飛『色』舞道:「擺平了,我請了黃老闆出面說和,張嘯林肯定給面子,沒事了沒事了。」 「事麼?」陳子錕奇道,「不是還沒開始談麼,怎麼就能說化解了危機呢?」 李耀廷道:「黃老闆既然願意出面,這事兒就算成了,你別管了,到時候聽黃老闆安排就行。我估『摸』著是大家各讓一步,海闊天空。」 陳子錕道:「這樣啊,行,我心裡有數了。」 送走了李耀廷,陳子錕讓人搬了幾箱子貨物上來,這些木箱子非常笨重,灰塵又多,飯店『侍』者非常不滿,但這幫客人個個膀大腰圓的,腰裡鼓鼓囊囊似乎別著傢伙,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麼。 木箱子上印滿了德文,撬開之後,裡面是用防水布包裝完好的伯克曼手提機槍,槍機部分裹著厚厚的黃油,用棉紗擦了很久才擦拭乾淨,拉一拉槍栓,清脆悅耳,槍管烤藍嶄新,胡桃木的槍托和護木閃閃發光。 「好槍!」陳子錕讚道,順手拋給趙『玉』峰。 「有這玩意,我能對付十個人。」趙『玉』峰把玩著『花』管子,自信滿滿道。 「把箱子全拆了,每人兩把盒子炮,一支手提機槍,咱們要武裝到牙齒。」陳子錕殺氣騰騰道。 趙『玉』峰一愣:「李老闆不是說談妥了嗎,到時候走個過場就算了事。」 陳子錕冷笑:「江湖上的事情哪有這麼容易了結的,咱們打死兩個人,剁了一隻手,能指望人家善罷甘休麼?」 趙『玉』峰想了一會兒道:「幹他娘的,這幫上海蠻子,還翻了天了!」 陳子錕道:「趙副官你晚上別去了,留下來保護夫人。」 趙『玉』峰一聽這話可急了:「大帥,您這話就是看不起我了,好歹我也是第三師出來的人,再不濟,對付七個八個蠻子總行。」 陳子錕道:「就是因這樣,才把保護夫人的重任『交』給你,這裡是上海,咱們不得不多加防範。」 趙『玉』峰這才答應下來。 …… 傍晚時分,李耀廷開車來接陳子錕,意外的發現向來西裝革履的陳子錕竟然穿了一套中式長衫馬褂,戴了頂禮帽,手裡還拿了把折扇,看起來自有另一番風度。 吃講茶自然要帶隨從,陳子錕帶了四個護兵,他們的行頭可把李耀廷嚇了一跳,一身藍灰『色』夏布軍裝,綁『腿』一直系到膝蓋,腰間紮著寬牛皮武裝帶,『胸』前一排赭紅『色』的皮質子彈轉帶,兩邊各挎一把木殼盒子炮,背後伯克曼手提機槍,頭戴大簷帽,五『色』星熠熠生輝。 李耀廷差點哭了:「我的哥啊,你這是吃講茶還是嚇唬人的啊,上海灘的規矩,吃講茶是不能帶傢伙的,您可好,都武裝到牙齒了。」 陳子錕道:「不是我給你面子,我們是軍人,自然要穿軍裝佩武器,我就不信張嘯林空著手來。」 李耀廷只好道:「算了,到地方再說吧。」 一行人上車向十六鋪去了,聚寶茶樓就設在南市的十六鋪碼頭附近,這裡是上海市政f□管轄地區,因為緊靠碼頭,所以魚龍『混』雜,幫派雲集,無論是衛生還是治安狀況,都比租界內惡劣很多。 十六鋪周邊茶樓酒肆很多,但生意最好的還是聚寶茶樓,坊間傳聞這家茶樓是青幫大亨黃金榮開的,其實黃老闆不過是佔了些干股而已,他老人家喜歡每天早上來轉悠轉悠,聽那些包打聽匯報市面上的各種小道消息。 鑒於黑幫『私』斗死傷嚴重,市政f□作出規定,嚴禁在茶樓內吃講茶,所以許多茶樓都在店裡貼上「奉憲嚴禁講茶」的字條,但聚寶茶樓是個例外,因為有黃老闆罩著,可以「奉憲專吃講茶」,當然只是江湖說法而已,因為黃老闆面子大,吃講茶的雙方往往看他的面子而化解仇怨,握手言和,官方也樂得有人出面管理這種『私』斗行為,所以聚寶茶樓成了上海灘吃講茶的最佳所在。 李耀廷的汽車停在聚寶茶樓前,小廝上前開『門』,一行人進入茶樓,正是吃晚飯的時間,茶樓的生意卻依然火暴,樓上樓下座位都滿了,看到李耀廷陳子錕等人進來,茶樓裡竟然安靜了片刻,幾十雙眼睛緊緊盯著陳子錕。 江湖傳聞比風還快,這位外鄉客在歹土砸了張嘯林的賭場,打死兩個保鏢,還把癩子頭的一隻左手給剁了的事情早就傳遍了黃浦江兩岸,能在聚寶茶樓坐著喝茶的人,自然都是社會上消息靈通的白相人,看到敢和張老闆叫板的外鄉人,哪能不多看兩眼。 陳子錕竟然帶了四個穿軍裝的護兵,白相人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再次嗡嗡的議論起來,怪不得敢砸張老闆的場子,原來是當兵的啊,大家都很興奮,今天有的熱鬧看了。 聚寶茶樓掌櫃的親自前來接待,將李耀廷陳子錕迎上二樓雅座,沏上茶水道:「奈在閣裡廂稍等,張老闆他們還沒到。」 李耀廷看看手錶,笑道:「還早,不急,不急。」 陳子錕『摸』出懷表瞄了一眼,耐心等待。 …… 南市一家小菜館內,慕易辰點了一瓶黃酒,白斬『雞』、蟹粉獅子頭,他已經很久沒有像樣的吃過飯了,回國之後一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全靠車秋凌接濟,秋凌的父親是個生意人,很勢利,看不起自己,所以才『逼』得『女』兒『私』奔。 「莫欺少年窮,我一定要證明這句話給他們看。」慕易辰一仰脖將黃酒乾了,嗆得他咳嗽起來,他不善飲酒,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喜歡喝啤酒,只有自己酒量最差,經常被男『女』同學嘲笑,想到那段幸福的時光,慕易辰的眼睛不由模糊起來。 口袋裡有一百元的鈔票,這是自己拉生意賺來的,其實這就是買辦的業務,自己口口聲聲說瞧不起買辦,要做實業,結果還不是向現實屈服了麼。 向現實屈服的何止是自己,想當初意氣風發滿腔報國熱忱的陳子錕學長不也是這樣,從一個青年學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軍閥。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啊。 想到這裡,他一陣心煩意『亂』,連乾了幾杯,黃酒上頭,竟有些醉醺醺了。 「夥計,倒酒!」慕易辰臉紅脖子粗,拍著桌子叫道。 忽然小菜館的『門』被推開,一群穿著黑『色』衫『褲』的大漢湧了進來,吵嚷道:「老闆,來十八碗大『肉』面,兩罈老酒,要快,老子還有事體要做!」 黑壓壓一群人坐滿了店堂,一個個刺龍畫虎,面目猙獰,看起來絕非善類,其他客人趕緊結賬走人,免得觸怒他們生出事端。 「四眼,換個位子。」一個大漢粗魯的拍了拍慕易辰的桌子。 慕易辰一驚,正要和他理論,夥計趕緊過來,滿嘴賠不是,幫慕易辰把酒菜換了個旮旯的位置,又小聲勸他:「先生,幫幫忙,大不了給你打個折。」 「算了,你去吧。」慕易辰低頭吃飯,耳朵裡卻傳進幾個字眼:「聚寶茶樓……摔杯為號……石灰包……砍死……丟進黃浦江」 慕易辰立刻放下筷子,拿出一張鈔票壓在酒杯下面,匆匆出『門』,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匯中飯店而去。 到了匯中飯店陳子錕所住的客房,急促的敲『門』,哪有人應聲。 「糟了糟了,這是鴻『門』宴啊!」慕易辰這點酒勁全下去了,急得團團轉。 …… 與此同時,五輛黑『色』轎車停在聚寶茶樓『門』前,十餘名身穿黑『色』拷綢衫『褲』的彪形大漢跳了下來,當中一輛車的後『門』打開,一個身穿香『色』長衫的中年人從容下車,眉宇間儘是桀驁凌厲之『色』。 第九章張嘯林 第五卷混戰]第九章張嘯林—— 這位中年人正是和黃金榮、杜月笙並稱上海灘三大亨之一的張嘯林。 三大亨都是青幫中人,又是結義兄弟,合夥開了一家三鑫公司,壟斷上海灘的鴉片生意,日進斗金,黑白通吃,是上海灘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人物。 緊跟著張嘯林下車的一個面『色』蒼白的漢子,左胳膊吊在脖子上,手掌已經沒了,顯然就是這次吃講茶的主角之一癩子頭了。 一隊黑衣大漢走進聚寶茶樓,大聲吆喝:「張老闆吃講茶,閒雜人等迴避了。」 茶客們紛紛起身離開,每個人都遺憾萬分,一場好戲是看不成了。 下面清場,陳子錕當然聽到了,倚在欄杆上向樓下望去,只見兩排黑衫大漢叉腰而立,然後張嘯林抖開折扇,邁著方步走進茶樓,進『門』的時候他明顯感受到來自上方的目光威脅,抬頭看過來,四道目光在空中撞擊出電光來。 「這人不簡單。」陳子錕暗暗吃驚,張嘯林的眼神他很熟悉,基本上是夏大龍和蓋龍泉的綜合體,但比夏大龍多了一份膽氣,比蓋龍泉多了一份『陰』狠。 能在上海灘這片地方『混』出頭的角『色』,豈能是泛泛之輩,張嘯林是三大亨中脾氣最火暴的一個,也是最有膽『色』的一個,『混』跡多年,他閱人無數,下手狠辣,一出道就博得滿場彩的江湖人物他見的多了,但陳子錕這樣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本以為剁了癩子頭手掌的是一個滿身戾氣的年輕人,但他從陳子錕身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戾氣,這真是奇怪。 聚寶茶樓的老闆親自在『門』口迎接,點頭哈腰陪著張嘯林進來,一步步上了樓,李耀廷也忙不迭的出去,滿嘴客套話,張老闆長張老闆短的,陳子錕卻不動聲『色』,依舊坐在桌子邊輕搖折扇。 張嘯林進了雅間,陳子錕這才起身拱手:「張老闆,有禮了。」 「陳將軍,客氣了。」張嘯林一撩長衫下擺,大馬金刀的坐下,一個戴墨鏡的師爺站在旁邊,四個彪形大漢分列身後,外罩黑『色』拷綢褂子,裡面是銅頭板帶,一巴掌寬的牛皮帶上『插』著兩把手槍,論氣勢一點不比陳子錕身後四個護兵弱。 「陳將軍在哪裡高就?」張嘯林問道。 「兄弟是江北護軍使,鎮守江東省北部。」陳子錕從容答道。 「哦,我還以為是淞滬護軍使公署的呢。」張嘯林皮笑『肉』不笑,忽然話鋒一轉道:「你既然不是浙江省的軍官,怎麼跑到上海灘來撒野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你沒聽過?」 陳子錕笑了,抖開折扇慢慢搖:「誰規定的江東省的軍人就不能進上海了?敢問張老闆你是上海市政f□的文官還是淞滬護軍使公署的武將,再不然就是工部局的董事?我估『摸』著都不是吧,那你閒的蛋疼了來管我?」 張嘯林背後那些大漢都已經怒容滿面了,但張老闆卻笑了,一張老臉笑的菊『花』一樣:「哎呀呀,後生可畏啊,好幾年沒見過這麼生猛的後輩了,砸我的賭場,砍我的人也就罷了,還敢當面冷嘲熱諷,有意思,阿貴,我記得上次有個人也這麼著來著,最後怎麼了?」 墨鏡師爺躬身道:「老闆,那個小赤佬被填進石灰麻袋丟進黃浦江了。」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張老闆,你嚇唬我?」 張嘯林嘩啦一聲合上折扇,面孔冰冷無比:「江北人,我今天就嚇唬你了。」 「哎喲,別介啊,怎麼說著說著就吵開了,張老闆,都是我的不對,您喝口茶消消氣,就算給我面子,咱等黃老闆來了再談不成麼?」眼見空氣中硝煙味濃起來,李耀廷趕緊打圓場。 「小癟三,你算老幾,也配我給你面子!」張嘯林開口便罵,絲毫不給他留情。 李耀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囁嚅了一會兒道:「張老闆,我輩分低,您是不用給我面子,可我這兄弟輩分可不低,您也別拿話擠兌他,他什麼世面都見過。」 張嘯林冷笑起來:「是麼,難道陳將軍也是青幫中人?」 陳子錕淡淡道:「我老頭子是李征五,義父是陳其美,師父是霍元甲,我也算半個上海人了,所以張老闆也別把我當鄉下人看。」 張嘯林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萬沒料到對方背景這麼大,李征五是青幫大字輩的人物,全上海灘也僅有十幾個人而已,都是退隱多年的祖宗級人物,這麼說來陳子錕就是通字輩的了,和自己一個輩分,而且他還是陳其美的義子,霍元甲的徒弟,也就是說有革命黨和『精』武會的支持。 此子不可小覷啊,怪不得如此囂張。 不過細細想來,這些名頭也只能嚇唬外行,李征五是輩分夠老,但已經不問江湖事,而且搬到天津去了,指望不上,陳其美更是死了十年的老黃歷人物,風流早被雨打風吹去,霍元甲也是過世多年,而且『精』武會日薄西山,遠遠不如當初,現在的上海,論實力,誰也不能和三鑫公司相提並論。 「原來還是師兄弟啊,那就更要說道說道了,我弟兄的手被你砍了,你給個說法吧。」張嘯林語氣略微和緩了一些,翹起二郎『腿』喝茶。 癩子頭走了過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陳子錕,吊著的左胳膊前端又開始滲血。 陳子錕道:「什麼說法,我已經給過你說法了,他剁我弟兄的手指,我就剁他的手,禮尚往來,已經清帳了。」 張嘯林隱隱有些怒了,緊緊捏住茶杯道:「那你是不想談了?」 李耀廷知道要壞事,也顧不得自己身份低微了,趕緊勸道:「有話好說,萬事等黃老闆到了再說。」 張嘯林冷哼一聲,回頭看了看自家師爺。 師爺微微點了點頭。 此時聚寶茶樓下面已經聚集了上百號人,全都是短打漢子,拿著明晃晃的匕首鐵尺斧頭坐在八仙桌旁,只等樓上摔杯為號了。 李耀廷急的汗都下來了,他忽然明白過來,黃金榮今天不會出現了。 黃金榮和張嘯林情同手足,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是幫張而不是幫自己這個掛名子弟,所謂答應出面調解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把陳子錕引來殺掉才是真正的目的。 雖然陳子錕是在任的護軍使,但在人家眼裡狗屁都不是,這年頭成王敗寇,今天還是手握重兵的大帥,明天就成階下囚的例子還少麼,上海灘有上海灘的規矩,惹到不該惹的人,別管什麼身份,都只有一個下場。 那就是死。 陳子錕何嘗不明白眼前的危機,但他依然毫無懼『色』,緊盯著張嘯林的眼睛道:「張老闆,今天或許會死很多人,但我保證,你肯定第一個死。」 張嘯林矜持的笑了:「我姓張的可不是被嚇大的。」 「我從不嚇唬人。」陳子錕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順手將長衫扯開,裡面穿的是黑『色』軟靠,腋下一左一右掛著大眼擼子和『花』口擼子,腰間斜『插』兩把長苗子盒子炮,後腰上還別著兩把擼子,光看見的就六把槍,估『摸』著『褲』腳管裡肯定還藏著傢伙。 張嘯林的汗下來了,他是大亨,不是殺手,『混』社會是講究心狠手辣,但主要還是以威懾和攻心為主,真正打打殺殺都是下面小弟跑『腿』,對方的排場和作派讓他有一種跟不上趟的感覺。 陳子錕身後四個護兵都是南泰縣的土匪出身,這種刀口喋血,談不攏就打的日子對他們來說簡直太平常了,張嘯林那些嚇唬人的話根本不好使,鄉下土匪不懂那個,只知道玩命。 四支伯克曼手提機槍齊刷刷的舉起,對準了張嘯林和他的保鏢們。 濃濃的殺氣,瀰漫在聚寶茶樓。 張嘯林伸手制止了自己保鏢的動作,點點頭道:「算你狠,你以為開了槍,還能活著離開聚寶茶樓麼?」 墨鏡師爺也『陰』森森道:「你知道下面有多少人,多少把槍麼?」 陳子錕笑笑,指著對面街上一扇窗戶說:「你知道那面有多少『挺』機關鎗瞄著這邊麼,你人再多,能有我子彈多?」 李耀廷一咬牙道:「張老闆,今天我是來吃講茶的,不是來動手的,不過你真要和我兄弟為難,我姓李的一條命也不打算要了。」 說著從腋下『抽』出一把大眼擼子來,卡啪一聲掰開擊錘,垂手而立。 這把槍是陳子錕贈他的。 張嘯林很生氣,本來今天他是鐵了心要『弄』死對方的,『混』江湖的很在乎這個,威信一倒,再扶可就扶不起來了,堂堂三鑫公司張老闆的徒弟被人剁了手,這件事江湖上已經傳遍,自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為了這場火並,他還給黃金榮打了招呼,讓對方不要『插』手此事,南市警察局也安排過了,別管打得再熱鬧,警察也不會來。 可眼下的形勢竟然大大出乎意料,調集了二百多名弟兄還佔不到上風,反而被人拿槍『逼』著。 張嘯林騎虎難下,陳子錕何嘗不是如此,真打起來,傷亡在所難免,更嚴重的是把李耀廷牽扯進來,這是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 聚寶茶樓內很安靜,靜的有些詭異,初秋的上海依舊炎熱,張嘯林手中的折扇快速的扇動著,汗珠依舊啪啪的滑落。 忽聽下面汽車聲響,然後是此起彼伏打招呼的聲音: 「杜老闆來了。」 「杜老闆好。」 第十章杜月笙出面也不好使 第五卷混戰]第十章杜月笙出面也不好使—— 聽到樓下傳來的聲音,李耀廷忽然鬆了一口氣,悲壯的神情隨之變得釋然了,張嘯林似乎也不那麼劍拔弩張了,搖折扇的速度明顯變慢。 木質樓梯咚咚響著,腳步聲不緊不慢,忽然,『門』簾一挑,一個略顯消瘦的中年漢子跺了進來,短髮、藕『色』長衫,手拿折扇,笑『吟』『吟』的看起來像個錢莊掌櫃。 「杜老闆,您來了。」李耀廷趕忙打招呼。 張嘯林哼了一聲:「小杜,你來做什麼?」 來者拱手作揖:「張老闆好,李老闆好,陳將軍好,我聽說今天聚寶有人吃講茶,特來湊個熱鬧,都是自家同『門』,把槍先收了吧。」 李耀廷先把大眼擼子『插』回了槍套,張嘯林等人沒有動作,因為他們根本沒機會拔槍,現在還被四支伯格曼手提機槍指著呢。 陳子錕大馬金刀地坐著,紋絲不動,沒有他的命令,手下四個經年悍匪出身的護兵也端著槍不動。 李耀廷急了:「大哥,讓弟兄們把槍撤了吧,這位是杜月笙杜老闆。」 陳子錕早就猜出對方的來頭了,聚寶茶樓埋伏重兵,還能從容進來的人,肯定是上海灘的頭面人物,姓杜的大老闆只有一個,那就是和黃金榮、張嘯林並稱上海三大亨的杜月笙了。 江湖有雲,黃金榮貪財,張嘯林善打,杜月笙會做人,今天這場『亂』子,三大亨都牽扯進來了,張嘯林與自己針鋒相對,黃金榮隔岸觀火,杜月笙不請自來,是敵是友還是兩說。 「原來是杜老闆,久仰了。」陳子錕一抱拳,向護兵們做了個手勢。 四個護兵低垂了槍口,但手指仍然搭在扳機上,稍有風吹草動可以立刻開火,現在他們處於數百人包圍之中,別看表面上大大咧咧不在乎的樣子,其實神經已經繃緊了。 杜月笙笑笑:「謝謝陳將軍給兄弟這個面子。」說著一撩長衫下擺坐了下來,環顧左右,李耀廷察言觀『色』,立刻大喊道:「夥計。」 茶樓老闆親自跑來接待,他可緊張死了,今天這場吃講茶的排場太大了,張老闆杜老闆都來了,樓下雲集二百號張牙舞爪的弟兄,這要是真打起來,恐怕茶樓就要重新裝修了。 「西湖龍井。」杜月笙吩咐道。 「是,杜老闆請稍等。」老闆顛顛的下去了。 杜月笙掏出一盒三炮台香煙來,在八仙桌上輕輕磕著,彈出一支煙來遞向陳子錕:「陳將軍,吃支煙?」 陳子錕接過香煙叼在嘴上,卻並不點燃,他今天是打架來的,沒帶火柴。 這個行為『激』怒了張嘯林和他手下打手們,這小子實在囂張,難道要杜老闆給他點煙不成! 杜月笙笑了笑,真就掏出一盒火柴來,擦著了伸過來,幫陳子錕點著了,眾人目瞪口呆,能穩坐泰山讓杜老闆點煙的角『色』,這譜也太大了吧,怪不得敢跟老闆叫板,果然是條過江猛龍。 其實陳子錕的身份他們不是不知道,上海灘的消息靈通的很,這個姓陳的是外地一個小軍閥,旅長級別而已,在他們鄉下興許是個人物,到了上海灘就什麼也不算了,滿上海光是下野的大帥就不知道多少,區區旅長,誰在乎。 杜月笙又客客氣氣請張嘯林和李耀廷『抽』煙,甚至將煙盒遞向那些打手,這種情況下誰有心思『抽』煙,都婉言謝絕。 「吃煙好啊,能定神。」杜月笙自己點了一支,『抽』了幾口,龍井茶送了上來,他道聲謝,打發了老闆,翹起二郎『腿』開始說話。 「我是來說和的,都是青幫弟子,有什麼說不開的,張老闆,陳將軍不是外人,他是李征五老頭子的高足,和你一樣都是通字輩的,算起來還是我的小師叔呢,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給李老爺子一個面子吧。」 張嘯林怒氣沖沖道:「不是阿拉不念同『門』之情,他砍阿拉手下一隻手,這個帳要不算明白,阿拉姓張的以後哪有臉在上海灘『混』?」 癩子頭滿面悲憤的向杜月笙展示著自己的斷臂,鮮血滲出紗布,甚是淒慘,可憐他曾是善使雙斧的猛將,現在只能拿一把斧頭了。 杜月笙道:「手斷了就斷了,『混』江湖的別說一隻手,就是腦袋被砍也是常事,反正接不上了,不如賠些傷『藥』費了事,陳將軍您看如何?」 按說陳子錕就該就坡下驢把這事平了,可他偏不,冷笑道:「杜老闆此言差矣,我不是無緣無故砍他手的,是他有錯在先,砍我手下的手指,我是帶兵的人,要是不為部下出頭,這兵就沒法帶了,您說是這個道理不?」 杜月笙道:「還有這個緣故啊,癩子頭,可有此事?」 癩子頭道:「有!伊拉到賭場出老千,阿拉按規矩截伊拉一根手指,難道有錯?」 張嘯林點頭道:「對,出老千就該砍手指。」 杜月笙看向陳子錕:「陳將軍您看……」 陳子錕道:「你說他出老千他就出老千啊,我手下人賭錢從不出千。」 「伊拉就是出老千了。」癩子頭仗著兩位大老闆在場,臉紅脖子粗的和陳子錕對著吵。 陳子錕擺擺手,身後一名護兵走到窗前,將手指放在嘴裡打了聲呼哨。 就見路邊一輛汽車裡鑽出一個人來,直奔茶樓來。 來的正是被砍了手指的李常勝,他腰『插』雙駁殼,肩背伯格曼,耀武揚威進了茶樓,那些青幫打手怒目圓睜,卻不敢阻攔,眼睜睜看他上了樓。 李常勝進了雅間,敬禮道:「報告!」 「進來!」陳子錕道。 李常勝目不斜視進了房間,肅立一旁。 陳子錕道:「誰有骰子?」 大家面面相覷,出來打架誰帶賭具啊。 杜月笙笑道:「巧了,我帶著三顆。」說著『摸』出三顆象牙骰子來。 「你給各位老闆表演一下。」陳子錕對李常勝道。 李常勝毫不猶豫,拿了一個茶杯權作骰盅,順手一抄三枚骰子就進去了,飛速搖晃著,聲音密不透風。 張嘯林不以為然,癩子頭滿眼恨意,李耀廷不明所以,杜月笙眼裡卻『露』出驚訝之『色』。 杜老闆在發跡之前,是個嗜賭成『性』的小無賴,對各種賭技可謂嫻熟之極,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眼前這位大兵,絕對是玩骰子的高手。 「開!」李常勝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扣,逕直掀開,三枚骰子都是六點朝上。 張嘯林怒氣沖沖:「再來!阿拉沒看清楚。」 李常勝根本不睬他。 陳子錕道:「那就讓張老闆心服口服吧。」 李常勝這才又抄起骰子晃了一番,這回出的是三個一。 「好功夫!」杜月笙拍案叫絕。 在場的都是老江湖,是不是出千一眼就能看出,杜月笙的骰子,茶樓的茶杯,眾目睽睽之下,這要是再說人家出老千,那就不是誣陷別人的問題了,而是當眾『抽』自己的嘴巴。 張嘯林惱羞成怒,道:「骰子玩得好怎麼了,就算砍錯你一隻手指,你還欠我四隻手指!」 陳子錕也惱了,忽地站起一腳踩在凳子上:「『操』你媽了個『逼』的,叫板不是,老子斃了你。」說時遲那時快,兩把盒子炮就抄在手裡,槍口頂著張嘯林的腦袋。 一瞬間,屋裡所有帶槍的人全都把槍舉了起來,除了杜月笙之外。 「嘯林兄,真打起來儂要吃虧的哦。」杜月笙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龍井,慢悠悠的說道。 張嘯林冷笑:「那也不一定。」 忽然外面人聲鼎沸,又有數百流氓從『弄』堂裡湧出,一『色』的短打裝扮,腰藏短槍利刃,為了這場火並,張嘯林把家底子都動用了。 藏在汽車裡的趙『玉』峰、王德貴等人被流氓們包圍了,面對大兵們的槍口,上海灘的流氓們竟然毫無懼『色』,將汽車圍的水洩不通。 「嘯林兄,儂是不給阿拉這個面子嘍?」杜月笙明顯有些失望。 張嘯林獰笑道:「阿生,不是阿拉不給儂面子,實在是這個小赤佬欺人太甚,儂一句話,是幫阿拉,還是幫伊拉?」 杜月笙道:「阿拉幫理不幫親,既然你們要打,我就告辭了。」 說罷對陳子錕一抱拳:「陳將軍,杜某有心無力,慚愧。」 陳子錕知道杜月笙的為難之處,張嘯林輩份比他高,又是好勇鬥狠之輩,這個調解人,杜月笙實在難做。 其實張嘯林也是押寶陳子錕不敢開槍,能做到護軍使位子的人,定然不只是能征善戰,膽識謀略更有過人之處,嚇唬嚇唬人或許能做的出來,真為了一樁『雞』『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不大可能。 而上海灘的大流氓就不一樣了,出來『混』靠的就是一個狠字,威信一完,什麼都跟著完蛋,黃金榮有一次得罪了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盧小嘉,被淞滬護軍使的兵綁了去,賠了好多錢才放出來,從那之後,黃老闆的威名就有了『陰』影,自己可絕不能重蹈覆轍。 事情鬧到這個份上,陳子錕也極其懊惱,如同張嘯林想的那樣,他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對方畢竟不是什麼小角『色』,而是上海灘著名的大亨,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眼下服軟是不可能的,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心一橫,正要動手,忽然一陣汽車喇叭聲傳來,一輛卡車呼嘯而至,在茶樓前停下,從車廂裡跳下十八個荷槍實彈的美國大兵來,帶頭的正是艾倫少校和慕易辰。 第十一章窮光蛋開洋行 第五卷混戰]第十一章窮光蛋開洋行—— 十八個美國大兵,一水的大高個,托尼式缽盂鋼盔,卡其布軍裝,翻『毛』皮靴、上了刺刀的步槍,大咧咧的直往裡走,根本沒把這幾百個上海灘黑道打手當回事。 若是在中國北方地域,這麼一小隊美國兵面對如此龐大數量的江湖人物時,肯定要打怵,要撤退,北方鬧過義和拳,大規模和洋『毛』子幹過仗,而且北方人粗魯豪邁,『性』子上來不管不顧,殺了再說。 但上海就不同了,這裡是洋人最早立足的地方,租界已經有近百年的歷史,從一片荒野變成今天中國乃至遠東最大最現代化的都市,全賴洋人建設,上海的核心就是租界,洋人就是天。 黃金榮、張嘯林這樣的所謂大亨,發跡也是靠著替洋人跑『腿』而來,他們的靠山就是租界巡捕房,欺負欺負中國人還行,遇到洋人那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租界治安的維護,全賴巡捕房和萬國商團,但真正能讓洋大人們安心的保障還是英美法的駐軍,天大地大,洋人最大,洋大人的軍隊更是大中之大! 十八個美國兵,在氣勢上完全壓服了張嘯林喚來的幾百號打手,誰也不敢上前阻攔,平日裡那些橫行碼頭之間、『弄』堂內外的流氓們在洋大人的威嚴下,癟三樣畢現,別管平時多橫的主兒,遇到洋人也得『腿』軟,華人和洋人就像是貓和鼠的關係那樣,別管老鼠個頭再大,遇到天敵一樣吃癟。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不論是張嘯林還是杜月笙都沒料到美國人會『插』手此事,他倆都是常年『混』跡法租界的,能說兩句洋涇濱法語,英語就一竅不通了,面對全副武裝的艾倫少校,只能笑臉相迎,點頭哈腰。 兩位大亨的江湖地位雖高,但社會地位卻很一般,就算是三大亨之首的黃金榮在場,也不過是法租界包打聽的頭兒罷了,在人家美軍少校面前,連個屁都不算。 艾倫少校根本睬也不睬他們,他見到陳子錕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我沒來晚。」 陳子錕『春』風滿面,將雙槍收起和他握手道:「謝謝你,少校,你來的很是時候。」 艾倫少校看了看他掛滿身的槍械,笑道:「希望我的到來沒有打斷你的計劃,這些流氓敢和一位將軍作對,我想他們是活的不耐煩了。」 兩人用英語談笑風生,旁若無人,張嘯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洋人都出馬了,他只有認栽。 「陳護軍使,日子長著呢,咱們後會有期。」再呆下去唯有自取其辱,張嘯林一抱拳,揚長而去。 杜月笙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告辭了。」 陳子錕道:「杜月笙且慢。」 已經走到『門』口的杜月笙停下腳步,笑『吟』『吟』道:「啥事體?」 陳子錕拱手道:「今天的事,謝了。」 杜月笙回了一禮,飄然而去。 樓下百十號打手和外面馬路上二三百口子人見兩位大亨都走了,也一哄而散,聚寶茶樓恢復了平靜。 李耀庭長長出了口氣,他的後背全都濕透了,雖然『混』跡上海灘許久,各種風『浪』都見識過,但今天這種兩大亨都出現的大場面還是頭一回見,能和張嘯林杜月笙坐在一張桌子上吃講茶,傳出去也是資歷啊,只不過此刻他的後背全濕透了。 艾倫少校聳聳肩道:「是慕先生打電話通知我的,說有人要在聚寶茶樓暗殺你,不過看你的準備,我想他們是不會得逞的。」 陳子錕嚮慕易辰伸出手:「謝謝。」 慕易辰道:「學長,不用客氣,你可是我的金主,萬萬不能有事的,話又說回來,您可真是太玩命了。」 陳子錕自嘲地笑笑:「玩的就是命。」 危機解除,眾人正要離開,忽然一隊南市警察局的巡警趕到了現場,艾倫少校不慌不忙上前『交』涉,說自己奉命到十六鋪碼頭的英商太古洋行倉庫押運貨物,只是途經華界而已,巡警諾諾連聲,自然不敢阻攔。 陳子錕埋伏在附近的奇兵悄悄撤去,他乘坐艾倫少校的汽車回到租界,公共租界的治安還是可以保證的,借張嘯林幾個膽子也不敢在洋人的地盤上鬧事。 這一場過江猛龍與地頭蛇之間的鬥爭,暫時以陳子錕的勝利告終,為了感謝艾倫少校和慕易辰,陳子錕決定宴請他們,艾倫少校欣然同意,但表示要再帶幾位『女』士來活躍氣氛,陳子錕自然說好。 …… 晚宴設在匯中飯店的宴會廳,由於是正式晚宴,要求賓客穿晚禮服出席,陳子錕等人沒預備晚禮服,在專『門』的店裡租了一套穿上,人靠衣裝馬靠鞍,本來都是受過大學教育的年輕人,穿上禮服更加溫文爾雅、帥氣『逼』人。 艾倫.金帶著夫人和艾米麗小姐出席晚宴,軍官先生穿著軍禮服,『女』士和小姐穿著拖地禮服裙,鑒冰和姚依蕾則是一襲合身的旗袍,盡顯東方『女』『性』的線條與魅力 晚宴很豐盛,有法式大餐和上好的紅酒,餐桌上談及陳子錕上海之行的目的,他毫不隱瞞的告訴美國朋友,自己是來採購軍火的。 艾倫少校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步槍當然是斯普林菲爾德的最好,雖然它的旋轉後拉槍機是來自『毛』瑟,但你們中國有句老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難道不是麼。」 斯普林菲爾德就是美國陸軍制式步槍M1903,陳子錕在西點的時候曾經用過,這種槍比『毛』瑟98式要短上不少,更加輕捷方便,確實是一把好槍。 「當然,我還知道一個故事,歐戰的時候,來自田納西的約克中士用一支斯普林菲爾德和二十發子彈,打死二十一個德國兵,俘虜了一百三十二個德軍,獲得了美軍最高勳章,國會榮譽勳章。」陳子錕侃侃而談,眾人頷首贊同。 「那麼,一支M1903需要多少美元呢?」陳子錕問道。 艾倫少校搖搖頭:「這是軍需官的問題,我只知道這是一把好槍。」 陳子錕知道,各路軍閥採用軍火五『花』八『門』,奉張用的是日本金鉤和俄國水連珠,西南陸榮廷唐繼堯主要用法國勒貝爾,直系用漢陽廠的國造七九和一部分進口德國『毛』瑟,其他各路小軍閥所用軍火就更複雜了,意大利卡爾卡諾、奧地利曼利夏等,但使用美械的還真沒幾個。 國內武器市場被各個老牌洋行把持,美**火廠商雖然實力強大,但經常淪為代工角『色』,替俄國生產水連珠,替英國生產李.恩菲爾德,就是自己的產品賣不出去。 陳子錕靈機一動:「艾倫,上次聽你說準備退役回美國了,不知道有什麼打算?」 艾倫道:「我準備回德州老家開個畜牧場。」言辭間頗有心灰意冷之感。他年齡已經不小了,做了十五年的少校還沒升上去。 陳子錕道:「有沒有興趣合夥做生意?」 艾倫還沒說話,金夫人的眼睛就亮了,撅著嘴說:「我是不樂意回德克薩斯天天擠牛『奶』的,在上海呆久了,哪兒都不願去。」 艾倫遲疑道:「我是軍人,不會做生意。」 陳子錕道:「沒關係,我們做軍火買賣,業務正對口。」 這下艾倫來了興趣,挪正了屁股,搓著手道:「你估計一年能賺多少錢?」 陳子錕輕描淡寫道:「也就是幾百萬美元吧。」 「哦,上帝,艾倫你聽見了沒有,幾百萬美元,你養一輩子『奶』牛也賺不到那麼多錢。」金夫人興奮極了。 艾倫少校也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不過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能做些什麼呢?」 陳子錕道:「我們合夥成立一家洋行,代理美**火,你做總經理,我派人做你的副手,供銷一條龍,賺錢對半分,中國常年打仗,軍火不愁賣,難道不是麼。」 「是啊是啊,艾倫你趕快答應吧。」金夫人搖晃著丈夫的胳膊說道。 艾倫想了一下道:「好吧,我接受,不過要辦理退役手續之後才能履新。」 陳子錕伸出手:「一言為定,我的總經理,這家公司的名字我建議就叫斯普林菲爾德吧,中文名字叫『春』天,取意譯,你覺得怎麼樣?」 「老實說,非常不賴。」艾倫少校看起來心情不錯,和陳子錕握了握手道:「這麼說,你既是公司的合夥人,又是第一個顧客了?」 陳子錕道:「沒錯,我準備採購一萬支斯普林菲爾德步槍,這筆業務就『交』給你做了。」 又對慕易辰道:「你就做洋行的副總經理吧。」 慕易辰心『潮』起伏、壯懷『激』烈,一頓飯的時間自己就成了美國洋行高級經理人,而且第一筆業務也有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出人頭地,腰纏萬貫! 「秋凌,等著我!」慕易辰心裡一個聲音響起。 「可是,一萬支步槍最少需要八十萬大洋,這筆錢從哪裡出?」龔梓君很合時宜的提出這個讓人沮喪不已的現實問題。 陳子錕訕訕的一笑,不說話了,他根本沒錢,幹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 艾倫睜大了眼睛:「陳,我想我需要聲明一下,我的資產只有幾千美元,恐怕要讓你失望的,『春』田洋行,我只能入干股。」 陳子錕只好也說了實話:「好吧,其實我現在手頭也比較緊張,只有……十萬元左右。」 李耀庭拿起餐巾擦拭著嘴角,裝作很忙的樣子,他不是不想參股,而是真的沒資金,鴉片生意佔用資金很大,他能拿得出手也不過幾萬塊而已,這點小錢用來開洋行,純屬丟人現眼。 一幫窮光蛋還要開洋行做一年賺上百萬的大買賣,真是笑話,正尷尬時,一直沒說話的艾米麗發言了: 「我父親在馬薩諸塞州的『波』士頓開了一家銀行,我想或許我可以幫上忙。」 第十二章大亨吃癟 第五卷混戰]第十二章大亨吃癟—— 誰也不曾料到,貌不驚人的醜小鴨竟是銀行大亨的『女』兒,慕易辰欣喜萬分,陳子錕也不由得多看了艾米麗幾眼,少『女』不由得低下了頭,臉上的雀斑因為紅暈而更加清晰。 鑒冰和姚依蕾對視一眼,心裡都在暗自擔心,這小洋妞莫不是看上陳子錕了吧。 金夫人道:「對啊,阿巴伯內爾先生是『波』士頓希爾曼銀行的總裁,他一定能幫忙。」 陳子錕聽到阿巴伯內爾這個姓氏就明白了,原來艾米麗是猶太人的『女』兒,猶太人向來以『精』明著稱,何況這位阿巴伯內爾先生曾經資助過總統競選,當過外『交』官,又是銀行家,想來也是美國上流社會一員,願不願意幫忙可是兩說,當下便淡淡道:「那就多謝阿巴伯內爾小姐了。」 艾米麗扭捏道:「叫我艾米麗就好了。」 鑒冰和姚依蕾再次對視一眼,確定了自己的懷疑,深深憂慮起來。 不過開洋行畢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工部局備案註冊,和美國方面聯繫貨源,組織貸款資金,都需要時間和『精』力,陳子錕鎮守一方,哪有這個閒情逸致,艾倫少校還在服現役,也沒那麼多空閒時間,上海的事務就『交』給慕易辰來辦了,可是美國方面卻沒有合適的人選。 「我下周就要回美國了,如果將軍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忙走動。」艾米麗說。 陳子錕是不相信艾米麗一個小『女』孩有這種能力的,不過轉念一想,反正又不損失什麼,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於是便笑道:「那就有勞艾米麗了。」 艾米麗很興奮:「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晚宴在歡樂親切的氣氛中結束,把洋人們送走,陳子錕憂心忡忡的問李耀庭:「張嘯林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要不然咱們先下手為強,把他『弄』死算了。」 李耀庭嚇了一大跳,心說哥哥還是你狠,上海三大亨之一,你說『弄』死就『弄』死,當張嘯林是一般小癟三啊,不過想想自己也得罪了張嘯林,不把他除了,以後肯定處處和自己作對,這日子是沒法過的。 「好,給我幾天時間,探探張嘯林的行蹤,爭取一次辦『挺』他。」李耀庭發狠道。 陳子錕道:「還有一件大事,你幫著鑒冰辦一下。」 …… 三天以後,慕易辰就辦好了註冊文書,美國『春』田洋行,辦公地點設在沙遜大廈,他的辦事效率得到陳子錕的讚賞,又批給他五千大洋用作辦公費用,購買桌椅,招聘文員,盡快把洋行的架子搭起來。 慕易辰信心滿滿的去了,李耀庭緊跟著進來,向陳子錕低語了幾句。 「召集人馬,把傢伙都帶上。」陳子錕殺氣凜然。 上回事情之後,張嘯林極為惱怒,賭咒發誓要找回這個場子,可陳子錕一直藏在公共租界不好下手,只好籌劃等他離滬之時再行動手,殺手和武器已經安排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張老闆和大多數上海灘白相人一樣,過著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愜意生活,茶館和浴室是他最經常去的地方,因為張嘯林住在法租界,那些包打聽、巡捕都是他的弟子『門』生,安全問題不用擔憂,只是近日為了防範仇家,出來進去都坐掛了車簾的汽車,還特地帶了四個荷槍實彈的保鏢以防萬一。 這天張嘯林準備出去和朋友談生意,忽然家裡夫人跟姨太太拌起嘴來,惹得他大發雷霆,請出家法管教妻妾,讓司機先去將那位朋友接到茶館。 汽車從張公館開出,行至法租界霞飛路之時,忽然兩邊店舖內衝出幾條大漢,手中機關鎗吐著長長的火舌,子彈如同雨點一般打在汽車身上,頓時千瘡百孔,側翻到路邊,大漢們依然不罷休,將剩下的子彈全部傾瀉到汽車上才揚長而去。 等安南巡捕吹著警笛趕過來的時候,這輛德國梅賽德斯轎車已經被打成了篩子,司機身中十餘彈當場死亡,幸運的是車上並無其他乘客,要不然肯定難逃一死。 巡捕們從車牌號碼上認出這是張嘯林張老闆的座駕,立刻飛報上司,法租界警務處最吃得開的是政治部的組長程子卿,他本身就是青幫弟子,和這些江湖大佬都熟,得知張嘯林的座駕被伏擊,立刻趕到現場略微查看一番,心裡便有了數。 這可不是尋常黑道的手筆,上海灘幫派雲集,『私』斗火並是家常便飯,但多以冷兵器砍殺或者當街一槍斃命了事,可根據現場遺留的彈殼來看,足足打了二百多發子彈,這哪是暗殺啊,這是打仗。 被打成馬蜂窩的是張嘯林的座車,如今的江湖,誰敢和張老闆叫板!再聯想到最近張老闆在聚寶茶樓走麥城的的事情,兇手是誰便呼之『欲』出了。 程子卿趕到張公館,親自向張嘯林通報了案情,張嘯林一聽,冷汗都下來了,自己還沒動手,人家就先下手為強了,要不是因為妻妾吵嘴,明年今日就是自己的週年了。 「子卿,我知道這事兒是誰做的,此仇不報枉為人!」張嘯林咬牙切齒道。 程子卿笑道:「張老闆消消氣,冤家宜解不宜結,打來打去沒啥意思,再說了,民不與官鬥,陳子錕的背景您老可能不太清楚,實在不好和他硬來的。」 張嘯林大怒:「瞎講八講,不就是個小旅長麼,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捏死他,就是閒話一句的事體。」 程子卿道:「陳子錕可不是一個小旅長這麼簡單的,據我所知,他很早以前就是革命黨的人,幹的是血濺五步的行當,後來不知怎地投身軍界,深得吳佩孚的寵信,更是單槍匹馬大破過皖系十萬大軍的猛人,有直系第一驍將的稱號,今年『春』天山東臨城火車大劫案,土匪劫了幾十個洋票,天下震動,張老闆總聽過吧?」 張嘯林道:「難道說是此人解決的?」 程子卿道:「正是他孤身上山救出『肉』票,而且他是留美出身,所以此君和英美關係方面關係匪淺,就連公使、領事都賣他面子呢。」 張嘯林倒吸一口涼氣,他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的來頭這麼大,來頭大也就罷了,出手還這麼狠辣,子彈跟不要錢一樣『亂』潑,不但打死了司機,還把一輛嶄新的梅賽德斯打成廢鐵,這排場,連自己這個以善打聞名上海灘的大亨都自愧不如。 「子卿,照你說,這個仇不能報了?」張嘯林撫『摸』著大腦袋,一臉的不甘心。 程子卿道:「想報你就得趁他還在上海,一次『性』解決,要不然等他回到駐地,隔三差五就派一『波』殺手過來找你的晦氣,就算巡捕房能保得了你一時,也保不了一世啊。」 張嘯林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也不是全靠能打敢拚,還是有些小智慧的,他原先不忿主要是因為看不起對方,現在聽程子卿一說陳子錕不但是直系有名的驍將,更和英美關係甚好,一顆復仇之心也就涼了。 黑社會是能打,但那是和老百姓比,和當兵的比誰能打,誰更狠,那不是打著燈籠上茅房,找死麼。 「子卿,你說的都是真的?」張嘯林似乎在下決心。 「當然是真的,阿拉政治部就是專搞情報的,這些事情都是千真萬確的。」程子卿道。 張嘯林道:「那就拜託你去說合一下,就說我張嘯林無意和他過不去,請他不要趕盡殺絕。」 程子卿道:「這就是了,張老闆真乃俊傑。」 張嘯林笑了笑,其實心裡很憋屈,上海灘數十年,如此吃癟還是頭一遭。 …… 伏擊完張嘯林之後,陳子錕立刻搬了家,以防對方報復,身邊更是護兵雲集,一『色』連發武器裝備,就算張嘯林方面想報仇,起碼得準備幾十條『性』命。 就在陳子錕前往沙遜大廈視察『春』田洋行辦公室時,護兵警覺的發現有人盯梢,不動聲『色』,安排兩人在路邊阻擊,一舉將盯梢之人擒住,拖到『弄』堂裡匕首頂著脖子審問,哪知道對方卻是一口熟悉的南泰腔。 原來他不是張嘯林的人,而是江東省督軍公署副官夏景琦的勤務兵。 陳子錕問他:「夏副官人呢?」 「就在後頭。」 立刻派人去抓,又哪裡能抓得到,夏副官見機行事,早就溜了。 陳子錕明白孫督軍要對付自己了,如今上海已是危機四伏,必須速速離開了,他在路邊找了家咖啡館,借了電話嚮慕易辰親授機宜,隨後命人整理行裝,準備秘密離開上海。 回到下處,卻又看到一個面『色』微黑的中年人正在等待自己,正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 「程組長別來無恙?」陳子錕警惕起來,對方是青幫中人,和張嘯林過從甚密,此番前來,定然是為了法租界當街槍擊一事。 程子卿開『門』見山道:「陳將軍,我是來替張老闆捎個話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給我個薄面,放張老闆一馬吧,反正您這邊又沒死人,張老闆那邊已經死三個人了。」 陳子錕冷笑:「張嘯林不是最善打的麼,怎麼我還沒動真格的呢他就慫了?」 第十三章高粱玉米罌粟花 第五卷混戰]第十三章高粱玉米罌粟花—— 陳子錕的話說的很強硬,但也不想繼續糾纏下去,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家多堵牆,張嘯林得罪也就得罪了,可程子卿就沒必要得罪了,反正已經打草驚蛇殺不成了,何妨賣程子卿一個面子。 於是乎,一場危機就此化解,杜月笙都沒辦成的事情,讓程子卿辦成了,自我感覺相當良好,陳子錕一舉打掉張嘯林的威風,也是風頭正勁,上海灘都知道有位通字輩的陳將軍在霞飛路上用機關鎗掃『射』張老闆的事跡了,連帶著李耀庭的威名都跟著水漲船高。 離開上海前夕,陳子錕又去了李公館一趟,李耀庭神神秘秘的帶他到倉庫裡,指著一堆麻包說:「這些玩意兒可是我『花』了十根大黃魚換來的,你帶回去吧。」 陳子錕點點頭:「我回去之後就能種上了,可是還缺懂行的師傅指點。」 李耀庭道:「我早幫你物『色』好了。」拍拍巴掌,角落裡出來一個枯瘦的老者,前額光禿禿的,腦後垂著一根細細的黃『毛』小辮,一身粗布衣服打扮,腰間『插』著煙袋,看起來就是個再平常不過的鄉間老農。 「這位是龍五,龍師傅,從雲南請來的」李耀庭介紹道。 陳子錕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其貌不揚而起了輕視之心,而是很客氣的拱手道:「龍師傅,您辛苦。」 小老頭笑笑,『露』出一口焦黃的板牙,不卑不亢道:「客氣了。」 萬事俱備,陳子錕踏上歸途,不過鑒冰卻留在了上海,暫住在李耀庭公館裡,每日早出晚歸的做些事情,行事頗為隱秘,連姚依蕾都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臨走前,李耀庭從十六鋪碼頭上叫了幾十個苦力,去把禮和洋行倉庫裡的槍械子彈都提了出來,裝上貨船走水路回南泰,而陳子錕帶著隨從乘火車先到江東省城,再轉淮江水路回去。 …… 一路順風順水,回到南泰之後,陳子錕立刻派了一隊團丁陪著龍五師傅全縣到處轉,足足轉了三日,龍五一言不發,直到第四天早上才說:「貴縣的土地,適合種煙。」 陳子錕聞言大喜,但是這個事兒又不能以護軍使公署的名義搞,只好借用縣政f□的名頭,讓柳縣長出公文招募農戶種植「『藥』材」。 柳優晉一『門』心思都放在縣衙後宅埋的財寶上,哪有『精』力處置政事,胡『亂』安排下去,地保和村長在街頭村口敲著破鑼隨便吆喝兩聲,鄉紳們不配合,農民更是不當回事。 陳子錕很惱怒,但這事兒不是用槍桿子就能解決的,種鴉片是『精』細的事兒,如果農戶三心二意馬馬虎虎,損失的可就大了,得想辦法調動起農戶的積極『性』才行。 正在犯愁的時候,李舉人登『門』拜訪,兒媳『婦』翠翠死後,李府風風光光辦了一場葬禮,『花』了不少銀子,那口本來擺在城頭以示死志的棺材最後斂了翠翠,光棺材就『花』了三千大洋,還不算請和尚道士做道場,買白布麻布修墳地的錢,總之為了翠翠,李舉人是傾盡家產,城裡風言風語四起,一些讀過書的人還拿石頭記裡的段子來說事,不過李舉人才不在乎,這場葬禮,再次奠定了他縣城首席鄉紳的地位。 葬禮之後,李舉人新娶了一房小妾,據說丫頭才十八歲,一樹梨『花』壓海棠,李舉人煥發了第二『春』,『精』神頭上來了,對縣裡的政事也頗為關心,此時便為陳子錕排憂解難來了。 一番客套後,李舉人問道:「不知道縣府要種植的什麼『藥』材?」 陳子錕道:「據說是安神止疼的靈『藥』,銷路很好,柳縣長也是為了百姓疾苦才想出這個辦法的。」 李舉人捻著山羊鬍子道:「柳縣長憂國憂民,老朽實在佩服,只是鄉民愚昧,只知道種苞谷高粱麥子,不曉得種『藥』材才能發財,真是可惜啊可惜。」 陳子錕道:「不知道舉人老爺有何良策?」 李舉人狡黠的笑道:「辦法倒是有,老朽就是想知道,這『藥』材到底是什麼品種?」 陳子錕直視李舉人的眼睛,眼神凌厲的能殺人,李舉人忐忑不安,但依然坦然面對,終於,陳子錕一字一頓道:「是鴉片。」 李舉人臉『色』肅然,抱拳道:「護軍使如此坦『蕩』,老朽佩服!老朽不才,家中尚有一百畝水澆地,三百畝旱地,都獻於縣府種煙。」 陳子錕很狐疑,李舉人怎麼這麼敞亮,這麼大方,不過又想到最近李府開銷甚大,坐吃山空,也就釋然了。 李舉人又道:「老朽這點田畝,只是杯水車薪罷了,所做的不過是拋磚引『玉』,鄉民愚昧,教化是沒有用的,只有讓他們看到有人種『藥』材發了財,才會爭先恐後的種植。」 陳子錕一想,這不就是示範田麼,便笑道:「李舉人為縣民做出榜樣,實在難得,本使會知會縣府表彰於你。」 李舉人振振有詞道:「身為鄉紳,以身作則為本縣民眾謀福利是職責所在。」 陳子錕抱拳道:「那就有勞李舉人了。」 從護軍使公署出來,李舉人長長吁了一口氣,剛才陳子錕瞪著他的時候,整個後背都濕透了,生怕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一不高興,掏槍斃了自己,幸運的是自己終於賭對了。 李舉人頗有些沾沾自喜,一場葬禮一場婚禮,其實早把李府給掏空了,現在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縣裡不知道多少人盯著自家那一百畝水澆地呢,要不是自己當機立斷,靠上護軍使大人,幫著他種鴉片,祖宗留下的產業就敗在手上了。 這茬高粱收過之後,李舉人家裡的一百畝水澆地和三百畝旱地都種上了「『藥』材」,龍師傅親自指導農民重新翻地,用犁將土地深深翻了一遍,不厭其煩的將所有的土坷垃都碾碎,恨不得土都用蘿子過一遍,幹慣了粗活的農民們哪受的了這個,紛紛表示幹不了。 李舉人是讀書人,對付佃戶的辦法有的是,他請示了陳子錕之後,採取了一個辦法,願意種高粱的就去種高粱,願意種麥子的就去種麥子,租子依舊和往年一樣,但種『藥』材的就免了來年的租子,不但免租,『藥』材賣了錢,還有佃戶一份。 這一手果然毒辣,李家的佃戶經過考慮,還是決定種『藥』材,當然也有一些死腦筋依舊選擇種高粱,而且隔三差五的跑來看種『藥』材的在地裡忙的跟死狗似的,一邊看一邊還恥笑他們。 縣裡其他財主也都等著看看李舉人的笑話,上好的水澆地種什麼三錢不值兩錢的『藥』材,這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麼。 李舉人云淡風輕,穩坐中軍帳,他是讀過聖賢書的書,自然和那些土財主不一樣,他暗地裡想,等來年大煙開了『花』,賣了錢,不把你們的腸子悔青我都不姓李。 …… 縣城忙乎著種鴉片的時候,淮江上也不平靜,一艘上海來的貨船逆流而上,船上載滿印著德文的板條箱,忽然槍聲四起,數艘舢板從蘆葦『蕩』裡殺出,船主知道遇到水匪了,趕緊停船招呼。 船主並不擔心,盜亦有道,水匪只是遇到敢於抵抗的人才會殺人越貨,一般的貨船客船隻要『交』了買路錢便可,不會搶劫貨物傷害旅客。 水匪們都『蒙』著臉,手持刀槍,殺氣凜凜,跳幫過來,二話不說,舉槍就打,砰砰一陣槍聲,船老大和水手們紛紛倒在血泊中,只有一個在後艙燒飯的水手跳船逃生。 貨船被開到江邊一個小碼頭,督軍公署的夏景琦副官帶著一隊人馬前來接收,水匪們換回軍裝裝扮,原來他們是夏副官的部下,奉了密令在江上打劫。 夏副官鑽進貨艙,看到堆積如山的板條箱,頓時『露』出笑容,親自拿了一根撬棍,撬開第一個板條箱,卻發現裡面只有一堆石頭。 「怎麼回事!」夏副官有些慌『亂』,趕緊再撬開一口箱子,依然是石頭,這下他明白了,從張嘯林那裡得來的情報是不準確的,陳子錕這個狡猾的傢伙,耍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詭計,用了別的辦法將購買的軍火運回南泰了。 南泰縣碼頭,三艘『插』著小黃旗的貨船靜靜地停泊著,苦力們踩著長長的跳板來到船上,將一袋袋的暹羅大米背下來,大米背完之後,船艙底部『露』出一批用油布和稻草雙重捆紮的軍火,這是陳子錕在上海購買的盒子炮、西班牙星牌擼子、伯格曼手提機槍和大批的子彈 苦力們稍歇片刻,再次喊著號子搬運起軍火來,就在他們揮汗如雨的時候,天上飄起了『蒙』『蒙』細雨,一條烏篷船從下游過來,緊緊靠在在棧橋上,然後船艙裡鑽出一個穿水綠『色』旗袍的『女』子,抬頭看看天上的雨霧,撐起了一把小巧玲瓏的紙傘來,另一隻手拖著皮箱子往跳板上走。 『女』子旗袍的開叉很高,一陣風吹過,『露』出雪白的大『腿』,苦力們全都停下了動作,呆呆的看著她,『女』子覺察到這些火辣辣的眼神,不但不害羞,反而將腰肢搖的幅度更大了些。 苦力們全都吸溜著口水,目不轉睛。 水綠旗袍後面,又鑽出一個粉紅旗袍來,這位皮膚更白,開叉更高,腰肢搖擺的幅度更誇張,然後又是一個嫩黃旗袍,一個湖藍旗袍…… 一共是十三個旗袍『女』子。 第十四章南泰十三釵 第五卷混戰]第十四章南泰十三釵—— 南泰縣碼頭上一片寂靜,苦力、水手、船主、貨主,以及岸上做買賣的生意人們,全都呆住了,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十三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妖『艷』『女』子。 苦力們都是些光棍漢,吃了上頓沒下頓,更別說娶婆娘了,跑船的也儘是些苦巴巴的單身漢,就算是那些娶了老婆的船主和老闆們,家裡的黃臉婆又怎麼能和這些彷彿畫裡出來的仙『女』們相比。 一時間碼頭上所有的工作都停頓了,一雙雙飢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這些『花』『花』綠綠的旗袍和白『花』『花』的大『腿』,仙『女』們不但不害怕,還吃吃的笑,其中一個尖下巴的『女』子,拿手帕晃了晃,對離自己最近的苦力說道:「阿哥,來幫幫人家,拿不動了。」 她說的是那口沉重的大皮箱,纖細的『女』子拖著這麼重的行李自然是走不動的,那個苦力聽到一聲阿哥,全身骨頭都酥了,邁步就往前走,完全忘了自己站在跳板上,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 一片哄堂大笑,苦力們笑了,水手們笑了,那十三個『女』子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 「我來幫你搬。」一個膀大腰圓的苦力跑了過去,很輕鬆的就將皮箱放上了肩頭,剛要走,水裡那傢伙爬了上來,顧不得滿身**就竄上來:「你怎麼搶我的買賣。」 一言不合,兩人就打了起來,碼頭上扛大包的漢子沒練過武功,全憑笨力氣打架,如同兩隻狗熊『肉』搏一般,那些『女』子便又笑了起來,一人嬌滴滴道:「打什麼打,想扛行李,阿拉這裡多得是。」 苦力們一聽是這個理,呼啦一聲全圍上來,七手八腳將『女』子們的行李全都擺上一輛騾車,搓著手還不想走,為首那個水綠旗袍的『女』子從小挎包裡『摸』出一枚大洋丟過去:「喏,賞你們的。」 南泰縣窮的很,流通的貨幣還是以前清銅板為主,誰見過大洋啊,一個苦力撿起銀圓用牙咬了咬,驚訝道:「是銀的。」一枚大洋能換一千五百個銅子兒,得抗要八百次大包才能賺來這麼多錢啊。 出手這麼闊綽,這幫『女』人到底什麼來頭?誰也說不上來。 縣城裡來了十三架滑竿接這些『女』子,還有兩輛騾車專『門』運送行李,除了『女』人們隨身的皮箱,船上又搬下來好多柳條箱,全都裝在車上,『女』人們上了滑竿,在眾人的目送下離開了碼頭。 碼頭距離縣城還有五里路,這一路『女』人們受盡了目光的洗禮,進了城『門』之後,更是引起了全城的轟動,大街兩邊圍滿了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者,一邊瞟著旗袍下的大白『腿』,一邊拿拐棍猛戳地,憤憤罵道:「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 『女』人們招搖過市,來到縣城最繁華的所在,醉仙居對面的一排空房子,施施然就進去了。 這一排空房子原來是龔老爺家的產業,後來租了出去,叮叮噹噹的裝修了好一段時間,把個『門』臉修的跟皇宮似的,原來就是給這些『女』子預備的。 『女』人們進去之後就沒出來,天上依舊飄著雨,一場秋雨一場寒,但南泰縣父老們一顆顆被大白『腿』撩動的**難耐的心卻是滾燙的,茶樓酒肆、街頭巷尾都在談論著這些神秘的『女』人。 男人們壓低聲音、眉飛『色』舞,嘿嘿的樂著,『露』出只有彼此間才能明白的**笑容。 『女』人們納著鞋底,扯著閒話,這十三個『女』子身上裁剪合體的旗袍和高跟鞋給她們寂寞的生活增添了無數談資。 「那旗袍的開叉也太高了,連『褲』衩子都能看見。」 「衣服真緊,要換了我,氣都喘不上。」 「真是,也不嫌丟人現眼。」 代表著南泰縣體統的士紳們也得到了風聲,老人家們將枴杖在地上搗的咚咚響,一口一個傷風敗俗,有幾個人還要到縣府去告狀,求縣老爺將這些有傷風化的『女』子趕出去。 第二天,『艷』陽高照,那一排『門』面房的二樓窗台上,伸出十幾根竹竿,上面串著旗袍、『胸』罩、『褲』衩等物,再次惹得滿城風雨,男人們總要有事沒事跑到醉仙居去,要一壺水酒,一碟水煮『花』生,瞅著對面的窗台想入非非。 士紳們更加憤怒,這些『女』人的職業已經呼之『欲』出,肯定是做皮『肉』生意的,南泰縣城可是乾乾淨淨的地方,豈能容下這麼骯髒的所在,一些人找到龔稼軒,要求他將這些『女』人趕走,龔老爺只是說合同定了不能撕毀,心裡卻有苦說不出,這房子是陳子錕租的,興許這些『女』人也是陳子錕招來的,誰敢攆。 第三天,一群工匠在『門』樓上掛了一個巨大的,用玻璃管和鐵絲電線組成的招牌,隱約能認出「夜上海」三個字,到了傍晚,柴油發電機一響,招牌變得五光十『色』,甚是好看,夜上海三個大字一會綠『色』一會紅『色』,隔了老遠都看的分明,有去過省城的人說,這個叫霓虹燈,只有大城市才有。 第四天是黃道吉日,中午時分,夜上海二樓上懸了兩掛鞭炮,足足八千響,辟里啪啦炸了一刻鐘的光景,然後是舞龍舞獅,二樓上彩紙『亂』飛,全縣的閒漢都聚集在夜上海『門』口看熱鬧。 只見幾乘小轎翩然而至,從轎子上下來的竟然是本縣的幾位頭面人物,李舉人、龔善人,周老爺、孫老爺、還有對面醉仙居的林老闆也老了,大家都穿著簇新的黑馬褂,瓜皮帽,一副出『門』見客的打扮,拿著大紅的請帖,滿臉堆笑著邁著四方官步進了夜上海。 看熱鬧的閒漢們面面相覷,心說昨天老爺們還口口聲聲說要請示縣尊把夜上海驅離南泰呢,今天怎麼就成了座上賓了,這轉變也忒大了些。 老爺們也是情非得已,本來他們氣勢洶洶的要把這幫外鄉人趕走,可是就在昨天晚上,護軍使大人派人送了請帖,邀他們參加夜上海夜總會開張典禮,他們這才回過味來,敢情這家窯子是陳子錕開的啊。 夜上海裡的佈置令人歎為觀止,一水的西洋式傢俱,沙發椅,留聲機,斯坦地毯油畫,還有一台電影放映機,有煙有酒,煙是三炮台之類的紙煙,酒是白蘭地、威士忌 陳子錕帶著閻參謀長和柳縣長最後駕臨,夜上海裡十三位『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前來伺候,這些『女』人都是從南京上海過來的,不敢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喝酒跳舞唱歌勾引男人絕對是行家裡手,隨便撒點嬌發點嗲,南泰縣這些土老帽就都神魂顛倒了。 以往南泰縣也曾開過幾家妓院,都是那種鄉下窯子,除了陪酒吃飯,就是上『床』睡覺,沒啥情趣,如今夜上海的開張顛覆了大家對窯子的固有看法,這家店既能吃酒賭牌,又能聽曲兒看跳舞,還有電影可以看,實在讓閉塞多年的南泰人大開眼界,只不過三塊大洋的最低消費著實讓人接受不了。 …… 雖然有護軍使大人撐腰,但夜上海的生意卻不如想像的那麼好,有錢的老爺們沒這麼先進的消費觀念,他們寧願『花』三百大洋去鄉下買個黃『花』閨『女』,也不願意『花』三塊錢到夜上海趕時髦,那些娶不上婆娘的窮漢們倒是有這個需求,可是又拿不出那麼多的錢,只能走過路過,看著夜上海二樓曬的『褲』衩『胸』罩吞口水。 這十三個『女』子是鑒冰從上海『弄』來的,上海灘娛樂業發達,最高等是書寓,也就是鑒冰以前的營生,然後一等是長三堂子,二等是ど二堂子,三等以下的就更多了,這些人就是從ど二堂子退役下來的,雖然只有二十一二歲,但競爭力已經大大下降了,只有到南泰縣這種鄉旮旯來討生活。 鑒冰和她們簽的是一年期的合同,干滿一年才能走,可是生意不溫不火,一些姑娘就起了回上海的念頭,為首那個喜歡穿水綠旗袍的叫紅『玉』,雖然只有二十歲,卻是這幫人的頭兒,她力勸眾姐妹留下,說做鑒冰姐姐定然不會哄騙我們,做人要有信義,守得雲開見月明,堅持一年,夜上海肯定有出頭之日。 土匪兩次攻打縣城,損兵折將實力大減,苦水井大桿子陳壽被護軍使招安之後,又有數股土匪相繼來降,江東陸軍第七『混』成旅已經初見規模,南泰縣境內治安狀況大為好轉,至少光天化日之下土匪綁票劫道的事情少多了。 陳子錕又帶領軍隊狠狠剿了幾次,將縣城周邊地域徹底肅清,撂荒的土地重新栽上了秧苗,高粱、麥子、還有罌粟。 從上海買來的武器裝備了新招募的軍隊和民團,陳子錕手下武力漸漸強大起來,從洛陽借的兵馬也該還了,這天他帶著這一營兵馬以剿匪的名義浩浩『蕩』『蕩』開出縣城,直奔大青山殺虎口方向去了。 大隊人馬抗著馬克沁重機槍出了城『門』,老百姓夾道歡送,夜上海的姑娘們也來湊熱鬧,一幫燙髮頭高叉旗袍站在城『門』口告示欄附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亂』飛媚眼,風頭竟然蓋過了軍隊,引來男人們肆無忌憚的貪婪目光和『女』人們一陣「呸呸」的罵聲。 紅『玉』得意洋洋,塗成猩紅『色』的嘴『唇』裡吐著瓜子殼,嘴裡哼著小調,腰肢和屁股隨著節奏輕輕擺動,毫不在意的向這幫鄉巴佬展示著自己傲人的身材,,忽然她發現人群中竟然有個戴斗笠的爺們竟不往自己身上瞧,不禁有些忿然。 斗笠客一身麻衣,低著頭看不清面孔,雙手低垂紋絲不動,在狂歡的人群中顯得極為惹眼。 紅『玉』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這個斗笠客。 第十五章刺客與窯姐 第五卷混戰]第十五章刺客與窯姐—— 江北護軍使陳子錕騎著高頭大馬在護兵馬弁的護衛下逶迤而來,忽然人群中跳出一個斗笠客,站在街心大喝一聲:「陳子錕,拿命來!」說著便『抽』出了兩把盒子炮,左右開弓打將起來。 陳子錕做夢也沒想到土匪竟然這麼大的膽子,在風聲如此緊的情況下還敢進城行刺,拔槍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穿的是將軍服,手槍藏在軍服下面的皮槍套裡,不過以他現在的身份,也用不著親自動手了。 離陳子錕最近的是勤務兵雙喜和青鋒,兩人平日裡就互相攀比誰對大帥最忠心,今日遇到行刺,更加爭先恐後,猛撲上去以身軀去擋子彈。 頓時血『花』四濺,兩個勤務兵中彈倒地,看到親弟弟中槍,一營長陳壽眼睛都紅了,拔槍怒『射』,他是土匪出身,平時盒子炮都是機頭大開著別在腰帶上,反應時間最短,與此同時別的士兵還在拉著槍栓呢。 陳壽槍法很準,砰砰幾槍打過去,刺客身上濺起血『花』,踉蹌了兩下卻沒倒下。 陳子錕的戰馬受驚,前蹄抬起嘶鳴不已,若是馬術稍差的人就被掀下來了,他夾緊馬腹大喝一聲:「拿賊!要活的!」 眾兵蜂擁而上,刺客拔『腿』便走,城『門』口看熱鬧的老百姓們驚慌失措,沒頭蒼蠅一般『亂』竄,士兵們投鼠忌器,只能眼睜睜看著此刻消失在巷子裡。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紅『玉』一顆心怦怦『亂』跳,慌裡慌張抄近路往回走,途徑夜上海後巷的時候,忽然一隻大手將她拽到了牆根,冰冷的槍管頂住了太陽『穴』,一股濃烈的大蒜味傳來:「妮子,莫喊,我不傷你『性』命。」 紅『玉』嚇了一跳,但她畢竟是在大上海『混』過的,頗有些膽識,很快鎮定下來,身子歪過去嬌滴滴道:「阿哥,儂要錢還是要人,阿拉都給儂。」 那人喘著粗氣:「老子不要錢不要人,就想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紅『玉』斜眼一瞧,這不就是在城『門』口行刺護軍使的那個漢子麼,斗笠摘了,『露』出一顆大光頭來,濃眉大眼英氣勃勃,不過身上血淋淋的甚是恐怖。 「大哥,你中挨槍子了?」紅『玉』情不自禁去『摸』漢子的傷口。 漢子伸手阻擋,可眼前一黑,竟然癱倒在地,紅『玉』看看左右無人,便伸手去搬動那漢子,死沉死沉的竟然挪動不了半分,紅『玉』急了,脫了高跟鞋,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漢子拖進了夜上海的後『門』。 …… 陳子錕大怒,光天化日之下,土匪竟然滲透到縣城行刺自己,還有王法麼!雖然只有驚鴻一瞥,他也能認出刺客正是蓋龍泉手下最膽大包天的老十梁茂才。 陳壽說自己至少打中梁茂才兩槍,縣城四『門』禁閉,『插』上翅膀也走不了他,陳子錕深以為然,命令縣民團挨家挨戶的搜,搜不出人來就不開城『門』,原本準備開拔的部隊也回了營房,等滅了土匪再走。 雙喜和青鋒都中了槍,好在沒傷了要害,沒有生命危險,陳子錕為了獎勵他倆的忠勇行為,各賞西班牙阿斯特拉擼子一把。 民團在城裡搜了一天一夜,愣是連根『毛』都沒找出來,反而搞得很多士紳聯名到公署來告狀,說團丁擾民太甚,而且四『門』關閉,城裡居民每日便溺運不出去,城外青菜生鮮運不進來,百姓生活極受影響,勸陳子錕收回成命。 陳子錕正在猶豫,忽然一營長匆匆而來,附耳低語幾句,他心中有了計較,好言勸慰鄉紳們,說再搜兩天,若是抓不到人就開城『門』,士紳們得了許諾這才退去。 等這幫人走了,陳子錕臉『色』一變,問陳壽道:「當真是夜上海藏的人?」 陳壽信誓旦旦道:「標下不敢胡言『亂』語,剛才搜到夜上海的時候,這幫娘們神『色』不對,還說什麼這是大帥的產業,不讓弟兄們進去搜,我尋思著肯定有事,生怕打草驚蛇傷了無辜,特來稟告大帥。」 陳子錕忽地站了起來,剛要下令衛隊出動,腦子裡靈光一閃,想到了當初自己身負重傷,被鑒冰收留的往事來,夜上海那幫小娘們見多識廣,聰明伶俐,哪能被一個受傷的鄉下土匪控制住,自古美『女』愛英雄,興許是哪位姑娘動了『春』心了吧。 他靈機一動,計上心來,道:「派幾個機靈點的弟兄在夜上海附近盯著,有什麼情況立刻來報。」 陳壽依令而行,過了兩日,依然沒有搜到刺客,城裡卻已經臭氣熏天了,因為挑馬桶的農民進不了城,家家戶戶的便溺無法處理,只好傾倒在街上,士紳們再次到公署陳情,陳子錕從善如流,下令停止搜捕,打開城『門』。 陳壽又來報告,說夜上海的紅『玉』在中『藥』鋪抓了幾副『藥』,都是治外傷的。 陳子錕告訴他不要擅自行動,以免打草驚蛇,同時讓他集合弟兄們,把那兩『門』格魯森山炮也預備好。 陳壽摩拳擦掌道:「殺『雞』焉用牛刀,抓梁茂才不用大炮,我一個人就行。」 陳子錕道:「誰說我要抓梁茂才了,我讓你備炮自有主張。」 …… 夜上海,紅『玉』的臥房,昏睡了三天的梁茂才慢慢撐開了眼皮,打量著這間富麗堂皇的房間,『床』是西洋鐵架子『床』,鋪著『花』『花』綠綠的錦被掛著帳子,牆上有西洋畫和自鳴鐘,地上鋪著毯子,空氣中一股甜甜的膩膩的味道。 忽然『門』開了,梁茂才下意識的去腰間掏槍,沒『摸』到槍,卻『摸』到身上纏著的繃帶,觸手所及,疼痛無比,他這才記起自己曾經中了兩槍。 進來的是紅『玉』,她剛洗過頭,一頭秀髮濕漉漉的垂著,身上穿著水綠『色』的緞子旗袍,手裡端著一碗參湯,笑『吟』『吟』的過來坐在『床』前道:「好漢,喝點參湯補補身子。」 梁茂才警惕道:「這是哪裡?你是誰?」 紅『玉』道:「這是夜上海,我叫紅『玉』,好漢,你叫啥么子?」 梁茂才不答,掀開被子下『床』,到處找自己的槍,紅『玉』氣的叉腰問道:「儂要做啥子?」 「老子的槍呢!」梁茂才一把將紅『玉』推到牆上,掐住她的脖子『逼』問道,眼睛瞪得溜圓,甚是駭人。 紅『玉』淚『花』橫流,咳嗽道:「鬆手,我要憋死了。」 梁茂才這才鬆了手,訕訕道:「俺的槍呢?」 紅『玉』道:「你這人好沒良心,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是我幫你端屎端『尿』,包紮傷口,應付團丁搜捕,你倒好,醒了不說聲謝謝也罷了,還打人。」 梁茂才撓撓後腦勺,忽然後退一步,噗通跪下道:「俺叫梁茂才,欠你一條命,俺沒啥好報答你的,那啥,你有啥仇家麼,俺替你料理了。」 紅『玉』又吃吃笑道:「冤家,阿拉哪有什麼仇家,現在風聲還沒過去,你老老實實養傷別給阿拉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梁茂才道:「不行,我得走!山寨離不了我。」 紅『玉』拗不過他,只得道:「冤家,怕了儂了,儂先不要慌,阿拉出去探探風聲再說。」 梁茂才想了想,點頭道:「大姐,那就拜託你了。」 紅『玉』一扭腰肢:「不是喊人家妮子的麼,怎麼又成了大姐了。」 梁茂才撓著頭不說話,臉紅通通的。 紅『玉』撲哧一笑,扭著屁股出『門』去了,一下樓,一幫姑娘便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 「紅『玉』姐,伊拉醒了麼?」 「紅『玉』姐,哪能辦?這可是要犯哇。」 紅『玉』鎮定自若道:「沒事,過兩天風聲定了,送他出城就是,只要姐妹們守口如瓶,定然不會出漏子。」 有人就嘻嘻笑了:「紅『玉』姐,儂是不是看上這小子了,生龍活虎的壯漢哦,晚上借來用用好不拉?」 紅『玉』啐了一口:「瞎講八講。」臉上卻飛起兩朵紅雲來,在她十幾年皮『肉』生涯中,從未對人動過感情,這回也真是出了奇了,竟然對一個刺客這麼上心。 又過了一日,陳子錕帶著一營軍隊北上而去,城裡的風聲明顯鬆了很多,但城『門』口依然有團丁把守,進出城都要檢查。 一頂小轎來到南『門』口,守『門』團丁持槍攔住:「幹啥的,停下檢查。」 轎簾掀開,裡面坐著兩位姑娘,其中一個便是夜上海的紅『玉』。 「老總們站崗呢,我的姐妹病了,出城拜佛許願,還請您行個方便。」說著一支紙煙遞過去。 團丁接了紙煙,『色』『迷』『迷』的盯著紅『玉』的『胸』部,恨不得抓上一把,吞了吞口水道:「那不行,縣長有令,出城的要嚴查,我得看看。」 紅『玉』嬌笑道:「看就看唄,又少不了一塊『肉』。」說著將『胸』部在團丁手臂上蹭了一下。 團丁心猿意馬,哪顧得上轎子裡另外一個滿面病容的姑娘,和紅『玉』好一番糾纏後才放行。 轎子終於出了城『門』,紅『玉』心有餘悸,悄聲道:「好險。」 塗了一臉脂粉穿著『女』人衣服的梁茂才讚道:「妮子,你膽子真大。」想了想又恨恨道:「那小子敢調戲你,我差點忍不住崩了他。」 他藏在背後的手中,捏著一把機頭大張的盒子炮。 紅『玉』幽幽道:「青樓『女』子,被人輕薄是常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梁茂才臉紅脖子粗:「就不中!」 紅『玉』淒然一笑,不說話了。 轎子出城二里,在一片樹林旁停下,梁茂才已經換好了男裝,下了轎子拱手朗聲道:「紅『玉』姑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轉身便走,再不回頭,秋風吹過,蕭瑟無邊。 第十六章雪山剿匪 第五卷混戰]第十六章雪山剿匪—— 梁茂才走了,走的很爺們,很光棍,連頭都不回,但他心中卻『亂』的跟一團麻似的,翻來覆去都是紅『玉』那一聲幽幽的歎息。 從南泰縣城到大青山有六十里路,身強力壯的漢子都得走上幾個時辰,何況梁茂才身上還帶著傷,他腳步蹣跚,走的很慢,早上下過一場小雨,地上濕滑,身後的道路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五分鐘後,一個男子來到梁茂才走過的路旁,目測了一下腳印的幅度和深度,不禁冷笑道:「真是鐵打的漢子,受了傷還走的那麼急。」 大青山連綿起伏,群山環抱,「白狼」匪幫屢剿不絕,就是靠著這險峻的地形,神龍不見首尾,每次被官兵咬住都能逃脫,距離殺虎口有座山峰,蓋龍泉的大寨就紮在這裡,糧草彈『藥』囤積了不少,秣馬厲兵只為再次攻打縣城,報那一箭之仇。 這幾日大寨主蓋龍泉心神不寧,坐在白虎皮『交』椅上如坐針氈一般,因為手下老十梁茂才『私』自下山去找殺陳子錕,數日未曾歸來,派去打探情報的兄弟說南泰縣城四『門』緊閉,正在搜捕刺客,更讓大夥兒捏了一把汗。 正在心焦,忽然崗哨來報,十爺回來了,蓋龍泉大喜:「快讓他進來。」 梁茂才是被抬進來的,他身上的傷口迸裂,血流一身,要不是這小子壯的像個牛犢子,肯定就死在半路上了。 蓋龍泉最心疼老十,道:「老十,你忒不聽話了,你晌午飯吃了沒,來人吶,快拿『雞』蛋烙饃來給我兄弟壓餓。」 梁茂才道:「大哥,我沒本事,沒殺的了陳子錕,你罰我吧。」 蓋龍泉苦笑道:「軍師說了,姓陳的是武曲星下凡,咱們凡人殺不了他,你能活著回來就算不錯了。」 正說著,老八老九和軍師進來了,老九薛斌走路略微有些不得勁,這是他上回不尊山規,三刀六『洞』的後果。 軍師蘇青彥看見梁茂才,頓時驚道:「十爺,你是怎麼來的?」 梁茂才道:「我走了半路,搶了一頭小黑驢騎著來的。」 蘇青彥道:「不是問你那個,我是說縣城大肆搜捕,你如何全身而退?」 梁茂才眼神恍惚了一下,將自己行刺如何失敗,紅『玉』如何救助自己,又如何化妝將自己送出城來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蓋龍泉讚道:「這小妮倒是個奇『女』子。」 蘇青彥卻道:「不好,中計了!」 眾人大驚。 …… 此時,一個營的軍隊正在山麓展開,樹影中隱約可見閃亮的刺刀,兩『門』德國格魯森山炮搖高了炮筒子,瞄準了綠樹掩映中的「白狼」山寨,兩『挺』馬克沁重機槍也進入了戰位,封鎖了唯一的下山通道。 剿匪部隊是尾隨著梁茂才的足跡而來,陳子錕可是尋蹤覓跡的行家裡手,這一招叫做放長線釣大魚,果然沒有失手,只是苦了弟兄們手提肩扛,將重武器一路運上山麓。 陳子錕用望遠鏡觀測著山頂的敵營,自信滿滿道:「背靠懸崖,死路一條,這回肯定能全殲蓋龍泉。」 陳壽大喜:「大帥,待會兒我來打頭陣。」 陳子錕笑道:「山勢險要,易守難攻,還是讓格魯森打頭陣吧。」 山寨之中,眾兄弟茫然看著蘇青彥,只聽他道:「那夜上海乃是陳子錕開的窯子,是他家的人,再說自古有雲**無情戲子無義,那紅『玉』豈能把十爺安全放回,這定是官軍的計策,山寨即將不保,大家快走。」 梁茂才道:「軍師,你罵我行,罵紅『玉』我可跟你翻臉!」說著就要動手,卻被薛斌勸住:「老十,軍師也是為了山寨好。」 正吵嚷著,忽然一聲尖嘯傳來,大夥兒都不明白是什麼聲音,面面相覷之時,爆炸聲響起,原來那尖嘯乃是炮彈降臨前的哨音,這回大夥兒都相信了軍師的話,蓋龍泉當機立斷道:「走!」 官軍將所有的炮彈都傾瀉到了山寨中,好一座密營被炸的慘不忍睹,緊跟著機關鎗也響了,馬克沁水機槍溜溜的打了半個鐘頭,陳子錕愛惜士兵,先用強大的火力將山寨犁了一遍,這才派陳壽帶弟兄們往上攻。 陳壽帶了三十名敢死隊,配備伯克曼手提機槍和盒子炮,小心翼翼的沿著羊腸小道攻上了山寨,卻發現山寨已經空了,四處搜尋一番,未見蓋龍泉和他手下九大金剛的蹤影,這山寨一面是峭壁,一面是下山的小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陳子錕得報,帶領大隊人馬上山一看,果然如此,山寨被炸的七零八落,不過蓋龍泉的『交』椅卻安然無恙,上面的白虎皮連一個彈孔都沒有,陳子錕命人將虎皮收了,又來到峭壁前查看,只見萬丈深淵,青煙裊裊。 「罷了,窮寇莫追。」陳子錕道。 雖然沒有殲滅土匪的有生力量,但繳獲大批糧草器械以及金銀,土匪積攢多年的家當一掃而空,倒也不虛此行,陳子錕下令將金銀槍械帶走,糧草房舍付之一炬,這才撤下山去。 官軍走後很久,一個瘦小的土匪才順著籐蔓從峭壁下爬上來,四下查探一番,確認安全之後才學了幾聲鳥叫,土匪們陸陸續續從峭壁上的秘『洞』裡爬上來,望著燒成白地的山寨咬牙切齒。 兩次攻打縣城損兵折將,又歷經數次圍剿,本來上千人的桿子現在只剩下可憐巴巴的百十個人,山寨被一把火燒了,糧食也沒了,更重要的是積攢多年的金銀全丟了,蓋龍泉禁不住老淚:「日他娘親!」 …… 盤踞殺虎口一帶的「白狼」匪幫實力大減,已經無法和官軍分庭抗禮,而『交』通要道殺虎口被陳子錕派兵把守,這下蓋龍泉的財源也斷了。 陳子錕從洛陽借來的一營兵馬終於可以回去了,他倒是想留下這一營兵使喚,可是五百號弟兄吃喝拉撒每月起碼開銷五千大洋,護軍使公署的財政狀況捉襟見肘,實在養不起這麼多兵了。 一營陸軍踏上歸途,帶著陳子錕送給吳佩孚的禮物,那是一張從蓋龍泉椅子上『抽』下來的白虎皮,另外陳子錕又給他們多關了一個月的軍餉,親自送到城外,望著五百虎賁消失在曠野盡頭,陳子錕不禁感慨道:「啥時候我才能練出這樣的兵啊。」 練兵不難,南泰縣有的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只要豎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可陳子錕沒錢沒槍,拿什麼去養活這麼多兵,唯一能賺錢的鴉片還在地裡發芽呢,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鴉片開『花』結果的時候,就是他財源滾滾之時。 在龍師傅的指導下,李舉人家的幾百畝地都種上了罌粟,種這玩意比種麥子還『精』細許多,土壤要耕上好幾遍,把土坷垃都碾碎了還不夠,還得在種子裡摻上細沙,在地上覆蓋一層細細的薄土,要不然嬌嫩的罌粟種子就會被悶死在土裡。 種子撒下去十天之後,土壤裡終於鑽出了細小的綠『色』幼苗,纖弱的如同油菜苗,龍師傅讓人拉來一車車的麥秸撒在地裡,給幼苗蓋上一層保暖的被子。 「這『藥』材真金貴,不知道能賣幾個錢。」農民們嘖嘖道。 十月中旬,從北京傳來消息,直魯豫巡閱使曹錕曹老帥以五千大洋一張選票的價格買了個大總統當,一時傳為笑談,北京上海各報章無不連篇累牘的譏諷謾罵賄選醜聞,托人從省城捎來的報紙上就有阮銘川的凌厲無比的抨擊文章,陳子錕看了不禁莞爾。 還有一則新聞很有意思,除了曹錕高票當選之外,孫文、唐繼堯、岑『春』□、段祺瑞等人也獲得若干選票,這倒也不足為奇,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土匪出身的山東新編旅少將旅長孫美瑤和新任江北護軍使的陸軍少將陳子錕各自獲得了一張選票。 秋去冬來,南泰縣迎來第一場雪,一夜之間,大地銀裝素裹,積雪足有二尺厚,農民們樂開了『花』,農諺有語: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陳子錕也很高興,風調雨順,明年鴉片煙一定大豐收。 突然警訊傳來,白狼又下山了,連續掃『蕩』了幾個村落,席捲一批衣物棉被吃食而去,團丁追之不及,反而被他們打了個伏擊,損失十餘人槍。 陳子錕勃然大怒,決定親自率兵圍剿,天上洋洋灑灑下著鵝『毛』大雪,士兵們穿著泥土和草繩做的『毛』窩子鞋,扛著步槍深一腳淺一腳的踏上征程。 閻參謀長曾勸過陳子錕,說天降大雪,不利用兵,陳子錕卻說這雪擱在東北就是小雪,咱們艱苦,土匪更艱苦,要畢其功於一役,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陳子錕說的沒錯,大雪封山,大青山上的蓋龍泉桿子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缺槍少彈,沒吃沒喝,連鹽巴都不能保證供應,不得已只好冒著風險下山搶劫,不過這年頭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蓋龍泉又自稱替天行道,從不對貧苦百姓下手,搶了幾家地主,僅僅搞到十幾條被子,幾件老棉襖,三口豬兩頭牛五隻羊,幾百斤麥子而已,對上百人的桿子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帶著豬牛羊,路就走不快,蓋龍泉一幫人被陳子錕率領的第一營死死咬住,兩下裡在大雪中『交』火,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但土匪大都是短槍,官兵是長槍為主,還有一『挺』馬克沁機關鎗助陣,火力遠勝土匪,打得他們抬不起頭來。 說來大雪天難以攜帶重武器,不過這難不倒陳子錕,對此他早有安排,找木匠打了一架雪橇,把機關鎗架在上面,訓了幾條鄉下大黃狗拉著,機動能力超強。 土匪們被官兵圍在一個山坳裡,搶來的牲畜被流彈打死,被雪半埋住凍得『挺』硬,弟兄們缺衣少穿,餓得前心貼後背,手指都凍成一根根小胡蘿蔔了,就這樣依然頂著官軍的機槍還擊。 蓋龍泉看的心酸,問蘇青彥:「軍師,你看咋辦?」 蘇青彥身上裹著一『床』棉被,依然凍得瑟瑟發抖,清水鼻涕直流,他道:「大瓢把子,官軍火力太猛,咱們抗不住,只能熬到天黑再走。」 梁茂才手裡捏著幾枚黃橙橙的子彈正往槍裡壓,聽見蘇青彥的話,不禁咧嘴苦笑道:「回到山裡吃啥?要我說,和***拼了吧,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倆賺一個。」 第十七章招安 第五卷混戰]第十七章招安—— 梁茂才的話讓眾土匪心中一陣黯然,山寨毀了,回哪兒去?茫茫大青山,千山鳥飛絕,連熊瞎子都躲進『洞』裡冬眠了,難道吃風屙煙活著。 蓋龍泉道:「還是按軍師說的辦吧,天黑突圍。」 雪還在下,能見度不足十丈,官軍的機槍還在鳴叫,不過在這種天氣下只能起到威懾作用,天一擦黑,蓋龍泉就帶著弟兄們撤了,他們反穿羊皮襖,硬是在官兵的眼皮底下鑽出了包圍圈。 等陳壽帶人『摸』過來,山坳裡只剩下一堆死豬死牛的屍體,土匪們再次金蟬脫殼。 陳子錕聞報冷笑:「跑不了他們。」 南泰不比東北,這種雪『花』大如席的惡劣天氣並不是每年冬天都有,土匪們雖然逃出包圍圈,但缺乏冬季作戰經驗,根本逃不出陳子錕的手掌心。 陳子錕掃開新落下的積雪,果然發現了土匪的腳印,循著痕跡連夜追擊,追了一個時辰,雪終於停了,但天氣更冷了,連軍旗都凍得『挺』硬,士兵們苦不堪言,陳壽進言,請陳子錕下令紮營休息。 陳子錕還是那句話,咱們苦,土匪更苦,土匪能走的路,憑啥官兵就走不得,難不成你們比土匪嬌貴? 這話說的同是桿子出身的陳壽臉上發燙,爭強好勝的心上來,督促著手下緊追慢趕,冒著嚴寒又往前走了十里路,幸虧士兵們穿著樹枝茅草綁的的雪鞋,這才能在齊膝深的雪中行動自如,要不然早就衣服濕透,喪失戰鬥力了。 陳子錕身先士卒,親自在隊伍前面偵查敵蹤,天『蒙』『蒙』亮的時候,他發現雪地上的足跡有些古怪,趴下仔細查看一番,笑道:「土匪中有高人,咱們走錯路了。」 陳壽不解:「不是一直按照腳印追得麼,怎麼會錯。」 陳子錕道:「你看這腳印,前重後輕,分明是反穿雪鞋故佈疑陣,咱們上當了。」 返回去再追,終於在黎明時分攆上土匪,天剛『蒙』『蒙』亮,雙方在茫茫雪原上你追我趕,嘴裡噴著白霧般的熱氣,如同一列列小火車,槍子兒吱溜吱溜的飛著,就是傷不到人,大家都累得跟死狗似的,槍也拿不穩了。 土匪筋疲力盡,又冷又餓,再也跑不動了,爬上一座小山坡垂死頑抗,官兵仰攻幾次,死傷了幾個人無功而返,陳子錕知道士兵的『精』力已到極限,便下令休息。 「困也困死他們。」陳子錕這樣說。 官兵們出城剿匪,本來身上是帶著水壺乾糧的,如此嚴寒環境下,水壺裡的水都結冰了,饅頭也凍得跟冰坨子似的,拿刺刀都砍不動,天地蒼茫一片,想找個地方生火都難。 忽然陳壽看到遠方有炊煙裊裊升起,驚喜道:「那裡有個村子!」 附近果然有個村落,陳子錕派人前往,半買半征搞了一批吃食,又找了避風處架起篝火燒湯烤火,此時雪已經全停了,天地間一片蒼茫,北風刺骨,身上的羊皮襖跟紙一樣薄,冷的人血都要凍住了。 官兵們有熱食吃,有篝火烤,身上的衣服也厚實些,小山包上的土匪就慘多了,走了一晝夜,肚裡咕咕叫,又冷又餓,完全是在硬撐。 「弟兄們,還能撐住麼?」蓋龍泉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問大家,一夜狂奔,百十號弟兄只剩下五十多人了,其餘的不是被抓就是掉隊凍死了。 「撐得住!」八爺呲牙咧嘴道,他屁股上中了一槍,走路都困難,此時還在硬充好漢。 其餘弟兄都盯著地面不說話。 軍師蘇青彥『欲』言又止,只拿眼神示意老九薛斌。 薛斌會意,噗通跪在雪地裡:「大哥,別打了,降了吧。」 梁茂才大怒,拔出盒子炮點著薛斌的腦袋:「你個吃裡扒外的貨,要不是你,姓陳的早讓大哥料理了,哪有今天!你還想投降,那麼多弟兄不就白死了!」 蓋龍泉冷靜道:「老十,把槍收起來。」 梁茂才恨恨的將盒子炮收起,他這把是空槍,子彈早就打完了。此時山下一陣烤紅薯的香味飄來,他心有不甘道:「不要多,給我吃十個『雞』蛋烙饃,我就能殺出去!」 蓋龍泉眼睛一亮:「有辦法了。」 眾人都問什麼辦法。 「我去找姓陳的借糧。」蓋龍泉道。 眾人大驚,苦勸大瓢把子不可自尋死路,蓋龍泉卻固執已見,非要孤身前往。 「軍師,你勸勸大哥。」八爺急壞了。 蘇青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只是淡然一笑:「都到這份上,就讓大哥去吧,說不定還有一線轉機。」 …… 官兵們正在持槍警戒,忽見小山上有白旗搖晃,緊跟著一人慢騰騰下山,嘴裡喊道:「我就是白狼,我要見陳大帥。」 陳壽認識這就是蓋龍泉,勒令手下不許開槍,等他走過來譏諷道:「蓋大王,您這是投降來了?」 蓋龍泉眼一瞪:「誰說老子投降,老子找姓陳的有話說。」 陳壽雖然和蓋龍泉有過節,但此時此地也不敢擅作主張,飛報陳子錕,後方傳令過來:有請! 陳子錕的帥帳紮在避風處,裡面生著火爐,甚是暖和,他親自站在帳篷口迎接蓋龍泉,眼瞅這位聲名遠揚的匪首步履蹣跚走來,不禁暗暗歎息。 如今蓋龍泉已經沒有當初的威風,『亂』蓬蓬的鬍子上結了冰,眼睛裡佈滿血絲,身上罩著一件老羊皮襖,腳上的靴子已經破了,『亂』七八糟纏了許多布條,看起來和乞丐沒啥兩樣。 陳子錕一抱拳:「大瓢把子找兄弟有何指教?」 蓋龍泉大咧咧道:「打仗打餓了,找你借點糧食。」 陳子錕道:「好說,裡邊請。」 進了帳篷,陳子錕讓人端來一鍋熱騰騰的羊『肉』湯,幾個**的死麵餅子,還有一壺**的高粱酒,蓋龍泉啥也不說,大吃大喝起來。 陳壽帶著幾個人在帳篷外面殺氣騰騰的等著,只要陳子錕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衝進去擒住匪首蓋龍泉。 蓋龍泉為匪多年,焉能察覺不到危險,他一邊喝湯,一邊拿眼角盯著陳子錕,只要稍有異動,他藏在靴筒裡的兩把槍就要派上用場了。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著,手裡捧著一本書目不轉睛的看,毫不在意身邊坐了個危險至極的土匪頭子,蓋龍泉小時候上過『私』塾,頗認識幾個字,識得書皮上印的是《戰爭論》,作者是個洋人,叫克勞塞維茲。 等蓋龍泉酒足飯飽打起了飽嗝,陳子錕才命人抬來一筐剛出鍋的『雞』蛋烙饃,淡然道:「這是我送給大當家的糧草,讓弟兄們吃飽喝足咱們再打不遲。」 蓋龍泉暗暗歎服,在他眼中,陳子錕儼然化身為夜讀『春』秋的關二爺。 「謝了!」蓋龍泉一抱拳,扛起這筐烙饃,大步流星上了山。 等他走遠,陳壽歎息道:「大帥,放虎歸山,多好的機會可惜了。」 陳子錕笑道:「你不懂,讓弟兄們不要開槍,等他們投降。」 …… 兩個時辰之後,群匪竟然從山上下來了,一個個腰『插』雙搶不可一世的模樣,蓋龍泉中氣十足的喊道:「請陳大帥過來說話。」 陳壽氣的嘴都歪了:「一幫慫貨,『雞』蛋烙饃吃飽了這是,機槍手,準備!」 馬克沁瞄準了這幫土匪,陳子錕卻下令不許開槍,單槍匹馬一步步走了過去,陳壽生怕他吃虧,一舉手,幾十條步槍舉了起來,瞄準對方。 陳子錕毫無懼『色』,踩著積雪吱吱呀呀走過去,笑問道:「大瓢把子有啥話說。」 蓋龍泉道:「陳大帥,閒話咱就不扯了,弟兄們敬重你是條漢子,想跟你幹,你要是不答應也行,咱們也讓官軍的弟兄們見識見識殺虎口桿子的槍法。」 陳子錕哈哈大道:「我就等你這句話了。」 至此,南泰縣境內最大一股土匪被官軍招降,成為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的第二營。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贊成投降,梁茂才就沒跟著大夥兒一塊招安,而是單槍匹馬上了大青山,不過就他一個人也構不成什麼威脅了。 官軍凱旋而歸,縣城歡天喜地,新來的護軍使果然厲害,短短幾個月就肅清了境內的土匪,雖然還有零星劫道綁票的,但總體來說南泰的治安比半年前就是天壤之別。 陳子錕在醉仙居擺下酒宴為新加入的弟兄接風,酒過三巡,他站起來道:「既然大家跟了我干,那我就得把醜話說在前頭,咱們現在的番號是第七『混』成旅,可不是以往當桿子的時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擅自離隊是要做逃兵論處的。」 一陣肅然,自由散漫慣了的土匪們都不說話,心裡顯然不是很舒坦。 陳子錕又道:「不過,凡事都有個適應期,我給弟兄們三個月習慣的時間,願意幹的就接著干,不願意幹的咱們兩便,回鄉種地也行,做買賣經商也行,可有一條,你要是繼續當土匪,我就得繼續剿你!」 土匪們『陰』陽怪氣的轟然叫好,他們曾是南泰最大的桿子,蓋龍泉一聲令下,能調動全縣土匪,如今只當了個營長,和陳壽平起平坐,心裡還是有疙瘩。 陳子錕自然知道他們心中芥蒂,道:「我聽說有人罵娘,說我姓陳的才給你們一個營的編制,不厚道,這我得說道說道,我不管你以前多威風,拉來一個連的兵,就給你當連長,拉來一個團的人馬,你就是團長,能當多大官,就看你個人的本事了。」 這話一說,下面『騷』動起來,大伙都覺得陳大帥說話敞亮,做事厚道,比那些『花』『花』腸子一肚皮的官兒好相與多了。 蓋龍泉端著酒碗站起來:「大帥,有你這句話就行,我蓋龍泉保證一個月之內,給你招齊三千人馬!」 第十八章老寨主孫桂枝來投 第五卷混戰]第十八章老寨主孫桂枝來投—— 1923年的冬天,南泰縣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下了一場十年罕有的大雪,緩解了嚴重的旱情;第二件是護軍使陳子錕率兵剿滅了本縣境內最大的桿子,從此客商來往大青山殺虎口,再也不用繳買路錢了。 第三件事,也是對縣民最重要的一件事,護軍使公署招安了數千土匪,兵不血刃一舉將南泰縣的治安恢復到民國初年的水平,談起護軍使陳大人,別管是有頭有臉的鄉紳,還是平頭老百姓,無不『交』口稱讚。 蓋龍泉的威名不是吹的,他振臂一呼,全縣的土匪望風而降,這年頭當土匪大多是『逼』上梁山,迫不得已,在官軍的圍剿下生存空間越來越小,連「白狼」都降了,他們又何苦堅持,於是乎,除了一些作孽太深的慣匪之外,全縣桿子爭先恐後都來歸順,第七『混』成旅的兵力迅速擴充,達到了四千人之巨。 陳子錕犯了愁,這麼多的兵馬他根本管理不過來,充其量他就是個軍校肄業生而已,哪有管理幾千兵馬的經驗,好在有閻參謀長從旁協助,收編土匪的工作倒也有條有理。 蓋龍泉一共招攬來三千六百八十八名土匪,人數足夠編一個旅的,但成『色』就不那麼好看了,只有一半人帶槍,而且老的老,少的少,即便如此,陳子錕還是如約封蓋龍泉做了第七『混』成旅第二團的團長,蘇青彥做了第二團參謀長,桿子諸弟兄都當了營長連長,一時間縣城布店裁縫鋪和鞋匠都忙個不停,為各位長官量身定做呢子制服和大皮靴,青灰『色』的呢料都賣斷了貨,得緊急從省城調貨。 收編了這麼多的土匪,陳子錕手下兵力急劇擴充,一夜之間便有了近五千人馬,但各種問題隨之而來,首先是糧餉不足,這麼多的兵,每月光軍餉開支就要五萬,還不算軍裝被服糧食鹹菜開銷,其次是缺槍少彈,土匪們的槍械五『花』八『門』,前清的抬槍火銃,德國『毛』瑟、日本金鉤、奧地利曼利夏,光口徑就不下五種,槍械雜『亂』也就罷了,還有一多半人根本沒槍,出『操』只能扛著紅纓槍和鬼頭刀,再有就是營房缺乏,城裡根本住不下這麼多人,就算能住下也不敢他們駐紮在城裡。 營房的事情好處理,用土坯石頭在城外臨時搭建營房便是,只要能遮風擋雨避寒即可,人力是現成的,原料也『花』不了幾個錢,可軍餉糧食卻是真開不出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幾天護軍使公署的後勤處長龔梓君愁得一個頭兩個大,他是富家公子出身,雖說在省城讀了大學,肚裡頗有些墨水,但處理這樣繁雜的事務還是嚴重缺乏經驗,好在有第二團的參謀長蘇青彥從旁協助,負擔減輕了不少。 蘇青彥是秀才出身,在桿子裡不但當著軍師,還兼任糧台的職務,糧台就負責後勤這一塊,業務熟得很,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縣裡沒糧沒錢沒槍,他也沒轍。 發不出錢糧,剛歸順的土匪人心不穩,隨時都有嘩變的可能,閻肅勸陳子錕增加稅收,卻被陳子錕否決,上次籌借的款項還沒還,如何再借,民間有雲,好借好還,再借不難,此時加賦,等於自毀名聲。 陳子錕在關東當過馬賊,深知土匪的心理,不患寡而患不均才是不穩定的因素,他脫了少將軍服,換了一身粗布軍裝,腰間隨便扎一根皮帶,帶著衛隊搬到城外軍營居住,眾兵見護軍使大人和他們同甘共苦,吃糠咽菜,自然偃旗息鼓,消停多了。 1924年元旦,南泰縣城風平『浪』靜,老百姓都沒過陽曆年的傳統,只當平常日子一樣過,城外軍營初見規模,由土匪組成的第七『混』成旅官兵就駐紮在這裡,上校團長蓋龍泉用鍘刀剁了幾個害群之馬後,原本散漫的軍紀變得頗像那麼回事了。 軍營『門』口來了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老頭,往地上一坐就不起來了,哨兵來攆他,老頭卻道:「我和你們護軍使是親戚。」 哨兵不敢怠慢,急忙報告長官,副官趙『玉』峰聞訊前來,輕蔑的瞧瞧老頭,見他雖然穿的邋遢,但眼中『精』光閃爍,分明是個練家子出身,便道:「老傢伙,我們大帥連爹娘都沒有,哪來的親戚,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老頭道:「我叫孫桂枝,從山東來,我侄子和護軍使是八拜之『交』,親如兄弟,算起來我也是陳大帥的親戚了。」 趙『玉』峰見他說的有名有姓的,便回公事房把這事兒報告了,陳子錕聽了大驚,孫桂枝是孫美瑤叔叔,抱犢崮的老當家,怎麼突然駕臨南泰了?肯定有事發生,他顧不上換衣服,穿著一身二等兵的粗布軍裝就出了軍營,親自迎接孫桂枝。 「老寨主,果然是您老。」陳子錕一眼就認出孫桂枝來,急忙上前請安,孫桂枝老淚,嗚嗚說不出話來。 陳子錕道:「快把老人家攙到公事房去。」 兩個哨兵上前,跟扶爹一樣小心翼翼將孫桂枝扶到了公事房,打熱水洗臉,備飯泡茶,伺候的好好的,孫桂枝洗了臉,吃了飯,『精』神頭好多了,喝著茶水,剔著牙,道:「我果然沒看錯人,陳老大是個講究人。」 陳子錕道:「還不知老人家因何而來?」 孫桂枝道:「我是來給你送禮的。」 陳子錕見他身無長物,卻大言不慚送禮,便奇道:「此話怎講?」 孫桂枝道:「老朽項上人頭,尚且值得五千大洋,陳老大取了去,獻於兗州鎮守使帳下,便可得五千大洋。」 此言一出,陳子錕大驚失『色』,猛然站起道:「孫美瑤出事了!」 孫桂枝老淚:「半個月前,兗州鎮守使張培榮在棗莊中興煤礦俱樂部設下鴻『門』宴,先用石灰包打瞎了孫美瑤的眼睛,『亂』刀將他砍死,首級被剁下裝在汽油桶裡,四處示眾,新編旅的弟兄們繳械的繳械,逃跑的逃跑,我走的及時,才逃得一條『性』命,是我害了美瑤侄兒啊,這條老命再苟活於人世也沒啥意思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與陳老大,也不枉咱們一場相『交』。」 陳子錕目瞪口呆,孫美瑤竟然就這樣死了,距離他做下滔天大案僅有半年時間,就被政f□秘密處決了,雖然他的死早在意料之中,但想到這麼一個生龍活虎的當世梟雄慘死在石灰包下,還是有些黯然神傷。 過了許久,陳子錕才悠悠道:「人死不能復生,老寨主也不必過於自責,賣命領賞的話更是不須再說,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老的,這樣吧,你暫且住下,等風聲下去再想辦法回老家。」 孫桂枝千恩萬謝,跟著勤務兵去了,陳子錕坐在公事房裡心緒煩『亂』無比,連『抽』了幾根煙都沒定下神來,孫美瑤的下場讓他想到了自己,雖然這並沒有可比『性』,孫是毫無背景的土匪,自己是吳佩孚的嫡系,但在這個連總統都能『花』錢買的『混』『亂』年代,誰又能保證明天自己不躺在鍘刀下。 正在煩悶,忽然公事房的『門』開了,後勤處長龔梓君眉飛『色』舞進來:「護軍使,有喜事!」 「哦,你要結婚?」陳子錕道。 「不是不是,是上海來的電報,從省城轉過來的。」龔梓君呈上一個長條狀的打滿孔的電報紙,『私』人電報就是這樣,需要自己翻譯才行。 陳子錕道:「上面說的什麼?」 龔梓君道:「我翻到一半就過來了,慕經理說新買了一萬支美國造洋槍,後面內容還沒翻出來。」 陳子錕眼睛一亮:「快翻。」 「好勒。」龔梓君拿著代碼本一個字一個字的對著,終於將全文翻譯出來,原來這是『春』田洋行慕易辰發來的電報,報告稱自己和美國方面初步達成協議,以成本價——每支十美元的價格購入一萬支庫存步槍,購槍資金系從美國銀行貸款而來,事情進展迅速,急需陳子錕拍板定奪。 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要知道一支『毛』瑟步槍的價格在一百銀洋左右,而慕易辰採購的美國步槍折合成銀洋也僅僅是二十塊錢而已,比正常市價便宜好幾倍!一萬支步槍啊,足以武裝兩個師的軍隊,最重要的是這批武器不用自己出一分錢,天曉得慕易辰哪來這麼大本事。 此時此刻也顧不上考慮太多,被驚喜沖昏了頭腦的陳子錕當即道:「回信,讓慕易辰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請示,以免耽誤商機。」 「是,卑職這就去辦!」龔梓君興沖沖去了,陳子錕坐在椅子上琢磨半天才回過味來,光說是庫存美國造步槍,也沒說明是什麼型號,什麼口徑,什麼成『色』,慕易辰又是個不懂軍事的,萬一『弄』一批歐洲戰場回收的破銅爛鐵,或者南北戰爭時期的老古董,那可就虧大了。 與此同時,上海公共租界外灘路沙遜大廈一間辦公房裡,西裝革履的慕易辰筋疲力盡的躺在沙發椅上,手上拿著一份厚厚的合同,這是他幾個月來辛苦的成果,沒等到陳子錕的復電,他就已經把合同簽了,因為這麼優厚的條件實在是太難得了。 合同的標的是一萬支美國陸軍部庫存的M1917式步槍,雷明頓武裝聯盟金屬彈『藥』公司出品,口徑.30-06英吋,成『色』是全新未使用狀態。 第十九章一萬支美國步槍 第五卷混戰]第十九章一萬支美國步槍—— 茶几上擺著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慕易辰給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喝了下去,酒『精』的刺『激』讓『春』田洋行的副總經理興奮不已,而在三個月前,他還是個喝酒會臉紅的留學生而已。 這一段時間慕易辰並沒閒著,一直在刻苦鑽研國際貿易和武器裝備,好在他在聖約翰大學讀書時紮下極深的英文基礎,後來又在德國洪堡大學留學,屬於『精』通兩『門』外語的高級知識分子,不管學什麼都是事半功倍,三個月下來,雖然不能熟練『操』作步槍山炮,但談起槍械的『性』能、火炮的諸元以及白銀和美元英鎊馬克之間的匯率,絕對頭頭是道。 『春』田洋行和上海灘很多皮包公司一樣,只有一間租來的公事房和少的可憐的流動資金,甚至連『女』中畢業的打字員都請不起,全靠經理東奔西跑坑『蒙』拐騙過活,但『春』田洋行的頭一炮生意就震驚了整座沙遜大廈,甚至那些洋人大班都為之驚歎。 出手就進口一萬支步槍,對禮和洋行、太古洋行這樣的老牌洋行自然不算什麼,但對於一家成立不到半年,名不見經傳的小洋行來說,這已經是超級大買賣了,而且進口的還是中國很少見到的美國步槍,這批武器的出現,勢必對中**火市場造成一定的衝擊。 說來慕易辰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他對國際軍火『交』易做過充分的瞭解,以最暢銷的德式七九口徑步槍為例,漢陽兵工廠的價格大概在四十塊左右,德國原廠的『毛』瑟進口價在一百元左右,事實上德國工業發達,鋼材可以自給自足,不像漢陽廠那樣連槍鋼都要靠進口,在機械化大規模生產下,成本應該比國造貨更低,這也說明了軍火生意的豐厚利潤。 美國工業水平絕不遜於德國,由此推斷,美造步槍的成本應在十五美元,也就是三十銀元左右,而美國方面願意以低於成本的十美元價格出售一萬支步槍,簡直就是賠本賺吆喝。 最重要的是這批貨還不用自己掏錢,艾米麗果然起了作用,『波』士頓希爾曼銀行總裁阿巴伯內爾先生願意全額貸款,資助曾經上過《TIME》封面的陳子錕購槍。 和『春』田洋行做生意的是美國陸軍部剩餘物資管理處和斯普林費爾德兵工廠,僅僅互相發了幾十封電報就把這事兒敲定了,雖然有艾倫少校和艾米麗的助力,但慕易辰還是覺得事情進展的過於一帆風順了。 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簽了合同,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美國人打的什麼主意他很清楚,無非兩點而已,一是打開中國市場,二是推銷子彈,M1917步槍是溫徹斯特和雷明頓兵工廠為英國生產的P14步槍的改版型號,使用美式30-06子彈,除了訂購美國貨,別無他法。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早年洋人就抓住中國人貪圖小便宜的心理,白送煤油燈,高價賣煤油,賺足了大清百姓的銀子,現如今美國人也是走的這條路,不過對於資金窘迫到了極點的江北護軍使來說,太需要這批便宜的槍械了,對坎坷不斷的慕易辰來說,也太需要一次成功了。 今夜,慕易辰喝的酩酊大醉,跑到車公館樓下去喊秋凌的名字,結果被車家的僕人暴打了一頓,直接送進巡捕房,第二天李耀廷出面才把他保釋出來。 或許是慕易辰在巡捕房的監房裡酒後吐真言,或許是美國方面有人故意洩漏消息,總之『春』田洋行擁有大量低價步槍貨源的消息不脛而走,上海灘傳的沸沸揚揚,張嘯林也收到了風聲,他知道『春』田洋行是陳子錕的產業,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過了兩天,江東省城的孫督軍就得到情報,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從美國採辦了一萬支先進的雷明頓步槍!這下他可著了慌,急忙召集文武大員開會。 最近江北鬧得歡,幾股橫行多年的土匪都被招安,陳子錕的實力迅速擴展,已經遠遠超出一個旅的編制,不過孫開勤並沒放在心上,反而有些幸災樂禍,因為他知道南泰的經濟不足以供養五千大軍,招的越多,賠的越多,這幫土匪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隨時都有嘩變的可能,他正等著看陳子錕的笑話呢。 但這一萬支步槍到貨之後,形勢可就大不一樣了,有兵有槍,還怕沒有錢麼,姓陳的擴軍備戰,無非是覬覦江南,這下孫開勤可坐不住了,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更何況是個虎視眈眈的對手。 軍事會議開了一晚上,有部下揚言揮兵北上,一舉殲滅陳部,這個建議被孫開勤當場否決,陳子錕只是吳佩孚的馬前卒而已,滅了這五千人易,可洛陽的十萬直系軍隊立馬就會南下,到時候江東父老可就撐不住了。 還是夏景琦夏副官出了一招:「劫械!」 陳子錕不是從美國採購了步槍麼,這批貨物肯定要在上海碼頭卸貨,然後或水路或陸路運往江北,不管怎麼走,都要經過孫督軍掌控的地盤,到時候派人把這批槍械劫了,自然萬事大吉。 上回江北方面搞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一招,順利將一批手槍運回南泰,這次可不一樣,一萬支步槍的體積重量極大,怎麼也掩蓋不住,再有張嘯林張老闆的情報支持,絕對跑不了。 孫開勤大喜,讓夏景琦專『門』負責此事,絕不可再出紕漏。 「若是有一槍一彈運到江北,你提頭來見。」孫督軍下了死命令。 「是!」夏景琦啪的一個立正,殺氣騰騰躊躇滿志。 …… 一個月後,從舊金山來的貨輪緩緩駛入黃浦江,寒風凜冽,十六鋪碼頭上停著兩輛黑亮的雪佛蘭轎車,幾個穿呢子大衣頭戴禮帽的男子站在江邊,腳下一地煙頭,想來已經等了很久了。 『春』田洋行的當家人慕易辰和大股東李耀廷親自到碼頭接貨,望著一箱箱打著美國政f□徽記的木箱從船上抬下,兩人對視一眼,眉眼中俱是喜『色』。 隨著一萬支步槍到來的還有幾位美國客人,包括『春』田洋行名義上的總經理艾倫.金先生,還有來自斯普林費爾德兵工廠的銷售經理和『波』士頓希爾曼銀行的會計,以及一位律師。 木箱暫時被搬入租賃的太古洋行倉庫,這裡有英軍把守,非常安全,李耀廷熱情款待了美國客人們,請他們住上海灘最豪華的飯店,吃最正宗的法國菜,玩最漂亮的白俄妹子,讓這幫美國土條見識什麼叫做遠東第一大都會。 入夜,一名中國籍看更人打著梆子才倉庫前路過,看看站崗的英軍沒有注意到這邊,悄悄做了個手勢,牆上跳下來幾個黑影,扭開鐵絲潛入倉庫,撬開一口木箱,撥開裡面的填充物,是十二支包裹在油布中的長條物卡在槽子上,用匕首割開油布,一支塗著厚厚黃油的步槍赫然在目,旁邊捆綁著一把配鐵質刀鞘的刺刀。 黑影小心翼翼的依舊將槍包在油布裡背在身上,蓋上箱子,按原路返回,不巧正有一個英軍出恭路過,看見有竊賊從倉庫裡出來,急忙大聲呵斥,頓時探照燈光『射』過來,崗亭裡傳來拉槍栓的聲音,黑影見勢不妙,嗖的一聲就上了牆,動作利落的如同一隻貓。 半小時後,這把槍就送到了張公館的書房裡,坐在張嘯林對面的是一身便裝打扮的夏景琦,他撫『摸』著槍身讚歎道:「好新的槍。」 張嘯林『抽』著大雪茄吞雲吐霧:「夏副官,阿拉沒有騙儂吧,姓陳的小赤佬買了一萬條美國長槍,你們可要當心了。」 夏景琦神『色』嚴峻:「多虧張老闆通風報信,孫督軍一定會感謝您的。」 張嘯林隨意的擺擺手:「閒話一句。」 太古洋行失竊的事情傳到慕易辰耳朵裡,他大感慶幸,要不是自己未雨綢繆,和美商簽訂了附加合同,還真有些麻煩。 這批貨物在倉庫了耽擱了幾日,辦妥了海關手續後裝上吃水較淺的太古洋行江輪,經長江水路進淮江,運往南泰去了。 這次夏副官沒有再上當,情報工作做的相當『精』准,他買通了江輪上的水手,確認被搬上船的確實是步槍而非他物。 飛馬趕回省城報告,孫開勤再次召開會議商量對策,太古洋行的輪船不比中國貨船,說劫就劫,說殺就殺,動了洋人誰也吃罪不起,所以再假扮水匪有些不妥。 有人獻策說,反正這批貨是陳子錕買的,咱們何不以官方身份出面沒收違禁物資,總之不動輪船,不傷洋人便是。 孫開勤還是搖頭:「不妥,洋人的船萬萬動不得。」 夏景琦道:「大帥,我有一計,太古洋行的火輪船要在省城碼頭加煤,到時候如此這般,不用得罪英國人就能把貨物扣下。」 孫開勤大喜:「小夏,你真是個人才啊,當副官屈才了,等這事兒辦完,給你『弄』個參謀長當當。」 夏景琦喜道:「謝大帥栽培。」 第二十章美國炮艦來了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章美國炮艦來了—— 英商太古輪船公司的輪船停靠在了省城碼頭,這艘千噸級的蒸汽船運載了大批貨物和旅客,其中就包括陳子錕訂購的一萬支步槍。 上海到江東省城是太古輪船公司的固定航線之一,太古是老牌英國洋行,在中國內河各口岸都有碼頭專用泊位和倉庫,這艘輪船在省城下錨停泊,下客卸貨,但藏在底艙的八百多箱槍械卻未動,在加完燃煤之後,輪船還要繼續前往北進。 負責押運這批貨物的是『春』田洋行的副總經理慕易辰和江北來的後勤處長龔梓君,兩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輪船加煤卸貨尚需要一段時間,龔梓君熱情邀請慕易辰到自己的母校去看看。 正要下船,忽聽一陣喧嘩,然後是一聲槍響,趴在欄杆上一看,碼頭上躺著一人,白『色』水手服上鮮血淋漓,腦殼被子彈掀開半個,人已經死了。 龔梓君和慕易辰面面相覷,暗道不妙。 果然,警笛聲四起,巡警循聲而來,封鎖了碼頭,嚴禁船上人員走動,英籍船長匆匆下船,和警方進行了『交』涉一番才回來。 慕易辰急忙上前詢問什麼時候可以開船,船長說死了一個水手,案情重大,怕是要在本地逗留幾日了。 「這怎麼能行,我們急等著這批貨物呢。」龔梓君急道。 船長聳聳肩:「先生,您著急也沒用,這是輪船公司的規定,我們有義務配合地方當局查案。」 龔梓君還想爭辯,慕易辰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說也沒用。」 回到船艙,兩人商議一番,確信這是孫督軍使的計策,目的就是阻撓這批槍械運到江北,輪船在省城多停一天,危險就增加一分。 「事到如今,咱們只能一邊守住貨物,一邊給輪船公司施壓,讓他們盡快起錨開船。」龔梓君道。 慕易辰卻道:「省城方面有高人啊,咱們能想到的他們肯定也能想到,這英國人的輪船也不保險啊。」 龔梓君變『色』道:「難道他們還敢對英國人的財產動手。」 慕易辰冷笑不語。 兩人沒心思下船遊玩,就住在船上看守貨物,兩顆心忐忑不安,生怕省軍登船搶劫,到了午夜時分,忽然外面鈴聲大作,和衣而臥的慕易辰跳起來道:「不好,起火了!」 響的是船上的火警鈴,走廊裡濃煙滾滾,嗆得人出不去,兩人用茶水浸透了手帕摀住鼻子硬衝出來,看到水手們在船長的指揮下用水龍滅火,失火位置大概在輪機艙,火勢不算大,很快就被熄滅,但不幸的是機器燒壞了,在當地也無法維修,需要用駁船拖回上海才能修理。 船長當機立斷,將底艙的四十噸貨物搬到岸上,龔梓君和慕易辰苦苦相勸,船長向他們解釋說輪船公司會另外派一艘貨船來運輸這批貨物,你們完全不必擔心。 兩人有苦難言,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裝著步槍的木箱子被苦力們抬到岸上的倉庫裡。 龔梓君長歎一聲:「完了,這回是『肉』包子打狗了。」 倉庫不是屬於太古洋行的,英國人已經幫不到自己了。 兩人帶著行李下了船,搬到倉庫裡親自看管貨物,兩人半宿沒合眼,到了早上倦容滿面,鬍子拉茬,但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隊士兵包圍了倉庫,帶隊的正是夏景琦,他馬靴珵亮,軍裝筆『挺』,容光煥發,看也不看慕龔二人,走進倉庫,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拿起撬棍,親自撬開了一口木箱,從裡面拿出一支步槍來,哈哈大笑道:「辛辛苦苦,到頭來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龔梓君道:「夏副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可知道這是誰的貨物。」 夏景琦故作驚訝狀:「哎呀呀,這不是老同學龔梓君龔少爺麼,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龔梓君道:「你少套近乎,我告訴你,這是江北護軍使公署訂購的軍火,你們省軍休想染指。」 夏景琦冷笑一聲:「我當然知道這是陳護軍使買的軍火,所以才來查封,大帥有令,禁止省軍各部『私』購軍火,你們這是明知故犯,來人呀。」 眾兵大喊一聲:「有!」 「給我封了!」夏副官一聲令下,大兵們如狼似虎般撲上來,將龔梓君和慕易辰架了出去,在倉庫大鐵『門』上貼上了封條。 慕易辰凜然道:「夏副官,今天你怎麼查封我的貨,改日就得怎麼乖乖的送回來。」 夏景琦笑道:「這位就是上海來的慕經理吧,年紀不大口氣不小,你回去告訴陳子錕,這批槍械歸省軍了,孫督軍讓我給他捎個話,就倆字:謝謝。」 說完狂笑而去,倉庫『門』口留下一個排的士兵把守,龔梓君恨得牙根癢癢:「好不容易買來的軍火就便宜了這幫傢伙,真氣煞我也!」 慕易辰道:「走吧,留在這兒也沒用。」 「回哪兒去?」 「回上海。」 龔梓君納悶了:「應該回江北報告大帥才是啊。」 慕易辰道:「不必稟報大帥,他們劫得又不是咱們的貨,而是美商的貨物,自有美國人和孫開勤打官司。」 龔梓君更奇怪了:「我怎麼越來越不明白了。」 慕易辰道:「簽合同的時候我就防著這一手了,特地增加了一個附加條款,貨物在運到南泰碼頭辦理『交』割手續後才是我們的東西,在此之前依然歸美商所有。」 …… 督軍公署,孫開勤穿著狐裘領的黑緞馬褂站在後『花』園裡,地上放著一口從碼頭倉庫提來的大木箱,幾支印著US標記的美造M1917步槍已經擦拭一新,擺在面前。 孫督軍是行伍出身,早年在新軍裡當過標統,從11毫米的黑『藥』『毛』瑟槍到最新式的日本三八式都用過,但這種美式步槍還是頭一次見,他把玩著嶄新珵亮的步槍,嘖嘖連聲的誇讚著:「胡桃木的槍托真漂亮,這做工,這烤藍,沒的說,洋人的玩意就是好。」 夏副官諂媚道:「這樣的好玩意,您有整整一萬支呢。」 孫督軍故意再問一遍:「多少?」 「一萬支!都是全新沒開箱的。」夏景琦道。 孫督軍道:「那麼,這麼多的槍都是從哪兒來的。」 「回大帥,是江北姓陳那小子孝敬您老人家的,這批槍械按市價來算,起碼一百萬大洋啊。」夏景琦道。 後『花』園裡哄堂大笑,第二師的師長段海祥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我還當陳子錕是個人物呢,原來是頭蠢驢啊。」 孫開勤道:「我也高看他了,這小子不過是個二貨,衝鋒陷陣或許還有兩下子,玩腦筋,他差得遠了。」說著洋洋自得的點了點自己的大胖腦袋。 眾人一陣馬屁:「大帥英明,大帥睿智。」 孫督軍矜持的笑笑,掂掂手中步槍道:「『弄』兩發槍子兒來耍耍,我試試這槍的準頭。」 大家轟然叫好,什麼百步穿楊、李廣在世『花』容重生之類的阿諛之詞蜂擁而來。 衛士遞上一排珵亮的『毛』瑟七九子彈,孫開勤比劃了一下道:「不是這種。」 夏景琦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額上滲出了汗珠,迅速查看了木箱上的文字,道:「用的是30-06口徑的子彈。」 孫督軍到底是老行伍了,唔了一聲道:「那就是和英國人用的一樣了。」 江東陸軍的槍械很雜,英國德國日貨意大利貨都有,很快找到五發英國制式.30英吋的子彈,孫督軍熟練的拉開槍栓,用漏夾裝進子彈,嘩啦一聲推上去,沒推動,再推,子彈還是沒進槍膛,往外拉也拉不動了。 「小夏你瞅瞅咋回事。」孫督軍有些掃興,把槍拋給了夏景琦。 夏景琦折騰了半天,也沒能把卡在槍膛裡的子彈拽出來,抓殼鉤根本抓不住英式子彈的彈殼尾部。 「大帥,興許英國子彈不能用。」夏景琦放棄了努力,他是念過學堂的,知道點30和點30-06是有差異的。 「那找幾發日本六五子彈試試。」孫開勤倒不是急於試槍,而是想『弄』明白這種槍械到底自己的軍隊能不能用。 夏景琦艱難的嚥了口唾沫道:「大帥,這槍用的是七密裡六二的子彈,六五口徑和七七口徑都不能用。」 孫開勤倒也不是不學無術之人,頗懂得一些軍械常識,道:「哦,那就是和俄國水連珠的子彈一樣了。」 夏景琦硬著頭皮道:「雖然都是七密裡六二的子彈,但彈殼長度和底緣不同,還是沒法用。」 孫開勤隱隱有些惱怒了:「那你小子告訴我,哪種子彈才能用。」 夏景琦道:「美國人的槍,只能用美國人的子彈。」 「那就去買,先買他一百萬發,總不能讓這一萬支槍成了燒火棍吧。」孫開勤終於明白過了,這批槍械自己根本用不上,狂喜被沮喪所代替,眉『毛』擰了起來,聲音也嚴厲了幾分。 「是!」夏景琦趕忙立正敬禮。 段海祥有些不開眼道:「大哥,要不您使盒子炮給弟兄們見識見識槍法。」 孫開勤擺擺手:「算了,今兒沒心情。」 正『欲』散去,副官處長張鵬程來了,他察言觀『色』細緻入微,發現大帥面帶不悅之『色』,便將電報藏了起來,啥也沒提。 第二天是小年,省城家家戶戶忙著打掃衛生,祭灶王爺,備年貨,督軍公署不上班,張處長忙著給孫督軍府上採買年貨,一來二去的就把電報給忘了。 過了小年,再有六天就該過舊歷新年了,省城各機關都進入半休假狀態,電報房也歇假了,只留了一個值班員收發緊急電文,街上時不時有鞭炮聲響起,店舖裡的年貨堆到了『門』口,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督軍公署副官處,張鵬程正絞盡腦汁琢磨給督軍大人的姨太太們採購哪種品牌的胭脂水粉,忽然公事房的『門』被推開,一個軍官衝進來道:「不好了,美國炮艦打過來了!」 第二十一章美國人生氣了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一章美國人生氣了—— 張鵬程嚇得一哆嗦:「誰?誰打來了?」 那軍官是結結巴巴道:「炮艦,兩艘,掛著美國『花』旗,炮筒子那麼粗,正對著咱們省城呢。」 張鵬程也急眼了,忽地站起來道:「當真?」 軍官道:「我有幾個膽敢說瞎話,您要是不信,到江邊一看便知。」 張鵬程又問:「那你們沒去問問,美國人為啥把炮艦開過來。」 軍官一攤手:「俺們倒是想問,可不會說洋話啊。」 張鵬程忽然醒悟過來,拉開『抽』屜拿出電報,飛報孫督軍,督軍大人正在內宅和姨太太們打麻將呢,見副官處長失魂落魄的進來,略感驚奇:「鵬程,何事驚慌?」 「大帥,借一步說話。」張鵬程低聲道。 「有啥保密的,說。」孫開勤正在興頭上,哪捨得離開牌桌。 張鵬程無奈,只好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大帥,美國人的軍艦開到江心來興師問罪了。」 孫開勤臉『色』大變,對五姨太道:「小五你替我打一會。」說罷離桌到了前廳,仔細詢問張鵬程發生了何事。 張鵬程拿出電報紙說:「都是過年耽誤的,電文積壓才卑職我手上,美國『春』田洋行打電報來說,咱們扣了他們的貨,要給個說法,卑職以為美艦所來就為此事。」 孫開勤立刻道:「小夏呢,來人吶,叫夏副官過來。」 夏景琦很快趕到,看了電文詫異道:「不可能啊,『春』田洋行不過是陳子錕開的皮包公司,哪能驚動美**艦。」 孫開勤擰起眉『毛』道:「那麼你是早知此事了?」 夏景琦道:「前天確有一艘太古的貨船來省城,說要運走那批槍械,卑職答覆他們說這是違禁物資,已經被扣留,他們也沒說什麼啊。」 孫開勤道:「現如今美國炮艦已經開到家『門』口了,真要鬧下去誰也抗不住,你們趕緊去給我把事情解決了,老子還想過個安生年呢。」說罷拂袖而去。 張鵬程和夏景琦面面相覷,趕緊驅車前往碼頭,舊歷年臨近,碼頭上冷冷清清,連苦力們都回家備年貨去了,遠遠就看見兩艘炮艦耀武揚威的在江心游弋,黑『洞』『洞』的炮口高高揚起,桅桿上飄揚著『花』『花』綠綠的旗幟。 水警的船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漁民的舢板也找不到,督軍公署的官員們在碼頭上急的團團轉,沒法和美國人搭上話,怎麼解決危機啊,好在軍艦上的人用望遠鏡看到這邊的情況,便放下一艘橡皮艇,載了幾個人過來。 橡皮艇靠上棧橋,官員們一窩蜂的圍上去,點頭哈腰噓寒問暖,艇上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洋人,一個美國海軍中尉,還有倆中國人,正是龔梓君和慕易辰。 穿西裝的洋人是美國領事館的一等秘書,他板著臉用英語向督軍公署的官員們宣讀了領事館的強烈抗議和最後通牒,江東省官方沒有英語翻譯隨行,只好由慕易辰代行翻譯職責。 「美國外『交』官的意思是,貴方毫無理由的扣押了由英國輪船公司承運的美國商人的貨物,已經嚴重違反了英美和貴國簽署的內河航運協議與相關法律,而且屢經『交』涉貴方依然沒有積極解決的誠意,在此美國領事館和美國海軍表示強烈抗議,並保留採取進一步手段的權力。」 官員們慌了,對方的外『交』辭令他們很清楚,進一步手段無非就是炮艦外『交』,你不歸還我的貨物,就開炮轟你,督軍公署可就在美國人的炮口下面,真打起來,省軍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 「誤會誤會,這裡肯定有誤會。」張處長急忙打哈哈,一等秘書冷冰冰道:「英國貨船已經在你們的碼頭上停了好幾天了,電報拍了一封又一封,貴方置若罔聞,我看不出這裡有什麼誤會。」 張處長道:「這不是忙著過年嘛,再說了,我們扣押的是江北購買的違禁物資,和貴國商人無關。」 一等秘書道:「我這裡有全部商業信函和合同,足以證實這批貨物是屬於美國『春』田公司的。」 夏副官忍不住了,道:「少拿美國公司來嚇唬人,『春』田洋行的幕後老闆是陳子錕,和美國人一『毛』錢的關係也沒有,」 一等秘書有些詫異,扭頭和慕易辰低語了幾句,道:「哦,我想我明白一些了,這裡確實有些誤會存在,這批貨物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屬於美國斯普林費爾德公司所有,請注意,是美國馬薩諸塞州的斯普林費爾德,這是一家為美國政f□生產陸軍武器的兵工廠,而不是上海公共租界的斯普林費爾德洋行。」 這下大家都回過味來了,原來真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此『春』田非彼『春』田,美國人的國營兵工廠也叫這個名字,怪不得把領事館和美國海軍炮艦都驚動了。 張處長哈哈乾笑道:「果然是一場誤會,既然是美商的貨物,我們請示督軍之後歸還便是。」 夏副官道:「對對對,都是誤會,那啥,不打不相識,各位美國朋友既然來了,就稍待幾天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也好。」 一等秘書和海軍中尉商量了一下,答應了夏副官的邀請,不過他們可不是留下來喝茶的,而是要監督物資的歸還。 張處長留下夏副官應付美國人,自己飛馬回到督軍公署,向孫督軍報告此事,一萬支步槍還沒焐熱就得乖乖給人家送回去,督軍大人暴跳如雷,但又不得不認倒霉,美國人都發最後通牒了,真惹急了他們,這幫洋人可真敢開炮。 「罷了,你們去處理吧,別來煩我。」發完了脾氣,孫開勤甩甩袖子不耐煩道。 張鵬程領命去了,回到招待美國人的港務局公事房,發現氣氛不大對勁,美國客人臉『色』鐵青,比剛來時候更難看了。 「小夏,怎麼回事?」張鵬程多『精』明的人,立刻猜到是自己的手下惹怒了洋大人。 夏景琦搓著手道:「洋人不是說貨物不到南泰就不歸姓陳的麼,我說願意出兩倍的價格把這批槍買下來,再給他們每人一個點的回扣,不知咋滴洋人就怒了。」 張鵬程道:「小夏啊,你讓我怎麼說你好,洋人和咱們中國人不一樣的,他們一根筋認死理,簽了合同哪有毀約的道理,你還想賄賂他們,這不是當眾罵他們麼。」 夏景琦道:「那怎麼辦,還能讓這一萬支槍落到陳子錕手裡不成?要不這樣,咱們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把貨燒了,大不了賠錢,也不能讓軍火落到姓陳的手裡。」 看著夏副官咬牙切齒的樣子,張鵬程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小夏,家仇不能和公事『混』在一起,你這樣做是把督軍架在火上烤啊,把英國人美國人一塊兒得罪,誰有這麼大膽子。」 夏景琦歎口氣:「那就把貨物還給他們了?」 四十噸軍火還是運上了英國貨船,當然搬運費和違約金都要由督軍公署支付,太古洋行還懷疑前一艘貨船發生的謀殺案和失火都是江東方面的『陰』謀,要求支付巨額的賠償金,無盡的麻煩等待著夏副官。 當最後一箱軍火運上輪船的時候,慕易辰臉上掛著勝利的微笑,對灰頭土臉的夏景琦道:「夏副官,護軍使托我給你帶個話,三個字:不客氣。」 汽笛長鳴,輪船駛離省城碼頭,逆流而上,開始了嶄新的航程,龔梓君和慕易辰憑欄遠望,江水滔滔,『波』瀾壯闊。 「洋人一出面,孫督軍的人就嚇慫了,想想他們那個奴顏婢膝誠惶誠恐的樣子就可笑。」龔梓君笑道。 慕易辰卻長長歎了口氣:「不得不依靠外國人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對於一個中國人來說,這是何等的悲哀啊。」 太古輪船公司一直沒有開拓淮江中上游的業務,一方面是治安原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急流險灘不適合大噸位船隻通過,為了這四十噸軍火順利運抵南泰,陳子錕也是下了血本,派人把老虎灘最大的一塊暗礁給炸掉了,光是這項工程就犧牲了四個弟兄,最後還是『混』江龍派了幾個水『性』好的弟兄才辦妥。 歷經艱難險阻,江輪終於抵達南泰碼頭,可是小縣城的碼頭太過簡陋,只能停泊帆船和小噸位的蒸汽船,千噸級的貨船隻好在江心下錨,用舢板來回往岸上轉運貨物。 縣政f□徵用了幾百民夫,以螞蟻搬家的形式忙和了一整天,終於將這一萬支步槍給卸了下來,一百噸南泰特產的優質白煤被送進了輪船貨艙,護軍使公署沒錢支付運費,只好拿實物來抵,南泰白煤的質量堪比英國威爾士白煤,英商自然樂得接受。 與此同時,一批斯普林費爾德兵工廠出品的勃朗寧.30-06子彈經陸路運抵了南泰,和作為剩餘物資出售的步槍不同,這些子彈可是正兒八經『花』每千發一百美元的高價採購來的,海運到天津港口卸貨,然後走津浦路到徐州,再由陳調元派兵護送而來,一共是五十萬發。 為了感謝義兄上次贈槍,陳子錕回贈陳調元二百支M1917式步槍和一萬發子彈,後來陳調元又以每支六十大洋的「低價」從江北手上購買了一千條二手步槍,讓陳子錕賺了些價差,此乃後話。 一夜之間,江東第七『混』成旅的官兵鳥槍換炮,從舊雜槍械統一換成了嶄新的美國造,面貌為之一新。 此時,距離舊歷年還有兩天。 第二十二章第七旅成軍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二章第七旅成軍—— 民國十三年舊歷大年初三,南泰縣城外大校場上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閱兵儀式,江北護軍使麾下第七『混』成旅的三個團官兵在全縣父老面前招搖過市,出盡了風頭和洋相。 由於經費緊缺,再加上過年布料難買,新招募的官軍尚沒有軍裝穿,除了一頂綠油油的大斗笠外,大兵們依然穿著當土匪時候的服裝,平時也就罷了,校閱的時候極其刺眼,連一貫臉皮厚的前土匪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再窮也得給弟兄們『弄』一身二尺半不是?」蓋龍泉手下八爺這樣抱怨,他『弄』了個連長當,自己『花』錢置辦的軍裝馬靴,行頭很是光鮮,但連裡的弟兄們還是穿的五『花』八『門』,看起來像一群乞丐。 「大帥自有安排,等罌粟『花』開的時候,就啥都有了。」蓋龍泉信心滿滿的說,陳子錕沒瞞他,五百畝罌粟田是吸引住這幫土匪的重要罌粟,誰不知道大煙值錢啊,再熬一陣苦日子就苦盡甘來了,這時候鬧『亂』子,那是腦筋壞掉了。 老百姓們『亂』哄哄圍在校場四周,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大閱兵,雖然第七『混』成旅的弟兄們連軍裝都不整齊,步『操』也歪扭七八,但那股彪悍勁兒卻是掩飾不住的,再加上嶄新的步槍和閃亮的刺刀,更加有震懾力。 「虎賁之師啊。」某老秀才搖頭晃腦讚道。 那些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也都藉著過年的光景出來看熱鬧了,她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吃吃的笑,身上都穿著紅紅綠綠的新棉襖,引得那些大兵走著走著隊列就歪了,更引起一陣陣哄堂大笑。 夜上海的姑娘們也來看熱鬧,她們和那些鄉下『女』子可不一樣,大冷的天依然穿著旗袍,只不過在外面罩了件貂皮大衣而已,一群『艷』麗的小娘們往那裡一站,第七『混』成旅的軍官們頓時饞涎『欲』滴。 「真俊,啥時候得空進城去睡睡。」 「拉倒吧,就你那點軍餉還想睡夜上海的娘們,打茶圍都三塊錢起,過夜起碼十塊。」 「娘的,別說十塊大洋了,就是少活十年都值!」 他們在這邊肆無忌憚的議論著,紅『玉』一雙美目緊盯著隊列,希望能找到那個叫梁茂才的冤家,可是她眼睛都看『花』了也沒找到人。 興許是剿匪時被打死了吧,紅『玉』心中閃過這個不祥的念頭,頓覺一陣刺痛。 陳子錕在大年初三閱兵是有目的的,一來是增強部隊的凝聚力和自豪感,二來是向南泰百姓展示實力,讓某些居心叵測的傢伙收斂點。 校閱結束後,陳子錕召開封官授銜大會,第七『混』成旅的各位頭領匯聚在主席台下,『亂』哄哄的等待著護軍使宣佈委任狀。 主席台是座臨時搭建的土檯子,上面紮著綵棚,兩邊紅旗招展,當中一面五『色』國旗,旗桿下肅立兩名護旗手,腰掛盒子炮肩扛伯格曼,威風凜凜不可一世,那是陳子錕衛隊的兵,裝備的都是最好的傢伙。 今天陳子錕穿的很派頭,陸軍少將大禮服,雪白的帽櫻子,蔚藍的呢子禮服,金『色』的腰帶上懸掛著西洋指揮刀,馬靴珵亮,手套一塵不染,這身行頭看的土匪們眼睛裡都快冒出火來了,心說等老子有了錢說啥也得辦一身。 會議司儀是閻參謀長,他今天也是軍裝筆『挺』,佩刀鏗鏘,不過穿的是常服,遠沒有陳子錕那麼威風,看看人都到齊了,他清清嗓子站起來道:「今天是我們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成軍的日子,是咱們的大日子!」 眾頭領們不耐煩的聽著,不為所動,陳壽見不是事兒,帶頭鼓起掌來,但跟著他鼓掌的只有他的一幫嫡系,蓋龍泉那邊的人連動也不動。 蓋龍泉斜了陳壽一眼,道:「給參謀長呱唧呱唧。」 眾頭領們這才鼓掌忽哨起來,陳壽忿忿不平,無奈實力不如人,只好強忍不發。 這一幕陳子錕都看在眼裡。 「我們第七『混』成旅的職責是保境安民……」閻肅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等大家都開始打呵欠的時候才話鋒一轉:「下面請護軍使兼旅長陳少將給諸位安排職務,授予軍銜!」 一陣短暫而熱烈的掌聲後,所有人都用熱切的目光盯著陳子錕,大伙都是土匪,被朝廷詔安圖的就是陞官發財,雖然此前陳子錕也暫時任命了一些職務,但那都不是正式任命,今天才是真格的。 陳子錕站了起來,拿著一個鐵皮大喇叭道:「我姓陳的說話不喜歡玩虛的,以前收編弟兄們的時候咋說的,今天就咋整,現在我宣佈,任命陳壽為第七『混』成旅第一團中校團長。」 陳壽喜滋滋的上台接受了委任狀,這是一張白綢子,上面用『毛』筆寫著職務和軍銜,落款有陳子錕的簽名和江北護軍使的關防大印。 下面頓時聒噪起來,殺虎口的桿子們和陳壽有過節,很不滿他竟然搶了蓋老大的風頭,居然第一個任命,還當了團長。 陳子錕道:「陳團長辛苦了,自團長以下軍官,你自行安排便是,我就不『操』這個心了。」 陳壽大喜,他手下那些弟兄可都嗷嗷叫著等著呢,現在營長連長的隨便安排,還不全憑自己一句話,陳子錕不『插』手第一團的人事任免,那是對自己的信任。 緊接著,陳子錕又把蓋龍泉叫到了台上。 蓋老大的派頭可比陳壽大多了,第七『混』成旅有一半的人馬都是他忽悠來的,論威信他比陳子錕還高點,在一陣叫好聲中,蓋龍泉一邊四下拱手,一邊爽朗笑著走上檯子,沖陳子錕一抱拳:「大帥請了!」 陳子錕笑嘻嘻道:「蓋老大辛苦,現在我任命你為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第二團上校團長。」 蓋龍泉朗聲道:「謝大帥。」 他心裡很舒坦,因為雖然同是團長,但他的軍銜比陳壽高了一級,是上校,而且實力比陳壽大得多,第一團只有八百兵力,第二團卻有三千人之多,趕得上一個旅的兵力了。 正想著如何給手底下的兄弟安排座次,陳子錕又說話了:「現在請蘇青彥,薛斌上台。」 大夥兒都愣了,不是說第二團的人事任免全由蓋老大說了算麼,怎麼又把這倆人挑出來單獨任命? 蘇青彥和薛斌也頗為驚訝,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其他的,只能迎著頭皮上台聽封。 陳子錕道:「本旅長任命蘇青彥為護軍使公署參謀處長,任命薛斌為手槍營少校營長。」 蘇青彥是山寨軍師出身,腦筋靈活的很,聽了這話『精』神一振,知道陳子錕要重用自己了,趕忙給薛斌遞了個眼『色』,敬禮道:「謝大帥!」 薛斌也感動莫名,他不是傻子,手槍營顧名思義,士兵裝備的都是盒子炮和手提機槍,是直屬陳子錕指揮的獨立部隊,這說明大帥不念舊惡,而且對自己信任有加。 他當時就要跪倒,卻被陳子錕一把攙住:「黑風,軍隊裡可不興跪拜,以後你膝蓋再彎,我可要打你的軍棍。」 薛斌道:「謝大帥栽培,以後刀山火海一句話!」 站在一旁的蓋龍泉略有不悅,梁茂才走後,老九薛斌是他手下最能打的大將了,本來自己想安排他一個連長幹幹的,沒想到卻被陳子錕挖了牆角,還有蘇青彥,那是自己的軍師啊,本來已經內定為第二團的參謀長了,現在直接提到旅部去做參謀處長,這事兒總讓人不大舒坦。 陳子錕笑道:「蓋團長你可不要不捨得放人啊,蘇青彥和薛斌是我在北京的老相識了,我們是不打不成『交』,你就借給我用用吧。」 蓋龍泉想到上次薛斌為救陳子錕拿槍對著自己的事情了,心道老九對自己也不是很忠心,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呢,便笑道:「都是自家弟兄,哪來的借人之說,就是我蓋龍泉,也是大帥您的部下呢。」 陳子錕哈哈一笑,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還有幾項任命當場公佈,正式任命趙『玉』峰為副官處長,龔梓君為軍需處長,陳壽兼任軍法處長,通常大帥們開府建衙都有八大處,陳子錕也有四個處了,至於軍務、軍械、教育、『交』際這些部『門』,暫時還不需用。 如此任命還算公道,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大家也都說不出二話來,其實這都是閻肅閻參謀長幫陳子錕規劃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平衡各方力量,陳子錕是個光桿司令,兵權被兩個土匪頭子把持著,這不是刀尖上過日子麼,就得讓陳壽和蓋龍泉互相不服氣,互相制約著,陳子錕這個旅長才能當的游刃有餘。 第一團人馬雖少,但裝備重機槍和格魯森火炮,器械上佔優,而且陳壽還兼任軍法處長,權力較大;第二團人數雖多,但大多是老弱病殘,只有步槍手槍,實力和一團持平。 除了土匪編練的兩個團之外,陳子錕親自兼任第三團的團長,這個團兵力很少,只有三百人,都是由鄉下本分莊稼漢組成,實心眼,勤懇樸實,屬於戰略預備隊『性』質,還有一個獨立手槍營,歸薛斌指揮,清一『色』的盒子炮和伯格曼,充當公署衛隊,是陳子錕的殺手鑭部隊。 封官結束,大宴全軍,營房裡擺開了流水席,白面饅頭紅燒『肉』,烈『性』燒酒可勁的造,這段時間官兵們的日子可過得苦,每日除了出『操』之外就是蓋房子平整『操』場,累得跟死狗似的,連進城耍的時間都沒有,而且伙食很差,高粱面窩頭就大蔥就是一頓飯,有時候連黃醬都沒有,更別說招安時候承諾的頓頓『雞』蛋烙饃了,除了大年夜那天吃的好,像今天這樣的伙食還是頭一回。 陳子錕帶著兩位團長挨桌敬酒,喝的人仰馬翻,不亦樂乎,直到夕陽西下,酒宴才落下帷幕,望著杯盤狼藉的現場,第七『混』成旅年輕的少將旅長不禁感歎,養兵真他娘的『花』錢,一頓酒席就吃掉老子八百大洋。 第二十三章洛陽大壽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三章洛陽大壽—— 『花』費巨資維持軍隊可不是為了保境安民這麼簡單,養兵是為了搶地盤,搶地盤就可以征更多的稅,有了錢就能買軍火,招募更多的兵,打下更多的地盤,這才是一個真正的軍閥該做的事情。 但陳子錕所處的江北地域非常尷尬,東北方是義兄陳調元的地盤,西北方是恩帥吳佩孚的地盤,能用兵的方向唯有向南,也就是江南孫開勤掌控的地區,可是現在他實力還足以和孫督軍開戰,只好先拿江北的土豪們開刀了。 以往土匪肆虐之時,不少地主豪強都興建了堡壘土圍,買洋槍雇炮手,稱霸一方,陳子錕收編了蓋龍泉之後就拿這幫人下手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幾個堡子,順帶著佔據了幾個盛產白煤的礦井,荷包才算略微鼓了起來。 南泰白煤是蒸汽船上極好的燃料,省城的白煤價格每噸二十五塊錢,而挖出來的成本價才八塊錢,倒騰一把利潤很是可觀,只是水路運輸成本太大,不過這難不倒陳子錕,他把這一塊兒業務整體包給了『混』江龍,有大水匪坐鎮,煤炭生意順風順水,賺的盆滿缽滿。 轉眼就開『春』了,五百畝罌粟田里,被雨雪漚的霉朽糟爛的麥秸下長出了翠綠的嫩葉來,到了清明節的時候,開始拔結『抽』桿發育出枝杈來,此時陳子錕也踏上了北上之路。 農曆三月初七是吳『玉』帥的五十大壽,普天之下各路英豪都得去拜壽送禮,身為吳佩孚得意『門』生的陳子錕自然也不例外,他『精』心準備了一份賀禮,包括白虎皮一張,美國造像牙柄左輪槍兩把,龍泉寶劍一柄,帶著副官馬弁還有姚依蕾,浩浩『蕩』『蕩』出發了。 一路來到徐州,先行拜會了陳調元,然後一同乘坐隴海路火車抵達洛陽,此時洛陽已經高朋滿座,所有的飯店、煙館、妓院都住滿了,就連兵營也被騰出來招待賓客,兩人被招待到兵營下榻,安頓好了之後才帶著禮物到直魯豫巡閱使公署。 大帥過壽,公署裝潢的『花』團錦簇,壽堂兩側貼著的是吳佩孚最喜歡的一副對子,乃康有為所書:牧野鷹揚,百歲功名才半紀;洛陽虎視,八方風雨會中州。 負責招待各路賓客的是吳佩孚的參謀長張方嚴,看到陳子錕攜夫人前來,張參謀長連忙招呼他坐下:「你是自己人,不需那些虛禮,等大帥接見完了這撥客人就讓你進去。」 等了一會兒,從客廳出來幾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吳佩孚一身長衫馬褂笑盈盈的送出來,聽洋人說話似乎是俄語,陳子錕有些詫異,難不成蘇俄也來給『玉』帥拜壽? 送走了老『毛』子,吳佩孚冷冷看了看陳子錕,卻不搭理他,笑對陳調元道:「徐海鎮守使到了,未曾遠迎,失禮失禮。」 陳調元忙道:「『玉』帥折殺末將了。」 「請裡面說話。」吳佩孚笑容滿面把陳調元讓了進去,卻把陳子錕晾在外面,搞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陸陸續續又有好多客人來送上禮物,陳子錕也算見了一回世面,其中有廢帝溥儀御賜的御筆壽頌宇『玉』軸、純金無量佛,醇親王送的白『玉』如意、仇十洲真跡《卞洛圖》以及伊犁駿馬一匹;湖北督軍蕭耀南送的純金壽桃、一百萬響的鞭炮和一百斤重的超大號壽燭一對,陝西督軍劉震華送的魚翅席一千桌,金羅漢五百尊;湖南督軍趙恆惕送的『玉』器一箱,金條一盒,另有湘繡壽軸一對,吳佩孚見了大為欣喜,當即命人掛在壽堂上,壽軸上書: 洛陽三月『花』如錦,南極一星光燭天。 客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就是輪不到陳子錕覲見,同來的姚依蕾急了,大小姐脾氣上來要去找吳佩孚理論,卻被陳子錕勸住:「你先回去吧,我猜到是怎麼個事兒了。」 姚依蕾氣鼓鼓的回去了,陳子錕又在壽堂上枯坐兩個時辰,好在張方嚴一直照顧著他,茶水瓜子香煙管夠。 入夜時分,吳佩孚出去赴宴的時候,陳子錕依然坐在壽堂上,張方嚴勸道:「大帥,您看是不是帶小陳一起赴宴?」 吳佩孚冷哼一聲:「讓他坐著吧。」說罷拂袖而去。 這場酒喝的時間真夠長的,晚上九點鐘才回來,『玉』帥多喝了幾杯,臉膛紅彤彤的,見陳子錕依然坐在空『蕩』『蕩』的壽堂上,便道:「子錕,你過來。」 陳子錕隨著吳佩孚來到內宅書房,吳佩孚問道:「你知道自己錯在何處麼?」 「卑職不知道。」陳子錕答道。 吳佩孚一拍桌子:「不知道就去想,外面跪著去!」 陳子錕也不含糊,來到書房前的空地上,撲通一聲就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天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剛過清明,雨水還是頗有涼意的,很快就打濕了頭髮和軍裝,整個人澆的如同落湯『雞』,吳佩孚敞著書房的『門』,亮著檯燈在屋裡讀『春』秋,看也不看外面。 張方嚴看見這一幕,趕緊報告吳佩孚的夫人張佩蘭。 夫人聞報,來到書房一看,立刻責備吳佩孚:「怎麼讓子錕跪在雨地裡?」 吳佩孚道:「我是讓他好好反省。」 張佩蘭見丈夫固執,只得撐起一把油紙傘款款來到院子裡,幫陳子錕遮擋雨滴,好言勸道:「子錕,快給『玉』帥認個錯。」 陳子錕梗著脖子道:「我沒錯。」 張佩蘭歎道:「這爺倆一個倔脾氣。」 吳佩孚暴跳如雷:「讓他跪著,在江北種了幾百畝鴉片,還敢說自己沒錯!」 陳子錕道:「卑職是不得已為之,南泰貧瘠,民不聊生,收編土匪五千,張張都是要吃飯的嘴,陸軍部不給錢,孫督軍不發餉,卑職又不忍心盤剝黎民百姓,只好自謀生路,不種鴉片,實無活路!」 吳佩孚怒氣稍減,道:「你上來說話。」 陳子錕膝行上堂,渾身上下水淋淋的,冷的直哆嗦,看的張佩蘭心疼不已,趕忙安排下人燒薑湯去了。 吳佩孚道:「這麼說,江北匪患已經平了?」 陳子錕早已打好了腹稿,將自己入駐江北以來的所作所為娓娓道來,如何對付劣紳,如何懲治省軍『亂』兵,如何貸款購槍,如何招安土匪,聽的吳佩孚大為感慨:「不易啊,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種鴉片啊。」 「『玉』帥,鴉片氾濫,我不種也有別人種,何況我只是種鴉片而已,轄區內嚴禁吸食,這些鴉片煙將來會通過上海運往法國,讓那些外國人消受,不禍害咱們中國人。」 這話略有牽強,但吳佩孚卻當了真,點點頭道:「用心良苦,為難你了,當初派你去江北也是歷練,看來你做的還算不錯,不枉我一番苦心,但你經常劍走偏鋒,長此以往並非好事,你要知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啊。」 陳子錕道:「謹遵『玉』帥教誨。」 吳佩孚道:「江北護軍使雖然名義上歸江東督軍管轄,其實是獨立單位,這樣吧,我寫一封手令,你到北京去領軍餉器械,這樣總比你種鴉片強的多。」 「謝『玉』帥!」陳子錕感『激』涕零。 氣氛緩和了,陳子錕便獻上了壽禮,白虎皮是從土匪山寨繳獲的,左輪手槍是美國兵工廠定做的,龍泉寶劍是從民間高價買來的,雖然不算特別貴重,但也算別出心裁了,吳佩孚相當滿意,尤其對那張白虎皮讚賞有加,拿著虎舌做的刷子捋著虎『毛』,頻頻點頭。 陳子錕套近乎道:「『玉』帥五十大壽,連俄國人和清帝都來恭賀,可見您威名如日中天啊。」 吳佩孚冷哼一聲道:「蘇俄孤立於世界,急缺盟友才來找走『門』子,老『毛』子信得過,母豬都能上樹,溥儀送禮,那是以為去年有些腦子壞掉的國會議員要把紫禁城三大殿拆了建國會大樓,被我一封電報壓了下去,愛新覺羅爺倆還情來的。」 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張佩蘭端著薑湯進來,發現這爺倆已經談笑風生了,無可奈何的笑了。 …… 吳『玉』帥的五十大壽驚動了整個中國,熱熱鬧鬧的辦了半拉月才消停,陳子錕辭別大帥,帶著夫人和隨從走京漢路直接進京去了。 這回在車站迎接的是姚啟楨夫『婦』,姚太太看到消瘦了許多的『女』兒從車上下來,頓時眼淚汪汪:「乖『女』兒你可受苦了。」 姚依蕾也哭了:「媽~~~」撲到母親懷裡抹起了眼淚,姚啟楨也摘下金絲眼鏡,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回到公館,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姚依蕾喜笑顏開,當場就拆了包裝吃起來,還一個勁的誇讚:「嗯,好吃,是這個味!」聽的姚太太再次傷心落淚,『女』兒以前可是個挑食的主兒,在南泰住了半年多,把孩子都餓成啥樣了。 「蕾蕾,這次來了就不走了吧?」姚太太問道。 「不走了,鄉下實在沒趣,沒自來水,沒電燈,沒『抽』水馬桶,沒地方看電影,街上連洋車都沒有,可把我憋死了。」姚依蕾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又彈了兩下:「連沙發也沒有。」 姚啟楨道:「子錕,這次進京有什麼打算?」 陳子錕道:「先把婚禮給辦了,然後還有幾件大事要處理,少不得要請岳父大人出馬。」 姚啟楨坐在單人沙發上,給煙斗填滿了煙絲,點燃了美美『抽』了一口,翹起二郎『腿』道:「婚禮自然是要辦的,我們姚家在京津怎麼說也是有頭臉的人,怎麼能悄沒聲息的就把『女』兒送人了呢,至於你的那幾件大事,說說看,或許我能幫得上。」 當初姚依蕾和西園尾雄婚事告吹,鬧得滿城風雨,為了平息風言風語,姚啟楨夫『婦』才忍痛讓『女』兒跟陳子錕去了南泰,如今風聲已經過去,姚啟楨在『交』通銀行也算站穩了腳跟,所以說話底氣比以往足了不少。 陳子錕開『門』見山道:「有岳父這句話就太好了,我想修一條鐵路。」 姚啟楨一口煙嗆在肺裡,咳嗽幾聲道:「你說什麼,修鐵路?!」 第二十四章組團討餉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四章組團討餉—— 難怪姚啟楨震驚,修鐵路可不是一般人『弄』得來的事情,那是李鴻章、張之『洞』級別的朝廷大佬考慮的問題,自家『毛』腳『女』婿『乳』臭未干就提出要修鐵路,著實讓『交』通銀行的副總裁大跌眼鏡。 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擺出一副老丈人的派頭訓斥道:「你知道修鐵路要『花』費多少銀子麼,設計勘察,丈量土地,修橋開山,鐵軌要進口,機車要進口,就連道釘和電線上的瓷壺都要進口,你開口閉口修鐵路,我問你,你算過這些賬麼?」 陳子錕老老實實答道:「沒算過,不過該『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這點我有心理準備。」 姚啟楨道:「不知天高地厚,你做你的護軍使就是了,即便能籌到巨資,修鐵路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見成效了,如今時局不穩,誰知道投了幾百萬會不會打水漂。」 陳子錕道:「時局再不穩,能有清末民初的時候『亂』?那時候開建的鐵路,現在不都繼續下來了,再說我要修建的這段鐵路也不算很長,耗資不會太大,修成以後可以利國利民,改善『交』通,拉動經濟,前景廣闊啊。」 姚啟楨還是搖頭:「你太幼稚了,修鐵路絕非你想的那麼簡單。」 話不投機半句多,翁婿倆也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爭論下去,轉而談起婚禮的安排,姚啟楨表示要大『操』大辦一場,起碼在聲勢上要壓過當年陸小曼嫁王庚的那場婚禮,陳子錕卻說留京時間有限,在報紙上登個結婚聲明就行了。 姚啟楨頓時不悅,姚太太也說嫁『女』兒豈能草率,子錕你就在北京多逗留一段時間便是,你不正要跑修鐵路的事情麼,正好趁這段日子跑跑流程再貸點款什麼的,婚禮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我們姚家就『操』持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子錕只得同意,然後就是馬不停蹄的拜訪老朋友們,紫光車廠還是老樣子,熊希齡依然賦閒在家,糞王於德順還繼續著他的拉糞事業,李俊卿和趙家勇也還是老樣子,整天出沒於戲院賭場八大胡同,裹著悠哉的小日子,陳子錕很分明的感覺到,他和他們的生活節奏和軌跡已經全然不同了。 除了會見老朋友之外,陳子錕又去陸軍部討要軍餉槍械彈『藥』,卻被告知陸軍部分文沒有,要錢只有到財政部去討,於是陳子錕又被踢到了財政部,財政部總長王克敏虛與委蛇一番,讓他去找大總統要餉。 陳子錕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去新華宮拜見曹錕曹大總統,他知道自己官職微末,這趟肯定也是白跑一趟,哪知道到了總統府遞上名片,『侍』從官竟然相當重視,客客氣氣的問他是不是去年孤身潛入抱犢崮解救人質的那個陳子錕。 回答自然是肯定的,原來陳子錕的名頭在京城軍界還是響噹噹的,『侍』從官報告大總統,曹錕知道陳子錕是吳佩孚的愛將,當即召見了他。 這是陳子錕第二次被總統召見,上次還是徐世昌當政時期,他在曹錕面前應對自如,談吐不俗,大總統頗為欣賞,道:「你幹的不錯,回頭去找小李子要錢吧。」 陳子錕正要表示感謝,忽然公事房的『門』被推開,一個及其魁梧雄壯的大漢闖了進來,身上竟然穿的二等兵的灰布軍裝,連領章都沒戴,正是和陳子錕有過一面之緣的陸軍檢閱使馮『玉』祥。 「煥章,你這是做什麼?」曹錕聞言問道,看來對馮『玉』祥這種無理行徑已經習慣了。 馮『玉』祥氣勢洶洶道:「總統府衛隊打了我的兵,總統知不知道,總統若是知而不辦就是護短,若是不知,就是被小人『蒙』蔽!」 聽了這話,本來慈眉善目的曹錕瞪起了眼睛,曹老帥雖然以敦厚聞名,但到底是老年行伍,又是民國大總統,相當於過去的皇帝了,天子之怒還是很有威嚴的。 「煥章,總統府衛隊把士兵打了,你為何不去追究徹查肇事的不良分子,我是總統,這種小事也要我來處理麼,我幾時對你們說過要維護總統府衛隊了!」 馮『玉』祥一時語塞,氣焰大減,道:「煥章是總統的部下,就像是總統的孩子一樣,被人欺負了總要找爹出頭的,剛才言語過『激』了一些,還請大總統原諒。」 曹錕也和緩了語氣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辦吧。」 馮『玉』祥卻賴著不走,拿眼睛看著陳子錕。 曹錕道:「煥章你還有別的事麼?」 「大總統,我部缺糧,士兵每天只能喝稀粥,還請大總統接濟。」馮『玉』祥倒也爽快,直接張口要錢。 曹錕皺眉道:「要多少?」 「五萬塊就能緩過這口氣。」 「好吧,你去找李彥青,就說我說的,支五萬塊。」 「謝大總統。」馮『玉』祥敬了個禮出去了。 曹錕的心情被攪壞,也沒心思再和陳子錕說話,勉勵了幾句就打發他出去了。 陳子錕出了大總統的公事房,卻看到馮『玉』祥在等自己,這位陸軍檢閱使在總統面前一副大老粗樣子,在陳子錕面前卻是溫文爾雅的儒將風采。 「子錕老弟,別來無恙啊。」馮『玉』祥笑呵呵的問道,他個頭接近一米九,比陳子錕還高一些,一身粗布軍裝,兩撇濃密的八字鬍,倒也真有些老大哥的風采。 陳子錕見馮『玉』祥還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非常感動,敬禮道:「檢閱使,我還好,您怎麼樣?」 馮『玉』祥哈哈大笑:「我也好得很,就是弟兄們不好,整天餓肚子,當兵的吃不飽飯怎麼去打敵人,對了,你到新華宮來做什麼?」 陳子錕愁眉苦臉道:「我也是來要餉的。」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走,咱們一道去找李彥青要錢。」馮『玉』祥拉著陳子錕大踏步的出了新華宮,『門』口停著一輛汽車,一個腰胯盒子炮的軍官看見馮『玉』祥過來,趕忙拉開車『門』敬禮。 陳子錕看見他,不禁驚道:「王棟樑,怎麼是你?」 這名掛著少尉肩章的軍官正是紫光車廠的前車伕王棟樑,他也認識了陳子錕,一併腳跟答道:「報告長官,我現在是檢閱使的護兵。」 陳子錕見他雙目炯炯,威風凜凜,頓時笑道:「都是少尉了,有出息,不錯!」 兩位將軍上了車,直奔李彥青的寓所而去,這是一座前清貝勒的大宅子,奢華氣派,『門』前停了一長溜的汽車,馮『玉』祥和陳子錕下車進『門』,管家嗖的一聲從『門』房裡竄出來擋駕道:「二位,真不湊巧,六爺不在府上。」 馮『玉』祥道:「少來這套,李彥青就在府裡。」說著直接往裡走,陳子錕也跟著他往裡闖。 管家身材矮小,哪擋得住兩個彪形大漢,府裡的護兵倒是有不少,可他們都知道馮『玉』祥的厲害,老馮雖然不敢對六爺怎麼樣,但『弄』死他們還是小菜一碟,所以只聽人咋呼,不見人王前湊。 兩人就這樣直接闖進了內宅,李彥青果然在府裡,正和一幫衣著光鮮的男『女』打麻將呢,看見馮『玉』祥和陳子錕進來,他連頭都沒扭過來,依然談笑風生,『摸』牌出牌,時不時還『抽』上兩口水煙。 馮『玉』祥道:「六爺,大總統說請你支五萬塊款子給我們急用。」 李彥青打出一張九餅,道:「大總統沒打電話過來啊,我不知道這個事兒。」 馮『玉』祥道:「就是剛才說的,大總統的口諭,六爺,這事兒我能騙您麼?」 李彥青道:「檢閱使的話自然是真的,可是最近我這兒款子也緊啊,要不這樣,你先回去,等賬上有了錢我再找你。」又對陳子錕道:「這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是?」 陳子錕道:「六爺,我是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吳『玉』帥的麾下。」 李彥青斜著眼瞟了他幾眼:「『玉』帥的人?不像啊,我不記得有江北護軍使這個職位,啥時候上任的,怎麼沒通知我?」 陳子錕氣壞了,心說我堂堂陸軍少將上任還要向你通稟麼,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笑道:「六爺,我是去年六月上任的,編製是一個旅,到現在沒領過軍餉。」 李彥青『揉』著太陽『穴』想了好一陣,忽然道:「我記起來了,你和李俊卿是朋友。」 「六爺好記『性』。」陳子錕道,心中一陣釋然,看來自己這份錢有希望了。 「這樣吧,你也先回去,等有了錢我派人通知你。」李彥青繼續打牌了,旁邊管家拉長腔道:「送客~~~~」 陳子錕和馮『玉』祥面面相覷,正要離去,忽然外面進來一人,瓜皮帽緞子馬褂,衣冠楚楚笑容滿面,看起來就像是琉璃廠做買賣的掌櫃。 「祁掌櫃,這回帶的什麼好玩意,讓六爺我開開眼。」李彥青道。 祁掌櫃道:「六爺您別寒磣我了,我這點家底子您還不知道,不過今兒我還真帶著好玩意了,是從宮裡倒騰出來了,您給長長眼,看能值多少。」 說著拿出一個錦盒來,小心翼翼打開,裡面包著一層黃綢子,解開之後,一隻玲瓏剔透的翡翠雕成的狗來。 李彥青眼睛一亮,將翠狗捧在手裡把玩著,讚不絕口:「果然是好玩意!」 祁掌櫃道:「知道六爺屬狗,特地『弄』來的,可『花』了我不少銀子。」 李彥青道:「你小子真有一套,開個價吧。」 祁掌櫃道:「六爺面前我不敢『亂』開價,十五萬大洋您看怎麼樣?」 一旁站著的陳子錕和馮『玉』祥對視一眼,俱感驚愕,一隻翠狗竟然如此值錢,頂的上一旅軍隊大半年的開銷了。 李彥青眉頭都不皺一下,笑道:「你小子想發洋財啊,這狗雖好,不值這個價,十萬塊賣不賣?」 祁掌櫃面『露』難『色』:「六爺,我是真沒賺您的錢,您也知道,現如今宮裡的東西是倒騰一件少一件了,就為給您淘這只翠狗可『花』了我大功夫了,您不看功勞看苦勞,好歹多打發我一點。」 李彥青哈哈大笑,讓會計開了一張支票過來,從懷裡掏出一方印信,呵了口氣在支票上蓋了章,遞給祁掌櫃道:「十二萬拿去。」 祁掌櫃捧著支票千恩萬謝,喜滋滋的去了,李彥青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道:「不早了,今晚上到哪裡去吃?」 管家道:「來請六爺的大員可不少,光帖子就一大摞。」 李彥青道:「都拿來。」 管家捧來帖子,李彥青隨手『抽』出一張展開道:「今兒去王克敏家喝酒。」 管家笑道:「六爺您這帖子挑的真準,可巧了,剛才王總長還打電話來邀呢。」 李彥青看看帖子的內容,再看看牆角的西洋座鐘,道:「喲,都遲到半個鐘頭了,讓大傢伙等著我可不好,備車趕緊去。」說著站了起來,吸了一口涼氣道:「這兩圈牌打得真久,憋了我一大泡『尿』,把痰盂拿來。」 管家顛顛的端了個痰盂過來,跪在地上捧著,李彥青也不避諱站在一旁的陳子錕和馮『玉』祥,當眾解開『褲』子就『尿』了起來。 第二十五章結婚啟事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五章結婚啟事—— 黃澄澄的『尿』液衝擊著白瓷痰盂,李彥青閉著眼睛,舒暢無比的搖頭晃腦,管家諂媚道:「六爺最近肝火有些旺,得多吃點清火的東西。」 李彥青點點頭,抖了抖,心滿意足道:「還是你小子孝順,車備好了麼?」 管家道:「車已經點著火了,就在二『門』口侯著六爺呢。」 「走。」李彥青提好綢『褲』,正眼也不看陳子錕和馮『玉』祥,大搖大擺的出去了。 陳子錕臉『色』鐵青,要換他五年前的脾氣,早就拔槍了,現如今好歹也是一方大員,有些城府了,不過依然被李彥青的囂張氣的不輕。 馮『玉』祥啥也沒說,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大踏步的出去了。 兩人出了李府,才覺得空氣一新,天上繁星點點,不知不覺已經在李彥青耗了這麼久,馮『玉』祥道:「老弟沒吃飯吧,不如跟我回南苑吃晚飯去。」 陳子錕見對方如此熱情,欣然答允,兩人上了汽車,想起剛才的事情,陳子錕咬牙切齒道:「姓李的哪天落到我手上,非斃了他不可。」 馮『玉』祥笑道:「這話你可不是第一個說的。」 陳子錕奇道:「難道要槍斃李彥青的人這麼多?」 馮『玉』祥道:「京漢鐵路護路使胡景翼有一次找李彥青領餉,李讓他先開收條,錢隨後就送到,老胡『性』子直,就真給他開了收條,結果等了半拉月不見錢,找李彥青一問,李說錢不是給過你了麼,收條都開好了,事情鬧到大總統那裡去,還不是糊塗官司,最後老胡自認倒霉算了,他就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陳子錕感慨道:「李彥青如此跋扈,非大總統之福啊。」 馮『玉』祥冷笑不語。 很快抵達南苑兵營,馮『玉』祥治軍嚴謹,從兵營的整潔程度就可見一斑,轅『門』崗哨雖然『精』瘦,但腰桿筆『挺』,如同一根標槍般豎在那裡,見了檢閱使的汽車來到,非但不升起欄杆放行,反而攔下盤纏,一絲不苟的檢查了證件才敬禮放行。 「馮將軍治軍頗有周亞夫遺風啊。」陳子錕讚道。 馮『玉』祥爽朗一笑:「老弟,咱們弟兄之間可不興拍馬屁哦。」 檢閱使的住所就設在兵營內,正對著一間小教堂,家裡陳設簡單,樸素之極,一個溫婉『女』子在『門』口迎接馮『玉』祥,接過他的帽子和軍刀掛好,馮『玉』祥道:「介紹一下,這是內子李德全,這位是江北護軍使陳子錕陳老弟,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陳子錕心說這位老馮真是豪爽,見面不過幾個時辰咋就成了自己人了,不過這種『性』格很對他的脾氣。 李德全早就準備好了晚飯,只等馮『玉』祥回家便可開飯,此時多了一位客人,也不過多加一雙筷子而已,桌上飯菜很簡單,素炒豆腐、蔥『花』『雞』蛋、『肉』片白菜、饅頭小米粥。 「陳將軍,真是對不起,不知道家裡來客,也沒預備什麼。」李德全滿懷歉意道,一雙眼睛亮晶晶,神態氣質和陳子錕常見的那些官太太截然不同。 「不礙事,我就喜歡這一口。」陳子錕落了座。 馮『玉』祥的三個孩子也上了桌,一家人在開飯前劃著十字唸唸有詞,感謝上帝恩賜飯食,阿『門』。 陳子錕一愣,沒想到馮『玉』祥竟然是個基督徒,不過想到軍營裡建有教堂也就是釋然了。 開始吃飯,李德全道:「今天又有三個士兵出『操』的時候暈倒了。」 馮『玉』祥道:「怎麼回事,送醫了麼?」 李德全歎口氣道:「醫生說是低血糖,還不就是餓得,可憐這些年輕的士兵,本來就在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高強度的訓練,卻連高粱面窩頭都吃不飽。」 馮『玉』祥面『色』沉重,把碗一推道:「不吃了,家裡還有多少錢,拿出了給士兵買『雞』蛋補充營養。」 李德全苦笑道:「首飾都當光了,要不把冬天的棉襖拿去當了吧。」 馮『玉』祥搖搖頭:「算了,還是我想辦法吧,陳老弟,你吃啊,你怎麼不吃了?」 陳子錕哪有胃口吃得下,馮部的窘迫狀況遠比自己要嚴峻的多,設身處地的想想,頗為心酸。 晚飯草草結束,馮『玉』祥領陳子錕夜觀軍營,走馬觀『花』的參觀了一遍,才派車將他送回城內。 …… 次日,陳子錕去拜會了李俊卿,把討餉的事兒一說,李俊卿也犯難:「錕子,這事兒說好辦也好辦,說難辦也難辦,就看你怎麼辦了。」 陳子錕道:「我糊塗了,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俊卿道:「六爺的為人我是清楚的,想從他那討到便宜是白日做夢,就算是大總統點頭用印的事情,他該不給照樣不給,除非你給他上點好處。」 陳子錕道:「尺寸應該多大呢?」 李俊卿道:「這個就不一定了,你要是光送錢的話,起碼得十萬,要不然根本拿不出手,要是送點稀奇古怪的玩意,說不定『花』錢少效果還好。」 陳子錕道:「那我就沒轍了,誰他媽知道李彥青喜歡什麼啊。」 李俊卿道:「這樣吧,六爺是屬狗的,在這方面打主意,你人不在京城,古玩字畫『玉』器什麼的都不太懂行市,我幫你留意著點,保證給你辦妥,你看怎麼樣?」 陳子錕喜笑顏開:「那就多謝你了。」 「咱們兄弟還這麼客氣,外了,我的命都是錕子你給的,辦這點小事算什麼?」李俊卿道。 內室裡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道:「李爺,三缺一,就等你了。」 李俊卿眉頭一皺,呵斥道:「沒看我這兒正待客麼。」 少年瞟了陳子錕一眼,頗有不屑之『色』,撅著嘴回去了。 陳子錕急忙起身:「你忙吧,我還有事去『交』通部。」 「有空常來坐坐,你來一次北京不容易。」李俊卿親自把他送到大『門』口,看汽車遠去才長歎一口氣,進『門』去了。 陳子錕真的去了『交』通部,拜會『交』通總長吳毓麟,吳總長和陳子錕是老相識了,臨城大劫案中陳子錕的表現給吳總長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曾想把他調到『交』通部來任職,此時見他來訪,自然熱情招待。 吳毓麟是天津水師學堂畢業,後曾留學德國學習造船,擔任過北洋鐵工廠廠長,津浦鐵路總辦等職,是個技術型官僚,他聽了陳子錕關於修建鐵路作為連結隴海津浦的副線計劃後,開『門』見山的告訴他,只要外國資本不參與,民間修建鐵路,政f□樂見其成,是不會反對的。 陳子錕大喜,但吳毓麟又說,政f□雖然不反對,但也沒有財力支持,如果你能籌到款子,『交』通部可以派一些技術人員幫助測量勘探。 回到家裡把這事兒一說,岳父大人嗤之以鼻:「吳毓麟這話和沒說一樣,軍閥割據各自為政,『交』通部管得了誰,只要有錢,什麼事辦不成,英國德國美國日本的工程師隨便聘,還稀罕他派。」 這話聽著就不舒坦,但又不得不承認前任『交』通次長說的是實話,這年頭,槍桿子和袁大頭才是最重要的。 陳子錕低著頭猛『抽』煙,姚啟楨翹著二郎『腿』繼續教訓『女』婿,聽的他頭大,正在不堪忍受之際,姚太太和姚依蕾逛街購物歸來,大包小包滿滿一車,全是結婚的東西,姚太太喜滋滋的說:「日子已經請人定下了,考慮到子錕太忙,就這個月辦,到時候把六國飯店包下來,讓北京人見識咱們姚家的氣派。」 陳子錕眼睛一亮,結婚就能收禮金,以姚家的背景和自己的『交』際圈子,肯定能收一筆不菲的禮金,到時候用這個錢去打點李彥青,小錢換大錢,軍費不就有著落了麼。 說辦就辦,陳子錕當即攜姚依蕾前往京報社去找阮銘川,昔日懵懂的小記者如今已經是京報的金牌編輯兼記者了,戴著眼鏡叼著大煙斗,白襯衣外面裹著西裝背心,派頭十足的正在訓斥手下記者。 「稿子不能這樣寫,溫吞水的文章誰要看,就得放開了罵才行。」阮銘川唾沫星子橫飛,一轉臉看到陳子錕夫『婦』,趕忙斥退了小記者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濃茶,一邊將煙灰缸裡堆積如山的煙蒂往垃圾桶裡倒,一邊招呼道:「坐,喝茶麼?」 姚依蕾看了看他滿是茶蛌漱j茶杯,趕緊搖搖頭,陳子錕道:「阮記者,我們來是要找你刊登結婚啟事的。」 阮銘川剛擦著火柴,聽了這話連煙都忘了點,驚道:「你倆民國八年不就搞在一起了麼,怎麼現在才結婚。」 什麼叫搞在一起啊,這話真難聽,姚依蕾很不高興,將頭扭到了一邊。 「哦,想起來了,其中還有不少故事,恭喜恭喜,二位終於修成正果,這樣吧,本來結婚啟事都是豆腐塊大的地方,作為賀禮,我給二位一個整版,怎麼樣!絕對轟動全北京,」阮銘川到底是娛記出身,辦這種事兒游刃有餘。 姚依蕾轉怒為喜,京報可是北京的大報紙,銷量極廣,口碑很好,這位阮記者一張口就是整版的廣告位,這氣派絕對威震北京。 陳子錕道:「那就多謝你了。」 「客氣什麼,我有今天還不全靠你,對了,你還記得去年曹錕賄選總統的時候,你得了一票麼?」阮銘川思維發散的很,轉瞬就跳到另外一個話題去了。 陳子錕道:「是聽說有這麼回事,不過我在江北,消息閉塞,具體情況不太清楚。」 阮銘川一拍大『腿』:「你和孫美瑤是本屆選舉最大的黑馬,孫美瑤那一票純粹是惡作劇,你那一票可是真的,你猜是誰投的?」 第二十六章京城第一婚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六章京城第一婚—— 陳子錕想了一會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我們江東省籍的議員龔稼祥投的。」 阮銘川伸出大拇指讚道:「猜對了,這位銀行總裁對你可是讚譽有加,可見老兄在江北干的有聲有『色』啊。」 正說著,一個穿黑『色』馬褂戴眼鏡的中年人倒背著手進來,阮銘川立刻站起來招呼道:「我來引見,這位是我們報社的社長邵飄萍先生,這位就是陳子錕賢伉儷。」 中年人道:「哎呀呀,原來是陳將軍,我是久聞其名未見其人,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啊,將軍果然英武,夫人更是貌美如『花』,真乃一對璧人。」 阮銘川道:「社長,陳將軍是來刊登結婚啟事的。」 邵飄萍道:「哎呀呀,更更得恭喜了,小阮,廣告費給打九五折。」 姚依蕾瞟了一眼阮銘川,意思說你們社長就這點氣魄? 「社長,我來安排就好,那啥,小王剛才找您呢。」阮銘川略顯尷尬,趕緊把邵飄萍打發走,解釋道:「社長吝嗇鬼,你們別介意,廣告費多少都算我的。」 …… 阮銘川沒有吹牛,《京報》上果然刊登了陳子錕和姚依蕾的結婚啟事,而且是一個正版,這氣派可是全北京獨一號,消息一刊出,陳子錕在東文昌胡同的大宅子就絡繹不絕的有客人登『門』送禮了。 陳子錕在京城待的時間不長,但三教九流認識不少,軍警地痞賣苦力耍把式挑大糞的外加梨園行都是他朋友,京城人又喜歡湊熱鬧,一聽說他要辦喜事,呼啦一下全來了,裡裡外外不要陳子錕『操』一點心,全包圓。 最先登『門』的是寶慶和杏兒,兩人已經在去年秋天正式成婚了,那時候陳子錕還在南泰打拼,沒時間來恭賀,看到杏兒微微隆起的肚皮,陳子錕打趣道:「沒趕上喝你們的喜酒也就罷了,等我乾兒子出世的時候,說啥都得來討一杯酒喝。」 寶慶傻笑不說話,杏兒大大方方道:「好啊,不論生兒生『女』都認你當乾爹,等你以後有了孩子,咱們再結個兒『女』親家。」 陳子錕道:「那敢情好。」 寶慶說:「這幾天車廠放羊了,我尋思著你這裡缺人,不如我們兩口子來幫忙招呼個客人啥的。」 陳子錕自然說好,正說著,李俊卿和趙家勇就到了,老朋友們歡聚一堂,說說笑笑,不大工夫,京師警察廳的偵緝大隊長許國棟駕到,這位可是陳子錕的老朋友了,當初他當署長的時候,陳子錕還是個洋車伕,兩人地位天壤之別,如今卻倒了過來,陳子錕已經是虎踞一方的將軍,他還是個中級警官,不過在寶慶等人的眼裡,許國棟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了。 又過了一會,『交』通部鐵路警備處副處長王庚將軍攜夫人陸小曼來訪,這夫『婦』倆可是北京城有名的金童『玉』『女』,他倆一亮相,先前還神采飛揚妙語連珠的許國棟立感自慚形穢,雖說偵緝隊長在社會上也算一號人物,但距離真正的上流社會還有不少的差距。 趙家勇是站警,王庚是他頂頭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平時根本撈不著和這樣的大人物見面,今天居然在陳子錕府上遇到,『激』動的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愣了一會兒才上前敬禮外加自我介紹。 王庚和陳子錕是校友加同僚,陸小曼和姚依蕾是閨蜜,再加上王庚的鐵路警備處少將是陳子錕讓給他的,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笑呵呵的和眾人見了禮之外,王庚道:「昆吾兄,結婚那天可夠你忙的,小曼和我商量過了,我倆替你招呼客人。」 陳子錕面有難『色』,剛才已經答應讓寶慶兩口子做總管了,可王庚夫『婦』的盛情卻又難卻,關鍵時刻寶慶說話了:「有王先生幫你招呼客人,那最好不過了。」說著給杏兒使了個眼『色』。 杏兒會意,道:「對,大錕子你府上的客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得有份量的人招呼才是,俺們兩口子給你端茶遞水打點下手就行。」 陳子錕道:「寶慶你比我結婚早,要不然給我當個伴郎『挺』不錯的,對了,果兒呢?」 杏兒道:「不提他還好,提起來我就一肚子氣,這小子不學好,放著好好的大學不去讀,整天不著家,這幾天又不見人影了。」 王庚道:「昆吾兄你缺男儐相是吧,這個好辦,我給你推薦幾個人,絕對最佳人選。」 陳子錕奇道:「何人?」 「咱們老師的兒子梁思成,徐志摩……嗯,志摩是離過婚的恐怕不合適,讓思永上,兩個男儐相還不行夠麼。」 陳子錕道:「來的匆忙,還沒到老師家裡拜會,思成不是要去美國麼,怎麼還沒動身?」 王庚道:「美國是一定要去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已經錄取他了,不過為了你的婚禮,讓他推遲一個月出發應該不是問題,對了,思成的未婚妻林徽因也在北京,不如請她做『女』儐相吧。」 陳子錕道:「好啊,這下齊了。」 姚依蕾卻翻翻眼皮,似乎有些不悅。 他們在這邊談笑風生,許國棟趙家勇李俊卿他們頓覺尷尬,索『性』起身告辭,王庚卻道:「你們坐你們坐,我部裡還有公事,說完就走。」隨即拍拍陳子錕的肩膀擠擠眼睛,帶著陸小曼走了。 王庚夫『婦』離開之後,陳子錕才問姚依蕾:「你認識林徽因?」 姚依蕾冷笑道:「怎麼不認識,你們男人都喜歡她。」 「那你的意思是說,『女』人都不喜歡她?」 「那倒不是,只不過……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不過我可先說了,才不要她做『女』儐相。」 陳子錕自然不敢反對:「都依你,回頭我就給王庚打電話,讓他別和林小姐提了。」 …… 婚期定在農曆三月二十,也就是公歷四月二十三這天,本來依陳子錕的意思是不想大張旗鼓的『操』辦,不過姚家可不樂意,人家就這麼一個『女』兒,還不得風光大嫁。 從陳子錕進京到辦婚禮,僅僅有十來天的準備時間,相當倉促,好在北京城服務業發達,只要捨得『花』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擇日子,放大定,雙鵝雙酒、棗生桂子,一切都按老北京的規矩來,一絲不苟,婚禮前兩日,姚公館送了六十四抬的嫁妝到陳府,一水的朱漆躺箱,綾羅綢緞瓷器錫器樣樣俱全,『花』瓶、大鏡子這些易碎的玩意都是請的「歪脖」來扛著走的,前面還有鼓樂開道,擺足了譜兒,賺足了面子。 到了結婚那天,東文昌胡同的陳宅『門』庭若市,汽車洋車排成長隊,許國棟專『門』調了一隊巡警維持『交』通秩序,一大早的陳子錕就十字披紅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轎子到西長安街的姚公館迎親去了。 這年頭新郎官的標準打扮藍長衫黑緞馬褂,頭戴呢子禮帽『插』著金枝,『胸』前十字披紅,新娘是鳳冠霞帔大紅鞋,男的騎馬『女』的坐轎,一點馬虎不得,可憐姚依蕾向來以新派摩登自居,結婚之時還不是乖乖按照父母的意思來。 費勁一番周折,終於將新娘從姚公館接了出來,儀仗浩浩『蕩』『蕩』走在長安街上,由於排場太大,以至於堵塞了『交』通,路邊一輛汽車裡,一位身著長袍鶴髮童顏的矍鑠老者用英語問道:「這是一場婚禮麼?」 坐在前排的徐志摩答道:「泰戈爾先生,您說的沒錯,這是極具民族特『色』的中國傳統的婚禮儀式。」 泰戈爾大感興趣:「我可以參觀一下麼?」 徐志摩猶豫道:「這……」 「那不是陳子錕麼,原來是他結婚啊。」坐在泰戈爾身旁的林徽因瞪起大大的眼睛驚訝道,「我還以為他會採取西式婚禮呢。」 既然是相熟之人,那泰戈爾先生的這個不情之請就很容易滿足了。 一路尾隨迎親隊伍來到東文昌胡同,這裡裝扮一新,街道鋪上淨土,『門』頭掛著紅綢子、紅燈籠,喜氣洋洋,熱鬧非凡,鞭炮炸響,喜糖紛飛。 最引人注目的並不是新娘子和新郎官,而是那一個個如雷貫耳的賓客大名,梁啟超、熊希齡、汪大燮、辜鴻銘,這些政壇學界的名人是陳子錕的老友了,自不必說,引起轟動的是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大帥派『侍』從官送來的一幅親筆所書的「囍」字。 正在眾人還沉浸在吳『玉』帥帶來的震撼時,忽然又有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大內也來人了,一位穿前清補服的內務府官員代表退位宣統皇帝向藍翎『侍』衛御賜黃馬褂巴圖魯陳子錕贈送了一對景泰藍『花』瓶。 吳『玉』帥和皇帝都派人來送禮,這排場忒大了,代表齊天武館來喝喜酒的閆志勇在人群中忍不住讚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才幾年光景啊,人家就『混』到這個地步了。」 旁邊有人道:「兄台此言差矣,陳子錕相貌堂堂,骨骼『精』奇,五年前我給他看相的時候就猜到有今天了。」 閆志勇扭頭一看:「哎,你不是前『門』外看相的那個胡半仙麼?」 第二十七章吉檀迦利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七章吉檀迦利—— 說話的正是胡半仙,陳子錕辦喜事,只要是願意湊熱鬧的街坊鄰居父老鄉親,一律歡迎,喜糖喜煙敞開了供應,寶慶兩口子主要接待這些市井朋友,倒也得心應手。 站在閆志勇旁邊的是京城糞王於德順,平時在世面上也是有頭有臉的角『色』,今天陳府高朋滿座,來的都是京城名流,他這樣的就只能屈居院子裡,站著看熱鬧了。 於德順笑道:「胡半仙,您給我看個相唄。」 胡半仙今天不做生意,說話就不那麼客氣了,打趣道:「您啊,那不用看的,得用鼻子聞。」 眾人哄堂大笑,於德順也不生氣,他是拉糞出身,幹的就是這個營生,才不在乎一兩句玩笑。 又有賓客進院子,好一條鐵塔般的巨漢,身穿將軍服,挽著一個溫婉的『婦』人,手中禮物竟然是一匹自家織的土布,寶慶高喊道:「陸軍檢閱使馮將軍攜夫人到~~」 眾人肅然起敬,沒想到陳子錕和馮『玉』祥也有『交』情。 閆志勇道:「胡半仙,你不是會看相麼,給檢閱使看一個吧。」 胡半仙道:「檢閱使這樣的人物豈是我能看的,別鬧。」 大家就起哄,胡半仙被吹捧了半天有些飄飄然了,道:「我觀馮檢閱使其人,可用三國人物來比喻。」 眾人七嘴八舌:「怎麼講?」 胡半仙搖頭晃腦道:「其人貌如劉備,才如孫權、志比董卓、詐如呂布、而運道,只如袁本初矣。」 眾人就呵呵笑:「胡半仙你真能扯。」 …… 中式婚禮是要拜天地拜父母的,但陳子錕是孤兒,哪來的父母,只好請情同父子的熊希齡代替,而母親則由他五年前認的乾娘上陣。 陳子錕的乾娘就是杏兒娘,這個貧賤一生的『婦』人做夢也沒想到會有如此風光的一天,此前她竭力推辭,說怕給陳子錕丟人,但陳子錕卻執意為之,還幫乾娘預備了綢緞禮服和各式首飾,姚依蕾也沒有反對意見,盛情難卻,杏兒娘只得同意。 陳三皮可興奮死了,起初居然還妄想以陳子錕的乾爹自居,不過看到來的都是總理、總長、教授一類人物的時候,就嚇得躲進了後院不敢冒頭了。 果兒終於被寶慶抓了回來,穿著一身藏青的學生裝參加婚禮,不過躲在人堆後面過了一會就不見了蹤影,把杏兒氣的夠嗆。 主持婚禮的是陳子錕的老師梁啟超,男儐相是梁思成兄弟,『女』儐相是姚依蕾的小姐妹們,熱熱鬧鬧拜了天地父母之後,夫妻對拜,宣告禮成。 宅裡預備了幾十桌酒席,正是四月天,『春』光明媚天氣宜人,賓客們在喜棚下推杯換盞喝了起來,陳子錕端著酒杯到處敬酒,忽然梁思成過來道:「子錕,你過來一下,有個客人想見你。」 陳子錕隨他去了,在客廳裡見到了新月社的一幫熟人,簇擁著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身著布衣,一部雪白的鬍鬚,眼窩深陷,皮膚黯黑,顯然不是中土人士。 徐志摩和林徽因分坐老人兩旁,見陳子錕到了,便向他介紹說這位是印度哲人泰戈爾先生,此番來華今日剛到北京,機緣巧合參觀了陳子錕的婚禮,想送個他一件禮物。 陳子錕雖然沒聽說過泰戈爾的名頭,但看他仙風道骨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凡夫俗子,更何況新月社這幫傢伙平日裡眼高於頂,能讓他們畢恭畢敬的人士,那定然是極其牛『逼』的人物。 「原來是泰戈爾老先生,久仰久仰,怎麼沒入席,那啥,趕緊安排上座,我陪老先生喝幾杯喜酒。」陳子錕熱情的招呼道。 泰戈爾哈哈大笑,用晦澀的印度英語說了幾句,徐志摩翻譯道:「先生說感謝你的盛情邀請,但舟車勞頓就不打擾了,這是先生贈送的禮物。」 說著拿出一本詩集來,泰戈爾在扉頁上簽下贈言,送給了陳子錕。 陳子錕接在手裡,看到詩集封面上寫著「吉檀迦利」四個字。 送走了泰戈爾和新月社的朋友們,陳子錕看到大『門』口蹲著一群乞丐正在狼吞虎嚥的吃著府裡打發的糖餡包子,其中有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頓時驚道:「這不是徐二麼!」 那人果然是徐二,身上裹著一件破棉襖,臉上骯髒不堪,看到陳子錕的時候,他驚得連包子都掉在了地上,話也說不出來。 「徐二,你家少爺呢?」陳子錕問道。 「少爺生肺病病死了。」徐二黯然神傷。 陳子錕也哀歎一聲,想當年徐庭戈『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可惜自打徐樹錚倒台後就一蹶不振,今日竟然聽說他英年早逝,真是令人扼腕。 「寶慶,身上有錢麼?」陳子錕道。 站在『門』口招呼乞丐的薛寶慶趕緊掏腰包,拿出四枚大洋,一把銅元來,陳子錕接了,抓過徐二的手把錢放在他手裡。 徐二的眼淚啪啪的往下掉,捏著錢的手在顫抖,同樣都是拉洋車的,為啥人家現在高官得做駿馬得騎,還娶了千嬌百媚的娘子,自己卻越『混』越落魄,從將軍府的包月車伕墮落成和乞丐為伍,想想就覺得不平啊。 「謝了。」徐二一鞠躬,拿著錢跑了,一邊跑一邊拿袖子抹著眼淚。 其他乞丐們頓時舉起手來,如同一片樹叢,他們也想要點喜錢。 …… 中午喜宴在家裡擺,晚宴卻放在六國飯店,主要招待上流社會的朋友和『女』方親朋,比起陳子錕那些聲名顯赫的賓客來,姚啟楨的客人就低調多了,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還有姚依蕾的姨夫,日本正金銀行的高級經理,整個就是一堆親日派。 一對新人換了西式禮服,笑語盈盈的招待客人,姚啟楨夫『婦』送的禮物是一對限量版的瑞士江詩丹頓腕表,鑲嵌鑽石和藍寶石,極盡奢華,據說全中國僅有兩對,一對在上海,一對在北京。 如今社會上戴腕表的人還不多,只有時髦新派人士才喜歡這種新奇玩意,姚依蕾拿著手錶愛不釋手:「謝謝爹地媽咪。」 姚啟楨兩口子笑容可掬,隱約有淚光隱現,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終於離開父母了,想想真是幸福又心酸。 「子錕,這是曹世伯,章世伯、陸世伯。」姚啟楨『春』風滿面的將自己『女』婿介紹給了五四時期三位著名的國賊。 昔日火燒趙家樓的旁觀者之一彬彬有禮的向『交』通系的三位元老鞠躬致意,三人都讚不絕口,誇姚啟楨找了個好『女』婿。 姚啟楨道:「我這個『女』婿,志向還『挺』大,想修一條鐵路支線連結隴海線和津浦線,真是好高騖遠。」 曹汝霖道:「哪裡哪裡,小陳後生可畏啊。」 章宗祥和陸宗輿也都附和,他們三個和姚啟楨都留日出身,又是『交』通系的老人,關係非比尋常。 姚啟楨道:「子錕,你不是想貸款麼,你曹世伯是『交』通銀行的總裁,章世伯是通商銀行總經理,陸世伯是匯業銀行總經理,全都是開銀行的,你有事儘管找他們。」 陳子錕此刻才明白岳父的一片苦心,老人家雖然嘴上凶,其實一直在替自己籌劃貸款修鐵路的事情啊。 「肯定少不得要叨擾幾位世伯。」陳子錕半開玩笑的說,三位金融界大佬自然也是滿口答應。 好不容易應酬完了,回到東文昌胡同家裡的時候已經疲憊不堪,寶慶迎上來道:「禮金和禮物都放在書房了,我給造了冊,誰送了什麼東西,多少錢,都記得一清二楚。」 陳子錕道:「辛苦你了,時候不早回去睡吧。」 寶慶笑呵呵的去了,今天他最忙,不過忙的開心,忙的樂意。 雖然已經極盡簡化,但婚禮儀式還是很繁瑣,極其耗費『精』力,姚依蕾累得跟一灘爛泥似的,回屋倒頭就睡,陳子錕卻想到貸款事宜,心中放不下,想到書房去準備資料。 書房前的走廊裡,忽然黑影一閃,陳子錕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身手依然利索,迅速閃避掏槍,厲聲喝問:「誰!」 黑影落荒而逃,陳子錕緊追不捨,追到後『花』園中,趁著月『色』舉槍『欲』『射』,卻突然放下了槍,喊了一聲:「果兒!」 黑影竟然是果兒,行蹤撞破,他也不逃了,站在原地瑟瑟發抖。 陳子錕上前打量著他,果兒懷中鼓鼓囊囊的。 「拿出來!」 果兒從懷裡掏出一個褡褳袋丟在地上,沉甸甸的袋子裡嘩啦一陣響,顯然是裝了很多銀洋。 「你缺錢『花』?」陳子錕很奇怪,果兒年紀輕輕,又沒染上『抽』煙賭博**的惡習,為啥要偷自己的禮金。 果兒坦然道:「對,我缺錢。」神態竟然沒有做賊被發現的恥辱感。 陳子錕奇道:「你用錢做什麼?難道你姐姐姐夫不給你零『花』錢,你的理由若是能讓我滿意,這些錢就送給你了。」 果兒昂然道:「他們緊巴日子過慣了,每月才給我二十個大子兒夠幹什麼的,我和幾個同學要南下廣州投孫文先生,報考黃埔軍校,關山萬里,沒有盤纏是萬萬不行的,我實在沒有辦法,就只好拿錕哥你的禮金了,不過是借,不是偷。」 陳子錕思忖片刻道:「你要去廣州,杏兒寶慶知道麼?」 果兒冷笑:「他們當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絕不會同意,他們只想讓我考個師範,將來當個教書匠,可我的志向不在此。」 「那你的志向是什麼?」 「打倒列強除軍閥!」果兒鏗鏘有力的答道。 第二十八章信上帝的部隊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八章信上帝的部隊—— 東安福胡同陳宅後『花』園中,月『色』皎潔,晚風中飄拂著夜來香的味道,陳果兒已經不是當初柳樹胡同大雜院那個倔強敏感的男孩了,而是成長為一腔熱血的少年。 良久,陳子錕才道:「那你說,你錕哥我算不算軍閥?」 果兒道:「如果你和人民為敵,就是軍閥,就是要打倒的對象,如果你站在人民這一邊,那就不是軍閥。」 陳子錕道:「好吧,把錢撿起來,你可以走了。」 果兒遲疑的看了陳子錕一眼,低頭撿起裝著銀洋的褡褳袋,逕直向大『門』方向去了,走到月亮『門』旁的時候,卻聽到身後一聲低喝:「站住。」 「錕哥,你後悔了麼?」果兒站住,但沒有回頭。 陳子錕緩步走過來,抓過果兒的手,將自己的漢米爾頓銀殼鐵路懷表掏出來放在他手裡道:「出去闖世界,不掌握時間是不行的,這塊懷表是五年前你大海哥送我的,現在轉贈給你,希望你不要忘了今天說的話。」 果兒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強撐著的好漢形象瞬間崩塌,他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淚道:「錕哥,我走了,你替我給娘和姐姐帶個話,就說我陳果兒對不起他們,我這條命獻給革命了。」 說罷毅然轉身離去,出了陳府,拐進另外一條僻靜的胡同,幾個穿學生裝的青年圍了上來,低聲問道:「怎麼樣,得手了麼?」 果兒道:「成了,有好幾百塊,足夠咱們去廣州的了,人到齊了沒有,到齊就去打火車票吧。」 一個同伴說:「到齊了,火車票也買好了。」 「哪來的錢?」 「是李大釗先生出的資。」那學生一臉的『激』動。 …… 書房,陳子錕清點了禮金,雖然他結『交』廣泛,但大都是泛泛之『交』,沒有太多的金錢來往,所以禮金收的也不多,算下來總共不過三萬大洋,其餘的都是禮品,比如皇帝送的『花』瓶、泰戈爾送的詩集,姚啟楨夫『婦』送的手錶等。 三萬元禮金裡,佔大頭的居然是寶慶和李俊卿,兩人各送了五千和三千大洋,著實把陳子錕嚇了一跳,他知道紫光車廠是自己的產業,賺的錢也都是自己的,可也不能虧待人家寶慶兩口子了,一把手拿出五千大洋來,可見他們平時省吃儉用一點沒糟蹋錢。 大致計算了一番之後,陳子錕打了個哈欠回去睡覺了,新房內,姚依蕾已經睡著,一條藕段似的白胳膊從被子裡伸出來,嘴角掛著一絲晶亮的涎水,腕子上還戴著那塊江詩丹頓的鑽石腕表。 她很喜歡這塊表,愛不釋手,睡覺都忘了取下。 …… 婚禮第二天,陳子錕顧不上新婚燕爾,就開始跑貸款和軍費的事情,姚啟楨的面子果然好使,各大銀行都表示願意考慮向江北鐵路工程放款,但具體事宜還要詳細研究才行,不管怎麼樣,總算是有了進步。 軍費的事情卻沒有任何進展,雖然有吳『玉』帥的手令,有曹大總統的批示,但到了李彥青這裡還是照樣卡殼,他也不明著拒絕你,就是使一個拖字訣。 陳子錕找到李俊卿瞭解情況,問他預備好禮物沒有,李俊卿頗有難『色』的說:「最近六爺倒是相中了一個物件,價錢也不算貴,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 「是這樣,六爺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在東『交』民巷瑞士表店裡看中一對表,江詩丹頓滿天星,全北京僅此一對,回家拿錢想去乃呢,這對表卻已經賣了,為這事兒,姨太太可哭了一整天呢,表店是洋人開的,顧客信息不願意公開,六爺也沒轍。」 陳子錕沉『吟』一陣道:「這個好辦,我知道這對表哪兒去了。」 當即回家把這事兒和姚依蕾一說,夫人二話不說,把手錶從腕子上摘下來就遞過去。 「你不心疼?」陳子錕奇道。 姚依蕾笑笑:「我又不是小『女』孩,辦正事要緊。」 陳子錕大喜,又拿出自己那只表來,用絲絨盒子裝上,再度前往李府,等他走了,姚依蕾才撲到『床』上砸著『床』墊哭道:「我的表啊~~~」 …… 李彥青府邸,六爺把玩著一對江詩丹頓滿天星腕表,搖頭晃腦道:「我就不明白了,洋人的玩意兒咋就這麼稀罕,這麼丁點大的東西,又不是他們老祖宗傳下來的物件,就要十萬大洋,這不成心宰人麼。」 李俊卿道:「六爺,其實這一對表原來售價是兩萬,是我那兄弟陳子錕為了孝敬您老,『花』了五倍的價錢從買家手裡『弄』來的,就這樣人家還不樂意賣呢。」 李彥青道:「喲,這人誰呀,怎麼比我譜兒還大。」 李俊卿道:「回六爺,據說原來的買家是個日本皇族,家裡可趁錢了。」 李彥青道:「原來是皇族啊,怪不得,難為小陳了,他想辦什麼事來著?」 李俊卿道:「他不是當了一個護軍使麼,手下一旅人馬大半年沒關餉了,還望六爺照顧一下。」 「那陸軍部這幫小子就不給人家呢,真不像話,那啥,給他開張支票,先支一年的軍餉。」李彥青道,繼續把玩手錶。 「謝六爺。」李俊卿喜不自禁的打了個千。 …… 有六爺的批示,陳子錕順利的領到了一年的軍餉,按照編制應該是三十萬大洋,但層層剋扣下來僅剩二十五萬了,即便如此他還是佔了大便宜,拿著支票神清氣爽,兌了五萬塊的鈔票,買了十大車的麵粉,帶著護兵驅車直奔南苑兵營。 駐紮南苑的是中央陸軍第十一師,陸軍檢閱使馮『玉』祥的直屬部隊,崗哨見到運麵粉的車隊來到,急忙飛報檢閱使,馮『玉』祥聞言大為吃驚,來到轅『門』一看,站在車隊前的正是陳子錕。 「昆吾賢弟,你這是?」馮『玉』祥道。 「煥章兄,我給你送糧餉來了。」陳子錕笑『吟』『吟』的一擺手,趙『玉』峰端上一口小皮箱,裡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嶄新的鈔票。 馮『玉』祥感動的眼圈通紅,緊握住陳子錕的手用力搖動著:「賢弟,你也不富裕,這錢我老馮不能要!」 陳子錕道:「煥章兄是英雄人物,怎麼今日也婆婆媽媽起來,弟兄們可都等著開飯呢。」 馮『玉』祥道:「賢弟雪中送炭,這份情我們十一師上下永遠銘刻在心,來人吶,開大『門』,集合弟兄們迎接陳將軍。」 一聲令下,警衛營的五百士兵迅速趕到營『門』口擺出兩條縱隊,馮『玉』祥登車攜手陳子錕昂首『挺』『胸』進了軍營,先在公事房裡敘話,痛罵李彥青誤國一番後,馮『玉』祥道:「老弟,這筆錢莫不是你辦喜事收的賀禮,這樣的話我老馮可不能收。」 陳子錕道:「煥章老哥哥你放心,這錢是陸軍部補發給我的軍餉,我一旅人馬用不了那麼許多,就先拿來給您救急,再苦也不能苦著十一師的弟兄,不能苦著煥章兄你了,你可是我中**人的楷模,中華民族的中流砥柱啊。」 馮『玉』祥道:「老弟你此番雪中送炭,我馮『玉』祥代表十一師全體弟兄向你表示感謝,這個情我記下了,日後定會報答。」 陳子錕又客氣了一陣,兩人談論時局,痛罵國賊,不亦快哉,到了中午時分,勤務兵來報告說,午飯預備好了,請檢閱使和護軍使入席。 馮『玉』祥說:「不瞞老弟,我部隊裡本來是一天兩頓飯的,這幾天實在吃緊,已經改成一天一頓了,你拉來這麼多麵粉,解了我燃眉之急啊,今天這頓提前開飯,咱們和弟兄們一起吧。」 陳子錕欣然同意,來到大食堂中,只見碩大一個棚子內,足足千餘士兵紋絲不動坐在桌子旁,整個食堂鴉雀無聲,軍紀森嚴,令人歎為觀止。 馮『玉』祥走上檯子說道:「弟兄們,是誰供給你們衣食?」 士兵們齊聲回答道:「老百姓!」 馮『玉』祥道:「如果有人欺負老百姓,你們怎麼辦?」 「打倒他!」 「如果我馮『玉』祥欺壓老百姓,你們怎麼辦?」 「打倒馮『玉』祥!」士兵們毫不猶豫的答道,看來這種飯前問答已經進行過多次,形成條件反『射』了。 馮『玉』祥滿意的點點頭:「今天這頓飯,是江北護軍使陳將軍雪中送炭給我們準備的,我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 這個問答不是程式化的,所以下面回答七嘴八舌,但總的意思依然是要感謝陳將軍,於是,在飯前向上帝的祈禱詞中,臨時加進了感謝陳將軍的話語,把個陳子錕搞得很是汗顏,心說馮『玉』祥這哪裡是信上帝啊,分明是藉著宗教的名義洗腦。 不過這辦法真管用,十一師的弟兄們被他訓的『挺』好,『精』氣神遠超其他部隊,比起第三師也不遑多讓,比自己那支土匪編練成的第七『混』成旅來,更是天淵之別。 中午飯吃的是白菜粉條,蒸饅頭,面片湯,吃飯的時候嚴禁說話,大食堂裡充斥著咂嘴的聲音,如果閉上眼睛的話,還以為身處豬圈,飯菜很難吃,連點油星都不見,但士兵們吃的心滿意足,有幾個年輕的小兵被饅頭噎得直翻白眼,看來是餓得怕了。 午休過後,馮『玉』祥召集一團人馬,專『門』在大校場上『操』練給陳子錕看,整整一千士兵全都拿著長柄寬背大砍刀,白森森明晃晃,殺氣騰騰,威懾力比一千條步槍還要強。 「十一師缺槍少彈,只好用大刀上陣,見笑了。」馮『玉』祥嘴上[www奇qisuu書com網]說的謙虛,但語氣裡分明帶著一股掩藏不住的驕傲。 「孩兒們,耍起來讓陳將軍開開眼!」馮『玉』祥喝道。 一千把雪亮的大砍刀發出齊刷刷的破空之聲。 第二十九章叛逃事件 第五卷混戰]第二十九章叛逃事件—— 陳子錕不虛此行,不但和陸軍檢閱使馮『玉』祥結為八拜之『交』,還得到一本名為《破鋒八刀》的刀譜,馮部所習刀法皆出於此,當然比起五萬大洋的付出,陳子錕似乎要吃點虧,但直覺告訴他,在這個『亂』世之上,能獲得實力派將領的友誼,比『弄』到十萬大洋的價值要大得多。 家裡五千土匪嗷嗷待哺,陳子錕不敢在京城久留,旋即踏上回程,他手頭上有二十三萬現款,兌了十萬塊現大洋,其餘十三萬,一股腦全都匯到上海『春』田洋行賬上,繼續買槍買炮買子彈。 本來姚依蕾是打算在京城住上個一年半載再走的,可是想到這樣一來就把陳子錕拱手讓給鑒冰了麼,於是乎忍痛告別北京的美味小吃,再次踏上旅程,同去的還有王大媽,她住在紫光車廠裡沒啥事幹,不愁吃不愁穿,但心裡總有疙瘩,覺得欠陳子錕的,所以執意要跟著去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陳子錕覺得如今家大業大,府裡確實少個信得過的人,於是便同意了。 依然是乘坐津浦線抵達徐州,再改乘馬車前往江北,陳子錕特地繞了個圈,走馬觀『花』的觀察了地形,這一路大多以平原為主,修建鐵路的難度不大,鐵路修起來的同時,電線桿也能栽起來,以後拍電報就方便了,省的有急事還要跑到省城去拍電報。 再次經過殺虎口的時候,情形已經和上回截然不同了,土匪再無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頭戴五『色』星斗笠的第七『混』成旅官兵,正兒八經在路上設了卡子收厘稅,往來商旅和以往一樣,按照貨物多寡和人頭收稅,依然有月票,有優惠。 陳子錕很納悶,他不記得自己下過命令在殺虎口設卡收稅啊,納悶之後便是震怒,土匪搖身一變成為軍人,照樣攔路行劫,這不是換湯不換『藥』麼。 士兵們見到護軍使駕臨,急忙升起欄杆,敬禮放行,陳子錕當著來往客商的面讓衛隊繳了哨卡士兵的槍,又將哨卡砸了個稀巴爛,鄭重其事的宣佈,過殺虎口一分錢都不用『交』。 客商們來往販運,賺的就是一個辛苦錢,如今陳子錕一句話就免了他們商途盤剝之苦,自然是歡喜雀躍,那些士兵卻是垂頭喪氣的很,不過陳子錕倒也沒有責罰他們,帶在隊伍裡一併撤回南泰。 下了大青山,遍野生機盎然,高粱『玉』米長勢喜人,最漂亮的還是那五百畝罌粟田,紅的粉的燦爛無比,在陳子錕眼裡,這些統統都變成了『花』『花』綠綠的票子和銀光閃閃的大洋,可是走著走著卻發現一片焦土,有大片的罌粟地被人放火燒了! 陳子錕再也沒有心情欣賞風景,這才出去幾天就『亂』套了,設卡收稅,放火燒田,自己統治下的土地很不太平啊。 他加快速度趕回南泰,不動聲『色』將盛滿銀洋的箱子運進縣衙倉庫藏好,聽說護軍使歸來,閻肅風風火火來到後宅,把帽子一摔道:「這幫活土匪,我是管不了啦!」 陳子錕急忙問他何事,閻肅道:「你走這一個月,一團二團的驕兵悍將打了好幾次群架,差點動了槍。」 「當兵的打群架不是啥大事,參謀長不必在意。」陳子錕道。 閻肅卻道:「我是從輕往重說的,打群架是最小的事情,事後兩位團長進行彈壓,打了一頓軍棍,倒也壓住了,另一件大事是罌粟田被人放火燒了,要不是龍師傅及時報信,這回損失就大了。」 陳子錕道:「我來的路上看見了,這事兒是誰幹的?」 「還能有誰,江南那邊唄,咱們招兵買馬種鴉片,給孫督軍造成的壓力可不小,最近南邊動作很多,不但派人焚燒鴉片田,還策反了二團一個營長,帶著五百人槍連夜投江南去了。」 這下陳子錕可坐不住了,跳起來道:「什麼!連人帶槍都他娘的跑了?蓋龍泉的團長是怎麼當的!陳壽個軍法處長是幹什麼吃的,這事兒怎麼處置的?」 閻肅道:「蓋團長帶人去追,被省軍堵回來了,人家是早有準備啊,南邊放話出來,明碼標價,一條槍十塊大洋,帶一個連投過去,就給連長當,帶一個營就營長當,槍械另外算錢,下面軍心不穩,謠言四起,你再不回來,怕是反水的更多。」 陳子錕道:「媽了個巴子的,這一招夠損的,我不是說了麼,等鴉片熟了就有錢了,連這幾個月都不能等。」 閻肅道:「土匪本來就是短視之人,只看眼前,不必和這種人計較,不過叛變的是蓋龍泉的結拜兄弟老六,如果處理不當的話,軍心渙散是小,護軍使的威信受損可就彌補不過來了。」 陳子錕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刻傳令各部連以上軍官前來開會,在後堂等候的時候,孫桂枝湊過來道:「護軍使,老朽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寨主請講。」陳子錕雖然也是土匪出身,但畢竟當的是小土匪,遠沒有孫桂枝的管理經驗那麼豐富。 孫桂枝道:「事兒我都聽說了,就兩句話,響鼓不用重捶,賞罰分明!」,陳子錕深深點頭:「多謝老寨主指點。」 不大工夫,軍官們到齊了,在議事堂上按照軍銜高低排列起來,一團的人臉上都帶著幸災樂禍的意思,二團眾人臉『色』嚴峻一言不發,他們也知道禍事惹得『挺』大,蓋團長一個御下不嚴的罪名跑不掉的。 陳子錕和顏悅『色』道:「我回來的時候,看到有一隊弟兄在殺虎口收保險費,我知道弟兄們過得苦,想『弄』點錢打打牙祭,這事兒是我的不對,弟兄們跟我姓陳的吃糧當兵,香的辣的沒沾著,『棒』子面窩頭吃的不少,在這兒我給弟兄們賠個不是。」 說著從座位上起來,給眾人鞠了一個躬。 軍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護軍使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陳子錕道:「二團有一個營跑到南邊去了,我覺得這事兒辦的不地道,你就算對我姓陳的有意見,好歹打聲招呼再走,一聲不吭拐了幾百個弟兄帶著傢伙跑了,他是陞官發財了,可弟兄們到了南邊,難道就有好日子過了?」 一陣沉默,省軍喝兵血吃空餉的多,士兵待遇還不如第七『混』成旅這邊呢。 陳子錕道:「管不住手底下的兵,主官要負全責,軍法處長!」 「有!」陳壽殺氣騰騰應了一聲,瞟了一眼蓋龍泉,心說你小子要倒霉了。 蓋龍泉憤憤然,老六不聲不響就拉起隊伍跑了,把他搞得下不來台,可軍法處置自己的話,又不甘心受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六願意走,誰也攔不住他。 第二團的軍官們也都忿忿不平,他們是看蓋龍泉的面子才受招安的,和陳子錕沒啥感情,如果姓陳的要拿蓋老大開刀的話,他們第一個不答應,槍桿子在自家手上,怕『毛』,大不了一拍兩散。 氣氛緊張起來,一團二團的軍官們虎視眈眈,互相打量著,大有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意思。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弟兄們受了『奸』人蠱『惑』,這事兒怨我,如果軍餉發的及時,別人就沒有可乘之機,身為護軍使兼旅長,我陳子錕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陳壽,備棍!」 陳壽大為意外:「護軍使?」 陳子錕拉過一張條凳趴在上面:「少廢話,打吧。」 兩個軍法處的兵拿著水火棍遲遲疑疑,哪敢打他。 陳子錕怒喝一聲:「打!誰不動手,軍法從事。」 兩個士兵對視一眼,再看看陳壽,軍法處長咬著牙點點頭,兩個兵才舉起了棍子,自然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媽了個巴子的,沒吃飽啊,跟娘們似的,用力打!」 倆大兵哭喪著臉,舉著棍子的手都顫抖了,他們實在打不下去了。 「我來!」陳壽奪過棍子,狠狠打了下去,棍子和皮『肉』親密接觸發出響亮的聲音,陳子錕頭上立刻滲出了汗珠,大喝一聲:「打得好!」 議事堂上一片寂靜,軍官們都沉默了,再沒有人動火並的念頭,蓋龍泉更是覺得臉上火燙無比,明明是自家犯了錯,護軍使卻攬了罪名,還當眾責罰自己,這一下下打得可真叫結實,明明是打在護軍使的屁股上,可發燙的卻是自己的臉。 二十軍棍打完,陳壽把棍子一丟,撲通一聲跪下了:「護軍使,我身為軍法處長,沒能履行職責,該罰!」 陳子錕絲絲吸著冷氣,站起來道:「你知道就好,不過我不打你,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誰把老子的部隊拐走的,你就把他帶回來,我要當面問問他,老子哪點對不起他。」 陳壽站起來啪的一個敬禮:「遵令!」 「且慢。」蓋龍泉說話了。 「二團長有什麼指教?」陳壽抱起膀子,斜著眼看蓋龍泉。 蓋龍泉道:「老六拐帶兄弟投了南邊,我難辭其咎,人是在我眼皮底下走的,我有責任把他『弄』回來,護軍使,這事兒就不煩勞軍法處長了,我蓋龍泉一力承擔。」 陳子錕道:「那好,這事兒就『交』給二團長處置。」 …… 過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蓋龍泉就綁了一個血淋淋的人站在了護軍使公署『門』口。 第三十章開戰在即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章開戰在即—— 蓋龍泉真不含糊,當夜就帶人渡江,在江南一家妓院的『床』上把老六綁了來,可憐六爺領到五千大洋賞錢還沒焐熱就做了階下囚,抓他的時候動了刀,流了血,再加上趕了幾十里夜路,更顯狼狽。 軍官們圍攏過來,準備為六爺求個情,可陳子錕發話說這事兒已經全權『交』給蓋龍泉處置,自己不過問了。 蓋龍泉二話不說,當即提人回營。 公署內,陳壽問道:「大帥,蓋龍泉向來護犢子,他要是不懲辦老六,您的二十棍可就白挨了。」 陳子錕道:「護著底下人沒錯,但壞了規矩就不應該了,蓋團長是要臉的人,我相信他會秉公處置的,陳壽,你小子下手夠狠的啊,把我打得到現在不能坐椅子。」 陳壽訕訕的笑:「我明白您的意思,這板子是打給蓋龍泉看的,馬虎不得,不然就真白挨了。」 兩人相對而笑。 …… 城外大營校場上,老六五『花』大綁跪在地上,臉上佈滿血污,卻毫無恐懼之『色』,不時笑呵呵的和來往之人打著招呼。 過了一會兒,蓋龍泉在一幫弟兄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俯視著老六,平靜問道:「六弟,你還有什麼話說。」 老六昂然道:「大哥,我對不住你,人家招安都是吃香喝辣,咱們招安是受窮來了,沒錢吃『肉』喝酒,沒錢日娘們,這官軍不當也罷,南邊說話算數,我帶了五百人槍投過去,立馬點了一千現洋給我,還讓我當營長,大哥,我看您也過去算了,就憑咱們弟兄的能耐,還不保舉您當個師長,不比在江北當個鳥團長強上十倍。」 「啪」蓋龍泉劈面打了個一個耳光,老六嘴角滲出了鮮血。 「六弟,你說的還是人話麼,我蓋龍泉出來闖『蕩』江湖,靠的是什麼,就是一個義字,現在當官軍,靠的就是一個忠字,你不忠不義,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大哥這就送你上路。」 一柄佩刀遞了過來,蓋龍泉滄郎朗拔刀在手,老六臉『色』都白了,這才明白大哥要玩真格的了。 軍官們一起下跪:「大哥,饒了六哥吧,他也是一時糊塗啊。」 蓋龍泉不為所動,冷冷道:「六弟,把眼睛閉起來,大哥手快,不疼。」 老六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他歎了一口氣道:「大哥,兄弟先走一步了。」 蓋龍泉鐵青著臉舉起了鋼刀,正要往下劈的時候,忽聽一聲喊:「刀下留人!」 竟然是陳子錕來了。 陳子錕看看蓋龍泉手中的刀,又看看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老六,道:「蓋團長,你這是在做什麼?」 蓋龍泉道:「我在執行軍法,處決這個害群之馬,以儆傚尤。」 陳子錕道:「把刀收了。」 蓋龍泉到底是大當家出身,立刻明白了陳子錕的用意,合著他是想讓自己唱紅臉呢,既然戲開鑼了,那就演到底吧。 「護軍使,老六罪不容恕,不殺他,軍心就『亂』了!」蓋龍泉痛心疾首道。 陳子錕道:「咱們弟兄合得來,就在一塊兒打天下,合不來就一拍兩散,用不著殺人,六爺,我知道你是貪圖富貴才投靠南邊的,不是誠心拆我陳子錕的台,對麼?」 老六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的點頭:「大帥,我一時糊塗啊,被豬油『蒙』了心,我對不住您,對不住蓋老大,對不住弟兄們,我該死……」 蓋龍泉冷哼一聲:「你也知道該死。」 陳子錕道:「兄弟們苦日子過慣了,見不得娘們和大洋,這怨我,六爺你先起來,你的事兒咱們過會再說,先整正經的。」 說著他一揮手,幾輛騾車趕了過來,車轍印極深,騾子也很用力的樣子,車廂是封閉的,不知道裝了什麼玩意。 幾個馬弁跳上大車,舉起斧頭砍掉銷子,數不清的銀元從破口處傾瀉而出,迅速在地上堆積起來,銀元相撞擊發出的清脆聲音不絕於耳,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銀光閃『花』了,呆呆看著地上越堆越多的銀山。 整整十萬大洋,堆在校場上形成一座壯觀無比的銀山。 越來越多的士兵匯聚到了校場,南泰是個窮地方,很多人一輩子甚至都沒見過銀元長啥樣,更別說見到銀山了,就連蓋龍泉等見多識廣的頭領們,最富裕的時候也不過『弄』幾千上萬塊錢,哪見過這個陣仗。 所有的疑慮、焦躁、擔心、憤怒、抱怨都在瞬間一掃而空,銀山讓他們歡天喜地,笑逐顏開,這麼多的銀子,怎麼發都夠了,還愁沒錢喝小酒,睡娘們麼。 老六也傻眼了,要不是被綁著,他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他是二團的營長,按照軍銜每月該關100塊的餉,再從當兵的身上想點法子,每月怎麼也能『弄』個三四百塊,為了一千塊就把自己賣了,實在不值當。 陳子錕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等全旅官兵都見識了十萬大洋堆成的銀山之後,集合號吹響,副官宣佈,護軍使兼旅長陳子錕少將親自給大家發餉。 第七『混』成旅的薪餉標準是嚴格按照陸軍部的規定制訂的,大頭兵每月六塊錢,馬弁伙夫軍匠的軍餉八元十元不等,軍官就更多了,排長有三十塊錢,連長有七十塊,龔梓君這樣的少校軍官則有一百塊之多,陳壽是中校,能拿兩百塊,蓋龍泉比他高一級,拿五百塊,比一般大學教授都多。 高級軍官的薪水不在這兒領,陳子錕只給大兵們發餉,他身後跟著兩個人,端著裝滿大洋的托盤,一個個的發過去,不但發大洋,還和當兵的聊兩句家常,拍拍肩膀勉勵一番,不少士兵感動的眼淚嘩嘩,深感自己遇到了好大帥。 這樣一搞,不少軍官垂頭喪氣,吃空餉的打算落了空,陳子錕彷彿猜到了他們心中所想,當眾道:「弟兄們,咱們第七『混』成旅的老底子是什麼,大夥兒都清楚,所以我也不想拿什麼軍法紀律來約束大家,我就兩條規矩,一條是不許糟蹋老百姓,還有一條是不許喝兵血,不礙著這兩條,隨便你們胡鬧,可誰要是敢犯這兩條,哼哼,老百姓就是我的父母,當兵的就是我的兄弟,誰惹他們,就一個字,殺!」 陳子錕說這話的時候,大校場上鴉雀無聲,一二團的士兵們雖然是桿子出身,但本質上還是窮苦百姓,護軍使的話讓他們打心眼裡佩服,都是拿槍桿子的粗人,說不出啥漂亮話,但他們望著陳子錕的目光已經和以往截然不同了。 話說到位了,也沒必要一個個的發下去,陳子錕把發餉的工作『交』給參謀長去做,自己提審了老六。 「六營長,我今天不罰你,你怎麼拐走的部隊,怎麼給我帶回來。」陳子錕道。 「是,我老六錯了一次,絕不再犯第二回!」老六撿了一條命,心有餘悸哪敢說半個不字。 陳子錕打發他去了,隨即召集軍官們開會,大夥兒領了軍餉,『精』氣神都不一樣了,摩拳擦掌的等著進城到夜上海去大幹一番呢。 「弟兄們,查清楚了,鴉片田是南邊派人燒的,燒掉老子二畝地,損失大洋幾十萬啊。」陳子錕環顧四周道。 軍官們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痛心疾首,滿腔**都化成了對南邊的仇恨:「幹他娘的!大帥你發話吧。」 陳子錕道:「我估『摸』著兩個月內必有一戰,大傢伙都打起『精』神來,別在娘們身上把力氣都用完了,等咱們打過江南,佔領省城,有的是銀子和娘們,話不多說,弟兄們心裡有數就行,散會。」 回到公署後,陳子錕密令薛斌帶領手槍營化裝成農民在罌粟田附近設伏,另外責令保安團嚴查外來人口,南泰縣屁大點地方,全是熟面孔,搜查陌生人再簡單不過,很快就查到夏家大宅裡住了幾個省城來的客商,整天鬼鬼祟祟的滿街『亂』竄,不知道搞什麼勾當。 陳子錕心裡有了數。 …… 焚燒罌粟田的事情確實是孫督軍派人做的,江北發生的事情讓他極為擔憂,對手發展的太過迅猛,遠遠超過自己的預計,若是等罌粟成熟賣了大錢,這日子就更沒法過了。 這天孫督軍正在後宅裡和姨太太們打麻將,忽然夏副官來報,他讓小五替自己『摸』兩把,帶著夏副官來到公事房,坐在大師椅上沉聲道:「說吧,又有什麼糟心事兒。」 夏景琦道:「前些日子反水過來的一營第七旅的兵,昨兒又跑回去了,還拐走幾百套軍裝……」 孫督軍擺擺手:「土匪都是些反覆小人,罷了,姓陳的養這幫人也夠他受的。」 夏景琦接著道:「卑職派往南泰的幾個兄弟被保安團抓了,胡『亂』安了個名頭關在大獄裡,眼線斷了……另外,派去燒鴉片田的一排弟兄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 孫督軍臉『色』更難看了:「還有別的壞消息麼,就別藏著掖著了。」 夏景琦道:「還有一個事兒,弟兄們在江上和北邊的貨船幹了一仗,打死幾個水匪,繳了一些玩意,請大帥過目。」 孫督軍來了興趣:「呈上來。」 兩個馬弁抬進一口木箱,裡面是一支造型奇特的長槍,像步槍又像機關鎗,槍管很長,機匣粗壯結實,看得出是用一整塊鋼加工出來的,泛著烤藍的幽光,機匣下方是個長彈匣,起碼能裝二十發子彈。 「這是?」孫督軍疑『惑』道。 「卑職查過字典了,這件武器叫BroaticRifle。」 「說中國話!」孫督軍不耐煩的一擺手。 「就是勃朗寧自動來復槍,裝彈二十發,可以連發『射』擊,『射』程威力都很驚人弟兄們繳獲了五支這種槍械,還有幾箱子掉到江裡去了,正在打撈。」 孫督軍臉『色』又難看起來:「北邊又買軍火了,這種槍能當步槍使,又能當機槍用,打起來咱們要吃大虧啊,看來不能等了,計劃必須提前。」 第三十一章軍事演習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一章軍事演習—— 南泰是個窮地方,消費能力很低,那些鄉紳地主存點錢不是藏在地窖裡,就是在鄉下買地,很少『花』在自己身上,平時在醉仙居吃個小酒都算是奢侈了,所以夜上海的生意自打開『門』以來就很差。 可是第七『混』成旅發了餉之後,夜上海的生意就爆棚了,連領了幾個月軍餉的老總們財大氣粗,又秉承當土匪時候養下的習慣,有錢不過夜,不『花』掉心裡就慌,夜上海的生意好,連帶著對面醉仙居的生意也極其火暴,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般進賬。 直到此時,一些知道夜上海幕後老闆是誰的人才恍然大悟,合著護軍使在這兒等著呢,左手發軍餉,右手就賺回來了,這招真高! 麥收的季節到了,江北大地一片金燦燦,去年秋末種下的罌粟也成熟了,龍師傅說,今年風調雨順,收成一定很好。 豐收前夕,督軍公署發來一紙命令,讓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到省城述職,與此同時張鵬程的密信也到了,就三個字「鴻『門』宴。」 其實不用張海鵬提醒,陳子錕也知道孫督軍沒安好心,自己若是去了省城,怕是就回不來了,他當即修書一封,說江北土匪尚未肅清,自己軍務繁忙無法『抽』身,特派參謀長閻肅前去代為述職。 閻肅去省城走了一遭,自然是坐了督軍公署的冷板凳,例行公事的述職完畢他就離開了省城,走馬觀『花』的在附近溜躂了一下,考察省裡的經濟民生,這一看不要緊,嚇了一大跳。 省城郊區的田地,漫山遍野一望無際全是罌粟田,合著孫督軍也是個鴉片種植專業戶啊,麥收前後罌粟成熟,沉甸甸的深綠『色』果實隨風搖晃,一派豐收的景象。 閻參謀長哀歎不已,不過也理解了陳子錕的苦衷,你不種,自然有別人種。 回到江北之後,又收到督軍公署的命令,孫督軍計劃在江北進行軍事演習,命令第七『混』成旅參加。 這道命令實在『操』蛋,只聽說過秋『操』,哪有麥收農忙的時候把隊伍拉出來練的,還是在江北開練,這不是明擺著要動手麼。 第七『混』成旅隸屬於江東省陸軍,名義上陳子錕是要聽孫開勤命令的,所以對這道命令無法反駁和違抗,你可以不參加,但總不能拒絕省軍到江北來吧,再說淮江那麼長,想防也防不住。 不等江北做出反應,省軍第二師又兩個『混』成旅已經開赴江邊,收集渡船準備北進了,陳子錕只得迅速做出部署,保安團守住縣城,第一團原地駐防,自己帶領第二團第三團和獨立手槍營趕赴演習現場。 省軍已經在北岸建立了登陸場,淮江航運暫時中斷,被軍隊徵用的數百條大小船隻來來往往,將數不清的士兵、戰馬、火炮、輜重運到江北來,陳子錕和一幫軍官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上,望著遠處江邊螞蟻搬家一般的省軍,心情都很沉重。 參謀長閻肅放下望遠鏡道:「把大炮都運過來了,這是演習還是打仗啊。」。 旅部參謀處長蘇青彥道:「大帥,打吧,半渡擊之,勝算很大。」 薛斌摩拳擦掌:「大帥,我們手槍營願打頭陣!」 陳子錕道:「打什麼打,省軍是來演習的,知道不,就是玩打仗,讓弟兄們都打起『精』神來,陪他們玩玩。」 話雖說的牛『逼』,但陳子錕心裡卻沒底,這次軍事演習的總指揮是孫開勤拜把兄弟,第二師中將師長段海祥,手下一萬四千人馬,重機槍小山炮都有裝備,是省軍中的『精』銳部隊,和他們一塊兒演習,假戲真唱的話,陳子錕的二團三團還真佔不了便宜。 雖說第二團都是由見過血的土匪組成,戰鬥經驗豐富,但土匪自由散漫慣了,鑽山溝打游擊還行,真和正規軍開練的話,怕是撐不住勁,而且新購買的美國造M1917馬克沁重機槍和M1918自動步槍才剛裝備部隊,連發武器比較『精』密複雜,文化程度極低的土匪很難掌握,尚需一段時日才能形成戰鬥力。 但第二團的弟兄們可沒這麼多顧慮,大大咧咧開進了演習區域,這塊地方是孫開勤在地圖上胡『亂』劃得,平原丘陵河川都有,倒也是個『操』練兵馬的好地方,麥收的季節天氣燥熱,二團選了個樹蔭地做營地,正要扎帳篷,忽然一連省軍人馬開過來,要強佔這塊地方,兩下裡一來二去就動起了手。 打群架這種事情,沒有太多技術含量,誰人多誰佔便宜,二團弟兄們一擁而上,將省軍打得屁滾『尿』流,省軍打不過對手,轉而破口大罵:「你們這幫千刀萬剮的山賊!早晚滅了你們。」 弟兄們大怒,又要上前痛毆,卻被聞訊趕來的陳子錕攔住,他笑道:「人家沒說錯,咱們就是山賊,不過誰滅誰就不一定了。」 越來越多的省軍在北岸登陸,段海祥帶著師部一干人等駕到,大軍出動,地動山搖,一萬多軍隊外加所用的牲畜、帳篷、鍋碗瓢盆、糧食乾草彈『藥』器械等,三天三夜也運不完,江灘上一片忙碌,憲兵隊吹著哨子指揮『交』通,馬車騾車來來往往忙得不可開『交』,熱火朝天。 段師長志得意滿,拄著軍刀望著自己的軍隊,好久沒有開兵見仗了,弟兄們閒的蛋疼,這回好不容易把家當全搬到江北來,就不打算回去了。 第二師的軍官們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段海祥,其中一個年輕上尉參謀軍官正是夏景琦,孫督軍說話算數,把他派到第二師去當參謀,打打仗鍍鍍金,前途無量的很。 夏景琦雖然是參謀,但手底下有一支『精』銳特務隊,針對江北的偵查都是由他負責的,第七『混』成旅的一切行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那邊一動,這邊就收到消息了。 「師長,小的們的情報說,江北出動演習的是二團三團,陳子錕的嫡系第一團留守大營未動。」夏參謀報告道。 段海祥哈哈大笑道:「陳子錕到底年輕,他再怎麼部署也是白搭,我大軍一到,他唯有束手待斃而已,第七『混』成旅開到哪裡了,讓他來見我。」 命令傳到第七『混』成旅的駐地,陳子錕帶領手下重要軍官在手槍營的護衛下前往省軍大營開會,一路上所見令他們心情沉重無比,省軍兵力太多了,真幹起仗來就是五個打一個。 來到師部『門』口,夏參謀在轅『門』迎接,將眾人引進一座大帳篷,裡面擺著長條桌和凳子,掛著軍事地圖,陳子錕等人在桌子一側坐下,護兵們一字排開站在身後。 過了一會兒,段海祥在副官參謀們的簇擁下進了帳篷,他身材魁梧,嗓『門』極大,一見陳子錕就豪爽的大笑起來:「你就是陳子錕吧,果然後生可畏,和我兒子年紀差不多都他娘的當少將了,上哪兒說理去啊,哈哈哈。」 省軍的軍官們都跟著笑,第七『混』成旅眾人的臉『色』極為難看,薛斌的手都按在槍柄上了,陳子錕卻風輕雲淡,客客氣氣道:「段師長老當益壯,佩服佩服。」 段海祥道:「老子一點也不老,像你們這樣的後生,老子空手都能對付八個。」說罷大馬金刀的坐下,副官參謀們分坐兩側,護兵們站在身後,氣勢洶洶。 兩邊人馬就這樣虎視眈眈,省軍全部是整齊的藍灰『色』軍裝,褐『色』牛皮武裝帶兩側掛著盒子炮,綁『腿』皮鞋大簷帽。 江北軍的扮相就差點,綠『色』大斗笠,黑『色』對襟褂,腰扎皮帶,掛著雙槍,背後『插』著皮鞘後背大砍刀,刀柄上繫著鮮紅的綢子,跟火苗一樣扎眼。 段海祥仔細端詳對方,他話說的猖狂,但一點也不輕視對方,陳子錕年輕英武,眉宇間一股氣勢讓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小陳,給老夫引見一下你的這幫部下吧。」段海祥皮笑『肉』不笑道。 陳子錕道:「弟兄們,你們也和段師長見個禮吧。」 閻肅、蓋龍泉、蘇青彥、薛斌等人一一站起自我介紹,不卑不亢,言辭有度,段海祥笑瞇瞇道:「好,好,好。」 夏景琦心中有數,悄然出了帳篷,把師部警衛營集合起來,帶著他們去繳第七旅手槍營的械。 帳篷內,『唇』槍舌劍還在繼續,段海祥道:「小陳,你們第七『混』成旅『挺』牛『逼』啊,上回把我的十一團都給繳了械,有這回事不?」 陳子錕道:「回段師長,是有這麼檔子事。」 段海祥道:「那我今天就要說道說道了,你這事兒干的不地道,十一團的弟兄犯了錯,有他們的團長、旅長處置,再不濟也有我這個師長做主,你怎麼就說殺就殺了呢,你也太狂了吧。」 說著一拍桌子,煙灰缸和茶杯都跟著一跳。 省軍的護兵們刷的一聲就把槍掏出來了,薛斌的手下們也不含糊,都是左右雙槍,帳篷裡幾十把盒子炮互相指著,機頭大張,殺氣騰騰,軍官們卻依然坐在凳子上不動聲『色』。 陳子錕道:「這事兒我已經和孫督軍有過『交』代了,段師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想辦我?」 段海祥道:「辦你怎麼了,小鱉犢子,我今天就辦你了,草你娘的鱉犢子。」 陳子錕悠然道:「段師長,你草我娘,那你就是我爹了,爹辦兒子天經地義,只要你辦的動,隨你辦。」 第三十二章開打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二章開打—— 段海祥有些吃癟,對方軟硬不吃,以柔克剛,這份淡定從容可不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應該有的,此子將來必是心腹大患,留不得! 不過當場把他斃了也不現實,這幫山賊狠著呢,打起來傷了自己就不好了,段海祥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陳子錕也站了起來:「咱們走。」 所謂的軍事會議不歡而散,陳子錕等人走出帳篷,發現外面也是劍拔弩張,手槍營的兄弟們和省軍槍口對槍口,火並一觸即發。 夏景琦帶了五百弟兄想繳手槍營的械,愣是沒鎮住人家,手槍營可是陳子錕的衛隊,從兵員素質到裝備都是拔尖的,每人都是長短雙槍,盒子炮配伯克曼手提機槍或者勃朗寧自動步槍,一水的全自動火器,一摟火就能掃倒一大片,真打起來,別說出動一個警衛營了,就是來一個團也討不到便宜。 面對省軍密密麻麻的槍口,陳子錕毫不畏懼,帶頭往外走,他的金『色』領章和少將星徽威懾住了對面的士兵,竟然下意識的讓出一條路來。 夏景琦急壞了,問段海祥:「師長,萬萬不能放虎歸山,打吧!」 段海祥道:「煮熟的鴨子,急什麼,放行。」 省軍撤了包圍,手槍營三百號兄弟子彈上膛,昂首『挺』『胸』從大營撤了出去,一路有驚無險,終於回到了自家營地。 第七『混』成旅的營地分為三處,二團和三團分駐兩側,獨立營和旅部駐紮在小山包上,互為犄角之勢,麥收季節天氣晴好不會下雨,士兵們連帳篷都懶得搭,胡『亂』在地上鋪張雨布就席地而臥,更別說挖排水溝,扎柵欄了。 不過小山包上卻一直有士兵在忙碌著,揮汗如雨的挖著戰壕,搭著掩體。 遠處,段海祥用望遠鏡觀察著第七『混』成旅的營地,大營位於開闊地上,有多少人馬一目瞭然,清清楚楚。 「烏合之眾,不足掛齒。」段師長輕蔑的放下了望遠鏡,瞟了一眼身旁的十一團聶金庫,聶團長面紅耳赤,囁嚅道:「不是卑職無能,是土匪太狡詐。」 段海祥罵了一聲廢物,再不理他。 夏景琦報告道:「師長,我們偵查過了,第七『混』成旅出動的確實是第二團和第三團,共三千兵員,那個大鬍子就是有名的桿子蓋龍泉,那個斯文軍官是陳子錕手下參謀長閻肅,還有那個黑鐵塔一般的漢子叫薛斌,是陳子錕的衛隊長。」 段海祥道:「很好,陳子錕把手下大將都帶來了,這回讓他們一個都跑不掉,傳我的命令,第四旅,第五旅包圍敵營,第五旅留作預備隊,第一『混』成旅去接管南泰縣城,第二『混』成旅負責解決江北軍在縣城外的留守部隊。」 軍令一出,省軍各部迅速行動,兩個旅共五千人馬將第七『混』成旅夾在中間,另外兩個『精』銳的『混』成旅則星夜趕往四十里外的南泰縣城。 戰鬥在次日凌晨打響,段海祥本來想夜裡發起攻擊的,但省軍伙食差,很多士兵的了夜盲症,不能夜裡打仗,只好等白天再開打。 戰鬥異乎尋常的輕鬆,放了一陣排槍後,第七『混』成旅營地上空就升起了白旗,他們甚至連槍都沒開就投降了。 省軍長驅直入,俘虜兩千多人,段海祥得報大喜,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陳子錕多厲害呢,原來就這點本事,把他押來我親自審問。」 部下道:「報告師長,還沒逮到陳子錕,剩一個營地沒拿下呢。」 段海祥道:「讓十一團上,該聶金庫報仇了。」 有師長撐腰,聶金庫膽氣大漲,親自率領十一團五百多號人馬嗷嗷叫著向最後的陣地發起了衝鋒。 小山包上,手槍營嚴陣以待,他們昨天可沒白忙乎,挖了極深的戰壕和掩體,重機槍嚴陣以待,陳子錕拿著大眼擼子親自站在戰壕裡指揮作戰。 「等等,再等等,放近了再打。」他端著望遠鏡端詳著對面殺氣騰騰猛撲過來的省軍。 省軍越往前走越覺得不對勁,太寂靜了,靜的讓人心驚膽戰。 突然,一聲怒喝:「打!」瓢潑般的彈雨劈頭蓋臉打過來,三『挺』重機槍,兩百支伯克曼,三十支勃朗寧,七十支步槍組成的火網密不透風,如同死神的鐮刀收割著生命,十一團的弟兄們瞬間變成秋風中的落葉,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個人甚至被打成了篩子。 進攻部隊當即被打殘,聶金庫等人被強大的火力壓得趴在地上抬不起頭,有幾個年輕的士兵甚至嚇得哭號起來,其實也怨不得他們,這樣的強大火力別說是普通小兵了,就是師長段海祥也沒見過。 遠處觀戰的段海祥驚得望遠鏡差點脫手,從軍這麼多年,還沒遇到過這麼難啃的陣地,***子彈不『花』錢買啊,可著勁的造,這種打法,就算把全師人馬填上去也攻不下啊。 「退,給老子退下來。」段海祥痛心疾首道,小山包下瞬間就佈滿了屍體和傷員,十一團幾乎是在一分鐘內就被打殘了,這種傷亡可是他無法承受的。 聶金庫嚇得都『尿』了,帶著殘存的士兵逃回來,趴在段海祥腳下大哭:「師長您老人家要給弟兄們報仇啊,姓陳的太狠了,拿機關鎗突突人啊。」 段海祥咬牙切齒:「沒用的東西。」一腳將他踹開,問道:「誰上?」 第二師的旅長團長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接茬,大家都不傻,就這種火力密度,鐵打的金剛上去也是個死。 夏景琦道:「師長,咱們有炮啊。」 段海祥如夢初醒,一拍腦袋:「對啊,拿炮轟他們。」 第二師有個炮兵團,配備十二『門』格魯森五七過山快炮,那火力絕對沒的說,可是問題又來了,炮兵們素質太差,只會直瞄『射』擊,讓他們隔著山開炮,炮彈估計能飛到爪哇國去。 沒辦法,只好讓炮兵團抵近『射』擊,十二『門』火炮用馱馬拉到距離敵陣一千米的安全距離上,炮兵們煞有介事的瞄準,裝填,開炮,炮彈在小山包遠處炸響,連人家一根毫『毛』也沒傷到。 重新調正炮口,繼續『射』擊,這回打得准點了,炮彈落在敵陣前沿,不過敵軍也沒閒著,山上一聲巨響,同樣的五七毫米炮彈呼嘯而至,雖然也沒傷到人,可把炮兵團的爺們嚇得夠嗆。 炮兵那是技術兵種,重火力部隊,段海祥的寶貝疙瘩,一發炮彈合成五塊大洋,非到關鍵時刻捨不得用的,段海祥生怕火炮受損,急令炮兵團後撤。 「給我包圍起來,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段海祥依然自信滿滿,對方火力雖強,但處在包圍之中,打一發少一發,困他一兩天,連飲水都成問題,到時候看他怎麼辦。 …… 與此同時,南泰縣城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從省城來的禁煙委員會執法組,專程來查禁南泰縣境內種植的罌粟,縣長柳優晉接待了他們,在醉仙居開了雅間,好吃好喝伺候著,絕口不提罌粟田的事情。 執法組的組長是個『陰』鷙的中年人,酒足飯飽之後他對柳縣長道:「貴縣有人『私』種鴉片,證據確鑿,孫督軍命令我等前來,務必要嚴辦此事,一查到底,決不姑息。」 柳優晉笑容可掬道:「大人,我們縣裡確實沒有罌粟田。」說著奉上一筒鴉片煙槍。 組長接了煙槍,美滋滋『抽』了一口道:「縣長就莫要遮掩了,我看你識相,好心勸你一句,別摻乎這事兒,你抗不住。」 柳優晉臉『色』一變道:「大膽狂徒,冒充省裡來的長官,該當何罪,來人,給我拿了!」 一幫團丁蜂擁而入,將執法組全體成員綁了起來,組長大怒道:「柳優晉,你好大的膽子,你死到臨頭還不知道。」 柳優晉冷笑不語,逕自離去,此時南泰縣城四『門』緊閉,戒備森嚴,經過加固的城牆上,每個垛口後面都站了一名士兵,旁邊擺著子彈箱和手榴彈箱,美造M1917水冷重機槍上已經掛上了彈鏈,機槍手也進入了陣地。 本該出現在演習地域的參謀長閻肅手持望遠鏡正在觀察遠方,看到柳縣長上來便笑道:「縣長來督戰了。」 柳優晉道:「我來看看弟兄們有啥需要的麼,麥仁稀飯和『雞』蛋烙饃已經預備好了。」 閻肅道:「多謝縣長,請轉告鄉親們,城池固若金湯,絕對沒事。」 正說著,遠處煙塵四起,閻肅端起望遠鏡看了一會道:「他們來了。」 來的是省軍兩個『混』成旅,來到縣城附近兵分二路,第一『混』成旅直奔縣城而來,第二『混』成旅則撲向城外軍營。 第二『混』成旅『亂』哄哄打了一陣槍,衝進了空『蕩』『蕩』的軍營,大兵們頓時傻眼,中了空城計了,旅長生怕有詐,大叫:「撤退!」 第一『混』成旅殺奔城下,遭到迎頭痛擊,城頭上的火力強大的驚人,機槍打得極有章法,步槍打得不緊不慢,一看就是『精』銳部隊在防守,絕非情報上說的保安團。 『混』成旅沒有裝備火炮,連雲梯也沒預備,單憑血『肉』之軀根本無力攻城,面對強大火力他們只好退避三舍,緊急回報段師長,請示命令。 忽然一聲炮響,從青紗帳裡竄出一股騎兵來,頭戴大斗笠,手舞鋼刀,刀鋒雪亮,刀柄上的紅綢子如同一團團烈火在迅速卷近,騎手們嗷嗷怪叫著,打著忽哨,趟著十八路煙塵就衝過來了。 省軍兩個『混』成旅擠在縣城外面的空地上,連防線都沒拉起來,如何能對抗高速襲來的騎兵部隊,頓時土崩瓦解,一哄而散,騎兵們揮舞著鋼刀左衝右突,砍頭如切菜,一個大鬍子高聲大喝:「投降者免死!」 頓時就跪了一地的敗兵,紛紛高舉步槍口稱投降。 本該和陳子錕一起參加演習的蓋龍泉勒馬大笑:「他娘的,省軍這幫廢物,真不禁打,老子還沒過癮來就降了。」 第三十三章省軍大敗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三章省軍大敗—— 省軍兩個『混』成旅都是步兵為主,徒步步兵在開闊地帶上遭遇騎兵衝鋒焉有不崩潰的道理,僅有一半逃進了城外的空軍營,依托土圍子抵禦騎兵,這才能喘息片刻。 兩個旅長趴在圍牆上看著外面的慘狀,眼淚都快下來了,當場被砍翻了幾百個弟兄,另有上千人投降,兩個『混』成旅的『精』銳啊,轉瞬間就打殘了,還接管縣城,佔領兵營呢,能保命就謝天謝地了,這分明是中了人家的計啊。 蓋龍泉帶著數百騎兵在軍營前的空地上來回疾馳,分明不把省軍殘兵放在眼裡,一旅長大怒,喝令部下開槍,一時間槍聲四起,騎兵們撥馬就走,淒厲的軍號聲響起。 城頭上的閻肅聽見軍號聲,下令開炮,三『門』江南製造總局光緒年間出廠的前膛火炮再次怒吼起來,實心炮彈準確的落在省軍盤踞的軍營裡,雖然並未造成傷亡,但心裡震撼確是極大。 合著又中了人家的計策了,先是被忽悠到城外開闊地上任由騎兵宰割,然後被迫退入軍營,又處在人家大炮『射』程之內,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啊。 軍心一散,這仗就沒法打了,兩個旅長一合計,外面有騎兵,突圍是不可能了,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請段師長派兵解圍,當即安排了四個傳令兵騎馬衝出去送信。 在火力掩護下,四個傳令兵冒死衝出了軍營,快馬加鞭向東北方疾馳而去,馬尾巴後面捲起一道道煙塵,江北軍見狀緊追不捨,無奈馬力不濟,追了一陣就放棄了。 軍營內一片歡騰,兩位旅長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等段師長大軍一到,『弄』不死你們! 此時,段海祥還在率兵圍困小山包上的陳子錕等人,雖然只有一個營防守,可這個小山包就是啃不下來,不過山頂上的人也不好受,天氣炎熱乾燥,飲水一點點變少,士兵們口乾舌燥,焦灼不安 陳子錕用望遠鏡觀察著山下的情況,到處炊煙裊裊,省軍已經在開飯了,看他們悠閒的樣子,大概是縣城那邊的戰報還沒到。 跟在陳子錕身邊的「閻肅」和「蓋龍泉」都是假扮的。真正的參謀長和二團長都留在縣城專『門』對付上『門』的敵人,而自己則負責吸引敵人的火力,這是一整套連環計,由參謀處長蘇青彥制定。 大毒日頭當空照,山頂上連個遮蔭的地方都沒有,士兵們只能輪流躲進『洞』裡躲避日曬,乾糧『挺』硬咬不動,只能小口小口的啃,又沒有水喝,吃的滿嘴血泡,苦不堪言 段海祥穩坐中軍帳,擺在面前的是豐盛的午餐,酒足飯飽之後還有鴉片煙享用,想想小山包上的陳子錕連水都沒得喝,他就冷笑起來:「和老子鬥,你還嫩。」 忽然有人來報,一二『混』成旅的傳令兵送信來了,段海祥大喜,道:「定是縣城拿下了,讓他們進來。」 倆傳令兵連滾帶爬撲進來,聲音帶了哭腔:「師長救命啊,弟兄們被包了餃子。」 段海祥大驚失『色』,放煙燈的盤子都打翻了,細細問了一番後,一拍腦『門』道:「不好,中計了!」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段海祥急忙派遣作為預備隊的第五旅前往南泰解圍,並且下令三旅四旅不惜代價強攻,一個時辰拿不下小山包,提頭來見。 省軍的調動被陳子錕發現,他哈哈大笑道:「南泰那邊定是打了勝仗。」 進攻又開始了,漫山遍野的士兵分成多路縱隊慢騰騰的打過來,格魯森過山炮也開始猛轟,這回省軍是真豁出去了,兩個『混』成旅被人家包了餃子,要是再不把陳子錕拿下,這仗可就有點懸了。 小山包上的重機槍又開始發威了,子彈在乾燥的土地上掀起一團團煙塵,省軍士兵趴在地上,不緊不慢的放槍,兩下裡打得熱鬧,傷亡卻是極少。 奉命馳援的第五旅把鍋碗瓢盆都撂下了,輕裝急進,在大太陽底下急急火火趕了幾十里地,嗓子眼都快冒煙了,大老遠就看見一個水塘,士兵們呼啦就全圍上去了,趴在塘邊痛飲,喝完了洗臉,洗了臉再拿水壺盛水,還有人脫了鞋在塘裡洗腳,場面『亂』作一團。 忽然不遠處青紗帳裡一聲炮響,無數頭戴大斗笠的人衝了出來,刺刀雪亮,盒子槍啪啪的打著,水塘邊當即就倒下一大片,旅長驚呼:「中埋伏了,快撤!」勒馬便走,再也不管部下。 第五旅一千多人馬就這樣還沒上戰場就做了俘虜,伏擊他們的正是第七『混』成旅第一團,陳壽的部隊,他們在這裡已經埋伏一天一夜了。 等到戰敗的消息傳到段海祥耳朵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短短一天功夫,三個旅五千人馬就沒了,段師長追悔莫及,大叫:「中計了,圍城打援,陳子錕果然狡詐。」 這一招就是典型的圍城打援,身為宿將的段海祥竟然能中計,他懊悔的幾乎想打自己一巴掌,他百思不得其解,今天上午不是俘虜了近三千敵軍麼,怎麼陳子錕還有這麼多的兵。 當即提審俘虜,連問了十幾個人之後才知道,上午一觸即潰的根本不是第七『混』成旅的正規軍,而是縣城保安團和一天五『毛』錢臨時拉來的民夫! 段海祥大呼上當,一步錯步步錯,現在他手下雖然還有一萬人馬,但大多是後勤輜重部隊,真正能打仗的就剩下不到四千人了。 仗打得這份上就算是敗了,唯一扳回來的機會就是活捉陳子錕,段海祥親自捲了袖子拎著手槍上陣督戰,誰敢退後就地槍決,誰第一個衝上去,賞大洋五百,官升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省軍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嗷嗷叫著向前衝,小山包上機關鎗突突的掃『射』,掃倒一片又一片,跟割麥子一樣,依然有人前仆後繼往前猛衝。 忽然,重機槍卡殼了,水冷散熱套筒裡的冷卻水已經燒乾了。 「弟兄們給我沖。」軍官們大呼小叫,省軍一擁而上,明晃晃的刺刀在暮『色』下閃著紅光。 小山包上情況很不妙,水早就喝光了,重機槍啞火,自動步槍的槍管也打紅了,伯克曼手提機槍雖然『射』速很快,近戰佔了很大優勢,但是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太費子彈,打了一天了,彈『藥』已經接近枯竭,現在主要是靠步槍遠『射』來阻滯敵軍衝鋒。 眼瞅陣地就要被突破,陳子錕滄『浪』一聲把指揮刀『抽』了出來,白手套早已被硝煙燻黑,刀鋒卻依然雪亮。 「弟兄們跟我衝!」江北護軍使兼第七『混』成旅少將旅長陳子錕一馬當先躍出了戰壕。 「跟我沖」和「給我沖」的意義和效果是截然不同的,護軍使身先士卒,手槍營的將士們都是血『性』漢子,豈能甘居人後,隨著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三百號弟兄除了重傷員之外,全都躍出了戰壕,舉著盒子炮和大砍刀發起了反衝鋒。 白刃戰是最考驗士氣的,省軍連遭敗績,士氣已經下降到臨界點了,再遇上這麼不要命的逆襲,頓時土崩瓦解,大兵們把槍一扔掉頭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段海祥見勢不妙,接連槍斃了幾個臨陣退縮的軍官依然阻不住頹勢,眼瞅大營就要被敗兵衝垮,段師長一跺腳:「機槍手準備!」 省軍的營屬水冷重機槍終於開火了,打得不是敵人,而是自家的敗兵,無數敗兵被掃倒,屍橫遍野,不過總算阻擋住了敗局。 「預備隊,上!」段海祥下令道。 又一個團的生力軍填了上去,雙方展開了殘酷的白刃戰,通常白刃戰的『交』換率都是一比一,但那是拼刺刀的情況下,短兵相接中最有效的武器不是刺刀,而是手槍,手槍營的弟兄們每人一把盒子炮,不少人還配著雙槍,所以省軍的敗局已經注定。 「轟!」炮彈在戰場炸響,炸的肢體『亂』飛,血『肉』模糊,省軍炮兵竟然不顧自己人還在戰場上就開炮了。 陳子錕急令撤退,手槍營來得快走得快,迅速撤回主陣地,省軍乘勝追擊,黑壓壓一大片圍了上來。 小山包上,蘇青彥解開了『褲』子:「弟兄們,『尿』!」 一壺壺『尿』灌進了重機槍冷卻套筒,沉寂了一陣子的機槍再度怒吼起來,子彈越過自己人的頭頂,落在省軍隊伍裡,頓時鬼哭狼嚎一片。 省軍損兵折將依然徒勞無功,段海祥心力『交』瘁,正要下令再度攻擊,一幫軍官全給他跪下了。 「師長,不能再攻了,給第二師留點種子吧。」 「師長,從長計議啊。」 「師長,快請救兵啊。」 段海祥心煩意『亂』,一個師另兩個『混』成旅的強大部隊,竟然連一個雜牌『混』成旅都收拾不了,反而一敗再敗,這個臉他丟不起。 「老子還有八千人馬,就不信打不下一個小山包,誰敢再勸,軍法從事!」 夏參謀上前道:「師長,我們中計了。」 段海祥道:「廢話,我當然知道中計了。」 夏景琦道:「我說的不是圍城打援的計,而是咱們不該被陳子錕拖在這兒。」 段海祥一拍腦袋:「哎呀!對啊,傳我的命令,留一個團在這兒,其餘人馬,拔營起寨,攻打縣城去,佔了他的老窩,我看他怎麼蹦達。」 此時天已經黑了,折騰了一天的省軍又要辛辛苦苦把帳篷拆了,套車出發,一個個怨聲載道,滿腹牢『騷』。 臨時建起的俘虜營裡,一個鄉下老頭模樣的人從『褲』襠裡『摸』出一把擼子來,低聲道:「傳我的話,讓弟兄們機靈點,該動手了。」 第三十四章握手言和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四章握手言和—— 抱犢崮老當家孫桂枝老當益壯,親自帶領一票弟兄故意被省軍俘虜,這幫人都是他從山東帶來的,個頂個都是身手利索的兄弟。 孫桂枝孤身前來投靠,陳子錕始終以禮相待,時間久了這個老狐狸才放下心來,明白陳子錕是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子,這才把殘部引見給他,陳子錕也是個爽快人,每日好吃好喝招呼著他們,卻不讓他們幹活出力,抱犢崮的好漢都快憋出內火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終於輪到好漢們出馬了,午夜時分,孫桂枝領人殺了看守,剝了幾身軍裝穿了到處開槍放火,軍營四處燃起熊熊火光,淒厲的喊聲響徹夜空:「跑啊,江北佬殺過來了!」 「不好,有人劫營!」段海祥從行軍『床』上跳了起來,拿著手槍出了帳篷,幾個護兵猛撲上來,聲音焦灼無比:「師長,俺們護著你先走。」 「慌什麼,傳令各營,堅守陣地,有陌生面孔一律拿下。」段海祥鎮定自若道,他已經從稀疏的槍聲中聽出並非劫營,而是有『奸』細『混』進了大營。 忽然一聲巨響,半邊天幕都被映紅了,彈『藥』堆炸了,戰馬嘶鳴,火光沖天,鬧了大半夜終於塵埃落定,一清點才知道損失有多慘重,俘虜逃走大半,軍糧燒了,彈『藥』爆炸了,跑了五十多匹戰馬,燒掉上百頂帳篷,死了八十多個士兵,其中一大半是被自己人打死的。 『奸』細被抓出來了,當場打死六個,活捉了八個,都被打得血頭血臉,段海祥看也不看就命令將他們拉下去槍決,有人建議把剩下的俘虜也都槍斃了,省的再有後患。 段海祥沉『吟』了一陣,還是沒有下這道命令,糧食彈『藥』全沒了,士氣降到最低點,這仗已經打不下去了。 「去看看小山包上的人還在麼?」段師長疲憊無比的說道。 副官帶人去查看,不大工夫回報:「陳子錕跑了。」 段海祥長歎一聲:「拔營起寨,撤。」 夏景琦急道:「師長,還有兩個旅的弟兄等著咱們去救呢。」 「罷了,陳子錕還能槍斃他們不成,再不走,連我都要折進去了。」段海祥面無表情的說。 薑是老的辣,段師長不愧是多年老行伍,當斷則斷,在沒有造成更大損失之前下令撤退,這邊一動,追兵也上來了,連夜撤離小山包的陳子錕部和趕來增援的第一團合兵一處,補充了給養,士氣大振,歇都不歇就殺上來了。 省軍第二師兩個旅殘部外加一個師部以及輜重部隊八千人馬且戰且退,不知道多少輜重被敵軍繳獲,退到江邊的時候還剩下五千疲憊之軍,槍裡沒子彈,壺裡沒水,乾糧袋子也空了,一個個蹲在地上喘著粗氣,跟三伏天的狗一樣。 岸邊空『蕩』『蕩』的一條舢板也沒有,段海祥長歎一聲:「天亡我也……」 炮聲隆隆,十二『門』格魯森過山炮都落到了第七旅手中,這會兒反被拿來轟擊省軍,炮彈呼嘯而至,在江裡炸起高高的水柱,這是在警告『射』擊,意思是你有船也逃不掉。 此時段海祥忽然有霸王烏江自刎的窮途末路之感,他猛然拿出手槍頂著自己的太陽『穴』就要摟火,幾個馬弁副官慌忙一擁而上奪下手槍,痛哭流涕道:「師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段海祥喪氣道:「哪還有什麼青山,我一世英名全毀了。」 正說著,對面有人打著白旗過來了,站在兩軍陣前高聲道:「護軍使請段師長過來敘話。」 段海祥遲疑了一下,眾軍官忙勸道:「不能去啊,姓陳的絕對沒安好心。」 「罷了,我們第二師都這樣了,還能壞到哪裡去。」段海祥力排眾議,還是決定單刀赴會。 說是單刀赴會,其實還是帶了十幾個護兵的,一行人垂頭喪氣來到江北軍中,本以為會受到奚落挖苦,哪知道卻是盛情的款待。 樹蔭下支起一個涼棚,擺著馬扎、折疊桌子,地上鋪著涼席,汽水糕點涼茶煙槍一應俱全,本來這都是省軍的家當,此時卻變成陳子錕待客的東西,真是令人臉上發燒。 賓主落座,『精』氣神就不一樣,昔日容光煥發不可一世的段海祥此時成了敗軍之將,軍裝皺巴巴的,皮靴上沾滿泥巴,鬍子拉茬眼屎糊住眼角,別提對狼狽了,陳子錕卻軍裝筆『挺』,馬靴珵亮,下巴刮得很乾淨,笑『吟』『吟』的絲毫不提不愉快的事情,只是招呼段海祥喝汽水,吃糕點。 「段師長千萬別客氣,到了江北跟到了自己家一樣,慢用,慢用。」陳子錕甚至還親自幫段海祥裝了一筒鴉片雙手獻過去:「師長,香一筒。」 段海祥鴉片癮早就犯了,百爪撓心般難受,此時也不客氣,接過煙槍叭叭『抽』了幾口,緩過神來,心情也好了不少。 「小陳,我一萬四千人馬輸在你一個旅手裡,我不服啊。」段海祥道。 陳子錕道:「段師長您不是敗給我的,是敗給自己的。」 「哦,此話怎講?」段海祥眉頭一皺。 「您被怒火『蒙』蔽了頭腦,一『門』心思想把我拿下,為將者怎麼能被情緒控制呢,此乃一。」 「二呢?」 「二是您部下這些驕兵悍將,輕敵冒進,不派斥候,沒有側翼掩護,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往前衝,遇到騎兵突擊立馬慌神,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軍官昏聵無能,士兵毫無鬥志,不敗才怪。」 段海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陳子錕說的很有道理,省軍從上到下都犯了輕敵的『毛』病。 「小陳,事到如今,你準備怎麼辦?」段海祥道。 陳子錕淡然一笑:「不是我準備怎麼辦,是段師長您準備怎麼辦,你年紀比我大,軍銜比我高,我得聽您的招呼啊,你說打我就打,您說不打我就不打。」 這話有點意思,段海祥沉思一會,豁然開朗,道:「這次軍事演習非常成功,第二師和第七『混』成旅合作愉快,只是演習期間損毀了一些火炮槍械。」 陳子錕嘻嘻一笑:「段師長是聰明人,來人啊,把那二位帶上來。」 兩個灰頭土臉的傢伙被帶了上來,正是省軍第一二『混』成旅的旅長,兩人看見段海祥,撲通一聲跪下,猛扇自己耳光:「卑職無能,卑職該死!」 段海祥道:「罷了,是我指揮不利,連累了大家。」 和解達成,雙方握手言和,這場持續兩日的『交』戰就此結束,雙方心照不宣,都不對外宣揚戰事,省軍損失的器械輜重就都留在了江北,陳子錕將俘虜全部遣散。 江邊的渡船是被『混』江龍帶人劫走的,此時也全數開了過來,接應省軍回了江南。 戰後不久,段海祥派人送來一封親筆信過來,另附金條十二根,信中稱陳子錕為老弟,並說那十二『門』格魯森快炮是督軍大人的命根子,萬萬損失不得,請護軍使看在老哥哥面子上,適當照顧一下。 陳子錕拒收金條,將十二『門』火炮維修一新,外帶一千條成『色』頗新的步槍連夜送過江去。 段海祥收了金條火炮,對陳子錕的好感成倍增加,信誓旦旦說再也不興兵北上。 …… 鴉片成熟了,五彩繽紛的罌粟『花』謝了之後,結成一個個墨綠『色』橢圓形的果實,龍五師傅帶著一幫農夫下田,用專『門』打造的三角小刀刺開果實,收刮破口裡流出來的粘稠的『乳』汁一樣的漿液。 鴉片煉製廠就建在田間地頭,龍師傅親自熬製鴉片,用那些『乳』白『色』的漿液在鐵鍋裡沸騰,散發出一股股幽幽的香氣,瀰漫在鄉間,據說聞到這香氣的人都忘記了心事,飄飄『欲』仙。 五百畝罌粟田收穫頗豐,加工出來的生鴉片堆滿了倉庫,氣味比熬製的時候要差了很多,聞起來像是陳年茅坑裡的老『尿』,顏『色』也不堪入目,呈一種灰暗的褐『色』。 龍師傅說,南泰的土壤很適合種鴉片,產品優良,簡直可以替代雲土了。 國內煙土氾濫,質量最好的是印度進口的大土小土,其次就是名聞遐邇的雲土了,據龍師傅介紹,其中迤南土質量最好,『色』香味俱佳,有「王中之王」的美譽,嗜食鴉片的人稱之「半里聞香味,三口頂一錢」。 其他各省都出產煙土,川土、貴土、西土,邊土、寧夏土、兩廣福建、江蘇浙江、湖南湖北、熱河綏遠察哈爾,只要是種莊稼的地方,就有煙土。 陳子錕尋思競爭這麼『激』烈,得想點『花』頭打開市場才行,在他的親自關懷下,龍師傅設計出一套江北土的包裝方案來。 江北煙土製成大小適中的方塊形狀,外面裹上一層煙葉,然後以油紙包裝之,包裝上仿照雲土的設計印上林則徐的頭像,上面有拱形飄帶,印著江北煙土的中英文標識,還有請君品嚐、飄飄『欲』仙等廣告語。 第一批貨物,一千斤包裝『精』美的江北土裝上了貨船,在陳子錕的親自押送下運往千里之外的上海灘。 第三十五章打破三鑫公司的壟斷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五章打破三鑫公司的壟斷—— 一畝罌粟田能產五六十斤罌粟果,僅能提煉出三五斤鴉片膏,南泰的土壤酸鹼適度,溫熱合宜,產量和質量都有保證,每畝產出五十兩鴉片,市面上的價格是上好的雲土每兩五元左右,川土熱河土等次之,以龍師傅的眼光看,江北土的價格應在每兩三元。 一千斤鴉片折合一萬六千兩,批發價再低點的話,也就是四萬大洋的總價,不算什麼大買賣,但對陳子錕來說,確實極其重要的第一次,煙土這玩意不愁賣,但只有銷到上海灘利潤才最高,若是形成一條產供銷的通道,以後就是日進斗金了,所以他相當慎重,親自押運。 上海灘雖然有李耀廷接應,但上次得罪了張嘯林,不得不加以防範,上次大戰之後,陳子錕將抱犢崮的好漢們編入了手槍營,形成一個加強營的規模,此次親自帶了三百弟兄,一水的自動火器,浩浩『蕩』『蕩』殺奔上海。 由於上游生意較少以及中國帆船的惡『性』競爭,太古洋行並未開闢省城以西的淮江航線,而陳子錕也不想挾洋自重,所以通過『混』江龍的關係置辦了幾條貨船,裝上蒸汽鍋爐和重機槍,當成炮艇使用。 兩艘貨船乘風破『浪』向下游駛去,陳子錕站在船頭意氣風發,一身白西裝風流倜儻 淮江在這裡拐了一個彎,從東西走向變成南北走向,江水平緩,江北一馬平川,儘是土壤『肥』沃的沖積平原,遠遠望去,山河壯美無邊,陳子錕忽然詩興大發,道:「拿紙筆來!」 護兵立刻拿來宣紙和『毛』筆,在眾目睽睽之下陳子錕拿起狼毫飽蘸了徽州墨汁,眾人眼巴巴的等著他揮毫潑墨,他卻紋絲不動。 腦子裡剛才那點靈感全都不翼而飛了,陳子錕硬是憋不出一個字來。 他自小受的是西式教育,『毛』筆字都寫不好,哪裡會作詩,提著『毛』筆呆了半天,一滴墨汁落在紙上渲染開來,陳子錕卻靈機一動,揮筆在紙上畫了曲裡拐彎的兩條線。 眾人大『惑』:「這什麼玩意?」 陳子錕道:「這是淮江。」 又在江上添了兩筆,畫上『交』錯的槓子:「這是一條鐵橋。」 雙喜道:「那鐵橋上為啥趴著一條蚯蚓?」 陳子錕道:「這不是蚯蚓,這是火車,知道不?」 雙喜道:「火車是啥,這麼老長一條,跟蚯蚓似的。」 陳子錕道:「火車就是燒煤的蒸汽機車,後面拖著的是車廂,能裝幾百人,幾十萬斤貨物,所以這麼長,這玩意跑起來可快了,騎著快馬都攆不上。」 雙喜咋舌道:「這麼厲害啊,這還是趴著就能跑這麼快,要是站起來那還得了。」 眾人都哄笑,其實他們都沒見過火車。 陳子錕畫的興起,又在江岸上畫了許多冒著黑煙的煙囪,說:「這是工廠,煤礦,鐵礦,學校。」 眾人就都心馳神往起來,雙喜瞪著眼睛道:「這麼多煙囪大樓,那不跟上海一樣了。」 陳子錕道:「對,老子就要在江北建一個新上海。」 『混』江龍**上身,腰『插』雙槍走過來道:「護軍使,前面就是江灣了,是兄弟的老窩,要不要去坐坐,喝杯水酒。」 「好啊,你看看你的弟兄們。」陳子錕欣然答應,他和『混』江龍合作了一段時間,認定他是重義氣的好漢子,一心想收編他呢。 江灣深處生著一大片蘆葦,時值夏季,蘆葦『蕩』極其茂密,浩如煙海,小船進去根本找不著,大船又開不進淺水,怪不得官軍屢剿不絕。 陳子錕換乘舢板隨著『混』江龍來到蘆葦『蕩』深處的一個小島,此時正是水匪的老巢,看起來和尋常漁村沒什麼區別,幾條破舊舢板倒扣在岸邊,光屁股小孩到處瘋跑,繩子上兩者破破爛爛的衣服,十幾個蘆葦搭成的棚子錯落有致。 「這兒住的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混』江龍介紹道。 島上的男人皆是面目粗野,陳子錕才不相信『混』江龍的話,想必這些人都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被官府通緝無路可走才隱藏此地的。 『混』江龍請陳子錕到自己的棚子裡小憩,棚裡陳設簡單,一張吊『床』,一張古『色』古香的條案,上面擺著幾個靈位,中央一個上寫「先考曾公去疾之位。」 陳子錕疑『惑』道:「你姓曾?」 『混』江龍給靈位前的香爐裡『插』上三炷香,道:「對,我本姓曾,我爹就是南泰縣最後一任縣令曾去疾。」 「你就是曾蛟!」陳子錕大驚,同時他也忽然明白為何自己第一眼看到『混』江龍的時候就覺得眼熟,原來他的相貌和縣衙後宅雷雨夜牆壁上的鬼影面容酷肖,想來那位清朝補服男子就是傳說中的曾縣令了。 『混』江龍才是曾蛟,那柳優晉肯定就是冒牌的了,好一個狡詐的柳縣長啊,騙了老子好久。 『混』江龍曾蛟並未發現陳子錕的情緒『波』動,道:「對,我叫曾蛟,十三年前我家破人亡,夏大龍趕盡殺絕,『欲』將我溺死江中,幸而被水匪『混』江龍所救,認我做義子,教我一身武功,繼承他的家業,其實我是第二代『混』江龍了。」 「那你的義父大人?」 「在省城監獄。」 陳子錕點點頭,道:「那你現在究竟是曾蛟還是『混』江龍?」 這話問的頗有深意,『混』江龍低頭沉思了一會,道:「曾蛟已經死了,我是『混』江龍。」 陳子錕道:「那你願不願意跟我干,淮江水域給你打理。」 『混』江龍道:「護軍使可是我招安我?」 陳子錕道:「有何不可麼?」 『混』江龍道:「將軍威震江北,我等欽佩之至,不過還有一個條件。」 「講!」 「我義父老『混』江龍關在省城死牢,不日就要處決,如將軍能救得義父『性』命,我等情願生死相隨。」 陳子錕道:「好辦,我答應你了。」 『混』江龍納頭便拜:「謝將軍!」 至此,陳子錕和『混』江龍便從合作關係變成了從屬關係,成為江北護軍使公署麾下的水上保安大隊,『混』江龍搖身一變成了保安大隊長,軍銜少校。 …… 收服了『混』江龍,陳子錕心情大好,機帆船順風順水一路來到省城水域,忽然一艘懸掛官旗,塗成黑『色』的水警火輪船拖著黑煙趕來堵截,眾人大驚,急忙架起機關鎗準備開打,哪知道火輪船開到近前,竟然汽笛長鳴,水警們集體敬禮。 陳子錕笑道:「省城水警總隊的頭頭是段海祥的小舅子,這點面子總是要給的。」 後面的水路就有些難走了,淮江入長江,經吳淞口入黃浦江,這一路都是淞滬護軍使何豐林的管轄範圍,而何豐林是盧永祥的部下,和陳子錕不是一個山頭的,根本說不上話。 更令人擔心的是,上海灘的鴉片生意一向由黃金榮的三鑫公司壟斷,別家的鴉片要打開上海銷路非常困難,首先就過不去淞滬駐軍這一關,就算打點好了駐軍,進了黃浦江,也難逃三鑫公司的魔掌。 陳子錕是什麼人,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沙場戰將,張嘯林都按著頭打,還在乎什麼三鑫公司不成,載著鴉片的貨船用了一條小黃魚的賄賂就順利通過了駐軍的檢查,進入了黃浦江。 為了掩人耳目,鴉片在荒僻的浦東某碼頭卸貨,李耀廷帶著人馬等候已久,他拆開一包鴉片親自品嚐,江北土成『色』黑而不烏,用小指甲挑一點嘗嘗,很苦,李耀廷皺皺眉,挑起大拇指:「好貨!」 按照約定,陳子錕只管種植和運輸,貨到上海就由李耀廷負責了,親兄弟明算帳,他清點了貨物之後開給陳子錕一張渣打銀行的支票,數額是六萬四千元。 「多了吧?」陳子錕將支票推了回去,「就算江北土的成『色』好,也值不了這麼多。」 李耀廷又將支票推了過來:「大哥,你不清楚上海灘的行情,別的地方鴉片是便宜,就算是最好的印度馬蹄土也不過是七塊錢一兩,雲土是五塊,熱河土是四塊,可是上海灘的鴉片全由三鑫公司壟斷,別人的貨運不進來,奇貨可居,價格自然就上去了,再加上滬上『抽』鴉片的人多,現在雲土的價格都炒到八塊五了。」 陳子錕道:「原來如此啊,看來這生意有得賺。」 李耀廷『摸』出雪茄遞過來,自信滿滿道:「何止是有得賺,一年就能成千萬富翁,不過風險也很大,萬一被黃老闆發現我串貨進來,一不留神吃飯的傢伙就搬家了,所以下次運貨就不要搞包裝打品牌了,悶聲發大財,知道不?」 陳子錕大怒,辛辛苦苦設計的商標不能用,讓他有種被侮辱的感覺。 「黃金榮算什麼東西,三鑫公司又是什麼狗屁玩意,許他們放火,就不許老子點燈?」 李耀廷趕緊勸:「大哥,強龍不壓地頭蛇,人家在上海灘打拼了半輩子,總有拿得出手的玩意,再說黃老闆依仗的法租界巡捕房的勢力,咱們一時半會也扳不倒他,偷偷『弄』點鴉片賣就行了,反正上海這麼大,煙民這麼多,那些癮君子那天不得香上幾兩,所以說多個幾千斤鴉片也看不出什麼。」 陳子錕道:「幾千斤是看不出什麼,可是幾萬斤,十幾萬斤呢,這次只是試水,下回我準備開荒種植,『弄』他十萬畝罌粟,專『門』傾銷上海灘,把市場全佔了。」 李耀廷哭笑不得:「哥哥啊,您真想這麼干也行,先發兵把上海攻下來再說。」 第三十六章老子做錯了麼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六章老子做錯了麼—— 李耀廷只是隨口一句玩笑,陳子錕可是當真說的,當今天下大勢,直系如日中天,斷不會容許皖系餘孽繼續霸佔上海浙江等處,向南用兵是遲早的事情,而作為江北護軍使的陳子錕定然會是吳佩孚的急先鋒。 陳子錕氣魄十足,李耀廷也是早有準備,這一年來他把上海大大小小的煙館、妓院、茶樓、賭場都做了統計,如何進貨,如何收款,如何打點巡捕,都『摸』得一清二楚,手頭『弄』千把斤質量過硬的鴉片散出去,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有任何紕漏。 銷貨的事情『交』給李耀廷去做即可,陳子錕來到沙遜大廈『春』田洋行的辦公室,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電話鈴聲響成一片,人影晃動,許多身穿洋服留洋頭的男子來往忙碌,不可開『交』。 看見陳子錕探頭探腦的進來,一個男子上下打量他兩眼,道:「先生,儂有啥事體?」 陳子錕道:「哦,我來找朋友,他叫慕易辰。」 男子道:「哦,找慕經理的,進來吧,他正忙著呢,您先坐。」說著拿著一疊文件徑直去了。 陳子錕穿過人群來到經理室前,只見慕易辰坐在辦公桌前,左右手中各拿著一隻聽筒,喂喂的喊著,桌上另外兩部電話也在叮叮叮的響著。 「幫我買進一百手開灤煤礦,對,立刻買進。」慕易辰放下右邊的話筒,有抓起一個話筒喊了聲:「稍等。」然後撂在一旁,對著左邊的話筒道:「你說,什麼,白銀牌價上漲了,馬上拋出。」 接著又撂下電話,拿起第四個話筒,這回換了英語說話:「新的貨物到上海港口了?好的,我馬上派人接貨。」 喘一口氣,又撿起剛才放下的話筒說:「對不起張先生,你昨天說的那塊地皮我考慮過了,價格下浮一成我就吃進,好,咱們晚上一起吃飯。」 接完所有電話,慕易辰終於鬆了一口氣,拿起杯子來狂灌了幾口咖啡,從耳朵上取下夾著的鉛筆在拍紙簿上寫了幾行字,乾咳一聲清清喉嚨,猛『藥』電話機,正要接通話務員,忽然發現站在『門』口的陳子錕,趕緊站了起來:「學長。」 陳子錕笑道:「你忙你的,我就是來看看。」 慕易辰把陳子錕迎進屋裡,倒咖啡,又遞上一支雪茄,幫陳子錕點燃了,道:「公事房太『亂』了,實在不好意思,讓學長見笑。」 陳子錕打量四周,道:「『亂』點好啊,有事情做總比沒事情做強過百倍,我聽你的意思,好像做的生意很雜啊。」 慕易辰臉上一紅,道:「上海灘遍地都是機會,股票債券外匯、黃金白銀農產品,地皮軍火進口奢侈品,除了黃賭毒之外,咱們洋行都能做,我尋思著單做軍火買賣太清閒了,就下手了。」 陳子錕道:「沒關係,以你的聰明才智,做個單純的軍火進口商確實屈才了,我放權給你,只要賺錢的買賣,咱們『春』田洋行就能『插』一『腿』,對了,我這次來帶了一些款子,再採購些彈『藥』吧。」 說著將那張六萬四千元的渣打銀行支票拿了出來。 慕易辰沉『吟』一下道:「美**火價格超出德國貨兩倍,雖說槍械是半賣半送的,但長此以往,還是斯普林費爾德方面佔了便宜,我們『花』費高價購買彈『藥』,受制於人終究不好,不如採購機械,自造彈『藥』,不但可以自給自足,還能對外銷售,一舉兩得。」 陳子錕眼睛一亮:「好,我正有此意。」 慕易辰道:「彈『藥』看起來簡單,但是生產起來相當麻煩,需要整條工業生產線才行,生產彈殼需要銅皮,需要沖壓機,生產彈『藥』需要化工廠,需要大量的硝酸,需要電力供應,電廠又要煤炭,運煤需要鐵路,所以沒有一定的工業基礎是辦不來的,按理說這個廠子設在上海最好,可是上海是盧永祥、何豐林的地盤……」 陳子錕道:「工廠要建在江北,缺什麼就建什麼,一步一步做起,需要採購什麼機械,需要多少資金,你拉個清單給我便是。」 慕易辰覺得一股熱流湧上心頭,信任如此,讓他感動無比,不禁道:「學長,我……」 陳子錕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幹事業的人,我相信你,就這樣,你忙吧,我走了。」說著叼著雪茄出了公事房,慕易辰一直將他送到大『門』口才停下。 …… 上海之行頗為順利,陳子錕帶著從上海採購來的滿滿兩船貨物回到了南泰,他先把李舉人請到了護軍使公署,當面獎勵了他率先響應種煙的義舉,並且賞了他一萬大洋。 五百畝地如果種植高粱或者小麥的話,每畝也就是十塊錢左右的產出,這十塊錢還要分為官府的田賦、地主的租子和佃戶的留存三部分,實際上能到李舉人手裡的也就是六塊錢,現如今陳子錕每畝地給了他二十塊,翻了三倍都不止。 李舉人樂開了『花』,『花』白鬍子一撅一撅的,回去後立刻吩咐管家,重賞煙農,在府裡又備下酒宴,讓新娶的小妾陪自己好好喝上幾杯,小妾喝了一口就嘔吐不止,慌得李舉人趕忙派人請了郎中來看,縣裡的大夫來了一搭脈就滿嘴的恭喜賀喜,說是喜脈。 雙喜臨『門』,李府張燈結綵,放了一掛五千響的炮仗,李舉人老來得子,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不過街坊們卻不以為然,『私』下裡議論都說舉人老爺頭頂上綠油油的。 綠歸綠,擋不住李舉人發大財,有他做榜樣,南泰縣不少地主都動了種鴉片的念頭,當然也有一些人堅決抵制鴉片,其中竟然以以前最支持他的龔稼軒最為『激』烈。 督軍公署,盛夏酷暑,陳子錕正率領夫人們在後院打靶,這是將軍府的保留節目,不管丫環婆子僕人馬伕,都得會打槍,打得不准罰錢,打得准了有獎勵,反正子彈不『花』錢,傭人們自然爭先恐後,每到週末,後院槍聲就響成一片,縣民已經見慣不驚了。 後宅的護衛任務由雙喜和青鋒率領的勤務班負責,南泰縣裡有不少孤兒乞丐,不管颳風下雨都蹲在城『門』口乞討,陳子錕看他們可憐,就都收編來當勤務兵用,這些人年齡最大的也不超過十五歲,尚在可塑造階段,其中聰敏忠厚的調到將軍府使用,其他的就都發到部隊裡給長官們當勤務兵了。 小勤務兵們本來是人人厭惡的乞丐,整天飯吃不飽,衣穿不暖,滿頭生瘡,人嫌狗煩,現在搖身一變成為大帥的嫡系,穿著二尺半,挎著擼子,社會地位驟然提高,一個個對陳子錕感恩戴德,崇敬無比,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每次打靶,都是他們的成績最好。 從鄉下摘了一車大西瓜,都當成靶子打了,後院一片狼藉,滿地鮮紅,硝煙刺鼻,勤務班又打了個滿堂彩,陳子錕正要頒獎——一支德國造盒子炮,他向來說擼子是娘們和小孩用的玩意,真漢子只用盒子炮。 忽然青鋒來報,說是後勤處長龔梓君來拜,陳子錕心中納悶,今天是星期天,怎麼還有公事要忙,來到二堂接待,只見龔梓君沒穿軍裝,一襲長衫手拿折扇,眉宇間一絲猶豫。 「梓君,快坐。」陳子錕道。 龔梓君坐了下來,期期艾艾道:「護軍使,卑職這裡有一封信,是家叔送來的,讓我務必親手『交』給您。」 說著拿出一封信來,陳子錕接了,『抽』出信紙瀏覽一番,笑『吟』『吟』的面孔竟然僵住了,這封信是省城匯金銀行總經理龔稼祥寫來的,信中言辭『激』烈,將陳子錕痛斥一番,稱他為毒梟,鴉片將軍,並且質問貸款二十萬興辦的煤礦工廠在哪裡?龔稼祥痛心疾首的說自己看錯了人,還以為陳子錕是個頂天立地的民族英雄,哪知道竟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軍閥! 最後要求陳子錕歸還二十萬貸款,這筆生意提前中止。 陳子錕沒料到龔稼祥竟然如此書生意氣,不過想想他身為國會議員竟然給自己投了一票,想來也是個愛國憤青,做事不像商人那樣唯利是圖也是可以理解的。 「梓君,你看過這封信了?」陳子錕輕輕將信放在桌子上。 龔梓君默默地點點頭,『欲』言又止。 「沒事,你說。」陳子錕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 「卑職……卑職難以勝任後勤處長一職,打算去省城繼續求學,所以……」 「哦,沒關係,多上上學也好,我批准你卸任離職,把手上的賬目工作和趙『玉』峰『交』接一下便可。」 「謝大帥!」龔梓君沒料到辭職這麼順利,欣喜萬分,又道:「大帥,我要結婚了。」 「和夏家大小姐麼?」 「對,先訂婚,等我學業有成再結婚,我還有一事相求。」 「說。」 「夏大龍罪孽深重,但他已經重病纏身沒有多長時間了,還請大帥看在卑職……看在小弟的面上,饒他一條老命。」龔梓君站起來深深鞠了一個躬,想來這個請求是夏景夕的主意。 陳子錕道:「這你就錯了,我是護軍使,不是縣長,不是法官,沒有司法權,不過我會適當照顧的,你去吧,替我向夏大小姐道一聲喜。」 「謝護軍使。」龔梓君再次一躬到底,退下了。 陳子錕坐在二堂上,沉思良久,媽了個巴子的,眾叛親離的感覺不爽啊,難道老子真做錯了麼? 第三十七章屯田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七章屯田—— 陳子錕不是唯利是圖之輩,更不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世外高人,他只知道,自己手底下有幾千張嗷嗷待哺的嘴,還儘是些好勇鬥狠的土匪,不給他們開軍餉的話,倒霉的還是老百姓。 既然有人抵制鴉片種植,那就民主裁決吧,陳子錕下令召集縣裡的士紳開會。 歷朝歷代,朝廷的統治只到縣一級,再往下就要依靠宗族鄉紳勢力了,沒有他們的首肯,哪怕是強悍如陳子錕這樣的軍閥也會束手無策,所幸的是陳子錕在鄉紳們眼中的形象還算不錯,他一招呼,縣裡的頭面人士立馬顛顛的都來了。 為了減輕這次會議的官方意味,會場設在夜上海的雅間裡,陳子錕也沒穿軍裝,一件短袖襯衣,夏布『褲』子,涼皮鞋,看起來和省城的大學生沒啥兩樣。 士紳們都是長袍馬褂一絲不苟,手裡輕輕搖著折扇,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陳子錕道:「今天召集各位父老前來,就為了一件事,罌粟種植,誰贊成?誰反對?」 鴉雀無聲,士紳們都低頭喝茶,躲避著陳子錕的目光,南泰是個保守的地方,士紳們大都受過孔孟之道的教育,鴉片不是個好東西,大清朝就是敗在它上面,大夥兒都明白這個理,可是白『花』『花』的銀子的『誘』『惑』也是很大的,再說還有護軍使大人的官威壓著。 李舉人第一個站了起來,最近小老頭風頭正健,儼然是縣城第一紳士了。 「護軍使,各位,李某不才,有幾句話想說。」李舉人四下拱手,目光炯炯。 「請講。」陳子錕道。 「南泰土地貧瘠,種植高粱『玉』米麥子收成欠佳,養不活人,種一畝鴉片換來的錢,能買十畝地打出來的麥子,『交』租納賦養活佃戶一家老小全夠了,所以李某贊成種罌粟。」 說完再次環顧四周,拱拱手,得意洋洋的坐下了。 其實大伙早就心定了,既然有李舉人帶頭,最後一絲矜持也不顧了,士紳們裝模作樣的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一番,陸續又有人站出來表示贊同。 龔稼軒也站了起來,道:「我就問一句,地全種了鴉片,吃啥?」 李舉人端著茶杯,鄙夷的輕笑一聲:「吃啥?外洋的大輪船不知道運了多少大米白面到上海,價錢比咱自己種的還便宜些,有錢還怕買不到糧食麼。」 眾人一陣輕笑,都覺得李舉人說的在理。 「那龔善人的意思是不願意種罌粟嘍?」陳子錕輕飄飄的問道。 龔稼軒額頭上滲出了汗珠,陳子錕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將軍,雖說自己以前和他走得近,幫了不少忙,但在罌粟種植的事情上可是大大的忤逆了他的意思,弟弟還寫信罵了他,兒子也辭了職,萬一他遷怒自己可怎麼得了。 「其實也不是不能種,只要大人一句話……」龔稼祥還是屈服了。 陳子錕一擺手:「我從不勉強人,這樣吧,願意種罌粟的,我提供種子,包收,不願意種的,也絕不勉強,李舉人有句話說的很對,咱們縣土地貧瘠,光靠種莊稼是養活不了人的,我準備從外國進口一批種羊、種牛來,讓老百姓多幾條活路,到時候還請各位多多幫襯。」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位年輕的將軍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拿槍桿子壓人,南泰縣攤上這麼個主兒,真是萬幸。 陳子錕說到做到,沒有給任何一個不願意種罌粟的地主小鞋穿,願意種植的,可以以優惠價格從他那裡拿到便宜的罌粟種子,還可以得到龍師傅的悉心教導,這茬高粱『玉』米收過之後,南泰縣有一半的山坡地和旱地都種上了罌粟。 中國人的中庸之道和重農思想在這件事上得到完美體現,即使是李舉人這樣的積極分子也沒有將所有的土地都種上罌粟,最好的水澆地依然種了麥子,那些邊角旮旯的莊稼地才拿來「不務正業。」 陳子錕又做了一件壯舉,他下令第一團和第二團開赴距離縣城八十里的江灣地域,這裡正是淮江岸邊,上次軍事演習和省軍『激』戰的地方。 兩團士兵放下步槍拿起了鋤頭,開始屯田生涯,軍隊開墾荒地的效率比老百姓快了不知道多少倍,陳子錕從上海買了十台美國造拖拉機,又從徐州買了一百頭耕牛,一百匹騾子,全部挽具、犁具、鋤頭都是鐵匠鋪新打造的,幹起活來事半功倍。 士兵們大都是莊稼漢出身,又都是沒有兒『女』拖累的光棍漢子,幹起活來那叫一個麻利快,耕地雖然辛苦,總比打仗要輕鬆多了,陳子錕又善於調動積極『性』搞了個流動紅旗,在各連隊之間搞起了競賽,誰開的荒地多,誰拿紅旗,當兵的都是直腸子漢,為了集體榮譽撒開了歡的幹活,短短一個月就開了幾萬畝的荒地,修了一片營房,還挖了一條溝渠把淮江水引進來澆灌作物。 陳子錕的江北護軍使已經名副其實,手下有兵有槍,儼然一方霸主,此時後宅也傳來喜訊,姚依蕾懷上了。 孕『婦』要加強營養,南泰窮鄉僻壤的,外洋的『奶』粉煉『乳』沒有,中國的人參燕窩也少,唯有家養老母『雞』最佳,本來這種事情下人去做就行了,可陳子錕非要親自去集上買『雞』。 護軍使大人一襲便裝,帶著倆勤務兵上街買『雞』,今天正好是南泰縣大集的日子,縣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擠滿了趕集的百姓,涼棚下面人滿為患,叫賣聲此起彼伏,醉仙居廚房裡煎炒烹炸的香味熏到街上去了,對面夜上海的二樓陽台上,幾個**穿著高叉旗袍趴在欄杆上磕著瓜子,時不時拋幾個媚眼下去,看到被勾引的人撞到攤子或者踩到人家的鞋,立刻笑的前仰後合。 大街上熱鬧,陳子錕心裡也舒坦,南泰雖然不比北京上海繁華,但總歸是自己的地盤啊。 正溜躂著,忽見前面有人吵架,湊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男子揪著一個『婦』『女』,凶神惡煞的說她偷了自己家的『雞』來賣。 『婦』人衣著寒酸,哭哭啼啼說那是自家生蛋的母『雞』,為了給婆婆看病才拿來賣的,並非偷竊贓物。 男子不依不饒,向圍觀百姓賭咒發誓說這是自家的『雞』,早上剛餵過稗子,斷不會錯。 陳子錕站了出來,問那『婦』『女』:「大嫂,這是你家的『雞』?」 『婦』『女』哭哭啼啼:「是俺家的。」 「你早上拿什麼喂得『雞』?」 「麥糠。」 「雙喜。」陳子錕招呼道。 「有!」挎著盒子槍的勤務兵跳了出來,圍觀老百姓都嚇了一跳。 「把『雞』殺了,看看嗉子裡是什麼?」 雙喜『抽』出匕首就把『雞』給殺了,剝開嗉子一看,果然是麥糠。 那男子嚇壞了,跪在地上求饒不已。 陳子錕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訛人,敗壞民風罪不容恕,剝光了沾上『雞』『毛』到城『門』口示眾。」 雙喜押著那男子去了,陳子錕又問『婦』『女』這只『雞』賣多少錢。 「五十文。」『婦』『女』怯生生的說道,她是鄉下人,不認識陳子錕。 南泰太窮,老百姓日常經濟生活很少用到銀元,就連銅角子用的也少,基本上還是以前清制錢為主,五十文一隻『雞』,簡直便宜到爆了。 陳子錕『摸』出一枚銀元來遞過去:「大嫂,這只『雞』我買了。」 『婦』『女』茫然接了銀元,卻不認識這錢,旁人起哄道:「二牛家的,你可發洋財了,這是袁大頭,白『花』『花』的現洋,一枚能換一吊半制錢呢。」 一吊半合一千五百枚銅板,是要價的三十倍,『婦』『女』驚呆了。 「不值那麼多的,大兄弟。」鄉下人到底厚道,要把銀元退給陳子錕。 陳子錕卻道:「我說值就值,拿著吧。」說罷揚長而去。 『婦』『女』茫然無措,問道:「那是誰啊?」 旁人就鄙夷道:「他老人家你都不認識啊,他就是咱們江北護軍使陳大帥。」 『婦』『女』急忙跪倒,衝著陳子錕遠去的方向大呼道:「青天啊,好人啊。」 縣裡老百姓閒著沒啥事,編段子傳故事的本事最強,再加上有城『門』口那位渾身貼滿『雞』『毛』的騙子當活廣告,陳子錕青天的名聲瞬間飛遍了縣城。 此時陳子錕已經回到後宅,向姚依蕾展示他買來的『肥』『雞』,姚依蕾作嘔吐狀道:「哪有這麼買『雞』的,把『雞』頭都剁了,多少錢買的?」 陳子錕道:「一塊錢。」 旁邊傭人都暗暗乍舌,一塊錢能買一窩『雞』了,大帥真敗家。 姚依蕾卻是個大手大腳慣了的,點頭道:「還行,不算太貴。」 正要把『雞』拿到廚下,忽然外面鳴冤鼓響,青鋒跑進來報稱說有一『女』子自稱被小叔子強『奸』,特來擊鼓告狀。 姚依蕾聞言大怒,道:「快去辦,我最恨欺負『女』人的壞蛋了。」 陳子錕卻道:「這案子不該歸我管啊,柳縣長呢?」 青鋒道:「柳縣長在鄉下挖坑呢。」原來柳優晉把縣衙後宅全挖遍了都沒找到曾縣令留下的財寶,只好到曾縣令鄉下的宅子去發掘,這會兒不在縣城。 「這小子的縣長不能幹就讓賢,佔著茅坑不拉屎的傢伙。」陳子錕發了一通牢『騷』,還是升堂問案去了。 第三十八章秋高馬肥,正好打仗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八章秋高馬肥,正好打仗—— 陳大帥升堂問案,又是趕集的大日子,立刻引得大批老百姓圍觀,縣衙大堂裡三層外三層全是人。 衛隊暫代衙役之職,拿著水火棍在兩旁站班,陳子錕換了戎裝升堂,一拍驚堂木,副官處長趙『玉』峰大喝一聲:「升堂~~~」 原告被帶了上來,是一名五大三粗的少『婦』,生的跟黑鐵塔死的,聲若洪鐘,面如夜叉,連陳子錕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少『婦』撲通一聲跪倒,殺豬一般嚎叫,眼角沒有一滴淚,嘴裡嚷嚷著民『婦』冤枉。 陳子錕道:「這位大嫂,你哪裡冤枉?」 少『婦』唱道,奴家苦啊,巴拉巴拉一大通,都是自己如何命苦的陳詞濫調,聽的陳子錕直打哈欠,道:「撿主要的說。」 「奴家被小叔子強佔了身子,奴家不活了!」少『婦』大哭起來,圍觀群眾本來也有些昏昏『欲』睡,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豎起耳朵來傾聽著。 陳子錕道:「哦,被告來了麼,帶上來。」 兩個衛兵將一個白淨少年帶了上來,怯生生站在一旁,篩糠一般發抖,身上臉上還有些淤痕,顯然是挨過一頓胖揍的。 陳子錕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叫什麼?多大了?」 少年戰戰兢兢道:「回稟大人,小的叫安學,十七歲了。」 「看你知書達理的樣子,讀過書?」 「讀過幾年『私』塾。」 陳子錕道:「既然是讀過聖賢書的學生,那就好辦了,你嫂子說你強『奸』了她,可有此事?」 「大人冤枉啊,小的沒有。」安學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陳子錕道:「我尋思你這年紀,『毛』還沒扎齊,也做不出此等禽獸之事來,其中定然有蹊蹺。」 安學不住磕頭:「大人明鑒!」 少『婦』大怒,蹦起來道:「放屁,老娘清白身子都被他睡了,還能有假不成。」 下面一大群粗魯村漢都是少『婦』的族親,也跟著起哄。 陳子錕一拍驚堂木,罵道:「咆哮公堂,該當何罪,來人啊,給我拖下去打屁股。」 看熱鬧的老百姓們又鬧開了鍋,看打板子本來就是樂呵的事情,更何況是打得是『女』人的屁股。 那少『婦』倒也知道羞恥,當兩個衛士上前剝她的『褲』子之時,死命護住『褲』帶,兩下裡糾纏了許久,兩個膀大腰圓的衛士竟然奈何不得她。看的老百姓哄笑不止。 「好了,停手吧。」陳子錕懶洋洋道。 衛士悻悻回來,陳子錕道:「兩個大老爺們都扒不下你的『褲』子,你小叔子那麼羸弱的少年,如何強『奸』你?」 少『婦』雖然蠢笨,也明白中計了,還想撒潑,早被陳子錕一根令箭砸在臉上:「左右,給我叉出去掌嘴,媽了個巴子的,讓你信口雌黃誣告良善。」 衛士拿著令箭將少『婦』的一張胖臉『抽』的血『花』四濺,轉瞬就腫起老高來,老百姓看了無不拍手稱快,可見其人是個潑『婦』,早已不得人心。 陳子錕略施小計就破了案子,心中得意洋洋,正要退堂回後宅吹噓,忽然那個安學磕頭不止道:「求大人救小的一命。」 「此話怎講?」陳子錕道。 安學道:「小的自幼隨兄長入贅王家,此番回去,定然會被他們打死。」 陳子錕明白了,雖然冤案告破,但是少年乃是寄人籬下,回到家裡哪有好日子過,思忖片刻道:「你既是讀過書的人,不如到我軍中當個文書吧。」 安學喜不自禁:「多謝大人!」 堂審結束,誣告者被『抽』昏,由家人抬走,百姓們也都散了,今後一段時間的談資是少不了的,安學充入手槍營擔任文書不提,陳子錕回到後宅,眉飛『色』舞的將審案經過吹噓一番,把姚依蕾和鑒冰樂得咯咯直笑。 正說的眉飛『色』舞,忽然護兵來報,說薛營長回來了,陳子錕大喜道:「想必是貨款到了。」 前幾天他派薛斌帶得力手下押送第二批一千斤鴉片前往上海,按時間算,正該回來,薛斌進來卻是一臉苦相:「大帥,我沒辦好差事,死了好些兄弟,貨也被劫了。」 陳子錕神『色』如常道:「知道是誰做的麼?」 薛斌道:「是淞滬護軍使何豐林的手下。」 陳子錕道:「我和何豐林井水不犯河水,他為啥要向我下手?想必幕後還有黑手吧。」 薛斌道:「李老闆說,興許是張嘯林在裡面搗的鬼,不過暫時沒有證據。」 陳子錕獰笑道:「老子又不是法官,要什麼證據,三鑫公司和何豐林向來關係『交』好,串通一氣對付我也是情理之中,一千斤鴉片小意思,老子讓他十倍償還,薛斌,想不想找回這個場子?」 「想!」 「好,點五百人馬,帶上傢伙去上海鏟了張嘯林。」 薛斌道:「帶什麼傢伙?」 陳子錕道:「新買的美國迫擊炮和芝加哥打字機很好使。」 正殺氣騰騰的商量著如何幹翻張嘯林,參謀長閻肅來了,笑問道:「你們商量什麼呢?」 薛斌道:「卑職在黃浦江上翻船了,護軍使正要帶兄弟們去討個公道。」 閻肅道:「萬萬不可。」 陳子錕奇道:「此話怎講?」 閻肅道:「大戰在即,護軍使怎可以身犯險,去做那些小事,這次若運作得好,江東省就是咱們的了。」 陳子錕大驚:「吳『玉』帥要向東南用兵了?」 閻肅不慌不忙展開全國地圖指點道:「並非吳『玉』帥用兵,而是大帥們看不過盧永祥的所作所為,要武力解決他了,咱們正好趁機分一杯羹。」 陳子錕道:「參謀長,你詳細說說是怎麼回事?」 閻肅道:「兩年前徐樹錚在孫文的支持下在福建搞了一個建**政制置府,妄圖與中央對抗,可是只維持了一個月就垮台了,曹老帥派直系驍將孫傳芳當了福建督辦,孫傳芳辛辛苦苦和當地勢力鬥了兩年才掌握了福建,原福建軍兩個師的部隊被盧永祥收編了,浙江軍實力大增,打破了平衡,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江蘇、安徽、福建的督軍大帥們,就要對盧永祥動手了。」 陳子錕一點就透,登時喜道:「盧永祥與奉張、孫文形成三角聯盟,東南局勢改變,孫先生不好說,奉張必不會坐視不管,屆時揮軍南下,這仗就有的打了,吳『玉』帥把我放在江北,就是為了對付孫開勤,秋高馬『肥』,正好打仗,我必不會讓『玉』帥失望的。」 閻肅道:「此言甚是,仗是有的打了,可惜百姓又要生靈塗炭。」 陳子錕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軍閥割據窮兵黷武,與其長痛不如短痛,我等追隨吳『玉』帥武力統一全國,就是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康。」 薛斌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但從二人的隻言片語和表情中也能知道有大事發生,他問道:「那還去不去上海對付張嘯林了?」 陳子錕冷笑道:「一個上海癟三還用的著我親自出手麼,這回我要揮兵上海,」取何豐林的人頭,為犧牲的兄弟們報仇。 閻肅道:「事不宜遲,咱們得未雨綢繆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起仗來錢糧消耗可是大頭,馬虎不得。」 陳子錕道:「龔梓君辭職以後,後勤糧秣這一塊讓趙副官兼著呢,咱們找他去。」 兩人來到後勤處『門』口,就看到裡面人頭攢動,副官處長趙『玉』峰正和一幫小軍官斗蛐蛐呢,『門』口衛兵看到陳子錕和閻肅過來,趕緊大喊一聲:「護軍使到,參謀長到。」 一幫軍官趕緊立正,噤若寒蟬,陳子錕的馬靴吱吱呀呀的響著,目光所及,眾人都低下頭去。 「這蛐蛐叫什麼名字?」陳子錕指著罐子裡張牙舞爪的小蟲問道。 趙『玉』峰道:「這是卑職的鐵頭將軍,已經連勝了八局了。」 陳子錕道:「你的鐵頭將軍雖然厲害,不如我的紅頭元帥。」 眾人見陳子錕沒有發飆,心情放鬆下來,膽子也大了,七嘴八舌要和大帥『交』流蛐蛐經,趙『玉』峰更是一臉驕傲道:「大帥,別的我都服您,斗蛐蛐您可不行,我這隻鐵頭將軍是從一百多隻蛐蛐裡挑出來的,任憑你什麼紅頭綠頭元帥也不是個。」 陳子錕冷笑:「來人,把我的紅頭元帥抱來。」 青鋒眨眨眼睛下去了,眾人忽然回過味來,大帥平時不喜歡斗蛐蛐的啊,哪來的什麼紅頭元帥。 不大工夫,青鋒抱著一隻雄赳赳的大公『雞』來了,『雞』冠子跟一團火似的,眾人都嚥了一口唾沫,用憐憫的目光看著趙『玉』峰。 趙『玉』峰也傻眼了,紅頭元帥是個大公『雞』啊,這可是昆蟲的天敵,再厲害的蛐蛐也不是個啊。 陳子錕一擺手,青鋒把大公『雞』放到了桌上,大公『雞』真不含糊,幾下就把藏在罐子裡的各路將軍總兵統統叨起來吃了,吃的非常滿意,以至於引吭高歌起來。 眾人心裡那個疼啊,又不敢言語,差點憋出內傷。 陳子錕道:「身為軍人,在公事房裡斗蛐蛐,成何體統,今天滅了你們的蛐蛐略施懲戒,下回滅的就不是蛐蛐了,懂麼?」 眾人一起敬禮:「懂了!」 陳子錕打發他們滾蛋,問趙『玉』峰道:「你接管後勤的賬也有一段時間了,庫裡有多少現款,多少糧食,多少彈『藥』?」 趙『玉』峰眨巴著眼睛啥也說不上來。 陳子錕就明白要壞事。 第三十九章龍之死 第五卷混戰]第三十九章龍之死—— 清點賬目之後,陳子錕傻眼了,槍械子彈還有些庫存,糧食和現款所剩無幾,自己從北京帶來二十萬大洋,每月還有煤炭收入和夜上海的進項,竟然都『花』的一乾二淨。 「這錢都他娘的跑哪兒去了?」陳子錕將賬本狠狠摔在地上。 趙『玉』峰是有前科的人,當年直皖大戰的時候他就曾經倒賣過軍糧,陳子錕對他知根知底,焉有不懷疑的道理。 「大帥,冤枉啊,我這個人雖然貪財,最多也就是『弄』百十塊零『花』,斷不敢貪墨如此巨額的軍資啊,最近『花』銷是大了點,且容我慢慢給你算。」趙『玉』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 陳子錕也知道趙『玉』峰沒那麼大膽子,定下心神來聽他解釋,原來最近『花』銷是大,和省軍『激』戰一場,傷亡雖然不大,也有百十人之多,安置傷員,撫恤死者,都需要『花』錢,補充彈『藥』器械軍裝也要『花』錢,而且兩團人馬在江灣屯田,前期投入也頗為巨大,林林總總『花』了十幾萬大洋下去,那點家底子早就糟蹋光了。 閻肅道:「咱們家底子薄,這陣子開銷確實大了些,光是買罌粟種子就耗資巨萬,這錢不經『花』啊。」 陳子錕也感慨:「入不敷出啊……」 雖然他已經開了幾個開採白煤的礦井,儲量也很可觀,但開採完全依靠人力,產量有限,更是受到運輸能力的限制,有煤也運不出去,每月至多能有一萬多塊錢的進項,杯水車薪不頂事。 至於夜上海就更不用提了,那點收入貼補家用還行,用來行軍打仗就是開玩笑。 閻肅道:「要不這樣……收田賦。」 陳子錕搖頭道:「不可,我承諾過百姓,免征田賦,朝令夕改絕不可為。」 閻肅一攤手:「那仗總歸要打吧,護軍使您得拿個辦法出來。」 陳子錕在公事房裡來回踱著步子,想了半天終於道:「有了,吃大戶,拿夏大龍開刀,這頭豬養了這麼久,也該宰了。」 閻肅道:「您不是答應過龔梓君,不殺他老丈人麼?」 陳子錕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老東西多次和我做對,我還沒和他算過賬呢,這回非罰的他傾家『蕩』產不可。」 …… 夏家大宅,昔日榮華富貴都被雨打風吹去,去年一場大火燒掉幾乎半個宅院,到現在也沒有修繕,夏家完了,護院保鏢作鳥獸散,『門』庭冷落車馬稀,親生『女』兒跟了死對頭的兒子遠走高飛,只剩下一個腦殼挨了子彈,已經癡呆了的丘富兆整天坐在院子裡流著口水發傻。 屋簷下,老態龍鍾的夏老爺坐在輪椅上,膝蓋上鋪了條毯子,右手裡依然轉著兩枚鐵膽,不過轉的很吃力,鐵膽竟然掉在地上滾出老遠,這時候丘富兆就會顛顛的跑過去撿起鐵膽送過來,這也是夏大龍唯一的樂趣了。 忽然一群團丁破『門』而入,其中好些熟悉的面孔,以前在夏大龍面前都跟哈巴狗似的,如今卻耀武揚威不可一世。 夏大龍眼睛微微瞇著,如同正在假寐的老獅子,雖然老態龍鍾但餘威還在,沒人敢動他。 「終於要對老夫下手了麼?」夏大龍冷笑一聲,「下刀子的時候麻利點,老夫不想折騰。」 一個小頭目道:「夏老爺對不住了,有人把你告了,俺們奉了上面的命令來請您,您老別和俺們一般見識。」 說完一擺手,兩個團丁上來就要架夏大龍,沒成想丘富兆猛撲過來,口齒不清的說著什麼,將團丁推到一旁,團丁們大怒,將其暴打一頓,還是把夏大龍架走了。 夏大龍被抓走以後,陳子錕的衛隊查抄了夏宅,翻箱倒櫃的搜查,連夾皮牆都砸開了,所獲甚微,只有幾百個大洋,十幾吊銅錢,一些錫器瓷器字畫什麼的,傳說中家財萬貫的夏家原來只是個空殼子。 這也難怪,夏大龍中風之後,他的幾房姨太太就捲著細軟跑了,遣散保鏢護院的時候又『花』了一些錢,現錢是沒有,但地契房契還是有些的,夏家這些年強取豪奪,『弄』了三千多畝良田,其中光水澆地就有一百五十畝之多! 衛隊拿著地契喜氣洋洋回報陳子錕去了。 縣衙外院的監牢裡,一個偏癱的老頭子被丟在鋪著漚爛稻草的『陰』暗監房裡無人問津,風光了大半輩子的夏大龍終於明白,自己死期將近了。 但陳子錕並沒有不聲不響的處決他,因為這樣做是違法的,他要公審夏大龍。 原告很好找,第一團中校團長陳壽就是現成的,當年陳家和夏家發生衝突,夏大龍仗勢欺人,將陳家害的家破人亡,可是鐵證如山的。 陳壽狀告夏大龍的事情一經傳開,全縣都沸騰了,夏大龍為非作歹多年可積攢了不少仇家,牆倒眾人推,縣衙的鳴冤鼓都快敲破了,這回陳子錕沒有親自審案,而是讓柳縣長出馬。 「縣長,夏大龍和你有殺父之仇,是你報仇的時候了。」陳子錕這樣對柳優晉說。 柳優晉卻有些尷尬:「不能公報『私』仇啊。」 陳子錕哪裡容他推辭,硬是把他推上了公堂,好在柳縣長學識淵博,法律條文說的頭頭是道,審問犯人也很有一套,可夏大龍軟硬不吃,根本不承認那些犯下的案子,他爛命一條無所顧忌,柳優晉也不好對一個垂死老人用刑,只好草草收場。 陳子錕急啊,省城方面傳來消息說,自從上次省軍第二師走了麥城之後,孫開勤就發了瘋一樣購置軍火,招兵買馬,他派人到河南、山東、安徽等地招募了兩萬青壯,組成了兩個師又一個『混』成旅的新軍,又買了上萬條『毛』瑟步槍,這是要對付誰還用問麼。 大敵當前,自家鴉片銷路又斷了,入不敷出難以維繫,良田又都種上了罌粟,搞得江北糧價飛漲,老百姓已經怨聲載道了,再不解決,自己這個護軍使的位子就坐不穩了。 當夜,陳子錕帶了一個人來到牢房,老眼昏『花』的夏大龍並未認出眼前的漢子就是當年曾縣令的公子,還以為是來送飯的獄卒呢,道:「把飯擱下,滾蛋。」 曾蛟略帶嘲諷道:「夏大叔,您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是誰了?」 夏大龍瞅了半天還是搖搖頭:「不記得。」 曾蛟道:「前年八月十五夜裡,我到府上給您老請安,那事兒您也忘了?」 夏大龍登時抬起了頭:「原來是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 曾蛟道:「我就是『混』江龍。」 夏大龍依然疑『惑』:「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苦苦相『逼』?」 曾蛟道:「想來夏大叔真的忘了,我小時候經常和景夕一塊玩呢,當時您還開玩笑說要把景夕許配給我,這也忘了?」 夏大龍虎軀一震,瞳孔收縮,他終於意識到,站在面前的是曾縣令的兒子,可是昔日文質彬彬的少年怎麼會變成彪悍的水匪,他想不通。 曾蛟『逼』近他的面孔,壓低聲音惡狠狠道:「想起來了麼,血海深仇,我可一時一刻都沒忘記過,虧我爹那麼信任你,提拔你,你卻恩將仇報,殺我全家,這筆帳早晚要和你算。」 夏大龍愕然,隨即坐在角落裡老淚:「報應啊,報應。」 陳子錕知道夏大龍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便拉著曾蛟離開了。 「大人,讓我斃了他吧,我好幾次進城殺他,都被這老賊逃脫了。」曾蛟恨意未消,他是水匪,在岸上撲騰不開,曾經數次意圖暗殺夏大龍,都失敗了。 陳子錕道:「有仇的不止你一個,改日將老賊明正典刑才叫痛快,到時候讓你行刑便是。」 曾蛟深以為然。 陳子錕又道:「當初夏大龍『逼』殺縣令滿『門』,據說是為了財寶,不知道得手沒有。」 曾蛟愕然道:「家父乃是清官,兩袖清風一塵不染,何來財寶一說。」 陳子錕笑道:「我也是道聽途說過。」 …… 第二天,再度公審夏大龍,或許是出於對老上級曾縣令的愧疚之情,或許是因為相信因果循環報應之說,夏大龍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犯下的罪行全招待了,從光緒年間欺男霸『女』,到民國初年『逼』死縣令一家,再到強取豪奪,依仗權勢害死無辜良民,串通土匪荼毒百姓,甚至還有毒死自家小妾這種『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一樁樁一件件,全招了。 柳優晉當即宣判,夏大龍罪無可恕,家產充公,斬立決。 百姓們一陣歡騰,其實在場的苦主並不多,大都是看熱鬧瞎起哄的,在眾人的簇擁下,人犯夏大龍被綁赴南『門』外處斬,一切都是依著前清的規矩,用鬼頭大刀砍腦袋,這可是稀罕景兒,全縣老百姓傾巢出動,圍的層層疊疊,樂呵呵的看砍腦殼。 保安團彈壓秩序,用棍子打出一個十丈見方的空地來,夏大龍就跪在中間,一陣風吹過,『花』白鬍子飄拂,昏『花』的老眼四處看去,到處是麻木的笑容和迫不及待的眼神,這些窮『棒』子,急等著看砍頭呢。 縣長柳優晉監斬,他不慌不忙走到夏大龍跟前,低頭道:「夏老爺,對不住了。」 夏大龍淡淡道:「和你無關,我自作孽不可活。」 柳優晉道:「我問你個事兒,當初你抄縣衙後宅,可曾找到曾縣令的財寶?」 夏大龍張開了瞇縫的眼睛,打量一番柳優晉,鄙夷的笑了:「縣長啊縣長,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柳優晉道:「夏老爺,你時候不多了,不妨和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財寶下落,我幫你照顧令嬡,你知道,這幫苦主在你家沒翻到錢可都不大高興。」 夏大龍猶豫了一下道:「後宅都翻遍了,啥也沒有,唯有那口井沒找過,當初我曾去探查,結果……看到曾縣令顯靈……報應啊。」 一滴『混』濁的老淚流出了眼眶。 柳優晉恍然大悟,道:「謝了,我會照顧夏小姐的,決不讓她受欺負。」說罷起身去了,拿起令箭道:「時辰已到,行刑。」 第四十章井底寶藏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章井底寶藏—— 龔梓君辭職以後就帶著夏景夕搬到省城去了,先在叔父的匯金銀行幫忙,積累一些經驗後打算去日本早稻田留學,學習金融經濟學。 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訂了終身更是無話不談,夏景夕說父親雖然罪孽深重,但畢竟骨『肉』連心,留他在南泰早晚被人害死,不如接到省城來居住,也好早晚照顧,於是兩人便搭乘客船回了南泰。 下船的時候,夏景夕就覺得心神不寧,右眼皮老跳,龔梓君還笑話說她才離家個把月就近鄉情怯了,雇了輛騾車一路來到縣城南『門』,只見成千百姓圍成一個大圈,裡面不知道在演什麼大戲。 「走,看看去。」龔梓君拉著夏景夕擠了過去,有認識他的人熱情的打著招呼:「龔少爺,看熱鬧啊。」並且自發的給他倆讓出一條道路來,龔梓君正納悶為啥這些人如此客氣,走過去一看,嚇了一大跳。 跪在空地上的正是夏大龍。 旁邊站著一個魁梧的漢子,一手拿著把鬼頭大刀,另一手端著碗烈酒,將酒一口喝了,噴在刀刃上,仰天唸唸有詞。 夏大龍面如死灰,引頸就戮。 再看身畔夏景夕,面『色』慘白,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龔梓君急了:「我求過護軍使的,不要對夏家趕盡殺絕,怎麼會這樣,不行,我找他去!」 夏景夕拉住了他,低聲道:「沒用的。」 曾蛟默默念叨著:「爹,娘,你們在天之靈也該可以瞑目了,兒子今天手刃仇人,為你們報仇。」 言罷高高舉起了鬼頭刀,大喝一聲,長刀劈下,人群發出一陣驚呼,齊刷刷向外退了兩步,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劃了一個圈。 這一刀沒劈准,砍在夏大龍肩膀上,血呼呼的往外冒,人卻不死。 監斬的柳優晉皺起了眉頭,擺擺手道:「利索點,別折騰人。」 曾蛟並非刀法不『精』,而是故意沒劈准,讓夏大龍多受些罪罷了,他又砍了兩刀,依然沒砍開頸子。 夏大龍到底是條硬漢,身負重傷愣是不叫疼,歪在地上也不掙扎,任憑血往外噴灑。 監斬台上下來一人,二話不說拔出手槍,朝夏大龍後腦勺開了一槍。 夏大龍一顆大好頭顱頓時變成了血葫蘆,人栽在地上死了。 曾蛟怒目而視,那認得槍斃夏大龍的是一團長陳壽,此人也和夏大龍有不共戴天之仇。 陳壽收了手槍,揚長而去。 曾蛟再次揮刀,將夏大龍的首級剁了下來,這回倒是利落的很,一刀解決問題。 圍觀百姓發出陣陣驚歎之聲,好久沒看斬首了,看的他們心『潮』澎湃,興奮不已,跟喝了二兩白酒一般。 夏景夕已經暈了過去,龔梓君手忙腳『亂』,將她抱了出去,放上騾車回家安頓好了,忿忿不平的來到護軍使公署質問陳子錕。 陳子錕讓勤務兵捧出一摞狀子來給龔梓君看,全是對夏大龍欺男霸『女』為非作歹的血淚控訴,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心。 「梓君,我說適當照顧他,那是看你的面子,給他一個公平,而不是任他逍遙法外,你懂麼?」陳子錕道。 龔梓君點點頭,長歎道:「是我衝動了。」 陳子錕道:「夏大龍已死,恩怨就此了結,夏家這些年來強取豪奪了不少財產,地產都要充公拍賣,賠償苦主,宅子就給夏家留著吧,不過也沒有夏小姐的份兒,這有一份遺囑,是從夏家搜來的,你拿著吧。」 龔梓君接了遺囑,上面寫著夏家財產田畝一概歸養子夏景琦所有,夏景夕只有一些首飾綢緞作為陪嫁。 「還有,夏大龍供述,夏小姐的生母其實並非病故,而是因為和貨郎有染,被夏大龍『私』刑處死的,你回去告訴夏小姐吧,送客。」陳子錕說完了話,起身走了。 龔梓君步履沉重的回了家,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夏景夕,夏大小姐到底是夏大龍的親生『女』兒,一滴眼淚都沒有,冷靜無比的說,我早就知道娘是爹殺的,但不管怎麼說,他是我爹,我得給他收屍。 夏大龍的屍體被拉了回來,裝殮下葬,埋在夏家祖墳,一應事宜都由『女』婿龔梓君『操』辦,繼承夏家家業的過繼兒子夏景琦連個面都沒『露』,他當然不會出面,只要他在南泰出現,立刻就會被陳子錕抓去槍斃。 可憐夏大龍威風了半輩子,最後連個送終的兒子都沒有,在一個清冷的早晨,悄無聲息的出殯了,當天上午,拍賣夏家良田地畝的大會也在縣衙外召開了。 夏家良田甚多,縣裡沒人能全部吃下,即便那些大戶也是有心無力,拍賣會夭折,這些土地只好充作官產,租給佃戶收取田賦。 陳子錕沒預料到這個結果,『弄』翻了夏家還是沒找到錢,眼見風聲越來越緊,大戰一觸即發,他這個急啊。 忽然下人來報,說是柳縣長帶著幾個工人來到後宅,用井繩吊著下井去了。 陳子錕急忙趕到後宅,只見水井旁站了好幾個工人,正一桶桶的從下面往上吊運泥漿、磚頭,柳優晉一臉興奮的打著手電筒向下面觀望。 「護軍使,終於有眉目了,我苦心研究多日,認定東西在井下。」柳優晉看到陳子錕進來,興高采烈的向他稟告。 「好,快挖。」陳子錕也是大喜過望。 不多時,井下傳來報告,說是井壁上發現機關,挖出一個大『洞』來,裡面埋了很多東西。 繼續挖掘,埋藏多年的財寶終於面世了,一筐筐沉甸甸的烏黑顏『色』的金屬物被吊了上來,形狀各異,有馬蹄,有餅子,有方塊有元寶,上面的戳子印記也各不相同,有『私』人銀號的,有官府銀庫的,還有地主財東家的。 除了各種制式的銀錠銀塊之外,還有大量用油紙包裹的銀幣,英國站洋,墨西哥鷹洋、西班牙雙柱、日本龍洋,因為在井下時日長久,成『色』都不大好看,但確實是貨真價實的銀子。 「發了發了!」柳優晉直搓手,他到南泰來當縣長,就是為了這筆財寶,如今終於大獲成功,焉能不為之『激』動。 上大秤一稱,足有兩萬斤,合成三十二萬兩銀子。 「咱們二一添作五,分了它!」柳優晉道。 陳子錕道:「分?憑什麼?」 柳優晉大驚:「你可不能出爾反爾啊,咱們說好的,挖出財寶五五對分。」 陳子錕冷笑:「不錯,我是這麼說過,可是你欺騙在先,我反悔也是應該的。」 「天地良心,我哪有欺騙你?」柳優晉氣的顫抖了。 陳子錕斥退工人們,壓低聲音道:「你說你是曾縣令的兒子,叫曾蛟,可是我認識了另一個叫曾蛟的人,他也說自己是縣令的兒子。」 「不可能,決不可能,他一定是騙子。」柳優晉有些慌了。 「哼,騙子當然有一個,不過不是他,是你!」陳子錕盯著柳優晉的眼睛道:「你真的是縣長麼?」 柳優晉迴避著他的目光,道:「我是省政f□委任的縣長,那還有錯?」 「哼哼,我派人去省裡查過了,真的柳優晉是個四十歲的中年人,大暴牙,和你一點都不像,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柳優晉傻眼了,沉默半晌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這個縣長確實是我騙來的,你想怎麼處置我?」 陳子錕道:「你這個人,除了貪財一點,優點還是『挺』多的,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繼續當這個縣長,如果不願意,我也不難為你,你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 柳優晉看了看地上堆積如山的銀塊,淒然一笑:「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這些錢護軍使準備怎麼用?」 陳子錕正『色』道:「曾蛟說了,他父親兩袖清風,定然不會貪污受賄,所以這些銀子應該是前任縣令留下的,都是南泰百姓的血汗錢,我當然不會吞沒,這筆錢充入官庫,用之於民。」 柳優晉笑了一下,這話冠冕堂皇,卻只能騙一般老百姓,不過形勢比人強,他現在已經沒有發言權了。 「護軍使,既然您不計前嫌,我就繼續當這個縣長,為您效力。」柳優晉拱手道。 「這才對嘛,好好幹,我不會虧待你的,等打進省城,我讓你當省長。」陳子錕拍了拍柳優晉的肩膀信心滿滿道。 柳優晉無可奈何的苦笑。 …… 三十二萬兩銀子的出現,極大的緩解了陳子錕的經濟壓力,雖然現在國內流通的是以袁大頭為主的銀元,銀錠和外國銀幣已經退出流通領域,但是在國際貿易上還是以銀兩為結算單位,所以不必擔心這錢『花』不出去。 有了前車之鑒,銀子不敢再往上海輸送,而是走陸路運往北京,先採購了一批麵粉大米,醫『藥』布匹等急缺的物資,剩下的存在『交』通銀行的賬戶裡,隨時取用。 戰爭的氣氛越來越濃,八月,洛陽吳佩孚電令豫皖鄂贛各省督軍襄助江蘇督軍齊燮元對浙江用兵,督軍們紛紛通電發佈檄文對浙江督軍盧永祥口誅筆伐,八月中旬,齊燮元在南京召開秘密軍事會議,陳子錕作為江東省的直系力量,也參加了會議。 這是他首次以一方霸主的身份參加巨頭會議。 第四十一章討逆軍第五路司令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一章討逆軍第五路司令—— 陳子錕帶著參謀長閻肅和衛隊長薛斌以及一個排的護兵乘船抵達南京下關碼頭,船剛靠上棧橋就聽到岸上軍樂隊開始演奏,長長的紅地毯鋪在地上,儼然是迎接貴賓的規格。 「這是在歡迎我麼?」陳子錕和閻肅面面相覷,他只是一個少將級的護軍使而已,於情於理都沒資格享受這樣的待遇,可是此時靠岸的就只有自家一條船,不可能是歡迎別人。 既來之則安之,陳子錕整理軍裝,從容下船,走上紅地毯才發現對面站了個五短身材的軍人,大禮服、綬帶佩刀,一隻眼睛斜著,滿面都是笑容,肩章上三顆金星。 蘇皖贛巡閱使齊燮元竟然屈尊親自來迎接自己!陳子錕大為驚訝,要知道齊燮元可是和吳佩孚平起平坐的直系老將,資歷不知道比自己高多少,就算是一省督軍在他面前也是小字輩,何況自己這個新出爐還熱乎的江北護軍使。 陳子錕腦子很快,對方如此高規格的歡迎自己,肯定有貓膩,他疾步上前大禮參拜:「撫帥,卑職給您磕頭了。」作勢就要磕頭。 齊燮元趕緊攙扶:「昆吾賢侄,你這是作甚,快起來快起來。」 陳子錕道:「撫帥軍務繁忙,怎勞您大駕前來。」 齊燮元道:「你是子『玉』兄的千里駒,我們直系的後起之秀,一旅人馬就打得孫開勤丟盔卸甲,我是急著想見你這位驍將啊,哈哈。」 陳子錕也跟著笑,心裡卻道,沒事就給老子戴高帽子,肯定沒安好心啊。 一番寒暄後,齊燮元攜著陳子錕的手上了自己的專車,一路馳往城內,車上齊燮元問了一些不久前和省軍戰鬥的經過,更是讚不絕口,誇陳子錕年輕有為,用兵如神。 陳子錕及其隨員被安排在南京鬧市區一座雅致無比的園子裡下榻,當晚齊燮元設宴款待各路大員,安徽督軍,江西軍務督理、閩粵邊防督辦孫傳芳的代表,以及江蘇軍各路將領齊聚獅子樓。 直系將領歡聚一堂,酒酣耳熱,齊燮元又大讚了一番陳子錕,誇他是『玉』帥麾下第一戰將,此番東南用兵,正是大顯身手的好時機,眾人見風使舵,也都一起拍陳子錕的馬屁,陳子錕仗著多喝了兩杯酒,也是得意洋洋,不換是高帽子還是敬酒,一概來者不拒,竟然醉了過去。 宴罷,陳調元將結拜兄弟送回了住所,喝了一碗醒酒湯之後,陳子錕清醒了一些,讚道:「撫帥真是好客,往日我是千杯不醉的,今天竟然高了。」 陳調元道:「哪裡哪裡,老弟經常喝白酒,這南方的『女』兒紅反而容易上頭,對了,你可知道住的是什麼地方?」 陳子錕道:「這園子還有什麼典故不成?」 陳調元道:「園子名為瞻園,以往是明朝開國元勳徐達的府邸,太平天國時,東王楊秀清住在這兒,放眼整個江南,這園子也是一等一的。」 陳子錕驚訝道:「那別人都住在何處?」 陳調元道:「各省督軍以及代表,都住旅社,唯有老弟你是特別照顧的,撫帥聽說你是美國留學回來的,怕你吃不慣江南菜,還從上海請了西餐師傅,專『門』給你做洋人的飯菜呢。」 陳子錕感慨道:「撫帥如此厚待我,何以為報。」 陳調元道:「時候不早了,我回去了,老弟好好休息,明天還有軍事會議要開。」說完拿起軍帽告辭而去。 閻肅送陳調元出了大『門』,回來後發現陳子錕嘴角掛著冷笑在屋裡來回踱步。 「護軍使,你沒醉?」閻肅道。 「齊燮元的『迷』魂湯灌不醉我,他打得什麼主意,我已經猜到了。」陳子錕笑道。 閻肅笑道:「齊燮元想讓咱們牽制孫開勤,他好全力對付盧永祥。」 陳子錕道:「恐怕還不止如此……」 …… 第二天正式召開軍事會議,齊燮元組建「討逆軍」,自任總司令,兵分五路,第一路由蘇軍『精』銳組成,主攻上海,第二路由陳調元率領,在宜興採取守勢,第三路由安徽陸軍負責,攻打浙江廣德,這前三路由齊燮元親自率領。 第四路由閩粵邊防督辦孫傳芳擔任司令,率本部人馬以及江西軍一個師,由仙霞關攻浙。 第五路由江北護軍使陳子錕擔任司令,率本部人馬吸引江東省軍,阻止孫開勤援助盧永祥。 眾將各自領命,陳子錕年紀輕輕就和齊燮元孫傳芳比肩,擔任了一路司令,更是志得意滿,甚至有些飄飄然了。 會後,齊燮元又找到陳子錕談心。 「昆吾賢侄,這次討逆行動成功與否,就全看你的了,盧永祥盤踞浙江,更有上海財源支持,兵力雄厚,武器『精』良,實難對付,我方雖然是五路大軍,數十萬人馬,其實實力有限的很啊。」 陳子錕道:「撫帥不需掛慮,孫開勤就『交』給我了,只不過我軍糧秣彈『藥』不足,恐怕堅持不了幾天啊。」 齊燮元道:「這個我早有打算,十萬大洋,一千條步槍,二十萬發子彈,已經裝上船了,賢侄回去的時候一併帶著。」 陳子錕大喜:「多謝撫帥,孫開勤就『交』給我了。」 齊燮元拍著陳子錕的肩膀道:「後生可畏啊,這次順利解決盧永祥後,我保舉你做淮江巡閱使,再上一層樓嘛。」 「謝撫帥!」陳子錕站起來,啪的一個立正,敬禮。 齊燮元笑呵呵的拱手:「祝你馬到成功。」 送走了齊燮元,陳子錕冷笑一聲:「淮江巡閱使就想打發我,那江東督軍誰來做?」 閻肅接口道:「齊燮元打得如意算盤,讓咱們當炮灰,和孫開勤打得兩敗俱傷,他好趁機佔據江東省的地盤。」 陳子錕道:「打起來誰管那個,老子不但要當江東省督軍,還要當淞滬護軍使!」 閻肅道:「那齊燮元給的槍械資金收不收?」 「收,當然收,咱們畢竟是幫他打仗,幹嘛不要。」 …… 陳子錕從南京滿載而歸,有了井底起出的三十二萬兩銀子和齊燮元送的十萬大洋,他的軍費極其充足,美國進口的迫擊炮和手提機槍和裝備了部隊,軍力大增。 但省城來的情報卻不容樂觀,自從上次省軍戰敗之後,孫開勤撤換了一批無能的軍官,像聶金庫之類的老油條都被裁撤了,取而代之的是年輕有為的少壯派,其中旅團級的主官基本上都是上過軍校的,甚至有不少人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 省軍新招募了兩萬人馬,全部新槍新炮,兵力總數打到六萬之多,足足比江北軍多十倍,更有淮江天險,想渡江擊之,勝算極小。 反觀陳子錕的部隊,主力全由土匪收編而成,雖然戰鬥力頗強,但缺乏陣地戰,攻堅戰的經驗,紀律更是渙散,打順風仗還行,稍有挫折,全軍就會崩潰。而且武器以機槍步槍為主,火炮很少,嚴重缺乏壓制火力,根本無法和省軍的四個炮兵團對抗。 即便如此,陳子錕還是舉起了討逆軍第五路的大旗,臨時組建了江北陸軍速成學堂,對排以上軍官加以軍事培訓,又將手槍營一部改編成憲兵連,負責整肅軍紀。 屯田的兩個團部隊已經撤回,全軍佈置在淮江沿岸,每日組織士兵在江裡學習游泳,曾蛟徵集了大批帆船、舢板,雲集岸邊,做出要渡江的樣子。 江北秣馬厲兵,江南膽戰心驚,省軍三個師五個『混』成旅全都開到南岸,隨時準備痛擊來犯之敵,水警總隊的炮艇也開過來了,日夜在淮江巡弋,嚴防北軍渡江,更有江東省航空隊的雙翼飛機在江北飛行偵察。 八月下旬,省城方面傳來消息,盧永祥、何豐林、孫開勤組成江浙滬聯軍,盧永祥擔任聯軍總司令,對抗齊燮元的討逆軍,同時奉天張作霖通電表示,一旦江浙有戰事發生,即揮兵南下,入關相助,廣州孫中山亦通電對盧永祥表示支持,稱如果開戰,即派兵北伐。 前皖系大佬們也都齊聚上海,徐樹錚、曲同豐等人召集舊部,編練新軍,上海製造局加班加點生產機槍步槍火炮以及各式彈『藥』,武裝江浙滬聯軍。 戰爭一觸即發。 江北護軍使公署內,軍事會議正在召開,已經是九月了,天氣依然酷熱難當,大槐樹上的知了不停叫著,讓人煩悶異常。 閻參謀長發言道:「盧永祥四面受敵,奉張遠在關外,遠水不解近渴,孫文飽受陳炯明『騷』擾,手上也沒有堪用的嫡系部隊,北伐就是一句空話,依我看來,這次討逆軍勝算很大,浙江和上海遲早都是他的囊中物,可惜我們白白替他吸引了江東省軍大部人馬,帶頭來很可能一杯羹也分不到。」 陳子錕道:「就憑咱們一旅人馬想渡江打垮省軍,那純粹是做夢,齊燮元也料到這一點,他就是讓咱們牽制孫開勤而已,只要他上海戰線得手,立刻就會出兵攻佔江東,他們賺的滿盆滿缽的,最多給我一個淮江巡閱使的虛銜。」 閻肅道:「護軍使看得透徹,我們應當如何應對才是?」 陳子錕道:「我早有對策,參謀處長何在?」 許久沒在南泰『露』面的蘇青彥道:「輪船已經停靠在碼頭上了。」 陳子錕領著眾人來到碼頭,只見一艘『插』著英國米字旗的散裝蒸汽貨船靜靜停在江邊。 「這船能裝多少人?」陳子錕問道。 「裝一個營妥妥的。」蘇青彥道。 第四十二章強渡淮江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二章強渡淮江—— 民國十三年九月三日,江浙戰爭正式開鑼,齊燮元和盧永祥的部隊在江蘇宜興『交』火,雙方互有傷亡。 江東省這邊也動了起來,督軍孫開勤任江浙滬聯軍副總司令,段海祥任省軍前敵總指揮,負責剿滅盤踞在江北一帶的陳子錕。 段海祥自打上次戰敗之後,一直和陳子錕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但心裡未嘗不想報這一箭之仇,他將大軍在南岸一字擺開,挖工事修戰壕,擺出防禦的架勢,但暗地裡卻在收集船隻,準備排成浮橋,渡江北上。 這是夏景琦出的主意,所謂兵不厭詐,對付狡猾的陳子錕,就得比他還『精』明才行。 雖說戰端一開,但兩岸正常來往未斷,運煤炭的,拉桐油的貨船在淮江中自由航行,兩邊互相派了不少細作探聽軍情,每日裡夏景琦都要坐船到江裡,拿著望遠鏡觀察北岸,偵查江北軍的動靜。 江北不但演習渡江作戰,還紮了許多的木筏子作為渡船不足的補充,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南下了。 省軍前敵指揮部,桌上擺著沙盤,夏參謀和一幫陸軍講武堂畢業的少壯派軍官雄赳赳的站在一旁,段海祥在護兵馬弁的簇擁下從外面進來,哈哈大笑道:「今天有什麼好消息?」 夏景琦道:「回司令,北邊開始扎木筏子了,看樣子是一『門』心思想渡江打咱們。」 段海祥道:「上回讓他們佔了些便宜,真當我老段好欺負啊,這回不把小陳的屎打出來,我就不姓段。」 夏景琦接口道:「驕兵必敗,更何況我軍有壓倒『性』的優勢,只要浮橋搭起,便能長驅直入,直搗南泰,取了江北,便可兵進徐州,抄齊燮元的後路」 段海祥道:「可笑陳子錕覆滅在即,還在做渡江的清秋大夢呢。」 眾人哈哈大笑。 夏景琦忽然跪地道:「司令,請給卑職做主!」 段海祥趕緊攙扶:「夏參謀何出此言,快快請起。」 夏景琦道:「卑職的父親被陳子錕害死,請司令為卑職報此血海深仇。」 段海祥道:「你有家仇,我有國恨,江北軍乃是一幫土匪草寇組成,這回打過江北,定然將他們斬草除根,陳子錕雖然放了我一馬,但那是『私』人『交』情,大是大非面前本司令絕不會念舊的,你放心,屆時我會把陳子錕『交』給你處置,只是就不要禍及無辜,他的家人就不必追究了。」 夏景琦道:「謝司令!」 段海祥道:「來,咱們制定一個周詳的渡江方案吧。」 …… 省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時候,江北軍也在忙碌著,他們雖然表面上擺出渡江的架勢,其實暗中卻修繕城牆,挖掘工事,存儲糧食彈『藥』,陳子錕的兩位夫人也都被送到徐州,乘火車北上前往北京躲避戰禍去了。 傍晚時分,南泰城外大營吹響了集合號,五百名身穿灰藍夏布軍裝的士兵迅速集結在校場上,他們和其他第七『混』成旅的弟兄截然不同,穿的是正規軍的軍裝,頭戴綴著五『色』星徽的大簷帽,腰帶上掛著牛皮子彈盒,綁『腿』一直扎到膝蓋,步槍是嶄新的德國『毛』瑟,軍銜領章肩章一應俱全,胳膊上還裹著一個白『色』袖章,上面寫了一個「孫」字。 這是省軍警備旅的標準打扮。 陳子錕一襲戎裝,佩刀鏗鏘的走過來,檢閱了部隊後開始講話:「弟兄們,訓練你們這麼久就是為了今天,淮江對岸,是省軍六萬人馬,咱們打不過他,只能掏他的老窩去,弟兄們,富貴險中求,以後是吃香喝辣,還是吃糠咽菜,就看這一回了。」 說著摘了帽子,噗通跪在地上:「弟兄們,此去九死一生,我陳子錕先給你們磕頭了!」 五百兄弟齊刷刷的跪下,五百雙膝蓋在大校場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五百隻酒碗,全都斟滿了淮江水和南泰紅高粱釀成的烈酒,陳子錕捧起酒碗道:「干!」飲罷將碗摔在地上,弟兄們也都咕咚咕咚將酒乾了,五百隻碗摔碎在煙塵裡。 陳子錕掏出懷表看看時間,低聲道:「出發!」 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部隊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連夜出動了。 與此同時,南泰碼頭邊停著的蒸汽貨船裝滿了煤炭,悄悄起航了,但是剛開到江心就有一道刺眼的光柱『射』過來,是省城水警總隊的炮艇。 為了防備江北軍強渡淮江,孫開勤把水警總隊的幾艘炮艇也劃給孫開勤節制,專『門』搜檢南泰出來的船隻,戰爭期間,就算是掛英國旗的船隻也一樣臨檢。 水警跳幫過去查看一番,船艙裡裝的都是白煤,並無不妥,收取例行孝敬之後放行,貨船再度前行了數十里,在江灣出靠岸停泊,『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將艙裡的白煤全都傾倒進江裡,『露』出埋在煤堆裡一個龐然大物,揭開附在上面的油布,原來是一輛黑『色』的英國羅孚轎車。 又過了幾個小時,岸上來人了。陳子錕親自率領五百虎賁冒雨趕到江灣,這也是最後一個適合登船的地點,再向前就是山巒起伏的地帶,江船無法靠岸。 五百士兵丟下蓑衣,魚貫上船,一場秋雨一場寒,船艙裡乾燥溫暖,行軍疲憊的士兵們靠在艙壁上漸漸進入夢鄉。 陳子錕卻沒入睡,他和曾蛟巡視完全船後,來到駕駛台用望遠鏡眺望漆黑的江面,今夜有雨,江船全都停航了,唯有這艘冒牌的太古輪船突突的鳴響著馬達乘風破『浪』而行。 行了一夜後,接近省城水域,光天化日之下運兵船不敢靠岸,在北岸淺水區下錨休整,五百人馬就藏在艙裡不動,時值夏日,烈日當空,雖然有篷布遮蓋,還是曬得不少人中暑昏倒,這麼多人吃喝拉撒在狹小的空間內,氣味熏天,極不舒坦。 船長室裡,便裝打扮的陳子錕用望遠鏡觀察著對岸的省城,雖然省軍大部隊都壓在江南,但省城依然有一個『精』銳的警備旅和兩個新編旅的兵力,就憑自己五百人馬能否順利拿下省城還是個未知數。 …… 與此同時,三百里外的省軍大部隊開始行動,三個炮兵團所屬的十二『門』德國格魯森57山炮和二十四『門』日本三一式75毫米速『射』山炮開始向北岸轟擊,傾瀉了數百發炮彈後,北軍陣地被炸的一片狼藉,半成品的木筏被炸爛,停在岸邊的船隻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透過望遠鏡,段海祥看到對岸升起的一道道煙拄,得意道:「陳子錕,來而不往非禮也,風水輪流轉,今天該你吃苦頭了。」 強渡部隊已經登船,只等司令大人的命令了,第一『波』攻擊風險很大,傷亡率極高,沒有高級軍官願意帶隊,夏景琦作為師部參謀主動請纓,段海祥當場晉陞他為中校團長,帶領重新整編的第十一團作為先鋒渡江。 風蕭蕭兮易水寒,夏團長率領部下,千帆競發,向北岸殺去,殺到江心位置時,北岸開火了,重機槍的子彈在江裡打出一串串高高的水柱,官兵們嚇得趴在船板上不敢『亂』動,夏景琦卻舉著手槍屹立船頭,凜然不動。 省軍炮兵繼續開火壓制對岸,槍聲炮聲響成一片,江北軍的前沿指揮閻肅見敵人炮火太猛,下令部隊後撤。 其實擺在一線的也只有一個團的部隊而已,後撤有條不紊,退到距離江邊三里的位置,跳進已經挖好的戰壕,一條條步槍齊刷刷的端起來,恭候省軍的到來。 省軍的船隻順利在江邊靠岸了,遠遠望去,江北軍早已退卻,丟了滿地的輜重,夏景琦大喜,一揮手槍:「弟兄們,打下南泰,三日不封刀!」 大兵們嗷嗷叫著向前猛衝,可是一陣炮彈落下來,炸的人仰馬翻,最可氣的是這不是江北軍打來的炮彈,而是自己人在開火,省軍根本沒有步炮協同之說,這邊已經登陸,後方炮兵依然按照調整好的標尺繼續開火,不炸到自己人才叫奇怪。 夏景琦急令手下回撤,大罵炮兵不長眼,迅速派快船回去報告段海祥,炮兵這才停火。 不管怎麼說,省軍一個團六百人已經在北岸登陸,這仗就算打贏了一半了,段海祥大喜,下令全軍強渡,幾百條帆船裝運了士兵和輜重,向北岸駛去,可是船隻太小,這種螞蟻搬家的方式效率極低,兩個時辰之內只運了一千餘人過去,還都是輕裝步兵。 段海祥不急,他已經勝算在握,「弟兄們,明天在南泰吃早飯,我請你們吃『雞』蛋烙饃。」 軍官們一片阿諛奉承之聲。 …… 北岸,戰壕內,閻肅手舉望遠鏡望著遠處,省軍很『精』明,並沒有立刻發動進攻,而是建立了灘頭陣地,防備敵人逆襲。 蓋龍泉道:「參謀長,打吧,我帶弟兄們衝過去,保證把他們趕下水去。」 閻肅道:「不急,這點人太少,不夠塞牙縫的。」 蓋龍泉哈哈大笑:「參謀長,你也是個狠角『色』啊。」 閻肅淡然一笑,他嘴上氣勢十足,心裡卻七上八下,五千對六萬,這仗根本沒法打,現在就看那個老漁夫的話能不能應驗了。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隨即滾雷隆隆,暴雨傾盆而至,狂風呼嘯,能見度瞬間變得極低,江水怒濤滾滾,省軍的運兵船在江心打起了轉。 雨點啪啪的砸在工事頂篷上,戰壕裡瞬間變成了汪洋,但閻肅卻鬆了一口氣,老漁民對天氣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場大雨來的太及時了。 夏景琦卻仰天長歎,這場暴雨太突然了,已經秋天哪來的狂風驟雨,南岸的援兵過不來,自己孤軍深入,不就成了人家的囊中物麼。 第四十三章閃擊省城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三章閃擊省城—— 淮江兩岸炮聲隆隆,『激』戰正酣,遠在省城的陳子錕也面臨生死考驗,水警的巡邏艇在江中來回巡弋,萬一被他們發現這艘不起眼的運煤船裡藏了五百『精』兵,奇襲失敗不說,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所幸的是水警們根本沒心思管這艘『插』著米字旗的貨船,洋人的船不是他們的菜,他們查的是那些中國人的貨船,那才有油水可揩。 天『陰』沉沉的,幾隻江鷗貼著江面飛過,涼風習習,陳子錕伸手測了一下風向,道:「要下雨了。」 一團烏雲飄來,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 江東省督軍公署位於省城中央位置,原來是清朝鎮台衙『門』,戰事一開,孫開勤便委任自己的把兄弟段海祥為前敵總指揮,率軍北進,他要的可不僅僅是解決一個陳子錕,此番江浙開戰,實際上已經醞釀了很久,算得上的是上次直皖戰爭和直奉戰爭的延續。 孫開勤上周去了杭州,和盧永祥何豐林一起開了軍事會議,盧永祥告訴他,奉天張作霖已經承諾,只要這邊一開打,奉軍即刻南下,並且奉上三十萬大洋作為軍費,廣州的孫文也表示率兵北伐以作響應。 一場全場範圍內的大戰即將拉開序幕,而孫開勤要做的是進軍中原,迂迴到齊燮元的背後,切斷吳佩孚和江蘇軍的聯繫,和南下的奉張一起,解決直系殘餘,會議上盧永祥承諾,把河南、山東兩省的地盤劃給孫開勤。當前前提是他成功牽制吳佩孚的主力。 孫督軍不善打仗,但他自詡和劉備一樣,知人善任,並不以段海祥的上次失敗怪罪他,反而將全軍『交』給他統轄,六萬人馬啊,就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陳子錕淹死,這場仗基本上沒啥懸念,唯一擔心的是吳佩孚的第三師。 天涼了,空氣濕潤,後『花』園裡幾隻喜鵲嘰嘰喳喳的叫著,孫開勤一身拷綢的『褲』褂,悠然自得的欣賞著菊『花』,道:「這蟹爪菊開的不錯,挑兩盆給老段送去。」 五姨太嗔怪道:「哪有送人菊『花』的,要送就送金條美『女』才是。」 孫開勤笑道:「小五你真俗,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豈是你『婦』道人家能理解的,等打下河南,我讓老段當河南督軍。」 五姨太驚喜道:「真的?把我幾個表弟能當什麼?」 孫開勤道:「都『弄』個縣長當當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爺你真好。」五姨太撒著嬌直往督軍懷裡鑽。 忽然副官拿著一封軍報進來,滿臉喜『色』:「督軍,北邊捷報。」 孫開勤急不可待的接了戰報一看,正是段海祥的親筆,字跡歪斜,應該是草草寫成:大軍已渡江。 「好,我就知道老段不會讓我失望的。」孫開勤哈哈大笑,淮江天險是最大的障礙,大軍已經渡江,前面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原。 「老爺,要不要擺宴,我陪您喝兩杯?」五姨太順勢問道。 「要得,要得,把陳年的『女』兒紅拿出來,先拿兩罈子送到軍前賞給弟兄們。」孫開勤道。 副官剛要走,孫督軍又道:「把馬旅長他們叫來,大夥兒一塊樂呵樂呵。」 …… 入夜,督軍公署燈紅酒綠,為了慶賀前線旗開得勝,孫督軍設宴款待軍政大員們,雨嘩嘩的下著,公署『門』前的哨兵屹立不動,院內的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昏黃的電燈照耀下,一輛輛汽車的風擋玻璃反『射』著幽光。 省城水西『門』碼頭,一隊黑制服警察開了過來,宣佈接管這裡,哨兵稍有遲疑就被警察一刀抹了,原來這隊警察是早已滲透省城的江北軍假扮的,領頭的正是手槍營少校營長薛斌。 薛斌指揮手下迅速佔領碼頭,用手電朝江中劃著圈子,手電的光柱穿透雨霧,船上的陳子錕下令:「靠岸。」 貨船緩緩駛來,靠上了棧橋,艙『門』打開,五百斗笠軍魚貫而出,在碼頭貨場上集合,雨下的不大,陳子錕環視一張張斗笠下彪悍的面孔,沒有多說什麼:「弟兄們,成事就在今晚,動手!」 五百省軍打扮的士兵排成雙列縱隊向城內開去,路遇巡警哨所,披著雨衣的警察看到荷槍實彈的軍隊經過,根本不敢過問。 「這是要開拔到哪兒去啊。」一個警察喃喃自語道。 另一個老警察道:「最近部隊調動頻繁的很,這大半夜的調兵,怕是前線吃緊了。」 部隊在空『蕩』『蕩』的省城大街上齊步走,忽然對面來了四個憲兵,攔住隊伍喝道:「哪部分的?」 「老子是警備旅的。」少校打扮的薛斌上前一巴掌將憲兵『抽』了個踉蹌。 「你怎麼打人!」憲兵捂著臉質問。 「打你,我還要斃了你呢,耽誤了軍機,你當得起麼!」薛斌一擺手,上來五個士兵,端著湯普森手提機槍將憲兵們『逼』到了牆角綁了起來。 憲兵們恐懼極了,因為他們知道,警備旅根本沒有裝備過這樣的槍,而且省軍下雨天從不戴斗笠。 …… 部隊兵分三路,第一路一百五十人,由陳子錕親自率領,直奔督軍公署,第二路一百人,負責佔領警察廳和電話局,第三路二百五十人,由薛斌帶領,這一路的責任最大,警備旅就『交』給他們了。 督軍公署,笙歌依舊,大人們怕是要打徹夜的麻將,守『門』的士兵抱著步槍打起了瞌睡,忽然一輛汽車駛來,燈柱穿透雨霧,士兵強打『精』神站直了身體恭候長官駕臨。 這是一輛英國產的羅孚轎車,停在公署大『門』口,車『門』打開,副官先下來,打開後車『門』,一個少將軍官從容下車,從副官手裡接過軍帽戴在頭上,他的馬靴珵亮無比,腰間掛著金絲刀柄的佩刀,甚是威風。 「立正!」哨兵們的腰桿『挺』得更直了,那少將身材極其高大,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放在帽簷邊回敬了一個軍禮,匆匆進『門』,哨兵正納悶從未見過這位陌生的年輕將軍時候,他雙手揮過,兩個哨兵咽喉冒出了血『花』,汽車裡迅速跳出兩個士兵,將屍體拖到一邊,拿起步槍接管了哨位。 副官是雙喜假扮的,他拿出手電晃了晃,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百五十名士兵衝了過來,湧入了督軍公署。 督軍公署平時有一個營的衛隊,這個時間已經睡下了,外面沙沙下著雨,大兵們睡的正香,誰也沒發覺槍架子上一排排步槍都被人拿走了。 後宅『花』廳內,牌局還在繼續,茶几上擺著糕點香茗鴉片煙,俊俏的小丫鬟輕輕搖著團扇,給督軍大人扇風,坐在孫開勤對面的是警備旅的旅長馬『春』,他也是孫開勤的結拜兄弟,槍法甚好,據說能左右開弓,炮打雙燈。 孫督軍今晚手氣很不好,連輸了七八局,還儘是放炮,搞得他很是鬱悶,這一局剛打完,他又輸了二百大洋,一邊洗牌一邊道:「小五,老爺我和你換個位子行不行,坐這個風口太背了。」 五姨太扭著腰肢道:「才不要呢,人家還想多贏一些。」 忽然有個陌生的聲音道:「孫督軍賭場失意,戰場肯定得意,段師長旗開得勝,大軍北上,捷報頻傳,這才是大喜啊。」 眾人一起扭頭,看到一個年輕少將信步走來,一邊摘下白手套一邊道:「孫督軍,你該下場了,我來替你打一把。」 孫開勤狐疑道:「你是誰?來了客人管家怎麼也不通傳一聲。」 他還以為對方是盧永祥派來的人呢。 那少將笑道:「我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我叫陳子錕。」 孫開勤大驚失『色』,五姨太更是驚叫一聲,馬『春』一推牌桌,從腰間『摸』出兩把擼子就要開火,他速度是快,可陳子錕比他更快,眾人都沒看見他出手,槍聲就響了,啪啪兩聲,馬『春』的擼子就飛上了天,兩手震得生疼。 「來人啊,護兵都哪去了!」孫開勤跳起來大喝道。 陳子錕走過來,毫不客氣的坐在牌桌上:「你的護兵都被我繳械了,省城已在我掌控之中,孫督軍,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下場離桌,從此不再玩,二是坐上來,接著玩。」 這話語帶雙關,孫開勤何嘗聽不出來,他沉『吟』片刻,將五姨太提起來,又坐回了牌桌:「洗牌吧。」 到底是北洋老將,對手都進了公署還能保持冷靜,陳子錕不禁佩服起來。 孫開勤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陳護軍使沒帶多少人馬吧,我的主力雖然還在三百里外,但是省城尚有一個警備旅,兩個補充旅,八百武裝巡警,你以為你佔了公署,扣了我,就能掌控全局了?」 陳子錕悠悠道:「孫督軍說的一點也不假,我就帶了五百『精』兵,不過我既然敢孤軍深入,自然有我的道理。」 牌局繼續,大家戰戰兢兢陪著陳子錕打麻將,孫開勤剛丟出一張紅中,陳子錕就叫道:「胡了!」一推面前的麻將牌,眾人鼻子差點氣歪,是最簡單的扳倒胡,沒有任何講究可言。 孫開勤鄙夷道:「小陳,省城的麻將牌不是這個規矩,必須贏五八才行。」 陳子錕道:「我不管你以前什麼規矩,現在就得按我的規矩來,難道不是這個理麼,孫老兄?」 第四十四章江東省易主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四章江東省易主—— 陳子錕這話說的極其囂張,但孫開勤等人卻不得不服,人家有囂張的資本,江北護軍使坐在了督軍公署的後宅裡,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 屋外人影閃動,一頂頂大斗笠走來走去,刺刀閃著寒光,五姨太嚇得『花』容失『色』,生怕被當兵的欺辱,孫開勤卻風輕雲淡,拍著她的小手道:「陳護軍使是出過洋的留學生,是文明人,斷不會讓手下『亂』來的。」 陳子錕微微一笑,對雙喜道:「傳我的命令,不許『騷』擾『女』眷,違者槍斃。」 孫開勤點點頭,手上洗著牌,道:「謝了,小陳,我記得你當江北護軍使之前,是陸軍部的中尉科員?」 陳子錕道:「沒錯,我在陸軍部庶務科管茶爐房,再以前在第三師師部炊事班當伙夫,我蒸饅頭很有一手,改天『弄』兩籠給督軍和夫人嘗嘗。」 這話把孫開勤後面想說的全堵了回去,他只好開『門』見山道:「我就是想知道,你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個省的地盤,不錯,你是員猛將,可是當一省督軍可不是光憑勇武就能勝任的,不如咱們做個『交』易……」 陳子錕冷笑道:「孫督軍,我是年輕了點,可架不住有人幫我啊,這江東省也不是沒了你就轉不動,不是還有劉省長麼。」 孫開勤這才明白對方早已做了周全的打算,不過他還不死心,道:「我累了,要睡了,就不陪護軍使打牌了,小五,你陪客人再打幾圈。」說著使了個眼『色』。 五姨太看陳子錕如此年輕英俊,賣相上比矮冬瓜一般的孫開勤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都快趕得上省城大戲院那個演趙雲的武生了,一顆『春』心早就動了,督軍一聲吩咐,她便嬌滴滴道:「陳將軍,我陪您。」 陳子錕道:「來人吶,護送督軍大人和馬旅長下去休息,小心伺候著,傷了督軍一根毫『毛』我可要槍斃人。」 四個護兵就要押著孫開勤和馬『春』下去,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手提機槍的掃『射』聲,陳子錕罵道:「大半夜的打什麼槍!」 外面還下著雨,一個頭戴斗笠的士兵進來報告道:「回大帥,督軍的護兵不老實,斃了五個。」 他『胸』前的手提機槍依然冒著青煙,斗笠簷邊滴著雨水,看不清面目,更顯『陰』森恐怖,五姨太嚇得瑟瑟發抖,孫開勤更是皺起了眉頭,自家的警衛營也太廢物了。 孫督軍和馬旅長被帶下去嚴加看管,『花』廳中只剩下兩個『女』子,五姨太和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姨太,兩人都怯生生的看著陳子錕,生怕他一不高興又殺人。 陳子錕『露』出一口白牙笑瞇瞇的問五姨太:「請問電話在哪裡?」 「這裡這裡。」五姨太趕緊把電話機抱了過來,陳子錕搖了兩下,拿起話筒道:「我是陳子錕,誰在那邊。」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大嗓『門』:「報告大帥,警察廳和電話局已經被俺們拿下了。」正是陳子錕的部下在說話。 陳子錕道:「很好,留一個班守著電話局,其他人按計劃行動,讓接線員聽電話。」 值班接線員戰戰兢兢拿過聽筒,陳子錕道:「給我接劉省長公館。」 …… 江東省長劉禹政是北洋政客出身,早年投身皖系,段祺瑞倒台後隨風轉向曹錕,被北京政f□委任為江東省長,但他這個省長純粹是空架子,大權全在孫督軍手裡,平時也就是在省長公署裡喝喝茶,看看報,打發打發時間而已,就連省內縣長的任免都不經他的手。 省長家住的是小洋樓,電話放在客廳裡,此刻正是凌晨一點,電話忽然響起來,把傭人從睡夢中驚醒,『揉』著眼睛過來接了電話,張口就罵:「打什麼打,睡覺了都。」 聽筒裡傳來怒斥聲:「讓劉省長接電話!」 傭人嚇了一跳,趕緊問道:「你哪裡?」 「這裡是督軍公署,耽誤了大事老子槍斃你。」 傭人慌忙撂下電話,跑到臥室『門』口猛敲『門』:「老爺,督軍公署急電!」 過了好一會兒,劉省長才從臥室裡出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繫著睡衣帶子,走過來拿起電話,沒好氣的說:「孫督軍,有什麼事不能天亮再說。」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是劉省長麼?我是江北護軍使陳子錕。」 劉禹政一愣,心說南泰啥時候通電話了。 「劉省長,我現在孫督軍這裡,省城已經被我拿下,現在需要您來主持政局,您意下如何?」 劉禹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午才有戰報說前線大捷,怎麼夜裡江北軍就進了省城了,莫非是孫督軍和自己逗悶子,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陳將軍,這個這個,我實難勝任啊。」雖然滿心歡喜,但劉禹政還是下意識的客氣了一句。 「你是省長,你不能勝任,別人就更不能了,別推辭,換好衣服,我馬上派人來接你。」不能回答,那邊直接撂了電話。 劉禹政壯懷『激』烈,在客廳裡來回踱著步子,傭人發現自家老爺忽然容光煥發,更是『摸』不著頭腦,太太也從臥室裡出來了,抱怨道:「誰啊,這麼晚還打電話來。」 「戰局逆轉,江北軍進省城了,請我去主持大局呢。」劉禹政強壓著興奮,很嚴肅的說道。 「哎呀,太好了,終於能當名正言順的省長夫人了。」太太立刻眉飛『色』舞起來。 當汽車來到公館的時候,劉省長已經換好了西裝,皮鞋擦得珵亮,戴著夾鼻眼鏡和懷表,拿著手杖急不可耐的站在『門』口了。 十分鐘後,劉省長被送到督軍公署,同時被請來的還有江東省警察廳長麥子龍,這位廳長大人和劉省長不一樣,他可是貨真價實的實權人物,手下三千名巡警,實力相當雄厚,而且和孫開勤不是一路人,兩人明爭暗鬥多年,只是始終佔了下風而已。 麥子龍是被陳子錕的兵從家裡抓出來的,而且雙方還動了槍,打傷了好幾個麥廳長的保鏢,剛到的時候他還怒氣沖沖的,沒用幾分鐘就和陳子錕稱兄道弟了。 政壇『混』跡多年,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孫開勤敗了,江東軍就完了,盧永祥腹背受敵,焉能不敗,直繫馬上就要清掃皖系餘孽了,這時候不戰隊啥時候站。 劉省長和麥廳長都對陳子錕表示了熱烈的歡迎,並且表示盡全力維持省城治安,清理孫開勤叛黨。 陳子錕拉著麥廳長的手說:「老哥,兄弟帶來的兵不多,可全仰仗您了。」 麥子龍大包大攬:「我麾下三千巡警,任憑將軍調遣。」 陳子錕道:「煩請麥廳長先把水警總隊調開,方便我大軍南下。」 麥子龍面『露』難『色』:「水警總隊名義上歸警察廳管轄,其實是段海祥小舅子的人馬,我調不動。」 陳子錕道:「那算了,我自己處理,麥廳長派些人幫我看押警備旅的俘虜便可。」 這回麥子龍滿口答應,他和馬『春』素有齟齬,這回警備旅玩完,他可幸災樂禍的很。 陳子錕又轉向劉省長道:「煩請省長大人出面安撫父老,再發一通電,聲明我江東省上下一致擁護北京政f□,曹大總統,即日向浙盧宣戰。」 劉禹政一臉嚴肅道:「分內之事,責無旁貸。」 督軍公署內徹夜燈火通明,政f□各機關頭腦盡被電話從被窩裡[www奇qisuu書com網]叫起來,到公署來向新督軍效忠,一輛輛汽車在細雨『蒙』『蒙』的省城街頭疾馳著,昏黃的路燈下,是披著橡膠雨衣的巡警和頭戴斗笠的江北軍在聯合執勤。 這省城,已然姓陳了。 …… 攻打警備旅的過程就沒那麼簡單了,這支部隊是孫開勤麾下最『精』銳的一個旅,齊裝滿員,一水的德國造武器,士兵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老兵,軍官全部是孫開勤信得過的老部下。 軍營在省城東側,緊挨著城牆,薛斌帶領二百人喬裝打扮來到營『門』口,哨兵立刻拉槍栓喝問:「哪部分的?」 薛斌道:「我們是督軍衛隊。」 他這一嗓子『露』了餡,孫開勤是江南人,衛隊一水的老鄉,而薛斌則是燕趙豪傑,河北口音,哨兵很機警,端槍喝止:「站住,口令。」 薛斌知道壞事了,甩手就是一鏢,這枚飛鏢是用當二十文的制錢磨成,邊緣鋒利無比,正中哨兵咽喉,將其放倒在地,弟兄們不用吩咐,立刻衝進了大營,分頭行動,軍官宿舍,軍火庫是優先目標。 大營裡駐紮著三千警備旅士兵,可不止一兩個崗哨,很快大營內的異動就被崗樓上的哨兵發現,喝止無效後鳴槍示警,江北突擊隊當即開槍『射』擊將哨兵打死,突襲變成了強攻。 警備旅的士兵們在睡夢中被槍聲驚醒,『迷』『迷』糊糊的就去拿槍,跟著排長湧出營房,卻被M1918自動步槍的火舌掃倒,沒有高級軍官的指揮,士兵們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很多人被自己人誤傷而死。 薛斌率兵佔領了軍官宿舍和軍火庫,警備旅的團以上軍官都不在軍營居住,而是在省城另有宅子,所以只俘虜了一些營長連長,不過軍火庫裡倒是堆滿了武器彈『藥』,江北軍當即拖了三『挺』馬克沁出來,裝上彈鏈掃『射』那些企圖到軍火庫取彈『藥』的士兵。 『混』戰了二十分鐘後,所有士兵都被『逼』回了營房,他們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敵人,甚至不知道是哪路人馬打來的,知道清晨時分,武裝巡警前來接管的時候才明白,是江北軍進了省城。 上午八點鐘,省城已經塵埃落定,警備旅被解決,兩個補充旅也盡在囊中,為防萬一,巡警盡數上街執勤,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陣以待氣氛森嚴。 火車站、碼頭、城『門』口、各政f□部『門』外,都張貼著安民告示,宣佈逆賊孫開勤已經束手就擒,現在江東省軍務由江北護軍使陳子錕代為掌管。 老百姓們見慣不驚,風平『浪』靜,這年頭換督軍太平常了,不是事兒。 第四十五章飲鴆止渴軍用票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五章飲鴆止渴軍用票—— 陳子錕掌控了省城之後,才知道這個督軍不好當,軍營裡關著近一萬俘虜,江南還有六萬大軍虎視眈眈,雖然他表面上『胸』有成竹,鎮定自若,其實已經如坐針氈了。 當下最緊缺的一是錢,雖然江東省地處中原,農商還算發達,但孫開勤主政多年,橫徵暴斂,民不聊生,省城附近的『肥』沃土地都種上了鴉片,連糧食都需要進口,當官的搜刮了民財,先往上海的外國銀行裡存,然後才拿來買槍買炮擴充軍隊,孫部窮兵黷武,買了大批槍械,把錢都『花』光了,財政上現在是赤字狀態。 缺錢可以籌,但是缺人就不好辦了,陳子錕的嫡系還在江北,省城就五百人馬,劉省長、麥廳長舉薦的人不能擔當大任,孫開勤的舊部更是無法信任。 戰爭還在繼續,據蘇浙前線傳來的消息說,齊燮元部在宜興一線吃了敗仗,損失了五百多人,又有三個營嘩變,戰事很不順利,而奉天張作霖興兵十五萬已經南下了,唯一欣慰的是孫大炮光說不練,廣州方面還沒有動靜。 情況很不妙,陳子錕心裡七上八下,省城可不是南泰,局勢複雜的多,只要戰局有了逆轉『性』的變化,劉省長麥廳長下一分鐘就能把自己賣了,三千警察反水,自己這點人馬可不夠看。 眼下最重要的是就是盡快把孫開勤的家當吞下去,形成戰鬥力。 「梓君。」陳子錕喚道。 一身戎裝的龔梓君進來敬禮:「大帥。」 原來龔梓君所謂的辭職只是掩人耳目,他的真實使命是到省城來刺探軍情,省城地形圖、警備旅軍營防禦圖等情報都是他提供的,現在陳子錕進了省城,他自然重新穿上了軍裝。 「走,會會你叔父。」陳子錕抓起帽子就走。 來到匯金銀行,陳子錕開『門』見山的要求龔稼軒借給自己一百萬大洋,龔總經理因為種罌粟的事情對陳子錕餘怒未消,當即拒絕:「讓我借錢給一個武夫,一個毒梟,絕無可能。」 雙喜當場就要拔槍,卻被陳子錕喝止,他心平氣和的對龔稼軒說:「稼軒兄,國家這個樣子,你覺得是建設的時候麼,沒有和平的環境,談什麼都是不成立的,我種罌粟,我攻打省城,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就是要打造一個清平世界,你可以說我是武夫,但我要告訴你,止戈為武,你可以說我是一個毒梟,我也可以向你保證,在我治下,鴉片將會在江東省絕跡!」 龔稼軒直視陳子錕良久,緩緩道:「當真?」 「君子一言。」陳子錕伸出右手。 「我再相信你一回。」龔稼軒和他握了握手,回身坐到位子上,拿出支票簿說:「匯金銀行是一家小銀行,沒有那麼多的資金,我至多只能拿出五十萬來,其餘的還要你自己想辦法。」 陳子錕道:「多謝稼軒兄了,一事不煩二主,剩下的還要稼軒兄多幫忙,兄弟和省城銀行界的人也不熟。」 龔稼軒道:「咱們江東不是上海,市面上多是老式銀號錢莊,能和上海天津的外國銀行實現匯兌的只有我們匯金銀行,所以找那些人也沒有,如果大帥實在急缺資金的話,我倒有一個法子。」 「哦,請講。」 龔稼軒有些猶豫道:「這一招太過傷民,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用。」 陳子錕一笑:「不瞞稼軒兄,兄弟就帶了五百人馬到省城,現在各方勢力都虎視眈眈盯著我呢,不管是麥子龍反水,還是盧永祥打過來,亦或是段海祥部回援省城,我都是死路一條,你說,這算不算萬不得已。」 龔稼軒道:「好吧,這一招就是發行軍票!」 看龔總經理一臉沉痛的樣子,龔梓君和陳子錕面面相覷道:「軍票有如此恐怖?」 龔稼軒道:「軍票就是軍隊發行的鈔票,和銀行鈔票的區別在於它沒有準備金,無法對付現洋,就算是窮兵黷武的軍閥也不會在自己的地盤上發行軍票,而是在佔領地區使用,以便搜刮民財,這是飲鴆止渴的辦法,不過也不是沒有補救的可能。」 陳子錕道:「我怎麼忍心荼毒江東父老,發行軍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等我穩定大局後,即刻將這些軍票如數兌付便是。」 龔稼軒一躬到底:「仁者無敵,將軍善待百姓,才不會落得和孫開勤一樣的下場。」 既然匯金銀行願意幫忙,事情就好辦多了,陳子錕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成立江東省軍用票券管理局,就由梓君來兼任局長吧,只是軍票如何印製,還要稼軒兄指點。」 龔稼軒道:「倉促之間難以印刷出數額巨大的軍票,我看不如這樣,江東省以前有一家鹽業銀行,因為經營不善已經倒閉,金庫裡尚有大量作廢鹽業鈔票,不如拿出來使用,先取一百萬票券,在上面加蓋江東省軍票管理局的蓋章即可投入市面。」 陳子錕讚不絕口:「好辦法,多謝稼軒兄,此事就煩勞你們爺倆了。」 …… 解決了錢的問題,陳子錕又風風火火趕回公署處理軍務,段海祥的六萬大軍遠在三百里外,省城生變的消息還沒傳過去,他先以孫開勤的名義假傳了一道命令,解除段海祥的職務,以副職代之,然後截斷一切軍資糧秣彈『藥』供應。 正忙合著,曾蛟請見,他一到省城就帶著部下闖進監獄,將義父老『混』江龍救出,老人家兩條腳筋被挑斷,人已經廢了,不過能重見天日也算是幸運。 在省城監獄還發現一個老熟人,昔日蓋龍泉手下老十梁茂才身披鐐銬蹲在死牢裡,據說這是最近才抓獲的重犯,還有三日就要行刑問斬了。 曾蛟認識梁茂才,便將他一併搭救了,帶回督軍公署。 自打大青山桿子被招安之後,梁茂才孤身一人南下省城,做起了江洋大盜,殺人越貨放火綁票無惡不作,但他總是對惡貫滿盈的大戶豪紳家下手,從不動貧苦百姓一根毫『毛』,打劫來的錢財除了『花』天酒地之外,一多半倒是散給了災民。 省城警察廳費盡心機,終於在一家妓院把梁茂才擒住,為了抓他死傷了八個偵探,有那早年就在衙『門』裡做皂隸的老人說,省城幾十年都沒出過這樣的悍匪了。 梁茂才被判處死刑,秋後問斬,眼瞅著就到了喝斷頭酒的時候,一隊大兵闖進了監獄,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提走,他還以為要提前處決呢,一路罵罵咧咧,哪知道沒上刑場,而是來到督軍公署。 後『花』園鳥語『花』香,怎麼看也不像是要槍斃人的樣子,梁茂才帶著沉重的鐐銬站在原地,尋思著怎麼才能逃跑,忽然一張熟面孔出現了,正是軍師蘇青彥。 「軍師,你怎麼在這兒?」梁茂才奇道,心說難道軍師改換『門』庭投靠省軍了? 蘇青彥道:「不光我在,老九也在,大帥也在。」 梁茂才狐疑道:「你們咋在省城,還在督軍公署裡?」 蘇青彥道:「還不是為你來的。」 「為我?」梁茂才更糊塗了。 蘇青彥道:「自打你離開山寨,大帥和大當家的一直掛念著你,聽說你在省城被捕,還判了死刑,大帥多方通融想撈你出來,哪知道孫開勤個***執意要槍斃你,好像是因為你『弄』死了他的小舅子,有這回事?」 梁茂才歪著頭想了一會道:「好像是有這麼檔子事。」 蘇青彥道:「總之孫督軍不給咱們大帥面子,大帥一怒之下,和他刀兵相見,親率五百『精』兵直搗黃龍,把姓孫的給擒了,把你給救出來了。」 梁茂才年紀輕,一根筋,蘇青彥的話哄不了別人,騙他綽綽有餘,小伙子眼眶當時就紅了:「大帥不記恨我,還發兵來救我,我真不是人。」 蘇青彥道:「日久見人心,大帥也是愛才心切,眼下我軍正是用人之際,老十,你願不願意助大帥?」 梁茂才道:「只要大帥不嫌棄我,我這條命就賣個他了。」 一陣爽朗的大笑,陳子錕身披斗篷而來,見梁茂才鐐銬加身,當即喝道:「來人,把鐐銬解開。」 重達三十斤的死囚鐐銬是鉚死的,得用進口鋼鋸才能鋸開,怕梁茂才累著,陳子錕讓人給他搬了張椅子,見他衣不蔽體,又解下斗篷給他披上,把梁茂才感動的涕淚橫流。 「大帥,我的命是你給的,從今以後,上刀山下油鍋,全憑一句話。」 陳子錕連聲說好:「現如今就有一個事,非得一員驍將出馬才行。」 梁茂才就問什麼事。 陳子錕道:「上海護軍使何豐林,劫了老子的貨,殺了老子的人,現在又要和我開兵見仗,這口氣你說咱們能嚥得下麼?」 梁茂才道:「我去料理了他!」 陳子錕大喜:「好!就等你這句話了,只是你這身子骨在死牢裡待了多日,撐得住麼?」 梁茂才道:「不礙事,我打小練過鐵布衫。」 陳子錕道:「我晉陞你為江東省陸軍少校,選鋒隊長,帶領一營人馬趕赴上海,務必要把上海灘攪個天翻地覆。」 梁茂才道:「我懂,就是鑽進鐵扇公主肚裡的孫猴子那樣。」 陳子錕哈哈大笑:「靠譜,事不宜遲,你明天就帶人出發,打下上海,我給你擺酒慶功。」 梁茂才囁嚅了一陣道:「紅『玉』……她還好麼?」 陳子錕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紅『玉』好得很,等你凱旋歸來,我把紅『玉』賞給你。」 第四十六章孫開勤通電下野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六章孫開勤通電下野—— 陳子錕收了一員猛將,心情大好,連日『陰』霾的天氣看起來也有轉晴的趨勢。 在警察廳的大力協助下,省軍警備旅被迅速解決,團以上軍官全部開革不用,下級軍官願意留任的就留任,不願意幹的按級別發放遣散費,排長三十塊,連長五十塊,營長七十塊,士兵一律是十塊錢,當然不給現洋,而是加蓋了軍票章的鹽業銀行報廢鈔票。 願意留任的待遇可就不一樣了,白『花』『花』的現洋,香噴噴的豬『肉』燉粉條,軍餉連發三個月,警備旅的官兵們可不是傻子,孫開勤也好,陳子錕也罷,跟誰不一樣?看起來這位新來的陳大帥出手還大方些呢。 兩個補充旅更好處理,都是新招來的兵,懵懵懂懂啥也不知道,當官的說啥就是啥,派幾個軍官過去直接接管即可。 省城軍火庫裡儲存著大量武器彈『藥』軍械,有馬克沁重機槍十『挺』,丹麥邁德森輕機槍五十支,舊式漢陽造套筒步槍一千二百支,西洋式軍官佩刀二百把,馬刀三百把,西班牙造盒子炮三百支,洋步號一百把,馬號五十把,銅吹哨、步鼓、八倍望遠鏡、炮隊鏡、擔架、馬燈、洋鎬、斧頭、鐵掀、刺刀、軍裝、皮鞋、綁『腿』、腰帶、軍帽若干,足夠裝備三個旅。 在火車站貨場又發現了驚喜,足足五千支嶄新的日本造三八式65口徑步槍,還沒開箱,據車站工作人員說,這批貨物是開戰不久前從上海運來的,想來是盧永祥為了武裝孫開勤特地贈送的軍資。 如今這些槍械彈『藥』全都便宜了陳子錕,正好用來裝備兩個補充旅,兩旅新兵剛接受了隊列和『射』擊訓練,已經有些兵的樣子,陳子錕將這五千人馬編成江東省陸軍新編第一師,可是師長的人選成了大問題。 陳子錕剛來南泰的時候一窮二白,手下人才也極其匱乏,只有一個閻肅,一個趙『玉』峰,趙副官還是個不堪大用的角『色』,收編南泰土匪後這個問題稍微得到解決,但不論是蓋龍泉、陳壽還是薛斌,都沒多少文化,他們打仗的路數完全和三國演義裡一樣,熱兵器時代的各種戰術,什麼步炮協同、機關鎗跨越『射』擊、散兵線,挖戰壕之類的玩意一竅不通,讓他們當團長都是勉為其難,指揮一個師的人馬,那是趕鴨子上架,肯定要壞事。 想來想去,一個名字閃現在腦海裡,陳子錕道:「給我把張鵬程找來。」 張鵬程是督軍公署的副官處長,保定陸軍講武堂畢業,日本士官學校留學,算得上是正牌科班的軍事人才,但他左右逢源、穿針引線的本事更強,陳子錕在他身上可沒少『花』錢,很多軍事情報都是張鵬程送來的。 陳子錕攻佔省城後,孫開勤的一幫老部下躲的躲,逃的逃,唯有張鵬程依然在府裡鎮定自若,當傳令兵來叫他的時候,他換上軍裝『精』神抖擻來到督軍公署面見陳子錕,口稱大帥,納頭便拜。 「哎呀呀,鵬程兄快快請起,咱們兄弟不興這個。」陳子錕趕緊攙扶,張鵬程笑『吟』『吟』的也就順勢起來了,道:「不知道大帥傳卑職來有何指示?」 陳子錕道:「鵬程兄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現在有個師長的位子,不知道老兄有沒有興趣?」 張鵬程眼睛一亮,師長可是實權人物,油水比當副官處長大多了,他雖然是正牌軍校出身,但一直不被孫開勤新任,只能屈尊當個幕僚,軍銜才是個上校,而同期的校友哪個不是將軍。 「卑職怕是難以勝任啊。」張鵬程嘴裡客氣著,其實眼神已經將他出賣,他太想當這個師長了。 「鵬程兄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你不能勝任,那江東省就沒有人有這個資格了。」陳子錕這個馬屁拍的張鵬程極為舒坦,日本留學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事情,可惜孫督軍並不因此重用自己,現在陳子錕一來就讓自己當師長,焉有不興奮的道理。 「那卑職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張鵬程啪的一個立正,標準的日式軍禮。 任命書早就寫好了,蓋著江東省督軍的關防大印,簽著陳子錕的名字,雖然北京政f□還沒有任命下來,但小陳實際上已經是貨真價實的督軍了。 張鵬程走馬上任,擔任了新編第一師的師長,軍銜暫時還是上校,但他卻給自己『弄』了一副中將的金板肩章掛上,不過後來發現陳子錕依然扛著少將肩章,他也就悄悄又換回了上校軍銜。 降將都被委任為師長,孫開勤舊部們的心眼都活泛起來,紛紛送禮托關係希望能在陳大帥麾下謀個職務,一時間劉省長麥廳長張師長家是『門』庭若市,省城迅速恢復了生機。 軍票管理局的工作進展神速,用了一天時間就把鹽業銀行的廢舊鈔票拿出來蓋上章子投入使用了,一共發行了一百萬額度,承兌期限是三個月,也就是說,三個月後憑票可以兌付相同數額的銀洋或者其他銀行的鈔票。 錢有了,槍桿子也有了,陳子錕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裡,而這一切僅僅用了兩天時間。 他決定見一見孫開勤,這位昔日的督軍,今天的階下囚。 來到督軍公署後宅的時候,雙喜報告說按照計劃,把警備旅長馬『春』放跑了,陳子錕點點頭:「很好,不過不能讓他在省城晃悠,派巡警抓他,盡快把他『逼』到段海祥那裡去。」 雙喜領命去了,陳子錕讓人把孫開勤押了上來,孫督軍一襲綢緞衫『褲』,手裡拿著佛珠,眼睛微微瞇縫著,與世無爭的樣子,也不客氣,坐下就問:「你準備如何處置本帥?」 陳子錕道:「孫督軍乃是北洋老將,卑職的上司,談何處置,就算是您老受了逆賊盧永祥的『蒙』蔽,也輪不到我這個小字輩『插』嘴啊,我只是奉了吳『玉』帥的命令來勸您懸崖勒馬的。」 孫開勤不為所動,一言不發。 陳子錕又道:「勤帥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妨退居上海,在租界做個富家翁,不比刀光劍影來的舒坦,我卑職在,保證您的絕對安全。」 孫開勤沉『吟』一會,決定妥協:「好吧,你要我做什麼?」 「通-電-下-野。」陳子錕一字一頓的說道。 …… 雖然陳子錕已經控制江東省城兩天了,但是外界尚且不知道江東的天翻地覆,這是因為電報房電話局都被他派兵控制住了,紙裡包不住火,他想做的只是延緩曝光的時間。 戰爭第五天,民國十三年九月八日,江東省督軍孫開勤通電全國,宣佈下野,與此同時,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在江東省城亦通電全國,發佈檄文,宣佈討伐盧永祥。 通電一出,舉國震驚。 江浙前線,齊燮元的蘇軍和盧永祥的浙江『交』戰數日,互有輸贏,但總體來說雙方拼盡全力也只是打了個旗鼓相當而已,戰爭呈膠著狀態,江東易手的消息傳來,齊燮元大喜過望,立刻召開軍事會議宣佈了這一特大捷報。 眾將俱是驚喜,江東事變,浙江腹背受堵,戰爭的天平已經開始向己方傾斜了。 齊燮元搖頭歎道:「這個小陳,我真是小瞧了他,不過善用奇兵不是好事,江東軍還有六萬人馬未動,我看他怎麼收場,保不齊到最後還得老子給他擦屁股。」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喜滋滋的,畢竟江東易主,對戰局的影響頗大。 杭州,浙江督軍公署,盧永祥大發雷霆,孫開勤六萬人馬竟然撐不到一星期就敗了,而且還是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輩手裡,盧大帥倒不是敗不起,而是這場敗仗來的太突然,讓他猝不及防。 大帥震怒,摔碎了還幾個茶杯,副官參謀等人噤若寒蟬,離得遠遠不敢相勸,忽然一人從外面疾奔而入,口稱大事不好,副官們趕緊攔住他,說大帥正在發脾氣,有什麼事兒改日再說。 那人急道:「前線緊急軍情,不敢不報。」 盧永祥遠遠的問道:「什麼事,說!」 那人走進屋裡低聲道:「大帥,仙霞關失手,孫傳芳打過來了。」 這下豈止是腹背受敵,簡直是三面夾擊,仙霞關是閩浙之間的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更有浙軍重兵把守,孫傳芳難道『插』了翅膀不成。 「因何失手?」盧永祥問道。 「第二師張國威通敵叛變,引狼入室。」來人據實以報。 大敵當前,盧永祥反而不發火了,將參謀們召集起來商討應對之策,事到如今他已經明白過來,孫傳芳為何不早不晚,選擇這個時候突破仙霞關,宣戰以來,這傢伙一直坐山觀虎鬥,坐看江浙大戰,以圖收漁人之利,可是江東事變,陳子錕隨時會打進浙江,孫傳芳生怕浙江落入他人之手,這才迫不及待的動用關係,提兵入關。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盧永祥迅速調集人馬增援仙霞關,力圖將孫傳芳堵住,另外又調派兩個旅防備江東方面,事發突然,原本夠用的兵力一下子變得捉襟見肘,如果奉張再不入關,孫文再不北上,這場仗怕是希望渺茫了。 安排好了軍務,盧永祥將兒子盧小嘉叫來道:「小嘉,爹爹打算派你到奉天去見張雨亭,請他出兵以解燃眉之急。」 盧小嘉道:「爹,張作霖不是已經宣佈討伐曹錕了麼?」 盧永祥道:「宣佈是宣佈,真打是真打,兩碼事,爹爹知道,他們都想等爹的實力拼的差不多再動手,哼,爹要是下台了,『唇』亡齒寒,他們也不好過,你得讓張鬍子明白這個道理。」 盧小嘉眨眨眼睛:「知道了爹,我這就去收拾行李去。」心裡樂開了『花』,又能藉機出去『花』天酒地了。 第四十七章陳子錕走馬上任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七章陳子錕走馬上任—— 被江東之變驚呆的不止齊燮元和盧永祥等人,遠在北京的曹錕吳佩孚更是大喜過望,江東易手,東南戰局迅速扭轉,勝券在握,大夥兒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總統府新華宮,內室浴池,曹錕圍著浴巾躺在榻上,李彥青輕輕給他按摩著肩膀,問道:「三爺,舒坦麼?」 曹大總統瞇縫著眼睛,渾身骨頭沒有二兩重:「舒坦,舒坦,再往左邊來一點,哎,就是這兒。」 李彥青拿捏力道『精』准,把曹錕伺候的飄飄『欲』仙,趁機道:「三爺,我知道這麼個人兒,『挺』有能耐的,我覺得他要是當了江東省的督軍,準能把盧永祥干趴下嘍。」 曹錕閉著眼睛:「你說。」 李彥青說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讚不絕口道:「這位可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論打仗,那是一等一的猛將……」 話沒說完,曹錕猛然站起,臉『色』都變了:「你是什麼東西,一省督軍也是你能保舉的麼!荒唐!胡鬧!」 李彥青臉『色』煞白,嚇得跪地求饒,曹錕也不理他,逕自去了。 大總統更衣完畢來到公事房,吳佩孚已經坐在這兒等他了。 「大總統,江東不可一日無主,你看誰能勝任?」吳佩孚問道。 曹錕笑了笑:「已經有人舉薦江東督軍的人選了。」 吳佩孚臉『色』略變:「何人?」 曹錕道:「我不管誰來舉薦,一律拒絕,當年段祺瑞把子『玉』你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湖南『交』給張敬堯,結果如何?我曹錕可不能做那任人唯親的昏官。」 吳佩孚道:「三爺的意思是讓陳子錕來當這個督軍了?」 曹錕道:「陳子錕年輕是年輕了點,不過非常時期,就得有非常應對,張雨亭的十五萬奉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東南再不穩,咱們直系的好日子就到頭了,我準備給他晉陞陸軍中將,任命為督辦江東省軍務善後事宜,再授驍武將軍銜,子『玉』你看如何?」 吳佩孚淡淡道:「太重了吧。」 曹錕拍了拍吳佩孚的手背:「不重,一點也不重,子『玉』,咱們直系後繼有人吶,等小陳『蕩』平浙滬,調他北上對付張雨亭,讓關東鬍子見識一下江北鬍子的厲害,我聽說這個陳子錕白手起家,手底下全是招安的土匪呢,真是不簡單,不容易!」 吳佩孚臉上浮現出笑容:「陳子錕好用奇兵,調他來打張作霖倒是一步好棋。」 曹錕道:「事不宜遲,不能讓有功之臣寒心吶,這事兒趕緊辦,還得通電全國。」 吳佩孚道:「江東初定,但孫開勤主力還在,陳子錕兵力單薄,腹背受敵,我怕他撐不住,咱們這邊剛任命他江東督辦,他就被趕下台,到時候可就貽笑大方了。」 曹錕笑道:「好辦,本大總統這就下令,給他補充二十萬大洋軍費,五千條槍,一百萬發子彈。」 吳佩孚這才展顏笑道:「我替這小子謝謝三爺了。」 …… 九月十日,北京政f□發佈通電,將原江東督軍孫開勤撤職,任命原江北護軍使陳子錕為江東省軍務督辦,晉陸軍中將,授驍武將軍。 消息傳到北京京報社,阮銘川驚喜道:「想不到老朋友已經當上督辦了,這事兒要報道,大大的報道。」 小編問道:「多大的篇幅?」 阮銘川道:「整版!」 小編道:「總編那邊怕是說不過去。」 阮銘川道:「聽我的,沒錯。」 京報是北京發行量很大的報紙,一個整版用來刊登陳子錕的戎裝照片,效果相當的好,報紙上陳子錕身著陸軍少將大禮服,年輕英俊,『玉』樹臨風,一時間報紙竟然脫銷,不得不再版加印,老頭老太太們把報紙留著當『門』神過年時候貼,小姐太太們留著貼在『床』頭當電影明星,京城刮起一股小小的陳旋風,當然這是後話。 『交』通銀行大廈,副總裁姚啟楨坐在辦公桌後面叼著煙斗悠閒自得,僕役送來今天的報紙後躬身退了出去,姚總裁拿起報紙隨便瞄了一眼,眼神忽然被吸引住了,這麼大一整版照片不是自家『女』婿麼! 再看下面的註明文字:新任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全國第二年輕的陸軍中將。 姚啟楨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女』婿這般本事,短短一年就從護軍使升到督軍了,還晉陞了一級軍銜,年紀輕輕才二十五六歲就是陸軍中將,驍武將軍,唯一堪比的就是奉軍的張學良了,不過張小六是仗著有個好爹,陳子錕有什麼,六年前還是北京城拉洋車的臭苦力,今天就是封疆大吏,一省督軍了! 拿起電話要通了自家,是太太接的電話:「喂,哪裡?」 姚啟楨道:「是我,你『女』兒好眼力啊。」聲音略有顫抖。 姚太太不解:「什麼啊,蕾蕾又惹什麼禍了?」 「沒惹禍,是咱們的『女』婿,被大總統任命為江東省軍務督辦了,就是以前的督軍!陸軍中將,驍武將軍!」 電話那邊忽然沒了聲音,然後就隱約聽到下樓的聲音和遠遠的呼喊:「蕾蕾,大喜事,陳子錕當督軍了!」 半分鐘後,姚依蕾氣喘吁吁拿起了電話:「爹地,怎麼回事?」 姚啟楨又把報紙上的報道說了一遍,道:「今天的京報,快去買來看。」 姚依蕾撂下電話就往外跑,姚太太緊追不捨:「蕾蕾,你慢點,小心肚裡的小督辦。」 最後還是姚太太派僕人上街,將附近幾條街上報童的報紙全買了,姚依蕾拿著報紙怎麼看怎麼喜歡,忽然想到什麼,道:「來人吶,拿幾份報紙送我家裡去。」 想了想又道:「算了,我自己去,讓鑒冰也開心一下。」 她倆躲避戰禍暫回北京,姚依蕾和父母住在一起方便照顧,鑒冰一個人住在東文昌胡同的宅裡裡,正無聊呢,姚依蕾興沖沖的來了,把報紙一展:「看,陳子錕當督軍了。」 「呀,咱們是督軍夫人了。」鑒冰喜道。 兩個『女』人喜笑顏開,樂成一團。 …… 總統府收支處長府邸,李彥青面前攤著報紙,心情很是不悅,昨天有人『花』了二十萬大洋托他在大總統面前進言,保舉當江東督辦,結果不但被三爺嚴詞拒絕,連帶著自己也被罵了一通。 李彥青把一肚子的氣撒在報紙上這位頭上,他指點著陳子錕的頭像道:「你何德何能,大總統如此看重於你,我偏就不信了,這個督辦你能下去!」 下人來報:「總統府送來的公文。」 李彥青接過來一看,是曹錕批示給江東省方面調撥軍餉槍械彈『藥』的批文,他懶洋洋將批文丟到了『抽』屜裡,自言自語道:「想從我這兒拿錢,等著吧你。」 …… 淮江南岸,『淫』雨霏霏,天地間白霧一片,這場雨已經下了一星期了,硬生生將省軍北進的步伐阻斷,大雨滂沱,渡船不能過江,炮兵無法開火,幾萬大軍被困在泥濘的江邊,進退不得。 省城早有消息傳來,說是陳子錕率兵偷襲,已經把孫督軍活捉了,段海祥下令嚴密封鎖消息,生怕擾『亂』軍心,他一邊派人回省城探聽情況,一邊繼續派兵強渡淮江,增援夏景琦的十一團。 派去的探子如同泥牛入海,再沒回來,省城方面的物資補給倒是中斷了,六萬大軍的吃喝,幾千頭牲畜的嚼谷,三十六『門』大炮數萬條槍的彈『藥』,全靠後方補充,斷了補給,大軍就是無源之水,難以維繫。 如今段海祥的帳篷裡坐著的是從省城逃來的警備旅長馬『春』,他九死一生才逃到軍中,聲淚俱下的向段海祥敘述了陳子錕如何在督軍公署猖狂放肆的事情。 「段師長,趕快提兵打回去,剷除陳子錕,給弟兄們報仇啊。」馬『春』急切道。 段海祥道:「馬旅長,你可知道陳賊帶了多少兵馬進省城?」 馬『春』道:「據他自己說,只有五百人馬,所以咱們必須盡快動手,等他緩過勁來可就晚了。」 段海祥沉『吟』片刻道:「我會考慮的,你先下去休息。」 馬『春』心有不甘:「段師長,您可是督軍的結拜兄弟啊,不能見死不救啊!」 段海祥沉下臉來:「來人,送馬旅長下去休息!」 馬『春』被架走了,段海祥召集手下旅長團長們開會,把省城陷落的事情一說,眾人驚懼,議論紛紛,有的提議立刻揮兵馳援省城,有人說繼續北上,圍魏救趙,還有人說乾脆咱們擁戴段師長當督軍得了。 段海祥心裡也活絡起來,他雖然是孫開勤的結拜兄弟,但事到臨頭不得不為自己考慮,孫督軍的時代已經過去,眼下自己手裡掌握六萬大軍,進可攻退可守,在這個『亂』世年代,何不豁出去搏一把! 「傳我命令,拔營起寨,回師省城!」段海祥終於下了決心。 說來也巧,他命令剛下,外面連日『陰』雨就停了,轉瞬間一輪日頭當空照,天放晴了。 眾將都說這是吉兆,段海祥深以為然,得意洋洋。 忽然一位旅長問道:「那北岸的十一團怎麼辦?」 段海祥淡然道:「留著他們牽制江北主力吧。」 第四十八章北洋式戰爭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八章北洋式戰爭—— 活該夏景琦倒霉,他是孫督軍的人,又不是段海祥的嫡系,必要的時候不犧牲他犧牲誰,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省軍上下都不是傻子,老窩都讓人端了,就算佔領了南泰又如何,江北貧瘠,根本養不起六萬大軍。 按照原地計劃,段海祥這一路人馬攻佔江北後,直取徐州,威脅齊燮元的後路,現在計劃全變,沒有糧秣彈『藥』支援,這麼龐大的軍隊寸步難行,再說向北指不定遇到吳佩孚的第三師,那可是難啃的硬骨頭。 所以當段海祥下令回師的時候,全軍上下無不鬆了一口氣,那些旅長團長們的家眷財產全在省城,不擔心才怪。 大軍拔營起寨,段海祥留了一個旅的人馬殿後,自打上次「軍事演習」大敗之後,他打仗就謹慎了許多,尤其是和陳子錕對陣的時候,更是小心翼翼。 六萬大軍一天之內就撤了個乾乾淨淨,北岸尚在苦苦待援的夏景琦用望遠鏡看到大軍南撤,不禁心急火燎,趁著天氣放晴,派人南渡詢問,一問才知道省城出事,段海祥留給自己的命令是固守灘頭陣地,等大軍收復省城再來增援。 夏景琦心灰意冷,他手底下一千多人,還沒有炮火支援,拿什麼和江北軍打,他當即召集部下開會,據實以告,軍官們一聽就急眼了,紛紛要求渡江後撤,夏景琦倒是條漢子,帶領一個營殿後,掩護部下渡江。 省軍後撤的消息傳到閻肅耳朵裡,他大笑道:「護軍使得手了,弟兄們,該咱們上陣了。」 蓋龍泉揮起駁殼槍:「小的們,讓省軍見識見識爺們的厲害,跟我衝!」說罷躍出戰壕,一馬當先向前衝去,江北軍在戰壕裡憋了好幾天,早就按捺不住了,此時端起步槍蜂擁向前,明晃晃的刺刀在陽光下閃著一片白光。 夏景琦從望遠鏡裡看到江北軍衝鋒,手都顫抖了,下令機槍開火,馬克沁怒吼起來,江北軍成排的栽倒在地,可他們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加瘋狂的向前猛衝。 省軍哪見過這種打法,一緊張,重機槍卡殼了,單憑步槍根本沒法阻攔敵軍的集團衝鋒,手下一個連長聲音都帶了哭腔:「團長,撤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夏景琦回望江心,運兵船還沒抵達南岸,他一咬牙:「堅持住,不然弟兄們全得完。」 眼瞅江北軍越攻越近,夏景琦道:「弟兄們,被江北佬俘虜只有死路一條,不想死的跟我突圍!」 死到臨頭的十一團殘兵們無路可走,只好跟著夏景琦向東北方突圍而走,江北軍一路追擊,打死打傷俘虜不少人,但夏景琦還是帶著一個連的人馬逃脫了。 第七『混』成旅開到江邊,剩餘的渡船都被夏景琦一把火燒了,餘燼未熄,青煙裊裊,再看對岸,也是一片狼藉,大軍倉促撤退,很多帳篷都沒帶走。 閻肅不禁笑道:「護軍使這一招圍魏救趙真是好使,省軍已經『亂』了陣腳,咱們再給他加把火,大事就成了。」 蓋龍泉道:「怎麼渡江?船都沒了。」 閻肅道:「我早有準備,大船都藏在大王河中。」 原來江北軍根本沒打算和省軍硬碰硬,徵集來的船隻大部分都藏在縣城邊大王河的蘆葦『蕩』裡,此時正好開出來使用,第二團派出一個營強渡淮江,儘管遭到省軍的強力阻擊,但還是踏上了南岸的土地,開闢了灘頭陣地。 後續部隊源源不斷的過江,第七『混』成旅全部渡過淮江,正式開始南下作戰。 …… 江東省城,陳子錕已經接到了北京的電報,曹大總統任命他為江東省軍務督辦,晉陞中將,授驍武將軍,也算是開府建衙的正牌大將了,可他一點也興奮不起來,省城局勢小小南泰縣負責的多,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這個督辦當的一點不舒心,跟走鋼絲差不多。 江浙還在鏖戰之中,奉軍南下已成定局,據說孫中山也在積極籌劃北伐,省城眾人從陳子錕強行發行軍票一事即可看出他財政狀況艱難,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見風使舵當牆頭草的能耐可是不小。 省軍主力果然南下了,這在陳子錕的預料之中,不過浙江方面有好消息傳來,盧永祥並未派兵攻打江東,大概是他實在『抽』不出兵力了,這樣一來,陳子錕的壓力便減輕了不少,畢竟他和段海祥是老對手了,而和盧永祥的浙軍還從未『交』過手,如果省城受到兩面夾擊的話,自己就得趕緊溜之大吉了。 軍票的發行果然受到民間的強烈抵制,兩天之內就發生了數十起店舖拒收軍票,和士兵發生糾紛的事情,巡警前往制止,也被士兵毆打,案子報到陳子錕這裡,他也束手無策,軍票發行者是他,難道自己『抽』自己的臉不成。 還是龔稼軒幫他想了辦法,百姓不信任軍票,那就讓他們新任,在他的建議下,軍票管理局在省城開了兩個兌換點,商家可以拿軍票來此兌換銀元,但是匯率有折扣,一元軍票只能兌換五角小洋,如果三個月後再來的話,就能足額兌換。 這就相當於承兌匯票的『性』質了,你想提前變現就要損失票面價值,如果等上三個月,就一點虧也不吃,說白了就是陳子錕拿自己的信用在賭。 坊間有小道消息說,有大戶低價吃進軍票,囤積居奇,畢竟三個月就能翻番的買賣不多,這樣一來,貪便宜的老百姓就又猶豫起來,至少對軍票的抵制沒那麼強烈了。 陳子錕發行了一百萬軍票,等於打了一百萬元的白條子,這筆錢解了燃眉之急,軍餉有著落了,糧秣有著落了,軍心穩固,他就能放心對付段海祥了。 目前陳子錕手下有八千人馬,一個新編師和一個步兵旅,都是降兵降將,讓他們上陣打段海祥似乎有些難度,但他還是委派張鵬程擔任前敵指揮,帶領一師人馬迎戰段海祥。 「督辦,卑職未經戰陣,怕是難以勝任啊。」張鵬程這回可不是謙虛了,他雖然是軍校科班出身,但從未打過仗,面對百戰老將段海祥自然心虛。 陳子錕笑道:「誰讓你和他打了,省軍中都是你的老同僚,你和他們敘敘舊,談談天,不就得了。」 張鵬程心領神會,笑了。 …… 段海祥的六萬大軍駐紮在距離省城兩百里的平川州,這是個風景秀麗的江南小城,短短幾天時間就被大軍糟蹋的不成樣子,省軍沒有後勤供應,只得就地籌集軍糧,把老百姓存的糧食搜刮一空,當地財主士紳也都宰了個遍,搞得民怨沸騰。 省城陸續有人前來軍中,儘是高級軍官的家裡人,他們是來報平安的,說陳子錕佔領省城後秋毫無犯,對下野的孫督軍也是禮遇有加,還委任了張鵬程當師長呢。 這些旅長團長們就動了心思,既然副官處長張鵬程這樣的貨『色』都能當師長,那他們帶著隊伍投過去,豈不是也能陞官發財。 堵在段海祥對面的是江東省新編第一師,五千新兵蛋子,由沒打過仗的文官張鵬程帶領,但省軍就是一步也無法前進,兩軍打了好幾仗,都是朝天放槍,虛張聲勢,打完了這邊的軍官就坐著滑竿、轎子樂呵呵的到張鵬程那裡,美酒佳餚鴉片煙享受一番再回來。 段海祥知道,軍心渙散,這仗已經打不下去了,唯有一個馬『春』整天喋喋不休的說要打進省城為督軍報仇,巴拉巴拉的惹人煩。 馬『春』正在段海祥的司令部裡坐著罵街,忽然副官來報,江北軍已經渡江南下,和省軍殿後部隊『交』火,己方損失了一個連。 江北軍是土匪出身,槍法准,敢玩命,有他們在後面追著打,段海祥不得不為自己的前程考慮了。 馬『春』卻不識相的說道:「段師長,給我一旅人馬,我來對付他們。」 「你下去吧,我還有軍務要辦。」心煩意『亂』的段海祥將馬『春』斥退,叫來心腹副官道:「幫我聯絡張鵬程,找個地方坐一坐。」 副官領命去了,當晚就約好了時間地點。 次日中午,段海祥帶著警衛排來到平川州附近的一個小鎮,張鵬程也帶著幾十個護兵到了,離得老遠就大笑道:「段總指揮,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段海祥道:「托你老兄的福,好得很。」 兩撥人進了酒樓,點了酒菜推杯換盞喝起來,張鵬程開『門』見山道:「大總統已經通電全國,撤了孫督軍的差,委任陳大帥為江東督辦,大勢已去,段總指揮乃天下俊傑,何不良禽擇木而棲。」 段海祥沉『吟』道:「我和勤帥是結義兄弟,怎麼不忠不義。」 張鵬程道:「此言差矣,勤帥雖待你我不薄,但他勾結奉張孫文對抗大總統,不忠在先,咱們臨陣倒戈,共同討伐盧永祥,才是大忠。」 段海祥道:「容我想想。」 張鵬程道:「還有什麼好想的,孫傳芳兵進仙霞關,盧永祥敗跡已現,現在不倒戈,就沒有機會了,咱們趁齊燮元那邊戰局僵持,先攻進上海,掌握了淞滬一地的財稅,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段海祥眼睛一亮:「這是你的主意?」 簾子一挑,英姿閃現:「是我的主意。」 段海祥定睛一看,這不是嶄新出爐的江東省軍務督辦,驍武將軍陳子錕麼。 第四十九章兵鋒直指上海灘 第五卷混戰]第四十九章兵鋒直指上海灘—— 如今陳子錕乃是北京政f□正式委任的江東省軍務督辦,陸軍中將,可他的打扮一點也不像手握重兵的將軍,而是一襲藏青『色』學生裝,看起來和省城那些大學生沒啥兩樣。 段海祥急忙起立,恭恭敬敬敬禮:「督辦,您也來了。」 陳子錕忙道:「老將軍折殺晚輩了,我昨日已經致電大總統,請他老人家收回成命,我年紀輕不懂事,這個江東督辦的位子,還得老將軍來坐,才能讓全省父老心服口服啊。」 段海祥闖『蕩』多年,這點『迷』魂湯當然灌不醉他,但人家陳子錕這個姿態放的很低,言語也很恭敬,給足了自己面子,再不就坡下驢就有些不識相了。 段海祥道:「豈敢豈敢,敗軍之將而已,只是想請問督辦,打算如何處置六萬省軍。」 陳子錕拿起酒壺幫段海祥斟酒,客客氣氣端過來:「老將軍請,您這話言重了,我雖是陸軍部任命的江北護軍使,但也是受江東省節制的第七『混』成旅旅長,咱們是一家人,孫開勤倒行逆施,和盧永祥沆瀣一氣,妄圖對抗中央,我實在不忍心江東父老生靈塗炭,這才斗膽兵諫,解除了孫開勤的職務,接下來的事情,還請老將軍做主。」 段海祥沉『吟』片刻道:「唉,你說的是,勤帥實在不該和盧逆同流合污啊,我在省城的時候,苦苦勸他不果,無奈才提兵北上,不過一直克制部下,不讓他們渡江,就怕同室『操』戈,手足相殘啊。」 張鵬程道:「段總指揮和陳督辦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大家都是為了江東父老的福祉著想,為這個,咱們乾一杯。」 大家都舉起了酒杯,很莊嚴的碰杯,飲了這杯酒。 『花』『花』轎子眾人抬,漂亮話誰不會說,陳子錕和段海祥俱是心懷鬼胎,甜言蜜語,不停的給對方戴著高帽子,酒席的氣氛由冷清轉為熱烈。就連樓下兩邊的士兵也推杯換盞稱兄道弟起來。 陳子錕執意讓段海祥接任江東督辦,自己只願意回去當他的旅長,帶兵東進上海,段海祥心說你的任命都通電全國了,我倒是想當,可那也得有大總統的任命啊。 他道:「督辦,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對付盧永祥,或是打浙江,或是攻上海,你拿個主意,我雖然老了,但還能打仗,我願意帶領這六萬人馬做你的先鋒官。」 陳子錕道:「既然老將軍寶刀不老,那咱們就先打上海吧,爭取在齊燮元之前兵進上海,到時候晚輩請示北京方面,為您老謀個淞滬護軍使的差使,您看如何?」 段海祥大喜道:「甚好!」 酒樓一場會面,省軍六萬人馬就都姓了陳,當然還在段海祥的掌握之下,不過讓陳子錕最為擔心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干了。 …… 商定之後,段海祥回到大營,正要召集部下開會,忽然馬『春』風風火火闖進來道:「老段,我聽說你『私』下裡和張鵬程見面了?」 段海祥道:「一派胡言,有人要挑唆咱們兄弟,你也信麼?」 馬『春』冷笑道:「我本來不信的,可是這事兒是我親眼所見,你說,剛才去哪兒了?」 段海祥不動聲『色』:「馬『春』,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你聽過沒有,盧永祥敗局已定,咱們何苦跟他陪葬。」 馬『春』額頭上血管一跳一跳的:「姓段的,虧大帥待你如同兄弟,你竟然敢背叛他,看我不打死你!」 說著就要掏槍,早被護兵們死死按住,猶自大罵不止。 段海祥流著淚道:「馬『春』,不是我不忠於大帥,實在是不忍心兄弟們白白送命,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我六萬大軍連飯都吃不飽,子彈打一發少一發,拿什麼和人家打,以和為貴啊。」 馬『春』罵道:「放屁,你這個不忠不義的小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段海祥擺擺手,護兵們將馬『春』拉了出去,一聲槍響傳來,段海祥老淚:「馬『春』,明年今日,我會給你燒紙的。」 隨即臉『色』一變,下令召集營以上軍官開會,在會場旁邊佈置了一個警衛營,子彈上膛嚴陣以待。 軍官們到齊之後,段海祥開始講話:「弟兄們,眼下什麼形勢,老子就不多說了,老子和對面已經達成協議,江東省軍是一家,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下面一片嘩然。 段海祥伸手四下裡壓了壓,又道:「各位放心,陳督辦是個仁義之人,大家的職務都不會有變動,依然由我帶領大家進兵上海,陳督辦答應把上海的地盤給咱們。」 下面竊竊『私』語起來,不少人面『露』喜『色』,上海可是寶地,以後吃香喝辣不用愁了。 當然也有不同意了,幾個資歷和段海祥差不多的師長怒氣沖沖的站起來指責段海祥賣主求榮,當即就被衛兵抓了下去。 這下誰也不敢反對了,段海祥望著下面黑壓壓一片軍官,道:「那就這麼定了,補充糧食彈『藥』後,兵發上海。」 …… 達成協議後,擺在對面的新編第一師撤走,省城來的輜重車隊開進了省軍大營,陳子錕給他們送來五十萬面額的軍票,以及糧食彈『藥』被服等補給品,雖然數量不多,但已能解燃眉之急。 閻肅率領第七『混』成旅和陳子錕合兵一處,陳子錕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和自己的嫡系人馬在一起才能真正覺得安全,他將部隊做了一番調整,蓋龍泉的第二團提升為旅,番號沿用江東省第七『混』成旅;陳壽的第一團併入新編第一師,補充三千名新兵,也升級為旅,番號為江東省陸軍新編第一旅,受師長張鵬程節制,其實這一步棋就是架空張鵬程,將第一師的主力掌握在自己手裡。 第七『混』成旅的老部下們幾乎人人都升了一級,個個喜笑顏開,紛紛感慨當初投了陳大帥是多麼正確的選擇,閻肅也『春』風滿面的說道:「如今大帥才真的稱得上大帥二字啊。」 北洋的大帥可不是『亂』喊的,以前陳子錕是少將級的護軍使,雖然鎮守一方,但稱為大帥其實很勉強,只有當上一省督軍,這個大帥才能名正言順。 陳子錕也給閻肅升了官,督辦江東軍務公署的參謀長,晉少將軍銜。 順便犒賞三軍,給自己嫡系部隊當然就不拿軍票糊『弄』了,而是白『花』『花』的現大洋。 江東省七萬大軍在平川附近整編完畢,浩浩『蕩』『蕩』向著省城方向停進,大軍開拔,車轔轔馬蕭蕭,威武雄壯,陳子錕和閻肅、張鵬程同坐一輛汽車,在顛簸中討論著軍情。 張鵬程道:「大帥,莫非真要把上海拱手讓給段海祥這個老匹夫?」 陳子錕道:「他要是有這個牙口,就把上海吞下去,我沒意見,一個江東省就夠我消化的了。」 張鵬程道:「段海祥有六萬人馬,萬一吃不下上海,再回江東來,咱們也吃不消,萬一哪天鬧起來,很難對付呀。」 閻肅在一旁默默點頭。 陳子錕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段海祥是個講義氣的人,我信得過他,再說現在缺乏幹部,想吞併他的部隊也不現實,鬧個魚死網破又何苦,大家打仗拚命,不就是圖個陞官發財麼,他想要的,我都給他,又有什麼好鬧的。」 張鵬程道:「大帥宅心仁厚,江東省有您鎮著,真乃萬民之幸也。」 陳子錕淡淡的笑了:「張師長嚴重了。」 過了一會兒,張鵬程藉故下車走了,閻肅這才道:「張鵬程乃小人爾,大帥不可對他委以重任。」 陳子錕道:「張鵬程人品不壞,他剛才的話既是替段海祥問的,又是替自己問的,這幫降將沒『摸』清我的路數,心裡忐忑不安也是情有可原,我就給他吃一顆定心丸,至於他們能不能讓我安心,就見仁見智了。」 閻肅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如果段海祥是聰明人,早就自解兵權了,何必再掌著大軍,我看他是不甘心吶。」 陳子錕道:「男子漢大丈夫,有點野心沒什麼,蔫了吧唧的將軍,我還不敢用呢。」 …… 大軍行至省城附近駐紮,前方戰報傳來,孫傳芳的閩軍已經長驅直入浙江境內,與浙軍展開『激』戰,陳子錕當即召開軍事會議,調度部署,讓段海祥率領省軍一二三師向兩省『交』界處的浙軍守備旅發起進攻。 另一方面,陳子錕自己也組織了一支部隊奇襲上海。 原薛斌所部手槍營升級為特務團,薛斌晉陞中校團長,梁茂才接替他的位置當了手槍營的少校營長,此時早已率領便衣隊出發數日之久,想必已經在上海灘大鬧天宮了。 曾蛟的水警大隊升級為江東省水上警察總隊,將原來的水警總隊全班人馬收編過來,昔日被通緝的水匪頭子搖身一變成了水警總隊長,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為避免刺『激』到水警們脆弱的心靈,陳子錕令他不許再提『混』江龍的字號,從此沿用本名曾蛟。 特務團和水警別動隊是陳子錕的看家部隊,全部由土匪水匪組成,膽子大,敢拚命,槍法准,戰鬥力極強,陳大帥又給他們配備了最強大的火力,每人都是長短兩把槍,迫擊炮重機槍,勃朗寧自動步槍,湯普森和伯格曼手提機槍,嶄新的『毛』瑟步槍,還有必不可少的盒子炮。 八百特務團『精』銳武裝到了牙齒,站在省城水西『門』碼頭上等待大帥的檢閱,陳子錕身披斗篷,大步流星而來,站在隊伍前列道:「我話不多說,打下上海,要什麼有什麼。」 有人高聲道:「俺想要個婆娘,中不中?」 陳子錕道:「就你這點出息,上海灘『花』『花』世界,十里洋場,遍地都是金銀,洋房汽車白俄小妞樣樣俱全,哪欠一個婆娘。」 一陣肆無忌憚的哄笑,護軍使當了督辦還那麼平易近人,讓大兵們覺得很親切,很熱乎,很願意為他賣命。 勉勵了將士們一番,陳子錕又把薛斌叫到一旁道:「淞滬駐軍殺咱們的人,張嘯林搶咱們的貨,這口惡氣也該出了。」 第五十章洋買辦和活土匪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章洋買辦和活土匪—— 陳子錕正式向浙江盧永祥和上海何豐林宣戰,七萬大軍雲集浙滬邊界,給盧永祥造成了不小的壓力,龜縮在上海租界內的皖系大佬如徐樹錚、曲同豐之流無不驚恐莫名。 當年陳子錕還是個伙夫的時候,就曾大鬧松林店,活捉皖系前敵指揮曲同豐,這件事曲同豐一直耿耿於懷,如今當年的伙夫已經是威震一方的督軍,手下執掌七萬雄兵,更加如虎添翼,這仗,是真沒啥勝算了。 陳子錕威震東南,他的老兄弟李耀廷卻每日活在死亡的『陰』影下,上次他偷賣江北鴉片的事情東窗事發,徹底惹惱了黃金榮,將其逐出『門』牆,張嘯林更是趁機報復,發出江湖追殺令。 一夜之間,李耀廷就從雲端跌倒了谷底,大宅子被人一把火燒了,忠心耿耿的手下們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再次變得一無所有。 張嘯林要殺他,而且開出了不低的賞格,如今全上海灘的流氓都在搜捕李耀廷,他連西裝也不敢穿了,喬裝改扮一副小癟三模樣示人,躲在相好的家裡惶惶不可終日,銀行裡的錢不敢去取,只好靠變賣身上的財物為生,金錶當了,金戒指當了,皮鞋領帶也當了,除了一把手槍之外,李耀廷身無長物。 這把槍是陳子錕送給他的美國大眼擼子,保命的傢伙,不到最後關頭不能丟。 李耀廷藏身十六鋪碼頭附近一棟石庫『門』房子的閣樓上,他的相好是個舞『女』,每天傍晚到夜總會去做生意,皮『肉』錢不好賺,家裡時常沒有隔夜糧。 這天相好的又出去了,李耀廷躺在閣樓上肚子餓得咕咕叫,他翻箱倒櫃也沒找出錢來,索『性』戴上禮帽往下壓了壓,冒險出去『混』飯吃。 距離住所不遠有一家小麵館,正是李耀廷和陳子錕第一次到上海來落腳的地方,五年過去了,物是人非,麵館依舊,人來人往恍如隔世。 李耀廷嚥了一口涎水,走進麵館道:「老闆,一碗大腸面,再來兩個茶葉蛋,一碟臭豆腐,一壺黃酒。」 夥計很快端上飯菜,李耀廷狼吞虎嚥,吃了個肚子溜圓,拿袖子擦擦嘴道:「記在阿拉賬上。」 「儂行行好,小店概不賒賬。」夥計滿臉堆笑道,吃霸王餐的人多見,但跑到小麵館吃霸王餐的就不多見了。 李耀廷伸手掏槍,想嚇唬嚇唬夥計,卻沒注意到從自己住所方向走過來幾個彪形大漢,他們遠遠就看見了李耀廷,『交』頭接耳一陣,疾步而來。 「阿拉還能欠你這點飯錢麼?」李耀廷吹鬍子瞪眼,虛張聲勢,忽然一種莫名的危險感竄上腦海,他下意識的一閃,一柄利斧貼著頭皮就砍了下去,深深嵌在桌子上。 李耀廷在上海灘『摸』爬滾打多年,這點反應速度還是有的,他一個『激』靈躥起來,搶過夥計手中端著的一碗麵劈頭砸過去,兇手被湯麵燙的哇哇『亂』叫,他趁機奪路而逃。 幾條大漢揮舞著利斧緊追不捨,李耀廷拔出手槍回頭就打,勾了一下竟然沒響,原來子彈夾被卸掉了,情急之下他把手槍當暗器砸了過去,繼續狂奔,直跑的嗓子眼發甜,一顆心砰砰『亂』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還是被追兵堵在一條『弄』堂裡。 「小赤佬,今天就是儂的死期!」流氓們殺氣騰騰圍過來,李耀廷已經『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動了,他癱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喃喃道:「娘,小順子來陪你了。」 正當流氓們步步『逼』近的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住手。」 流氓們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去,只見『弄』堂口停了一輛珵亮的黑『色』大轎車,車前站了一個長衫打扮的清瘦男子,身後跟著兩名保鏢,腰間都別著擼子。 「杜先生。」流氓們急忙摘下鴨舌帽,點頭哈腰。 杜月笙懶得和他們廢話,示意手下掏出一疊鈔票打發了這些人,走向李耀廷,微笑道:「有事體也不來找阿拉。」 李耀廷感『激』涕零:「多謝杜先生救命之恩。」 杜月笙道:「張老闆要『花』十萬塊買你的命,我說不服他,只能給你找個地方暫避了。」 …… 李耀廷倒霉的時候,慕易辰的日子也不好過,『春』田洋行是陳子錕的產業,這件事瞞不過張嘯林的耳目,他多次派人到洋行來搗『亂』,雖然沙遜大廈位於租界,但巡捕才不管這些閒事,任由張嘯林派來的地痞流氓胡鬧,公司被砸,很多職員也被打傷,有幾個流氓就守在沙遜大廈附近,揚言見一次打一次,搞得大家都不敢來上班。 江浙開戰,對於租界裡的人來說影響不大,生活照舊,慕易辰卻時刻關心著戰局的進展,洋行已經暫時關『門』停業,每天他都按時到外灘路上逛一圈,喝杯咖啡買張報紙。 慕易辰只看兩種報紙,西方人辦的《字林西報》和中國人做主筆的《申報》,這兩種報紙分別以西方人和中國人的視角看問題,很有代表『性』,相得益彰互為補充,最有代表『性』,別的報紙基本可以不看。 買了兩份報紙,慕易辰坐到了咖啡館的『露』天椅子上,迫不及待的先看戰爭近況,映入眼簾的是申報的頭條:江東易主,新任軍務督辦陳子錕對盧何宣戰! 慕易辰心頭一震,仔細看內容,瀏覽完了一揮拳頭:「學長果然出手不凡!」 順便看了看其他新聞,倒也沒有什麼稀奇的,角落裡還有一則關於戰事的報道,說是淞滬護軍使何豐林險遭暗殺,料是直系刺客所為。 忽然一個青年男子來到他身旁坐下,大大咧咧道:「小二,沏壺茉莉『花』茶。」 慕易辰不由得打量起這位客人來,禿頭,一雙眼睛閃亮,身穿嶄新的白西裝,『褲』『腿』捲著,腰間鼓鼓囊囊,腳下一雙黑布鞋,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鄉土氣息和不加掩飾的猖狂勁兒。 上海灘的小癟三們可不是這種打扮,大都會的地痞流氓都很講究派頭,西裝絕不會配布鞋,這位應該是個鄉下來闖上海的土條…… 他正要拿著報紙端起咖啡換個座位,那年輕人說話了:「你是慕先生?」 慕易辰疑『惑』道:「你認識我?」 那人道:「我叫梁茂才,從江東來,這是大帥給你的親筆信。」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來放在桌子上,又喊道:「小二,你***聾了麼,老子的茶呢!」 咖啡廳『侍』者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繼續擦拭玻璃杯,裝作沒聽見,慕易辰趕緊道:「維特,來一壺錫蘭紅茶。」 梁茂才低聲罵道:「狗眼看人低,哪天我過來把這家鋪子給燒了。」 慕易辰擦擦額上的冷汗,展開了信紙,這封信是陳子錕用英文書寫,介紹了梁茂才的身份,並且做出一系列的安排,絕不會是假的。 「原來是梁少校,失敬失敬。」慕易辰伸手和他握手,感覺對方的手掌粗糙有力,充滿力量感。 「慕先生,大帥說了,讓我聽你的安排,你說咋整吧,我就咋整,我這人沒別的能耐,就會殺人放火,你有啥仇家麼,我幫你料理了。」 慕易辰忙道:「太客氣了,對了,就你一個人麼?」 梁茂才道:「我帶了一隊弟兄過來,前天刺殺何豐林失手,損失了一些人馬,還有五個人身上有槍傷,大帥說過,有事就找你幫忙,我就一路尋過來了。」 慕易辰心道暗殺事件果然是你老兄做的,道:「沒問題,我們洋行在黃浦江邊有貨倉,躲藏百十個人沒有問題,受傷的兄弟可以送到租界洋人醫院裡救治,我來安排,不過……」 「不過什麼?」 「倉庫鑰匙在我公事房『抽』屜裡,現在回不去。」 「為『毛』回不去?」 「有幾個流氓守在附近,阻撓我們上班。」 「哈哈,我當什麼事呢,處理這個我在行,慕先生,你頭前開路。」 慕易辰微微一笑,拿出零鈔放在桌上就要走,梁茂才忽然問道:「慕先生是讀過書留過洋的,肚裡墨水多,我問你一個洋文詞兒,你可不許不教我。」 慕易辰心中感慨,看看人家,一個泥『腿』子丘八都時時不忘學習,這是什麼『精』神,便道:「你問吧,只要我會的,一定教給你。」 「『操』你媽用洋話怎麼說。」 慕易辰頓時一臉黑線,慢吞吞道:「法克魷。」 梁茂才大喜,走到那『侍』者跟前,趾高氣揚道:「法克魷你親娘。」 慕易辰趕緊溜走,假裝不認識這個野蠻無禮的傢伙。 …… 回到沙遜大廈附近,守在附近『弄』堂裡的幾個鴨舌帽看見慕易辰過來,頓時相視一笑圍了上去,問道:「儂哪能噶不識相,討打不是?」 慕易辰扭頭道:「就是他們。」 梁茂才二話不說,疾步上前凌空一記飛『腿』,逕直將為首那人踹出十幾步遠,其餘流氓倉皇逃進『弄』堂,一個個卻悄悄『抽』出了腰間暗藏的斧頭,他們都是張嘯林找來的高級打手,經驗豐富的很,哪能這麼快落敗。 慕易辰一見他們進了『弄』堂,生怕梁茂才吃虧,忙道:「窮寇莫追。」可是梁茂才卻毫不在意的尾隨進去。 『弄』堂裡,四個上海灘小流氓手裡拎著明晃晃的斧頭虎視眈眈,被踢飛那人臉『色』慘白,肋骨已經斷了,他斷斷續續道:「砍死伊拉,算阿拉的。」 梁茂才走了過來,見對方這副陣仗,頓時笑了,一撩西裝褂子,瀟灑無比的從後腰上拽出兩把長苗子盒子炮來,晃晃說:「老子不欺負人,這個不用。」說著將盒子炮關上保險放在地上,又從腰間『抽』出一把九節鋼鞭來。 慕易辰守在『弄』堂口,心情緊張無比,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和梁茂才的聲聲怒吼:「法克魷,法克魷!」 第五十一章三巨頭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一章三巨頭—— 過了十分鐘,梁茂才終於心滿意足的出來了,慕易辰膽戰心驚的問道:「你把他們怎麼了?」 梁茂才道:「慕先生你放心,俺雖然是鄉下人,也知道這裡是租界,洋人的地界,大街上不能胡『亂』殺人,我把他們幾個的滿嘴牙都拿斧頭敲下來了,今後這幾個***就只能喝稀飯了,連『雞』蛋烙饃都咬不動,哈哈哈。」 他笑的暢快無比,豪氣萬丈,慕易辰卻『毛』骨悚然:「好了好了,咱們上樓去吧。」 沙遜大廈守『門』的是個印度阿三,剛才這一幕全都被他看見,當梁茂才大搖大擺進『門』的時候,他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進了大廈,上了電梯,梁茂才道:「慕先生,你的公事房怎麼這麼小,連個椅子都沒有。」 慕易辰無奈地笑道:「這是電梯……」 上樓打開公事房的『門』,梁茂才看到裡面一片狼藉,再次撓著腦袋問道:「讀書人就是這麼辦公的?」 慕易辰道:「這是被人砸的。」 「誰這麼大膽子?」 「就是樓下那些人的後台,上海灘大亨張嘯林。」 梁茂才呲之以鼻:「什麼吊『毛』大亨,我這就『弄』死他。」 慕易辰趕緊又是一陣勸,拿了倉庫鑰匙帶著梁茂才走人,路上問道:「梁少校,你的弟兄現在哪裡?」 梁茂才道:「一半在龍華,一半在浦東。」 慕易辰嚇了一跳:「龍華,那不是淞滬護軍使署附近麼,你們膽子真大,做下這麼大案子還不趕緊跑。」 梁茂才得意的一笑:「這叫燈下黑。」 龍華很遠,得從汽車行叫一輛出租車才行,好不容易才將藏在龍華附近某廟宇內的五名傷員送到租界的英國醫院裡,用從浦東鄉下把潛伏的部隊調到了十六鋪碼頭的貨倉裡,忙完這些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慕易辰回到家裡倒頭便睡,第二天剛起『床』房『門』就被敲響,他還以為是梁茂才來了,開『門』一看卻是一張『陰』鷙的陌生面孔。 「慕先生,阿拉是東海幫的坐館洪七,儂打傷阿拉手下,這筆帳怎麼算?」原來對方是來尋仇的。 慕易辰強作鎮定道:「此事和我不相干,是貨主找人幹的,你們整天搗『亂』,我們洋行無法正常經營,人家不拿你們撒氣才怪。」 洪七是受張嘯林指派才給『春』田洋行搗『亂』的,五個手下滿口牙都被砸掉,這個虧可吃大了,所以他一大早就尋來報復。不過看慕易辰斯斯文文的樣子確實不像『混』江湖的,他也就信了。 「好,那慕先生就幫一個忙,約貨主出來大家談談,傍晚十六鋪碼頭見。」洪七說完,帶人離開,去法租界張嘯林公館討賞去了。 剛來到張公館『門』口,就聽到裡面一陣『激』烈的槍聲,噠噠噠的連發,像是手提機槍,東海幫諸人目瞪口呆,不敢『亂』動,過了一會兒,只見幾條大漢拎著湯普森手提機槍從裡面大踏步的出來,嘴裡叼著煙卷,槍口冉冉輕煙。 洪七等人頓時呆了,一動不敢動,目送這幫煞神離去才壯著膽子走進張公館,裡面屍橫遍野,滿牆都是彈孔,找了半天,沒發現張嘯林的屍體。 外面警笛大作,大隊法租界巡捕衝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瞄準洪七等人,張嘯林鐵青著面孔走來,洪七趕緊解釋,張嘯林也不說話,擺手讓他們滾蛋,洪七注意到,一向穩如泰山的張老闆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得。 洪七也不敢提慕易辰的事情了,帶著手下倉皇離開,到了傍晚才想起約定,於是召集人馬趕赴碼頭。 到了碼頭附近,遠遠的就看見三個男子站在空曠處,洪七手搭涼棚一看,心立刻涼了半截,那個戴眼鏡穿西裝的是慕易辰,還有一位竟然是在上海灘消失了一段時間,被張老闆懸賞買命的李耀廷,最後一位正是早上血洗張公館的好漢! 洪七頓時全明白了,他和他的幫派捲入上海灘高層鬥爭中去了,這可不是他這個層次的人玩得起的。 「閃!」洪七悄悄帶人溜了,一直跑出去半里地才拍著『胸』脯道:「好險。」 …… 碼頭上,李耀廷喜滋滋的又一次問道:「慕先生,我兄弟真當督軍了?」 慕易辰不厭其煩的解釋道:「是的,可以這樣理解,學長的官銜全稱是督辦江東省軍務善後事宜,簡稱軍務督辦,和以前的督軍是一個意思。」 李耀廷道:「那就是江東省的土皇帝了。」 慕易辰沉『吟』一下道:「也可以這樣說。」 李耀廷道:「我早就說過,大哥遲早能當上督軍,你們都不信,現在信了吧。」 慕易辰搖搖頭,無奈地笑了,心說我們啥時候不信了。 梁茂才『插』嘴道:「俺們大帥可不止當一省督軍,連上海都要拿下的。」 李耀廷眼睛一亮:「當真?」 慕易辰道:「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今天的報紙說江東軍已經『逼』近松江了,浙軍大敗,杭州一線全線潰退。」 李耀廷興奮至極:「大哥把上海拿下,那我還有啥擔心的,什麼黃金榮,張嘯林,統統玩蛋去,今天上午又讓張嘯林個***跑了,下回等大哥的軍隊開過來,我親自去辦他……什麼三鑫公司,直接砸了,不過杜先生是好人,應該報答他。」 他喋喋不休的說著,最近從雲端到地獄,又從地域到雲端,可折騰的夠嗆。 慕易辰看看表:「東海幫的人怎麼還不來,已經過了時間了。」 李耀廷道:「他們不會來了,這幫***見風使舵,知道張嘯林的日子不長了」 確實如此,上海灘的地痞流氓們消息靈通的很,李耀廷的大哥當了江東督軍,七萬大軍已經『逼』近上海,哪個不開眼的還敢和他做對,隱藏在各處的弟兄紛紛歸來,李耀廷轉眼又是大亨了。 …… 張嘯林已經是第二次遭到暗殺了,第一次是汽車被打成篩子,這次是公館讓人掃『射』成了馬蜂窩,要不是自己狡兔三窟,這回就死定了,案子是誰做的他很清楚,可這口惡氣還就不得不強嚥下去。 今時不同往日,陳子錕當了江東督辦,李耀廷也水漲船高,張嘯林不得不嚥下自己釀的苦酒,想找杜月笙說和有拉不下這個臉,想硬拚也沒這個實力,對方可不是一般小流氓,直接拿機關鎗上,這誰能撐得住,於是堂堂上海灘三大亨之一,而且是最擅打的張嘯林只好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 戰事進展的超乎尋常的順利,孫傳芳部兵不血刃接管杭州,盧永祥率領殘部進入上海,本來把守在江東省界的浙軍守備旅連夜撤退,等江東軍殺過去的時候,發現陣地已經被福建軍佔領了。 孫傳芳進兵太快,打『亂』了所有的部署,陳子錕派特務團奇襲上海的計劃只得作廢,因為此時盧永祥已成驚弓之鳥,神龍不見首尾,想逮住他實在太難。 此時反盧聯軍數十萬人已經將上海團團圍住,松江、青浦、嘉定已被佔領,盧永祥敗局已定。 三路大軍齊聚上海,問題就來了,上海是個香餑餑,光是每年鴉片上的稅收就能養三個師的兵,誰都想一口吞下去,齊燮元是北洋老將,資歷比吳佩孚還老些,嚴格來說上海也算是江蘇的一部分,發動戰爭的目的就是為了奪取上海,事到臨頭哪能被別人拔了頭籌。 孫傳芳也是直系舊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出身,在陳子錕嶄『露』頭角之前,直系有三元將最能打,一是吳佩孚,二是馮『玉』祥,第三人就是號稱「小孫郎」的孫傳芳了,有本事的人野心也大,豈是一個小小福建能容身,可是向南是孫文經營的兩廣,水潑不進,就只能向北覬覦盧永祥的浙江了。 浙江既下,孫傳芳得隴望蜀,開始打上海的主意了,而新任江東督辦陳子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新收編了七萬大軍,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焉能罷手。 三路人馬雖是友軍,但摩擦不斷,為了平息矛盾,合理分配利益,三巨頭齊聚松江九亭古鎮。 一家百年老店內,蘇皖贛巡閱使兼江蘇省軍務督辦,江浙巡閱使兼浙江軍務督理,還有江東軍務督辦陳子錕坐到了一張桌子上,同為反盧聯軍,氣氛自然融洽之極,三位大帥都沒帶護兵,身邊只跟了一個副官。 齊燮元親自給兩位大帥沏茶,笑瞇瞇道:「九亭的包子不錯,待會『弄』兩籠嘗嘗,此番倒盧,二位居功至偉,本巡閱使自當稟告大總統,大大的嘉獎你們,眼下盧永祥已經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頭了,我看上海的浙軍殘部就『交』給我們蘇軍來解決吧。」 孫傳芳開『門』見山道:「撫帥客氣了,大總統已經任命傳芳為閩浙巡閱使,上海屬於我們浙江管轄,盧永祥的殘部當然要由小弟負責解決。」 齊燮元道:「此言差矣,上海歷史上一直歸江蘇管轄,以前的松江府,現在的上海縣,都是江蘇的一部分,孫老弟不信可以查查上海縣志。」 孫傳芳道:「傳芳是軍人,不是學究,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若不是兄弟打垮了盧永祥,咱們今天能坐在這兒?撫帥,你要獨霸上海,傳芳能答應,可是傳芳的十萬大軍可不答應。」 齊燮元沉下臉道:「若不是我們蘇軍吸引了盧永祥的主力,你能勢如破竹打進浙江?佔領一個浙江也就夠了,得隴望蜀,小心撐壞肚子。」 孫傳芳道:「傳芳的牙口好得很,不勞撫帥掛心。」然後瞅著窗外,抱著膀子不再說話。 齊燮元哼了一聲,問陳子錕道:「子錕賢侄,你怎麼看?」 陳子錕笑瞇瞇道:「以和為貴,眼下盧永祥和何豐林還在負隅頑抗,二位老帥就開始瓜分上海了,太早了點吧。」 孫傳芳道:「你的意思是打下上海再分地盤?」 陳子錕道:「孫大帥此言差矣,上海『花』『花』世界,能分的可不止只有地盤而已,淞滬護軍使的位子,警察廳長的位子,還有滬軍三萬降兵,都可以拿來分嘛。」 第五十二章說客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二章說客—— 能做到巡閱使的位置,那都是老『奸』巨猾的角『色』,陳子錕這話什麼意思,孫傳芳和齊燮元心裡明鏡似的,上海是個香餑餑,但哪一方也不能單獨吞下來,要麼三家均分,要麼付出代價來『交』換,總之誰也不能白跑一趟。 如今三巨頭中,齊燮元的力量最為強大,他是蘇皖贛巡閱使,手下十幾萬大軍,而孫傳芳剛吞併了浙江,還沒來得及消化,只有一師七旅的兵力,陳子錕和孫傳芳情況類似,剛吃下江東省,督辦的位置還沒坐熱,麾下號稱七萬大軍,但只是賬面數字,其中一大半是吃空額的,真實還沒仔細統計過,估計不會超過四萬。 孫傳芳是北洋名將,陳子錕更是直系後起之秀,兩人的軍隊戰鬥力很強,這就抵消了兵力方面的劣勢,三方基本旗鼓相當,如果三方中其中任何兩方結盟,那第三人就必敗無疑。 三足鼎立的局勢很是耐人尋味,九亭古鎮的前敵軍事會議沒有達成任何實質『性』的協議,只是互相『摸』了個底而已。 從酒樓出來,天『色』已晚,陳子錕帶著衛隊返回駐地,途經一座小鎮,但見斷壁殘垣,余煙裊裊,一隻喪家犬在廢墟前嗚嗚的哀鳴著,蕭條慘淡,哪有江南富庶小鎮的樣子。 陳子錕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心中淒然,回頭對趙『玉』峰道:「擬一道命令,各旅團組建執法隊,有『騷』擾百姓者,嚴懲不貸。」 正說著,前面幾個軍人從院落裡出來,說說笑笑,軍裝前襟敞開著,帽子歪戴,看不出是哪部分的兵。 當兵的『私』入民宅,非『奸』即盜,陳子錕當即喝令:「拿下!」 衛隊一擁而上,將那幾個兵痞綁了起來,趙『玉』峰進了院子沒半分鐘就捂著鼻子出來了,表情很是古怪:「大帥,您千萬別進去。」 陳子錕已經聞到了血腥味,翻身下馬走進院子,只見房『門』大開,一個老嫗倒斃在『門』口,臥室『床』上躺著一具**的『女』屍,怒目圓睜,開膛破肚,顯然是剛被殺死的,屋裡櫃子『抽』屜翻得『亂』七八糟,一點值錢的也沒剩下。 回到院『門』口,那幾個兵痞已經跪在地上求饒了,陳子錕一擺手:「槍斃!」 趙『玉』峰指揮衛隊將兵痞拉到牆角正要執行,忽然遠處過來一群人,為首者大喊道:「住手!」 陳子錕示意趙『玉』峰暫停,等那幫人走過來問道:「你們誰最大?」 這一群大兵中軍銜最高的是個中校,看見陳子錕的中將金肩章趕緊立正敬禮:「小的是江蘇陸軍第七十六『混』成旅的。」 陳子錕指著牆角的兵痞道:「這是你的部下?」 中校囁嚅道:「是……小的們不懂事,衝撞了大帥,還請大帥饒他們狗命。」 陳子錕道:「天『色』已晚,你們不回營,在外面『亂』逛什麼?」 中校道:「奉了上司命令,執行軍務。」 忽然隊伍裡面傳出幾聲怪叫,好像被塞住嘴的人發出的掙扎聲,大兵們臉『色』很不正常,似乎在遮掩著什麼。 陳子錕道:「全部拿下。」 衛隊扇面包圍過來,手提機槍齊刷刷舉起,一小隊江蘇軍當即繳械投降,從隊伍中搜出一個『蒙』著軍裝的當地『女』子來,年約十六七歲,生的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這就是你們執行的軍務?你上司叫什麼名字?」陳子錕冷冷問道。 事情敗『露』,中校倒光棍起來,梗著脖子道:「我們江蘇陸軍自有齊大帥管轄,您還是管好自己的部下吧。」 陳子錕道:「把那幾個殺人犯槍斃了,這幾個人綁起來送撫帥中軍,小丫頭送回家去。」 趙『玉』峰道:「這小丫頭生的水靈,不如……」話沒說完,便被陳子錕利刃一般的目光堵了回去,「我是說,放回家保不齊又被別人搶去。」 陳子錕道:「那就在她家『門』口放兩個哨兵。」 趙『玉』峰道:「大帥仁慈,可是咱們護得了幾家人?」 陳子錕歎道:「護得一家是一家,畢竟這場兵災我也有份。」 身後一陣槍聲,兵痞們東倒西歪躺在血泊中。 …… 回到營地,陳子錕看到幾十個士兵圍在一處熱火朝天的討論著什麼,手裡都拿著五『花』八『門』的民用物品,緞子衣服,長袍馬褂,鍋碗瓢盆、燭檯燈籠,甚至還有幾本線裝古書。 陳子錕勃然大怒,下令將這些士兵全部綁了,立即槍斃。 士兵們跪了一地,磕頭求饒,陳子錕不為所動,揮手道:「我早說過,不許禍害老百姓,你們就是不聽,現在求饒也晚了。」 這些兵是第七『混』成旅的人馬,陳壽的部下,陳子錕的嫡系,軍紀尚且如此,別的部隊更加可想而知,想到江蘇軍那個中校譏諷的話語,陳子錕心中刺痛,更加震怒。 軍官們紛紛為士兵求饒,辯解說他們不過是看見沒人的屋子就進去拿了些東西而已,沒殺人,沒放火,沒糟蹋『女』人,這點財物也不值幾個錢,槍斃了未免太過嚴苛。 旅長陳壽也趕來向陳子錕請罪,聲淚俱下,願以自己身家『性』命擔保這些兄弟,陳子錕這才恨恨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算是丟在大街上的東西也不能撿,這些害群之馬,統統拉下去打軍棍,每人五十!」 執法隊氣勢洶洶的將這些兵拖下去痛打,慘叫聲不絕於耳,陳子錕的心情卻並未好轉,腦海中浮現出北京南苑兵營內的一幅幅景象。 「假若是馮煥章的部隊在此,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陳子錕暗想。 趙『玉』峰來報:「大帥,孫傳芳派人來見。」說著遞上一張名片。 陳子錕看看名片,上面印著「陳儀」的名字,似乎有些眼熟。 「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三十來歲的儒雅中年便裝男子走進了陳子錕的指揮部。 「紹興陳儀,拜見昆帥。」男子笑語盈盈,風度不凡。 「陳先生請坐,來人,看茶。」陳子錕很客氣,此時他已經想起曾經聽閻肅提起過此人,陳儀,字公俠,紹興人氏,曾東渡日本留學士官學校炮科,武昌起義後,曾任浙江都督府軍政司司長,算得上是浙江的名士了。 落座後,陳儀道:「其實我和昆帥的經歷頗為相似呢。」 陳子錕道:「有意思,不妨說來聽聽。」 陳儀道:「光緒三十三年,我在陸軍部當二等科員,民國十二年,昆帥也在陸軍部當二等科員,我在日本陸軍大學留過學,昆帥在美國西點軍校念過書,是不是有些相似?」 陳子錕哈哈大笑:「果然如此。」 簡短几句話,距離感迅速拉近,陳儀問道:「適才看到士兵在挨打,不知道犯了什麼罪過?」 陳子錕道:「搶劫民財。」 陳儀道:「昆帥治軍嚴禁,令人欽佩,上海周邊,兵禍連綿,盧永祥的兵退卻的時候大肆劫掠一番,撫帥麾下的部隊又洗劫一遍,百姓生靈塗炭,苦不堪言,松江這邊還算是好的,聽說嘉定、青浦一帶十室九空啊。」 陳子錕歎道:「我正準備明日和兩位大帥會晤,商討組建聯合執法隊事宜,狠狠殺幾個害群之馬,以儆傚尤。」 陳儀道:「馨帥果然沒有看錯人,昆帥所部乃仁義之師,上海若在您治下,定然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陳子錕道:「馨帥的意思是?」 陳儀笑了笑,將臉伸了過來,壓低聲音道:「馨帥剛吃下浙江,立足未穩,心有餘力不足,卻又不甘心上海被撫帥一個人佔了,所以願助昆帥一臂之力,奪取上海!」 陳子錕瞳孔收縮了一下,道:「馨帥打算怎麼幫我?」 陳儀道:「馨帥支援您十萬發子彈,五千發炮彈,麾下一師七旅軍隊,唯昆帥馬首是瞻。」 陳子錕盯著陳儀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孫傳芳真這麼說?」 陳儀認真的點點頭:「君子一言。」 陳子錕笑道:「我看是兵不厭詐吧,孫傳芳自己想要上海,又不想和齊燮元開戰,就慫恿我和撫帥火並,他坐收漁人之利,都說馨帥狡黠過人,果然不虛,可惜我陳子錕也不傻,他孫傳芳立足未穩,我陳子錕何嘗不是如此,吃下一個江東省,撐的我肚子疼,這樣吧,我支持馨帥五十萬發子彈,讓他和齊燮元打吧。」 陳儀臉『色』有些尷尬:「昆帥何出此言,馨帥乃是一片好心。」 想到一片焦土的村落,陳子錕忽然焦躁鬱悶起來,也懶得用外『交』辭令了一拍桌子,聲音提高了八度:「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就是不想再打仗,不想再糟踐老百姓了,孫傳芳願意和齊燮元怎麼打就怎麼打,老子兩不相幫,不管誰佔上海,該給老子那份軍費一分都不能少!就這樣,送客!」 陳儀被他突然爆發驚呆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聽到送客倆字之後忽然站起,一躬到底:「陳儀替江南百姓感謝昆帥。」 陳子錕擺手讓聞訊進來的護兵出去了,深吸一口氣道:「陳先生,我不是沖您發火,實在是不忍黎民受苦。」 陳儀坦然道:「昆帥高義,陳某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我這次確實是替馨帥做說客來的,所圖您都明白,既然您不想再打,馨帥也不勉強,咱們把上海讓給齊撫帥便是,只是這價錢可得好好談談,我有一計獻於昆帥,事成之後,您手裡的籌碼可就多了。」 陳子錕道:「願聞其詳。」 陳儀探頭過來低語幾句,陳子錕道:「好計,多謝陳先生。」 「那我就告辭了。」陳儀一拱手,飄然而去。 過了一會兒,副官來報,齊燮元派人來訪。 來的是江蘇陸軍的參謀長劉『玉』柯,身後跟著幾個護兵,端著一個黑漆托盤,上面『蒙』著紅布,來到陳子錕面前,揭開紅布,『露』出一顆血淋淋的腦袋來。 陳子錕不動聲『色』:「撫帥送來的禮物好特別」 劉『玉』柯道:「這是昆帥派人押來的害群之馬,已經被撫帥下令斬首了。」 陳子錕掃了一眼,果然是那個帶隊強搶民『女』的中校的腦袋,看來齊燮元為了邀買人心好真下血本。 「劉參謀長所來,想必不單單是送腦袋的吧?」陳子錕道。 劉『玉』柯道:「撫帥說了,打敗孫傳芳,上海咱們一家一半,只要昆帥這邊動兵,撫帥定然全力支援!」 第五十三章法租界密談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三章法租界密談—— 陳子錕啞然失笑,他算是明白了,齊燮元和孫傳芳表面上氣勢洶洶,其實也不想再打了,兩邊都在鼓動自己出兵打對方,難道在他們眼裡,自己就是個窮兵黷武的半吊子麼? 孫傳芳的底牌已經亮出來了,齊燮元心裡怎麼想的,陳子錕可以預料的到,但他還想再確認一下,便道:「劉參謀長,區區孫傳芳何足掛齒,有我陳子錕在,保管小孫郎不敢覬覦上海,只是不知道這上海如何分法?」 劉『玉』柯面『露』難『色』,支吾道:「先打走孫傳芳再來詳談如何分割上海。」 陳子錕知道對方並無誠意,道:「區區一個上海我才不放在眼裡,如果撫帥能支援我糧彈軍餉,我能把孫傳芳打回福建去,劉參謀長你信不信?」 「信!」劉『玉』柯『精』神一振,「我太相信了,昆帥用兵如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昆帥有此雄心壯志,撫帥焉能不全力支持,臨來前撫帥說了,如果昆帥能拿下浙江,他就保舉您做江浙巡閱使。」 陳子錕的臉笑成一朵『花』:「好,好!」心中卻暗罵齊燮元老『奸』巨猾,丫根本沒打算和自己平分上海。 齊燮元的底牌和自己預想的一樣,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失去上海,想想也能理解,這次戰爭是齊燮元發起、組織,糾集了四省軍隊,和盧永祥的主力打了十幾天,損兵折將耗資巨大,倘若啥也沒撈到,不光齊燮元不答應,他手下那些兵將也不會答應。 反觀孫傳芳和自己,都是以極小代價拿下一個省的地盤,還沒來得及消化,此時和齊燮元虛張聲勢,不過是想多撈點油水罷了。 想到這裡,陳子錕心裡有了底,胡『亂』應付了幾句把劉『玉』柯打發了,心裡不停盤算陳儀給自己出的計策,這條計策聽起來不錯,執行起來難度很大,那就是派兵攻佔吳淞口炮台,堵住浙滬軍隊的後路,來個甕中捉鱉,而且吳淞口是黃浦江水道咽喉,從長江運往上海的貨物都要從吳淞炮台下面經過,隨便設個卡子就是日進斗金。 可是炮台哪有那麼容易攻打,那可是要塞啊,有克虜伯大口徑岸防炮鎮著,還有海軍陸戰隊把守,就憑自己手下這點家當,趁人不備玩個偷襲還行,強攻要塞純粹是找死。 正在冥思苦想對策,副官來報,李耀廷來拜。 陳子錕大喜:「快請。」 李耀廷『春』風滿面的進了指揮部,躬身打千:「小的給大帥請安。」 陳子錕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的?」 李耀廷道:「我這次穿越火線是肩負了重要使命的,有個老朋友想見你。」說著沖外面喊了一聲:「程探長,進來吧。」 法租界巡捕房政治組的探長程子卿滿臉堆笑走了進來,啪的一個立正,給陳子錕敬禮:「大帥別來無恙?」 陳子錕在上海幾次落難,都受過程子卿的幫助,此番故人相見,自然客氣有加,安排護兵倒茶上煙,寒暄一陣進入正題,程子卿道:「陳大帥,我是奉了法國領事的密令來請您赴租界商談停戰事宜。」 原來租界當局生怕戰爭影響他們的利益,極力敦促『交』戰各方停火,但是仗打到這份上已經剎不住車,非得分出個勝負才行,租界方『交』涉不果,只好動用『私』人關係,齊孫陳三位大帥中,陳子錕最年輕,而且曾留學美國,接觸過文明世界,應該是最容易打『交』道的。 上海租界分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兩部分,法租界巡捕房僱傭了大批中國人,對中國事務的處理遠勝英美同行,巡捕房政治組就是專『門』負責搜集中國政治情報的,而程子卿就是政治組最能幹的華籍探長,他將中國人的八面玲瓏發揮到了極致,不管是哪方政治勢力他都不得罪,反而刻意『交』往,把這些關係都化為自己的情報資源。 多年前陳子錕刺殺英籍巡捕受傷,若非程子卿幫忙,恐怕早就死在提籃橋監獄裡了,所以程探長有事相求,他自然是滿口答應。 …… 第二天,陳子錕在程子卿的帶領下前往法租界密談,戰爭迫近上海,租界當局如臨大敵,到處架設著鐵絲網和路障拒馬,租界進口處堆著沙包工事,法軍士兵和安南巡捕的數量比往常增加了三倍。 陳子錕是帶著衛隊來的,一水的南泰大斗笠、勃朗寧自動步槍和盒子炮,火力足夠衝進法租界,可把法軍士兵嚇得不輕,隔得老遠就猛吹警笛,架起機關鎗,全都躲進工事裡。 程子卿急忙上前亮出派司,介紹了情況,可領隊的法軍中尉說租界有規定,禁止中國武裝軍人進入,必須解除武裝才能進入租界,陳子錕一聽這話,扭頭就走,程子卿可急壞了,這邊苦苦哀求陳子錕留下,那邊苦勸法軍放行,可那法軍中尉根本不給他面子,無奈只好打通了法國領事的電話,讓領事先生親自下令,法軍才搬開了路障放他們進去。 會談地點設在法租界霞飛路一家飯店內,法國領事皮埃爾先生、英美領事的代表以及上海各國駐軍武官都列席了會議,放眼望去,會議室內一片高鼻凹眼白皮膚,唯一的黃皮膚面孔還是個日本矮子,面對這麼多的洋人,又是在客場,若是換了旁人早就底氣不足了,可陳子錕依然風輕雲淡,談笑自如。 雙方簡單介紹之後,進入正題,首先法國領事代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向陳子錕表達了憂慮,因為戰爭引發的難民『潮』給租界當局帶來極大的壓力,如果戰爭不盡快結束,外國人的利益將會受到極大影響,希望陳子錕能夠向齊燮元和孫傳芳施加影響,盡快結束這場戰爭。 翻譯將皮埃爾的話翻成漢語,陳子錕聽了點頭道:「盡快結束戰爭是我們的共識,但前提是盧永祥和何豐林放下武器投降,據我所知,目前浙滬軍隊還有三萬人馬盤踞在上海市區,他們才是危險的根源。」 忽然一個英國人站起來道:「現在我們約談的是閣下,不是盧永祥,閣下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宣佈停戰即可,剩下的問題我們會處理的。」 又有一位日本陸軍中佐幫腔道:「如果貴軍不在限定時間內停火,我們租界當局將會採取包括武力干涉在內的任何手段強行制止你們的行動,不要把我們的忍耐當成可欺,租界內駐紮有法國英國美國和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海軍陸戰隊,黃浦江內有我們的戰艦,假如你們執意妄為的話,我相信大炮會給你們教訓的。」 翻譯忙碌的速記著,正要開口,陳子錕已經撇著一口牛津腔說話了:「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一次雙邊會晤,而不是上級約談下級,所以請不要用命令的口『吻』和我說話,如果您有能力處理這個棘手問題的話,何必邀請我到這裡來呢?」 英國人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陳子錕又『操』著一口嫻熟的日語對日軍中佐道:「八嘎,日本帝國的軍人就是這樣和上級說話的麼,坐在你面前的是中國陸軍中將,你連起碼的禮儀都不懂麼,你反省去吧。」 中佐怒目圓睜,作勢要拔刀,陳子錕針鋒相對,將軍刀摔在桌子上:「小日本想玩橫的,我奉陪!」 眾人趕緊相勸,好不容易才平息一場無妄之災,中佐悻悻收起了軍刀。 陳子錕又換回漢語,字正腔圓道:「戰爭帶來的災難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我願意結束這場浩劫,但這需要我們雙方的努力,我有一個請求,希望領事先生,各位軍官先生能夠答應。」 皮埃爾領事道:「請講。」 陳子錕道:「盧永祥負隅頑抗,必須向他施加強大的壓力才行,如果你們能夠幫助我接管吳淞要塞,對盧軍形成全面包圍,打消他最後的希望,盧軍士氣崩潰,戰爭一定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 外『交』官和軍官們『交』頭接耳一陣,除了那位日軍中佐外,達成了共識,那就是外**隊不會參與中國人的事情,但也不會阻撓陳子錕的軍隊在黃浦江中的無害航行權。 陳子錕道:「你們這些洋人,當了**還要立牌坊,站在中國的土地上說不介入中國事務,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們這樣不要臉的。」 翻譯都嚇傻了,哪敢照實翻譯他的原話,只能糊『弄』過去,不過外『交』官們都是『精』通漢語的,此時此刻,他們也只好假裝聽不懂。 皮埃爾領事道:「事實上我們邀請您來,不是為了解決盧永祥,他已經失敗了,不值得我們『浪』費時間,我們關心的是,究竟誰來接管上海,失敗的另外兩家會不會挑起戰爭,這才是我們真正關心的問題。」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都眼巴巴的看著陳子錕,這幫人個個都是中國通,深深瞭解中**閥的脾『性』,為了爭奪地盤,大帥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讓他們放棄到嘴的『肥』『肉』比登天還難。 陳子錕環顧四周,道:「不管誰來接管上海,我以驍武將軍的榮譽向諸位保證,絕不會再發生戰爭。」 日軍中佐刺耳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憑什麼保證?」 陳子錕道:「你們日本人熟讀三國,一定明白三足鼎立的平衡之道,解決盧永祥之後,誰先挑起戰爭,我就加入另一方武裝調停,在絕對優勢的壓迫下,戰爭反而不會發生。」 會談沒有達成任何實質『性』的東西,陳子錕便離開了法租界。 皮埃爾領事回到領事館,打通了英國總領事約翰遜的電話。 「親愛的皮埃爾,和陳將軍的會晤成功麼?」約翰遜問道。 「這位將軍粗魯、野蠻、好鬥、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皮埃爾領事道。 「這麼說,會談很失敗嘍。」約翰遜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不,當然不。」皮埃爾道,「事實上我很欣賞這個『混』蛋的直率作風,和那些穿著長袍馬褂拿著鴉片煙槍的老『奸』巨猾的中國大帥們相比,他就是個直率粗獷的牛仔,如果說有人能結束這場戰爭的話,我想這人就是他。」 第五十四章瓜分上海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四章瓜分上海—— 因為聯絡有功,程子卿受到了法租界高層的賞識,被任命為特派聯絡員,專『門』負責租界方面和陳子錕的聯繫,有事直接向總領事匯報,如此一來,就連巡捕房的法國警官都高看他一眼呢。 有程子卿穿針引線,事情就好辦多了,公共租界方面將暫扣的『春』田洋行進口的軍事物資悄悄發還,並且默許陳子錕的運兵船通過黃浦江水道。 齊燮元派劉『玉』柯給陳子錕送來一千條嶄新的『毛』瑟步槍,十萬發七九口徑子彈,三萬現洋,督促他盡快對付孫傳芳,陳子錕虛與委蛇應付過去,卻在抓緊調動部隊『插』穿到寶山吳淞要塞一線,完成對浙軍的包圍。 特務團終於派上了用場,薛斌帶領的八百『精』銳乘坐英商太古輪船公司的貨船運抵寶山,直『逼』吳淞要塞。 吳淞口炮台並不歸淞滬護軍使管轄,而是由北洋海軍陸戰隊駐防,對於這場戰爭海軍方面是持中立態度的,經過英美方面的協調,江東軍和海軍方面達成諒解,允許江東軍在炮台附近構築陣地,阻擊浙軍。 雖然不能接管要塞,扼住黃浦江的咽喉水道,但能順利的在敵後楔上一顆釘子,對陳子錕來說也算不錯的結果。 頭戴南泰大斗笠的江東軍出現在吳淞要塞附近,讓浙軍士氣進一步低『迷』,駐紮閘北的盧永祥悄悄潛入租界,拜會了日本駐滬總領事哀求援助,總領事無情的拒絕了他,並且勸他立即通電下野。 開戰前夕,日本總領事可不是這個態度,當初是他極力蠱『惑』盧永祥收編福建潰兵擴充實力,並且贊助了一萬條步槍,可這才過去一個月,嘴臉就變成這般『摸』樣,真叫人感慨世事無常。 從領事館出來,盧永祥萬念俱灰,何豐林勸他再搏一把,畢竟手上還有三萬可戰之兵。 「算了,回天無力,何必再造殺孽,我意已決,今日就通電下野。」盧永祥仰天長歎,大有英雄末路之感。 何豐林是盧永祥的妹夫,兩人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既然盧大帥不想再打了,他也意興闌珊道:「好吧,我也隨你一同下野,把上海留給他們搶去。」 兩個失意人找了軍中幕僚,寫了一篇文采飛揚的通電稿,大罵齊燮元是江浙戰爭的罪魁禍首,曹錕是幕後黑手,說自己如何體恤士兵,愛惜百姓,不忍生靈塗炭,這才自解兵權,退為平民。 發佈通電後,二人當即收拾細軟,乘坐日本輪船離滬,走的倉促,連兒子盧小嘉都沒通知。 日清輪船公司的上海丸號客輪經過吳淞口的時候,盧永祥看到了岸邊江東軍構築的陣地,不禁唏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江風凜冽,吹起他的長袍,何豐林道:「大帥,起風了,進艙吧。」 盧永祥再次眺望遠處的蒼茫大地,低低歎息一聲,進船艙去了。 …… 江東軍進駐吳淞要塞,盧何二人突然拋棄軍隊出走,不但令浙滬軍隊餘部大吃一驚,就連齊燮元和孫傳芳也頗感意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陳子錕和租界當局建立聯繫的事情很快傳出,兩位大帥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齊燮元和孫傳芳的年齡可比陳子錕大多了,經歷過庚子之變,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悲慘歷史,打心眼裡既憎恨洋人,又畏懼洋人,在上海周邊打仗一不留神就會觸動洋人的利益,租界內駐紮著各**隊不下數千人,又有萬國商團和黃浦江裡的炮艦,真惹著洋大人,誰也吃罪不起。 陳子錕找到孫傳芳開誠佈公的談了一番,說洋人不希望再打仗,自己也沒興趣爭奪上海,如果馨帥有意和齊燮元一較長短的話,自己置身事外,兩不相幫。 孫傳芳也不傻,齊燮元偷偷送軍火給陳子錕的事情他已經聽說了,倘若自己執意爭奪上海的話,恐怕就要同時面對齊陳兩家的打擊。 於是他決定見好就收,但是該爭取的利益一點也不能丟,孫傳芳堅持要求收編盧永祥的部隊,陳子錕滿口答應下來。 隨即陳子錕又跑到齊燮元的駐地,向他邀功請賞,說自己已經說服了孫傳芳,不和撫帥爭奪上海。 齊燮元多『精』明的老狐狸,立刻明白自己上當了,軍火和大洋被陳子錕這個小滑頭坑了,不過能達到目的也算沒吃虧。 「總不能讓馨帥白跑一趟,他有沒有說想要點什麼?」齊燮元問道。 陳子錕道:「馨帥缺兵,想收編盧永祥的部隊。」 齊燮元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那麼賢侄你呢?」齊燮元又問。 陳子錕道:「我胃口沒那麼大,就按照和撫帥的約定,上海咱們一家一半吧。」 齊燮元臉『色』當場就變了,慍怒道:「陳昆帥好胃口,乾脆上海全給你好了。」 陳子錕哈哈大笑:「撫帥,我和你逗悶子呢,上海雖好,但那是江蘇的地盤,本該歸您所有,我哪敢和您老爭啊,我就兩個條件。」 齊燮元道:「你說。」 「我不像馨帥那麼貪心,撫帥幫我把軍費開銷出了就行,我估『摸』著,二百多萬應該能擋住。」 齊燮元不動聲『色』:「還有呢?」 「我要在吳淞口駐軍。」 「我給你三百萬,就不要駐軍了吧。」齊燮元斬釘截鐵道。 陳子錕皮笑『肉』不笑:「部隊已經進駐吳淞要塞了,那幫海軍不老實,我得幫撫帥看著點,再說我已經答應弟兄們了,讓他們留在上海見識『花』『花』世界,說出去的話再往回咽,這事兒我陳子錕做不出。」 齊燮元道:「你在吳淞駐了多少兵?」 陳子錕眼睛眨都不眨道:「一個師。」 「不行,斷斷不行。」齊燮元擺手拒絕,「一個師太多了,一個團還差不多。」 「那就一個團,多謝撫帥成全。」陳子錕笑道。 齊燮元反應過來,搖頭笑道:「賢侄,你放區區一個團在吳淞口到底能做什麼?」 陳子錕道:「我兩位夫人經常到上海逛街購物,偏偏還喜歡招惹是非,上海灘魚龍『混』雜,萬一招惹了宵小之輩,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齊燮元差點被他氣笑了,在上海駐紮一個團就為了幫夫人打架,這荒誕的理由也就是陳子錕說的出來。 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就由他去吧,一個團不過千餘人,成不了氣候,自己在旁邊擺上一個旅就能看死這支部隊。 …… 第二天,三巨頭再次齊聚九亭古鎮百年老店,這次氣氛比上回融洽了許多,三位大帥把酒言歡,暢談了一個時辰,瓜分盧永祥遺產的協議初步達成,上海歸江蘇管轄,盧永祥的殘兵由孫傳芳收編,江蘇方面支付陳子錕二百萬大洋的軍費,另外**一個團永久駐紮吳淞。 孫傳芳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聽說陳子錕要在吳淞駐軍後,也要求在松江駐紮部隊,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齊燮元答應孫軍一個旅常住松江。 協議達成,三位大帥心情都不錯,只等著盧軍殘部投降了,可是突然又有壞消息傳來,皖系前大佬徐樹錚出山了! 這些年來徐樹錚一直沒閒著,在東南一帶遊走,組織人馬對抗直系,但盧永祥根本瞧不起他,只拿他當個幌子而已,如今盧何棄軍出走,浙軍群龍無首,徐樹錚知道機會來了,他本來就和浙軍中原閩軍兩個師有舊,此時振臂一呼,莫有不從。 此前江浙『交』戰,雖然『激』烈,但傷亡不多,浙軍尚餘建制完整的四個師一個旅,槍械齊備,子彈充足,完全可以一戰。 徐樹錚臨危受命,接任總指揮一職,迅速收縮戰線,重新佈防,在閘北南市組建了三道防線,負隅頑抗。 情況更加嚴峻,戰火一起,勢必『波』及到租界,工部局連夜加派人手,封鎖租界進口,邊界也遍佈鐵絲網和鐵蒺藜,各國駐滬海軍陸戰隊紛紛上街巡邏,如臨大敵。 法租界方面派程子卿緊急聯絡了陳子錕,請他通知另外兩位大帥,務必保持克制,不要將戰火蔓延到上海市區。 突然有次變故,陳子錕也頗感棘手,徐樹錚可遠比盧永祥難對付,此人無所不用其極,將軍隊撤入市區佈防就是依托租界,讓對手有所顧忌,這仗,難打了。 不過成程子卿卻笑瞇瞇的一點也不著急:「陳大帥,兄弟有條計策獻於你,保證妥善解決此事。」 「哦,請講。」陳子錕很感興趣,他知道程子卿左右逢源、結『交』廣泛,越是這樣的人越有獨特的解決辦法。 程子卿道:「其實很簡單,把徐樹錚抓起來就行了。」 陳子錕道:「徐樹錚為人謹慎,抓他可不容易。」 程子卿笑了:「這是上海灘,阿拉的地盤,就算是一隻藏在地下的老鼠,想找出來也是閒話一句,阿拉知道他藏在哪裡,這個人確實很謹慎,他怕被人暗殺,不敢住在華界,而是藏在公共租界南洋街的一棟宅子裡。」 陳子錕道:「你既然知道他的藏身之處,為何不直接告訴公共租界巡捕房,讓他們抓人便是。」 程子卿狡黠的笑道:「這個人情還是賣給陳大帥比較好。」 陳子錕明白對方肯定是有所圖,便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程子卿道:「不久前張嘯林張老闆和您兄弟之間發生了一點誤會,張老闆托我給您帶話,只要饒他一命,怎麼都行。」 第五十五章視財如命陳大帥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五章視財如命陳大帥—— 陳子錕眉頭一皺:「你和我談條件?」 手握重兵的大帥不怒自威,稍微一皺眉就把程子卿嚇得不輕,趕緊道:「我哪敢跟您談條件,這不是求您麼,張嘯林和您比,就是一地痞無賴,您要殺他,就一句話的事情,可殺了他也沒啥意義啊,您是大帥,也不需要殺一個流氓來立威,反而會損失一大筆錢呢。」 陳子錕心中一動,三鑫公司日進斗金,正是痛宰張嘯林一刀的時候,不過身為大帥,不方便和程子卿談這些事情,他只是淡淡道:「好了,本帥知道了。」 「謝謝陳大帥。」程子卿知道事情有眉目了,點頭哈腰又道:「事不宜遲,您派幾個人給我,我帶他們去抓徐樹錚。」 陳子錕道:「徐樹錚是北洋巨頭,前陸軍次長,我的老長官,怎麼能用抓呢,本帥親自去拜會他。」 程子卿忙道:「是是是,去拜會徐次長。」 公共租界是英美的地盤,程子卿是法租界的巡捕,無權越界執法,陳子錕更不可能公然帶兵進去,他們都換了便服,乘坐一輛汽車經由南市進入公共租界。 南市已成戰場,到處是街壘戰壕,浙軍做困獸之鬥,上海市民也遭了殃,大批百姓蜂擁進入租界,進口處堵成大疙瘩,汽車黃包車,還有扛著大包袱小行李的人,巡捕們吹著警笛,拿長竹竿到處『亂』打,努力維持著秩序。 程子卿一看這陣勢,倒吸一口涼氣:「哪能噶多人。」下了汽車硬擠過去找到哨卡值班警官,亮出自己的名頭,法租界巡捕房程黑皮的名頭比派司還好使,警官當即派了兩個華捕過來,硬生生用警棍打出一條路來,讓陳子錕的汽車進去,本來按規矩是要搜查的,看有沒有夾帶武器之類,不過看程探長的面子也免了。 陳子錕只帶三個護兵就進了租界,程子卿自告奮勇,說自己一句閒話就能召集百十號兄弟,陳子錕淡淡一笑:「我有人。」 汽車開到前面接口停下,一個戴眼鏡拎著提琴匣子的年輕人上了汽車,雖然刻意喬裝改扮成樂手,但梁茂才滿身的匪氣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的,小提琴匣子裡裝的自然是湯普森手提機關鎗。 二話不說,直奔南洋街18號,徐樹錚就躲在這裡,他很機警,生怕敵軍刺殺,所以住在洋人的地盤上,不過做夢也沒想到,這回要對付他的就是洋人。 程子卿的情報稱,公館裡起碼有四個帶槍的保鏢,不過這些人在梁茂才的眼裡就如同土『雞』瓦狗一般,他拎起提琴匣子下車,逕直進『門』,然後大家就聽到一陣陣爆豆般的槍聲,五分鐘後,樓上一聲熟悉的忽哨,搞定了。 陳子錕從容下車進了公館,大『門』口躺著兩具屍體,一人一狗,再往裡走,客廳裡,樓梯上都趴著死人,樓上書房『門』口,梁茂才端著青煙裊裊的湯普森,正在換彈鼓,屋裡書桌後面,坐著一人,氣宇軒昂穩如泰山,正是前北洋巨頭徐樹錚。 「你們都出去。」陳子錕道,進了屋子,將禮帽摘下一鞠躬:「徐次長,陳子錕給你請安了。」 徐樹錚道:「有四年未見了吧,吳子『玉』剛進北京的時候你還是個尉官,現在已經是一方大帥了,不錯不錯,北洋的希望就在你們身上啊。」 陳子錕道:「徐次長謬讚了,我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 徐樹錚道:「你來拜訪我,怎麼也不事先約一下,搞的下面人兵戎相見,白白搭上幾條『性』命。」 陳子錕笑道:「要是預約的話,就見不到您了。」 徐樹錚哈哈大笑:「我徐某人是那種膽小之輩麼?」 陳子錕見他氣定神閒的樣子,知道徐樹錚在等援兵,便道:「別等了,租界巡捕房不會來人的。」 徐樹錚沉默了一會,道:「是租界方面默許你來抓我的。」 陳子錕點點頭:「洋人不希望打仗,好不容易把盧永祥攆走,您又跳出來興風作『浪』,洋人不答應,我們也不答應,我這次來就是勸您罷兵的。」 「興風作『浪』,興風作『浪』。」徐樹錚表情古怪,嘴裡唸唸有詞,「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為了北洋,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曹錕賄選總統,人人得而誅之,這樣昏庸的政f□,難道不該推翻麼?」 陳子錕忍不住反『唇』相譏:「您組建安福俱樂部豢養一群議員『操』縱國會,和曹大總統想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徐次長,收手吧,老百姓經不起折騰了。」 徐樹錚長歎一口氣:「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陳子錕道:「您收復『蒙』古,是國家的功臣,您是北洋老將,我的老前輩,我豈敢處置您,這樣吧,您就安安靜靜住在這兒讀讀書,看看報,外面的事情我們這些晚輩處理就好了。」 徐樹錚鬆了一口氣,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陳子錕道:「打擾了,您休息吧。」拿起帽子起身離去,到了『門』口忽然扭頭道:「徐次長,您的時代已經過去,還是消停些吧,再讓我碰到您興風作『浪』為害國家,我就不像今天這麼客氣了。」 說罷揚長而去,徐樹錚呆呆的坐著,過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機搖動了幾下,聽筒裡沒有聲音,電話線被切斷了,走到陽台一看,下面有便衣武裝人員在巡邏,自己已經被軟禁了。 …… 徐樹錚被租界當局軟禁的消息傳到外面,浙軍再次失去主心骨,士氣低『迷』到了冰點,從上到下都不願意再打了,他們派出代表和齊孫陳進行了『交』涉,雙方約定停戰,浙軍立即放下武器接受改編,除原閩軍人馬因和孫傳芳有舊仇而主動要求被齊燮元收編外,浙軍大部都被孫傳芳吞併。 收編降兵,接管上海,一切工作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之中,齊燮元答應報銷的軍費先行支付了五十萬元,還剩一百五十萬要分期支付,陳子錕也不急,反正錢不給清,他就不撤兵。 數萬江東軍就駐紮在松江,每日裡成群結隊的到市區去晃悠,買東西吸大煙睡娘們,『花』的都不是現洋,而是陳大帥發行的軍票! 起初軍票只在江東省內發行了一百萬的額度,兵進上海之後,行軍打仗的開銷急劇增加,財政吃緊,不得不增發軍票,這次可不是鹽業廢票改制的了,而是由江東省官錢局正規印刷的紙幣,本來是要印上陳子錕的戎裝肖像的,可陳大帥怕人對著自己的頭像吐唾沫,讓改印財神爺了。 這次軍票足足發行了二百萬之巨,這麼多的軍票通過軍人之手流入上海,等於變相搜刮民財,百姓深受荼毒,就連齊燮元和孫傳芳也都大發感慨,小陳實在是太貪財了,不過也因此放鬆了對他的警惕之心,一個貪財如命的人,能有多大抱負。 陳子錕濫發軍票可不是腦子一熱的決定,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江東省的財政不支持如此巨大的開銷,幾萬江東軍本來就是沒養熟的降兵,再拖欠軍餉的話勢必造成兵變,不如趁著軍隊在外地,用軍票來解燃眉之急,反正自己又不是真正的搜刮民財,這筆數額龐大的軍票,他早已想好了由誰來兌付。 那就是上海灘三大亨合開的三鑫公司。 三鑫公司壟斷整個上海灘的鴉片買賣,說他們日進斗金也不為過,況且此前三鑫公司曾經和陳大帥為敵,搶了他的鴉片,追殺他的兄弟,這筆帳,終於到了該算的時候。 正當陳子錕要對三鑫公司下手的時候,一封北京來的急電打『亂』了他的計劃。 吳佩孚發來電報,調陳子錕及其麾下一旅『精』銳緊急北上參戰。 北邊戰況遠比江浙戰爭要『激』烈的多,據說上次直奉戰爭張作霖敗北之後,憤而撤職了一批作戰不利的綠林老將,以受過現代軍事教育的軍校生如郭松齡、張學良之類接替之,奉軍整軍經武,面貌為之一新,更進口了大批火炮、飛機、鐵甲戰車等先進武器,戰鬥力遠非兩年前可比。 直奉兩軍在山海關『激』戰月餘,死傷癒萬,依然相持不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吳佩孚調遣陳子錕北上,而不是讓齊燮元增援,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玉』帥打算出奇兵偷襲奉軍。 論到奇襲,直系諸將中唯有陳子錕最為擅長,既然『玉』帥開口,陳子錕責無旁貸,顧不上敲三鑫公司的竹槓了,立即啟程前往北京。 上海這邊大局已定,不用擔心同為直系的齊燮元和孫傳芳背後捅刀子,段海祥有張鵬程看著,鬧不出『亂』子,閻肅已經進駐省城,有他坐鎮陳子錕一百個放心。 陳子錕打算帶陳壽的第七『混』成旅北上馳援,不過整整一旅人馬無論是鐵路還是船運都需要一段準備時間,所以他帶著衛隊先行乘船出發,目的地天津。 大帥出行,排場非同一般,前前後後十幾輛汽車,警察站在開道車踏板上,鼓著腮幫子猛吹警笛,用竹竿猛打不長眼的乞丐,路人紛紛迴避,默默的站在路邊看陳大帥的車隊耀武揚威的經過。 坐在汽車裡的陳子錕沒有看到,路邊人群中有個穿『陰』丹士林布裙的纖細身影。 第五十六章家庭教師林小姐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六章家庭教師林小姐—— 林文靜在上海已經住了整整四年了,離開北京後,繼母帶著她和弟弟先回了福建老家,將林之民的骨灰葬在祖墳,變賣了房子和田產,然後搬到上海定居。 繼母米姨是上海南市人,家境一般,家裡還有老母親和一個游手好閒的兄弟,家裡突然多了三張要吃飯的嘴,外婆和舅舅自然滿腹怨言,好在米姨有些積蓄能貼補家用,文龍又是自家親外孫,兩下裡倒也相安無事。 自從離開北京後,林文靜就再沒上過學,好在一個北大預科肄業的文憑對『女』孩子來說已經足夠,這些年她做過文員、幼稚園老師、百貨公司售貨員,家庭『女』教師,辛苦的工作,努力的賺錢,就為了埋藏心底的願望,那就是有朝一日能重返北京大學。 今天她剛從先施百貨公司下了班,連中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匆忙趕往南市黃先生家裡去做家教,黃先生在洋行裡做事情,家裡有個十五歲的兒子正上中學,這孩子極其頑劣,學習很差,家裡連續請了好幾個家庭教師都被氣跑了,林文靜為了這份還算可觀的收入,硬是撐了下來。 今天等電車的時候已經耽誤了很長時間,到了碼頭附近又被巡警攔住,林文靜心急如焚,她沒有手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遲到,馬路上的車隊還在行進,敞篷卡車上坐滿了頭戴綠『色』斗笠的武裝士兵,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帥路過,擾的百姓不寧。 好不容易車隊過去了,林文靜匆匆趕路,趕到黃先生家的時候,黃太太臉『色』很不好看,用上海話咕噥了幾句,林文靜雖然在上海住了好些年,但依然說不好上海話,用略帶福建口音的國語連聲道歉,黃太太的語氣略微和緩了一些,道:「少爺在屋裡廂,儂進去吧。」 林文靜推『門』進去,忽然一盆水從頭澆到腳底,耳畔傳來刺耳的笑聲,黃少爺拍著巴掌哈哈大笑:「中計了,中計了。」 這盆水大概是洗菜剩下的,一股魚腥味,還有幾片菜葉粘在頭上,林文靜被突如其來的惡作劇嚇呆了,怔怔的竟然說不出話來,『陰』丹士林布裙也濕了,啪啪的往下滴水。 黃太太見了,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不緊不慢道:「這孩子,又調皮了,林小姐儂到洗手間去擦一下好了。」 林文靜放下書包到洗手間去了,黃太太的牌友又在外面催促,便自顧自去了,黃少爺看看四下無人,輕輕打開林文靜的書包,將夾層裡的幾張鈔票『抽』了出來,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男孩子正值青『春』叛逆期,憑林文靜的本事根本無法管教,不過今天黃少爺很聽話,一雙狡黠的眼睛眨啊眨的,倒也沒有再鬧出什麼『花』樣來,就這樣熬了三個鐘頭,直到黃家開晚飯的時候林文靜才離去。 出『門』的時候,正遇到黃先生提著公事包從洋行回來,不論任何時刻,黃先生的皮鞋和頭髮總是珵亮無比,他客氣的邀請家庭『女』教師留下吃飯,林文靜自然是婉言謝絕。 出了黃家,穿過幾條『弄』堂就是自己家,進了家『門』就看到堂屋裡飯桌上杯盤狼藉,只剩下一些殘羹剩飯,外婆在菩薩前瞇著眼睛唸唸有詞,舅媽正和米姨拌嘴,舅舅拿著一張申報翹著二郎『腿』置身事外。 林文靜放下書包去收拾碗筷,舅媽斜了她一看,說道:「洗完了碗筷來看小囡,阿拉要出去打牌。」 「知道了。」林文靜低低的答應了一聲。 舅舅放下報紙自言自語道:「今天是先施百貨發薪水的日子哦。」 米姨也跟著乾咳一聲。 林文靜趕緊拿起書包,翻來覆去找了一遍,卻沒發現今天剛發的薪水,那可是整整十五塊錢啊!一個月的薪水!竟然丟了。 看到林文靜的窘態,舅媽冷哼一聲:「吃白食還想不『交』錢,哪有這樣的好事體。」 米姨掃了她一眼道:「興許是忘在哪裡了,好好找。」 林文靜急的滿頭是汗:「我記得是放在書包夾層裡的,怎麼找不到呢。」 「『女』孩子家家要存些『私』房錢也是應該的,舅媽是過來人,明白的很。」舅媽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起身走了。 米姨臉『色』很難看,也回屋去了。 林文靜很委屈,不知所措的站著,舅舅寬慰她道:「一時想不起就慢慢想,外面三隻手那麼多,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被人扒了去?」 「不會的,我很小心。」林文靜道,這些薪水對她來說很重要,一刻都不曾離開身邊,除了在黃家洗臉的那幾分鐘。 可黃家是體面人,斷不會拿自己的鈔票啊。 舅舅打了個哈欠,想必是鴉片癮犯了,放下報紙出『門』過癮去了。 雖然還有一些殘羹剩飯,但林文靜完全沒胃口吃,洗完了碗筷就去伺候舅舅的孩子,把屎把『尿』的忙了半天終於把孩子哄睡著了,這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閣樓上,這片『逼』仄的空間才是自己溫暖的小窩。 『床』邊放著幾本書,那還是在北大上預科留下的課本,每每翻開這些課本,林文靜就覺得特別安詳寧靜。 忽然樓下又傳來舅媽尖利的叫聲:「小囡又哭了,快下來抱他。」 樓下客堂裡擺起八仙桌,舅舅正和客人們打麻將,其中一個胳膊上刺著龍的人姓白,大家都叫他白先生,是米姨的姘頭,上海灘的白相人,林文靜很怕他,因為他的目光總讓人想到癩蛤蟆或者蛇之類的動物。 「小靜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在公司裡還好吧。」見林文靜下樓,白先生笑瞇瞇的說道,一雙三白眼在『女』孩子身上肆無忌憚的打著轉。 先施百貨的工作是白先生幫忙聯繫的,這家百貨公司是上海灘最好的商場,營業員要求很高,會講國語和英語,面容俊秀身段苗條,簡直就是選美,依林文靜的自身資質本來也可以入選,但白先生非把這個功勞攬在自家身上。 「還好,謝謝白叔叔。」林文靜哄著搖籃裡的小外甥,彬彬有禮的答道。 「喔,那就好,有啥事體跟白叔叔講,一句閒話全部擺平。」白先生一邊洗著牌,一邊吹著牛『逼』,「你們猜今天阿拉跟誰一起吃飯的?黃金榮黃老闆!」 大家就都讚歎,猛拍馬屁,白先生叼著紙煙吹噓著自己的通天能耐,一雙眼睛時不時在林文靜臉上打轉。 林文靜忙了一整天,實在累急了,晃著搖籃慢慢打起了瞌睡,忽然胳膊上一疼,立刻驚醒過來,就看到外婆『陰』沉著臉從旁邊走開,一手捻著佛珠,另一手裡還拿著裁縫用的錐子。 胳膊被外婆扎出了血,林文靜卻不敢出聲,誰叫自己打瞌睡了呢。 舅媽又在叫嚷:「茶壺空了也不知道添水,一點眼『色』都沒有。」 林文靜趕緊又去倒水沏茶,在廚房間的時候聽到客堂裡大家在議論自己。 「小靜今年不小了,怎麼還不出嫁?」這是白先生在說話。 「二十出頭吧,嫁人還太早,家裡總得有人幹活。」這是舅舅的聲音。 白先生又說:「米兄此言差矣,嫁得好可能撈不少銅鈿,阿拉認識一位老闆,是做煙土生意的,正想娶個二房……」 聲音低了下去,大概是在竊竊『私』語,等林文靜拎著水壺回來的時候,眾人的表情已經變得曖昧起來。 「不早了,明天還有事體,告辭了。」白先生起身告辭。 舅舅客套道:「再打兩圈嘛。」 「真有事體,約了法租界巡捕房的葉探長喝茶。」白先生拿起了自己的禮帽。 「那是正經事,馬虎不得。」舅舅送客出『門』,白先生臨走前還意味深長的瞄了林文靜一眼,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慄起來。 終於忙完了一天的勞作,林文靜又回到閣樓上,雖然疲憊至極卻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家裡準備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上海,或許嫁人是最好的出路了,起碼娶自己的人不會像米家人這樣把自己當傭人使喚吧。 忽然有人敲『門』,這麼晚了會有誰,林文靜低低問了一聲:「誰啊?」 「是啊,阿姐。」『門』外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文龍,一大家人中唯有文龍和自己有血緣關係,他已經十歲了,在南市讀高小。 文龍爬進了閣樓,手裡拿著一個包子:「阿姐,這個給你。」 林文靜眼圈紅了,還是弟弟疼自己:「文龍你吃吧,阿姐吃過了。」 「阿姐騙人,儂肚皮咕咕叫呢。」文龍硬把包子塞給了姐姐。 林文靜吃著包子,心情好了不少,問道:「文龍最近成績怎麼樣?」 文龍道:「最近外面老打仗,不太平,學校放假了。」 「哦……」林文靜早出晚歸,弟弟學校放假都不曉得。 文龍又道:「阿姐儂放心好了,阿拉一定努力學習,將來考北京大學。」 「為什麼要考北京大學呢?」林文靜心裡隱隱作疼起來,那是自己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 「因為北京有冰糖葫蘆啊。」文龍很認真的說道。 林文靜眼前忽然就浮現出北大的校園,什剎海的冰糖葫蘆、胡同裡歪歪扭扭的腳踏車,陽光明媚,無憂無慮,還有那刻骨銘心的初戀。 仰望著低矮的天棚,她的眼眶裡淚水逆流成河。 …… 招商局輪船公司的申津線海輪頭等艙內,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仰望著天『花』板睡不著,五年前他和小順子搭乘輪船從天津到上海,坐的是五等艙大通鋪,如今卻是豪華頭等艙,滄海桑田,彷彿只是昨日。 整艘船已經被陳子錕包下了,偌大一條海輪只裝載了三十個人,沿途不停靠任何港口,星夜兼程趕往天津,第三日中午抵達天津港,下船直接掛專列直奔北京。 下午時分到達北京正陽『門』東車站,站台已經戒嚴,一隊護路軍士兵肅立兩旁,等陳子錕一下專列,鼓樂齊鳴,有人大喊一聲:「敬禮!」士兵們頓時齊刷刷舉起了步槍行持槍禮。 車隊路警隊長趙家勇一身戎裝,小跑上前:「卑職給陳大帥請安。」 陳子錕笑道:「自家兄弟,整這個景幹嘛。」 趙家勇道:「您現在是大帥了,凡事都要立起體統來,要不然讓人家知道還以為咱們不懂規矩。」 陳子錕哈哈大笑:「算你有理,備車,回府。」 趙家勇道:「恐怕不能先回府了。」 「為什麼?」陳子錕很納悶。 旁邊過來一人,筆『挺』的藍『色』呢子制服,肩上掛著金『色』綬帶,腰間垂著帶金『色』流蘇的佩刀,敬禮道:「卑職是總統府『侍』從武官,奉大總統之命請陳督辦到新華宮赴宴。」 第五十七章兵變前夜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七章兵變前夜—— 大總統派人來迎接,這是何等的榮耀,怪不得趙家勇大張旗鼓的又是封鎖月台又是列儀仗隊,想來自己當了大帥,北京這幫哥們面子上也添了不少光彩,平日裡也沒少了吹噓。 想到五年前自己第一次到北京來的時候,也是在正陽『門』火車站下的車,當時還是個懵懂的關東小土匪,穿著老羊皮襖身懷利刃,還對著火車頭觀察了半天,如今已經是一方大帥,光隨從就帶了幾十個,往事如昨,不勝唏噓,眼前似乎有浮現出那個淺藍『色』的纖細的身影來。 『侍』從武官見陳子錕發呆,還以為被大總統的邀請感動的呢,微微笑道:「大總統等著呢,陳大帥,請吧。」 「請。」陳子錕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馬弁在他肩上披了一件猩紅裡子的斗篷,龍行虎步出了火車站,幾百名旅客被站警攔在一邊,等這位威風凜凜的大帥出了車站才被放行。 出了車站,『侍』從武官看了看陳子錕身後數十名衛士,有些為難道:「覲見大總統不能帶兵。」 陳子錕便打發衛隊先回自己東文昌胡同的府邸,只帶了一個副官上了總統府的汽車,直奔新華宮而去。 新華宮就是中南海,以前清朝的皇家園林,大總統在紫光閣召見了江東軍務督辦陳子錕,曹錕身穿黑『色』緞子馬褂,禿頭珵亮,兩撇八字鬍修剪的很『精』致,陳子錕敬了個禮,朗聲道:「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拜見大總統。」 曹錕哈哈大笑:「果然是我直系千里駒,不錯,不錯,坐吧,看茶。」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下,客氣道:「老帥就任大總統後,氣『色』越發的好了。」 曹錕道:「還不是靠你們這些晚輩幫襯,我這個大總統才能坐的穩妥些,子錕,說說你是怎麼把江東省拿下的,我很想聽聽。」 於是陳子錕便將自己如何吸引省軍主力,如何奇兵偷襲省城,又如何穩定局面,收編段海祥部的經過講了一遍,曹錕聽的不住點頭,讚道:「兵行險著,也就是你陳昆吾有這個膽量。」 「大總統謬讚了,我只不過跟『玉』帥學了一些皮『毛』罷了。」陳子錕還『挺』謙虛。 曹錕擺擺手:「我跟子『玉』都老了,以後還要靠你們年輕人,我看你比張雨亭家小六子強多了,聽說你們是拜把兄弟?」 陳子錕道:「我跟漢卿確實是八拜之『交』,那還是民國九年的事情。」 曹錕道:「這麼說小六子慧眼識英雄,還是有些本事的,不過兄弟歸兄弟,上了戰場該打還是要打,我和張作霖還是兒『女』親家呢,如今還不是開兵見仗。」 陳子錕道:「大總統說的是,卑職分得清楚。」 曹錕道:「這次叫你來,就是為了對付張作霖父子,咱們自家人,我也不瞞你,子『玉』在山海關打得很辛苦,奉軍這兩年沒閒著,機槍大炮裝甲車買了不少,又招了不少軍校畢業的洋學生當軍官,戰鬥力『精』進了不少,仗打了一個月,死了快一萬人了。」 陳子錕肅然,一萬人的傷亡確實太大,上次直皖大戰時期,別看打得那麼凶,統共才死了百十個人,如今戰爭和以往真不一樣了。 曹錕道:「所以我就想起你來了,直系將領中,你最擅出奇兵,我和子『玉』商量過了,想讓你帶領一旅『精』銳,乘船攻擊奉軍後方的葫蘆島,抄張作霖的後路,你覺得能行麼?」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大總統和『玉』帥商量的辦法,當然行。」 曹錕哈哈大笑:「那就這麼定了,時候不早了,留下吃飯吧。」 陳子錕推辭道:「就不叨擾了吧。」 曹錕頗感意外,大總統賜宴竟然有人推辭,便道:「是不是舟車勞頓啊,沒關係,咱這兒有澡堂子,我讓李彥青給你敲打敲打,保管舒筋活血。」 陳子錕道:「怎敢煩勞李總管,卑職急著回家,是因為內子已有身孕。」 曹錕道:「那就更得慶賀一下了,尊夫人是哪家的?」 陳子錕道:「卑職的岳父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姚啟楨。」 曹錕點點頭:「是他啊,我記得,這樣吧,我打個電話,讓你夫人過來一起吃飯,順便也見見內眷,大家以後要多多走動。」 陳子錕只好答應。 …… 丈夫好不容易回京,竟然不先回家,可把姚依蕾氣的夠嗆,正在發脾氣,忽然電話響了,拿起聽筒,一個保定口音慢悠悠說道:「是姚啟楨先生府上麼?」 「我爹地不在。」姚依蕾氣哼哼道,正要撂電話,保定口音又道:「是陳夫人麼?」 「你誰呀?」姚依蕾依然沒好氣。 「哈哈,我是曹錕。」 「什麼曹錕,我不認識你。」姚依蕾啪的掛上了電話。 姚太太端著水果走了過來:「蕾蕾又生氣,是不是小陳打電話來說晚上不在家吃飯?」 姚依蕾道:「他個沒良心的才不打電話回家呢,是一個叫曹錕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人。」 「什麼,曹錕?」姚太太驚得果盤落地,全北京又有幾個叫曹錕的!那是大總統閣下啊。 姚依蕾也回過味來,她也是被氣糊塗了,竟然忘記大總統就叫曹錕,而且就是保定人。 電話鈴又響了,姚依蕾不敢接,姚太太強自鎮定,拿起了聽筒:「喂,姚公館。」 那邊換了一個彬彬有禮的男中音:「這裡是總統府『侍』從處,大總統邀請陳夫人和姚太太赴宴……」 姚太太哼哼哈哈打了半天電話,兩眼都放光了,終於擱下話筒,『激』動道:「大總統請咱們娘倆到新華宮吃飯,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什麼好事啊?」姚啟楨進了大『門』,正脫西裝外套。 姚太太道:「你來的正好,快幫我參謀參謀,大總統請吃飯,我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好?」 姚啟楨也呆了,大總統擺宴請自己夫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要知道自己可是老皖系餘孽,已經遠離政治中心了,不過一想又明白了,這是看自己『女』婿面子呢,陳子錕已經是一省督辦,封疆大吏,就算是貴為大總統也要籠絡於他。 事不宜遲,姚家人立刻打扮起來,還準備了幾份『精』致的小禮物帶給總統夫人,忙和了一小時終於準備停當,乘著汽車出發了。 雖然山海關一線在打仗,但北京城內依然是安靜祥和的氣氛,駱駝在皇城根邊悠閒的邁著步子,運煤運水的大車停在街邊,天邊一片紅霞,夜幕下的紫禁城巍峨聳立,雖然牆皮斑駁剝落,但帝王氣派猶在。 汽車在新華宮『門』口簡單檢查後就放行了,大總統並未邀請姚啟楨,所以只是母『女』倆前來,兩人都是第一次進中南海,眼睛都不夠用了,到底是皇家園林,氣派沒的說,尤其是那些個頭『挺』拔,軍裝熨貼的『侍』從武官,簡直是賞心悅目。 大總統賜宴,大家歡聚一堂,氣氛好不融洽,終於見到了陳子錕,姚依蕾心裡那點怨氣早已煙消雲散,趁人不注意『摸』著陳子錕的面頰歎道:「你黑了,瘦了。」陳子錕則『摸』著姚依蕾的肚皮說:「寶寶最近乖不乖。」 這場宴席其實只能算是家宴,曹錕的夫人和幾個姨太,以及北京警備司令的夫人也在場,一幫『女』人談天說地,從北京的皮草談到上海的時裝,時不時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姚太太長久不在政界社『交』圈子『混』了,今天忽然來到第一夫人的核心圈子,興奮的溢於言表,眉飛『色』舞說個不停,好在她也是個有眼『色』的人,不致於說錯話招人煩。 曹夫人非常喜歡姚依蕾,直讚她溫柔賢惠,姚依蕾羞答答的將頭靠在陳子錕肩上,曹錕卻哈哈大笑,道:「子錕啊,你這位夫人可是外柔內剛啊,不知道你這位虎將在家裡是不是要聽夫人的差遣。」 陳子錕汗顏道:「我們互相尊重,沒有誰一定聽誰的規定。」 一幫珠光寶氣的夫人們就笑呵呵的誇讚陳子錕是新派人,知道尊重『女』『性』,比那些只會帶兵打仗的老爺們強得多。 「要說尊重『女』『性』,馮煥章也算一個,他和現在這位夫人舉案齊眉,倒也是北京城一段佳話。」曹錕捋著八字鬍說道。 陳子錕道:「不知道馮檢閱使現在哪裡?」 曹錕道:「帶兵駐防古北口,對付張作霖,非他這名猛將不可。」 宴罷,按慣例是要打上八圈麻將的,大總統牌癮極大,夫人們也都是久經沙場,姚太太早有準備,帶足了現金和支票,不過姚依蕾身懷有孕,不便熬夜,便請辭離去,曹錕道:「不要走,新華宮裡有的是空房間,帶洗手間和浴室,隨便住,讓小陳陪我打打牌。」 陳子錕面『露』難『色』。 曹錕笑道:「你是惦記著夫人肚裡的小小陳吧,我看這孩子將來一定比你還有出息,咱們直系又添一員虎將,我寫幅字給這孩子吧。」 『侍』從察言觀『色』,立刻鋪開宣紙,筆墨伺候,曹錕揮毫潑墨,寫了酣暢淋漓的一筆虎。 大總統如此熱情,陳子錕夫『婦』只得留下,姚太太倒是巴不得在新華宮和這些高官太太們一起打牌,哪怕輸上幾千上萬塊都無所謂。 夜『色』漸深,北京城安定『門』外,一隊右臂紮著白『毛』巾的士兵擎著火把逶迤而來,和城牆上的守軍互相用手電打著暗語,禁閉的城『門』緩緩打開,城外的軍隊『潮』水般湧了進來。 第五十八章直系末日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八章直系末日—— 軍隊進城的時候,紫光車廠的車伕張大牛正在安定『門』一帶拉晚兒,看到這麼多荷槍實彈的大兵半夜進城,見多識廣的老車伕立刻意識到不妙,趕緊拉著空車往回跑, 他猜的沒錯,軍隊一進城就開始封鎖『交』通要道,在每個路口都擺上一輛大車,派駐一個班的士兵站崗放哨,禁止所有車輛通行,有幾個敏捷的士兵還爬上了電線桿子,卡嚓卡嚓將電話線給剪斷了。 張大牛一口氣沒歇跑回了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上氣不接下氣道:「掌櫃的,不好了,軍隊進城了。」 寶慶愣了:「不能夠啊,吳大帥不是在山海關守著了麼,奉軍哪能這麼快打過來?」 張大牛說:「那誰知道呢,反正大隊人馬從北邊開進來了,胳膊上都纏著白布條子,足有幾千上萬人,掌櫃的我還能哄你麼。」 寶慶知道張大牛不可能說謊,沉『吟』片刻道:「先收車,這兩天不慌上街做生意,等風聲平息下來再說,預備一口大缸,裝上磚頭瓦塊把街『門』堵上,再買點麵粉鹹菜啥的,以防萬一。」 安頓好了外院的事情,寶慶回到內宅和衣躺下,兩眼瞪著天棚睡不著,杏兒道:「有啥事,把你嚇成這樣?」 寶慶道:「不知道哪路人馬進京了,興許要變天。」 杏兒道:「咱老北京啥沒經過,八國聯軍來過,張勳辮子兵進過,段祺瑞吳佩孚也來來回回打了好幾次了,不都沒事麼,你放心,不出三月,准太平。」 寶慶道:「話是這麼說,咱們小戶人家就算出事,也掉不了腦袋,我擔心的是大錕子。」 杏兒一骨碌爬起來:「大錕子怎麼了?」 寶慶笑道:「看把你慌得,我就是這麼一說,大錕子現在江東當督軍,好著呢,我就是想啊,這大帥們打來打去的,今天還耀武揚威的,誰能保證明天不成了階下囚。」 杏兒也陷入深深沉思中,半晌才道:「路都是自己選的,大錕子、小順子,還有果兒,走的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路,怨不得別人,唉,這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果兒跑哪裡去了,連封信也不來。」 寶慶輕拍杏兒後背:「睡吧,天塌不下來,別神神叨叨的,小心肚裡孩子。」 …… 大軍入城,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沒人發現,總統府收支處長李彥青的府邸裡突然響起了刺耳的電話鈴聲,管家接了電話問道:「哪裡?」 「我找李處長有緊急軍情稟告!」電話那邊的聲音很急促。 「六爺已經睡下了,有天大的事兒也得等明天再說。」管家不由分說撂了電話。 沒半分鐘,電話又響了,管家不耐煩的拿起來罵道:「你他媽吃頂了麼,我不說了麼,六爺已經睡了!」 「北京城被十一師……」話沒說完,電話中斷了,管家嘀咕了一聲莫名其妙,將電話丟在一旁。 忽然大『門』外傳來砸『門』的聲音,很急促,很囂張,管家大怒:「反了他們!」帶了幾個傭人去打開了大『門』,頤指氣使喝問道:「知道這是誰的宅子麼?」 『門』外站著一群舉著火把的士兵,灰藍粗布軍裝,牛皮子彈轉帶,盒子槍柄上繫著紅綢子,一張張大黑臉橫眉冷目,跟誰欠了他們二百塊大洋似的。 「草你親娘!」一槍托打過來,將管家鼻子砸出了血,大兵們蜂擁而入,逕直闖入臥室將李彥青從『床』上拖了下來。 李彥青嚇得臉『色』慘白,連聲質問:「你們是誰的部下,我是李彥青,李彥青啊。」 「抓的就是你個賣**的***!」一個軍官罵道,上前『抽』了他七八個大嘴巴,李彥青『門』牙都掉了,鮮血淋漓。 「你貪污的軍餉藏在哪裡?」軍官厲聲喝問。 李彥青牙關緊咬一言不發。 「拖下去打!再不『交』代就讓弟兄們輪流走他的旱道!」軍官將盒子槍放回木殼,拍拍巴掌自言自語「三扁不如一圓,大總統能走,俺們也走得。」 …… 中南海,陳子錕正陪曹錕打牌,牌品見人品,這一夜陳子錕輸了不少,但是眉頭都不皺一下,依然談笑風生,更讓曹錕欣賞有加。 「子錕,歇兩天你就上前線,把老張父子倆攆到關外去,我晉陞你做上將。到時候不管是陸軍總長還是巡閱使,隨你挑。」曹錕心情大好,封官許願,陳子錕淡淡一笑,只當耳旁風,可姚太太卻當了真,心中狂喜,暗暗慶幸找對了『女』婿,若是當初找了西園尾雄,想必沒那麼風光。 正說著呢,外面一陣嘈雜,曹錕皺眉道:「堂堂總統衛隊半夜喧嘩,成何體統。」 話音未落,『門』被粗魯的踢開,一隊士兵衝了進來,陳子錕大驚,他知道這種穿粗布軍裝的士兵絕對不會是總統府衛隊,八成是奉軍的敢死隊千里奇襲北京,『摸』進了總統府。 下意識的想掏槍,可是配槍和佩刀都在進總統府的時候暫扣了,身無寸鐵,情急之下陳子錕將茶壺抄在手裡就要反抗,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陳大帥,切勿『亂』動!」 看清楚此人面容後,陳子錕放棄了抵抗。 帶隊的竟然是以前紫光車廠的車伕王棟樑,現在看他的軍銜肩章已經是上尉了。 看來奇襲總統府的不是奉軍,而是馮『玉』祥的部隊,十一師的強悍戰鬥力和馮『玉』祥的隱忍、堅毅、周密、果決,陳子錕都是清楚的,既然兵都進了新華宮,想必整個北京已經失手了。 曹錕氣的直抖手:「衛隊呢,怎麼讓這幫小子進來的!馮煥章呢,讓他來見我!」 王棟樑將盒子炮『插』回腰間,敬禮道:「大總統請放心,俺們是來保護您老人家的。」 曹錕怒道:「保護個屁!都給我滾出去。」 王棟樑打量屋內,都是些太太,並無危險目標,便鞠躬道:「大總統,打擾了,您繼續打牌吧。」說罷帶著士兵退了出去,但並不遠離,就在『門』口把守。 事到如今,誰還有心思打牌,曹錕忽而暴跳如雷,忽而垂頭喪氣,馮『玉』祥倒戈的後果他可以想像,吳佩孚本來對付奉軍就有些吃力,現在背後被人捅了一刀,直軍回天無力,這場仗肯定敗了。 可惜東南戰場打得那麼漂亮,直系合力解決了皖系餘孽,只等吳佩孚打敗奉軍,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可惜啊可惜,功虧一簣,都被這個馮煥章給毀了! 陳子錕想了想,還是推『門』出去,王棟樑立刻迎上來:「陳大帥,您去哪兒?」 「我回家。」 「對不住大帥,檢閱使有令,今天晚上總統府裡不許走脫一個人。」王棟樑的語氣很堅決。 陳子錕狠狠地看著他。 王棟樑已經不是當年木訥忠厚的洋車伕了,一年多的軍隊生涯就將他錘煉成鐵打的軍人,面對凌厲的目光,他不為所動:「陳大帥,您的身手小的清楚,不過您沒必要這麼做,檢閱使和您有舊,斷不會加害於您,不過您『亂』走的話,我不敢保證別的弟兄認識您。」 馮部官兵忠心耿耿,六親不認,說開槍就開槍,陳子錕一個人也就罷了,可如今姚依蕾和丈母娘都在新華宮,連累了她們就不好了。 「我去客房總行吧。」陳子錕一攤手,妥協了。 「我護送您去。」王棟樑親自陪同陳子錕過去,路上陳子錕試圖套他的話,可是一點消息沒打探到。 進了客房,姚依蕾緊張兮兮的問道:「怎麼回事,院子裡都是兵。」 「馮『玉』祥兵變了。」陳子錕說道。 「啊!」姚依蕾『花』容失『色』,「怎麼會這樣,咱們如何是好?」 「沒事的,我曾經在馮『玉』祥最艱苦的時候送他五萬大洋,想必他……」這話陳子錕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是吳佩孚的嫡系將領,馮若要對付吳,肯定先剷除自己,更何況以前曹錕對馮『玉』祥也算不薄,現在說反就反,五萬大洋算個屁啊。 一夜沒合眼,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王棟樑推『門』進來,敬禮道:「陳大帥,檢閱使請您到北苑兵營敘舊。」 陳子錕淡淡道:「容我先送夫人回府。」 王棟樑猶豫了一下道:「好吧,卑職送您回去。」 一隊全副武裝的馮部官兵押著陳子錕等人離開了新華宮,此時大街上已經變了模樣,到處張貼著安民告示,崗哨林立,胳膊上都纏著白布條以做識別,仔細一看還有字「誓死救國、不擾民,真愛民。」 陳子錕的府邸就在新華宮對面不遠處的東文昌胡同,但他多了個心眼沒去那裡,而是驅車回了長安街上的姚公館,把姚依蕾母『女』放下之後,他微笑道:「我去和老朋友敘舊,你們在家等著就好。」 姚依蕾滿眼淚『花』:「你不要去,太危險了。」 陳子錕拍拍她的手,低聲道:「去找鑒冰,你們一起走。」隨即又大聲道:「沒事的,我和檢閱使是老朋友了。」 辭別姚依蕾,陳子錕義無反顧的上了汽車,一路來到北苑兵營,這裡警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士兵,看來馮『玉』祥的主力已經盡數從古北口防線撤回北京了。 陳子錕被帶到一間空『蕩』『蕩』的公事房裡,過了一會,又有一人被送了進來,五十多歲年紀,衣著考究,神『色』淒然。 「曹省長。」陳子錕起身行禮,他認出這位老者正是曹大總統的弟弟,曾任直隸省長的曹銳。 曹銳神情遲鈍的看看他,眼中滲出了淚『花』,自言自語道:「三哥,我先走一步了。」一頭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不停痙攣著,『抽』搐著,痛苦不堪。 幾個士兵聞聲衝了進來,將他抬了出去,陳子錕從窗戶望過去,只見軍醫檢查了曹銳的脈搏和瞳孔,搖了搖頭。 大總統的親兄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軍營裡。 第五十九章建國大綱 第五卷混戰]第五十九章建國大綱—— 陳子錕心裡拔涼拔涼的,馮煥章事情做絕,一點餘地都不留哇,看來自己和他那點『交』情是真的指望不上了。 說曹『操』曹『操』到,一身二等兵打扮的馮『玉』祥風風火火過來了,劈面先把軍醫和看押士兵訓斥了一頓,罵他們不小心,怎麼能讓曹銳在眼皮底下吞鴉片自盡。 士兵們跪了一地,低頭認罪,好在馮『玉』祥也沒動真怒,罵了一陣也就罷了,摘了帽子進了公事房,笑呵呵道:「老弟,你可是稀客啊。」 陳子錕苦笑道:「老哥,我剛進京就成了你的俘虜,這話怎麼說的?」 馮『玉』祥道:「誤會,全是誤會,我不知道你要到北京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有好東西給你看,來人啊。」 幾個士兵將遍體鱗傷的李彥青拖了進來,李處長哪還有昔日的威風,如同一灘爛泥般躺在地上瑟瑟發抖。 馮『玉』祥道:「李處長,還認識老馮不?」 李彥青怨毒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陳子錕一眼,不說話。 士兵端上來一口箱子,儘是從李彥青公館的書房裡抄出來的文件賬本支票簿子。 馮『玉』祥拿起賬本看了看道:「這些年你貪污受賄,撈了不少錢,怎麼只有四十萬?起碼還有五百萬被你小子藏起來了,說,藏在哪兒了?」 李彥青低聲道:「都匿名存在『花』旗、匯豐銀行裡,你有本事就去砸東『交』民巷的銀行保險箱。」 馮『玉』祥臉一沉:「這麼說你是拒不『交』代了,你就不怕我槍斃你?」 李彥青淒然一笑:「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可怕的,不就是一死麼,反正這輩子我也值了,該玩的都玩過了,該吃的也吃過了,我一澡堂子搓澡的小工,『混』到今天還有啥可說的。」 馮『玉』祥道:「你倒是『挺』硬氣,那就成全你,來人吶,把這個貪污犯拖出去槍斃。」 兩個如狼似虎的士兵將李彥青拖了出去,就在『門』口的空地上將其按在地上,李彥青仰天淒厲的喊道:「三爺,小六先走一步,小六再不能給您搓澡了!」 士兵舉起盒子炮照後腦勺就是一槍,白的紅的塗了一地。 陳子錕面『色』如常,像李彥青這種人早該死了,只是不知道跟著他『混』的李俊卿怎麼樣了,怕是樹倒猢猻散,也都沒有好下場吧。 馮『玉』祥從文件堆裡拿出一張有曹錕簽字的支款單來,笑道:「李彥青真是死『性』不改,連大總統批給你的軍餉也敢扣留。」 陳子錕定睛一看,這張支款單確實是批給自己的,看時間就在剛收取省城之後,正是急需用錢的時候,這個李彥青啊,果然是死不足惜。 馮『玉』祥作勢道:「這筆錢是該給你的,我老馮不留,來人,支二十萬給陳大帥。」 陳子錕淡淡道:「煥章兄最近手頭想必吃緊,這筆錢就先拿著用吧。」 馮『玉』祥大喜,拍拍陳子錕肩膀道:「好兄弟,我沒看錯你,不如咱們一起幹吧,砸碎這個萬惡的軍閥統治的天下。」 陳子錕道:「對不起煥章兄,不忠不義的事情我陳子錕做不來,『玉』帥待我恩同父子,我不能幫他也就罷了,怎能恩將仇報。」 馮『玉』祥臉『色』一沉。 「煥章兄,如果沒別的事情,我想回去了。」陳子錕起身告辭。 「且慢。」馮『玉』祥道。 「怎麼,煥章兄打算扣我?」陳子錕掃了對方一眼。 馮『玉』祥道:「我就留你一會而已。」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藍布卷,輕輕打開,裡面是一個薄薄的小冊子,封面上手書四個大字「建國大綱。」 「這是孫文先生親筆所書,我一直藏在身邊視若珍寶,你且看看,看完咱們再談。」馮『玉』祥將手稿放下,大踏步的去了。 公事房外面圍了一圈衛兵,將陳子錕死死看住,一絲逃跑的機會都沒有,無奈之下,他只好靜下心來翻開了小冊子。 這一看就放不下了,第一頁寥寥數言,振聾發聵! 自辛亥革命以至於今日,所獲得者,僅中華民國之名。國家利益方面,既未能使中國進於國際平等地位。國民利益方面,則政治經濟牽牽諸端無所進步,而分崩離析之禍,且與日俱深。 陳子錕深以為然,所謂民國甚至還不如晚清時候,至少那時還有個名義上的朝廷大統,現在國家分裂,遍地軍閥,各省拒不上繳稅款,自養軍隊,遍地鴉片,到處饑荒,中華大地滿目瘡痍,有識之士莫不痛心疾首。 這也是他為何願意追隨吳佩孚的原因,因為他知道,要想國家富強,必要先行統一,放眼整個中國,也只有吳『玉』帥有此能力,可惜馮『玉』祥倒戈,在最關鍵的時候捅了吳佩孚腰眼一刀,統一大業怕是不成了。 孫文的建國大綱共分二十五條,將整個國家如何走向民主富強做了詳細周密的籌劃,讀來令人不忍釋卷。 「如果真能按照孫先生構想的這樣就好了。」陳子錕歎道,他知道孫文手裡沒兵權,打仗全要依賴西南軍閥,去年一度被陳炯明打得躲到兵艦上藏身,指望他武力統一中國,難。 不知不覺已經中午了,王棟樑端著一個托盤進來,清粥小菜而已,看來馮部並未因為打進了北京而得意忘形,大吃大喝。 陳子錕發現王棟樑神『色』焦慮,便問道:「怎麼了?」 王棟樑低聲道:「老闆,他們要殺你。」 「誰!」陳子錕心中一凜。 王棟樑左顧右盼,確認無人偷聽才道:「上午檢閱使和胡景翼、孫岳、王承斌、鹿鍾麟他們開會,會上有人提議說要殺掉你,因為你是吳佩孚的大將,留不得。」 陳子錕道:「檢閱使怎麼說?」 王棟樑道:「檢閱使不忍心殺你,但是架不住他們人多,只好說再勸勸你,如果不能合作的話就只好……」 陳子錕點點頭:「我明白了。」 王棟樑眼圈紅了:「老闆,我讀書少懂得也少,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檢閱使也是好人,你們都是愛護老百姓的大帥,和那些軍閥不一樣。」 陳子錕拍拍王棟樑的肩膀:「好了,你去吧。」 王棟樑走了,等陳子錕吃完了午飯,馮『玉』祥滿面『春』風來了,進『門』便道:「大喜事,中華民國國民軍今天正式成立了,我馮『玉』祥不才,被大家推舉為總司令。」 陳子錕道:「可喜可賀啊。」 馮『玉』祥一陣爽朗的大笑,指著桌上的小冊子道:「孫先生的東西,老弟是第一次看吧,怎麼樣,受益匪淺還是覺得一派胡言?」 陳子錕淡淡一笑道:「民國八年,我在上海加入國民黨的時候,曾在孫先生身邊做過衛士,多次陪伴先生秉燭夜讀,先生的東西,我不是第一次讀了。」 馮『玉』祥大驚:「你……你是國民黨員?」 陳子錕點點頭:「如假包換,我的入黨介紹人是尹維峻和孫夫人,可惜尹『女』俠已經仙逝。」 馮『玉』祥道:「怎麼沒聽你提過,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陳子錕道:「我肩負秘密使命,還請煥章兄理解。」 馮『玉』祥大笑:「理解,理解,這麼說咱們是殊途同歸了,你我攜手,定能『蕩』平天下軍閥。」 陳子錕道:「我倒想請問,煥章兄如何收場。」 馮『玉』祥道:「通電主和,立即停戰,曹錕賄選禍國,吳佩孚窮兵黷武,我自會勸說曹老帥辭職下野,吳佩孚嘛,撤銷他的本兼各職,讓他一邊涼快去,然後改組軍隊,迎中山先生北上主政!」 陳子錕道:「關外十幾萬奉軍虎狼之師怎麼辦?」 馮『玉』祥道:「我和張雨亭有約在先,我回師北京,他絕不入關。」 「那他要是非入關不可呢?」陳子錕反問道。 馮『玉』祥沉思片刻道:「打,我們國民軍上下一心,眾志成城,還怕打不過奉軍麼?」 陳子錕道:「吳『玉』帥對付奉軍尚且吃力,何況煥章兄,這話有些難聽,但煥章兄不要動怒,十一師雖然驍勇善戰,但畢竟武器落後,糧彈不足,奉軍整軍經武兩年之久,飛機大炮裝甲車一應俱全,乃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師啊,張作霖又是鬍子出身,素無信義,他真要入關,煥章兄的國民軍還真就攔不住他,到時候又是一場『混』戰,生靈塗炭,國家遭殃,建國大綱還不是一紙空文。」 馮『玉』祥忽然笑道:「未必就打不過,不是還有昆吾老弟你麼,好了,既然你是孫先生的人,我就不留你了,來人!」 「有!」王棟樑走了進來。 「你帶一連人,保護陳大帥的安全,出了岔子,我槍斃你,去吧。」 「是!」 陳子錕苦笑一聲,馮『玉』祥粗中有細,還是沒打算放過自己,派王棟樑來軟禁自己也是狠招,萬一逃走的話,還會連累他的『性』命,讓自己左右為難。 不過能從兵營放出來就算是萬幸了,陳子錕在王棟樑的陪伴下回了城區,思前想後沒去東文昌胡同的家裡,也沒去姚公館,而是回了紫光車廠。 寶慶預備的裝滿磚石的大缸沒派上用場,國民軍和一般軍閥部隊不一樣,真的不擾民,大街小巷秩序井然,茶館裡小道消息滿天飛,連最底層的洋車伕都知道大總統被陸軍檢閱使馮『玉』祥給抓了,現在國家已經沒總統了。 杏兒正在『門』口摘菜,忽見陳子錕帶著一隊兵過來,頓時驚喜道:「大錕子,你咋來了。」 陳子錕道:「我來看看你們。」說著就進了『門』,那些國民軍士兵就在『門』口把守著並不進來。 杏兒道:「大錕子,讓你的兵進來歇歇腳,喝口茶吧。」 陳子錕道:「杏兒,他們不是我的兵,是馮『玉』祥的兵,我現在是俘虜。」 嘩啦一聲,菜筐落地,杏兒嚇呆了。 第六十章後會有期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章後會有期—— 雖然杏兒是個『婦』道人家,也明白當了俘虜是什麼下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慌得她站不穩,倚在『門』框邊。 陳子錕扶起杏兒,低聲道:「沒事,帶隊的是王棟樑。」 「是棟樑啊。」杏兒稍微放心了點。 「家裡電話還能用麼?」陳子錕左顧右盼道。 「興許還能,反正不打不『交』錢,寶慶就打了個盒子把那玩意罩上了,我帶你去。」杏兒打起『精』神帶著陳子錕來到倒座房客廳裡,桌上擺著一個木匣子,裡面裝了一部手搖電話。 陳子錕知道馮『玉』祥剛佔領北京,很多事情來不及做,比如電話監聽之類的,現在打電話應該是安全的,可是他猛搖了一通後,電話裡一點聲音都沒有。 想必是昨晚國民軍進京之時把全城的電話線都給割了,還沒恢復,這下糟了,計劃必須修改,陳子錕眼睛一轉,看到院子裡的空車,便道:「找個可靠的人幫我送封信。」 杏兒道:「沒問題,張大牛就行。」 張大牛正蹲在院子裡吃飯,聽到杏兒吆喝趕緊擦擦手過來,看見陳子錕坐在客廳裡,頓時驚呆了:「大老闆,你啥時候到的?」 陳子錕剛好寫完兩封信,『交』給張大牛道:「這一封送到東文昌胡同陳府,這一封送到趙家樓附近的姚公館,明白麼?」 「得了,保證給您辦的妥妥的。」張大牛將信揣在懷裡,拿起空車出了『門』,正遇到王棟樑,兩人是老相識了,見面打招呼。 「棟樑,忙著呢?」 「是啊,給陳大帥站崗,大牛哪兒去?」 「出車,順帶著給大帥捎兩封信。」 「您忙著,回見。」 「回見。」 張大牛拉著車顛顛的跑了,王棟樑叫過來兩個矯健的年輕士兵:「你倆,跟著那個拉車的,看他去了哪兒。」 兩個士兵跟著去了。 …… 晚上,張大牛收車回來,將鑒冰英文手書的回信,說姚依蕾來過,但自己不打算拋下丈夫逃走,衛隊已經做好準備,隨時殺出城去。 姚公館卻沒有回信,據說姚家人已經搬到東『交』民巷去了。 陳子錕已經換好了衣服,中將軍裝太扎眼不方便逃走,他搞了一件藍布短打,腰裡還塞了塊白手巾,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拉洋車的。 把寶慶和杏兒叫到跟前,陳子錕叮囑道:「京城怕是要『亂』上一段時間,你們自己小心,我走以後,明天一早你們再給王棟樑說,他不會為難你們的。」 杏兒眼淚啪啪的:「這一走,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再見。」 寶慶道:「大錕子,你放心走,不要擔心我們。」 陳子錕道:「事不宜遲,告辭!」 忽然電話鈴響了,陳子錕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本以為是姚依蕾打來的,可是聽筒裡卻傳來馮『玉』祥的聲音。 「老弟啊,我怕你的衛隊一時衝動做傻事,把他們的槍給繳了,你不會埋怨我吧。」 陳子錕心一沉,道:「總司令,即便您要和我並肩攜手剷除軍閥,也得等我回江東再議啊,我孤身一人在京,幫不了你什麼忙。」 馮『玉』祥道:「曹錕退位了,內閣總辭職,我們大家推舉黃郛暫代總理職位,陸軍部還缺個次長,我覺得老弟你最合適,你別擔心,江東省軍務督辦的職務你依然兼著,我就是想讓你發個通電,告訴天下人你陳昆帥是支持俺老馮的。」 陳子錕道:「容我考慮考慮。」 馮『玉』祥笑道:「革命不等人啊,我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就這樣吧。」 陳子錕放下了電話,寶慶兩口子呆呆看著他。 「走不成了。」陳子錕平靜的說。 忽然電話又響了,再度拿起,這回是鑒冰的聲音:「我找陳子錕。」 「我就是。」 「謝天謝地,電話終於通了,你沒事吧,下午來了一百多個兵,把趙『玉』峰他們的槍給下了,現在怎麼辦?」鑒冰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沒事,你怎麼樣,弟兄們都還好吧。」 「我們都好,不過兵還圍在宅子外面,不許進出。」 「不用怕,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們耐心等待,要不了幾天就沒事了。」 放下電話,陳子錕歎口氣:「回去睡覺。」 …… 就這樣過了三天,外界信息全部隔絕,就連報紙都看不到,陳子錕如坐針氈,自己被軟禁在北京,江東那邊肯定知道,閻肅等人立足未穩,孫開勤的餘部還有很大力量,警察廳長麥子龍也是虎視眈眈,搞不好打下的江山就拱手送給他人了。 可是答應馮『玉』祥的要求實在違背自己的良心,雖然馮『玉』祥發動兵變的出發點也是迫不得已,換了自己在他這個位置上,為了自保也會放手一搏,可是這樣一來只會造成更大的惡果和『混』『亂』。 三天後,馮『玉』祥再次打來電話,依然熱情洋溢:「老弟啊,我報告你一個好消息,我部在楊村和吳佩孚『激』戰,打了一個打勝仗,把吳小鬼兒包圍起來了,滅他是早晚的事情。」 陳子錕道:「總司令,我有一言相勸,你聽也罷,不聽也罷。」 「你說。」 「不要趕盡殺絕,留吳『玉』帥一條生路,否則奉軍獨大,將來就不好收場了。」 「我懂……通電的事情你想好沒有?」 「恕難從命,請總司令體諒。」 「老弟你真是頑固,好吧,我再給你留一段時間,等孫先生北上主持大局之後,全國將迎來一個新的局面,到時候讓事實說話,不信你不配合。」 …… 從當日起,紫光車廠的電話線被切斷了,不過陳子錕卻和鑒冰、姚依蕾取得了通信聯絡,信件通過每天來打掃茅房糞坑的糞夫送出,經由於德順轉手送到東文昌胡同鑒冰手裡,以及六國飯店姚依蕾那裡。 雖然消息被國民軍刻意封鎖,但東『交』民巷的外國人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聽說馮『玉』祥自覺獨木難支,已經請寓居天津的段祺瑞出山了,而一直承諾不入關的奉軍也將大部隊開進了山海關,最讓陳子錕心焦的是江東省的消息,孫開勤死灰復燃,居然也打算出山了。 再不走就真晚了,陳子錕苦苦籌劃數日,終於想出一個奇謀來。 已經是十一月初了,北京的天氣冷了起來,守在紫光車廠外面的監視部隊還沒換上冬裝,整天蹲在胡同牆根太陽地下瑟瑟發抖,杏兒看不過眼,每天都燒熱水給他們喝,久而久之,和這些大兵也熟絡起來。 胡同裡忽然多了這麼多人,茅廁整天坑滿谷滿,糞夫來的次數也勤了些,這天中午,糞夫拉著一輛箍著鐵皮的糞車又來打掃,先進了車廠後宅,過了十分鐘出來,又在胡同官茅房裡胡『亂』鏟了幾鐵掀,拉起糞車就走。 「等等。」王棟樑攔住了糞車,他發現這輛車和以往來的糞車不太一樣。 「老總,啥事?」糞夫笑呵呵的問道,但眼神明顯緊張起來。 王棟樑扶著駁殼槍繞著糞車走了一圈,揮手放行。 糞夫如釋重負,拉起車子就走,剛走十幾步遠,就聽後面一聲喊:「站住。」 糞夫一個『激』靈,還是站住了。 「後會有期!」王棟樑沒來由的喊了一嗓子。 …… 十幾輛裝滿大糞的糞車從永定『門』出城,這是於記糞廠的車隊,每月都要運送『肥』料去鄉下,不過這次時間略微提前了幾天,守『門』的士兵才懶得檢查臭烘烘的糞車,看也不看就放他們過去了。 出了城『門』不遠,車隊停下,糞王於德順親自走到一輛車前,卸下木板,打開夾層,陳子錕從裡面爬了出來。 「哎呀可憋死我了。」雖然夾層裡是乾淨的,但身上還是沾染了不少臭味。 「兄弟,把衣服換上。」於德順奉上鑒冰準備的衣服,鑒冰心思縝密,怕陳子錕穿的太扎眼,特意預備了一套款式過時的舊西裝和舊皮鞋。 陳子錕還了衣服,沖於德順一抱拳:「多謝搭救之恩。」 於德順正『色』道:「大帥找我幫我是看得起我於德順,為朋友兩肋『插』刀,是咱江湖中人應該做的。」 陳子錕用力點點頭:「後會有期!」隨後大踏步的離開,走出十幾步遠,回巍峨的北京城牆,心中不免淒然。 前面路邊停了一輛汽車,見陳子錕過來,姚依蕾打開車『門』道:「上車。」 陳子錕疾步上車,司機阿福點火啟動,一踩油『門』,沿著塵土飛揚的大路向南疾馳,直奔天津而去。 當天傍晚,汽車抵達天津碼頭,此時天津已經被國民軍佔領,怕引起注意,陳子錕買了一張三等艙的船票,回到汽車旁再次問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姚依蕾道:「江東那邊也不太平,我怕去了會拖累你,再說我有身孕,經不起旅途顛簸,六國飯店畢竟是洋人的地盤,國民軍膽子再大也不會進去抓人的。」 陳子錕依依不捨,姚依蕾卻爽朗的笑了:「我的男人是九萬里鯤鵬,怎麼也如此小家子氣,你還記得五年前麼,也是在天津碼頭,也是阿福開車,也是這般場景,你是怎麼說的?」 「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君。」陳子錕低低的答道。 「去吧,我和鑒冰都不會有事的,我們還有孩子,在北京等你。」姚依蕾用力擁抱了一下陳子錕,回身上車,關上車『門』再不看他。 陳子錕深吸一口氣,提起行李毅然決然的向碼頭走去,身後是漫天血『色』殘陽。 第六十一章邂逅初戀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一章邂逅初戀—— 這趟海船特別不順,在天津外海蒸汽輪機就出了故障,不得不降低速度航行,好不容易開到煙台碼頭補充煤水,維修機器,又耽誤了一整天,等開進黃浦江的時候,已經是一星期後了。 歷經磨難終於回到上海,陳子錕終於鬆了一口氣,在三等艙裡折騰了一禮拜,連換洗衣服都沒有,他現在已經蓬頭垢面,衣服皺巴巴,皮鞋暗淡無光,看起來就是個窮途末路的流『浪』漢。 下了船,陳子錕第一時間買了張申報,翻了一遍,終於在第三版上看到自己想看的標題:孫開勤二度下野,江東省局勢已定。 仔細看內容,原來孫開勤糾集舊部妄圖趁陳子錕不在,重奪江東地盤,不過在閻肅率領的江北軍打擊下,終於以鬧劇告終,前督軍孫開勤不得不再次通電下野,徹底退出政壇。 再看報紙上的其他內容,頭條是馮『玉』祥驅逐廢帝溥儀出紫禁城,吳佩孚兵敗逃亡,段祺瑞就任臨時執政,奉軍大舉入關,除了驅逐溥儀之外,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大本營平安無事,陳子錕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忽覺飢腸轆轆,便來到一家小麵館,點了一碗陽『春』面,等麵條的時候東張西望,發現這正是自己和李耀廷頭次到上海來吃第一頓飯的地方,就是在這裡遇到了蔣志清,開始了『混』跡上海灘的一段經歷。 陽『春』面端了上來,陳子錕狼吞虎嚥吃完,道:「算賬。」 夥計聽他北方口音,便道:「兩角錢。」 陳子錕『摸』出一枚大洋丟過去,夥計收了空碗拿了錢,到櫃上找了幾張鈔票給他。 搭眼一看,找的錢竟然是江東省軍用票,面額伍元的一張,壹元的三張。 「怎麼找這麼多?」陳子錕納悶道。 「不多不多,剛剛好,阿拉上海都用這種零鈔。」夥計敷衍道。 拿著軍票出了麵館,只聽後面有人用上海話譏笑道:「鄉下戇都,啥么子也不懂,拿了一堆廢紙還當好東西。」 陳子錕可不傻,店家分明看自己是剛下船的旅客,就拿軍票來糊『弄』自己,面額五元的軍票當成五角錢來找零,可見自己發行的軍票跌價到了何等地步。 他沒回去找夥計算賬,揣起軍票正要走人,忽然不經意間一回頭,看到碼頭邊有個纖細的身影,依稀有些熟悉。 …… 除了父親去世的那天,今天算得上是林文靜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上午在先施百貨自來水筆櫃檯上班的時候,一個六十多歲大腹便便的老頭子來買筆,挑了老半天也不買,一雙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打轉,先施百貨的售貨員都是全上海挑出來的頂尖美『女』,經常遇到這種『騷』擾,林文靜也沒當回事。 下班之後,她又去了黃家,到今天為止教滿一個月,該結算薪水了,黃太太推三拖四,只在客廳裡打麻將,把自己晾在一旁,偶然之間發現黃少爺竟然在偷偷翻自己的書包,林文靜意識到,那十五塊錢是他偷的! 因為這十五塊錢,林文靜被米姨罵了好幾天,舅媽也冷嘲熱諷,吃齋念佛的外婆對自己看的更緊了,稍微不順心就拿錐子扎人。 所以林文靜覺得一定要把這十五塊錢的下落問明白,但她是個怯弱的『女』孩,所以只是小聲問了句:「黃少爺,你有沒有見過我包裡十五塊錢?」 黃少爺縮回了手,眨眨眼睛,忽然將桌上一隻『花』瓶推到了地上摔個粉碎,突如其來的動作把林文靜驚呆了。 黃太太聞聲進來,黃少爺扯著少年變聲期的公鴨嗓道:「姆媽,林小姐崗阿拉偷伊的銅鈿!阿拉崗麼,伊拉就把『花』瓶摔了。」 「好你個林小姐,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怎麼這麼歹毒,阿寶,讓姆媽看看,傷到沒有。」黃太太急忙查看兒子的『腿』腳有沒有被『花』瓶碎片傷到,又惡狠狠的罵道:「小『騷』貨,若是傷到阿拉兒子,讓儂傾家『蕩』產!」 林文靜嚇得往後縮:「我沒有……」 「什麼沒有,阿拉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也不會偷儂十五塊錢,鄉戶擰!」兒子沒受傷,黃太太怒火稍減,但依然不打算放過林文靜。 林文靜全明白了,剛才黃少爺並未提到具體錢數,可黃太太脫口而出十五塊錢,可見這錢不但是黃少爺偷的,而且他媽也完全知道。 外面打牌的三姑六婆們進來了,七嘴八舌的幫腔罵林文靜。 林文靜本來就不善吵架,更何況面對一群長舌『婦』,眼淚在眶裡不停打轉,一句話也說不出。 正吵嚷著,黃先生提著公事包回來了,聽明白緣由後,道:「林小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丟了錢應該仔細去找,不能賴到我們兒子頭上。」 黃太太氣勢洶洶道:「讓她賠『花』瓶,這個『花』瓶是阿拉祖上傳下來的,明朝康熙年間的,值嘎多銅鈿!」 林文靜差點被氣笑了,明朝康熙年間的『花』瓶,獅子大開口也不能這樣訛法。 黃先生貌似還算講點道理,道:「算了,林小姐也不寬裕,這樣吧,我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你再給約翰補習三個月的英文,咱們兩清。」 最終林文靜是含著眼淚離開黃家的,回到家裡,牌局繼續,沒人搭理她,默默爬上閣樓,呆呆的坐了半天,眼淚噗嗒噗嗒的往下掉。 忽然樓下舅媽喊道:「小靜,下樓,有客人。」 林文靜趕緊擦乾眼淚下樓,正要端茶遞水,卻被白先生叫住:「小靜,你坐,讓賴先生好好看看。」 坐在對面笑『吟』『吟』的『肥』胖老頭,竟然就是上午在先施百貨『騷』擾自己的那個傢伙,老東西換了一身長袍馬褂,手上戴著三個粗大的金鎦子,『胸』前搖晃著金錶鏈,嘴裡還鑲著一排金牙,財大氣粗的樣子,家裡人都對他敬若上賓。 林文靜心裡一寒,隱約猜到了什麼事情。 賴先生肆無忌憚的盯著林文靜看了半天,『露』出金牙一笑:「好,很好。」 舅媽道:「小靜,你去吧,大人有話說。」 林文靜如『蒙』大赦,趕緊退下,躲在『門』後面偷聽了一會,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樣,這個姓賴的老頭是白先生的朋友,打算娶自己做小。 家裡人很興奮,因為賴先生是做大生意的,鈔票多的是,聽他的口氣,彩禮絕對不會少於一千塊! 林文靜一陣頭暈目眩,被賴先生盯著的時候,她渾身上下都在起『雞』皮疙瘩,想想自己就要嫁給這樣一個令人作嘔的老傢伙,她實在難以忍受,下意識的就跑出了家『門』。 十六鋪碼頭是林文靜最喜歡來的地方,這裡有寬闊的黃浦江,數不盡的帆船和輪船,還有行『色』匆匆的旅客們,他們都和自己一樣,來自天南海北,是上海的過客。 汽笛長鳴,海鷗翱翔,江風瑟瑟,臉上的淚水已經干了,林文靜呆呆的站在岸邊,不知向何處去,長久起來所遭受的種種不幸和欺凌,已經積攢到了臨界點,她不願意再面對那些齷齪的面孔了,不願意再留在這骯髒的塵世了。 望著渾黃的黃浦江水,林文靜低低念了一句:「媽媽,爸爸,我來了。」閉上眼睛向下縱身一躍。 忽然一隻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輕盈的身體如同羽『毛』般被拉回了岸邊。 「你瘋了!真的是你?」耳畔響起熟悉的北京官話。 林文靜傻傻的看著那個把自己拉回來的男人,『花』了整整一分鐘才辨認出這個人正是五年前在北京帶自己逛什剎海、買冰糖葫蘆,教自己學腳踏車,承諾要帶自己遠走高飛的陳子錕。 那些塵封的往事,彷彿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可一旦湧上心頭,就如同打開閥『門』的洪水一般洶湧奔流,剎那間淚水傾盆而下。 陳子錕從未見過一個人哭的這樣傷心,就連他這般殺人如麻的硬漢都不免為之動容,林文靜瘦削的雙肩不停地抖動,淚水打濕了衣服,一雙手死死抓住自己,彷彿一鬆手就要『陰』陽兩隔一般。 「好了,別哭了,有我在,誰也不敢欺負你。」陳子錕輕輕拍打著林文靜的後背,他是有兩個老婆的人,對『女』人的心理也有些瞭解,能『逼』得林文靜跳江自殺,又哭的這般傷心,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足足哭了一個小時,林文靜才漸漸由大哭改成了啜泣,問道:「你,你為什麼沒來?」 陳子錕知道她說的是民國八年的約定,無奈的歎口氣道:「『陰』差陽錯,造化『弄』人,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從今天起,我絕不會再負你。」 林文靜猛然撲到陳子錕身上,在他肩頭狠狠地咬了一口,這一口真是用盡了全力,疼的陳子錕呲牙咧嘴,但一聲不敢吭。 「可是我就要嫁人了。」林文靜抬起頭來,推開了陳子錕,眼圈紅腫,聲音顫抖,我見猶憐的模樣讓陳子錕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陡然一動。 「我發誓,只要你不願意,就沒有人任何人能把你搶走,沒人!」陳子錕惡狠狠的說道。 第六十二章私奔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二章私奔—— 林文靜生『性』柔弱,再加父母雙亡,寄人籬下,日子過得豈是一個苦字能形容得來,目前她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一個強有力的依靠,一個溫暖的臂彎,而五年前曾經失之『交』臂的陳子錕,簡直就是上天恩賜的禮物。 這五年來,林文靜顛沛流離,見慣世態炎涼,雖然經歷頗多,但依然是個單純的『女』孩子,在她心中,五年前那場初戀依然刻骨銘心,是永遠珍藏心底的回憶,她曾經幻想過能有重逢的一天,最好是在『春』暖『花』開的北大校園,亦或是回『蕩』著悠揚鴿哨的胡同裡,但從未想過會是在這清冷的黃浦江岸邊。 她是先施百貨的售貨員,受過嚴格的培訓,一眼就能從衣著打扮上看出人的背景、家境甚至受教育的情況,眼前的陳子錕,一雙黯淡無光的舊皮鞋,一身款式落伍的皺巴巴的舊西裝,蓬頭垢面,鬍子拉茬,還扛了個行李卷,分明就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 但她不在乎,相反陳子錕的寒酸讓她覺得更放心,有錢的人都是大壞蛋,比如黃先生一家,那麼有錢還要訛詐自己,比如舅舅一家,為了一千塊彩禮,就要把自己賣給那個糟老頭,相比之下,還是陳子錕讓自己更有安全感。 「你倒是說啊,到底怎麼回事?」陳子錕見林文靜只是默默流淚,忍不住問道。 於是林文靜便哽咽著將這五年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一股腦的全都告訴了他,包括被黃家偷錢、訛詐,以及被迫要嫁給賴先生做妾的事情。 若在五年前,陳子錕肯定腦子一熱,『抽』刀殺人,血濺五步,可他現在是一方大帥,對付個把小地痞,就跟捏死螞蟻差不多,根本用不著動怒。 「別怕,萬事有我。」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充滿了自信和力量,林文靜用力的點點頭:「嗯!」 將不順心的事情全部傾訴出來之後,整個人好像卸掉了千斤重擔一樣輕鬆,林文靜看看日頭已經西沉,道:「哎呀,光顧著說話了,你剛下船吧,一定還沒吃飯,我請你吃小籠包。」 『摸』『摸』身上,臉紅了,一分錢沒帶。 陳子錕道:「我吃過了,你呢。」 咕嚕咕嚕的聲音回答了他。 陳子錕掏錢道:「我請你吧。」可不小心『摸』出幾張軍票來, 「這種鈔票就是廢紙,不好用的,也不知道哪個大壞蛋發行的票子,可把上海老百姓坑苦了。」林文靜道。 陳子錕笑道:「沒關係,咱們有別的鈔票,黃包車!」 一輛黃包車遠遠拉了過來。 「走,咱們去外灘,我請你吃西餐。」陳子錕道。 林文靜驚訝道:「你不是第一次來上海?居然知道外灘。」 陳子錕道:「這些年來過幾次,本想尋找你的下落,可人海茫茫,根本無從找起,想不到機緣巧合,今日竟然能遇到你,可見冥冥之中,緣分早已注定。」 兩人上了黃包車,逕直去了租界,時隔五年之久,陳子錕和林文靜竟然沒有絲毫的陌生感和距離感,彷彿僅僅分離了一天時間。 來到公共租界,陳子錕熟『門』熟路,直奔大西洋餐廳而去,林文靜卻拉住他:「這家館子太貴了,咱們去吃小餛飩吧。」 林文靜很堅決,陳子錕只得依她,找了一家『露』天的餛飩攤子要了兩碗小餛飩吃起來,陳子錕吃完了自己那份,卻發現林文靜面前那碗紋絲未動。 「你怎麼不吃?」 「你剛下船一定餓壞了,這一碗也給你。」林文靜把碗推了過來。 「這怎麼行,你還沒吃飯呢。」陳子錕有把碗推了過去。 「沒關係,我看到你就不餓了。」林文靜笑咪咪的說道,她說的倒是實話,心情好,飢餓就成了可以忽略的問題。 「那咱們一人一半吧。」陳子錕象徵『性』的舀了幾個小餛飩過去,心中卻在感慨,若是換了鑒冰,恐怕就會再點兩碗,若是換了姚依蕾,根本就不會到這種寒酸的地方來。 林文靜道:「下一步你準備怎麼辦?不如咱們去北京吧。」 陳子錕道:「我剛從北京來,那邊兵荒馬『亂』的,暫時不能去。」 林文靜咬著嘴『唇』,沉思片刻道:「那好,先不著急去,反正也沒錢買船票,我再上兩個月的班,攢點錢,等北京太平了再去,你呢,上海機會那麼多,不如先找一份工作幹著。」 陳子錕苦笑道:「我沒有一技之長啊。」 林文靜道:「你不是跟辜鴻銘教授學過英語麼,想必還沒忘吧,可以到洋人開的飯店去做西崽。」 陳子錕自嘲道:「我這個身板,當『門』童倒是『挺』合適的。」 林文靜道:「上海和北京不一樣,面子沒那麼重要,咱們先努力存錢,然後離開這個地方,永世再不來。」 陳子錕點點頭,他知道林文靜在上海過得不幸福,對這座城市也沒有歸屬感。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不,那不是我的家,我跟你一起。」林文靜毅然決然的說道,隨即臉紅了一下,她已經受夠了米家的折磨,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會牢牢抓住。 「你可別想趁機欺負我。」林文靜補充了一句,還狠狠在陳子錕胳膊上擰了一下。 「好吧,我給你找個地方住,碰巧我在上海還認識幾個朋友,興許能幫上忙。」陳子錕道。 吃完了小餛飩,兩人散著步就來到了沙遜大廈,上樓去『春』田洋行找慕易辰,雖然已經是傍晚時分,但洋行裡依然忙忙碌碌,一個職員拿著文件路過,抬頭問道:「你們找誰?」 「麻煩您,我找慕易辰,慕總經理。」陳子錕道。 林文靜一吐舌頭,陳子錕的朋友竟然是個總經理! 慕易辰匆匆趕來,將兩人迎進公事房,吩咐文員倒咖啡,自己將沙發上的一堆文件搬到一邊去,道:「見笑了,還這麼『亂』,對了學長,你什麼時候從北京回來的?」 陳子錕道:「剛下船,家裡一切正常吧?」 慕易辰道:「沒什麼問題,這位是?」 「這位是林小姐,我的未婚妻。」陳子錕道。 慕易辰頓時傻了,他可是見過鑒冰和姚依蕾的,心說怎麼又跳出一個未婚妻來,不過想想學長如此奇男子,三妻四妾也很正常,他呆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哎呀,失禮了,是陳太太啊。」 林文靜羞紅了臉,卻落落大方道:「您好,慕經理。」 陳子錕道:「我剛下船,身上沒帶多少錢,你幫著安排一下住宿吧。」 慕易辰笑道:「沒問題。」拿起電話搖了搖:「接匯中飯店總台。」 林文靜悄悄乍舌,匯中飯店是上海灘最豪華的飯店,住一晚上起碼開銷十幾塊錢,趕得上自己一個月薪水了,陳子錕這位朋友真是闊綽,不過她又擔心起來,欠了人家的情,拿什麼來還。 在陳子錕的要求下,慕易辰定了兩個房間,匯中飯店距離沙遜大廈很近,步行即可過去,路上林文靜嘰嘰喳喳不停地問:「大叔,你的朋友蠻有錢的,你跟他商量商量,在洋行找個工作行不?」 陳子錕微笑道:「當然行,不過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那我到他們洋行做文員行不?」 「這個就要問慕先生了。」 「你幫我說說嘛,我會英文,還會使用打字機,對了,北京的車廠還開著麼?」 「『交』給別人打理了,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有時間我慢慢講給你聽。」 匯中飯店的客房果然豪華,俯瞰黃浦江,景『色』優美。林文靜興奮極了,搬了把椅子在窗口,晃著兩條纖細的『腿』不停的嘮叨,陳子錕就坐在旁邊傾聽著,不知不覺,聲音越來越弱,林文靜的小腦袋歪向一旁,睡著了。 連日疲勞,睡眠不足,再加上大喜大悲的『精』神衝擊,林文靜的神經已經不堪重負。 陳子錕愛憐的幫她擦拭嘴角一絲晶亮的涎水,把她抱到了『床』上,蓋上被子,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林文靜從睡夢中悠悠醒轉,無比幸福的伸了個懶腰,整整五年,她從未睡的這麼舒坦,睜眼一看,陽光灑滿房間,壁紙,電燈,歐式大『床』和沙發,裝潢富麗堂皇,和自家破舊的閣樓相比,簡直就是皇宮。 眼淚刷的一下就湧出來了,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夢,忽然『門』鈴響了,林文靜和衣而起,打開一條『門』縫怯生生問道:「誰呀?」 「尊敬的客人,這是您的早餐。」『門』口站著一個彬彬有禮的白衣『侍』者,面前的推車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食品。 「不用了,謝謝。」林文靜不敢收,她怕早餐不在房費裡,身上也沒有錢支付小費。 陳子錕從走廊裡走了過來,道:「這是我點的客房服務,送進去吧。」 林文靜這才打開『門』把早餐車放了進來,陳子錕掏出一枚大洋賞給了『侍』者,他剛才在慕易辰的陪同下去了電報房,以江東省軍務督辦的名義通電全國,奉勸北方『交』戰各方立即停火,其實電文沒啥意義,主要作用是告訴馮『玉』祥,我陳子錕已經回到自己地盤上了。 早餐很豐盛,各『色』西式糕點、牛『奶』咖啡果汁一應俱全,林文靜一邊吃一邊問:「待會去哪兒?」 「去你家提親。」陳子錕道。 「提親?」林文靜傻了,隨即猛搖頭:「不行不行,那不是我家,除了文龍之外,別的人也不是我的親人,再說他們也絕不會同意的,還會打你一頓,你不知道,白叔叔可厲害了,在整個上海灘都頗有名氣。」 陳子錕笑了:「你這麼一說,我倒越發想見這一家奇葩了。」 第六十三章大帥提親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三章大帥提親—— 林文靜失蹤這半天一夜,米家鬧得天翻地覆,他們突然間意識到,往日被視作無物的孤『女』竟然如此重要。 碗筷沒人洗了,孩子沒人哄了,家務沒人干了,更重要的是,答應了賴先生三天後過『門』,現在人都跑了,拿什麼去『交』差! 賴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老人家是青幫中人,排學字輩,開香堂收徒弟,更在滬西開了一家日進斗金的大煙館,和三鑫公司有生意上的來往,和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他們都能說得上話,和租界公董局、巡捕房的關係也好得很,絕對算得上滬上風雲人物。 一千塊彩禮已經送來了,到時候拿不出人,不光米家人遭殃,穿針引線的白先生也要受牽連,他們起初以為林文靜鬧小脾氣,用不了多久就會乖乖回來,可是一直等到夜裡八點,人還沒有蹤影,大家這才著急了。 「這孩子,哪能脾氣噶結棍。」米姨唉聲歎氣,那一千塊彩禮,她分的最多,林文靜不回來,她的損失最大。 「哼,興許是在外面有了野漢子吧。」舅媽輕飄飄的說道,桌上杯盤狼藉,林文靜不回來,就沒人洗碗了。 舅舅直搓手:「哎,賴先生怪罪下來,我們哪能辦?」 搖籃裡的孩子哇哇鬧了起來,舅舅趕緊去哄,卻一點效果沒有,往日都是林文靜哄的,孩子根本不認爹。 小孩的哭鬧聲增添了煩躁的氣氛,一直縮在米姨身後的林文龍忽然說話了:「就是你們整天虐待阿姐,又『逼』她嫁給老頭子,阿姐才走的,都怪你們!」 「小孩子『亂』講!」米姨大怒,劈面一記耳光,林文龍大哭起來,抹著眼淚上樓去了。 外婆依舊坐在菩薩前念誦著佛經,心裡卻暗暗下定決心,等那個小掃把星回來,一定拿錐子狠狠扎她幾下,方解心頭之恨。 白先生叼著紙煙在堂前來回踱著步子,忽然停下道:「別吵了,乾等不是辦法,阿拉請道上朋友找吧。」 米姨道:「管用麼?」 白先生得意道:「阿拉想找個把人,就算把上海灘翻遍也能找到,閒話一句罷了,不過……」他伸手做了個捻鈔票的動作,「朝廷不差餓兵,銅鈿還是要出一些的。」 「出,出,阿拉出!」舅舅忙道。 事不宜遲,白先生立刻去安排,他倒不是吹牛,上海灘幫派雲集,遍地都是耳目,只要把林文靜的衣著相貌描述出來,還真發現了線索。 一個常年在十六鋪碼頭附近扒竊外地旅客的三隻手提供了信息,下午有個穿藍布裙子的小姑娘在碼頭上哭了老半天,最後跟一個邋裡邋遢的鄉戶擰走了。 消息傳來,米家炸了窩。 「阿拉早就說了,小『騷』貨心裡活泛的很,外面早有野漢子了,這回可好,『私』奔了,興許肚子裡連孩子都有了呢。」舅媽吐著瓜子殼,尖刻無比的說道,桌上杯盤碗筷依舊放著,沒人收拾。 米姨都氣暈了,虎著臉不說話。 舅舅道:「哪能辦,哪能辦,老白,儂一定要幫幫忙啊。」 白先生道:「阿拉已經派人去碼頭、車站、旅館查了,只要看到人,立刻拿下,不過這個事體有些複雜,賴老闆看中你們家文靜單純,哪能冒出來個野漢子,若是被賴老闆知道,大家都要倒霉。」 大家就都捶『胸』頓足,已經夜裡十二點了,林文靜真要跟野漢子跑了,現在也該生米煮成熟飯了,說啥也晚了。 …… 苦等一夜,依然沒有任何消息,林文靜八成是跟人『私』奔了,米家人唉聲歎氣,不知道如何收場,正犯愁呢,忽然林文龍從外面跑進來,興高采烈道:「阿姐回來了!」 林文靜確實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正是陳子錕,本來按照林文靜的意思,兩人遠走高飛再也不回米家,但陳子錕認為,不管怎麼說米姨也是她的繼母,結婚這麼大的事情,雖然不一定需要繼母同意,但起碼要說一聲,禮數上過得去才行。 林文靜『性』子柔弱,既然陳子錕這麼要求,她也沒什麼好說的,可是到了米家『門』口的時候,還是遲疑著不敢進去。 「一夜沒回家,他們肯定氣瘋了,我怕。」林文靜拉著陳子錕的衣角怯生生的說道。 陳子錕輕拍她的小手:「沒事,有我呢。」 「可白叔叔是『混』江湖的,認識好多流氓。」林文靜還是不放心。 陳子錕知道上海灘的地痞流氓和北京的不大一樣,做事更狠辣『陰』毒,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愣頭青了,手下更是掌握幾萬弟兄的命運,以身犯險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再做了,哪怕是應付一個上海灘的小雜魚,他也做了萬全的準備。 身後不遠處停著一輛汽車,梁茂才帶了三個人坐在裡面,身上別著盒子炮,腳下放著提琴匣子,萬一有事,隨時可以進行火力支援,想必三『挺』湯普森手提機槍和六把盒子炮,橫掃南市黑道綽綽有餘。 前面就是米宅,一棟陳舊的江南民居,二層帶閣樓,『逼』仄的天井院,大『門』敞開著,『門』板上油漆剝落,『弄』堂裡晾滿了衣物,『花』『花』綠綠如同輪船上的萬國旗。 陳子錕挽著林文靜走到『門』口,砰砰的敲『門』。 「進來!」裡面一聲怒喝。 陳子錕昂首闊步走了進去,林文靜躲在他身後,怯生生的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米家客堂上坐滿了人,氣氛森然,外婆依然坐在菩薩前唸經,舅舅作為一家之主正襟危坐,米姨和舅媽分坐兩旁,下首那個穿西裝打領帶頭髮油亮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白先生了。 陳子錕笑瞇瞇道:「大家都在哦,正好省得麻煩,我就是來通知你們一聲,林文靜和我準備結婚了。」 沒人說話,大家都在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這小子大概二十五六歲,身量蠻高,北京官話口音,看來是北方鄉戶擰,雖然頭髮打理的很乾淨,皮鞋也擦過,但一身過時的舊西裝瞞不過各位老上海的法眼,這人腰包裡一定沒多少銅鈿。 舅舅乾咳一聲道:「文靜,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和家裡打聲招呼,說走就走,還在外面過了一夜,讓外面知道了,還以為我們米家沒有家教呢。」 林文靜不說話,低頭擺『弄』衣角。 白先生道:「這位先生,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陳子錕道:「忘了介紹,我叫陳子錕,字昆吾。」說罷便等著瞧眾人驚愕的嘴臉了。 但事實讓他失望了,上海南市區的平頭百姓根本就不曉得陳昆帥的威名,就算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和眼前這個鄉戶擰聯繫在一起。 白先生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他是『混』社會的,一雙眼睛毒的很,別看陳子錕穿的不夠派頭,但氣勢絕非凡類,他冥思苦想,也琢磨不出上海灘什麼時候出了這號人物。 舅舅又道:「哦,是陳先生,不好意思,我外甥『女』已經訂有婚約,聘禮都下了的……」 舅媽嫌他說話沒力度,打斷搶白道:「和伊廢什麼話,報官,治他一個拐帶人口的罪!小賤人,膽子倒不小,野男人都領到屋裡廂來了。」 陳子錕笑道:「這位伶牙俐齒的便是舅媽吧,我陳子錕可不是拐帶人口的野男人,五年前我就和林文靜有婚約,我倒是想請問您,誰給您權力出賣外甥『女』的幸福?」 米姨恍然大悟,站起來指著陳子錕語無倫次:「阿拉認識儂!儂儂儂,儂就是北京阿拉家里拉洋車,扒糞的那個鄉下小子!」 這下真相大白了,原來真的是野男人啊,五年前在北京倆人就勾搭成『奸』,現如今又『陰』魂不散的跑到上海來了。 舅媽氣的直抖手:「反了反了,一個臭苦力就敢拐帶人口,快叫巡警來把伊抓走。」 舅舅也『色』厲內荏的吼道:「還不快滾,要等阿拉動手麼」他身材矮小,還不及陳子錕的肩膀高,真打起來肯定吃虧。 外婆捻佛珠的速度快了許多,時不時睜開眼睛,惡毒的掃視著陳子錕和林文靜,恨不得用眼神把這對『奸』夫**殺死一千遍。 米姨道:「文靜,你昨晚在哪裡住的,有沒有被這個壞人佔了便宜?」 林文靜羞紅了臉:「米姨,您想哪裡去了,他是正人君子。」 眾人略略鬆了口氣,只要沒破身就好,賴老闆那邊就能應付過去,至於這位陳子錕,想辦法打發了便是。 白先生終於發話了:「年輕人,看你的樣子,也是在外面闖『蕩』過的,我和儂講實話,林文靜已經許給滬西的賴老闆了,識相點就趕緊走,興許我還能賞你幾張鈔票,要是惹惱了賴老闆就不好講了,黃浦江裡三天兩頭都有無名浮屍的,也不差你一個。」 事到如今,陳子錕倒想逗逗這幫有眼不識泰山的小市民了。他微笑道:「我倒想見識一下,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和我陳子錕搶『女』人,現在是文明社會,不興打打殺殺,不如咱們約個時間在聚寶茶樓坐一下,四四六六講清楚,白先生您看怎麼樣?」 白先生沉『吟』片刻道:「好,不過人要先留下。」 林文靜登時緊緊拽住陳子錕的衣服。 陳子錕瞥了白先生一眼,就倆字:「不行。」 目光凌厲如刀,上海灘『摸』爬滾打多年的白先生也不由得心頭一寒。 此人,絕非等閒! 第六十四章茂才,這是一種態度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四章茂才,這是一種態度—— 上海本地土流氓,向來不忌憚過江龍,當年馬永貞夠凶悍的吧,還不是在一線天茶樓被石灰包打瞎了眼,『亂』刃分屍,眼前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小伙,就屬於那種狂妄無知,自尋死路的過江猛龍。 電光火石之間,白先生心中已經有了對策,他皺眉道:「林文靜畢竟是米家的外甥『女』,就這樣不明不白搬出去住,不成體統吧。」 陳子錕道:「我這不是來知會你們一聲麼,從今後林文靜就是我陳子錕的人了,你們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你放心,我行得正站的直,絕不會一走了之,我就住在匯中飯店五樓,你有事可以到那裡去找我。」 白先生道:「好吧,事不宜遲,我這就打電話給賴先生,咱們晚上八點,聚寶茶樓不見不散。」 陳子錕點點頭,轉身就走,林文靜低著頭道:「外婆米姨舅舅舅媽白先生,再會」。 幾聲冷哼,沒人搭理她。 他倆一走,屋裡就開了鍋,舅媽破口大罵,米姨怨聲載道,舅舅怒不可遏,白先生卻若有所思。 「這個人竟然住在匯中飯店,其中必有蹊蹺。」 「啥么子蹊蹺?」舅舅狐疑道。 「匯中飯店是上海灘最豪華的飯店,房費噶巨,豈是伊拉鄉戶擰掏得起的,這個姓陳的,背後肯定有人,儂放心,阿拉這就去打聽,看他的後台是哪個。」白先生自信滿滿的說道。 …… 從米家出來,兩個人手牽手走在『弄』堂裡,林文靜一蹦一跳的走著,像只快樂的小喜鵲,白先生和舅舅吃癟的樣子讓她別提多舒暢了。 「剛才我好害怕,不過他們都不如你凶。」林文靜喜滋滋的說道,此刻的她有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陳子錕笑了:「我已經很客氣了,一點也不凶,他們畢竟是你的家人,一個屋簷下過了那麼久,這點禮數我還是有的。」 林文靜吐了吐舌頭,她想像不出來,陳子錕凶起來是什麼樣子。 陳子錕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去吃飯,你昨天說什麼來著?小籠包?」 林文靜道:「咱們到城隍廟去吃湯包和生煎。」 兩人快快樂樂的向前走,如同五年前在北京的胡同裡那樣。 忽然林文靜拉了一下陳子錕的衣袖:「後面有一輛車一直跟著咱們。」 陳子錕笑道:「那是我的弟兄,保護咱們的。」 這下林文靜更放心了。 來到城隍廟附近找了一家小吃店,各種美食點了一遍,林文靜才吃了一點就『摸』著肚子滿足的說:「從來就沒這麼飽過。」 長期挨餓,飯量才會變得這麼小。 看著她瘦瘦的手腕和細長的脖子,甚至比五年前還要瘦削一些,陳子錕鼻子一酸,扭過頭去假裝看街景,悄悄擦拭了一下眼睛。 「對了,那個姓黃的住在哪兒?咱們找他算賬去。」陳子錕忽然想起這茬事兒了。 林文靜道:「今天禮拜一,黃先生家裡應該沒人。」 「那他在什麼地方上班?那個臭小子又在哪個學校上學?」 「黃先生在租界洋行做事,不清楚具體地址,黃少爺在南市的民立中學讀中二。」 「走,咱們去學校堵他。」 林文靜猶豫了一下道:「算了,我下午還要上班。」 陳子錕道:「別上班了,以後我養你。」 林文靜堅決的搖了搖頭:「我不要你養,我能養活自己,再說先施百貨的工作很好,辭掉太可惜了,我知道你朋友多,但我覺得最好別給人家添麻煩。」 陳子錕點點頭,不再勉強,親自將林文靜送到大馬路上的先施百貨,又安排了兩個帶槍的弟兄在附近暗中保護她,這才帶著梁茂才離開。 「大帥,咱們幹啥去?」梁茂才敏銳的察覺到陳子錕眉宇間隱隱有殺氣。 「去民立中學,對付一個仇家。」陳子錕道。 「好,我來打頭陣。」梁茂才檢查了一下腰間的駁殼槍。 「我親自來。」陳子錕深吸一口氣道。 梁茂才倒吸一口冷氣,能讓大帥親自出馬的人,那是何等強橫的角『色』啊,他很慎重的問道:「要不要多叫幾個兄弟,帶上硬傢伙。」 看梁茂才滿臉凝重之『色』,陳子錕忽然笑了:「沒那麼嚴重,就一個十五歲的小兔崽子而已。」 「大帥,我糊塗了,殺『雞』焉用牛刀?」梁茂才撓著後腦勺,一臉的不解。 陳子錕道:「這個小崽子欺負我『女』人,這種事情不分大小,我都得親自上,茂才,這是一種態度,你懂不?」 梁茂才懵懂的眨眨眼,道:「我好像懂了。」 …… 下午四點,民立中學,放學的鈴聲響了,大群學生從校『門』裡湧了出來,陳子錕和梁茂才如同中流砥柱般『挺』立在『門』口,將人『潮』分成兩股。 陳子錕隨意抓了個男生,將一枚大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找一個學生,姓黃,上中二,家裡『挺』有錢。」 男生不假思索道:「你說黃進寶啊,他在後面,諾,就那個穿西裝的。」 陳子錕一瞅,後面果然有個小子,穿一身『花』呢西裝,個頭比別的孩子都高,一臉的囂張跋扈,就是他了! 徑直上前堵住他問了一句:「你叫黃進寶?」 黃少爺一愣:「哪能?」 「問你話就痛快點回答。」陳子錕掃臉就是一記耳光。 黃進寶嚇傻了:「我是。」 「你爹在洋行做事?」 「對。」 「你娘給你請了個家庭教師姓林?」 「對。」 陳子錕點點頭,單手拎著黃進寶的衣領子,跟提小『雞』似的提進了旁邊一條僻靜的『弄』堂,學生們想圍觀,被梁茂才攔在外面。 『弄』堂裡,陳子錕繼續審問:「你偷了林小姐十五塊錢,是不是?」 「阿拉沒偷。」黃進寶驚慌失措,不忘撒謊。 掃臉就是一個嘴巴,少年的腮幫子頓時腫了起來。 「是阿拉拿得。」 「哪只手?」 「這只……」黃進寶伸出了右手。 陳子錕抓過他的手,卡啪一聲,食指以奇怪的角度向後反折,手指斷了。 黃進寶慘叫一聲,痛的汗都下來了。 「小小年紀,不但偷錢,還栽贓陷害,這是給你一點小小教訓,回家告訴你爹娘,趕緊給林小姐賠禮道歉,再把欠的補課費付了,不然我再折斷你一根手指。」 黃進寶捧著右手不住點頭。 「滾吧!」 少年如『蒙』大赦,一溜煙的跑了。 梁茂才走了過來,『摸』『摸』腦袋:「大帥,處理完了?」 「完了,略施懲戒而已,希望這小子能幡然悔悟,走上正道,也不枉本帥一片苦心。」陳子錕嚴肅的說道。 梁茂才深以為然,大帥就是有學問,說話如此深奧,以後一定要跟他多學著點才是,不過仔細想想,這事兒忒古怪了點,堂堂一省軍務督辦,手下十萬雄兵,居然跑到中學『門』口堵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 處理了黃少爺,陳子錕趁著空餘時間,驅車趕赴吳淞,檢閱了駐上海江東軍特務團,這支部隊由薛斌擔任團長,原參謀處長蘇青彥改任團參謀長,兩人都晉陞了上校軍校,因為是駐滬部隊,南泰大斗笠是不能再戴了,二尺半土布軍裝也不能再穿了,統一換發美國進口的歐戰剩餘物資,黃呢子軍裝大皮鞋,配M1917式鋼盔,頂在頭上跟鋼碟子似的,不過隱隱也有些歐洲軍隊的味道了。 特務團受命駐紮上海,那是十萬江東軍裡獨一號,全團上下士氣高漲,『精』氣神那是沒的說,大帥親臨檢閱,一個個『胸』脯『挺』得老高,氣勢比年初在南泰縣校閱的時候強了百倍不止。 說是一個團的編制,其實足有一千五百人,武器配備都是最『精』良的,一水的美國造輕重機槍和步槍,另配卡車若干輛,快艇十艘,總之為了打造這支部隊,陳子錕是『花』了大力氣的。 重金裝備特務團,自然不是為了保持江東軍在大上海的存在感,而是為了扼住吳淞口咽喉水道。 上回運載鴉片的貨船被劫,就是在吳淞口發生的,三鑫公司勾結浙軍在吳淞口設卡攔船,所有外運鴉片都要經他們的手,如今浙軍已經覆滅,取而代之的是江東軍特務團,風水輪流轉,如今外省的鴉片想要流入上海,全都要經陳子錕的手了。 檢閱完部隊,陳子錕乘船視察了吳淞水道,但見江中桅桿如林,千帆過盡,上海繁榮可見一斑。 「如果在江中攔一條鐵鎖,每艘船都繳納通行費的話,哪怕一條船一塊錢呢,一天下來也是成千上萬。」望著滿江貨船,薛斌做起了白日夢。 蘇青彥道:「且不說這麼寬的江面根本攔不起來,就算攔起來收錢,不等老百姓造反,齊燮元和孫傳芳就先動手了。」 陳子錕道:「參謀長所言極是,攔江收費之法不可取,不過……可以做點別的事情,獲利不會比攔江收費少,比如查禁鴉片。」 蘇青彥道:「查禁鴉片走『私』,那可是利國利民、功在千秋的大事啊。」 薛斌傻了:「大帥,軍師,我被你們搞糊塗了,咱們不還種著幾萬畝的鴉片麼?」 蘇青彥笑道:「種鴉片和查鴉片走『私』是兩碼事,不要『混』為一談。」 過了一會,薛斌也嘿嘿笑起來:「我明白了。」 蘇青彥指著遠處的吳淞炮台道:「大帥要不要去拜會一下要塞司令,咱們在他眼皮底下駐防,可把這幫海軍嚇得不輕呢。」 薛斌道:「是啊,炮台上雖然有克虜伯巨炮,可是打不到眼皮底下啊,海軍陸戰旅就幾百桿老套筒,連機關鎗都不多,那比得上特務團兵『精』糧足,說句不客氣的,這幫孫子哪天惹哪天不高興了,咱一個衝鋒就能把炮台拿下。」 陳子錕看看手錶道:「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回租界接人,今天就不去要塞拜訪了。」 …… 陳子錕在吳淞檢閱部隊的時候,白先生也在緊張忙碌著,他通過關係查了匯中飯店的訪客登記表,查到陳子錕和林文靜確實住在這兒,而且開了兩個房間,還有一個重要情報是,房間是『春』田洋行慕易辰幫著預定的。 「我當有什麼天大的背景呢,不過是一家洋行罷了。」白先生心裡篤定了許多。 既然對方沒什麼背景,就不用驚動賴先生了,自己找幾個道上的硬角『色』出面即可。 第六十五章又吃講茶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五章又吃講茶—— 白先生是上海灘的白相人,自然和一般地痞流氓不同,無論走到哪裡身上都不用帶銅鈿,喫茶飲酒泡澡全都有人請客,找幾個道上朋友解決一個外地刺頭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雖然只是「一句閒話」的事情,但白先生還是向舅舅討了五十塊錢,說是用來上下打點應酬,若是在以往,五十塊這麼大的數目肯定拿不出來,但如今米家收了賴先生的彩禮,經濟上還算寬裕,為了解決陳子錕這個大麻煩,別說五十塊了,就是一百塊也願意『花』。 白先生拿了錢,很快找到十六鋪一帶的青幫人物,外號刀魚的大流氓,刀魚手下幾十號弟兄,儘是吃碼頭飯的好漢,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用他的話說,每個月腰間的斧頭不開張幾回,剁上那麼幾條胳膊『腿』的,渾身上下都不爽利呢。 兩人在澡堂裡泡了一下午,商定好了對策,對陳子錕這樣的過江龍根本不用談,因為事情牽扯到『女』人,俗話說『色』膽包天,估計談是沒用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當場解決掉他,而聚寶茶樓是黃金榮黃老闆每天都要去的地方,在那兒動手殺人不大合適,萬一『弄』得滿地是血,惹得黃老闆不開心就麻煩了。 所以還是在茶樓『門』口把陳子錕『弄』死更合適,刀魚安排了四個得力手下,全都是快刀手,讓白先生把陳子錕的相貌體形描述了一遍,擺擺手就讓他們走了。 「事體安排妥了?」白先生問道。 「閒話一句。」刀魚風輕雲淡。 一直泡到下午五點,在澡堂裡用了酒飯,兩人這才出來,叫了黃包車直奔聚寶茶樓,白先生一定要親眼看到陳子錕被砍死才能放心,因為這事畢竟和賴先生有關,馬虎不得。 上了茶樓,在二樓臨窗找了個位子,要了茶點,坐下靜待好戲發生。 聚寶茶樓附近的『弄』堂裡,四個短打漢子虎視眈眈的盯著街上,只等那個大個子北方人來到,便一窩蜂的殺出去,先用石灰包砸臉,然後『亂』刃分屍,任他武功再高也照樣翻船,這事兒他們已經幹過不下十次,屢試不爽,經驗相當豐富。 可是一直等到八點,也不見人來,正在疑『惑』,一輛沒掛牌照的黑『色』福特轎車風馳電掣般開過來,車上跳下幾個身形高大的漢子,昂然進了茶樓,殺手們一看,這不正是要刺殺的目標麼,怎麼坐汽車來了?計劃被迫更改,他們互相『交』換一下目光,不約而同的將斧頭藏在衣服裡,向茶樓走去。 白先生正和刀魚談笑風生,商量待會到哪兒去聽戲打牌呢,忽聽樓梯蹬蹬響,陳子錕竟然毫髮無損的出現在面前。 「這位好像不是賴先生吧?」陳子錕上下打量著刀魚。眼前這位漢子,滿身戾氣,三四十歲年紀,和林文靜描述中的賴先生大相逕庭,再看白先生驚愕的樣子,似乎沒料到自己會出現似的,陳子錕立刻就明白了,樓下肯定有埋伏。 「你就是那個外鄉人?」刀魚皺了皺眉,陳子錕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混』跡江湖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人絕非善類。 「我姓陳,不知道這位老大尊姓大名?」陳子錕笑問道。 刀魚是十六鋪碼頭打出來的,向來不善言辭,他不屑和陳子錕廢話,不耐煩的撩開衣衫,『露』出腰帶上鋒利的斧頭道:「阿拉就是十六鋪的刀魚,聽說儂膽子不小,敢在阿拉地盤上拐帶人口,老實跟儂講,留下一根手指,阿拉權當沒發生過什麼,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著?」陳子錕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事情。 「要不然讓儂下黃浦江汆餛飩!」刀魚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後面桌子上一群打手也緊跟著站了起來,橫眉冷目盯著陳子錕和他的手下。 陳子錕拉了張椅子坐下,笑瞇瞇道:「茂才,給他們點顏『色』瞅瞅。」 梁茂才早就按捺不住了,左手一抖,提琴匣子大開,湯普森一眨眼就拿在手中了,朝天摟火,幾十發點四五口徑的手槍子彈扇面般潑灑在聚寶茶樓的天『花』板上,滾燙的黃銅子彈殼在地板上歡蹦『亂』跳著。 一瞬間,打手們全都僵立在當場,刀魚更是臉『色』相當難看,兩隻手顫抖著,腰間的斧頭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 陳子錕勾勾手:「你過來。」 刀魚不動。 梁茂才吸溜一下鼻涕,將還在冒煙的湯普森調轉了槍口。 刀魚這才不情願的走了過來,陳子錕笑瞇瞇道:「走近點。」 於是刀魚又往前走了兩步。 陳子錕突然出手,一把薅住刀魚的頭髮,把他的臉按在桌子上,嘴巴正好啃著桌子桌子沿,照腦袋就是一巴掌。 刀魚滿嘴鮮血直流,打手們見老大挨揍,正『欲』向前,可梁茂才手中的槍讓他們不得不站住。 陳子錕還在打,一巴掌接著一巴掌,刀魚滿嘴的牙都被堅硬的桌子沿磕掉了,鑽心的疼,偏又說不出話來。 聞訊而來的茶樓老闆見到這一幕,剛想勸說兩句,忽然看到陳子錕的尊容,冷汗當場就下來了,這不是上回和張嘯林吃講茶的那位爺麼,怎麼今兒又來了,合著不把聚寶茶樓拆了他就不罷休啊。 雖然有黃老闆撐腰,但茶樓老闆還是悄悄退下了,對方不是『混』上海灘的,講不通道理,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不知道。 此刻白先生也是汗流浹背,兩股戰戰,話都說不出來了。 教訓完了刀魚,陳子錕將他一腳踹在地上,拿出手帕擦擦手上的血,傲然道:「還要不要我留手指?」 刀魚怨毒的瞪著他,囫圇不清道:「有種就把阿拉殺了,不然阿拉一輩子咬住儂。」這麼多弟兄在場,他不得不說句硬話,要不然架子就塌了。 梁茂才眼睛一瞪,順手抄出駁殼槍:「就依你!」 「且慢。」陳子錕叫停了他,慢悠悠道:「念你是條漢子,今天放你一馬,以後少替人出頭,和我鬥,你份量不夠,挨揍了也不丟人,知道不?」 刀魚不說話,但心底已經認輸了,上海灘有槍械的流氓不少,但有機關鎗的就不多了,對方的背景他雖然猜不出,但隱隱也明白和自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滾吧。」陳子錕道。 「後會有期。」刀魚撂下一句話,帶著弟兄們匆匆逃命去了。 白先生拿起禮帽剛想走,卻被陳子錕叫住:「白先生,你不講究啊,不是說約了賴先生吃講茶麼,怎麼找了一幫打手來對付我?」 「誤會,誤會,碰巧遇上的朋友罷了,賴先生今天有事,『抽』不開空。」白先生擦著臉上的汗,左顧右盼。 「那林文靜的事情怎麼說?」陳子錕問道。 「我斗膽問一句,陳先生是做什麼生意的?」白先生反問了一句。 「我啊,什麼生意都沾一點,現在主要做進口買賣,就這東西。」陳子錕指了指梁茂才手中的湯普森。 白先生做恍然大悟狀:「哎呀,原來是做洋行生意的,想來小靜跟了您也不會吃虧,賴先生那邊『交』給我,不就是退彩禮麼,閒話一句。」 「那就有勞白先生了。」 「再會。」賴先生戴上帽子匆匆下樓,走到最後一級的時候不小心失足滑了一跤,摔了個狗啃食,匆忙爬起來就走,茶錢都沒會。 …… 白先生來到米家,只見客堂上一群人正在爭吵,仔細一聽,原來是住在附近的黃先生兩口子帶著親戚朋友來鬧事,說是米家『女』兒找人打了他們家兒子,把手指頭都掰斷了,他們來要醫『藥』費和賠償金,聲言拿不出千兒八百的,就要打官司。 起初米家人一頭霧水,慢慢才聽明白,原來是林文靜做家庭教師的那戶人家來吵鬧,他們這個冤啊,舅媽立刻出來澄清,說林文靜已經離家出走了,他們也正在尋找,所以發生什麼事都和他們沒關係。 若是一般人也就打發了,可黃太太也是這一帶有名的潑『婦』,兩人針尖對麥芒大吵起來,房樑上的灰塵都被震了下來,米姨雖然也素以『精』明強悍著稱,但在這二位跟前,只能甘拜下風。 「吵什麼吵!」白先生大喝一聲,他西裝革履大分頭,頗有氣勢,震住了兩個潑『婦』,暫時啞火了。 「儂是林小姐的什麼人?」黃先生站了出來,他本是斯文人,輕易不和人爭吵,但不代表他好欺負,兒子的手指都被人掰斷了,這口氣要是不出,以後怎麼在上海灘『混』。 「有話好好講,阿拉知道掰斷你兒子手指的是啥么子人,也知道伊住在啥么子地方。」白先生道。 「儂崗。」黃先生心平氣和,他看得出白先生是個懂道理的人。 「這個人姓陳,住在匯中飯店五樓,伊拐帶了林文靜,阿拉也正在找他,已經準備報官了的。」白先生道。 「謝謝儂。」黃先生微微頷首,拉著太太就走。 「哎呀儂可來了,事體談的怎麼樣。」米姨急沖沖問道。 白先生得意洋洋坐在太師椅上,點了一支香煙道:「好事體,儂這個小囡養的可不賴,多少人爭著搶著要呢,阿拉看這回不止一千塊彩禮呢。」 「哪能?」舅舅兩眼放光,從屏風後面出來了,剛才家裡吵架,他『插』不上嘴就躲到後面去了。 「這個姓陳的,是個土匪,很有些錢,不如就讓文靜嫁給他,多要些彩禮便是。」白先生道。 「原來土匪啊……」大家面面相覷,深以為然。 「那……賴老闆那邊哪能辦?」舅舅還是不太放心。 「賴老闆那邊我來應付,不過彩禮是要退回的。」白先生道。 第六十六章金屋藏嬌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六章金屋藏嬌—— 白先生可不是善男信『女』,他小算盤打得啪啪的,吃了上家吃下家,但米家人也不傻,一千塊大洋進了荷包,豈有往外掏的道理,舅舅和舅媽雖然是上不了檯面的小市民,但談到錢的問題絲毫也不退讓,堅決不願把吃到嘴裡的『肉』吐出來。 「阿拉不管了!」白先生佯怒,拂袖而去,米姨趕緊上前相勸,好說歹說才以陳子錕彩禮三分之一的代價說服了他,白先生轉怒為喜,說明天一早就去找賴先生商量。 米家吵吵鬧鬧的時候,陳子錕已經回到了匯中飯店,林文靜早已下班回來,一個人靜靜坐在房間裡,看到陳子錕進『門』,立刻飛了過來,一臉擔憂道:「你去哪兒了?」 「我去辦點事。」陳子錕含糊答道,見林文靜『欲』言又止的樣子,趕忙問道:「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匯中飯店的房費很貴,你……哪來這麼多錢,你到底是做什麼的?」林文靜咬著嘴『唇』,很小心的問道,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寧的,想來想去覺得害怕,怕失去陳子錕。 「小傻瓜,別擔心,我是有正經職業的,絕不是那種殺人越貨的強盜。」陳子錕輕輕刮了一下林文靜秀氣的鼻樑。 林文靜還一臉擔憂:「你可不要騙我,我看到你的朋友都帶著槍,可你們又不是巡捕。」 陳子錕收起笑容,兩手搭在林文靜的肩膀,直視著她的雙眼道:「五年沒見,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你明白麼?」 林文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陳子錕又道:「我的朋友都帶著槍,因為他們是軍人,我也是軍人。」 林文靜才不相信陳子錕的話,她在大馬路上的先施百貨上班,經常進出租界,經常能見到巡邏的英美海軍陸戰隊士兵,頭戴鋼盔,腳蹬皮靴,背著刺刀槍,那才是真正的軍人形象,反觀陳子錕的朋友們,穿著不合體的西裝,腰間『插』著駁殼槍,滿臉的匪氣,隨地吐痰,張口罵娘,這哪是軍人,分明是強盜。 正說著話,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咚一聲停下,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一個美籍探目帶著三個華籍巡捕在酒店大堂經理的陪同下走了電梯,沿著走廊一路走來。 他們是接到報案,特來調查的,本來發生在華界的案子,租界巡捕房無權過問,但事無絕對,這案子是法租界巡捕房轉過來的,據說黃金榮黃老闆親自打過招呼,調動幾個巡捕例行公事的來調查一下,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陳子錕在匯中飯店包了兩個緊挨著的房間,一個單人房,一個套間,單人房給林文靜住,套間供自己和保鏢們居住,此時他正在林文靜房間裡說話,梁茂才帶著幾個人坐在走廊地毯上吹牛打屁。 巡捕們的出現,立刻讓江北軍的將士們緊張起來,全都站了起來,悄悄扳開了手槍擊錘,梁茂才更是蠻橫無比的攔在走廊當中,喝道:「給老子立住!」 巡捕們面面相覷,這可是租界啊,一個中國人竟然如此猖狂,難道他看不出面前站著的是洋大人,是巡捕老爺麼。 美籍探目姓史密斯,是有二十年經驗的老巡捕了,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了,敢在租界帶槍的中國人一般有兩種,一種是幫會分子,一種是中**閥,上海灘的流氓他見的多了,眼前這幾位略顯土氣的華人顯然不是前者。 再看梁茂才肩上那支一百發彈鼓的美造湯普森手提機槍,史密斯探目就更明白了,青幫流氓最多有把擼子就了不起了,而一般下野軍閥的保鏢也不過是裝備德國造駁殼槍,喜歡用美式手提機槍的只有一位大帥,那就是最近風頭正健的陳子錕將軍。 可這裡畢竟是租界,是洋人的地盤,史密斯骨子裡的驕傲被梁茂才的囂張『激』發出來,扶著左輪槍柄威嚴的說道:「住在505的客人涉嫌故意傷害,我要帶他回去調查,如果有人阻撓執法,我將會毫不猶豫的拘捕他!」 大堂經理上前『交』涉,梁茂才聽不懂英語,也聽不懂上海話,不耐煩的拍打著手提機槍的槍柄道:「大帥正在休息,誰也不許打擾。」 史密斯作勢拔槍,槍套按扣還沒打開,四把駁殼槍和一支湯普森就對準了他們,洋大人膽『色』過人,竟然毫無畏懼,可大堂經理和三個華籍巡捕卻魂飛魄散。 忽然電梯又停在五層,慕易辰匆匆而出,看到這副架勢趕緊上前勸解,他英文流利的很,三言兩句就解釋清楚了,住在這裡的確實是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將軍,他是領事先生的貴客,絕對不會涉及到刑事案件中去的,如果巡捕非要例行公事帶大帥回巡捕房調查的話,他不敢保證會不會造成戰『亂』。 這一通忽悠,把史密斯也給唬住了,真鬧出『亂』子來,他一個小小探目可承受不起,再說慕易辰還悄悄遞過來一張大額美鈔,於是他便乾咳一聲道:「或許是我找錯地方了,對不起,再見。」說罷帶著巡捕走了。 慕易辰長吁一口氣,拍拍梁茂才的肩膀,進了房間,陳子錕正和林文靜卿卿我我了,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學長,北京電報。」慕易辰遞過一張電報紙。 電報是姚依蕾和鑒冰聯名發來,說國民軍已經解除監視封鎖,不日她們即可返回,詢問陳子錕是回南泰還是省城,亦或是上海? 兩位夫人安然無恙,陳子錕心中大定,不過又有一個難題出現,姚依蕾和鑒冰都不是省油的燈,林文靜肯定要被她倆聯合起來欺負,這事兒絕對不能發生。 他把慕易辰叫到一邊,低聲道:「你得幫我個忙……」 一陣竊竊『私』語後,慕易辰苦笑道:「好吧,我來安排,對了學長,您要是想不被別人知道,就別鬧得滿城風雨,到時候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比如剛才,巡捕房的人都上『門』了。」 陳子錕奇道:「我沒在租界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怎麼會驚動巡捕房的人。」 慕易辰道:「我在巡捕房也有幾個熟人,幫你打聽一下便是,好了,時間不早我該走了。」 送走了慕易辰,林文靜問道:「你剛才和他說什麼?」 陳子錕道:「我托他在租界這邊租個房子,畢竟老住飯店也不是辦法。」 林文靜臉上一紅,心裡暖融融的,房子意味著安定,意味著家庭,終於不用再住狹窄『陰』暗的閣樓了,終於不用看米姨舅媽外婆的臉『色』了。 …… 第二天上午,白先生跑到滬西找到賴老闆一起喝早茶,順便把陳子錕搶親的事情提了一下,賴先生大怒:「阿拉的『女』人也有人動,活的不耐煩了!儂又是做什麼吃的?連個人都看不住!」 白先生苦著臉說:「我們也沒有辦法,那個姓陳的來頭不小,帶了幾個人,身上都有槍。」 賴老闆獰笑道:「有槍了不起麼,也不瞧瞧阿拉是幹什麼的,這事兒儂就不要管了,阿拉自己處理。」 從茶館出來,白先生馬不停蹄去了匯中飯店,在下面大堂足足等了三個小時才等到陳子錕。 陳子錕待在上海可不單是為了林文靜,身為一省督辦,調兵打仗坐鎮一方是次要工作,『交』給參謀長做就行,大帥們要做的是聯絡關係,籌措軍餉,這才是首要任務,一上午陳子錕都沒閒著,拜會了英美領事和工部局的首腦們,雙方就上海周邊的穩定發展問題進行了親切友好的雙邊會談。 和領事會晤,自然不能穿破衣爛衫,陳子錕一襲筆『挺』的晨禮服,皮鞋珵亮,頭髮一絲不苟,白先生差點沒認出來,不過陳子錕卻認得他,在電梯口停下笑道:「這不是白先生麼?」 白先生讚歎一聲:「哎呀,陳先生真是一表人才,阿拉早就說過,文靜跟了你是不會吃虧的,是這樣的,上午阿拉去找賴先生談過了,基本沒什麼問題,彩禮我們也是要退給伊拉的,不過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一下嫁出去還是蠻心疼的勒……」 陳子錕道:「我還有事,你要多少彩禮,說!」 白先生大喜:「陳先生好爽快,總不會讓我們吃虧的。」 陳子錕道:「這樣吧,姓賴的不是給你們一千麼,我多他十倍,給一萬。」 白先生兩眼放光,『激』動地直搓手:「那就太謝謝您了,文靜的親生父母在天之靈也會感謝您的,我們也會把場面辦的風風光光,對了,鈔票啥時候拿?」 陳子錕道:「手上暫時沒這麼多現金,你先回去,下午我派人送到米府上。」 白先生千恩萬謝的去了,心裡樂開了『花』,暗暗祈禱最好一萬塊送來之後,陳子錕立刻被賴老闆幹掉,這樣就完美了。 陳子錕上了樓,慕易辰也在等他,拿了一張房契和一串鑰匙道:「我在西藏路上給你買了棟石庫『門』房子,傢俱被褥什麼的自己添置吧,還有,昨天巡捕房在找茬,是因為法租界那邊黃金榮打過招呼,但不一定是針對你。」 「我和黃金榮沒打過照面,按說他不會針對我啊……想起來了,一定是姓黃那小子托的關係,我正愁找不到三鑫公司的茬呢,真是正瞌睡有人送枕頭。」陳子錕大喜道。 慕易辰擦了一把冷汗道:「學長,您真打算對三鑫公司下手?」 陳子錕道:「上海灘最『肥』的就是三鑫公司,我不宰他還能宰誰,不過我得先去先施百貨採購家庭用品去。」 慕易辰無奈地搖搖頭,學長家裡已經有兩位嬌妻美眷,還要在外頭金屋藏嬌,真是享盡齊人之福,可憐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 不知道秋凌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第六十七章再遇盧小嘉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七章再遇盧小嘉—— 陳子錕說話算數,在出發去先施百貨前,安排梁茂才給米家送去一萬塊彩禮,然後坐著汽車來到了先施百貨接林文靜下班。 先施百貨位於公共租界南京路上,是上海灘最豪華的百貨公司,開張第一天就擠破『門』,電梯、玻璃『門』、水磨石的地面,倫敦巴黎最時髦的時裝,不超過一星期就會出現在先施百貨的櫥窗裡,上海灘的時尚人士們的保留節目就是週末逛先施百貨,看琳琅滿目的萬國商品,更欣賞那些貌美如『花』的售貨員。 談到先施百貨的售貨員,那可是一大創新,以前上海灘的店舖裡都是年輕利索的小夥計,哪有用『女』人當店伙的,先施百貨僱傭了百十名二十歲左右的漂亮『女』孩,都是讀過書上過學的『女』學生,英文國語呱呱叫,形成滬上一大奇景。 一段時間內,先施百貨的售貨員的行情高漲,成為滬上中產階級的娶妻首選目標,大戶人家納妾的時候,也會優先到先施百貨來挑人,百十個知書達理秀氣苗條的『女』子站在玻璃櫃檯裡隨便看,還能搭訕,簡直比看戲還爽。 陳子錕到的時候先施百貨的時候,『門』口已經等了一溜汽車,幾個小開模樣的人聚在一起眉飛『色』舞的談論著什麼,不大工夫,一群鶯鶯燕燕從公司裡出來,各自找自己男朋友,上汽車的上汽車,上黃包車的上黃包車,一溜煙的走了。 又過了幾分鐘,林文靜才匆匆而出,看到陳子錕等在『門』口,顯然吃了一驚,繼而很羞澀很幸福的樣子,後面陸續又走出幾個同事,看到高大英偉的陳子錕,紛紛掩嘴偷笑,圍著陳子錕上下『亂』看,打趣道:「小林怎麼不介紹一下男朋友,是哪家的小開?」 林文靜捏著衣角道:「他不是小開……」 若是一般男青年,怕是早就不好意思了,但陳子錕畢竟是留過洋的,不但沒有半分羞赧,反而以肆無忌憚的眼神反調戲那些售貨員,大大方方自我介紹道:「我叫陳子錕,很高興認識你們。」 「喲,這名字好耳熟,好像在瑞丟裡聽過哦。」一人說道。 「可能就是我吧。」陳子錕笑道。 「嘻嘻,那個姓陳的是督軍,想必是個老頭子,怎麼可能是你,好了再會,不耽誤你們了。」售貨員們嬉笑著走了。 「你來接我?」林文靜小臉通紅。 「哦,房子已經租好了,我想買幾件傢俱陳設什麼的擺在新房裡,不如咱們一起挑。」 「好吧,咱們走。」 「就在先施百貨吧。」 「不好……」 「怎麼,你怕別人看見我啊?還是怕這裡的東西不好?」陳子錕開玩笑道。 「都不是,這裡的東西太貴了。」林文靜趕忙解釋。 「錢的問題不用擔心,只要你喜歡就好。」林文靜越是這樣乖巧,陳子錕就越是心疼,「你還記得那輛腳踏車麼,咱們一起在東『交』民巷買的。」 「記得。」以前想起這段回憶,心中總是充滿傷感,如今卻是洋溢著幸福的感覺。 「今天再買一輛,不,兩輛,咱們一起到外灘騎車去。」陳子錕興沖沖的拉著林文靜進了先施百貨。 先施百貨是上海灘最大的百貨公司,之所以稱作百貨公司,就是商品齊全的意思,逛此一家,南京路上其他鋪子就不用去了。 林文靜是二樓自來水筆櫃檯的售貨員,大家自然都是認識的,見她挽著個高大帥氣的男子來採購,同事們紛紛報以微笑,不用說話就給打了折扣,兩人陸續買了鏡子、熱水瓶、『毛』毯、檯燈、收音機、電唱機等物,全都留了地址讓人送過去。 一口氣買了二百塊錢的東西,想到這些東西都要用來裝點自己的新家,林文靜興奮異常:「今天『花』了好多錢啊!」 忽然旁邊有人輕飄飄說道:「這點銀洋鈿也算是錢,真是好笑,鄉戶人沒見過世面。」 扭頭一看,是鐘錶櫃檯的同事羅美麗,號稱先施百貨頭牌西施,身邊小開老闆走馬燈一般的換,連經理都不敢小瞧她呢。 即便同是先施百貨的售貨員,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林文靜『性』格柔弱不善『交』際,哪有羅美麗風頭強勁,面對羞辱,她習慣『性』的選擇了沉默。 可陳子錕就沒這麼好欺負了,他上下打量一番這位膽敢冒犯林文靜的『女』子,說實話羅美麗確實是個美人兒,身段高挑,皮膚白皙,嫵媚窈窕,可就是有一股掩飾不住的風塵氣。 「你是哪個堂子的姑娘,會不會說人話?一點教養都沒有。」陳子錕張口就罵,氣的羅美麗直發抖,她是堂堂先施百貨的售貨小姐,居然被人說成是妓院裡的姑娘,這口氣如何嚥得下去。 林文靜趕忙勸道:「羅小姐不是堂子裡的……」 陳子錕繼續惡毒的說道:「難道是鹹『肉』莊的?我看不像啊,這成『色』雖然進不了長三,更當不了校書,在ど二堂子裡掛牌總是夠格的。」 羅美麗簡直氣瘋了:「好,你們合夥欺負我!」一跺腳,高跟鞋發出一串敲擊水磨石地面的聲響,走遠了。 「這號人就欠罵。」陳子錕微微一笑,挽起林文靜下樓去了,可是到了『門』口,卻有兩個先施百貨的男職員客氣而又堅決的攔住了他倆。 「對不起,請留步。」男職員膀大腰圓,先施百貨家大業大,僱傭了不少這樣的護衛員,白天巡邏,晚上看夜。 「有什麼事?」林文靜怯生生的問道。 「王經理請二位到貴賓室。」護衛員彬彬有禮道。 來到樓上貴賓室,卻見羅美麗和一個男子正坐在裡面,怒氣沖沖和王經理說著什麼,看到林文靜和陳子錕進『門』,羅美麗一拍桌子道:「就是她,當眾辱罵我,王經理你要是不辭退她,我就走人。」 王經理道:「消消氣,消消氣,小林,快過來和給羅小姐賠禮!」 羅美麗道:「賠禮就行了?王經理你不要糊『弄』我,必須開除她!」 那男子一直望著窗外,似乎並不是很上心的樣子,不過聽到王經理還在絮絮叨叨的勸解,忽然怒了:「王經理,我每年在你這裡『花』銷不下十萬塊,讓你開除個人還唧唧歪歪,信不信我派兵把你的店子給拆了?」 陳子錕看到那男子的面容,不禁瞳孔微微收縮,這小子不就是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滬上著名的紈褲公子盧小嘉麼。 「信信信,盧公子您別動怒,我立刻照辦。」王經理點頭哈腰道,轉換了嘴臉又對林文靜道:「小林,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回頭到財務科把工資結算一下。」 「王經理,我……」林文靜的眼中瞬間充滿了淚水,這份工作對她來說很重要,竟然因為幾句話就要失去,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王經理,你真打算開除林文靜麼?」 王經理商場多年,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自然看得出陳子錕也不是好惹的角『色』,不過再不好惹也比不過盧小嘉啊,雖然盧永祥已經下野,但盧家在浙滬的勢力依然存在,豈是他一個做生意的能惹得起的。 「實在抱歉,我會幫林小姐介紹其他工作。」王經理陪笑道,一張臉笑到麻痺。 盧小嘉顯然沒認出陳子錕來,他不耐煩的掐滅香煙,擺擺手道:「跟他們廢什麼話,趕緊攆滾蛋,再多一句嘴就別想出這個『門』。」 陳子錕道:「盧公子如此豪氣,難不成租界是你家開的?」 盧小嘉打量陳子錕幾眼:「我剛才說了,再多一句嘴,就別想出這個『門』,你在我面前抖機靈說硬話,有你後悔的。」 林文靜嚇壞了,緊緊抓著陳子錕的胳膊,她知道羅美麗最近榜上的這位金主絕非善類,不然王經理也不會如此奴顏婢膝。 「咱們走吧。」林文靜小聲道。 「現在想走,晚了。」盧小嘉一拍手,外面進來兩個西裝漢子,腰間鼓鼓囊囊,似乎別著手槍,分左右站在『門』口,如同兩尊『門』神。 「王經理,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你,還有你,留下。」盧小嘉指了指陳子錕和林文靜道。 王經理還想勸解幾句,盧小嘉拿起煙灰缸砸過去:「不想走你也留下。」嚇得他抱頭鼠竄。 林文靜已經在發抖了,陳子錕卻覺得好笑,故意裝作不知所措的樣子道:「盧公子,你要幹什麼,你不知道租界是法制社會麼?」 盧小嘉道:「什麼法制社會,在上海,我就是法,我就是天!」 羅美麗切了一片『花』旗橙子塞到盧小嘉嘴裡,甜膩膩道:「哈尼,你就是我的天。」 盧小嘉道:「你倆個,跪下磕頭認錯,自己打自己耳光,打到我滿意就可以走了。」 陳子錕驚愕道:「為什麼?」 盧小嘉道:「不為什麼,就因為我說了!」 陳子錕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你爹都***兵敗滾蛋了,你個***怎麼還這麼威風?你是吃錯『藥』了還是咋的?」 盧小嘉勃然變『色』:「來人!」 第六十八章風水輪流轉 第五卷混戰]第六十八章風水輪流轉—— 雖然浙系軍閥已經垮台,盧小嘉不如以前那麼風光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保鏢司機什麼的還是不缺,為了彌補父親下野的遺憾,『花』錢泡妞更是變本加厲,羅美麗就是盧公子最近泡上的『女』友。 不惜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情,是盧小嘉最愛干的,羅美麗正和他如膠似漆,今天北方來的貂皮大衣到貨,剛買了三件,『花』了一千多塊錢,正在樓上貴賓室休息的時候,到樓下找小姐妹玩兒的羅美麗氣沖沖的上來,說被同事欺負了,要盧公子幫自己出氣,於是他立刻喚來王經理,勒令他即刻解決。 若是遇到一般人,也就打掉牙往肚裡嚥了,可這回盧小嘉碰到真正的硬茬了,本來陳子錕都快把他忘了,鬧了這麼一出,當年的仇怨浮上心頭,『逼』李耀廷下跪,自『抽』耳光的事情歷歷在目,以前實力不如人也就罷了,如今也是堂堂一省督軍了,正是以牙還牙的好時候。 盧小嘉一聲令下,兩個保鏢上前去踢陳子錕的『腿』彎,這兩人以前是浙江督軍公署衛隊的兵,拳腳槍法還算過得去,最主要是忠心耿耿再加有眼力價,用起來順手,幫盧公子揍人是家常便飯,兩人也沒當一回事。 電光火石之間,陳子錕頭也不回,手腕一翻扣住一人手臂,再一拉,胳膊脫臼,同時一記後擺『腿』,正中另一人胯下,疼的他連退幾步,臉孔憋成豬肝『色』,抱著小腹蹲在地上起不來。 胳膊脫臼那人急忙掏槍,他帶的是一把馬牌擼子,還沒『摸』到槍柄就覺得腰裡一空,擼子已經到了陳子錕手裡。 「趴下別動!」陳子錕掰開槍機,厲聲喝道。 保鏢見他玩槍的熟練程度就知道遇到硬角『色』了,呲牙咧嘴的趴到了地上,羅美麗也嚇得小臉刷白,盧小嘉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少帥,不但紋絲不動,嘴角還浮上一絲冷笑:「敢在我面前玩槍的,你是第一個,小子,你『混』哪個碼頭的?」 陳子錕道:「老子不『混』碼頭。」 王經理聽到動靜跑了進來,見雙方不但動了手,還動了槍械,都快急哭了:「二位切莫動怒,有話好說。」 陳子錕道:「今天我是來逛商場的,不是來找氣生的,這位公子想必是跋扈慣了的,今天我就得殺一殺你的威風,王經理,麻煩你把我剛買的東西,還有林小姐一併送回去,打打殺殺的場面,『女』孩子不宜觀看。」 王經理道:「是是是,我馬上辦。」 林文靜擔憂的拉著陳子錕的衣角:「我怕。」 「沒事,我處理好了就回去陪你。」陳子錕輕拍林文靜的小手,目送她離開後,又道:「王經理,我想打個電話,方不方便?」 王經理點頭如搗蒜:「方便。」 盧小嘉『陰』沉著臉道:「我也要打電話。」 王經理道:「沒問題。」 電話放在經理室,陳子錕先去打了個電話給李耀廷,讓他速到先施百貨來一趟,有重要的事情,然後盧小嘉也進去打了個電話,打完之後恢復了傲慢的神『色』,指著陳子錕的鼻子道:「有本事你就別走。」 陳子錕笑了:「行啊,咱們今天就碰一碰。」 過了二十分鐘,三輛汽車疾馳到先施百貨『門』口,八個保鏢簇擁著李耀廷下來,匆匆上樓,一進貴賓室,盧小嘉立刻蹦了起來:「李老闆,你可來了,幫我把這小子料理了,敢在我盧小嘉面前抖威風,活膩了他!」 陳子錕驚愕的瞪大了眼睛,原來盧小嘉請來的援兵竟然是李耀廷。 李耀廷呵呵笑道:「盧公子,這事兒我可處理不了。」 盧小嘉道:「怎麼,連你也不不幫我?」 李耀廷道:「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這個忙幫不來,你可知道他是誰?」 盧小嘉狐疑的看了看陳子錕,他『交』際甚廣,各方名流無不熟悉,可這位年輕人確實沒見過。 李耀廷上前一步,附耳道:「盧公子,您可不該招惹他,這得虧是在租界裡,要是在南市,你這條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兩說。」 盧小嘉打了一個冷顫,畢竟現在上海護軍使換了人做,光有錢沒有兵,底氣不足。 「那他到底是誰?」盧小嘉小聲問道。 李耀廷神神秘秘道:「他就是新任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吳淞口駐著他的兵,一個電話就能調來千把人,我可『弄』不過他,所以,您還是自己處理吧。」 這下盧小嘉絕望了,陳子錕可是反盧主力,手中十萬雄兵,連齊燮元和孫傳芳都不敢小瞧於他,自己怎麼就碰上這尊瘟神了呢。 到底是『混』跡官場的少帥,盧小嘉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抱拳道:「原來是陳大帥,我盧小嘉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王經理,拿一瓶白蘭地來,我自罰三杯。」 陳子錕正眼都不看他,翹著二郎『腿』道:「罰酒也太簡單了吧。」 盧小嘉臉『色』難看了些,低聲道:「陳大帥,請您給我留點面子。」 陳子錕道:「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老子堂堂一省督軍,逛商場都規規矩矩的,你一個下野軍閥的兒子,就這麼張揚,都欺負到我頭上了,這還得了。」 李耀廷心裡暗笑,嘴上卻道:「陳大帥,得饒人處且饒人,[www奇qisuu書com網]難道你還要盧公子給你下跪磕頭賠禮不成?」 陳子錕道:「對了,今天他要是不給我跪下,這事兒就完不了。」 盧小嘉太陽『穴』隱隱在跳,活了這麼大,這樣的屈辱還是第一次受,有心想說兩句硬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他心裡清楚的很,今天真栽了。 點了一支煙,狠狠『抽』了兩口,盧小嘉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忽然大罵道:「給我滾,你這個臭**!」一腳狠狠踢在羅美麗身上,羅美麗頓時哇哇大哭,拎起手袋跑了,王經理多聰明的人,也悄悄退了出去。 「看著幹什麼,滾出去。」盧小嘉把自己兩個保鏢也罵了出去,貴賓室裡只剩下陳子錕和李耀廷帶來的人。 李耀廷一怒嘴,自己帶來的打手也退了出去。 盧小嘉這才慢吞吞跪在了地上:「陳大帥,我錯了。」 陳子錕翹著二郎『腿』,臉『色』鐵青:「我聽不見。」 「陳大帥,我錯了,下次不敢了。」盧小嘉的聲調略微提高。 「還有下次?哼!」陳子錕怒氣沖沖。 李耀廷勸道:「陳大帥,盧公子已經很有誠意了,難道您非要他自己『抽』自己的耳光才肯放過他麼?」 盧小嘉聞言,趕忙左右開弓,一下下『抽』著自己的嘴巴,聲淚俱下:「是我不對,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吧。」 陳子錕道:「那我要不是江東省軍務督辦,豈不是就活該被你欺負?我夫人因為你一句話就丟了差事,這事兒怎麼辦?」 李耀廷道:「陳大帥,我相信盧公子確實是誠心認錯了,您就繞了他這一回吧,至於尊夫人丟了差事……盧公子自會給予經濟上的補償的。」 盧小嘉一咬牙:「我願意賠償您一萬大洋。」 陳子錕道:「你每年光在先施百貨就開銷十萬塊,現在就拿一萬塊打發我,你覺得我陳子錕沒錢還是怎麼的?」 盧小嘉心裡這個疼啊,受了屈辱不說,還要大出血,羅美麗簡直就是個掃把星! 李耀廷道:「盧公子這一萬大洋是給尊夫人壓驚的,賠償款另算,多了不說,幾十萬總是能拿出來的,您說是不,盧公子?」 盧小嘉算是明白了,這個李耀廷擺明是落井下石的,早知道不叫他來幫忙了,不過形勢比人強,此刻他唯有低頭認栽。 「陳大帥,十萬大洋,改日奉上,請您看在家父面上,原諒我吧。」盧小嘉深吸一口氣,再次磕頭認錯。 李耀廷沖陳子錕擠擠眼睛,示意差不多了,陳子錕微笑道:「盧公子起來吧,我今天是替你爹教訓你,做人要低調,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行了,你走吧。」 「謝謝陳大帥。」盧小嘉灰頭土臉的離開了。 陳子錕和李耀廷放聲大笑,幾年前的惡氣終於出了,心中非常舒暢。 「你怎麼和這小子搞得一起去了,看起來他還信任你的。」陳子錕問道。 李耀廷冷笑道:「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在上海灘『混』,就得不要臉才行,人家拉屎到你臉上,你不但不能擦,還得替他把屁股『舔』乾淨了,我受過盧小嘉的折辱,他也幫了我不少忙,就算兩清了,不過他不該招惹你。」 陳子錕道:「他不會賴賬跑了吧。」 李耀廷道:「敢!早年他得罪過黃金榮,現在沒人給他撐腰了,你真想『弄』死他,就跟捏死個螞蚱一樣,我想他心裡有數的很。」 陳子錕道:「對了,還有件事,滬西有個姓賴的傢伙,開大煙館的,六十歲年紀,你認識麼?」 李耀廷道:「是賴天光,我知道這個人,和張嘯林走的很近。」 陳子錕道:「那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三鑫公司的茬呢,這下可以雙管齊下了。」 李耀廷表示不解,陳子錕道:「昨天黃金榮安排巡捕房來找我的晦氣,這筆帳我先記下了,不過份量還不夠,若是能挑唆張嘯林和我動武就更好了,我就能把三鑫公司吃的死死的。」 「這事兒『交』給我好了。」李耀廷拍了『胸』脯。 第六十九章 陳子錕離開先施百貨的時候,王經理象送皇帝一樣帶著一幫職員恭恭敬敬把他送出大『門』,等那輛福特車一溜煙跑遠之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風風火火衝到財務室問:「小林的工資結算了麼?」 會計說:「已經結算過了,按合同,扣了半月工資。」 王經理捶『胸』頓足,後悔不迭,此時他已經搞清楚了,那位高個年輕人正是江東督軍陳大帥,想巴結都巴結不到的人物,自己居然辭退他的『女』人,簡直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快,備車,我去請她回來。」王經理說道,不過轉念一想,陳大帥金屋藏嬌,豈能再來先施百貨上班,他改了主意,預備了一份豐厚的禮物,包括枕巾被套『床』單窗簾在內的絲織品,還有一套純銀西餐具,親自前往賠禮道歉不提。 第六十九章不再是心中的大叔 ]第六十九章不再是心中的大叔—— 陳子錕離開先施百貨的時候,王經理象送皇帝一樣帶著一幫職員恭恭敬敬把他送出大『門』,等那輛福特車一溜煙跑遠之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風風火火衝到財務室問:「小林的工資結算了麼?」 會計說:「已經結算過了,按合同,扣了半月工資。」 王經理捶『胸』頓足,後悔不迭,此時他已經搞清楚了,那位高個年輕人正是江東督軍陳大帥,想巴結都巴結不到的人物,自己居然辭退他的『女』人,簡直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快,備車,我去請她回來。」王經理說道,不過轉念一想,陳大帥金屋藏嬌,豈能再來先施百貨上班,他改了主意,預備了一份豐厚的禮物,包括枕巾被套『床』單窗簾在內的絲織品,還有一套純銀西餐具,親自前往賠禮道歉不提。 再說盧小嘉,他住在霞飛路上一棟別墅,有兩輛汽車,四個保鏢,銀行裡存著上百萬的鈔票,可是父親下野之後,金錢沒了來源,只能坐吃山空,『花』一分少一分,突然間拿出十萬塊來,他也『肉』疼,想來想去覺得這口氣嚥不下去,他畢竟是少帥,跟著父親和舅舅耳濡目染,刀光劍影的事兒見的多了,一狠心,索『性』魚死網破把陳子錕做掉算了。 以他目前的實力,幹掉陳子錕有些難度,必須找個強援才行,思來想去,最好的人選就是曾和陳子錕有過齟齬的張嘯林,事不宜遲,盧小嘉立刻去找張嘯林,起初張嘯林還有些猶豫,畢竟陳子錕是一省督軍,幹得掉還好,幹不掉可就糟了,盧小嘉看出張嘯林的忌憚,道:「有什麼好怕的,奉軍已經入關,張學良是我的好朋友,到時候大軍南下,摧枯拉朽,什麼陳子錕、齊燮元、孫傳芳都不值一提。」 他又湊近張嘯林悄聲道:「張老闆,我告訴你一個絕密消息,我爹獲得了日本的支持,日本首相秘密贊助了一百萬塊錢,十萬條步槍,要不了多久我爹就要殺回來了,你要是能把陳子錕做掉,那就是天大的功勞,到時候還虧待得了你?」 張嘯林怦然心動,他本是睚眥必報的狠人,陳子錕派人幾度三番暗殺自己,房子都給打成了馬蜂窩,至今還在東躲西藏,這口氣豈能嚥得下去,既然盧永祥就要捲土重來,陳子錕這個所謂的大帥蹦達不了幾天了,何必再瞻前顧後,他一拍桌子道:「好,幹他娘的!」 送走盧小嘉後,張嘯林又盤算了一會,覺得這事兒不能洩漏,即便是對黃金榮也不能透『露』半句,以往和陳子錕對抗的時候,吃虧在武器落後,這回不能重蹈覆轍,他叫來心腹耳語一番,心腹領命去了。 …… 南市,米家,三個不速之客突然登『門』拜訪,為首一人提著口皮箱,『操』一口土得掉渣的外地方言說了一通,舅舅只聽明白彩禮兩個字,來人放下皮箱走了,米家人頓時全都撲了過來,迫不及待的打開箱子,但見滿眼『花』『花』綠綠,全是鈔票。 「發財了!」舅舅欣喜若狂,抓起一把鈔票貼在臉上猛親,舅媽也喜笑顏開,嚷嚷道:「走,去大馬路,去先施百貨公司,買東西去。」 米姨聽到聲音,急忙從樓上下來,看到一箱子鈔票,猛撲過來按住箱子蓋說:「等等,怎麼個分法要講清楚,我拿九成,剩下的歸你們。」 舅媽當場翻臉,唾沫星子橫飛,叉腰爭吵起來,說什麼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阿姐你已經不是米家的人了,帶著倆孩子賴在家裡『混』吃『混』喝也沒貼補多少,已經忍你很久了,現在還想分九成,哪來的好事,最多給你四成。 米姨針鋒相對,說我們娘三又不是白吃白住,林文靜幹了多少家務,這都是能折算成鈔票的。 吵來吵去,互不相讓,放學回來的林文龍蹲下身子,從桌底下撿起一張鈔票念道:「江東省軍用票……」 一時間鴉雀無聲,大人們只顧狂喜和爭吵,居然忘記看這一箱子錢到底是什麼鈔票,上海灘金融情況複雜,英鎊美鈔法郎荷蘭盾、還有中國銀行『交』通銀行招商銀行發行的鈔票,林林總總不下十種,但無論哪一種起碼都能流通,江東省軍票可是貨真價實的廢紙,連草紙都不如,起碼草紙還能擦屁股,軍票唯一的功能就是塞在爐膛裡當柴火。 一家人陷入巨大的失落中,繼而是憤怒,這個姓陳的不但是土匪,簡直就是無賴,拿軍票糊『弄』人,得虧他想得出,本來還在吵架的一家人迅速將矛頭調轉,一致對外,痛罵陳子錕卑鄙,痛罵白先生辦事不力。 「阿拉的『女』兒,絕對不能嫁給這個騙子!」米姨說。 「阿拉和姓陳的勢不兩立!敢拿廢紙糊『弄』老子,冊那!」舅舅也發了狠,一生氣將滿滿一箱鈔票全都倒進灶間爐膛裡,一萬張江東省軍用票化作了灰燼。 …… 慕易辰幫陳子錕買了一套石庫『門』的公寓房,有煤氣電燈自來水,有洗手間和廚房間,傢俱也是現成的,歐式銅架子『床』,紅木桌椅,掛上窗簾,鋪上地毯,再在餐桌『花』瓶裡『插』上一束康乃馨,夢想中家的感覺撲面而來,林文靜感覺都要醉了。 家裡還雇了一個老媽子,四五十歲,低眉順眼的,一口一個太太,叫的林文靜很不好意思。 「王媽,慕先生一個月給你多少錢?」林文靜問她。 王媽說是十塊錢,管吃管住,林文靜吐了吐舌頭,十塊錢請個傭人,這可是大手筆啊。 房子鬧中取靜,距離大馬路只有五分鐘的路程,林文靜簡直太滿意了,她坐在客廳裡欣賞著自己的新家,忽然按捺不住,拿起抹布擦起桌子來,慌得王媽趕緊上前:「太太,使不得,有事吩咐我做就行了。」 正說著,陳子錕進來了,王媽上前接了大衣幫他掛起來,林文靜道:「事情處理完了?剛才好嚇人。」 陳子錕道:「處理完了,一場誤會,新家還滿意麼?」 林文靜點點頭,臉上飛起兩朵紅雲,陳子錕心中一動,上前攬住了她的纖腰,王媽很有眼『色』的躲了出去,窗外隱隱傳來汽車喇叭和行人喧鬧聲,廚房裡煮著咖啡,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感覺那麼溫馨,那麼甜蜜,林文靜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紅『唇』如同『花』瓣一般。 陳子錕心旌『蕩』漾,剛要『吻』上去,忽然電話鈴刺耳的響了起來,林文靜掙脫他的懷抱,跑過去拿起話筒:「喂,找哪位?」「你的電話。」 陳子錕不耐煩的接過話筒,是慕易辰打來的:「有一條消息,我想你會感興趣,張嘯林的管家在德國洋行買了四支伯格曼手提機槍和五百發子彈。」 「謝謝,我知道他想幹什麼。」陳子錕冷笑起來,放下電話又搖了搖,叫通李耀廷的號碼,道:「張嘯林果然沒沉住氣,買了幾個手提機槍想對付我,他既然想幹,你就給他一個機會,知道怎麼做麼?」得到確定回答之後,回頭一看,林文靜已經嚇傻了。 「你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好不好?」林文靜撲過來,淚如雨下。 「沒事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陳子錕拍著林文靜的後背安慰道。 「你騙我,我知道張嘯林是誰,他是上海灘的大流氓,殺人不眨眼,得罪了他沒有好果子吃的。」林文靜雖然不涉足江湖,但常聽白先生吹牛皮,在白先生的故事裡,張嘯林儼然就是上海灘的閻王,說讓誰死就讓誰死。 陳子錕哈哈大笑:「不錯,不過不是我得罪他,是他得罪我,我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我可是江東省的軍務督辦,手下十萬大軍,你說張嘯林能和我比?」 林文靜再度傻眼,這個消息比剛才那個更驚人,自己的未婚夫竟然是督軍!看他的樣子,怎麼也不像啊,報紙上那些手握重兵的督軍,都穿著大禮服,留著八字鬍,『肥』頭大耳,和陳子錕的形象大相逕庭。 陳子錕說:「讓你住這兒,委屈你了,我手頭事情太多,等處理完了再換大房子,每月我給你五百塊錢生活費,不夠隨時找我要,先施百貨那邊的工作,喜歡做就繼續做,王經理不會為難你,實在不行,咱們就把先施百貨買下來,不喜歡工作也好辦,就在家閒著,逛逛街聽聽戲,帶帶孩子,養養狗什麼的。」 林文靜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簡直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心目中落魄才子和孤『女』的悲情戲碼全變了,陳子錕他他他,他竟然是個督軍!一時間腦子全『亂』了,不知道是幸福還是震驚。 「我想靜一靜。」林文靜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陳子錕,「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陳子錕道。 林文靜扭轉身:「你大概已經結婚了吧,而且不止一位夫人,我不想當你的金絲雀,你也不再是我心中的大叔了……」 被戳中了心事的陳子錕一時語塞,他把林文靜安排在這裡,確實是為了避人耳目,鑒冰和姚依蕾都不是省油的燈,而且姚依蕾肚裡還有孩子,知道自己在外面搞『花』頭,那還不鬧翻天,可自己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初戀,這事兒怎麼圓場,確實是個難題。 不過林文靜的反應還是很讓陳子錕欣慰的,如果她得知自己是督軍後欣喜若狂,那就不是自己心目中雪蓮『花』一般無暇的夢中『女』孩啊,而是被大上海的銅臭熏染成一個市儈『女』人。 一陣沉默,陳子錕的態度等於默認,林文靜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依然是原來那些,陳子錕買的東西一件沒拿。 「對不起,我想回家。」林文靜低聲道。 第七十章糾結的林小姐 ]第七十章糾結的林小姐—— 陳子錕沒料到會是這種結局,有些手足無措,林文靜低著頭繞開他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兒?米家已經回不去了。」陳子錕道。 林文靜一愣,隨即醒悟過來,這裡已經是自己最後的避風港了,只要出了這扇『門』,什麼白先生、賴老闆都虎視眈眈的等著將自己撕成碎片呢。 她無助的站著,無聲的『抽』泣,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陳子錕看了心裡發酸,道:「不錯,我確實有兩位夫人,我很愛她們,不會拋棄她們。」 林文靜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默認和親口承認畢竟不同,對心裡的震撼更大,嫁給賴老闆做小妾,和嫁給陳子錕做小妾有什麼不同,無非是一個年輕一個年老罷了,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和五年前樂觀可愛的大男孩怎麼也重疊不到一起去,他是江東省的督軍,手握重兵,決戰上海,發行軍票掠奪民財,他是陳大帥,不是陳大叔。 陳子錕繼續道:「我也不會放棄你,因為你是我的初戀,你知道麼,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媳『婦』,當我到你家拉洋車的時候,我簡直欣喜若狂,我整天處心積慮的想靠近你,甚至夜裡偷看你,偷進你的房間,給你送吃的,給你送焰火晚會的票子,幫你修鋼筆。」 林文靜的眼淚啪啪的往下掉,陳子錕的話觸動了少『女』心底最珍藏的回憶,原本這一切都是陳子錕在做啊,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最愛自己的人就是他了,可老天為什麼如此作『弄』人,讓自己隔了五年在見到他,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都不是當年的一切了。 陳子錕自嘲的一笑:「現在想起來,『挺』傻『逼』的,不過那時候卻樂在其中,你不要走,該走的是我,五年前我負了你,今天不會再負你,這房子你隨便住,我不會再來,如果需要幫忙,打電話找慕先生就行,他是斯文人,可惜相信,好了,我走了。」 回身便走,林文靜張張嘴,卻沒有出聲,來到『門』口,王媽納悶的將帽子和風衣遞過來,心說老爺怎麼剛回來就和太太吵架。 陳子錕接過風衣,道:「王媽,照顧好林小姐,不許出岔子。」 王媽更狐疑了,怎麼一轉眼太太就變成小姐了。 陳子錕回到匯中飯店,把房間退了,帶著手下暫時搬到法租界李耀廷的公館居住,一路上梁茂才見他悶悶不樂,便問道:「大帥,你不高興還是咋滴,誰惹你老人家生氣了,我去突突了他。」 「茂才,你喜歡的『女』人不喜歡了,怎麼辦?」陳子錕忽然問道。 梁茂才撓了半天腦袋,說:「到她家把她搶走,關家裡天天給她吃『雞』蛋烙饃,不信她不回心轉意。」 陳子錕道:「那她要是不喜歡吃『雞』蛋烙饃呢?」 梁茂才想了想說:「那就給她吃烙饃卷砂糖,扯幾尺綢子做個褂子,再買兩根頭繩……」 陳子錕打斷他說:「好了,你的辦法我懂了。」 來到李公館,李耀廷也發覺陳子錕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問才知道是為了『女』人,李耀廷哈哈大笑:「大錕子,你也有今天,我還以為你這樣濃眉大眼的只有被『女』人倒追的呢,怎麼樣,傻眼了吧,沒轍了吧。」 陳子錕道:「小順子,你有什麼辦法?」 李耀廷道:「對付『女』人哪有什麼好辦法,就一招,死纏爛打,時間長了她就妥協了,最多讓林小姐住別處,不要和鑒冰她們碰面就行。」 陳子錕道:「只有這樣了,先讓林小姐住在上海,我不在的時候,你幫著照顧點。」 李耀廷道:「別,我照顧不來,回頭我送一隻小狼狗過去,給林小姐看家護院,比派個保鏢還管用呢。」 陳子錕道:「也只好先這樣了,賴天光有什麼動靜麼,我倒是聽說張嘯林準備了四把手提機槍,打算做大買賣。」 李耀廷不屑道:「四把槍還想鬧翻天,張老闆確實老了,我也收到風,他糾集了百十號打手,還到處打聽你我的行程,這是想幹掉咱們呢。」 陳子錕道:「不如就給他一個機會……」 李耀廷『陰』險的笑了:「好,就給他一個機會。」 …… 陳子錕走的時候,林文靜想留他,卻無從開口,等他走遠了才有些懊悔,難道就這樣結局,她百般糾結,卻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忽然『門』鈴響了,林文靜就要去開『門』,王媽忙道:「小姐您坐著,我來。」 王媽開『門』去了,林文靜心『亂』如麻,陳子錕回來了如何面對,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令她失望的是,來的不是陳子錕,而是先施百貨的王經理,昔日頤指氣使的王經理此刻變成了可愛的哈巴狗,一張臉笑成菊『花』,搞得林文靜很是彆扭。 王經理帶了滿滿一車禮物過來,不由分說就全搬進來,指揮工人掛窗簾鋪地毯,還親自下廚煮咖啡,忙的跟三孫子似的。 「林小姐,陳大帥什麼時候回來啊,我想請你們吃頓飯,不知道能否賞臉。」王經理奉上咖啡,滿臉堆笑提出請求。 林文靜道:「他已經回去了,怕是不會再來了。」 王經理一怔,再看林文靜哀怨的表情,心中明白了幾分,這是和大帥鬧脾氣呢,忙道:「不忙,不忙,什麼時候有空都行。」 林文靜道:「王經理,我求您件事。」 王經理道:「林小姐您太客氣了,能為你幫忙是我三生榮幸。」 林文靜道:「求您不要辭退我,我想回去上班。」 王經理道:「沒問題,不過以林小姐的學識,做售貨員太屈才了,不如到經理部做文員,您看怎麼樣?」 做文員一直是林文靜的理想,她立刻點頭同意:「那就麻煩您了。」 王經理比林文靜還高興,攀上這麼個關係,對先施百貨可是莫大的好處,大帥們都是家財巨萬的主兒,一高興就採購十萬八萬的家當,這是其一,陳子錕是台上的大帥,不是下野的軍閥,很有實力,先施百貨傍上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送完了禮物,王經理心滿意足的走了,隔了一會兒,又有人來,送來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狼狗,說是李老闆的禮物,給林小姐看家護院,林文靜不認識什麼李老闆,但是看小狗如此可愛,便沒有拒絕。 …… 賴天光很生氣,居然有人敢搶他看上的『女』人,雖然大家都說林小姐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就一柴火妞,但賴老闆就喜歡這種斯斯文文的調調,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在家裡養個『女』學生,林文靜不但是『女』學生出身,還是先施百貨的售貨員,樣樣符合他的標準。 他先去了先施百貨將林小姐好好的調戲了一番,發現這個『女』孩子很有教養,很有耐心,即便生氣了也不發脾氣,這樣乖乖巧巧的『女』孩子,賴先生恨不得當場就吞下肚去,當天下去他就去白家下了聘禮,一千塊大洋,眼睛都不眨,因為覺得物超所值! 林小姐下樓的那一刻,『女』孩子家羞澀的樣子讓賴天光百爪撓心,心『花』怒放,只等過兩天就娶過『門』來好好疼愛,哪知道半路被人截和,居然『私』奔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一定不是凡人,他根據白先生提供的情報,親自帶人到匯中飯店打探,很巧,竟然遇到了黃金榮黃老闆府上的管家。 賴天光認識這位管家,對方似乎心情不佳,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賴天光找到飯店經理打聽住在五樓的一位高個男子的情況,經理一聽便明白了:「您也是來找陳督辦的吧,不巧,他已經退房走了。」 「陳督辦,什麼督辦?」賴天光一頭霧水。 經理道:「這一星期,五樓只有陳督辦一個華籍客人,其他的都是歐洲客人,您確定找的不是他?」 賴天光道:「我就問你,他是什麼督辦?」 經理道:「陳先生是江東省軍務督辦啊,難道您不知道。」 賴天光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道:「麻煩了,再會。」然後灰溜溜的離開了匯中飯店,心中將白先生罵了千百遍,這不是害自己麼,和陳大帥搶『女』人,有一百條命也不夠啊,不過想到林文靜被人搶走,他心裡還是不大痛快。 回到滬西家裡,傭人說張老闆剛才派人來送帖子,讓老爺速速過府一敘,賴天光的大煙館用的都是張嘯林的貨,兩人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當即就坐車過去了。 張嘯林的公館被人用機關鎗掃成馬蜂窩,還沒修好,目前暫住在法租界一個隱蔽的小別墅裡,只有最親近的朋友才認識,賴天光到了之後,發現客廳裡已經坐了好幾個人,都是相熟已久的老友,上海灘地面上最能打的角『色』,大家寒暄過後,張嘯林道:「今天叫大家來,是有一件大事情和你們商量。」 大家就問什麼事。 張嘯林道:「江東省督辦陳子錕和我有仇,大家肯定早有耳聞,如今他要對我們上海青幫弟子趕盡殺絕,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打聽到,他後天要去浦東陸家嘴的怡和碼頭驗貨,身邊只有十來個保鏢,我想趁這個機會……」 說著,他做了一個切瓜的手勢。 「做掉陳子錕,盧督軍就會捲土重來,到時候上海就是咱們的天下了!」張嘯林『陰』狠的眼神掃視著大家,「誰不願意參加,可以走。」 在座的都是和張嘯林意氣相投的狠角『色』,區區一個督辦嚇不倒他們,反而是幹掉陳子錕之後的美好前景深深吸引了他們。 「干!」大夥兒紛紛舉起了胳膊,其中賴天光的胳膊舉得最高。 第七十一章殺戮戰場之陸家嘴 ]第七十一章殺戮戰場之陸家嘴—— 今天能到張公館來的,都是信得過的可靠兄弟,張嘯林囑咐他們這可是殺頭的買賣,萬萬不可走漏風聲,就是親娘老子也不能說,手底下的兄弟更不能說,告訴他們要干大買賣就行。 大家深以為然,陳子錕畢竟是個督軍,殺了他就等於戳了馬蜂窩,必然引起瘋狂報復,但是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陳子錕軍的位子還沒暖熱,北方奉軍入關,南方孫文虎視眈眈,天下大勢隨時在變,幫盧永祥除了陳子錕,以後上海的地面上,就是張嘯林一家獨大了。 陸家嘴一帶地處浦東郊區,荒涼僻靜,沒有巡捕沒有軍隊,怎麼鬧騰都行,為了確保幹掉陳子錕,張嘯林要求大家組織最『精』干的弟兄,配備最『精』良的武器,什麼西瓜刀鐵尺匕首之類的玩意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有槍的務必帶槍,沒槍的也要拿長刀或者斧頭之類的兵器,各路豪傑們一臉凝重,紛紛表示記住了。 張嘯林大動干戈,調動各路好手,紙裡包不住火,很快風聲就傳到了黃金榮耳朵裡,前兩天他受親戚所托,給巡捕房打了個招呼抓一個人,哪知道對方竟然是陳子錕,可把黃金榮嚇了一跳。 陳子錕還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曾和張嘯林有過齟齬,在聚寶茶樓吃講茶,當時李耀廷找自己出面說和,自己沒把這個小軍閥當回事,當天沒『露』面,沒成想時隔數月,陳子錕當了督軍,還打進了上海,把個張嘯林的公館掃的跟馬蜂窩一樣,足見此人睚眥必報的『性』格,自己得罪了他,可不是好事。 黃金榮急派管家到匯中飯店給陳子錕送帖子,打算請他吃飯賠罪,順便搭上這條線,哪知道人家已經退房走了,正琢磨著怎麼找人呢,消息就來了,張嘯林糾集了數百人馬,打算幹一票大買賣,黃金榮是老江湖了,頓時想到了陳子錕。 殺一個在任的督軍,那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不過對久經風雨的黃金榮來說,不過爾爾,當年滬督陳其美何其風光,不也是被一槍打死麼,但暗殺畢竟不是好事,君子不立危牆,他把管家叫了過來說:「準備一下,明天去寧『波』。」 杜月笙的消息渠道稍慢一些,得到風聲後他立刻給黃金榮打電話,此時黃老闆已經動身去寧『波』了,杜月笙深知張嘯林的脾氣,勸是勸不住的,看黃金榮的反應,擺明了是置身事外,不想過問,他長歎一聲:「三鑫就要敗在他們手上了。」想了想他又給李耀廷掛了電話。 「李老闆,我杜月笙,明天我想請陳大帥到家裡做客,煩請通報一句。」 「是杜老闆啊,真不巧,陳大帥明天有事,怕是不能到場了。」李耀廷回答的很乾脆,毫無商量餘地。 杜月笙張張嘴,還是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畢竟他還是三鑫公司的大股東,張嘯林的好哥們,背後拆台的事情幹不來。 放下電話,杜月笙自言自語道:「誰勝誰負,就看造化了。」 …… 隔了一日,陳子錕和李耀廷在十三名保鏢的護衛下前往浦東陸家嘴怡和碼頭倉庫驗貨,本來驗貨這種事是不需要大帥出馬的,但是據說這批從美國運來的貨物特別貴重,大帥極為上心,所以親自到場。 陳子錕等人乘坐三輛汽車,從法租界出發,一路疾馳,直奔十六鋪碼頭,沿途巡捕見到市政廳發的貴賓車牌,一路綠燈放行,沿途張嘯林安『插』的耳目看了不禁暗暗慶幸,幸虧不是在租界動手,要不然肯定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一行人在碼頭登上渡船,向浦東駛去,親眼目睹陳子錕確實在船上之後,碼頭上一個戴禮帽的傢伙打了電話到張公館,向張嘯林報告了這個消息。 「知道了。」張嘯林撂下電話,坐在搖椅上翹起了二郎『腿』,雖然他打打殺殺半輩子,但是殺一個在任的大帥還是頭一遭,這回若是辦成了,自己的聲威必將如日中天,想到美好的前景,他不禁搖頭晃腦哼起了滬劇。 渡輪上,陳子錕憑欄眺望,滿黃浦江都是懸掛外國旗幟的輪船,浦西一線,歐洲建築一棟連著一棟,浦東卻是荒蕪人煙,只有幾個碼頭,一家日本紗廠。 這兩天他心情很不好,情緒低落,吃什麼都不香,到浦東來也是想換換心情,江風吹拂著面龐,眼前卻總是浮現出林文靜的樣子。 「這大概就是失戀的感覺吧。」陳子錕暗想。 李耀廷察覺到陳子錕的失落,拍拍腰間的手槍道:「待會好好放兩槍發洩發洩,心情就舒暢了。」 陳子錕問:「張嘯林的人已經就位了?」 李耀廷道:「前天起他就調人到浦東來了,而且最近滬上黑市槍的價格上漲的厲害,能搜刮到的都讓他買了去,他這是想鬧大動靜啊。」 陳子錕道:「越大越大,就怕他不鬧大,老子什麼場面沒見過,買幾把破槍就想算計我,有他後悔的。」 不大工夫,船到陸家嘴碼頭,陳子錕下了船,,出了碼頭,路邊就是農田,他眺望浦東一望無際的曠野,感慨道:「一江之隔,就如此荒僻,將來總要發展起來才好啊。」 李耀廷道:「滬西還有大塊的地方沒開發呢,閘北也有餘地,等到浦東發展起來,起碼八十年後,那時候咱們都沒了,根本看不到。」 陳子錕笑笑,剛想說話,忽然眼角瞥見遠處一點亮光,似乎是鏡子反『射』到陽光,下意識的他一個餓虎撲食將李耀廷撲倒在地。 一顆子彈正好落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塵土飛揚,赫然一個彈孔,陳子錕汗都下來了,千算萬算,沒料到張嘯林還有狙擊手,情報顯示對方只裝備適合近戰的手提機槍,所以自己也沒做防備步槍的準備,這下慘了,如此空曠的地帶,豈不成了敵人的靶子。 突遭襲擊,衛隊臨危不『亂』,迅速開火反擊,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湯普森朝四下猛掃,陳子錕知道,這支狙擊步槍配備了光學瞄準鏡,『射』擊距離大大提高,起碼在五百米外,手提機槍根本夠不到,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尋找掩蔽物。 「跑!」他率先向碼頭方向奔去,李耀廷緊跟其後,衛隊一邊開火一邊狂奔,狙擊手還在繼續『射』擊,這人槍法不錯,兩個衛士相繼中彈倒下,不過他們成功的掩護陳子錕到了安全地帶。 「算差了,沒想到他們在碼頭就動手了,我還以為要等到貨倉呢。」李耀廷氣急敗壞,換了一個實彈夾,為了壯膽,他剛打空了一個彈夾。 一群人趴在田埂邊,動也不敢動,狙擊手太遠了,槍打的也准,冒頭就是個死。 陳子錕也算是身經百戰的大將了,這回居然被一支狙擊槍搞得焦頭爛額,施展不開,簡直憋屈到爆。 「梁茂才,你帶人包抄過去,其他人火力掩護。」陳子錕一擺手,眾人紛紛開火,別管能不能打著人,能『騷』擾到狙擊手就好,梁茂才帶了兩個人竄蹦跳躍,走著之字形迅速從右路包抄過去。 忽然前面一陣密集的槍聲,聽起來有步槍有手槍,也有手提機槍,打得極其熱鬧,然後就看見梁茂才等人丟盔卸甲,抱頭鼠竄而來。 「大帥,不好,快跑!」梁茂才邊跑邊喊,身後跟著黑壓壓一群人,服『色』各異,武器不同,顯然是張嘯林埋伏的主力部隊。 「跑!」陳子錕帶頭就跑,十幾個人在前面狂奔,後面跟著二三百人緊追不捨,刀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還時不時放上兩槍,幸虧這些人都不是玩槍的行家,跑動中放槍就跟放鞭炮一樣,根本打不著人。 動靜鬧得如此之大,卻連個圍觀的人都沒有,浦東荒郊野外,天高皇帝遠,沒有巡捕沒有警察,殺人放火都沒人管,這地方挑的太他媽好了。 陳子錕活這麼大,除了當年在關東老林子裡被奉軍這麼追過,這還是頭一次,他這個恨啊,牙根都快咬出血了,太輕敵了,太馬虎了,以為張嘯林就一江湖『混』『混』,鬧不出什麼『花』樣,一切都得按照自己的計劃走,哪知道人家埋伏的如此漂亮,兵力佔到絕對優勢,還有狙擊手配合,要不是自己機警,命都丟這兒了。 衛隊雖然帶了手提機槍,但子彈有限,對抗狙擊手的時候不要錢一樣潑灑,結果遇到大隊敵人就抓了瞎,此刻被人家攆的跟兔子似的,只恨少生了兩條『腿』。 賴天光就在追殺隊伍中,雖然他年紀大了,但是寶刀不老,對這種刀光劍影的買賣極為熱衷,為了這次行動,他特地將枕頭底下掖著的槍牌擼子都拿出來了,每顆子彈都擦了一遍,確保關鍵時刻不會啞火。 到底年齡不饒人,賴天光跑了幾步就氣喘吁吁,嗓子眼發甜,於是落到了後面,慢騰騰的跟著走。 前面就是怡和貨倉,預定中的設伏地點,陳子錕等人倉皇逃進了倉庫,追殺隊伍尾隨而至,只見倉庫『門』大開,一『門』克虜伯75毫米野炮,兩『挺』馬克沁水冷重機槍,十餘枝勃朗寧自動步槍,百十支湯普森手提機槍和二百支上了刺刀的M1917步槍正等待著他們。 臨時拼湊起來的殺手們扭頭就跑,這回該他們後悔沒少生兩條『腿』了。 陳子錕恨得咬牙切齒,惡狠狠道:「給我打!一個都不放過。」 大炮轟鳴,機槍怒吼,各種口徑的子彈追上了殺手們的後背,將一具具血『肉』之軀撕成了碎片,特務營的火力密度放諸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對付百十口子流氓地痞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 當場就打死了五六十個,剩下的倉皇逃竄,特務營緊追不捨,又打死打傷三十多個,俘虜四十多人,一邊派人繼續搜捕,一邊押著俘虜回來。 若是平時,陳子錕是不會殺俘的,但今天心情實在糟糕,再看這幫傢伙,滿眼凶光,刺龍畫虎,肯定都是些欺男霸『女』,壞事做絕的惡棍,況且就算把他們『交』給警察,要不了幾天也會放虎歸山。 「留幾個領頭的,其餘的都槍斃。」陳子錕下了命令。 四十多個俘虜被押到牆邊,用機槍突突了,槍斃這些惡棍,士兵們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事情處理完了,陳子錕派人通知地方當局來善後,隨後在軍隊護送下離開,直到天黑時分,賴天光才從路邊茅房的糞坑裡爬出來,外面的血腥味依然沒有散盡,同道中人被槍決前的慘呼依然在他耳畔回『蕩』。 第七十二章超大規模報復 ]第七十二章超大規模報復—— 上海龍華,淞滬護軍使公署,江蘇省軍務督辦兼淞滬護軍使齊燮元上將軍的公事房裡,陳子錕怒不可遏,拍著桌子罵道:「再不肅清上海的幫會,撫帥的位子都坐不穩了,今天要不是我機警,就他娘的死在浦東了,我的衛隊死了四個人!四個!」 陳子錕伸出四隻手指,在齊燮元和孫傳芳面前晃悠著,地上放著四件血跡斑斑的軍裝,上面滿是彈『洞』。 兩位大帥表情恬淡,任由陳子錕摔桌子砸板凳大發雷霆,兩人心裡都有數,小陳又在借題發揮了,想搞出點事情訛錢。 「昆帥息怒,讓憲兵去把罪魁禍首拿了便是,你自己做主就行了,何苦讓撫帥出頭。」孫傳芳自恃兵強馬壯,說話是直接了些,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陳子錕道:「若是幫會和我『私』人之間的仇怨,也就罷了,你們可知道指使張嘯林行刺我的人是誰?」 齊燮元和孫傳芳對視一眼,心中隱隱有了數。 「是盧永祥,他人在日本,遙控藏在上海租界的兒子盧小嘉,收買幫會分子,伺機暴動,行刺撫帥、香帥和我,然後迎盧永祥歸來,與奉軍南北夾擊,滅我們直系最後的力量,撫帥,香帥。不可不防啊!」陳子錕簡直就要聲淚俱下了。 房『門』被敲響,副官送來一疊供詞,兩位大帥迅速瀏覽一番,眉宇間漸見憂『色』,這是那些此刻的供詞,和陳子錕所說的一樣,這幫人大都是青幫分子,受了張嘯林的指派在浦東暗殺陳子錕,證詞中不止一處提到盧大帥、奉軍南下的字眼,而其中一名狙擊手,則是盧永祥衛隊的一個士兵,更是鐵證如山。 這下齊燮元和孫傳芳坐不住了,吳佩孚敗走塘沽,馮『玉』祥引狼入室,現在張作霖父子已經進駐北京了,大軍南下只是早晚問題,如果上海一『亂』,財政吃緊,這仗就沒法打了。 齊燮元乾咳一聲道:「昆吾,依你之見,應該如何處置?」 陳子錕道:「嚴辦,必須把他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齊燮元道:「好,那就下令上海警察廳,把張嘯林抓起來審判,定個罪名槍斃算了。」 陳子錕道:「張嘯林等人一貫的挾洋自重,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不瞞二位,我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就和他有過衝突,***還正兒八經的約我到茶樓吃講茶,他一個『混』『混』,我一個少將護軍使,竟然被人糟踐成這樣,這口氣我是忍夠了,可他整天藏在法租界裡,咱們的兵進不去,硬是狗咬刺蝟,下不了嘴。 齊燮元輕笑兩聲,道:「從長計議,他還能一輩子不出來。」 孫傳芳卻一拍桌子道:「上海青幫如此不懂規矩,是該好好教訓一下了,租界不能進,滬西總能進吧,聽說那裡的煙館賭場不少,我派一團兵,把滬西抄了!替昆帥您出氣!」 陳子錕也一拍桌子:「香帥『性』情中人,佩服,我也出一營兵,配合你的行動,不過不是為我個人出氣,是為了咱們北洋軍人的榮譽,為了撫帥的面子!」 齊燮元差點想罵人,淞滬護軍使是老子,不是你們!出兵抄滬西,不就是想發點財麼,還說的那麼冠冕堂皇的。不過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他尋思這兩位要是聯合起來對付自己,恐怕江蘇陸軍連三天都撐不了。 我忍! 齊大帥也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道:「既然二位都出兵了,我也出一個團,把南市的煙館妓院賭場肅清一下,抓一批為害鄉里的流氓惡棍,還上海父老一個太平世道。」 陳子錕道:「那閘北就『交』給我了,咱們開展一次嚴打行動,務必把青幫分子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會議圓滿結束,陳子錕心滿意足的走了,孫傳芳也離開了護軍使公署,回去的路上,陳儀問他:「香帥,如今形勢該如何應對?」 孫傳芳道:「就一個字。」 陳儀道:「請香帥名示。」 孫傳芳道:「撈!」 …… 次日,數千臂纏白袖章的士兵進駐了滬西、南市和閘北,在警察廳的配合下,橫掃所有賭場、煙館、妓院,查封賭具煙具,沒收涉案錢款,一張張淞滬護軍使公署簽發的封條封住了大『門』。 華界遭遇一場浩劫,上千人被捕,數十萬錢款被沒收,一時間謠言四起,幫會分子紛紛逃離上海,中產階級則舉家遷入租界避禍,一時間租界內房租暴漲,一屋難求,局勢甚至比當初江浙大戰時還要緊張。 租界當局緊急發出照會,要求軍方停止『騷』擾百姓的行為,這次三位大帥異乎尋常的團結,義正言辭的表示這是一次嚴打犯罪分子的行動,租界當局無權干涉,並且向租界工部局出示了浦東血案的罪證,一位在任的督軍竟然遭到黑幫分子的暗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後強烈要求法租界引渡張嘯林。 法租界當然不會引渡張嘯林,一方面是出於洋人天生的傲慢,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根本找不到張嘯林,戳了馬蜂窩的張老闆當晚就失蹤了,誰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同時失蹤的還有盧小嘉,據說他乘船去了天津。 雖然不會屈從軍閥的壓力,但租界方面還是進行了有效的溝通,程子卿再度粉墨登場,『私』下和陳子錕『交』涉,探探他的口風。 陳子錕說:「張嘯林都欺負本帥頭上了,難不成還讓我打掉牙和著血往肚裡咽?別以為他藏在法租界我就治不了他。」 程子卿賠笑說張嘯林犯下的錯誤讓大家來承擔罪責,似乎不太公道,不如陳大帥收了虎威,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該怎麼賠償,絕不含糊。 陳子錕冷笑道:「動用了三百個殺手,我就不信這事兒瞞得過黃老闆和杜老闆的耳目,不用談了,這事兒雖然是張嘯林主謀,但你們上海青幫的老少爺們全都有份,覺得不公平,找張嘯林去啊,找我幹嘛。」 話雖說的強硬,但他還是給了程子卿幾分薄面,說這次社會治安大整頓的時間長短要看租界當局的態度,如果配合我們的話,那時間就能縮短,如果不配合的話,那就有的瞧了。 聽話聽音,程子卿明白了陳子錕的意思,回到法租界向上峰報告,公董局連夜做出決定,掃黃打黑! 法租界巡捕房當即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緝毒掃黃行動,目標是沒有執照的煙館和妓『女』,巡捕們藉機狠撈了一筆,黑道人物苦不堪言,華界『混』不下去,租界也『混』不下去,這全賴張嘯林所賜啊,沒事招惹人家督軍幹啥。 上海灘各路幫派,總的來說都算青幫弟子,陳子錕主要針對的就是他們,一天一夜之間,抓了一千多人,經軍法處簡單審訊後,槍斃了五十多個,都是和張嘯林走的比較近的。這種玩法誰也撐不住,青幫僅存的幾個大字輩的老頭子湊在一起開會商量對策,決定還是破財免災。 他們打聽到陳子錕其實也是青幫中人,而且是李征五的弟子,位列通字輩,於是連夜打電報給住在天津的李征五,請他出面說和。 陳子錕還是很給老頭子面子的,答應收手,但是要價是承兌他發行的二百萬軍票。 這個開價不低,但是卻無法拒絕,華界全部賭場煙館妓院停業,一天的經濟損失就幾十萬,再讓陳子錕這麼鬧將下去,大家都得喝西北風不可。 經過磋商,上海工商總會答應承兌江東省軍用票,一夜之間,軍票行情大漲,從廢紙變成了硬通貨,拿著軍票到匯兌所排隊的人從城隍廟排到了十六鋪。 三方聯合執法隊也撈足了油水,偃旗息鼓了,光是從煙館賭場沒收的現鈔就有幾十萬之巨,齊孫兩家吃的肚子溜圓,還不用擔半份責任,反正洋人怪罪下來有陳子錕扛著,所以也是相當滿意。 「小陳不吃獨食,是個厚道人。」孫傳芳這樣評價陳子錕,這回他的部隊撈了十幾萬大洋,樂得做夢都偷笑。 齊燮元就有些不滿,畢竟上海是他的地盤,陳子錕這麼搞法,是殺自己的『雞』取卵,但是礙於形式他也沒法反對,只好搜刮的更凶,抓了八百多個疑似黑幫打手,『交』錢就放人,簡直就是合法的綁票。 …… 米家很倒霉,南市掃『蕩』煙館的時候舅舅折進去了,當時他正躺在煙塌上吞雲吐霧,忽然一隊士兵衝了進來,黃呢子軍裝,碟子一樣的鋼盔,綁『腿』皮鞋刺刀槍,乍一看跟英國兵似的,仔細一瞅原來還是陳大帥的兵。 大兵們胳膊上都纏著白布條,上面用『毛』筆寫倆字「執法」,不由分說就把煙館關了,所有顧客連帶老闆都被抓走,押上一輛卡車拉到寶山郊外的農場關押,關了整整一天一夜,罰了五十塊錢才放回來。 舅舅跟條喪家犬一般跑回了南市家裡,卻聽到了一個令他心碎的消息,軍票可以兌換了,而且是一比一的匯率。 整整一萬塊大洋啊,就這樣扔進爐膛燒了,米家全家人捶『胸』頓足,痛不『欲』生。 正在痛惜那一萬塊錢,白先生來了,以往總是風流倜儻,頭髮皮鞋珵亮的白先生今天萎靡不振,一綹頭髮無『精』打采的耷拉在額前,右胳膊還用布條吊在脖子上。 「老白,儂哪能這個樣子?」米姨驚訝萬分。 「別提了,被丘八抓進去了,幸虧我認識淞滬護軍使公署的朋友,閒話一句,恭恭敬敬放阿拉出來。」白先生強打『精』神,吹了一句牛皮,坐下來喝了兩口茶定定神說:「出大事體了,賴先生被槍斃了。」 「哪能?」米姨和舅媽對視一眼,都驚呆了。 「賴先生是被租界巡捕從家裡抓出來的,引渡給淞滬護軍使公署,當天晚上就斃了,屍體已經拉回家了,明天我還得去弔唁他,唉。他做啥事體不好,非要行刺陳子錕,那可是沙頭的買賣,賴天光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白先生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手帕擦拭著眼角。 「等等,你剛才說……陳子錕。」舅舅眨巴著眼睛。 「是啊,哪能?」 「拐走文靜的那個鄉戶擰,不就是叫陳子錕麼?」舅舅雖然是個糊不上牆的癟三,但記憶力還不錯。 一家人陷入震驚和惶恐之中。 「不可能,五年前他還是個拉洋車的苦力。」米姨道。 「文龍,去買張申報來。」白先生掏出一枚銅元丟給林文龍,小男孩飛奔出去,不大工夫拿來一張報紙,一家人圍在桌子旁,眼巴巴看白先生鋪開報紙,頭條新聞標題極其醒目: 江東督辦陳子錕發佈禁煙令! 下面有配圖,用的是1923年美國時代週刊的老照片,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正微笑著面對鏡頭,可不就是拐走林文靜的那個小子麼! 死一般的寂靜,米家人全都傻了,見多識廣的白先生也呆若木『雞』,煙卷燒到手指才驚叫一聲:「發達了!」 舅舅也叫起來:「發達了!」因為過於『激』動,聲音都顫抖了。 ……………………………………………… 推薦朋友的淘寶店http:jdzbiyitaoci.taobao.賣景德鎮瓷器的 一些便宜的瓷器感覺不錯,十幾二十塊錢買來當擺設或者當酒壺用,很拉風。 第七十三章租界探親 ]第七十三章租界探親—— 米家人進入狂喜狀態,攀上這麼一根高枝意味著什麼,他們都很清楚,舅舅得意道:「哈哈,阿拉是陳大帥的舅舅,以後看誰不順眼,直接給陳大帥說一聲,把人拉去槍斃了。」 白先生也笑瞇瞇道:「就是,不過閒話一句。」 舅媽喜滋滋道:「既然攀上這『門』親戚,凡事都要立起體統來,全套金首飾是必須要買的,還有這房子也該換了,阿拉看法租界的小洋樓不錯,先『弄』三棟來住住。」 米姨擦拭著眼角道:「文靜這孩子從小命苦,阿拉把她當親生的一樣看待,現在她有了好歸宿的,阿拉這個做姆媽的真心替她高興,什麼鈔票首飾洋樓阿拉都不在乎,阿拉只要文靜把文龍照顧好就行。」 外婆道:「都是菩薩保佑啊。」挪動小腳跪到菩薩像前念起經來,慈眉善目的倒像個善人模樣。 白先生來回踱了幾步道:「事不宜遲,趕緊去找文靜,帶上文龍,多講好話,過去那些不開心的就不要提了。」 舅媽說:「好,阿拉這就去換衣服。」 米姨白了她一眼道:「弟妹就不要去了吧,省的文靜見了你心情糟糕,一不高興不認這『門』親戚就壞事體了。」 舅媽張口結舌,無言以對,自打林文靜進了米家的『門』,就沒得過她的好臉『色』,完全當成了免費的丫鬟使用,現在追悔莫及,只好訕訕的笑。 米姨很得意,她和弟媳『婦』拌嘴第一次佔了上風,居然還是沾了『女』兒的光,想來有些後悔,早知道待這個不是親生的『女』兒好點了,如今也能心安理得的享『女』兒『女』婿的福。 『門』外傳來彬彬有禮的詢問:「請問家裡有人麼?」 舅舅蹦了起來:「陳大帥派人來接咱們了。」 出『門』一看,來的不是陳大帥的人,而是陌生的一家三口,衣冠楚楚的看起來像是有身份的人,男人遞上名片,自我介紹說是怡和洋行的襄理黃某某,特地來給林小姐送鈔票的。 米家人有些納悶,黃先生解釋說林小姐曾在自家做家庭教師,雙方關係相當融洽,可是這些天林小姐忽然不來了,自己兒子很想念她,哭著鬧著要來找林小姐,所以夫『婦』二人就帶著兒子登『門』拜訪了,順便提了些禮物來。 兩人確實提了不少糕點水果來,不過看那兒子膽怯的樣子和『女』人強裝出來的笑容,米家人頓時明白了,這家人肯定欺負過林文靜,現在是登『門』賠罪來了,於是他們便趾高氣揚起來,將黃家人數落了一頓,禮物和鈔票收下,人打發滾蛋了。 黃先生一家人走後,米家人開始商量如何去見林文靜,米姨說的沒錯,如果小舅媽出現的話,好事都能變成壞事,不如讓和姐姐最親的文龍出面,姐弟情深,事半功倍。 事不宜遲,米姨立刻翻出文龍過年的好衣服,給兒子打扮起來,白先生竄到外面去叫黃包車,順便找個剃頭匠把油頭打理一下,找個擦皮鞋的鄉戶擰把鞋子擦得珵亮,不大工夫提著幾盒洋式糕點,帶著兩輛黃包車回來了。 米姨打扮一新,林文龍也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三人上了黃包車,帶著全家人的殷切希望,踏上前往租界之路。 因為不清楚林文靜住在哪裡,所以他們先去了先施百貨打聽,洋場上的百貨公司真是不得了,豪華的跟皇宮似的,出身南市小市民家庭的米姨到了這裡不免畏首畏尾,白先生倒還大方得體,找了個售貨員打聽林文靜在哪個櫃檯,那售貨員聽說是林小姐的家人尋來,極其熱情的領他們去了樓上辦公室。 如今林文靜已經不站櫃檯了,而是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寫字檯打字機,電話機,樣樣俱全,和電影裡高級『女』文員的辦公室一模一樣,林文靜碰巧去銀行辦事了,別的職員給他們倒了咖啡,給文龍拿了糖果,和聲細語的說儂稍等片刻,這就給林小姐打電話,請她回來。 米姨等人受寵若驚,忙說不慌,文靜有事讓她先忙,阿拉不急。等職員出去了,米姨兩手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道:「大公司的咖啡就是地道,比阿拉在北京六國飯店喝的還要正宗些。」 住在北京那幾個月,是米姨人生歲月中最值得吹噓的時光,想到早逝的丈夫,她不禁唏噓,要是丈夫還在,興許已經是教育部次長了吧,嗯,起碼也是司長。 白先生坐在林文靜的位子上眉飛『色』舞:「這種咖啡不算最地道的,阿拉在法租界喝過一種藍山,儂不曉得有多香濃喝起來有多適宜。」 正說著,忽然跳將起來,如同尾巴被踩到的貓,原來是林文靜回來了。 「文靜,你坐。」白先生的臉笑成了菊『花』。 「米姨,白先生,你們怎麼來了?」林文靜狐疑道。 「我們擔心你有事,特地來看看。」米姨搓著手,生怕林文靜翻臉不認人,好在林文靜並沒有她想的那樣絕情,似乎忘記了在米家受的那些罪,說了一聲哦,招呼他們坐,又讓職員去拿幾塊巧克力來給文龍吃。 文龍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回到上海後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待遇只比姐姐略強一些,巧克力只咬了一口就再也不吃,小心翼翼的將錫箔紙包起來,放進口袋裡。 「怎麼,捨不得吃?」林文靜心疼弟弟,拿起電話說了幾句,不大工夫,下面人送了整整一紙箱巧克力來,全是洋文包裝,白先生隱約認出幾個字母,好像是瑞士進口的糖。 米姨和白先生對視一眼,均感欣慰,這種巧克力的價格極其昂貴,尋常中產階級家庭都不捨得吃,一整箱怕是要『花』費好幾十塊大洋,林文靜出手如此闊綽,可見陳大帥恩寵有加。 米姨朝兒子使了個眼『色』,文龍小聲道:「阿姐,儂住在哪裡,阿拉想去看看。」 林文靜立刻就答應了,米姨如釋重負,心中開始在籌措台詞,待會兒見了陳大帥該如何寒暄。 到了下班時間,林文靜帶著弟弟和米姨回家,白先生察言觀『色』,看出林文靜不愛搭理自己,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林文靜就住在公共租界的新式裡『弄』,石庫『門』住宅,電燈電話自來水煤氣一應俱全,衛生間裡還有一個大浴缸,客廳裡光線充足,地上是光潔的木地板,米姨看『花』了眼:「這房子噶好。」不過心裡卻有些失望,為啥不是小洋樓呢,難道說林文靜在陳大帥心中的份量還不夠? 林文靜說:「文龍,不如你來和阿姐一起住。」 林文龍點頭如搗蒜:「好,好。」 米姨道:「使不得,小孩子調皮,陳大帥一不高興,阿拉吃罪不起。」 林文靜說:「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和陳大帥有什麼關係。」 米姨有些吃不準了,不是被大帥金屋藏嬌了,怎麼又是一個人住? 林文靜並不解釋,似乎根本不願意提起陳子錕這個人,米姨也不好多問,把文龍留下,自己先回家了。 回到南市家裡一合計,白先生說:「陳大帥回江東省了,沒把文靜帶回去肯定是因為家裡另有老婆。」 大家就都憤憤然,說我們家文靜是大學生,人又秀氣又賢惠,哪能只當姨太。當然只是說說而已,姨太有時候比正房還要受寵呢,大家便樂呵呵的憧憬起美好的日子來,舅舅說將來見了外甥『女』婿,太寒酸可不行,阿拉得買塊金懷表才行,舅媽說阿拉的旗袍也該換換了,米姨也說自己的裘皮大衣已經是五年前的款式了…… …… 陳子錕確實回了江東,上海雖好,畢竟不是自己地盤,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任江東省軍務督辦後,他得拿出點動作來,讓孫開勤那些老部下看看自己的手段,別老想著偷『奸』耍滑,首鼠兩端。 第一個重大舉措就是在全省範圍內實行禁煙,禁止種植罌粟,提煉販賣鴉片,違者嚴辦。 禁煙這種事,從林則徐那個年代開始,一直有人做,但從來沒人成功過,畢竟鴉片的利潤太大了,誰也捨不得這塊收入,而且地方軍閥為了維持統治,必須擴充軍隊購買武器,這都需要大批的金錢,光靠賦稅是遠遠不夠的,不種鴉片,等於自斷一臂,這種傻事哪有人做。 陳子錕就做了,而且做的極為徹底,他從北京上海邀請了上百名記者,趕赴江北和省城附近最大的兩塊罌粟田,親自駕駛一台美國進口的拖拉機,剷除了大片大片的罌粟苗,記者們瘋狂的按動著快『門』,記錄下這震人心魄的一幕。 隨即,數千名手持鋤頭鐵掀的軍人進入罌粟田,將全部罌粟苗剷平,期間任由記者隨意採訪拍照,一切公開。 一時間,陳子錕的照片上了各大報紙的頭條,儼然是禁煙功臣,此時此刻,誰也不提那上萬畝罌粟是誰種的了。 大帥如此瘋狂的舉動,引起部下們的擔憂,毀了煙苗,收入銳減,拿什麼來養兵,眼瞅著奉軍就要南下,此時此刻禁的哪『門』子煙啊。 陳子錕召集部眾開會,問大家:「是美國英國強,還是咱們中國強?」 部下們異口同聲說是洋人強。 陳子錕又問:「鴉片是不是好東西?」 眾人說鴉片當然是好東西,『抽』了能飄飄『欲』仙,打仗負傷還能當麻『藥』,最主要是這玩意值錢,種一畝地的罌粟,頂的上種十畝地的麥子。 陳子錕說:「鴉片那麼好,怎麼美國人不種?怎麼英國人不種?」 有人反駁:「誰說英國人不種,印度馬蹄土不就是英國佬種的。」 陳子錕說:「對了,為啥英國人在印度種,不在自己家『門』口種?鴉片那麼好,你們見過哪個洋人整天捧著煙槍的?」 眾人啞口無言,鴉片究竟是不是好玩意,其實他們心知肚明,從咸豐年間起,這玩意就禍國殃民,大清朝多少白銀都流出去買了鴉片,『抽』的兵丁病病怏怏不能打仗。 「大帥,你禁煙就禁煙,為啥早不禁,還讓弟兄們開了兩萬畝的荒,這不都白費了麼?」陳壽提出了疑問。 陳子錕道:「此一時彼一時,當護軍使有當護軍使的當法,當督辦有當督辦的當法,不可同日而語,換句話說就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是江東百萬父老的當家人,就得為他們謀福利,莊稼地都他娘的種了鴉片,誰還種糧食,打起仗來吃啥?難道拿鴉片膏壓餓?」 蓋龍泉道:「可咱們不種,自有別人種,眼瞅著白『花』『花』的銀洋淌到別人口袋裡,我心疼啊。」 陳子錕冷笑道:「老子鏟了幾萬畝的煙田,難道不心疼,我就得讓全天下陪我一起心疼,現在我宣佈!」 部下們紛紛『挺』起了腰桿。 「我宣佈成立華東禁煙委員會,由我擔任秘書長,查禁江浙煙毒,尤其是上海這個重災區,更要下大力氣查禁,駐吳淞口的特務團拿出一個營來來,改編為禁煙執法別動大隊,我要進入上海的每一兩煙土,都過我的手!」 部下們聽得心『潮』澎湃,心『花』怒放,心說大帥真是腹黑,原來在這兒等著俺們呢,鏟了一個江東省的煙田,博了好名聲不說,還能名正言順的在上海搞禁煙運動,這可是丟了芝麻撿了西瓜的好事啊。 第七十四章禁煙委員會 ]第七十四章禁煙委員會—— 開完了軍事會議,部下們退場,少將參謀長閻肅留了下來,和陳子錕商量對策,他倆人是老搭檔了,說話不用拐彎抹角,陳子錕的表情也不像剛才那樣意氣風發,信心滿滿了,而是略帶愁容。 「局勢越來越惡化,段祺瑞下令撤掉了齊燮元的江蘇督軍職務,奉軍南下只是早晚的事情,嘯安兄有何良策?」陳子錕憂心忡忡道。 閻肅道:「齊燮元勢必不會束手待斃,奉軍南下氣勢洶洶,絕非山東、江蘇就能滿足胃口,江東、浙江、安徽、江西、湖北等省都面臨危險,倘若這幾個省的軍隊能有一個人統一指揮的話,或許還能和奉軍分庭抗禮……」 陳子錕懂了,直系一盤散沙,偏偏個個又都是眼高於頂,不肯甘居人後,若是吳佩孚能扛起這個大旗的話還好說,可『玉』帥兵敗塘沽之後江河日下,僅餘衛隊百人,根本沒人搭理他,這仗,是沒法打了。 長歎一聲,陳子錕道:「難不成這江東省要拱手讓與他人。」 閻肅道:「昆帥驍勇善戰,威名在外,奉軍也有所忌憚,如果我估計的沒錯的話,張少帥怕是這幾天就有密使到。」 陳子錕道:「奉軍這是想各個擊破啊。」 閻肅道:「假若張學良真的伸來橄欖枝,昆帥打算幫哪邊?」 陳子錕道:「誰贏我幫誰。」 閻肅瞠目結舌,這話雖然沒錯,但太過直白了些。 陳子錕又補充道:「奉軍真有本事統一中國,就算張作霖老小子當皇帝我都贊成,老百姓經不起折騰啊,這幾月光軍費『花』了將近五百萬!這筆錢要是建工廠,修鐵路,能做多少事情啊,打來打去,把錢都『花』完,人也死光,吃虧的是中國,佔便宜的是賣軍火的外國洋行。」 閻肅道:「如果天下每個軍人都像昆帥這樣想就好了。」 …… 中午,陳子錕會見了來自北京的記者阮銘川,向他打聽北方的情況,這年頭,記者都是無孔不入消息靈通的角『色』,掌握的信息最豐富詳實。 談到京師『亂』局,已經是資深記者的阮銘川長吁短歎:「功虧一簣啊。」 陳子錕道:「『玉』帥確實敗的冤枉,若不是馮煥章背後捅刀子,也不致於滿盤皆輸。」 阮銘川道:「我不是說吳佩孚,而是說馮『玉』祥,他才真的是功虧一簣,發動政變首功是他,可是帶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啥都沒撈著。」 陳子錕道:「此話怎講?」 阮銘川道:「說到底,馮『玉』祥還是沒這個威望和資歷,根本控制不住局面,他請段祺瑞來主持大局,希望以段合『肥』的威望替他撐著點,可是段祺瑞是什麼人,豈是他馮『玉』祥擺佈的傀儡,就任臨時執政後立刻把黃郛內閣給撤了,換上自己皖系老人,馮『玉』祥吃了個啞巴虧,是有苦難言。」 「還有張作霖,那就是一土匪!毫無信義可言,馮『玉』祥倒戈之時和他有約在先,奉軍不入關,結果怎樣,墨跡未乾,奉軍就進了山海關,屯兵天津一線,虎式山東,隨時可能南下。馮『玉』祥的國民軍根本不敢對抗。」阮銘川說的痛心疾首。 陳子錕道:「阮兄似乎頗為馮煥章鳴不平。」 阮銘川道:「我做記者這麼久,這些軍閥武夫也算研究過不少,馮『玉』祥好歹是個有理想的真英雄,從一件事上可以看出,這可是秘密,我只告訴你,昆帥切勿外傳。」 陳子錕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頓時來了興趣:「你說,我絕不外洩。」 阮銘川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國民軍一幫將領要趁著張作霖父子進北京的時候幹掉他們。」 陳子錕一驚,這種事情也就兩個人做得出,一個是馮『玉』祥,一個是徐樹錚,這二位都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輩,若是真把張作霖張學良父子殺了,奉軍群龍無首,對馮『玉』祥來說確實是好事,但對百姓來說,簡直就是滔天災難。 阮銘川接著說:「張氏父子僅帶著一個營的衛隊進駐北京順承群王府,這本是極好的下手機會,可是馮總司令卻放棄了,他說如果殺了張氏父子,東北勢必落入日本人之手,千古罪人他是不做的,寧願自己下野,所以,我極為欽佩馮煥章。」 陳子錕道:「如你所言,馮煥章確實是個為國為民的豪傑,不過下野未必是真的,我猜他是以退為進,『逼』迫段祺瑞在國民軍和奉軍之間做出選擇。」 阮銘川道:「馮『玉』祥已經致電廣東,邀請孫中山先生北京主持大局,奉系皖系國民黨本是鐵三角,看這次能不能組成聯合政f□了,倘若孫文順利北上,我想局勢還是會越來越向好的。」 陳子錕點頭道:「但願如此吧。」 剛和阮銘川談完,副官來報,奉軍方面有使者到,陳子錕讓快請,來的是張學良的『私』人代表,給陳子錕送了兩件上好的『女』式貂皮大衣,一根千年老山參,另附親筆手書信件一封,敘敘舊,談談天下大事,都是些泛泛之言而已。 但奉軍方面的意思很清楚,想和江東方面修好,陳子錕也修書一封,另準備厚禮一份,托使者帶回北京,雙方這就算建起了聯繫渠道。 送走了奉軍使者,副官拿進來大堆的文件讓陳子錕簽署,有任命官員的,有支取款項的,報銷軍費的,林林總總,令人頭暈眼『花』,陳子錕拿了支鋼筆,一目十行的閱讀文件,並在上面做出批示,簽名力透紙背,批示清晰明確,不大工夫竟然把文件批完了。 「還有麼?」陳子錕問。 副官處長趙『玉』峰驚得目瞪口呆:「我聽他們說,以前孫開勤每天只批十份文件,大帥您一口氣就把積壓兩個月的文件批完了,這效率太牛『逼』了吧。」 陳子錕道:「不是我牛『逼』,是孫開勤效率太低下,當官是最容易的事情,這都幹不好,難怪把地盤丟了。」 趙『玉』峰抱起公文往外走,不小心掉下一份來,是段海祥部申請增發軍餉的文件,陳子錕在上面批了一行字:轉閻參謀長閱。 「大帥,怪不得您速度快呢。」趙『玉』峰恍然大悟。 陳子錕道:「這種具體事務難道都要我來批示?軍務方面的讓閻參謀長管就行,政治方面的『交』給劉省長,他當了這麼多年橡皮圖章,也該幹點實事了。」 趙『玉』峰咋舌道:「您真捨得放權。」 陳子錕道:「你不懂,有些東西抓是抓不住的,不如放手來的輕快,事情還未必辦壞。好了,時候不早了,明天還有大事,我歇息了,有天大的事情都不要打擾。」 說著回了後宅,如今姚依蕾和鑒冰都來到省城居住,夫妻團聚,少不得卿卿我我,姚依蕾半開玩笑的問陳子錕,這段時間有沒有在外面『亂』搞,陳子錕斬釘截鐵的說沒有,心裡卻在發虛,這『女』人難道第六感覺這麼靈敏? 第二天,華東禁煙委員會成立儀式在省城大劇院舉行,省內連同江浙的名流士紳,下野官員都參加了這次盛會,並且不少人擔任了委員會的名譽副會長,為了貼補查禁煙苗後農民的損失,陳子錕發起了捐款,並且捐出自己一年的薪水,大帥夫人也捐了幾件金首飾。 陳大帥伉儷做出了表率,他人豈能落後,在場士紳多則上萬,少則數百,一上午就捐了十萬大洋出來,雖然距離預期目標還有很大差距,但也很讓陳子錕滿意了。 「江東父老如此支持禁煙大業,子錕代表禁煙委員會執委會向大家表示感謝。」陳子錕起立敬禮,然後又下台和前排名流士紳們一一握手,溫言撫慰,忽然一人闖入禮堂,大聲道:「我來晚了!」 陳子錕定睛一看,原來是匯金銀行龔總經理,頓時笑道:「稼祥兄來的正好。」 龔稼祥快步上前,緊緊握住陳子錕的手,滿臉『激』動道:「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陳子錕知道他說的是禁煙和承兌軍票的事情,這些都是自己曾經答應過他的,如今這兩件大事都圓滿解決,難怪龔稼祥如此『激』動。 龔稼祥從懷裡掏出一張支票『交』給司儀,司儀扶了扶眼鏡,手都顫抖了,大聲道:「龔總經理捐大洋二十萬!」 滿場掌聲雷動,陳子錕攜手龔稼祥登台講話,龔總經理洋洋灑灑發表了一通演講,對陳子錕是大加讚譽,陳子錕也趁勢宣佈,邀請龔稼祥為禁煙委員會的名譽會長。龔稼祥是銀行家,又是國會議員,本來在省城就頗有名望,這回更是出盡風頭,聲譽如日中天。 禁煙委員會來勢洶洶,首當其衝的便是遍佈全省的煙館,查禁煙館不比鏟罌粟苗,牽扯的利益太廣,數十萬煙民更是難以在短時間內戒掉煙癮,不過這就不是陳子錕『操』心的事情了,他關注的是如何在上海實行禁煙。 按說江東督軍是管不到上海事務的,但陳子錕自封了一個禁煙委員會秘書長兼執委會會長的頭銜,又把自家種的兩萬畝罌粟給鏟了,博取了巨大的威望,江浙一代的報紙紛紛報道他的光輝事跡,一下佔到道德制高點上,查禁上海鴉片也變得名正言順起來。 陳子錕在駐吳淞口的特務團『抽』調了五百名『精』干士兵,換上黑『色』的警察制服,鋼盔也漆成了白『色』,胳膊上扎一袖章,上面印著「禁煙」的字樣,對外宣稱「禁煙執委會直屬執法別動大隊。」這樣就避免了軍人『騷』擾市民的糾紛,換裝完畢後,正式開始查禁鴉片。 上海的鴉片,八成是通過水路進口,執法別動大隊乘坐快艇在吳淞口水域查禁鴉片,一天之內就查獲兩噸鴉片。 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噸鴉片都是三鑫公司進的貨。 第七十五章蓋世英雄 ]第七十五章蓋世英雄—— 陳子錕有李耀廷提供的『精』確情報,一抓一個准,查獲三鑫公司大批貨物,消息傳到黃金榮耳朵裡,氣的他摔了一個茶杯,這位陳大帥是咬上三鑫了,不撕咬下一大塊『肉』來是不會罷休的了。 本來三鑫公司每月光打點各方的鈔票就有二十萬之巨,即便是淞滬護軍使換了人做,這筆錢也沒省下過,現在陳子錕禁煙,不光三鑫一家吃虧,租界巡捕房、華界警察廳、齊燮元和孫傳芳的駐滬部隊,每月的孝敬錢都要大打折扣,一時間所有人都恨透了陳子錕。 恨透也沒轍,陳子錕是大帥,出來進去重兵護駕,而且人家師出有名,查禁鴉片是每個國民的責任,搞得齊燮元和孫傳芳都無話可說,再說北京臨時執政f□已經撤銷了齊燮元的蘇督職務,他焦頭爛額應付那一攤子還來不及,哪有閒空管上海的事情。 孫傳芳也置身事外,秣馬厲兵準備迎戰南下奉軍,上海就由著陳子錕一個人可勁的折騰了。 張嘯林失蹤數周了,連黃金榮也不清楚他的下落,只知道這回老張是真怕了,何止張嘯林害怕,就是黃老闆也發怵,這位陳大帥油鹽不進,說不上話啊,他找杜月笙商量,杜老闆也是兩手一攤,愁眉苦臉:「你找我,我找誰去,還不是因為張老闆行刺,把陳大帥惹『毛』了,這些損失,理應嘯林兄來出。」 黃金榮道:「事後自然要和嘯林四四六六算清楚,不過當下的問題總是要解決。」 杜月笙道:「我找李耀廷傳話過去問一下,不曉得陳大帥會不會買我的面子。」 黃金榮道:「可以一試,不過估計沒用,阿拉倒有一計,如此這般……儂看可行否?」 杜月笙道:「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看到底是陳子錕老卵,還是法國人結棍。」 …… 陳子錕知道自己在上海已經臭名遠揚了,先是窮兵黷武,『交』兵滬上,然後發行軍票,搜刮民財,最近又大開殺戒,禍害鄉里,估計起碼有幾十萬人整天罵自己的娘,十幾萬人整天咒自己早死,還有上萬人恨不得親自掐死自己。 這幾萬人就是上海的煙民,陳子錕禁煙,雖然不能將所有鴉片渠道切斷,但卻有效的哄抬起了鴉片價格,以往五塊錢一兩的煙土,現在已經漲到十塊了,而且有價無市,老煙民哪天不得二兩煙土才能活下去,多了一倍的開銷,滿腹怨氣自然發洩到陳子錕頭上。 至於那些被「掃黑」行動槍斃了親朋好友的青幫弟子們,更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甚至組織了幾次不成功的暗殺行動,當然是除了白白搭上幾條『性』命外一無所獲。 陳子錕根本不在乎,殺流氓惡棍對他來說就是個數字,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他才不管天下人怎麼看自己,當了督軍還要看人眼『色』過活,那還不如不當督軍,反正這城頭變幻大王旗,今天是督軍明天就可能是階下囚,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能施展抱負,還不可著勁的折騰。 李耀廷倒是風生水起,青幫弟子不管是被淞滬護軍使公署抓了,還是被吳淞特務團逮了,亦或是被華界的警察廳扣了,只要他說句話,派管家拿自己的名片去晃一晃,人就放出來了,一時間不少牆頭草都倒向他這邊,更有不少低級流氓地痞拜李耀廷做了老頭子。 他聽說陳子錕扣了兩噸鴉片,專程跑到吳淞軍營來說情,說這是杜老闆的貨,不如給他一個面子,悄悄把貨放了,好歹以前人家幫咱說過話。 陳子錕說別的事我都能答應你,就是鴉片的事不行,我把鴉片放了,不等於打自己的臉麼。 李耀廷只好說:「算我沒說。」 正好薛斌請示查獲的兩噸鴉片如何處置,陳子錕說過兩天挖個坑買點石灰,咱們來個吳淞銷煙。 於是薛斌派工兵連在江邊空地上挖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坑,又派人去買大量的石灰,石灰窯的老闆見大兵趕著騾車來買石灰,就問老總你們是蓋屋還是砌牆啊,大兵們說俺們不蓋屋也不砌牆,俺們買石灰是用來銷毀鴉片的,老闆遞上香煙,和大兵們閒扯了一會,打聽清楚銷煙的時間地點後,等石灰運走,忙不迭的叫了黃包車跑到了四馬路的申報館,上氣不接下氣道:「阿拉要爆料!」 …… 林文靜在先施百貨當高級文員,清閒自在,沒啥事情做,每月就能拿八十塊錢,趕得上普通售貨員的兩倍,旁人看她的眼光更是羨慕中帶著嫉妒,還有些許的鄙視,讓她很不舒服。 陳子錕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林文靜一個人住在石庫『門』大房子裡,雖然有傭人和小狼狗做伴,還是覺得孤獨,以往雖然寄人籬下,好歹是一大家人,吵吵鬧鬧倒也不寂寞,如今只有一個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王媽,反倒覺得少了些什麼,好在弟弟文龍搬過來住了,林文靜知道這是米姨慫恿的,但正合她的心意。 這天下班後,林文靜路上聽到兩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議論陳子錕,說這位陳大帥窮兵黷武,殺人如麻,不加審訊就槍斃了幾百人,簡直就是一個血腥的劊子手,另一人說不僅如此,陳子錕還極其貪財,所謂的禁煙打黑,不過是為了撈錢罷了,君不見那些被抓的無辜百姓,哪個不得繳幾十上百塊的贖金才能放回來,查禁鴉片更是作秀而已。 「軍閥就是軍閥。」那人語氣無比輕蔑的說道,電車來了,兩人上車離開,林文靜卻心裡扭成了疙瘩。 回到家裡,王媽已經做好了飯,林文靜沒胃口吃,坐著發呆,忽然文龍從外面跑進來,一臉的興奮:「阿姐,明朝去吳淞郊遊!」 林文靜很奇怪:「冬天搞什麼郊遊,不會是你想逃學吧?」 林文龍道:「不是,學校老師安排的,全體到吳淞去看銷煙。」 「銷煙?」林文靜沒聽懂。 「就是焚燬鴉片煙,我們老師說了,古有虎『門』銷煙,今有吳淞銷煙,這是流傳千古的大事情,讓我們一定要去親眼目睹。」 林文靜想了想,拿起電話要通了先施百貨找王經理,說自己明天想請一天假,王經理自然是滿口答應,還問一天夠不夠,多休息幾天也沒關係。 …… 第二天一早,勤務兵叫醒陳子錕,刷牙洗臉吃早飯,正吃著呢,忽然聽到外面喧嘩,他頓時皺起眉來:「吵什麼吵?」 雙喜進來道:「大帥,來了好多老百姓。」 陳子錕道:「是不是來鬧事的?讓薛斌調一個連把他們攆滾蛋。」 雙喜道:「是不是鬧事的不清楚,一連人怕是攆不動,人忒多了。」 陳子錕心說難不成黃金榮這麼大膽子,敢和自己當面鑼對面鼓的干了,早飯也不吃了,穿上軍裝披上大氅出去一看,嚇了一跳,軍營外面全是人,大路兩邊都擠滿了,而且以青少年居多,還都拿著小旗,一個個歡天喜地的,跟過年似的。 幾個穿風衣戴禮帽的記者,支著照相機架子,看見陳子錕出來,一窩蜂的湧上來,爭先恐後要採訪他,卻被哨兵用刺刀攔住。 陳子錕明白了,這是好事啊。他板起臉來說:「快把槍收起來,怎麼能這樣對待記者朋友,記者,是無冕之王,我們軍人應該尊敬他們。」 這話說的漂亮,記者們心『花』怒放,連帶著對這位大帥的好感成倍增加,一個漂亮『女』記者問道:「陳大帥,我是申報的記者,我想問您幾個問題可以麼?」 陳子錕道:「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我是江東省軍務督辦,華東禁煙委員會秘書長,但我不是什麼大帥,只有軍閥才叫大帥。」 一陣善意的笑聲,『女』記者道:「那您喜歡被成為陳督辦,還是陳秘書長呢?」 陳子錕道:「名字取來就是讓人叫的,叫我陳子錕就行。」 『女』記者看陳子錕如此平易近人,又年輕英俊,本來準備好的尖銳問題都不好意思問了,換了問題道:「請問您覺得禁煙難度大麼?」 陳子錕道:「我國深受鴉片毒害已達百年,自林則徐虎『門』銷煙以來,鴉片就從未真正禁絕過,上海是鴉片重災區,鴉片買賣牽扯到的關係千絲萬縷,禁煙使得很多人利益受損,他們對我恨之入骨,光暗殺就進行了不下五次,禁煙之難,可想而知。」 『女』記者掩住小口,誇張的呀了一聲,陳子錕在她眼中的形象更加偉岸起來。 陳子錕沉痛無比的說道:「為了禁煙,我犧牲了很多部下,為了禁煙,我損失的金錢不下千萬,我也曾消沉過,我也曾捫心自問,這樣做究竟對不對,今天我終於明白,禁煙是對的,因為……」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張開雙臂道:「因為有你們和我並肩戰鬥!」 掌聲雷動,大學生、中學生們聽到如此感人肺腑的演講,無不眼角濕潤,記者們更是飛速在小本子上記錄著,那個申報的『女』記者被陳子錕的魅力所傾倒,要不是當著這麼人的面,恨不得當場就撲進陳子錕的懷裡。 人群中的林文靜緊緊拉著弟弟的手,心『潮』起伏,他果然不是當年北京胡同裡整天樂呵呵拉著洋車快步小跑的大叔了,時隔五年,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蓋世英雄。 第七十六章吳淞銷煙 ]第七十六章吳淞銷煙—— 既然有大批民眾和記者圍觀,原定計劃就得修改了,陳子錕急令工兵排出動,搭建一座簡易觀禮台,軍營裡有的是現成的木料和勞動力,搭個檯子不跟玩兒似的,不用半小時就把觀禮台建起來了。 銷煙現場就在江畔的空地上,四四方方一個大坑已經挖好,旁邊搭了一個兩米高的木製檯子,能站十來個人,陳子錕邀請記者們上台觀禮的時候,還發生一個小『插』曲,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帶著兩個娃娃從人群中走出來,非要給陳子錕下跪磕頭,記者們一問才知道,原來老頭有個兒子是拉黃包車的,前年被某流氓酒後打死,案子一直告到上個月,兇手依然逍遙法外,就在前幾日,兇手被陳大帥的執法隊拉去槍斃了,沉冤得雪,老人特地帶了兩個孫子來感謝大帥。 陳子錕大感意外,同時也深感欣慰,原來自己打黑也不是一無是處啊,滅了幾百個流氓地痞,對於上海灘的治安總是有所推進的,他當著無數雙眼睛又再次秀了一把親民,親自攙扶起老頭,並讓副官拿了五十塊大洋塞在老頭手裡說:「老人家,您放心,只要我陳子錕一天在上海,這些惡棍就沒有出頭之日!」 再次掌聲雷動,不少學生的巴掌都拍紅了。 記者們就位之後,銷煙儀式開始,士兵們將四千斤鴉片搬了出來,當場撕開包裝,驗明正身,台上鎂光燈閃成一片。 鴉片被投入坑中,三大車石灰倒了進去,然後一個連的士兵來回穿梭,用木桶倒水,石灰遇水發熱,泛起了泡泡,鴉片在石灰漿中翻騰著,市民們靜靜的看著,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今天到吳淞來給陳子錕捧場的市民,不是深受鴉片之苦,就是飽受黑幫之害,陳子錕的禁煙打黑,他們是最大的受益者,還有大批的愛國學生,更是陳子錕的堅強擁躉,也不知道哪裡傳出的消息,說陳大帥當年也是五四青年哩,當年火燒趙家樓,如今吳淞銷煙,簡直就是偶像級的人物。 在數千市民的注視下,鴉片被焚燬了,陳子錕還覺得意猶未盡,正打算講幾句話,忽然薛斌匆匆而來,低聲道:「李老闆電話,說是有一艘法國客輪攜帶大批鴉片到上海來,船名叫西貢,時間就在今天上午!」 陳子錕心頭一震,道:「可靠麼?」 「千真萬確。」 「你去準備快艇,咱們今兒臨檢洋人的輪船。」 「得令!」薛斌興沖沖的去了。 陳子錕轉向記者們,一臉沉痛道:「朋友們,我剛收到一條情報,法國輪船西貢號就要進入吳淞水道,這條船上運載著來自安南的大批鴉片,距離鴉片戰爭已經將近百年了,但我們的祖國依然被洋人的鴉片所荼毒,據我所知,租界內還有很多家煙館仍在營業,仍在毒害我們的國民,就是因為洋人的輪船仍在不斷的運送鴉片到上海來,他們以為我不敢查他們,我陳子錕今天就要破一次例,查一查洋人的船!」 記者們震驚了,這位陳大帥當真膽大,洋人的輪船都敢查,那可是絕對要引起外『交』爭端的,搞不好洋人海軍陸戰隊都會出動。 看陳子錕的架勢似乎要玩真的了,記者們當然不願放棄這麼好的新聞,有幾個報社記者沒帶照相機來,急的抓耳撓腮,幸虧軍營裡有電話,他們趕緊給報社打電話,讓人趕緊送照相機來,說有今年度最重大的新聞要拍。 陳大帥要查洋人輪船的事情,迅速在圍觀市民中傳開,本來看完了銷煙打算回去的市民們頓時不走了,這麼火爆的戲碼哪能錯過。 李耀廷的情報真不是蓋得,西貢號輪船確實是今天抵達上海港,這是一艘巴拿馬籍的客貨兩用近海輪船,一千五百噸排水量,十年船齡,船長叫皮埃爾,是一個生在西貢的法國人,船員中除了大副之外,儘是華人和安南人。 西貢號走的是固定航線,上海到西貢,經停香港,每月來回兩次,運輸旅客郵件和貨物,其中一項長期大宗貨運合同就是幫上海三鑫公司運送毒品,把安南地產的罌粟粗加工品運至上海,再把上海工廠裡提煉出的海洛因運回西貢,轉運巴黎,供應那些高檔的歐洲癮君子們。 船已經進入了吳淞口,再有半個小時就能抵達上海十六鋪碼頭了,江風凜冽,皮埃爾穿上了厚厚的呢子大衣,從西貢出發的時候還是盛夏,抵達上海的時候卻是隆冬時節,皮埃爾不喜歡寒冷,就如同不喜歡中國一樣。 他用望遠鏡眺望城市方向,卻發現吳淞炮台附近有大批人群,站在岸邊不知道在看什麼,根據自己的經驗,最近沒有中國人的節日,天知道這些人聚集起來想幹什麼。 忽然大副來報,說是吳淞炮台用旗語告訴西貢號,停船檢查。 皮埃爾端起望遠鏡看過去,果然炮台上有人打出這個意思的旗語。 「這些中國佬瘋了麼,竟然要檢查一條懸掛法國旗的輪船,繼續前進,不理他們。」皮埃爾怒氣沖沖。 「船長你看。」大副指著水面上喊道。 四艘快艇正乘風破『浪』開過來,其中一艘正行駛在西貢號的航線前,如果不減速的話勢必撞上。 「全速前進。」皮埃爾下令道。 命令傳到輪機艙,西貢號加大了馬力,煙囪噴出了黑煙,船頭犁開白狼,氣勢洶洶向前駛去。 皮埃爾沒料到的是,快艇上的士兵不是旱鴨子陸軍,而是有著極其豐富的水上打劫經驗的『混』江龍曾蛟和他的部下們。雖然沒有打劫千噸級輪船的先例,但這難不倒勤勞勇敢的水費們,曾蛟用一根飛虎爪勾住了西貢號的舷梯,蹭蹭就上了甲板,兩把盒子炮往外一掏,船速立刻就慢了下來。 西貢號被迫減速慢行,駛離航道,靠近江岸,陳子錕帶著記者們登上了輪船,義正言辭的向船長皮埃爾提出臨檢要求。 皮埃爾簡直要氣瘋了,中**閥竟然要檢查一艘法國輪船,難道他們不知道輪船等於領土麼。 「我抗議你們的這種野蠻行徑,並且保留追究到底的權利,我要提醒你們,這是法國人的輪船,你們現在站在法國的領土上。」皮埃爾揮舞著拳頭,氣勢洶洶。 大副結結巴巴的想把皮埃爾的話翻譯成中國話,那位金肩章的年輕中國將軍卻用流利的巴黎口音法語質問道:「請出示你的船籍證明和航海日誌。」 皮埃爾傻眼了,為了節約成本,這艘船入的是巴拿馬籍,嚴格來說算不上法國船,反正中國人不懂這個,只要看見黃頭髮藍眼睛的就當是洋大人,好糊『弄』的很,誰知道今天遇到懂行的了。 他開始耍賴,一邊胡攪蠻纏,一邊讓人發電報求救,船上旅客都出來看熱鬧,這條船噸位小,艙室也不算豪華,乘坐的大多是華僑和到上海討生活的安南人,全是黃面孔黑眼睛,表情麻木的看著陳子錕和法國船長針鋒相對的『交』涉。 皮埃爾不敢拿出船籍證書,又沒人幫腔,法國人『色』厲內荏的本『性』就暴『露』了,說好吧,我讓你查,但是你查不出鴉片來,需要賠償我的損失並且當面道歉。 若不是眾記者在場,陳子錕早就一耳巴子打過去了,但是礙於形象,只好答應下來,派兵搜查貨倉,可是這些當兵的根本找不著貨倉的『門』在哪裡,別說這些農村娃出身的大兵了,就連陳子錕也搞不清楚哪兒是輪機艙,哪兒是貨倉,哪兒是煤倉。 皮埃爾使了個眼『色』,大副帶曾蛟他們去了旅客行李艙,搜查一番後自然是一無所獲。 陳子錕有些下不了台了,記者們也面面相覷,皮埃爾得意洋洋道:「將軍閣下,我需要您的書面道歉和經濟賠償。」 「咱們走。」陳子錕帶人正『欲』下船,忽見一個十來歲的華籍『侍』者衝自己眨眼,頓時心中一動,道:「小子,你似乎有話想說?」 小『侍』者道:「我真不知道鴉片藏在哪裡。」 陳子錕哈哈笑道:「不要怕,你領我找到鴉片,我賞你五百大洋,給你找個學校上學去,從此不用受洋人欺負。」 國際航線上的『侍』者見多識廣,雖然只有十來歲,那也是人『精』,小傢伙立刻做出抉擇,出賣東家,他領著陳子錕等人尋到貨倉入口,執法隊進去搜索一番,果然找到大量鴉片,箱子上還印著法文標識,記者們啪啪一陣猛照,皮埃爾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陳子錕下令將涉案船長扣押,鴉片沒收,輪船『交』由大副開走,看他威風凜凜的樣子,記者們連同旅客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不少華人感動的熱淚盈眶,活了這麼久,只見過洋人欺負中國人,從未見過中**人在洋人地盤上執法,這回他們算是開了眼了。 岸上的市民雖然不清楚船上發生的事情,但是聽到掌聲和歡呼,還有一箱箱貨物從底艙搬出,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跟著歡呼起來,寒風凜冽,但每個人心頭都是滾燙的。 林文龍他們全校都來了,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男教師領著學生們大喊口號:「查禁鴉片,打倒惡霸!」 學生們揮動著小胳膊,稚嫩的聲音跟著一起喊,中間卻夾雜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男教師看過去,發現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站在自己學生隊伍裡,頓時眼睛就亮了,走過去自我介紹道:「我叫韓樂天,是振華小學的老師。」 那姑娘伸出纖纖素手:「韓老師您好,我叫林文靜,是文龍的姐姐。」 韓樂天忙道:「文龍學習認真,成績很好,積極參加童子軍的活動,是個好孩子。」 一旁的林文龍正和同學沈開吹牛。 沈開說:「陳大帥好威風,洋人都害怕他,明天我讓爹爹帶我到軍營來玩,」 林文龍撇撇嘴道:「那有什麼了不起,陳大帥是阿拉姐夫。」 韓老師只顧和林文靜搭訕,沒聽到林文龍這句話。 第七十七章名人薈萃 ]第七十七章名人薈萃—— 西貢號上面只有區區一千斤鴉片而已,畢竟安南貨上不了檯面,只是三鑫公司來料加工的附屬業務而已,一箱箱鴉片被搬下了船,運到岸上,連同一個穿著船長制服五『花』大綁的洋人。 市民們再度沸騰,無奈大戲已經結束,只好意猶未盡的離去,直到傍晚,還有一些人久久不願離去,在銷煙的大坑邊流連,彷彿還在回味陳大帥的英雄壯舉。 陳子錕押著皮埃爾回了軍營,在記者們的見證下親自審問了他,皮埃爾氣焰盡喪,一五一十把捎帶鴉片的事情『交』代出來,陳子錕倒也不為難他,派兵連人帶鴉片,一同引渡給法租界當局,他可不傻,得罪洋人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有限度,要有禮有節,逮個現行讓他們無可狡辯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如果二話不說卡嚓一刀把皮埃爾砍了,爽是爽了,麻煩就來了。 當然這些幕後的事情就不是普通市民知曉的了,他們只知道陳大帥查了法國船,抓了洋人,為中國人揚眉吐氣,一雪鴉片戰爭以來的種種屈辱。 回去的路上,韓樂天眉飛『色』舞,嘴就沒停過:「林小姐你知道麼,陳子錕將軍當年可是五四青年,火燒過趙家樓的,如今投筆從戎,保境安民,查禁鴉片,打擊惡霸,真乃我輩讀書人的楷模。」 林文靜聽他滔滔不絕的講著,心思卻飛到九霄雲外,陳子錕已經不是當年的陳子錕了,他是一飛沖天直上九霄的鯤鵬,自己卻是一隻可憐的小麻雀,如何配得上他…… 「林小姐,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家吧。」韓老師非常熱情的說道。 「哦,謝謝,不用了。」林文靜滿腦子都是陳子錕,根本沒發覺韓樂天眼中的熱切。 韓老師沒有勉強,畢竟自己是林文龍的老師,改天家訪一趟不就什麼都知道了,這事兒,不急。 …… 如同陳子錕預料的一樣,法租界公董局和法國領事館對陳子錕臨檢西貢號客輪,扣押法籍船長的事情一點脾氣也沒有,首先他們不佔道理,西貢號確實運輸鴉片,有實物和貨運單為證,而且這艘船是巴拿馬籍,不算法國船,想發飆也找不著依據。 再者說,法租界當局缺乏制裁陳子錕的手段,向北京政f□提『交』抗議也是白搭,段祺瑞剛當上臨時執政,『亂』的跟一團糨糊一樣,哪有閒空管這個,陳子錕是江東省軍務督辦,和法國人也沒有生意上的往來,在租界裡沒房子,洋人銀行裡沒存款,根本拿他沒辦法,難不成為了一個皮埃爾,讓法國海軍陸戰隊去攻打吳淞兵營不成,也犯不上了。 於是乎,一向傲慢的法租界當局竟然吃了癟,悄無聲息就把這事兒了結,公共租界方面的英美人樂得看法國佬的笑話,次日的《字林西報》以「高盧『雞』向中國佬低頭」為標題,在第三版做了報道,津津樂道法國人的無奈,對陳子錕著墨卻不多。 而發行量最大的《申報》卻開了整整一個號外專版來報道這件事,號外用了頭號字:古有林則徐,今有陳子錕!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第一次外『交』勝利!標題極具煽動力,內容更加令人熱血沸騰,當天上午不到八點,報紙脫銷,不得不再版,再再版! 一時間,陳子錕的威望如日中天,從直系軍閥變成了愛國青年將領。 上次採訪陳子錕的申報『女』記者叫唐嫣,是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自打採訪過吳淞銷煙後,就著了魔一般專攻和陳子錕有關的新聞,報社更是大力支持她。 唐嫣一頭紮在報社的資料庫裡,翻閱了近五年來的全國發行的報刊雜誌,一雙眼睛都熬紅了,終於拼湊出陳子錕的成長軌跡來。、 申報會議室內,煙霧繚繞,總經理、總編輯、責任主編、發行主任端坐桌旁,聽唐嫣讀她的成果。 「中國陸軍中將陳子錕,曾在上海聖約翰大學、北京大學就讀,民國八年參與火燒趙家樓的學生運動,數月後投筆從戎,參加吳佩孚北洋第三師,在民國九年的直皖戰爭中身先士卒,一舉搗毀皖軍指揮所,扭轉戰局,成為第一個進入北京的直系軍官,後公派留學,在美國西點軍校苦讀兩年,遊歷歐美,歸國入陸軍部,臨城火車大劫案發生時,他隻身上山,與土匪周旋,終獲成功,救出中西人質數十名,威名遠震,成為第一個登上美國時代週刊的中國人,再後來大家就都知道了,他一年之內就從陸軍中尉升為中將,一省督軍。」 唐嫣緩了口氣,環視四周,報社大佬們都皺著眉頭,手中煙捲煙灰老長也忘了彈。 「真是一個傳奇人物啊。」申報老闆史量才歎道。 唐嫣道:「老闆,我想開專刊,專『門』連載陳子錕的事跡,不佔用報社的資源,我一個人採訪帶編輯排版全行。」 史量才道:「你想給陳子錕做專訪?」 唐嫣道:「是的老闆。」 史量才道:「你資格不夠,給此等豪傑做專訪,得我親自出馬從才行,當然也不是說沒你的事了,你就跟著做記錄吧。」 唐嫣眼睛瞪得老大,興奮道:「太好了!」 …… 三鑫公司想借助法國人之手擺陳子錕一道的企圖不但沒有成功,反而成全了陳子錕民族英雄的名頭,氣的黃金榮七竅生煙,盤點了一下最近的賬目,流水比去年同期少了七成!這種虧損法可是要人老命的,他趕緊找到杜月笙商量對策。 「陳子錕的名氣越來越大,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他是愛國英雄,我看咱們還是願賭服輸吧,和他鬥,咱們玩不起。」杜月笙說。 黃金榮歎氣道:「只好如此了,這樣吧,找個有份量的中間人,請他坐下來談清楚。」 杜月笙道:「不如請哈同先生出面,咱們出錢,在哈同『花』園擺個場。」 黃金榮道:「正合我意。」 …… 吳淞兵營,已經是1924年的年底了,臨近聖誕節,陳子錕正準備收拾行裝回江東陪夫人過節,他在上海大鬧天宮,搞得姚依蕾和鑒冰都不敢來了,被人暗殺不至於,被人唾罵也不舒服。 副官來報,黃老闆杜老闆送帖子來,請大帥明日去哈同『花』園赴宴。 陳子錕知道三鑫公司服軟了,可是現在就何談未免太便宜他們了,再說自己英雄還沒當夠呢,便道:「說我沒空,推掉。」 過了一會,副官又進來了,手上依然拿著帖子,陳子錕道:「不是讓你推掉麼。」 副官道:「這次不是黃金榮,是申報的史量才請大帥赴宴。」 史量才可是上海灘的知名人士,不光是發行量最大的申報老闆,還開銀行,辦紗廠,家資巨萬,名聲顯赫,就是黃金榮杜月笙這樣的黑道大佬都得讓他三分。陳子錕頗感興趣,道:「好吧,回話,說我一定到場。」 次日,陳子錕如約來到租界哈同路上的史量才公館,這是一棟造型別緻典雅的『花』園洋房,有大鐵『門』和『花』園,氣派非常,小轎車可以一直開到洋樓『門』口。 滿屋子的客人聽說民族英雄陳子錕來了,全都湧到『門』口觀看,史量才長袍馬褂,親自迎接,汽車停下後,他上前拉開車『門』笑道:「陳將軍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陳子錕道:「想必您就是史量才先生吧,久仰。」 兩人握手,鎂光燈閃起,到底是報社老闆,隨時隨地身邊都有照相機伺候著,陳子錕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笑盈盈的擺著姿勢讓攝影記者拍照,今天他沒穿軍裝,外罩風衣,內穿呢子西裝,風流倜儻溢於言表。 「陳將軍,請。」史量才道。 「史老闆,請。」陳子錕哈哈一笑,兩人攜手進屋。 進了『門』廳,史量才親自幫陳子錕掛風衣和禮帽,陳子錕道:「這可使不得。」 史量才道:「能為民族英雄掛衣服,是我的榮幸,別人都沒這個機會呢,」 陳子錕笑道:「史老闆言重了,我只是一介武夫而已,不過做了些中國人該做的事情。」 史量才肅然起敬:「說得好,陳將軍真知灼見啊。」 客廳裡聚滿了衣冠楚楚的客人,史量才開派對,來的都是滬上知名人士,他親自給陳子錕介紹,先是報社的同仁和滬上名流,或是西裝革履,或是長袍馬褂,一個個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不過在陳子錕眼裡不過土『雞』瓦狗而已。 只有一個客人例外,此人三十歲左右,文質彬彬,衣著考究,戴一副金邊眼鏡,史量才介紹說這位是廣州國民政f□的財政部長兼廣東省財政廳長、中央銀行行長,宋子文先生。 「宋先生,久仰。」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宋子文矜持的和他一握:「很高興見到您,陳將軍。」 陳子錕道:「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宋先生。」 宋子文一愣:「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史量才提醒道:「你們二人都是聖約翰大學畢業的,校友嘛,自然面熟。」 陳子錕道:「不對,肯定不是在聖約翰遇見的,我覺得宋先生很像一個人……宋先生,莫非您和孫夫人有親戚?」 宋子文道:「孫夫人正是家姐。」 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宋子文狐疑道:「您認識家姐?」 他二人談的久了,別的客人等不及了,唐嫣過來挽住陳子錕的胳膊道:「宋先生,您不能一個人霸佔我們的民族英雄。」 陳子錕略感尷尬,想『抽』出胳膊,卻被唐嫣抓的緊緊,一個纖細少『女』捧著筆記本上前道:「陳將軍,您能幫我簽個名麼?」 唐嫣道:「她叫唐瑛,是我妹妹,更是您的崇拜者。」 第七十八章爐邊夜話 ]第七十八章爐邊夜話—— 陳子錕定睛一看,不禁暗暗讚歎,好一個秀麗婉約的少『女』,姚依蕾和鑒冰都算是姿容出眾的了,和她一比也不免落了下乘,難能可貴的這少『女』雖然生的美麗,眉眼間卻極是單純,如同一株綻放在雪山之巔的藍蓮『花』般。 少『女』的黑『色』羊皮封面筆記本還伸在陳子錕面前,他接過來拿出鋼筆來,問清楚唐瑛的名字具體是哪個字,然後龍飛鳳舞寫下一行字:與唐瑛小姐共勉,陳子錕,12.21.1925. 唐瑛如獲至寶將筆記本抱在懷裡道:「謝謝陳將軍。」 陳子錕道:「不客氣。」 唐嫣笑道:「我妹妹可是中西『女』塾的校『花』,眼高於頂的人物呢,能讓她崇拜的人物,陳將軍可是唯一的。」 陳子錕眉『毛』一挑:「原來唐小姐還是中學生。」心中卻暗道,資本家的千金小姐就是營養豐富,十六七歲就出落得如此水靈,要擱南泰縣,這麼大丫頭還沒發育呢。」 唐瑛道:「陳將軍,我有一個請求,您一定要答應。」她昂著頭和陳子錕說話,白皙的脖子上一串珍珠項鏈,更加襯托的皮膚吹彈可破,得虧陳子錕也是家裡娶了兩個美『女』老婆的人,要換了蓋龍泉薛斌陳壽梁茂才等人,這會兒怕是鼻血都淌下來了。 唐嫣見堂妹居然纏著陳子錕了,而陳子錕似乎也頗有興趣和她『交』談,頓時慌了神,大吃乾醋,心說你姐姐我還沒撈著和陳將軍談天說地呢,哪裡輪得到你,嘴上卻道:「好了,小瑛,陳將軍還有正事。」 唐瑛卻道:「我這也是正事啊,我們中西『女』塾打算開辦冬令營,成立童子軍,需要場地和教官,大家都說您的部隊紀律最好,訓練最『精』,所以我想請陳將軍幫我們。」 唐嫣這個氣啊,心說你們一幫小孩子搞童子軍怎麼就成了正事了,剛要呵斥,陳子錕卻道:「原來是『女』童軍啊,我一定支持,回頭我讓副官和你們學校聯繫。」 唐瑛興奮的跳了起來:「太好了,謝謝您,陳將軍,還有,您要當我們的教官哦。」 陳子錕道:「那就不敢保證了,不過我會派最優秀的軍官來指導你們。」說這話的時候心中開始盤算,那幫南泰土匪裡有哪個能拿出手…… 「好了,陳將軍已經答應你了,趕緊去玩吧。」唐嫣已經急不可耐了。 「陳將軍,咱們拉鉤。」唐瑛還不罷休,和陳子錕拉了小拇指之後才一蹦一跳的跑了,望著小禮服裙下白嫩的小『腿』,陳子錕道「唐記者,你妹妹很可愛。」 「她啊,才十四歲就這樣,將來不知道哪個男人敢娶哦。」唐嫣不經意的點明了妹妹的具體年齡,企圖將陳子錕的邪念扼殺在萌芽狀態。 「十四歲,那應該喊我叔叔才行。」陳子錕笑道。 晚宴是西式的,在座的也大都是出過國留過洋的文化人,席間大家品嚐了法國白蘭地和焗蝸牛、香草小羊排等美食,還有餐後甜點和醇香的咖啡。 吃完了飯,史量才邀請陳子錕和宋子文到自己的書房小坐,既是爐邊夜話,也是一次半正式的採訪。 史量才的書房很大,柚木地板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壁爐裡嗶嗶剝剝燒著木柴,雪茄、咖啡和白蘭地任意取用,很溫暖,也很溫馨。 「宋先生,廣東的情況怎麼樣?」史量才開了腔。 「很好,黃埔軍校的學生已經頗具戰鬥力,在剿滅商團叛『亂』的戰鬥中發揮了很大作用,國民黨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強有力的武裝,北伐指日可待,當然,我個人是希望和平的,如果孫先生這次北上能夠和段政f□達成一致,那是最好的了。」宋子文侃侃而談,思路清晰條理清楚,時不時加上一兩句地道的英文來豐富自己的表達,談吐頗有風度。 史量才道:「據悉,孫文先生已經抵達天津,正在會晤各界名人,段祺瑞和馮『玉』祥多次催促他北上共商國是,我想,中國的和平曙光已經隱隱可以看見了,陳將軍,您對這次南北合作有何看法?」 陳子錕道:「我身為軍人,本來是支持武力統一的,但是目前來看,中國還沒有任何一個強人,一支軍隊,有這樣的實力和能耐,袁世凱嘗試過,失敗了,段祺瑞嘗試過,失敗了,吳佩孚嘗試過,也失敗了,如今張作霖大軍入關,想必也有飲馬長江之意,如果他真的打算這麼做,不管是段祺瑞,還是孫先生,亦或是馮『玉』祥,都無法阻止他。」 史量才道:「這麼說,您對南北合作持悲觀態度了?」 陳子錕道:「不,我很樂觀,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和我一樣,發現戰爭解決不了問題,唯有和平才是出路,段祺瑞已經醒悟了,馮『玉』祥也醒悟了,張作霖就算頭腦不清醒,將來也會明白,戰爭解決不了問題,起碼由他發動的戰爭是解決不了中國的統一問題的,因為他的本質上只是一個軍閥,沒有任何的立場,沒有意識形態,說白了就和朱元璋是一樣的,草莽豪傑罷了,或許提前二百年這種人還有市場,現在……哼哼」 他搖搖頭,『抽』了一口雪茄。 宋子文道:「陳將軍站在哪一邊?」 陳子錕道:「我支持和平統一,誰破壞和平,我就提十萬大軍和他血戰到底。」 宋子文和史量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男人們暢談政治的時候,另一側的小客廳內,唐家姐妹正吃著小蛋糕聊著男人。 「姐姐,你說是陳將軍帥一些,還是宋先生帥一些?」唐瑛忽閃著大眼睛問道。 唐嫣伸手戳妹妹的腦『門』:「你才多大,就開始研究男人了,好吧,你倒是說說,這兩個人哪個更優秀?」 唐瑛道:「咱們來盤點一下啊,陳將軍是聖約翰畢業,留美學軍事,宋先生也是聖約翰畢業,在哈佛學經濟,又是博士出身,就學歷來說,宋先生勝出半分,也僅僅是半分。」 唐嫣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陳將軍還在北大念過書,師從辜鴻銘、劉師培,他的法語比英語還要地道,所以,在學歷上兩人是持平的。」 唐瑛道:「好吧,我同意你的說法,從外形和氣質上來說,兩人截然不同,一個是橫刀立馬的大將軍,一個是羽扇綸巾的文臣謀士,各有千秋,不過陳將軍更英俊一些。」 唐嫣道:「我同意,不過陳將軍比宋先生帥的不是一點半點,是很多。」 唐瑛道:「下面是官職和背景,一個是江東省軍務督辦,一個是廣州政f□的財政部長,打平,不過陳將軍的靠山是吳佩孚,現在已經沒了,扣一分,宋先生是中山先生的妻弟,加一分。」 唐嫣道:「陳將軍不需要靠山,他自己就有十萬雄兵,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唯有掌握兵權才是硬道理,所以陳將軍要加五分!」 唐瑛道:「好吧,目前陳將軍領先,還有重要的一項,宋先生可是鑽石王老五,上海灘的名『門』閨秀都巴望著嫁給他,單身這一條要加五分。」 唐嫣道:「那完蛋了,陳將軍不但已經結婚,還娶了兩個老婆。」 唐瑛嘻嘻笑道:「那要扣十分了,姐姐你輸了。」 唐嫣拿起靠墊打過去:「小丫頭胡說什麼呢,我又不是陳將軍這邊的。」 「還說不是,你的眼神早出賣你了。」唐瑛笑著跑遠了,唐嫣粉臉通紅,『摸』著自己的面龐道:「我這是怎麼了……」 …… 聚會結束後,陳子錕返回吳淞軍營,第二天發電報給省城,讓姚依蕾和鑒冰到上海來過聖誕,如今他的名望如日中天,不得讓兩位夫人也跟著沾沾光,得瑟一把。 宋子文也發了封電報到天津,給二姐慶齡,詢問關於陳子錕的底細。 天津,張園,昨夜一場大雪,天地銀裝素裹,園內衛士林立,氣氛凝重,國民黨總理孫中山先生應北京執政f□臨時執政段祺瑞和國民軍總司令馮『玉』祥、東三省陸軍總司令張作霖的邀請,經由日本乘船北上,目前正下榻在這裡。 舟車顛簸,北地嚴寒,孫先生舊病復發,臥『床』不起,病倒在天津,北京咫尺之遙,段祺瑞馮『玉』祥連發電報邀約,竟然不能成行,孫夫人慶齡『女』士衣不解帶,『侍』奉『床』邊,又遍請天津名醫為總理會診,可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死,想迅速康復怕是困難。 一位日本醫生從病房裡出來,孫夫人立刻迎了上去:「大夫,有好轉跡像麼?」 醫生搖搖頭說:「孫先生太過辛勞,體質江河日下,目前沒有好的辦法,加強營養,多休息,不要勞頓,我給您開一副『藥』,過兩天再來看。」 「謝謝您了。」宋慶齡微微欠身,心裡難過不已,總理這兩天吃不下飯,吃了就會嘔吐,總這樣下去就算不得病,身子也垮了。 日本醫生剛走,衛士匆匆而來:「夫人,上海電報。」 宋慶齡接過來一看,急忙進屋:「先生,子文打電報來,有好消息。」 病榻上的孫中山支撐起身體道:「哦,什麼好消息?」 「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就是當年給您當過衛士的那個陳子錕。」宋慶齡很『激』動,「並非重名,而是同一個人,他現在的政治主張也是支持和平統一的。」 孫中山接了電報看看,『精』神一振:「發電報,請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將軍北上,共商國是!」 「我這就去辦。」宋慶齡剛要走,又被叫住。 「突然很有胃口,我想喝一碗粥。」孫中山微笑著說。 第七十九章上海再易手 ]第七十九章上海再易手—— 先生胃口大開,無疑是心情好轉所致,此番北上京津,表面看起來一帆風順,前途光明,其實暗流湧動,錯綜複雜,段祺瑞、馮『玉』祥、張作霖三方各懷心思,想理順關係,南北和解,實在任重道遠。 陳子錕是直系軍閥,手握重兵,盤踞在華東一帶,是統一的障礙之一,如果能爭取到他的支持,孫文手上的牌就多了一張,統一的希望就多了一分,他心情不好才怪。 孫文的電報是以通電形式發出的,很快電文內容就到了正在西山「下野隱居」的馮『玉』祥手中,本來他還不太相信陳子錕是國民黨員,看到這份電文,頓時大發感慨:「昆吾老弟,誠不欺我也。」 他也發了一份通電,內容和孫文的一致,邀請陳子錕北上共商國是。 消息很快傳到臨時執政段祺瑞耳朵裡,這兩份電報讓他極其的被動,江東省原來是皖系地盤,被陳子錕竊取了去,如今盧永祥和孫開勤已經來到北京,就等著執政f□下令撤銷齊燮元陳子錕的職務,把地盤重新拿回呢。 段祺瑞已經發佈了兩道命令,撤銷齊燮元的本兼各職,任命盧永祥為蘇皖宣撫使,第三道命令也在草擬之中,內容是撤銷陳子錕的江東省軍務督辦職務,接任的自然是孫開勤,可是孫文和馮『玉』祥兩封電報一發,他這道命令再發出去就顯得有些不合適了。 薑是老的辣,段祺瑞很快就找到了解決之道,他依然發佈命令,撤銷陳子錕的江東省軍務督辦職務,但隨即委任他為陸軍次長,晉陞陸軍上將銜,授驍武上將軍勳位,明升暗降,這一手可謂玩的老辣之極。 孫中山和馮『玉』祥都通電邀請陳子錕北上共商國是,無形中大大提高了他的身價,本來江東省內有一幫人很不安分,蠢蠢『欲』動,想藉著奉軍南下的時機反戈一擊,推翻陳子錕,迎回孫開勤,可是看到陳子錕的威望如此高漲,便悄悄打消了念頭。 孫督軍和陳子錕相比,實在是拿不出手啊。 緊接著,臨時執政f□的命令到了,陳子錕再次加官進爵,陸軍部次長,陸軍上將,驍武上將軍勳位,可謂顯赫之際,可人家陳子錕根本不吃這一套,把魚餌吞了,魚鉤吐回去。 命令發佈後,江東省城爆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群眾遊行,主要由青年學生組成,強烈要求挽留陳督辦。 陳子錕得了理,致電執政f□,說江東省治安未靖,自己不敢擅離職守,願意以江東省軍務督辦之職兼任陸軍次長。 段祺瑞收到電報後鼻子差點氣歪,這個陳子錕忒無恥了些,但是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難不成發兵打過去麼,如今皖系也只剩下一個空架子而已,所有的地盤和軍隊都失去了,根本沒有武力來威懾下面的軍閥。 孫開勤每日苦苦來求,把段祺瑞身邊的人都打點一個遍,起初段祺瑞還有耐心敷衍他兩句,後來急了,索『性』避而不見,心中還將他罵了個狗血噴頭,若不是他如此廢物,皖系也不至於敗的如此之慘。 …… 北京的這攤子破事,陳子錕才不關心,他帶著兩位夫人在上海灘歡度聖誕節,至於孫文和馮『玉』祥的邀請電,他也沒象外界想像的那樣『激』動,這倆人心中想的什麼,他清楚的很,無非是想借助自己的軍力罷了,他回電稱最近禁煙事務繁雜,等忙完這一『波』,就奉命進京,當然只是個托辭罷了。 誰他媽知道進了北京會不會被扣了,陳子錕這樣想。 一九二四年的最後一天,孫中山乘坐京津鐵路抵達北京,首都萬人空巷,爭先目睹偉人風采,竟有三十萬人往車站迎接,與此同時,奉軍大部南下佔領山東全境,前鋒張宗昌部三萬人抵達徐州,徐州鎮守使陳調元早已和奉軍暗通款曲,此時不但不迎戰,反而退避三舍,讓出大路。 齊燮元這個江蘇督軍當的並不踏實,北京方面的撤職令一下,手下諸將動起了異心,不光陳調元背叛了他,更有其他將領也都紛紛反水,駐滬軍隊頻繁調防,引起孫傳芳的猜疑,沒和奉軍『交』火,蘇軍和浙軍也打了起來。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日,駐滬江蘇路軍第六師嘩變,孫傳芳提兵擊之,蘇軍大敗,幾成一盤散沙,張宗昌部順利進駐南京,盧永祥也堂而皇之的回來了,在南京組建宣撫軍,聲威浩大,虎視上海。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風水就完全轉了過來,齊燮元好不容易打下上海的地盤,屁股還沒坐熱就要滾蛋,盧永祥剛剛下野,轉瞬就殺了回來,真是讓所有人大跌眼鏡,感歎這世道變幻太快。 皖系捲土重來,直系江河日下,盧小嘉又重回上海灘,三鑫公司大老闆黃金榮做東,請他在『私』宅吃飯,不但杜月笙到場,就連消失多日的張嘯林也出現了。 盧小嘉端著酒杯坐在上座,氣勢十足道:「我向諸位保證,不出一個月,陳某人的禁煙執法隊就會從上海消失。」 雖然黃金榮曾和盧小嘉有過齟齬,但此時卻好的跟一個爹似的,老流氓滿臉堆笑道:「有盧少帥這句話老朽就放心了,我等望眼『欲』穿,只盼大軍抵滬,方能撥雲見日啊。」 張嘯林道:「盧公子,您準備怎麼處置陳子錕?」 盧小嘉道:「按理說呢,兵敗下野的大帥,一般是放一馬,讓他到租界當個寓公,我想父親對陳子錕也會如此處理,嘿嘿,進了租界,可就是你們說了算了。」 張嘯林也嘿嘿笑了起來:「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他陳子錕蹲在阿拉頭上拉屎,不就是仗著手上有兵麼,盧大帥大軍一到,阿拉看他還怎麼狐假虎威,等他落到阿拉手上,哼哼。」 杜月笙叼著象牙煙嘴不說話。 盧小嘉道:「北京方面已經定了的,江東省這一塊還是讓孫世叔來主持大局,江蘇安徽兩省連同上海,由家父負責,到時候開煙館賭場妓院,一句閒話,誰敢呲『毛』。我立馬派兵滅了他。」 席上諸位都拍起巴掌來。 盧小嘉洋洋自得,伸手壓了壓道:「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三鑫公司,我要佔兩成的干股。」 一片寂靜,大家都低頭『抽』煙,不願接茬,兩成干股,這胃口也太大了些。不過不答應他,怕是生意就做不下去,這些有軍隊撐腰的畜生,一個比一個胃口大啊。 盧小嘉道:「不說話,我當你們默許了哦。」 大家臉『色』都很難看。 杜月笙舉起酒杯道:「再議吧,喝酒,喝酒。」 …… 一月中旬,齊燮元在上海自封淞滬聯軍第一路總司令,孫傳芳為第二路總司令,兩軍聯合對抗奉軍南下,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通電全國,力主和平解決淞滬問題。 眼瞅著又要重開戰火,租界當局忍無可忍,各國海軍陸戰隊登陸上海,萬國商團進入戰備狀態,黃浦江上的炮艦更是揭開了炮衣,黑『洞』『洞』的炮口瞄準華界,擺出武力干涉的樣子。 駐吳淞口的民國海軍和往常一樣置身事外,令人稱奇的是陳子錕的駐滬部隊居然也保持中立,一個團的軍人全部換上了黑『色』的警察制服,掛在軍營『門』口的牌子也換了字樣:淞滬禁煙執法別動總隊。 別人忙著打仗,陳子錕依然樂在其中的忙乎著禁煙,以三鑫公司為首的吃鴉片這碗飯的生意人可被折騰慘了,實在撐不住的杜月笙找到了陳子錕,在吳淞口禁煙總隊和他進行了一番商談。 陳子錕說:「杜老闆,鴉片我是一定要禁的,這個斷斷沒有商量的餘地。」 杜月笙心裡一哆嗦,笑道:「要禁,一定要禁,只是煙民太多,總要有個時間讓他們斷了癮頭不是?」 陳子錕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倒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把禁煙的重擔『交』給商會的各位同仁,你們自己來治理一下,也省的我們禁煙執法總隊如此辛勞。」 杜月笙心中暗喜,道:「那是最好的了,只是執法隊的兄弟們勞苦功高,我們上海父老總是要表示一番心意才行。」 陳子錕道:「這樣吧,一次『性』繳納一千萬保證金,我就把禁煙權下放給你們。」 杜月笙張口結舌:「陳大帥,這個數目實在太大,我們承受不起啊。」 陳子錕道:「好像是大了點,那就分期支付吧,每月三十萬大洋,不能再少了。」 杜月笙心中竊喜,以往每月光是打點淞滬駐軍和警察廳的錢,也有二十來萬,這筆錢是無論如何省不下的,只要陳子錕肯答應不再禁煙,『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而且分期支付更佔優勢,按照目前的情形發展,要不了多久盧永祥就回來了,到時候陳子錕自然離開上海,這筆錢不就不用付了麼。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終於敲定每月二十萬的價碼,只要支付了這筆錢,禁煙執法大隊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不遺餘力的查扣鴉片。 「我是看杜老闆的面子才答應的哦。」 第八十章和奉軍的第一次接觸 ]第八十章和奉軍的第一次接觸—— 此前陳子錕和張學良有密電通信,雙方約定井水不犯河水,奉軍只打齊燮元,密約上墨跡未乾,奉軍就悍然撕毀,開進了江東省的地界,一場惡仗怕是避免不了的。 張宗昌乃奉軍大將,陳子錕早就聽過他的名字,據稱此人身高九尺,武藝了得,在海參崴當過華人巡捕頭領,連俄國人都不敢不買他的賬,後來曾聚嘯山林,手下上萬土匪,絕不是等閒之輩,這種血海裡殺出來的猛將,豈是張鵬程、段海祥之流應付的了。 事不宜遲,陳子錕立刻趕回江東省親自指揮作戰,時間倉促,軍務緊急,他給住在租界的鑒冰和姚依蕾打了個電話,把上海的軍務『交』代了一下,就匆匆趕赴軍營北面的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是特務團『花』錢在當地買的莊稼地,平整以後用石□轆壓實在,旁邊搭了一座小樓,一個瞭望塔,一座拱形機庫,權當飛機場使用,『春』田洋行從美國貨寇蒂斯公司進口了一架雙翼雙座飛機,剛剛到貨。 陳子錕疾步走進機庫,就看見三個人聚在一起玩紙牌,不禁心頭火起,大喝一聲:「立正!」 一個少年跳了起來,正是江北陸軍速成學堂畢業的安學,他『挺』直腰桿敬禮道:「大帥!」 另外兩人慢騰騰站了起來,其中一個四十來歲,鬍子拉茬,穿著油膩的工裝『褲』,一頭金髮像是茅草,另一人二十來歲,是個獨眼龍,一條『腿』還是假的,嘴裡叼著香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難道美國陸軍教你們在見到長官的時候就這種樣子麼!」這回陳子錕換了英語質問,他猜出這兩個洋人就是慕易辰『花』大價錢從美國請來的飛行員和機械師。 兩人聽見他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語,眼神中的不屑減少了些,勉強站直了,馬馬虎虎敬禮道:「是,長官。」 陳子錕立正,還禮,道:「你們的軍銜,名字,我需要乘機回江東,你們多長時間可以就位?」 獨眼龍道:「我是美國陸軍航空隊前上尉皮爾斯霍克,他是我的機械師馬裡根,飛機沒有試車,沒有灌注航油,沒有飛行圖,在解決這些之前,不能飛。」 馬裡根也聳了聳肩,很配合的做了一個無奈的姿勢。 陳子錕道:「先生們,就給你們一個小時,飛不起來我就槍斃你們。」 皮爾斯霍克瞪大了他剩下的那隻眼睛,憤怒的咆哮:「我只有一個機械師,這裡沒有人懂英語,沒人能幫忙,一個小時不可能完成起飛前的準備工作。」 陳子錕冷靜的摘下帽子,解開斗篷丟在一旁道:「我來幫你們。」 此時皮爾斯和馬裡根才看到他軍裝肩膀上的三顆金星,原來這個猖狂的年輕人就是他們的僱主,陳子錕上將! 兩人洋人立正,規規矩矩的敬禮:「是,長官!」 在陳子錕的協助下,一個小時內,飛機終於完成了飛行前的準備,陳子錕換了皮質飛行帽和風鏡,外面罩了一件防風皮襖,坐進了駕駛後艙,皮爾斯爬上前艙,發動了飛機,逆風起飛,寇蒂斯雙翼機呼嘯而起,盤旋在黃浦江上空。 …… 皮爾斯飛的不錯,儘管沒有航圖,但是可以在陳子錕的指揮下沿著長江和淮江飛行,幾百里的路程很快過去,飛機降落在省城郊外的臨時機場,其實就是一塊平整的空地,連塔台和機庫都沒有。 飛機是敞篷的,大冬天的飛了幾百里,臉都凍麻了,可是大大節約了時間,抵達機場的時候,閻肅派來的警衛營已經到了,陳子錕留下一個排看守飛機,帶著皮爾斯進了城,回到督軍公署,參謀們立刻擺上沙盤,鋪上地圖向大帥講解戰局。 奉軍一個旅從東北方越過省界,來勢洶洶,竟然孤軍深入九十里,陳子錕迅速做出指示,張鵬程師在左,段海祥師在右,蓋龍泉師在中央,陳壽旅迂迴包抄,爭取把這支輕敵冒進的奉軍部隊給一口吃掉。 將軍們領命而出,各自率軍出擊,陳子錕在省城坐鎮指揮,靜候捷報。 這段時間閻肅可沒閒著,孫開勤留下的爛底子被清洗的差不多了,江東省陸軍裁撤了兩萬多老弱病殘,僅留下『精』銳士兵,編成三個師四個『混』成旅,兵力比以前大大降低,但戰鬥力卻提高許多。 戰鬥在次日打響,奉軍一個『混』成旅被江東軍三面合圍,槍炮齊發,大戰了整整一天,江東陸軍上下都發現,奉軍的戰鬥力真不是吹的,若是換了別的軍閥隊伍,被人包了餃子早就繳槍投降了,可奉軍竟然這麼能撐。 三個師外加一個旅三萬大軍對付區區一個奉軍『混』成旅,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可是第三天凌晨,陳子錕從睡夢中被叫醒。 「大帥,前線急報,張鵬程兵敗不知去向,第一師崩潰了,第二師按兵不動,蓋龍泉正在拚死抵擋,請求發兵援救。」閻肅親自來報告軍情,可見局勢很不樂觀。 陳子錕跳了起來:「十倍兵力對付一個旅,居然能打敗,這些人是幹什麼吃的!」 閻肅道:「不怪他們,這一旅人馬不簡單,是張宗昌的王牌,老『毛』子隊!」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張宗昌在海參崴『混』過,『精』通俄語,他收編了好幾千白俄敗兵,有哥薩克,有鐵甲車,打起仗來不要命,嗷嗷叫著往前衝,跟野獸似的,怪不得三萬人馬都困不住他們。 「傳令,讓蓋龍泉給我頂住。」陳子錕迅速穿上軍裝戴上帽子。 「大帥,您去哪兒?」閻肅問。 「我乘機去前線看看。」陳子錕道。 洋人飛行員皮爾斯霍克正在省城妓院裡睡娘們,昏昏沉沉就被陳子錕提了出去,說要去前線偵查,皮爾斯滿嘴牢『騷』,一臉的不情願,帶著陳子錕在寒冬臘月的黎明起飛,直奔前線而去。 北風凜冽,氣流湍急,寇蒂斯飛機在空中晃來晃去,皮爾斯樂在其中,不時回頭幸災樂禍的看看陳子錕。 陳子錕若無其事,還拍著機艙催促道:「快飛快飛,我很懷疑你是不是美國陸軍航空隊的人!」 皮爾斯大聲道:「為什麼?」疾風吹拂著他頸間的白『色』綢子圍巾,風鏡下是黑『色』眼罩,看起來既瀟灑又邪惡。 「因為你開起飛機來就像個娘們。」陳子錕說道。 皮爾斯臉一沉,猛拉方向桿,飛機翻了一個跟頭,向前疾飛而去。 戰線已經迫近了省城,隱約能看到蓋龍泉的第三師構築的防線,這幫土匪出身的大兵根本不會打正經仗,所謂防線就是趴在凍得堅硬的田埂邊,連條戰壕都不捨得挖,而且只有一條防線,沒有縱深可言,一衝就散。 陳子錕來的及時,正好奉軍發起進攻,上百名騎兵蜂擁而來,哥薩克戴著皮帽子,揮舞著雪亮的恰希克軍刀,嗷嗷怪叫向前疾馳,衝在最前面的一排騎兵居然手持三米長的長矛。 騎兵連後面緊跟著的是步兵,長到腳踝的灰『色』軍大衣,羊『毛』帽子,清一『色』的莫辛納甘水連珠步槍,刺刀老長,寒光閃閃,他們不跑動,而是邁著堅定地步伐一步步往前走,嘴裡噴著熱氣,如同一列列小火車。 江東軍的機槍打響了,步槍也稀稀拉拉響了起來,騎兵連的馬蹄敲打著凍土,發出敲鼓般的聲音,望著一片片打旋的馬刀,第三師的士兵們扭頭就跑,軍官也不阻攔,他們跑的比士兵還快些。 雙方都發現了天上的飛機,但是沒人在乎,地上的敵人比天上的大鳥要重要的多。 「朝那些俄國佬『射』擊。」陳子錕下令道。 「不,閣下,我是飛行員,不是僱傭軍。」皮爾斯很堅決的拒絕了。 「五百美元!」陳子錕道。 「將軍,看來你不瞭解我。」 「一千美元!」 「長官,我不想為了金錢出賣靈魂……」 「一千五百美元,不能再多了,你不願意幹就辭退你!」陳子錕咬牙切齒。 皮爾斯一按『操』縱桿,飛機俯衝下去,機頭上安裝的七點六二毫米劉易斯機關鎗怒吼起來,在地上掀起一串煙塵,頓時人喊馬嘶,十幾個騎兵倒在地上,不少哥薩克摘下馬槍朝飛機『射』擊,但子彈根本追不上來。 飛機繞了一個圈再度飛返,超低空掠過地面,機關鎗怒吼,雖然打死的人不多,但是造成的心理震撼是巨大的。 地面陣地上,蓋龍泉揮舞著盒子炮大喊:「弟兄們別怕,天上那個鐵鳥是咱們的,今兒都幫襯一把,咱們不能讓老『毛』子小瞧了,跟我衝啊!」說罷翻身上馬,護兵吭哧吭哧抬了一柄青龍偃月刀來,蓋大王腳尖一挑,長刀在手,一夾馬腹,帶頭衝了出去。 潰逃的士兵們見師長如此奮勇當先,膽子又拾了起來,紛紛返身殺回來,此時炮兵也發威了,一發發75炮彈落在俄國佬的前進路線上,炸的他們人仰馬翻。 戰場形勢的逆轉往往就在一息之間,蓋龍泉的第三師本來就不是普通軍閥部隊能比擬的,土匪打起仗來更能豁得出去,老『毛』子仗的不就是不怕死麼,老子比你還不怕死。 蓋龍泉一馬當先,迎面碰上拿長矛的哥薩克騎兵,他閃身避過長矛的刺殺,大喝一聲,青龍偃月刀落處,哥薩克被斬為兩段。 就算是茹『毛』飲血的哥薩克見沒見過這麼狠的角『色』,本來他們也只是拿錢賣命的僱傭兵而已,打順風仗還行,一遇到強有力的抵抗就抓瞎了,後面幾個騎兵撥馬就走,步兵們見前面黑壓壓上千個中國兵『挺』著刺刀殺過來,膽戰心驚,掉頭就走,這回不再是不緊不慢的步子了,而是狂奔。 陳子錕長出了一口氣,拍拍皮爾斯的飛行帽:「回去吧。」 飛返省城,汽油已經基本耗盡,陳子錕驅車回城,連發命令,務必將這支老『毛』子部隊圍殲,吃掉張宗昌的『精』銳部隊,讓他心疼一把。 兩小時後,前線傳來戰報,已經將奉軍包圍在鐵路線上,敵軍倚仗鐵甲車負隅頑抗,一時半會倒也攻不下來。另外押了幾個俄國俘虜過來,其中一個還是軍官。 陳子錕決定提審俘虜,當那個老『毛』子垂頭喪氣走過來的時候,他不禁大吃一驚。 「二櫃,你老人家怎麼落到這步田地?」 第八十一章收編毛子兵 ]第八十一章收編毛子兵—— 這個蓬頭垢面、鬍子拉茬的老『毛』子軍官,正是陳子錕的老朋友,長山好綹子的二櫃,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 上回見二櫃,還是1919年在上海灘,他老人家『混』進租界商團俄國隊,後來陳子錕輾轉廣州、湖南,經歷直皖戰爭後再去上海,安德烈已經不知去向了,這一別就是五年,二櫃明顯老了,鬍子白『花』『花』的,臉頰也瘦的凹陷下去,拖拉著一隻腳,走路都不利索。 聽見陳子錕的召喚,安德烈茫然的看看他,狐疑的眨眨眼,忽然醒悟過來:「是你小子啊。」 旁邊護兵揮起槍托就要揍人,被陳子錕喝止:「住手,搬椅子過來,再拿一瓶白酒來。」 椅子和白酒很快拿來,安德烈不忙著坐,先吹了半瓶子烈酒下去,一張慘白的臉恢復了紅暈,感慨道:「還是中國的酒好喝,比伏特加還好喝。」酒水灑在他黃綠『色』軍裝的前襟上,濕了一大片,衣服上還別著好多枚高爾察克臨時政f□頒發的勳章。 安德烈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原來1919年秋天他就離開上海回了海參崴,隨同高爾察克的大軍『挺』進彼得堡,終究抵不過天命,白俄軍大敗,最高執政官高爾察克海軍上將被紅軍槍斃在伊爾庫茨克,數十萬白軍及其家屬活活凍死在嚴寒的西伯利亞荒原上。 「日俄戰爭時跛了的那條『腿』被凍傷了,沒辦法只好截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上帝保佑,讓我再次遇到了你。」安德烈的語氣很消沉,想必是那場大逃難給他造成的心理傷害極深。 「二櫃,你怎麼跟了張宗昌?」陳子錕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張宗昌是個很講義氣的人,他收容了我們這些白俄敗兵,給我們發很高的軍餉,給我們酒喝,我們是沒有國籍的人,所以,這是最好的選擇。」二櫃一仰脖,將剩下的白酒也倒進了嘴裡。 陳子錕道:「如今我和張宗昌開戰,你們這幫老『毛』子替他當馬前卒,搞得我很為難啊,二櫃你給我指條明路吧。」 安德烈道:「張大帥人是不錯,不過還是咱們弟兄更親,沒的說,你放我回去,我勸他們投降。」 陳子錕道:「那就最好了,來人,預備十罈好酒,權當我的見面禮。」 安德烈帶著幾個俘虜拉著烈酒回去了,果然,白俄軍的鐵甲車不再開槍放炮,過了兩個小時,安德烈又回來了,兩手一攤道:「我說話不好使,隊長不願意投降,他說你們圍困不住我們,奉軍的援兵很快就到。」 陳子錕大怒,下令圍殲這股『毛』子兵,可白俄兵負隅頑抗,一時半會還真吃不掉他們,於是又打了一下午,『浪』費了不少彈『藥』,傍晚時分,皮爾斯的飛機加滿了燃油飛來助陣,江東軍陣地上頓時歡聲雷動。 皮爾斯很得意,晃了晃翅膀,飛到白俄們的鐵甲車上方投下了炸彈,因為沒有專業的航空炸彈,所以拿了一枚60口徑的迫擊炮彈充數,威力不是很大,但也成功的打擊了白俄軍的氣焰。 寇蒂斯飛機來回掃『射』著,白俄軍舉起步槍朝天『亂』打,連飛機『毛』都傷不到,陳子錕正要下令部隊出擊,忽然天邊有嗡嗡的引擎聲傳來,不大工夫,兩個黑點越來越大,奉軍的戰鬥機來了。 皮爾斯駕駛的並不是專業戰鬥機,而是一架加裝了機關鎗的普通民用機,看到對方的戰鬥機來襲,急忙夾著尾巴逃竄,這回輪到白俄軍哈哈大笑了,江東軍陣地上鴉雀無聲。 兩架奉軍雙翼戰鬥機咬著皮爾斯的尾巴飛去,所有人都仰著脖子看天上的戰鬥,只見抱頭鼠竄的寇蒂斯飛機忽然一個角度很陡的拉升,居然在天上翻了個跟頭繞到戰鬥機的背後,機槍噴出一股火舌,一架戰鬥機冒起了黑煙,嗚嗚怪叫著向天邊栽去,另一架飛機掉頭就跑,皮爾斯緊追不捨,一個漂亮的長點『射』,將這一架也揍了下來。 天邊兩朵白『花』綻放,是飛行員在跳傘,剛才還興奮的手舞足蹈的白俄軍們頓時歇菜了。 皮爾斯駕駛飛機低空掠過,炫耀的晃動著翅膀,江東軍士兵紛紛將帽子拋上天空,以此表達對飛行員的敬意。 「媽的,老子一定要學會開飛機。」陳子錕眼饞無比。 「瞧,他們投降了!」安德烈指著遠處的鐵甲車喊道。 白俄軍陣地上方果然打起了白旗。 五百餘名白俄兵和兩千名山東籍的奉軍士兵向陳子錕投降了,他們隸屬於盧永祥的宣撫軍,其實都是張宗昌的部下,張是山東人,收編了不少白俄兵和直系降兵中的山東人,雖然是奉軍系,但手底下真正的東北人卻不多。 白俄兵是僱傭軍,本來就沒有忠誠度可言,中國兵本來是直系部隊,被張宗昌收編還不到兩個月,更不會替他賣命,如今江東軍充分展示了戰鬥力,他們的投降也就順理成章了。 陳子錕接見了降兵的軍官,接受了他們獻上的軍刀,並且以禮相待,他嫻熟的俄語讓白俄軍官很是放心,表示在解除和張宗昌的合同後,願意為陳子錕服務。 「哈拉哨。」陳大帥很高興的說,賞了他們一壇白酒。 …… 奉軍一個旅被江東軍包了餃子,五百『精』銳『毛』子兵也投降了,還有兩架意大利進口的戰鬥機被擊落,這個消息傳到張宗昌的耳朵裡,將他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繼而哈哈大笑:「日他娘的,終於碰到一個像樣的對手了。」 「張將軍,趕快進兵,滅了陳子錕,這個人留不得啊。」蘇皖宣撫使盧永祥憂心忡忡道。 「盧大帥,俺自有分寸,軍務上的事情,您老就甭『操』心了。」張宗昌大大咧咧的說道,他對盧永祥只保持著表面上的尊敬,不過是個下野的軍閥而已,張作霖借他的名頭一用,還真把自己當成大瓣蒜了,笑話。 副官來報,張學良急電,張宗昌接過電報,盧永祥湊過來想看,可是張宗昌把電報舉得老高,他踮起腳來也瞧不見。 電報上張學良稱和陳子錕已經有密約在先,互不進攻,令張宗昌約束部下,不要和江東軍發生衝突。 張宗昌不動聲『色』,先把盧永祥糊『弄』走,然後下令把部隊撤回,並且送十萬大洋過去,權當賠罪。 一日後,陳子錕收到張宗昌的書信,說是手下人不聽命令擅自行動,『騷』擾了地方,一定嚴懲不貸,奉上十萬大洋撫恤地方,還請陳昆帥笑納。 來而不往非禮也,陳子錕將兩千降兵連同武器都給張宗昌送了回去,至於那五百白俄兵就留下了自己用了。 五百白俄降兵被編成江東省陸軍獨立團,由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上校指揮,作為陳子錕的『私』人衛隊使用,他們的軍裝和普通江東軍都不一樣,採用的是俄國式的套頭軍服和呢子大衣,高筒馬靴,俄式金板肩章,軍帽也都是帝俄時期的,這幫僱傭軍絕分都是前沙俄陸軍軍官,年齡普遍較大,隨便拉一個出來就是個校官,心理素質和戰鬥力絕對過硬。 白俄軍的武器也與眾不同,依然沿用俄國槍械,納甘左輪槍,莫辛納甘龍騎兵步槍,就是東北人俗稱的水連珠,這種槍比『毛』瑟步槍要長,刺刀是三稜的,扎人身上必死無疑,子彈也是俄國式的,要專『門』進口,最厲害的武器其實是哥薩克們的恰希克軍刀,這種造型優美而又凶悍的高加索式馬刀沒有護手,更適合揮舞和轉動,刀的弧度和重心也極其適合劈砍,一刀下去,能輕易斬斷馬頭,威力可見一斑。 陳子錕一戰擊敗張宗昌,名聲大振,收編了白俄衛隊,更加如虎添翼,當他帶著部下返回省城的時候,萬人空巷來看熱鬧,這年頭洋人還是稀罕物,陳大帥出城一戰就收編了幾百個洋兵,這份威風可真不是吹出來的。 報紙上已經登了,奉軍不入江東,省城避免了一場戰『亂』,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督軍公署卻瀰漫著壓抑的氣氛,在回城之前,陳子錕下令蓋龍泉的第三師,將段海祥的第二師包圍繳械,將團以上軍官全都扣押。 這一場仗贏得不容易,第二師坐山觀虎鬥,竟然一直按兵不動,段海祥打得什麼算盤,陳子錕心裡清楚的很。 第二師師長段海祥被押了進來,陳子錕道:「段師長,你可知罪?」 段海祥不服氣道:「我何罪之有?」 陳子錕拿出一疊信來道:「這是從你家搜出來的,都是孫開勤給你的親筆信。」 段海祥面如死灰,低下了頭:「要殺要刮,都隨你。」 陳子錕上前解開了他的綁繩,道:「給段師長搬個椅子。」 段海祥不解的望著他。 陳子錕道:「孫開勤乃段師長的結義兄弟,書信來往也算正常,你沒在我背後捅刀子,就算對得起我,我怎麼會殺你。」 段海祥神情一鬆,此前孫開勤確實寫了好幾封信過來,勸自己反戈一擊,發起驅陳運動,可自己舉棋不定,錯失良機,想來也是天意,假如真的造反,怕是就不能活著坐在這裡了。 陳子錕是個有雄才大略的英雄,禁煙運動搞得轟轟烈烈,又不喝兵血,搜刮民財,雖然入主江東時間很短,但名聲遠超孫開勤,麾下更有虎狼之師,段海祥糊塗了半輩子,這件事的抉擇上,總算是做對了。 「段師長年齡大了,當個高級參議算了,每個月一千大洋俸祿少不您的,您看如何?」陳子錕道。 「多謝大帥。」段海祥敬了個禮,摘下了軍帽,他知道自己的戎馬生涯結束了。 打發了段海祥,陳子錕又召見了皮爾斯霍克。 「好吧霍克先生,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您以前到底幹過什麼?」陳子錕丟了一隻呂宋雪茄過去。 「我在法國擊落過五十四架德國佬的飛機,代價是一條『腿』和一隻眼,就這樣。」皮爾斯霍克冷冷的說道。 第八十二章西伯利亞的寶藏 ]第八十二章西伯利亞的寶藏—— 陳子錕覺得左眼皮猛跳,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失敬,原來霍克上尉還是一位空戰英雄,王牌飛行員。」 霍克叼著雪茄吞雲吐霧,伏在窗邊憑欄遠眺,看起來哀傷憂鬱,和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大相逕庭,過了半天才道:「王牌又怎麼樣,不過是個瞎眼瘸子,在國內我只能當個看『門』人。」 陳子錕大為感慨,美國人就是財大氣粗,這種經驗豐富的飛行員一抓一大把,人才富裕到可以『浪』費的地步,自己正缺飛行教官呢,上天就送了一個來,真是福星高照,好運連連。 「霍克上尉,這是你應得的。」陳子錕指著桌上的一堆東西說道,那上面『蒙』著一塊紅綢子,揭掉之後,下面銀光閃閃,三千枚銀洋碼的整整齊齊,這是陳子錕承諾給他的空戰酬勞,折合一千五百美元左右。 皮爾斯霍克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對於窮困潦倒的他來說,這可是一筆巨款,有了這筆錢,就可以回田納西老家,買上一塊地終老一生了。 「如果你願意擔任我的航空隊司令官的話,每個月都能拿到這麼多錢。」陳子錕及時捕捉到了霍克眼中的**,當然對於霍克來說,更具有『誘』『惑』力的不是這些銀元,而是陳子錕所說的司令官職務。 「你不用很快答覆我,可以先回去考慮一下,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你的歸宿在藍天,而不是在哪個公園做看『門』人。」陳子錕又說道。 霍克沒有任何猶豫,伸出了右手:「謝謝,我現在就可以答覆你,我願意接受你的聘請。」 陳子錕和他用力握手:「歡迎加入江東軍,你現在又是現役上尉了。」 霍克後退一步,立正敬禮:「是,長官!」 陳子錕還禮:「解散。」 霍克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陳子錕道:「順便問一下,是誰把你擊落的?」 前美軍王牌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馮.裡希特霍芬,一個開紅『色』三翼機的德國佬。」 送走了霍克,勤務兵迅速進來將銀元搬走,換上酒菜,將白俄獨立團的瓦西裡耶維奇上校請了進來。 二櫃換了嶄新的呢子軍裝,臉刮得乾乾淨淨,頭髮上抹了不少發蠟,一絲不苟的向後梳著,蒼蠅落上去都得摔跤,看起來『精』氣神強了許多。 兩人坐下喝酒談天,酒過三巡,安德烈忽然換了俄語道:「維持這麼多軍隊一定很不容易吧?」 陳子錕道:「我這個大帥,和一般國家軍隊的主帥不同,我不管行軍打仗的事兒,只負責籌錢養活這幾萬張嘴,強敵環顧,生存不易啊。」 安德烈左右看了兩眼,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我知道一個寶藏的下落,如果能挖出來,夠你養活一百萬軍隊的。」 陳子錕不動聲『色』:「多少錢?」 「五百噸黃金。」安德烈伸出五隻手指,翻來覆去,以強調這個數目的巨大。 饒是陳子錕意志堅定,也被這個數字震驚的目瞪口呆,五百噸黃金,那就是一千六百萬兩黃金,折合成白銀的話更誇張,只有一個詞兒能形容這筆錢的巨大,富可敵國! 一陣頭暈目眩,陳子錕趕緊喝了口酒壓了壓,道:「當真?」 「千真萬確。」二櫃的聲音更低了,生怕被人聽見:「這筆錢是沙皇留下的,本來是用來復辟的,高爾察克海軍上將閣下帶著這些黃金橫穿西伯利亞,路上凍死了幾十萬人,拉金子的車隊也全軍覆滅,除了我之外……」 陳子錕嚥了一口唾沫,道:「這麼說,金子在西伯利亞?」 「是的,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除了我沒人知道。」 「你沒和張宗昌提過這件事?」 「你在開玩笑麼,我怎麼會告訴他。」 陳子錕興奮的直搓手,躍躍『欲』試打算明天就踏上尋寶之路,可是一想到西伯利亞是蘇俄的地盤,而且是冰封荒原,去了就是死路一條,一顆躁動的心又冷了下去。 「從長計議吧。」他無奈的歎了口氣。 …… 次日,第一師師長張鵬程逃回了省城,陳子錕好言撫慰一番,然後撤了他的軍職,打發到省警察廳當副廳長去了,這一招叫做一石二鳥,既分了警察廳長麥子龍的權,又妥善安排了張鵬程,不至於傷了降將的心。 省政f□方面,劉禹政是個不管事的空架子,但是省內各縣的縣長任免,總歸是要省府批准的,陳子錕一紙調令將原南泰縣縣長柳優晉調到省城當了省府秘書長,把全省地方官的任免權也抓到了自己手裡。 雖然張宗昌已經釋放出善意來,但陳子錕卻依然保持嚴陣以待的架勢,第二師和第三師的軍官被清洗裁撤,他親任第一師師長,任命陳壽為第二師師長,自此算是徹底肅清了孫開勤的餘孽。 張學良又發了電報,聲稱此前的衝突乃是一場誤會,以後絕不會再發生此類事件,並且邀請陳子錕出兵解決齊燮元。 陳子錕相信張學良的話,他問過安德烈,張宗昌這個人的獨立『性』很強,而且算不上奉軍的嫡系,他的部下大多是東北山林土匪、收編直系敗兵和白俄僱傭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是少帥的命令。 目前孫傳芳已經撤軍回浙江去了,上海地區只剩下齊燮元的部隊,奉軍大兵壓境,失敗只是時間問題,陳子錕做出一個決定,出兵武裝調停。 他調動了麾下戰鬥力最強的第三師和第七『混』成旅,外加一個白俄僱傭兵團,和只有一架飛機的陸軍航空隊,通電全國,要求所有軍隊撤出上海,並且裁撤淞滬護軍使公署,從此上海不再駐軍! 通電一出,立刻獲得了西方諸國的大力支持和江南士紳的強烈贊成,各界人士紛紛通電擁護,再一次為陳子錕贏得了美譽。 當然也有一些人痛罵陳子錕無恥,其中就包括三鑫公司的老闆們,江東軍駐滬部隊改編成禁煙執法總隊,換湯不換『藥』,依然駐紮上海,掐著鴉片進口的喉嚨,這陳子錕真是既要當**又要立牌坊! 可他們再憤怒也無濟於事,禁煙是全社會支持的事情,上海不駐軍更是江南飽受兵災的各階層人民夢寐以求的事情,陳子錕可謂招招都『摸』准了百姓的脈,硬是讓人沒脾氣。 兩個月前,陳子錕和齊燮元還是並肩作戰的盟友,如今卻成了中立調停人,實際上就是拉偏架的,幫奉軍『逼』齊燮元下野。 直系已經分崩離析,吳佩孚在湖北蟄伏,孫傳芳退守浙江自保,陳子錕和奉軍勾勾搭搭,形勢對齊燮元相當不利,他意興闌珊,唯有通電下野而已。 不到一個月時間,江蘇安徽就成為奉軍的天下,江東軍和奉軍數萬人馬駐紮在上海郊區,奉軍少帥張學良乘火車抵達淞滬,與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把酒言歡。 上海龍華,原淞滬護軍使公署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出來進去全是穿土黃『色』軍裝,戴狗皮帽子的奉軍,他們都在等,等大人物們的到來。 先到的奉軍方面的將領,張學良和張宗昌抵達十分鐘之後,五輛相同款式的福特車在十三輛摩托車的護衛下呼嘯而來,後面還跟著兩輛坐滿士兵的卡車,最後是五十餘名騎兵,掀起大團的煙塵,威風至極。 汽車停穩之後,並不急著開『門』,站在踏板上的衛兵跳下車,手按駁殼槍護住車『門』,虎視眈眈,後面卡車上的衛隊先跳了下來,清一『色』穿灰藍『色』呢子軍裝,頭戴美式鋼盔,手持美造湯普森手提機槍的江東軍踏著大皮鞋列隊進入公署,蠻橫無比的將站崗的奉軍士兵擠到一邊,執行起警戒任務來。 奉軍士兵都是關外人,脾氣火暴的很,眼睛一瞪就要發飆,那些騎馬的關東軍也闖了過來,一股衝鼻子的酒氣撲面而來,黃頭髮灰眼睛,長到腳踝的灰『色』呢子大衣,大馬靴和恰希克軍刀都表明他們的身份,是白俄兵。 張宗昌麾下有個老『毛』子隊,由白俄軍人組成,他們就是這副打扮,軍餉比別的部隊高三倍,但戰鬥力也強三倍,打起仗來一手酒瓶子一手槍,跟瘋狗一樣不要命,奉軍士兵都忌憚他們三分,老『毛』子隊胳膊上都纏著一個白袖章,上面寫著「張宗昌」三個字,可眼前這幫白俄的胳膊上卻寫著一個大大的「陳」字。 好嘛,陳子錕也有老『毛』子隊,怪不得這麼橫,派頭比少帥還大,奉軍小兵可不知道一支老『毛』子隊轉投陳子錕的事情,還以為這些白俄兵本來就是江東軍的人,於是不敢小覷他們,一場衝突倒也化解。 警衛就位之後,陳子錕才下了車,一襲筆『挺』的藍『色』呢子將軍服,『褲』線筆直,腰間懸著指揮刀,金『色』的帽箍上一顆象徵五族共和的五『色』星徽,『胸』前佩帶著大勳位,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敬禮!」一個軍官聲嘶力竭的喊道,在場所有人都併攏腳跟,昂首『挺』『胸』行持槍禮。 陳子錕將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放在帽簷旁,回了一個美式軍禮,闊步進入公署,一路響徹回聲:「陳大帥到!」 公署大堂『門』口站著四個人,最高的那個比陳子錕還猛點,四十歲年紀,八字鬍,一雙環眼炯炯有神,大概就是張宗昌了,站在他身旁的是張學良,多年未見,少帥愈加的清瘦了,一襲黃呢子軍裝,牛皮武裝帶扎的很緊,更顯身板單薄。 另外兩個人,陳子錕都認識,年少的那個正是欠了自己十萬大洋的盧小嘉,年齡大的那個和盧小嘉眉目相似,軍裝上三顆金星,想必就是傳說中的蘇皖宣撫使盧永祥了。 第八十三章腦殘者無藥可醫 ]第八十三章腦殘者無藥可醫—— 大帥們會面,不但要比官階軍銜,還要比資歷,論資排輩一番。 在場的五個人,無論是年紀還是資歷,盧永祥可謂最老,他是和吳佩孚一個年代的北洋舊人,又是陸軍上將,蘇皖宣撫使,論官銜也是最大。 接下來就是陳子錕了,他是陸軍上將,江東省軍務督辦,風傳此番進京還要兼任陸軍次長,所以論起來和盧永祥不相伯仲,差距只在年齡和資歷。 然後是張宗昌,他比陳子錕大了十來歲,出道也更早,民國初年就當過旅長,總統府『侍』從武官。不過一直沒怎麼長進,前兩年投靠奉軍的時候,連憲兵營長都當過,如今也不過是個軍長,名頭還頂的是盧永祥的宣撫軍。 再往下是張學良,他和陳子錕年紀相仿,早兩年就是陸軍中將了,不過陳子錕是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軍功,他卻是全靠少帥的身份。 至於盧小嘉,連軍職都沒有,完全就是個陪襯。 陳子錕先向盧永祥敬禮:「宣撫使,久仰大名,今日得見,虎威果然名不虛傳。」 盧永祥臉上笑成一朵『花』,心中卻在暗罵,幾個月前陳子錕還是反盧主力,今天居然成了友軍,真是造化『弄』人。 「昆帥真是年輕有為啊,看起來和犬子的年齡差不多。」盧永祥笑瞇瞇道。 陳子錕心中不悅,但沒有當場發飆,轉而和張學良握手:「漢卿,別來無恙。」 張學良很興奮:「昆吾兄,多年不見你已經是上將軍了,真替你高興。」 陳子錕拍拍張學良的肩膀,親暱的很,盧小嘉看的目瞪口呆。 「這位就是張效坤?」陳子錕轉向了張宗昌,微微抬頭,瞇著眼打量著這位以彪悍著稱的大帥。 張宗昌身高八尺,大約一米九左右,比陳子錕略高一些,體格極其魁梧,肩膀寬厚,蓄著八字鬍,環眼圓睜,不怒自威,一身黃呢子軍裝被腱子『肉』撐的鼓鼓的,腰間紮著武裝帶,配著軍刀和手槍,分明就是個萬人敵的猛將。 「昆帥,我就是張宗昌。」 「媽了個巴子的,為啥發兵打我?」陳子錕張口就罵。 張宗昌被罵傻了,高層會晤,怎麼整的跟土匪頭子見面似的,張嘴就罵啊,不過他反應也『挺』快,當即就罵了回去:「他娘的,你收編了老子五百號『精』兵,這賬老子還沒和你算呢!」 陳子錕道:「想算賬,好啊,咱這就算。」說著一抖肩膀,勤務兵在後面接住了他的大氅,又接過軍帽和佩刀。 張宗昌也解下武裝帶拋給副官,兩人捲起袖子就要下場打架。 「昆吾兄,張軍長,這是做什麼?」張學良急壞了,可兩人都上了勁,他根本勸不住。 一旁盧永祥父子對視一眼,俱是喜『色』,江東軍和奉軍起衝突,是他們最樂於看到的事情。 陳子錕和張宗昌直接在公署大堂前的空地上施展開了拳腳,陳子錕空有一身武藝,長期以來無處發揮,都憋壞了,張宗昌也是練家子出身,少林拳耍的虎虎生風,兩人拳來腳往,打得那叫一個『精』彩,張學良也不勸了,索『性』站在一邊看。 江東軍和奉軍的士兵們圍成一圈,紛紛為自家大帥叫好助威,場面相當熱烈。 雖然陳子錕武藝了得,但張宗昌也不是泛泛之輩,他不光拳腳功夫過硬,身高體重佔了很大優勢,幾十招過後,兩人扭打作一團,張宗昌騎在陳子錕身上,雙拳雨點一般砸下,跟打鼓一樣咚咚響,陳子錕兩腳夾住張宗昌的脖子一掀,隨即又是一記佛山無影腳,將他踢出七八米遠,砸倒一片士兵。 張宗昌倒在地上,抹著『唇』邊的血跡:「他娘的,這一腳真狠。」 陳子錕走上前去,伸出了右手。 張宗昌拉住他的手,趁勢而起,兩人虎視眈眈的對視著,眼神中簡直能撞擊出火『花』來。 兩邊士兵迅速分開陣營,槍套都打開了,只等自家大帥一聲令下就開打。 盧永祥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向後退去,真打起來刀槍無眼,被流彈傷到就不好了。 忽然,陳子錕和張宗昌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兩人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對方的後背。 「張大帥,你是真漢子!兄弟佩服。」陳子錕道。 「老弟,你才是真英雄,好久沒有這麼痛快過了,哈哈哈。」張宗昌笑的淚『花』都出來了。 兩邊的士兵都鬆了一口氣,劍拔弩張的氣氛轉瞬變得極其融洽,張學良無可奈何的搖頭:「昆吾兄啊昆吾兄,小弟真是服了你。」 盧永祥父子臉『色』很難看,盧小嘉道:「爹,這兩人唱的哪一出?」 「哼,腦殘者無『藥』可醫。」盧永祥道。 陳子錕和張宗昌攜手進入大堂,好的跟一個娘似的,張學良也笑呵呵的跟了進去,盧氏父子也只好尾隨進去。 大家謙讓一番後,分賓主落座,張學良正要向陳子錕介紹盧小嘉,陳子錕搶先道:「咦,這不是盧少帥麼,你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 但凡軍閥的兒子,不管是三四十歲還是剛出生的嬰兒,都被稱作少帥,這並不是一個好聽的稱謂,多少帶點貶義,從來就沒人敢當面喊張學良為少帥,盧小嘉年齡也不喜歡別人稱他為少帥,更不喜歡陳子錕這樣喊。 「盧少帥怎麼欠你你的錢?這事兒得說道說道。」張宗昌跟著起哄道,他打心眼裡不喜歡盧小嘉這個『奶』油公子,反而對陳子錕是一見如故。 陳子錕道:「是這樣的,少帥仗勢欺人,欺負我頭上了,他答應賠我十萬塊錢,後來不但沒賠,還找人砍我,要不是兄弟我練過,就讓幾個癟三砍死在浦東了。」 「還有這事兒!宣撫使,您得給陳大帥一個說法才行啊。」張宗昌瞪著大眼說道,他打心眼裡討厭盧永祥,一心想把他擠兌走,遇到這種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盧小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盧永祥卻哈哈一笑:「那時候各為其主罷了,昆帥您別和犬子一般見識,十萬大洋,隨後奉上。」 張學良也打圓場道:「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結,看我的面子,咱們以茶代酒,干了。」 眾人舉起茶杯象徵『性』的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 「這十萬大洋,我來出。」張學良道,他和盧小嘉是朋友,知道對方的經濟情況不佳,十萬塊拿得出來不假,但也相當『肉』疼,畢竟下野的軍閥沒了撈錢的路子,坐吃山空總是心虛的。 「怎能讓漢卿破費,區區十萬塊,我盧家可出得起。」盧永祥依然保持著笑容,到底是戎馬半生的老帥,這點氣度還是有的。 陳子錕大笑:「開玩笑開玩笑,你們還當真了,只要盧少帥別再和那幫鴉片販子搞在一起,我就千恩萬謝了。」 盧小嘉氣哼哼的扭頭走了,盧永祥倒是謙遜的很,不住的向陳子錕道歉,反倒搞得陳子錕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暗道老狐狸果然『陰』險,這次說啥都得把他擠兌下台。 張宗昌也是這麼想的,此番他是奉軍南下的先鋒官,一路山東江蘇安徽盡入囊中,為了防止地方反彈,借用了盧永祥的宣撫軍名義,其實就是拿盧永祥當個招牌罷了,可這老小子一心想著上台,多次在下面搞小動作,讓張宗昌很不爽。 軍事會議開始,陳子錕正式提議裁撤淞滬護軍使公署,各方都不在上海駐軍,其實這一手也是衝著盧永祥來的,他焉能不知,可是陳子錕和張宗昌都投了贊成票,張學良棄權,他也只好接受這個現實。 協議達成,裁撤護軍使的申請要上報陸軍部和執政f□,奉軍和江東軍駐足松江一線,再不向前,消息一出,上海沸騰,這表示著從此兵禍不再殃及上海,對地方經濟民生都是極大的利好。 一時間滬上各大報紙紛紛刊登陳子錕、張學良和張宗昌的照片,稱他們是上海和平的功臣,至於盧永祥,則被選擇『性』的無視了。 大帥們僅帶著衛隊進入上海,受到各界人士的熱烈歡迎,名流們紛紛邀請他們參加各種宴會和派對,以能邀請到陳張二人為殊榮,而張宗昌大帥則很不喜歡和文化人打『交』道,他帶著幾個馬弁一頭紮在四馬路的妓院裡再不出來了。 滬上名流中,史量才是頗有份量的一位,他發出請柬,邀請陳子錕張學良等人來史家『花』園參加舞會,盧小嘉是最早到的,怎麼說他也算是蘇皖宣撫使的兒子,全國有名的四大公子之一,倒也吸引了不少眼球,一幫貴『婦』名媛圍著他打轉。 忽然大『門』口傳來喊聲:「張學良將軍駕到。」一輛『乳』白『色』奔馳轎車開了進來,那些貴『婦』名媛們頓時『激』動起來,眼睛齊刷刷的轉了過去。 緊跟著又是一嗓子:「驍武上將軍駕到~~」 一輛加長黑『色』羅孚轎車開了進來,前『門』踏板上站了兩個穿西裝戴禮帽的保鏢,更加威風凜凜。 『侍』者拉開車『門』,張學良鑽了出來,對面羅孚轎車裡,陳子錕也鑽了出來,兩人互相看看,莞爾一笑,原來兩人都穿著滬上最流行的冬季款海軍藍雙排扣西裝,撞衫了。 鎂光燈閃成一片,記者們蜂擁上前,前一秒鐘還圍在盧小嘉身旁的貴『婦』名媛們瞬間走的乾乾淨淨,嘰嘰喳喳的上前圍觀兩位年輕英武的將軍,盧小嘉落寞無比,冷冷哼了一聲,到一旁喝悶酒去了。 滿院子珠光寶氣,西裝革履,滬上名流齊聚一堂,都來觀瞻二位將軍的風采,張學良是奉軍少帥,風流倜儻自不用說,陳子錕留學美國,瀟灑自如更勝一籌,貴『婦』名媛們簡直瞧『花』了眼,但是當她們看到陳子錕從羅孚轎車裡攙出一位豐腴少『婦』時,頓時洩了氣。 原來陳大帥是有夫人的啊,而且已經身懷六甲,不對不對,他還不止一位夫人,還有一位風華絕代『艷』光四『射』的美少『婦』從車裡鑽出,親暱的挽住陳子錕另一邊的胳膊,氣場強大到立刻將在場的貴『婦』名媛們全都壓制下去。 上海灘是個『花』『花』世界,這種名流雲集的場合更是催生各種桃『色』事件的溫『床』,姚依蕾和鑒冰才不放心把這麼帥的丈夫撒出去不管,她倆達成統一戰線,凡是舞會酒會宴會,都要陪同參加。 垂著窗簾的小客廳裡,一位氣質脫俗的小姐端著酒杯,饒有興趣的看著外面:「一個大傢伙,一個小傢伙,真有意思。」 『門』開了,宋子文走了進來:「美玲,你怎麼不去迎接兩位將軍?」 第八十四章又見美齡 ]第八十四章又見美齡—— 宋美齡放下高腳酒杯,坐在沙發上優雅的翹起二郎『腿』,點起一支細長的法國『女』士香煙道:「在西方,都是騎士來求見貴『婦』人,為什麼在古老的中國就要反過來呢?」 「好好好,算你有理。」宋子文苦笑著搖搖頭,他管不了這個妹妹,美齡已經二十八歲了,不管按照東方還是西方的標準都是老姑娘了,可她卻毫不在意,宋家人都為這個嫁不出去的『女』兒著急。 宋子文聳聳肩出去了,外面陳子錕和張學良攜手面對記者的鎂光燈,辟里啪啦照了不少相片,陳大帥身高一米八五,張少帥卻只有一米六五,確實是一大一小,相得益彰。 拍完了照片,兩位將軍在眾人簇擁下進了大廳,遠遠就看見一個風姿綽約的旗袍『女』子孤獨的坐在沙發上品著一杯酒,張學良眼睛一亮,逕直就走了過去,陳子錕剛想跟過去,胳膊就被拉住了,回頭一看,鑒冰和姚依蕾的眼神簡直能殺人。 張學良和宋美齡一見如故,親熱攀談起來,不大工夫舞會開始,張學良回到陳子錕身旁,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昆吾兄,那個是宋家三妹,宋美齡,滬上名媛之首,你不過去攀談兩句?」 陳子錕笑道:「這麼好的機會,留給你吧。」 張學良道:「我一定要追到她。」 正說著,就看見盧小嘉走向宋美齡,向她伸出一隻手,大概是邀約跳舞,宋美齡淡淡說了句什麼,盧小嘉臉『色』有些難看,悻悻退去了,張學良嘿嘿一笑,摩拳擦掌正要走過去,卻見宋美齡站起來,主動向這邊走來。 「不出所料,她對我有些意思。」張學良得意的瞟了一眼陳子錕。 宋美齡走到近前,笑『吟』『吟』的和鑒冰姚依蕾打起招呼:「這兩位就是陳大帥的夫人吧,不介意我借你們的丈夫跳第一支舞吧。」 面對滬上名媛的挑釁,姚依蕾盡顯北京名媛的風範,道:「當然可以。」 於是陳子錕和宋美齡步入舞池,翩翩起舞,張學良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轉而對鑒冰道:「陳夫人,可以麼?」 鑒冰咯咯嬌笑:「當然。」 舞池中,陳子錕鼻子裡充斥著宋家三小姐如蘭似麝的香味,剛想說話,美玲也開口了,兩人都笑了:「你先說。」 「『女』士先請。」 「好吧,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宋三小姐的聲音糯糯的。 「我想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陳子錕道。 「哦,該你說了。」宋美齡略有失望。 「孫先生和孫夫人最近還好麼?三小姐這裡的消息應該更及時些。」 「你認識總理和我二姐?」宋美齡歪頭看著陳子錕。 「舉國上下,誰不認識中山先生。」陳子錕打了個馬虎眼,當年舊事他不喜歡到處說,在宋子文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在『女』人面前則有賣『弄』之嫌。 「總理身體不太好,我們每天都在為他祈禱。」美齡黯然道。 一曲終了,換舞伴接著跳,這回終於輪到張學良了,陳子錕下場坐下,姚依蕾酸溜溜道:「很風光吧,摟著宋家小三滿場飛。」 陳子錕道:「哪裡哪裡,逢場作戲罷了,我跳舞還是你教的呢,要不咱們跳一個?」 「這還差不多,饒了你。」姚依蕾道。 杜月笙端著一杯酒笑嘻嘻湊了過來:「陳大帥,二十萬大洋已經匯入您的賬戶了。」 陳子錕舉起酒杯:「那禁煙的事情就拜託杜老闆多『操』心了。」 「一定盡力。」杜月笙抿了抿洋酒,道:「還有一事,請大帥切莫推辭。」 「請講。」 「我在滬西極絲菲兒路上買了棟宅子,想送給陳大帥,這塊地方不在租界範圍內,也不算是華界,鬧中取靜,方便得很。」杜月笙笑道,這幾天他一直在慶幸自己聰明,在盧小嘉和陳子錕兩人中選擇了後者,若是把三鑫公司的命運『交』給盧小嘉這個『花』『花』公子,怕是鴉片生意就更沒得做了。 這座宅子是杜月笙的一番心意,陳子錕裝模作樣推辭了一番就接受了。 「這是房契,這是鑰匙,地址就在極絲菲兒路七十六號,傢俱電器都預備好了,隨時可以入主。」杜月笙遞過來一個絲綢袋子,陳子錕接過來『交』給了姚依蕾收著,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杜月笙達到目的,笑『吟』『吟』的去了,李耀廷和慕易辰端著酒杯過來了,他兩人如今是上海灘的聞人了,背靠大樹好乘涼,陳子錕這棵參天大樹可是蔭涼的很。 陳子錕道:「耀庭,上海鴉片市場要放開了,你手上的存貨可以出了,注意價格別壓得太低。」 李耀廷笑道:「大哥,您不禁煙了?」 陳子錕道:「我何嘗不想禁煙,心有餘力不足,把他們『逼』急了,不走水路走旱路,我還能到處設卡把上海灘一圈都圍起來啊,禁煙在當下是無法成功的,與其慘淡收場,還不如賣個人情,對了,你的貨放給杜老闆就行,我看他還『挺』會做人的。」 慕易辰在一旁暗暗搖頭,本來以為陳子錕是個英雄,沒想到如此腹黑,這就是政治啊。 「慕經理,幫我進口一個中隊的戰鬥機,不一定要美國產,英國德國都可以,還有雙座轟炸機,要兩個中隊,這東西對付步兵很好用,錢已經劃到你賬上了。」陳子錕道。 「好的,我明天就去辦。」 突然舞池中爆發出一陣掌聲,所有人都讓到旁邊,看著張學良和宋美齡滿場飛,別看張學良個頭不高,舞技也不差,跳的那叫一個『棒』。 「小六子適合舞場,不適合戰場啊。」陳子錕喃喃道。 忽然一個清脆聲音響起:「陳將軍,你說話不算數,你欺負我。」 扭頭一看,竟然是小姑娘唐瑛來了,陳子錕可慌了手腳,姚依蕾這尊大神還坐在旁邊呢,讓她聽見這話可不得了。 好在唐嫣也在旁邊,笑嘻嘻道:「妹妹,別冤枉陳將軍,他不是去打仗了麼。」 唐瑛氣鼓鼓道:「打仗也不能說話不算數啊,我們冬令營還指望他呢。」 陳子錕笑道:「原來是這件事啊,好辦,我寫一個手令給你,你拿著去吳淞禁煙執法總隊,找他們的頭頭。」說罷拿起一張紙龍飛鳳舞寫下幾行字『交』給了唐瑛,小姑娘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姚依蕾一直支稜著耳朵偷聽這邊,見唐瑛姐妹走了才道:「怎麼了,欺負人家小姑娘?」 陳子錕趕忙解釋了一番。 「好啊,又是『女』記者,又是『女』學生,還是姐妹『花』,你是不是我們姐妹倆不夠你享用的啊,還想擴充後宮?」姚依蕾字字誅心,陳子錕百口莫辯,諂媚的笑道:「我哪有那膽啊。」 「有這個心更該殺!」姚依蕾惡狠狠掐了陳子錕一把。 李耀廷和慕易辰乾咳一聲,裝沒看見,端著酒杯走遠了。 史量才走了過來,陳子錕如『蒙』大赦,起身相迎:「史先生,最近有什麼新聞?」 「眼下就有一條新聞,張宗昌在四馬路**付不起錢,被扣了,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來了,請你去救急呢。」史量才苦笑著說。 「不會吧,效坤還能付不起錢?」陳子錕看了看舞池中跳的正酣的張學良,便沒有叫他,和姚依蕾請個假,說去四馬路撈人。 姚依蕾道:「鑒冰,你跟著一塊去,別讓他搞『花』頭。」 如今她肚裡有孩子,全家上下都聽她使喚,鑒冰也只好聽令,陪著陳子錕前往四馬路。 四馬路距離哈同路不遠,很快就到了地方,進去一看,張宗昌四仰八叉躺在榻上,一幫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跟猴子一般趴在他身上,捶背撓癢癢,往嘴裡送煙嘴,送水果,拿『毛』巾擦嘴,比伺候皇上還慇勤。 老鴇帶著一幫姑娘也在旁邊聽招呼,整個長三堂子合著不做生意了,全體出動伺候張大帥,一個個臉都笑歪了。 見陳子錕來了,張宗昌從榻上蹦起來:「好兄弟,江湖救急,先借我十萬大洋。」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效坤兄,你消費什麼了,『花』了十萬塊?」 鑒冰也叉著腰數落老鴇:「儂敲竹槓啊,把賬單拉出來阿拉瞧瞧。」 老鴇也是在上海『花』界『混』了幾十年的人物,自然認識這位五年前的滬上頭牌,滿臉堆笑道:「鑒冰先生,不是阿拉敲竹槓,是張大帥答應給阿拉的賞錢,每人兩千塊。」 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堂子裡的人都笑的這麼膩歪,原來遇到一個超級大金主啊。 「戇都,你這個朋友絕對是戇都,還是天字第一號的。」鑒冰嘖嘖歎道。 陳子錕二話沒說,當場拿出『花』旗銀行的支票簿,開了十萬元給老鴇。 張宗昌:「好兄弟,仗義!來,咱哥倆走一個。」 堂子裡的服務沒的說,不用張大帥招呼,杯盤碗筷早就預備好了,兩人推杯換盞喝起來,張宗昌道:「我怎麼瞅你就對脾氣呢?咱倆以前見過?」 陳子錕道:「不瞞效帥,兄弟我在東北當過鬍子,鑽過老林子,打過關東軍的守備隊,也和奉軍幹過仗。」 張宗昌眼睛一亮:「你哪個綹子?報號什麼?」 陳子錕道:「小綹子,長山好,大掌櫃報號關東大俠,兄弟我當年號稱雙槍快『腿』小白龍!」 張宗昌一拍大『腿』:「他娘的,原來雙槍快『腿』小白龍就是你啊!」 第八十五章宋三選夫 ]第八十五章宋三選夫—— 陳子錕一怔:「效帥聽過我的字號?」 張宗昌道:「聽過,你小子不簡單啊,年紀輕輕就殺過滿鐵守備隊的日本兵,有一套,夠爺們!」 說著又上上下下打量著陳子錕:「雙槍快『腿』小白龍,是有那麼點意思,他娘的,咱們咋早沒認識呢,我張宗昌最喜歡結『交』英雄好漢。」 陳子錕舉起酒杯:「走一個!」 「走一個不夠,三個。」張宗昌一拍桌子,「小酒盅喝的沒勁,換海碗來。」 老鴇立刻讓人拿了兩個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飯碗來,張宗昌當場就摔了:「你這是喂貓呢,老爺們喝酒要用海碗,知道不?」 沒辦法,老鴇只好端了兩個湯盆來,張宗昌這才滿意,不過又嫌酒不夠烈,「這他娘的也算酒麼,拿高粱燒來。」他將黃酒罈子推到了地上,把老鴇心疼的不得了:「我的爺哎,這可是二十年陳釀『女』兒紅。」 四馬路一時半會找不到符合張大帥要求的高粱燒,洋酒倒是不少,可白蘭地威士忌也不對他的胃口,唯有老『毛』子的伏特加還能湊合。 兩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亦樂乎,張宗昌一高興就打賞,姑娘們興奮異常,曲意逢迎,有幾位還想往陳子錕身邊湊,被鑒冰惡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兄弟,挑日子不如撞日子,咱們這麼投緣,不如結拜為兄弟,如何?」張宗昌道。 「好,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陳子錕也是真不含糊,他最喜歡和人拜把子,也不缺張宗昌一個。 老鴇立刻搬來關公像,香案香爐黃紙公『雞』,伺候兩人結拜,喝血酒燒黃紙,遂成八拜之『交』,拜完之後,張宗昌哈哈大笑:「此番南下,我認了兩個兄弟,一個是你,一個是陳調元,都是仗義的哥們,有空把他從南京叫過來,咱們好好喝一場。」 陳子錕滿口答應。 此前張宗昌已經喝了不少,又和陳子錕對飲了三大碗,居然毫無醉意,『精』神反而更加振奮,吵嚷著要打牌,把個鑒冰氣的不行,一發狠道:「好,我陪你打!」 張宗昌笑了:「弟妹上陣,輸了可別哭鼻子哦。」 堂子裡賭具是最不缺的了,立刻擺起牌桌,陳子錕夫『婦』對張宗昌和他新收的一個姨太,四個人搓起了麻將,玩的還『挺』大,一把就是上千的輸贏。 陳子錕牌技一般,張宗昌是個濫賭鬼,癮頭大,牌技也拿不出手,至於那位新姨太更是菜鳥,一圈下來,鑒冰已經贏了三萬大洋。 老鴇湊了過來,『欲』言又止。 「啥事,說。」張宗昌大大咧咧道。 「史公館打電話來,催陳大帥回去。」 「告訴他們,昆吾不回去了,今兒陪我打通宵。」 陳子錕道:「效坤兄,今天實在不行,那邊還有一個弟妹呢。」 張宗昌道:「正好一起來打牌。」 見他不願意放人,鑒冰惱了,把牌推翻了道:「打什麼打!一點也不體諒人,姐姐肚裡可有孩子呢,怎麼能陪你打通宵,再說你還有本錢打麼,我看再打下去你連『褲』子都要當了。」 張宗昌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不打了不打了,對不住弟妹了。」 陳子錕這才得以脫身,回到史家『花』園少不得被姚依蕾一頓埋怨,不過聽說鑒冰在牌桌上贏了三萬大洋後,姚依蕾又高興起來,怪他們怎麼不多打兩圈,把張宗昌的底『褲』都給贏來多好。 張學良依然和宋美齡膩在一起,兩人談笑風生,好似認識多年的朋友,直到舞會散場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陳子錕和張學良就下榻在公共租界的匯中飯店,包了整整一層樓的客房,隨同護衛的是一個排的便衣警衛,中**人不能著裝進入租界,穿便服還是可以的,至於安全方面,租界工部局做了保證,絕不會出半點岔子,他們也知道,倘若陳大帥和張少帥出了事情,就算是洋人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至於上海灘的黑道人物,早就偃旗息鼓了,租界的這些黑幫,仰仗的無非是洋人的勢力,市面上再牛『逼』的大流氓,遇見巡捕房的洋人警官,哪怕對方官銜再低,也得服服帖帖。 張嘯林再次躲了起來,陳子錕強勢入主上海,他借助盧永祥翻身的夢想破滅了,這會兒正躲在某個旮旯追悔莫及呢,早知今日悔不當初,為『毛』和陳大帥作對呢。 匯中飯店陽台上,江風凜冽,繁星點點,霓虹閃爍,汽笛長鳴,上海灘的夜『色』如此旖旎,讓來自林海雪原的張學良為之傾倒,他點燃一支煙,對隔壁陽台上的陳子錕說:「昆吾兄,我想向她求婚。」 陳子錕嚇了一跳:「漢卿,你要向誰求婚?」 張學良深吸一口煙:「宋美齡小姐。」 陳子錕道:「你確定?」 「確定,但是我不敢保證她會嫁給我,因為她是接受西方教育長大的,而我已經結婚,並且不會拋棄鳳至,還有,我不是基督徒。」 陳子錕道:「這麼一會功夫,你們就談婚論嫁了?」 張學良道:「那倒沒有,我只是問了她關於對未來夫婿的要求。」 「哦,她怎麼說?」 「她說,她夢想中的夫婿是和二姐夫一樣的蓋世英雄,昆吾兄,你應該知道美齡的二姐夫是誰,那是中山先生,我高山仰止的人物,唉,我是沒希望嘍。」張學良仰望星空,吐出一口煙。 陳子錕道:「未必,我倒是聽懂了,三小姐這是要當第一夫人呢,只要漢卿你能統一中國,宋三肯定願意嫁你。」 張學良苦笑著搖搖頭:「統一中國,那是我爸爸的理想,不是我的,難不成讓她當我的後媽?」 陳子錕笑道:「令尊可以是李淵,你可以是李世民,父子攜手,統一天下,一回事。」 張學良聽了這話,信心又鼓起來了:「我們東北陸軍已經拿下直隸、山東、安徽、江蘇,再加上東北,半壁江山在手,統一也不是難事啊,這麼一說,希望還真的存在,昆吾兄,多謝你的提醒,我睡覺去了。」 目送他進了屋,陳子錕歎了一口氣,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道:「你是李世民還是李後主,天知道。」 回到屋裡,姚依蕾問他:「和漢卿聊什麼呢?」 陳子錕道:「漢卿看上宋家三小姐了。」 姚依蕾撇撇嘴:「那個『女』人,漢卿降服不了的,再說她可比漢卿大好幾歲呢。」 陳子錕道:「怎麼講?」 姚依蕾道:「有的人愛財,有的人愛才,有的人愛權,宋美齡喜歡的是執掌天下的偉丈夫,漢卿在他父親的羽翼下蟄伏太久了,恐怕夠不上宋三的標準。」 陳子錕道:「那誰夠標準?難道張雨亭?吳佩孚?」 姚依蕾道:「你啊,你年輕有為,單槍匹馬打天下,二十幾歲就是一省督軍了,將來指不定多大出息呢,宋三看你的眼神都不對頭了,我早就瞅見了。」 陳子錕道:「別『亂』說,宋三小姐是基督徒,不會做妾的。」 姚依蕾冷笑:「她當然不會做妾,她要你把我和鑒冰都休了才會嫁給你的。」一隻手在下面已經做好準備,要猛掐陳子錕了。 陳子錕道:「讓我休妻,『門』也沒有,哪怕拿天下來換也不行。 姚依蕾這才開心起來,悄悄收回了手。 ………… 宋家公館,壁爐內木柴嗶嗶剝剝的燃燒著,厚重的窗簾將夜『色』和寒冷遮擋在窗外,宋美齡陷在沙發裡,手裡捧著一杯醇香的熱可可,旁邊站的是叼著雪茄的宋子文。 「美齡,你看陳昆吾和張漢卿,這兩人哪個更有前途?」宋子文問道,雖然這個妹妹只是一介『女』流,但宋家的『女』兒畢竟不是凡類,見識比一般男子還要超群。 宋美齡悠悠道:「如果沒有張作霖,那張學良和盧小嘉之流沒有太多區別,當然他這個人還是很有正義感,真『性』情的一個人。」 「那陳子錕呢?」 「陳子錕就是加強版的張作霖,聽說他早年曾是綠林好漢,後來又上了大學,留美學習軍事,張作霖有的江湖豪氣他有,張作霖沒有的現代化意識和對付文化人的那些手段,他也有,我倒是『挺』看好他。」 「哦,美齡覺得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或許可以爭雄天下?」宋子文雪茄都忘了『抽』,老實說妹妹和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轍,北洋新秀裡,也就是陳子錕能獨樹一幟。 宋美齡歎了口氣:「群雄逐鹿,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 宋子文道:「所謂群雄,不過分南北而已,或北洋,或國民黨,總有一方獲勝,咱們宋家已經有一個人站在南邊了,妹妹,你懂得……」 宋美齡何嘗不知哥哥的意思,為保家族的榮華,自己應該選一個北洋這邊的丈夫,眼下張學良和陳子錕兩個,就是極佳的選擇。 「我不會嫁給已婚男子。」宋美齡語氣很堅決,宋子文搖搖頭,歎口氣。 「除非他離婚。」宋美齡又補充了一句。 宋子文想到今晚看到的『挺』著大肚子的姚依蕾,不禁又歎了口氣:「難啊,陳子錕的岳父是『交』通銀行的副總裁,現在又在段政f□當了『交』通部的總長,陳子錕有他的財力支持,對咱們宋家的財力就沒有這麼迫切的需要,何況陳夫人又身懷六甲……」 「從長計議吧,哥哥,我倦了,要睡了。」宋美齡道。 第八十六章大帥的苦惱 ]第八十六章大帥的苦惱—— 上海的冬天不太冷,公共租界的行道樹都是綠的,黃浦江永遠不會結冰,街上拉車的黃包車伕也不會像北京的車伕那樣捂得嚴嚴實實,一件裌襖就能渡過冬季。 1925年的舊歷『春』節臨近,學校放寒假了,百貨公司打折了,鑒冰和姚依蕾按捺不住購物的**,結伴出去敗家,首選自然是先施百貨,陳子錕也被拉了壯丁,他心驚膽戰,生怕遇到林文靜。 林文靜已經做了高級文員,自然不會在下面站櫃檯,可是王經理卻經常在下面溜躂,看見陳大帥攜夫人來店,他眼睛一亮,疾步上前打招呼,笑瞇瞇的說夫人身子不便,有什麼需要讓人那到府上任憑挑選便是。 姚依蕾說我就喜歡逛街的感覺。 王經理諾諾稱是,讓人開了貴賓室隨時伺候,然後跟在後面全程陪伴,陳子錕也故意拉了半步,低聲問他:「林小姐還在貴公司麼?」 「在,林小姐可敬業了,下一步準備讓她當高級襄理了。」王經理一張臉笑成了菊『花』,聲音也壓得極低,一副同案犯的表情。 「你們說什麼呢?」鑒冰耳朵尖,回頭問道。 「大帥問我,可有新進的珠寶首飾呢。」王經理反應極快。 鑒冰不疑有詐,喜滋滋的應了一聲。 陳子錕拍了拍王經理的肩膀,以示嘉獎。 王經理笑的更諂媚了,大有替陳大帥立了戰功之榮耀,男人嘛,背著正室金屋藏嬌很正常,互相打個掩護也很正常。 誰也沒注意到,林文靜正在電梯口遠遠的看著他們。 雖然早知道陳子錕結過婚了,但是親眼看到和耳聞的感覺畢竟不一樣,兩位夫人『艷』光四『射』,氣質優雅,讓林文靜覺得自己就像個醜小鴨,她飛也似的逃了,生怕眼淚流下來。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匆匆忙忙回到住所,放了寒假的弟弟文龍拿出一封信來道:「阿姐,韓老師給你的。」 林文靜看也沒看,就把信丟進了垃圾桶,這位韓老師是新派詩人,字裡行間充斥著情啊愛啊的,說自從見了林小姐一面之後,就願意為她去死,雖然林文靜並未正式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韓老師這話信不得,和五年前北京胡同裡那一幕幕『浪』漫之極的經歷比起來,韓老師的情信簡直蒼白到無力。 「文龍,阿姐想回家過年。」林文靜道。 …… 『春』節臨近,張嘯林依然在東躲西藏,三鑫公司已經不帶他玩了,全上海灘的青幫弟兄都抱怨他,若不是他非要和陳大帥做對,青幫也不會遭此大難。 匯中飯店五樓,副官來報,杜月笙來訪,陳子錕立即召見,杜老闆上來之後,寒暄片刻,拿出一疊莊票來,上海老派人不喜歡用洋人銀行的支票本票,還是喜歡用錢莊出具的莊票,這些莊票總計有七十二萬兩,折合銀元正好是一百萬。 陳子錕奇道:「這麼大數目,杜老闆想從兄弟這麼買什麼?」 杜月笙微笑道:「買一條命。」 「誰的命?」 「張嘯林張老闆的命。」 「他人在哪兒?」 「就在外面,隨時聽候發落。」 「讓他進來。」 聽說張嘯林自投羅網,張學良也饒有興趣的前來圍觀,叼著煙斗坐在沙發上看這位上海灘梟雄究竟是怎樣一副尊容。 張嘯林一身長袍馬褂,灰頭土臉的進來,進『門』就跪倒請罪:「陳大帥,阿拉有罪,該死。」 陳子錕冷笑一聲:「漢卿,你看應該怎麼處置?」 張學良滿不在乎道:「敢行刺國家的陸軍上將,這是滅『門』的罪過,咱們大人有大量,就不滅他的滿『門』了,槍斃一個人就行。」 陳子錕道:「拉出去斃了。」 張嘯林一頭冷汗,雙眼圓睜,脫口就要罵人,但是看到杜月笙冷靜的眼神,還是強壓下去,不求饒,不痛罵,默默的被拉了下去。 匯中飯店是租界,不能隨便槍斃人,張嘯林被一輛卡車徑直拉到了吳淞兵營,上了鐐銬,押到一堵牆邊,身旁站了幾個『蒙』著黑布的犯人,一隊士兵在軍官的指揮下,裝彈,瞄準,預備『射』擊。 老子一世英名,就毀在今天了。張嘯林被五『花』大綁,只有束手待斃,臨死前眼淚鼻涕都下來了。 槍響了,身旁的犯人倒在血泊中,可張嘯林卻毫髮無傷,杜月笙笑『吟』『吟』從後面轉出,挑起大拇指道:「嘯林兄,好膽『色』。」 張嘯林道:「這是怎麼回事?」 杜月笙道:「陳大帥收了你一百萬,豈能再殺你,不過就這麼放過你,心裡也不舒坦,就委屈你一回了,權當試試你的膽量,嘯林兄果真是一身虎膽。」 張嘯林指了指自己的胯下:「還虎膽呢,老子的虎『尿』都嚇出來了。」 幸虧『褲』子外面穿著長衫,不顯,不過地上已經濕了。 …… 陳大帥和張老闆冰釋前嫌的故事在上海灘傳開,說的有鼻子有眼,張嘯林在刑場上面不改『色』,引頸就戮的光輝形象更是膾炙人口,陳大帥禁煙打黑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全上海的地痞流氓都鬆了一口氣,鴉片館的生意也漸漸回暖。 孫文北上,南北局勢緩和,奉軍佔了北方半壁江山,和馮『玉』祥的國民軍分庭抗禮,國家進入一種互相制衡的和平狀態,經歷半年兵災磨難的上海也進入一個相對平穩繁榮的時期,奉軍和浙軍各自後撤,承諾上海永不駐軍,淞滬護軍使公署也裁撤了,一切都在向著好的一面發展。 一月下旬,『春』節到來,到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陳子錕在霞飛路上買了棟洋樓,帶著兩位夫人搬了進去,每日高朋滿座,張學良、張宗昌、陳調元等經常來徹夜打麻將,好在房間多,隔音效果好,倒也不至於影響到姚依蕾休息。 很多重要情報的『交』流都是在牌桌上進行的,奉軍掌握北方大部分地區,和南方廣州政f□的『交』流也很頻繁,在『交』通不暢,消息閉塞的今天,凡事都比別人知道的早。 「中山先生在天津會客的時候,多次摘了帽子行禮,受了風寒一病不起,引發了舊疾,協和醫院的大夫說,怕是凶多吉少啊。」張學良一邊搓麻將一邊歎息道。 「哦,孫先生病危?」陳子錕一怔。 「噓,此事機密,不可外傳,恐引發動『蕩』啊。」張學良道。 張宗昌道:「孫大炮一死,這天下又得『亂』,『亂』了好,咱兄弟才好渾水『摸』魚。」 陳子錕不睬他,繼續問張學良:「漢卿,廣州那邊誰能接班?」 「廖仲愷,汪『精』衛,胡漢民之輩吧,不過大權怕是都在一個叫越飛的人手中。」 張宗昌『插』嘴道:「岳飛,還秦檜呢,我怎麼沒聽過這號人。」 張學良道:「越飛是蘇俄人,孫中山聯俄聯共,靠著俄國人送的一萬支水連珠才辦起的黃埔軍校,如今也算是有自己的武裝了。」 陳子錕心中一動,想起要去投考黃埔的陳果兒,道:「不知道黃埔軍校實力如何?」 張學良道:「戰鬥力不錯,前次鎮壓廣州商團造反,軍校生出了不少力,目前廣州方面正在剿陳炯明,黃埔學軍亦是主力,在戰場上的表現比桂軍強多了。」 「黃埔軍校辦的不錯啊,校長是誰?」陳子錕心裡癢癢的,自己也辦了一個江北陸軍速成學堂,不過效果並不是很好。 「黃埔校長蔣介石,浙江奉化人,早先跟陳其美打天下的,還在上海做過投機生意。」 陳子錕道:「莫不是曾經留學日本振武士官學校的蔣志清?」 張學良道:「就是此公,怎麼,昆吾兄認識他?」 陳子錕道:「何止是認識,我和他有八拜之『交』呢。」說著打出一張牌。 「胡了!」一直悶不吭聲的陳調元推倒了面前的麻將牌,得意洋洋道:「四暗刻!」 陳子錕大呼倒霉,這一局自己做了相公,輸的極多,沒錢付給陳調元了。 陳調元呵呵笑道:「老弟你莫哭窮,你的實力比我和效坤都大,前些天張嘯林還給你一百萬塊,怎麼就『花』光了?」 陳子錕道:「我有點錢是不假,可是架不住『花』啊,光是在淮江上修鐵橋就『花』了一百萬,修鐵路更是燒錢的買賣,每月江東省的賦稅砸進去都不夠,還得借款,上個月從『交』通銀行借了五十萬,利息都沒還呢。」 其實還有一項他沒說,光是每月接濟吳佩孚的錢就有十萬之巨,兩個敗家老婆更是每月都得『花』上萬把塊錢,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就算是一省督辦也吃不消,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那些督軍大帥們為啥要種鴉片。 陳調元道:「大家聽聽,這就是財大氣粗,我不管啊,輸錢就得給。」 陳子錕道:「滬西極絲菲爾路上有個房子,能抵幾萬塊,要不你先住著。」 「那敢情好。」陳調元喜滋滋的接受了。 黎明時分,大家終於盡興,牌局散場各自歇息,等張宗昌和陳調元走了,張學良對陳子錕說:「昆吾兄,孫先生的時間怕是不多了,他一直想見你一面,不如早些動身,至於安全方面,我張學良可以保證你的絕對安全。」 陳子錕想了想道:「好吧,過了年咱們就北上。」 …… 元月二十三,除夕,離家數月的林文靜終於回了南市米宅,她是坐汽車回來了,還帶了很多包裝『精』美的禮物。 米家人像迎財神一般恭恭敬敬把林文靜迎了進來,就連外婆都『露』出了笑臉,舅媽更是甜的滴出蜜來,忙前跑後的生怕怠慢了客人,米姨揚眉吐氣,擺出長輩的架勢教訓林文靜:「文靜啊,怎麼也不早點回來看看,家裡人都很想儂呢。」 舅舅腆著臉問:「文靜啊,什麼時候和陳大帥成親,阿拉都等著喝喜酒呢。」 林文靜不言語。 林文龍跳起來嚷嚷道:「你們撒謊,陳大帥一次都沒來看過阿姐,倒是我們學校韓老師,整天給阿姐寫情書,我都拆了看過的。」 米家人的表情頓時大變。 第八十七章再向北京行 ]第八十七章再向北京行—— 米家人好不容易攀上高枝,還是那種可遇不可求的超級高枝,這個把月天天興奮的像過年,文龍的話不亞於一記悶棍敲在他們心頭,把他們從高枝上敲了下來。 如果林文靜被韓老師騙走的話,米家可就『雞』飛蛋打了,短暫的沉默後,屋裡炸開了鍋,舅舅氣勢洶洶道:「阿拉知道姓韓的小赤佬,荷包裡拿不出多少銅鈿,就憑他那副樣子,也敢勾引我們家文靜,看阿拉不打斷他的狗『腿』。」 舅媽也跟著大呼小叫,彷彿韓老師已經把林文靜怎麼著了一般。 米姨把『女』兒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勸道:「文靜,儂可別灌了伊拉的**湯,陳大帥雖然是有老婆的人,但樣樣不比姓韓的強百倍,聽姆媽的話,以後不要再理他。」 林文靜說:「只是他一廂情願罷了,那些信我看都沒看過。」 米姨拍拍『胸』口,如釋重負:「謝天謝地,這些小白臉最壞了,就會用甜言蜜語騙人,儂不搭理他是最好的了,明朝讓老白到振華小學去教訓伊一頓就太平了。」 「我也沒打算嫁給陳子錕做小。」林文靜接著說。 「什麼!」米姨眼睛瞪得銅鈴大,「儂腦子昏特了,陳子錕可是督軍啊,儂擺什麼架子啊,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 林文靜堅定的搖搖頭。 舅媽按捺不住,又開始冷嘲熱諷:「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斤兩,就開始擺譜了,人家看得上儂是儂的福分,哼。」 米姨道:「文靜儂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家裡著想,阿拉養育你和文龍,不就圖你們有出息麼,現在這麼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儂就算幫文龍謀條出路,也要答應人家陳大帥了。」 家裡人的苦苦哀求並未讓林文靜回心轉意,她明白和米家人說不到一起去,自己並不是不愛陳子錕,只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正如舅媽說的那樣,自己有多少斤兩,能得到督軍大人的垂青,陳子錕愛的是五年前的自己,不是現在先施百貨當售貨員的自己。 耳畔響徹米家人嗡嗡的抱怨聲、哀求聲,林文靜突然站起來,拎起小包轉身就走。 「儂去哪裡?」米姨急忙問道。 「我想靜一靜。」林文靜頭也不回。 米姨不敢攔她,推了一把兒子:「去看著阿姐。」 文龍緊跟著去了,外面鞭炮聲此起彼伏,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哼,怕是人家陳大帥喜新厭舊,玩膩了吧。」舅媽一張嘴依舊尖酸無比。 舅舅道:「不會吧,陳大帥對文靜還是一往情深的,就算厭,也得一年半載,怎麼這麼快就玩膩了?」 舅媽翹起二郎『腿』:「儂這些個男人,都一樣。」 …… 林文靜不願意留在充滿銅臭味的米家,逕直回到自己的住所,傭人已經回家了,屋裡冷冷清清,連熱水都沒有,文龍知道阿姐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 有人敲『門』,這個時間居然有人造訪,文龍前去開『門』,打開一條縫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禁驚呼道:「陳大帥!」 屋裡林文靜聽見了,不禁起身奔了出去,到了『門』口卻又停下,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來的正是陳子錕,今天過年,家裡高朋滿座,儘是牌局,他想到林文靜一個人孤苦伶仃,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居然還真被他猜著了,家裡一點過年的感覺都沒有。 林文龍見到心中偶像,傳說中的民族英雄,興奮的『亂』蹦『亂』跳,林文靜『欲』言又止,她心情矛盾的很,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陳子錕微笑道:「你什麼也不用說,我都明白,給你三天時間準備,咱們去北京。」 林文靜眼睛一亮,北京是她朝思暮想的地方,夢幻般的古城,一切『浪』漫的美好的刻骨銘心的回憶都凝結在那座城市,陳子錕真是太瞭解自己了。 「但願你的學習沒有拉下,因為我已經幫你報考了北大預科班。」陳子錕臉上的笑容更濃了,因為他看到林文靜眸子中的欣喜。 「我也要去。」林文龍用國語嚷道。 陳子錕一手撫『摸』著他的腦袋,道:「沒問題,不過要你媽媽同意才行。」 林文龍興奮極了,拉著姐姐的手說:「阿姐,快答應啊。」 林文靜期期艾艾:「你也去麼?」 「當然,剛才我不說了麼,咱們一起去。」陳子錕抬起手腕看看表,「時間不早了,你怎麼沒回米家?」 林文靜咬著嘴『唇』不說話。 陳子錕心裡明鏡似的,林文靜和米家沒有任何感情,不過這種爛親戚終歸是親戚,一刀兩斷是不可能的,而且林文靜以前受盡他們欺凌,不找點利息來說不過去。 「走,我送你去。」陳子錕不由分說,拉起林文靜就往外走,林文靜抵抗了一下還是順從的跟著他走了,出『門』上車,帶著姐弟倆再次前往南市。 陳大帥光臨米家,全家上下興奮到眩暈,正巧白先生也跑來過年,更是『激』動的語無倫次,陳子錕笑瞇瞇道:「來的匆忙,沒帶什麼禮物,大家不要見怪。」 眾人都站著聽他訓話,服服帖帖的不敢造次,就連伶牙俐齒的舅媽都消停了。 「以後誰敢欺負文靜,我決饒不了他。」 「是是是。」 「文靜是我的好朋友,都把嘴管嚴點,在外面胡扯八道,小心舌頭。」 「是是是。」 一身戎裝的副官遞過來支票簿,陳子錕在上面簽了個名字,撕下來一張遞給米姨:「這個是給文龍買課本的錢,你拿著吧。」 米姨欣喜若狂,雙手接過支票,瞟了一眼,是『花』旗銀行的現金支票,數額一千元!大帥就是大帥,隨隨便便打賞就是一千塊啊! 「好了,時候不早了,大家過個好年。」陳子錕抬抬帽子致禮,轉身離去,米家人在外婆帶領下一直送到『門』口,望著陳子錕汽車遠去才罷休,南市窮人多,突然有汽車造訪,鄰居們都探頭探腦,舅舅得意的宣稱:「是陳大帥來看我們家文靜,他是我們家文靜的朋友。」 鄰居們都伸伸舌頭,總聽米家老二吹噓說認識陳大帥,原來還是真的。 回屋以後,舅媽乾咳一聲道:「這一千塊怎麼分?」 米姨傲然道:「什麼怎麼分,陳大帥說了,是給文龍買課本的錢,憑什麼分!」 舅媽叉起腰開始巴拉巴拉,唾沫星子『亂』飛,林文靜聽的煩躁,起身便走,這下大家都怕了,慌忙偃旗息鼓,不敢再吵,小心伺候著這位姑『奶』『奶』。 …… 『春』節過後,陳子錕真的帶著林文靜姐弟坐上了去天津的客輪,出發的時候,天空竟然飄起了小雪,看碼頭上稀疏的送別人群,林文靜的眼淚忍不住又下來了。 「別了,上海。」她默默念著。 同船前往的還有奉軍少帥張學良,他對陳子錕突然冒出一個紅顏知己的事情很感興趣,時不時『露』出自以為心照不宣的表情。 「昆吾兄,想不到你也是我輩中人啊,哈哈。」 「漢卿,你這話什麼意思,林小姐是我的朋友。」陳子錕『欲』蓋彌彰。 「別解釋,我懂,我會守口如瓶的。」 一路之上,陳子錕對林文靜姐弟照顧有加,從未越雷池一步,這到讓張學良有些納悶了:「昆吾兄,你是柳下惠轉世啊。」 陳子錕道:「漢卿,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初戀,這是一種感覺,破壞掉就沒感覺了。」 張學良托著腮幫子想了老半天也沒明白。 輪船的頭等艙被他們包了,旅程舒適,時間就過得快,不日抵達天津港,駐津奉軍前往迎接,隊伍在天津張園暫休一日,次日乘京津快車抵京。 專列緩緩駛入正陽『門』東車站,蒸汽瀰漫在站內,長長的月台上站滿了身穿黃軍裝頭戴狗皮帽子,手持奉天造遼十三年式步槍的奉軍士兵,一個個腰桿筆直,身材魁梧,沒有低於一米八的,看樣子是張作霖的衛隊來接站。 列車停穩後,車『門』打開,一個奉軍尉官大聲喊道:「敬禮,奏樂。」軍樂聲響起,士兵們齊刷刷舉起步槍,向驍武上將軍行持槍禮。 陳子錕重溫舊夢的心情被這幫高粱茬子破壞的乾乾淨淨,正陽『門』車站是他初次見到林文靜的地方,如今故地重遊,正想找點當年的感覺呢,哪知道奉軍整這麼大的歡迎儀式,還找個屁的感覺啊。 林文靜姐弟倆也被嚇到了,他倆哪見過這麼氣派的場面,怯生生的跟在陳子錕後面連頭也不敢抬。 這種正規場合,陳子錕自然要穿軍裝,自從上回見到奉軍腰扎武裝帶之後,他也下令江東省陸軍換裝武裝帶,統一使用英式森姆布朗皮帶,褐『色』雙針扣寬皮帶,斜跨和劍掛齊全,整個人更顯英姿勃發,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放在帽簷邊,大步向前,檢閱了奉軍儀仗隊。 「昆吾兄,你家沒收拾好,帶著林小姐也不方便住在岳父家,不如住我那裡?」張學良發出邀約,張家在北京的居所是以前徐樹錚的府邸,順承群王府,算得上北京頂級的豪華宅子了。 陳子錕道:「我在北京可不止一處宅子啊,宣武『門』內紫光車廠,那是我的產業,我就住那兒。」 出了車站,外面冰天雪地,銀裝素裹,站前空地上停著一溜小汽車,十幾輛洋車橫七豎八,車伕都躲在屋簷下袖著手縮著脖,遠處風雪中的正陽『門』城樓依舊巍峨高聳。 陳子錕抬起頭,望著灰『蒙』『蒙』的天和灰『色』的城牆,喃喃道:「北京,我又來了。」 第八十八章咱爺倆是一路人 ]第八十八章咱爺倆是一路人—— 陳子錕和張學良在正陽『門』火車站分道揚鑣,各回各家,京畿衛戍司令部派車將陳上將軍極其家眷衛隊送回了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 看到大隊軍車開到『門』口,胡同內的鄰居們紛紛關『門』閉戶,躲之不及,寶慶也慌著關大『門』,就在關上『門』的一瞬間,看見了從車裡鑽出來的陳子錕,一身藍呢子將軍服和奉軍的黃呢子軍裝截然不同。 「大……陳大帥,您來了!」寶慶急忙打開大『門』,沖後面喊了一嗓子:「是陳大帥來了。」小跑上前,接過勤務兵手裡的行李,車後『門』鑽出了林文靜和一個小男孩,寶慶都看傻了:「這不是……林小姐麼,乖乖,孩子都這麼大了……不對啊,這是林少爺。」 寶慶是見過林文靜的,那時候陳子錕把林小姐帶回了車廠,大家都為他高興,以為林小姐和大錕子是天生一對,哪知道造化『弄』人,最終大錕子娶得還是姚次長家那個刁蠻潑辣的千金小姐。 林文靜微微頷首:「薛大哥,您好。」 寶慶直搓手:「哎喲,林小姐您還記得我啊,趕緊裡邊請,外頭冷。」 聞訊而來的杏兒風風火火的趕來,接過林文靜手中的小皮箱:「喲,這不林小姐麼,稀客,都五年了,您一點沒變樣子,我都成老太婆了。」 林文靜道:「是杏兒姐吧,您也沒怎麼變。」 杏兒指著肚子道:「肚皮老高了,還沒變,你呢,趕緊要一個,大錕子也不小了。」 林文靜羞得滿臉緋紅,低下了頭。 杏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岔開話題:「快進去烤火,今年冬天可真冷。」 大夥兒進了車廠,在客廳坐下寒暄一番,陳子錕問寶慶最近北京太平麼,寶慶歎口氣說還行,就是奉軍紀律太差,坐車不給錢還喜歡打人,別的都好。 「李俊卿幹嘛呢?」陳子錕惦記著這位老友。 「他啊,風光著呢,李六子被槍斃以後,國民軍倒是抓他來著,李俊卿東躲西藏的,在我這兒還避過幾天風頭,後來奉軍進城,段祺瑞進京,馮『玉』祥不行了,他就又得瑟起來了,現在跟奉軍一個大官打得火熱。」寶慶言語裡毫不迴避對李俊卿的鄙視。 「那趙家勇呢?」 「車站的差使丟了,整天跟著李俊卿『混』,倒也不賴。」 聊了一陣,飯菜端上來了,熱騰騰的餃子,蘸著醋和香油,那叫一個香,吃飽喝足,安排林文靜姐弟歇下,陳子錕才出外應酬。 已經是傍晚時分,汽車在長安街疾馳,馬路上厚厚的積雪已經被壓得實在了,一輪彎月,路燈昏黃,古都已經入睡,但六國飯店、順承郡王府等處卻是徹夜無眠。 陳子錕先去了姚公館拜見岳父岳母,結果卻撲了個空,因為他事先沒拍電報來,姚啟楨夫『婦』不知道『女』婿要來,兩口子都去六國飯店跳舞了。 又來到六國飯店,終於找到岳父岳母,見『女』婿突然駕到,姚啟辰很高興,現在他這個『女』婿可是風雲人物,堂堂的封疆大吏,陸軍上將,風頭比自己還要強勁一些。 和岳父『交』流了一下北京的政治形勢,,馮『玉』祥和[www奇qisuu書com網]國民軍和張作霖的奉軍形成對峙,段祺瑞沒有兵,但聲望足以壓制兩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子錕啊,現在各方都要拉攏你,你可要審時度勢啊。」姚啟楨語重心長。 「以岳父的意思,我已經幫誰?」雖然心中已有定論,陳子錕還是想聽聽姚啟楨這個政壇老手的意見。 「誰贏你幫誰。」姚啟辰狡黠的說道。 陳子錕呵呵一笑,不謀而合。 在六國飯店沒有逗留太久,他又驅車去了順承郡王府,拜見赫赫有名的奉軍總司令張作霖。 已經晚上八點鐘了,順承郡王府依然是高朋滿座,大『門』外停滿了汽車,顯赫榮華比當年的徐樹錚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子錕下了車,『門』口八個彪形大漢一字排開,當先一個上尉頤指氣使道:「你幹什麼的?」 如今北京已是奉軍的天下,來往的都是穿黃呢子軍裝的將軍,看見穿藍呢子制服的,衛隊還以為是國民軍方面的人,惡聲惡氣也是自然。 陳子錕一抖肩膀,黑斗篷被勤務兵接住,『露』出肩膀上三顆耀眼將星。 「我是陳子錕。」**的一句話丟出去。 八個衛隊士兵齊刷刷的一併腳跟,腰桿『挺』得筆直,上尉更是表情大變,啪的一個敬禮:「陳大帥好!裡面請!」 陳子錕的名頭果然響亮,連通報都免了,直接進府,也難怪,他和張學良是八拜之『交』,又是奉軍南下路上唯一吃過苦頭的對手,大家想不尊敬都難。 等他進去之後,衛隊們竊竊『私』語:「他就是打敗張宗昌白俄兵的陳子錕啊,嘖嘖,這架勢,夠氣派。」 郡王府內暖氣燒的很足,陳子錕被帶到一間裝潢豪華的小客廳,不大工夫張學良就來了,少帥穿了一件開司米『毛』線的『毛』背心,更顯風流倜儻,見面就大笑:「林小姐安頓好了?車廠金屋藏嬌,也就是你陳昆吾幹的出來啊。」 陳子錕笑道:「不是錢的問題,六國飯店長包一個套間也不是付不起,要的是感覺,漢卿你不懂。」 忽聽外面哈哈大笑:「說的對,小六子狗屁不懂,就是追『女』人也缺手段,子錕你多教教他。」 隨著聲音,一個矮小矍鑠的老頭走了進來,黑緞子馬褂,水獺皮領子,八字鬍威風凜凜,正是威震北中國的奉軍領袖張作霖。 「給雨帥請安。」陳子錕先敬了軍禮,先後『欲』行大禮。 「快起來,民**人,不興這個。」張作霖嘴上說著,手卻不去攙扶。 陳子錕毫不猶豫:「我和漢卿是結拜兄弟,給您磕頭是應該的。」兩『腿』一彎就跪了下去,膝蓋還沒接觸到地毯,就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扶住了。 「太客氣了,賢侄快快請起。」張作霖哈哈大笑,將陳子錕扶起,分賓主落座,先感慨了一句:「五年不見,你都是當大帥的人了,吳子『玉』眼光真毒,可惜啊可惜,遇人不淑,馮煥章個***,背後捅刀子,不仗義。」 陳子錕暗道背後捅刀子不是受你的指使麼,嘴上卻道:「雨帥言重了,都有難處。」 張作霖笑道:「你小子滑不溜手啊,一句都有難處就打發過去,一點立場都沒有,不錯,被小六子強多了,這小子實心眼,有啥說啥,早晚被人坑了。」 陳子錕道:「我這也是跟雨帥您學的,您在東北,哈爾濱有老『毛』子,大連有小日本,強敵四顧,都能打下這麼大的基業,這才是本事。」 張作霖道:「聽小六子說,你在關東當過馬賊?」 「回雨帥,是長山好綹子,我報號雙槍快『腿』小白龍。」 張作霖哈哈大笑:「長山好,我知道,剿這股綹子,我部下損失不少,最後連一根吊『毛』都沒剿到,好!到底是東北老林子出來的,受過歷練,怪不得這麼能打,還這麼『精』明,說到底咱爺倆是一路人啊。」 陳子錕嘿嘿一笑。 張作霖道:「說了半天,你倒是表個態度,你到底幫哪邊?國民軍、奉軍、還是吳佩孚,或者廣州那邊?」 說罷,一雙小眼睛緊緊盯著陳子錕的臉。 陳子錕知道,雖然是閒談,但也是『摸』底,如果自己的話不能讓張作霖滿意的話,雖說不會當場誅殺,但和奉軍的敵對關係就會確立,以後江東省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張學良也緊盯著陳子錕,生怕他說錯話。 陳子錕道:「借張紙用用。」 「筆墨伺候。」張學良大叫道。 很快,一張大白紙鋪在案子上,陳子錕凝神想了一下,揮毫畫下中國的簡略示意圖,不同省份用不同線條表示歸屬,他畫的雖然不太『精』准,但天下大勢分明都在『胸』中,這一點就讓張學良佩服不已。 「雨帥,漢卿,你們看,如今中國可謂四分五裂,黑龍江、吉林、奉天、熱河、直隸、山東、江蘇、安徽、上海在你們奉軍掌握中,國民軍掌握察哈爾、綏遠、寧夏甘肅青海陝西河南各省,直系控制福建浙江湖北江西,孫文控制兩廣,雲南是唐繼堯的,湖南是趙恆惕的,山西是閻錫山的,江東是我陳子錕的,外『蒙』古則是蘇俄控制的。」 張作霖點點頭:「果然是四分五裂。」 陳子錕道:「中國分裂如此,實非百姓之福,每年光是用於購買軍火的錢就數以千萬計,打來打去,便宜了外國人,吃虧的還是自家人,我陳子錕僥倖佔了一省地盤,已經是老天開眼,江東乃四戰之地,經濟也不發達,又沒有出海口,更沒有和外國接壤,想學閻錫山沒那個地勢,想學唐繼堯沒那個機會,想學馮『玉』祥,沒人供我捅刀子,想學您張雨帥,也沒那個魄力。」 張作霖再次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好小子,那你到底想學誰?」 陳子錕平靜的說:「我誰也不學,我就是我,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人,我只幫老百姓,幫他們免受兵災戰禍,誰最有可能統一中國,讓老百姓過上太平日子,我就幫誰。」 張學良『插』嘴道:「眼下我奉系佔據地域最廣,而且都是富庶之地,我軍兵『精』糧足,統一指日可待。」 陳子錕微笑著點點頭。 張作霖走上前來,用力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子錕,真赤子也!」 第八十九章重溫舊夢 ]第八十九章重溫舊夢—— 這番談話,算是敲定了陳子錕和奉系合作的路線,等他走後,張學良問張作霖:「爹,你覺得陳子錕咋樣。」 張作霖道:「比你個小兔崽子不知道強多少倍,也就是他生不逢時,要是早生二十年,就沒我們這些老傢伙什麼事了。」 張學良道:「陳昆吾確實是個人才,不過比起爹來還差點。」 張作霖道:「你小子,少拍老子馬屁,以後和陳子錕多多來往,有好處多想著他,別讓人家說咱老張家沒有容人之量」 張學良道:「陳子錕也算投靠咱們奉繫了,要不,把上海給他?」 張作霖道:「這小子滑頭的很,話說的漂亮,說白的不就是牆頭草麼,風往哪邊吹,他往哪邊倒,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想投靠咱們奉系,得拿出投名狀來,先把浙江孫傳芳給老子攆走,浙江就給他管,空口白話就拿上海,沒『門』。」 張學良道:「那豈不是還得防著他點?」 張作霖道:「不過他說的倒是大實話,不玩虛的,誰贏他幫誰,識時務者為英雄,他倒不像孫傳芳那樣死『挺』著對抗咱們奉系,是個聰明人,至於防範,就不必了,做兄弟就得『交』心,你看我可曾防著效坤,就這樣吧。」 …… 次日,陳子錕一大早起來,脫下軍裝大氅和馬靴,換上青布棉袍和皮頭灑鞋,儼然就是車伕打扮,林文靜姐弟洗漱完畢,吃了早飯,陳子錕招呼他們:「走,上街玩去。」 林文龍歡天喜地,林文靜看到陳子錕這副打扮也是心裡甜絲絲的,大叔用心良苦,還真找到了當年的感覺哩。 陳子錕找了一輛洋車,嫻熟的擦拭著車座,道:「二位請。」 姐弟倆還就真坐了上去,陳子錕拉起車子就走,把寶慶兩口子看的面面相覷,「我的媽呀,大帥拉車。」 多少年沒拉過洋車了,拉起來還真有些生疏,不過陳子錕很快就適應了,兩條長『腿』撒開了一通跑,不大工夫額頭就升起冉冉熱氣,在這冬日的北京城,沒有人認識自己是一方督軍,陸軍上將,沒有人刻意巴結,沒有人前呼後擁,這感覺真妙。 陳子錕拉著姐弟倆徑直來到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家曾住在這裡,望著故宅,林文靜眼角濕潤,林文龍也默不作聲,手指扣緊了姐姐的手。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出來一個老頭,咳嗽兩聲,伸伸懶腰,忽然看到『門』外的三人,不禁呆了,『揉』『揉』眼睛,道:「林小姐?」 林文靜認出這是自己當年的看『門』人張伯,頓感驚訝:「張伯,您怎麼在這?現在誰住這兒?」 張伯道:「我一直在這兒幫人看房子,這兒空著呢,林小姐,您這是打哪兒來,」忽然又看見陳子錕,「啊喲,這不是小……那小誰麼,也來了,你倆這是啥時候成的親?」 陳子錕道:「張伯,您老辛苦,這房子是我讓紫光車廠的薛老闆找您來看著的,其實是我買下的,現在我們回來了。」 張伯眨眨眼,過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來:「哎呀,太好了,我尋思怎麼這麼巧,原來是你買的啊,快請快請,這院子我每天都打掃,隨時可以住。」 一行人進了院子,果然滿地積雪都被掃乾淨了,屋頂上也沒有雜草,隔著玻璃一看,房間裡的陳設和當年都沒有區別。 陳子錕徑直走進後院,推出一輛沾滿灰塵的腳踏車來:「看看這是什麼。」 林文靜百感『交』集,所有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終於回來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走了五年的彎路,又回到了原本應該走的軌跡。 陳子錕道:「你和文龍就住在這兒吧,回頭我再找一個老媽子和一個拉車的,住著也方便,你上北大,給文龍找個好點的學校,就這麼安頓下來。」 林文靜點點頭:「都隨你。」 「好了,咱們走吧,讓人好好收拾一下,張伯,您辛苦,回見。」陳子錕掏出一包香煙遞給張伯,帶著姐弟倆出去了。 張伯端詳著手中的香煙:「喲,大前『門』,好煙,小誰這是發了財啊,哎,您幾位慢點走,路上滑~~~」 出了胡同,林文靜姐弟倆的心情好大好,文龍吵著要去什剎海滑冰,吃冰糖葫蘆,陳子錕滿口答應,帶著他們直奔那邊去了。 什剎海遊人如織,冰結的很厚,岸邊不少賣冰糖葫蘆的,陳子錕讓姐弟倆先去玩,自己去買冰糖葫蘆,正和小販討價還價呢,忽然聽到一聲尖叫,聲音酷似林文靜,回頭看去,幾個穿黃軍裝戴狗皮帽子的大兵正追逐圍堵林文靜。 陳子錕覺得一股熱血直往頭上衝,順手就把藏在懷裡的擼子掏出來了,不過很快又鎮定下來,這裡畢竟是鬧市區,大兵們不敢怎麼著的,他收起槍快步上前大喊一聲:「住手!」 幾個大兵歪著腦袋橫眉冷目瞪著他,一個上尉問道:「你他媽誰呀?」 陳子錕道:「我倒要問問你,你他媽又是誰?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小姑娘,張大帥就是這麼教你們的?」 上尉道:「喲呵,和我擺道理是吧,實話告訴你,這『女』學生對爺們的胃口,打算娶回來做小,咋滴,不服?」 陳子錕道:「憑什麼?你說娶就娶,你問人家父母了麼?」 周圍老百姓都看起了熱鬧,不少人為陳子錕叫好,林文靜躲到他身後,嚇得不敢說話。 上尉見眾人都向著陳子錕,有些氣惱,掏出駁殼槍來頂了頂帽簷:「憑什麼,憑這個!」 一陣警笛聲,兩個黑制服巡警聞訊趕來,看到是老百姓和奉軍起了衝突,哪裡敢管,只是勸陳子錕趕緊走,別惹事,惹不起。 「不許走!」上尉來了脾氣,「我懷疑他是吳佩孚的探子,把他拿了。」 陳子錕氣壞了:「你他媽還來勁了是吧,奉軍憲兵呢,叫憲兵來管管這幾個害群之馬。」 上尉獰笑道:「小子,沒想到你還是個懂行的,實話告訴你,爺就是憲兵,拿了!」 兩個士兵就要過來扭陳子錕的胳膊。 啪的一聲,兩個士兵的腦袋撞到了一起,軟軟的癱倒了,陳子錕一記飛腳,將上尉踹出去十幾米遠。 百姓們一起拍巴掌叫好,倆巡警愁眉苦臉:「爺們,快跑吧,得罪了當兵的,有你好受的。」 陳子錕拍拍巴掌:「我不走,這事兒得有個說法,二位,麻煩你們把這幾個兵抓起來,咱們到奉軍司令部去討個說法。」 倆巡警都快哭了:「爺們,別害我們。」 陳子錕掏出名片遞過去。 巡警都認識字,接過民片一看,眼睛差點耀『花』了,陸軍上將啊!我的媽呀,怪不得這麼橫。 再看這位爺,雖然穿的一般,但那股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氣派可是普通老百姓裝不出來的。 倆巡警啪的一個立正,拿出警繩將被踢昏了的上尉綁了起來,送警所發落,有陳子錕的片子在,這事兒自然可以圓滿解決,這位上尉不吃槍子也得扒衣服。 鬧了這麼一出,三人都沒了遊玩的興致,無比掃興的回去,路上有輛汽車一直在旁邊不緊不慢的開著,忽然窗子降下,車內人興奮的喊道:「林文靜,真的是你!」 林文靜驚愕的望過去,原來車裡坐著的是老同學王月琪,頓時喜道:「呀,王月琪,是你。」 「停車停車。」王月琪不等汽車停穩便跳了下來,拉著林文靜的手上上下下看個不停:「你一點都沒變,還那麼瘦,那麼白,這個是文龍吧,都長這麼大了,讀幾年級啊。」 最後才把目光轉到陳子錕身上,嘴裡還道:「家裡還用洋車啊,現在都汽車了,哎,這不是你家以前那個車伕嘛,還用著呢?」 陳子錕道:「王小姐您好,您記『性』真好。」 林文靜徒勞的解釋:「不是這樣的。」 汽車鳴了兩下喇叭,汽車伕道:「太太,先生還在協和醫院等著呢。」 王月琪道:「好了不跟你說了,我還有要緊事,對了,你住在哪兒,回頭我去找你玩。」 「還在老地方。」 「知道了,再會。」王月琪鑽進了汽車帶上車『門』,一溜煙跑了。 陳子錕道:「咱們也去協和醫院。」 林文靜納悶:「你找王月琪有事?」 「不是,我們去瞧一個病人,我此番進京就是為了他來的。」 陳子錕撒開兩『腿』,抄近路一路跑到協和醫院,把洋車往『門』口一扔就進去了,隨便抓住一個金髮碧眼的洋人醫生用英文問他,孫文先生住在哪個病房。 醫生狐疑的看看他,還是指明了方向,陳子錕讓林文靜和弟弟在候診大廳裡等著自己,一個人奔病房去了。 幾分鐘後,王月琪從外面進來,看到林文靜坐在大廳裡,奇道:「你怎麼在這兒?」 林文靜突然起了童心,道:「我家車伕來瞧個病人。」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上前攬住王月琪的肩膀:「月琪,這位小姐是?」 王月琪道:「介紹一下,林文靜,我北大同窗,這是我先生劉思遠,在司法部當科長。」 劉思遠伸出手:「林小姐,幸會。」 林文靜和他握了握手。 王月琪眨眨眼睛,看到林文靜手上沒有戒指,便道:「林文靜,你結婚沒有?」 「沒有。」 「哎呀,你怎麼還沒結婚,你今年有二十三還是二十四歲?」 「二十三。」 「那也不小了,老姑娘了,回頭讓劉思遠在司法部幫你物『色』一個吧,留洋回來的ABC有的是,還都是『精』通法律的律師呢。」 林文靜道:「我不打官司,還是不煩勞你了。」 劉思遠『插』嘴道:「不打官司也可以『交』個朋友嘛,林小姐人淡如菊,氣質清雅,北京可沒這樣的人物,您是南方人吧?」 林文靜道:「我是福建人,從上海來,昨天傍晚才到的。」 劉思遠道:「北京正下雪,還習慣吧,不如我們改天一起吃飯,今天月琪有些感冒。」 正說著,陳子錕在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陪伴下從樓梯上下來,劉思遠眼睛一亮:「那不是汪『精』衛麼!」 汪『精』衛送到樓梯口便回去了,陳子錕快步過來,很客氣的向劉思遠和王月琪打招呼:「你好,這位想必是王『女』士的先生了?」 劉思遠見他一身勞動人民的裝扮,氣場卻比部長還強大,有些詫異,伸出手道:「你好,司法部劉思遠。」 陳子錕和他握手道:「幸會,江東陳子錕。」 劉思遠當即石化。 「您您您,就是驍武上將軍陳子錕?」劉思遠結結巴巴的問道。 「正是兄弟。」陳子錕掏出名片雙手敬上。 劉思遠誠惶誠恐接過,取出自己的名片奉上,寒暄道:「上將軍何時抵京?」 陳子錕道:「昨兒到的,和張學良他們一起。」 一旁王月琪都看傻了,心說這不是林家的車伕麼,怎麼丈夫稱他為上將軍,難不成他就是林文靜的男朋友?剛才自己還要給林文靜介紹對象,想想都汗顏啊。 「您這是來看望孫文先生?」劉思遠明知故問,其實就是想套磁。 「正是,今天不湊巧,孫先生正在進行放『射』治療。」陳子錕道。 正好護士叫到王月琪的名字,劉思遠說聲失陪,帶著老婆去了診室。 路上王月琪小聲道:「這人誰呀?」 劉思遠道:「他就是最近的風雲人物,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奉軍都打不過他,孫文先生請他來京共商國是呢。」 第九十章仕途止步 ]第九十章仕途止步—— 王月琪吐了吐舌頭,沒再說話,兩口子徑直看病去了。 陳子錕正要帶著林文靜姐弟一同離開醫院,忽聽身後一身喊:「陳子錕!」 這年頭敢直呼自己名字的人可不多了,就算是張學良、孫傳芳這種級別的人見了面也得尊稱一聲昆吾兄,誰這麼大膽子,當眾喊自己的名字? 回頭一看,樓梯上站著一個青年男子,身著四兜藏青『色』呢子制服,身形瘦削幹練,眉目依稀有些熟悉。 「黃路遙!」陳子錕迅速從記憶中把這張面孔搜尋出來,此人正是孫文的衛士,五年前在『精』武會和自己打過『交』道的黃路遙。 黃路遙冷峻的臉上竟然浮現一絲笑容,沒有走下樓梯,而是招呼了一聲:「隨我來。」便轉身去了。 陳子錕安排林文靜姐弟在大廳裡等著,自己跟著黃路遙去了,一路七拐八拐,來到醫院深處一座小樓,『門』前衛士林立,膚『色』黝黑,身材瘦削,儘是身著中山裝的兩廣籍青年。 黃路遙將陳子錕帶進小樓,推開一扇『門』,房間裡很暖和,白牆壁,白被單,塗著白油漆的病『床』上躺著一人,正是孫文。 五年未見,孫文氣『色』變得極差,不過一雙眼睛還閃耀著光芒,他招手讓陳子錕過來,又讓人搬了椅子,道:「我剛做完放『射』治療,聽兆銘說你來了,趕緊派人把你叫來,幸虧你沒走遠。」 陳子錕道:「總理,我來晚了。」 孫文道:「你有你的顧慮,我是可以理解的,執政f□的段祺瑞和張作霖,都不是我輩中人,為了謀求和平,我才不得已北上,結果卻讓我非常失望,我到北京來,不是來爭權力和地位的,而是救國,可他們的政見卻和我相距甚遠,我怕是不能活著看到國家的統一,民族的富強了。」 陳子錕道:「總理安心養病,有什麼事情安排我們去做就好了,只需靜養一段時日,自然會痊癒。」 孫文道:「你不要安慰我,我是學過醫學的,對自己的病情很清楚,我身上有惡『性』腫瘤,癌細胞,活不了多久了,悲哀的是我們的國家身上也長著癌細胞,你知道是什麼麼?」 陳子錕道:「請總理賜教。」 孫文道:「國家的癌細胞就是軍閥,軍閥窮兵黷武,把國家肌體上的營養都強奪了去買武器彈『藥』打仗,把國家禍害成一個千瘡百孔的苟延殘喘的病夫,列強們就像禿鷲一樣,時刻等著啄食我們國家的皮『肉』,不掃平軍閥,中國沒有明日!」 陳子錕道:「請問總理,如何掃平軍閥?」 孫文道:「醫學上用鐳錠放『射』來殺死癌細胞,掃平軍閥道理也是一樣,唯有軍事打擊,才能徹底剷除軍閥,子錕,我希望你能站到人民這一邊來。」 說完這句話,孫文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門』外衝進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汪『精』衛,責備道:「總理剛治療完畢,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怎麼又把外人帶來。」說著狠狠瞪了黃路遙一眼。 黃路遙慚愧的低下了頭,陳子錕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孫文猶自在咳嗽,顧不上說話。 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子錕不是外人,他是國民黨員,總理的衛士。」 說話的正是孫夫人慶齡『女』士,汪『精』衛看了陳子錕一眼,點點頭:「陳將軍,你是哪年的黨員,我怎麼不記得在總理身邊見過你。」 孫文被宋慶齡攙扶著坐直了身體,道:「子錕也是我的學生,當年奉了我的命令打入軍閥內部,這是機密,你們不知道的。」 汪『精』衛低下了頭:「是,總理。」 孫文剛才說了很多話,氣力有些不支,看護『婦』進來請大家出去,說病人需要靜養,大夥兒便魚貫來到走廊,孫夫人請陳子錕到隔壁休息室小坐,聊了一下總理的病情。 「總理身子早就不好,此次北上又染了風寒,舊病復發,竟然一度無法飲食,吃了便吐,手術切片化驗,得知肝已經染上了癌症,無『藥』可醫……」宋慶齡說到這裡,不禁哽咽。 陳子錕感慨萬千,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 宋慶齡道:「子錕,你在江東、上海的事跡,總理都是知道的,他說中國有很多軍閥,但你卻不是,你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中國的希望,就在你,和你這樣的軍人身上。」 陳子錕『精』神一振,道:「夫人,總理的路,我們會走下去,中國遲早會統一富強起來的。」 宋慶齡欣慰的點點頭:「一定會的,總理時間不多了,你有空多陪陪他。」 陳子錕自然滿口答應,不過今天孫文已經透支體力,無法繼續『交』談了,他只好先行告辭,約定後天再來探視。 回到醫院大廳,林文靜發現陳子錕一臉的沉痛,便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孫中山先生得了重病,恐怕不久於人世了。」陳子錕道。 「是廣州的孫文先生?」林文靜問道。 「是啊,你也知道他麼?」 「知道,我從小就知道他,印象中他一直在革命,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陳子錕不禁啞然失笑,林文靜這話說的有點意思,孫文革命一生,卻沒什麼真正拿得出手的成績,武昌首義沒他的份,廣州起義是黃興干的,尤其最近一段時間,被兩廣軍閥陸榮廷、陳炯明等趕得到處跑,居無定所到處漂泊,北方軍閥『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哪一方失利,就會選擇和孫文聯合。 「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革命先驅在不斷努力,中國才會慢慢向前。」陳子錕歎了口氣,拉起林文靜姐弟的手:「咱們回去吧。」 …… 回去的路上,陳子錕遇見了一個老熟人,胡半仙正在大街上給人算命,他立刻上前要求看看前程。 胡半仙笑了:「大人,你跑我這兒逗悶子來了?」 陳子錕瞅瞅自己,勞動人民的打扮,一點也不像大帥的模樣啊。 胡半仙笑道:「陳大帥,您穿成這樣也瞞不住人吶,您現在是正兒八經的上將軍,擱以前就是提督加兵部尚書的銜兒,軍機處行走,這氣勢能和一般老百姓一樣麼,不過說句實話,您今天臉上帶晦氣,怕是剛從不乾淨的地方來。」 陳子錕道:「我剛從醫院來。」 胡半仙道:「怕是還見了病入膏肓,不久於人世的人。」 陳子錕道:「這都被你猜中了?」 胡半仙擺擺手:「罷了,既然你問前程,我就給你測個字吧。」 陳子錕想了想,拿過桌上白瓷片,用墨筆寫了個「軍」字。 胡半仙抹去了字跡,道:「你以前是拉洋車的,五年前吃糧當兵,戴上了軍帽,現在也是上將軍了,不過車上戴帽,把你的前程給遮住了,你要是不走這條路,興許還有……」 他乾咳一聲,彎下身子湊過來壓低聲音道:「興許還有面南背北的命……」 陳子錕一驚:「此話怎講?」 胡半仙直起身子,懶洋洋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五年前你還有機會,現在沒機會了,你的仕途到此為止,都被這頂帽子壓死了。」 陳子錕掏出鈔票放到桌上,默默離開,心裡翻江倒海,胡半仙算的歷來很準,難不成自己就止步於此了,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不到三十歲就是上將軍,軍務督辦,這輩子也算值了。 先把林文靜姐弟送回家,陳子錕這才回到車廠,一位警官已經等候他多時了,見了他趕忙立正敬禮:「上將軍,卑職給您請安。」 「啥事兒,說。」陳子錕脫了棉襖,換上了呢子軍裝。 「上將軍,您今兒踢了一個當兵的,那人死了。」警官賠笑道。 陳子錕一愣,心說怎麼這一腳這麼狠,居然把個五大三粗的軍官踢死了,不過他也沒當回事,道:「這種人死有餘辜,你來就是說這個事兒?」 警官苦著臉道:「上將軍,您一腳踢死他,我們可遭殃了,奉軍把我們警所都給抄了,把當事的倆巡警也給扣了,要槍斃呢,您老行行好,救救我們吧。」 陳子錕大怒:「奉軍紀律如此鬆弛,荼毒百姓也就罷了,連京師警察廳也不放在眼裡,真是豈有此理。」 警官道:「您是不知道,這幫爺橫行慣了的,媽了個巴子是免票,後腦勺子是護照,但凡戴狗皮帽子的大爺,咱們就不敢惹,惹不起也躲不起啊,您是許國棟許隊長的朋友,和咱們巡警是鐵哥們,您可得幫幫我們。」 陳子錕道:「你別慌,我這就給張學良打電話。」 電話打過去,沒找到人,原來張學良到頤和園玩去了。 「行,等他回來知會一聲。」陳子錕掛上電話,再看那警官,似乎都快哭出來了。 「我去警所瞧瞧,誰這麼放肆。」陳子錕從牆上摘了武裝帶和軍帽,戴帽子的時候盯著上面的五『色』星徽和金『色』帽箍看了老半天,心說這帽子怎麼就耽誤了老子的仕途呢? 此番來京,陳子錕帶了一個排的衛隊,穿藍軍裝的直系軍人在滿是黃軍裝奉軍士兵的北京城裡特別扎眼,路人無不為之側目,不大工夫,陳大帥便帶著衛隊趕到了奉軍兵痞鬧事的警所。 本以為這幫丘八看到自己的上將肩章會賣個面子,哪知道狗皮帽子們根本不鳥他,依然用皮帶猛『抽』綁在椅子上的巡警,為首的竟然是個上校軍官,領子敞著,臉膛通紅,嘴裡叼著煙卷,罵不絕口,煙灰竟然紋絲不動。 「住手!」陳子錕大喝一聲。 那上校斜著眼看他,道:「媽了個巴子,你是幹嘛的?」 第九十一章軍法審判陳子錕 ]第九十一章軍法審判陳子錕—— 上將軍的虎威豈是一個小小上校能冒犯的,陳子錕才不和他廢話,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抽』的他原地轉了三圈,別說嘴裡叼著的煙捲了,就是『門』牙都沒保住,整個人都被『抽』懵了。 耳光就是命令,奉軍大兵們真不含糊,立刻把槍舉了起來,警所內外一陣陣拉槍栓的聲音,幾十支奉天造遼十三年式步槍瞄準了陳子錕和他的衛隊。 衛隊也端起了美國造湯普森,手提機槍打起來就是潑子彈,一桿槍能對付十桿槍,這優勢可不是鬧著玩的,奉軍大兵們火力上處於下風,氣勢上一點也不輸,一個個滿嘴媽了個巴子,吵吵嚷嚷一點也不怵。 上校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耳朵裡依然嗡嗡響,他這個氣啊,大喝道:「弟兄們,今天絕饒不了國民軍這幫孫子!」 陳子錕道:「你他媽誰啊,跟我叫板,老子不是國民軍,老子是江東陳子錕,張漢卿的結拜兄弟,你動我一個試試?」 這一耳光打得太狠,說啥都不好使了,上校腮幫子腫的老高,嘴裡還流血,哪管是誰的把兄弟,他『抽』出手槍喝道:「今天誰也別想出這個『門』!」 話雖這樣說,奉軍弟兄們誰也不敢先開槍,對方畢竟是幾十支手提機槍,打起來不到三秒鐘,自己這邊就剩不下啥人了,他們虛張聲勢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外面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援兵終於到了,不過來的不是奉軍,而是警察,京師警察廳偵緝隊長許國棟帶領一百名武裝巡警趕到了現場,百十條步槍齊刷刷的舉起,巡警們眼都紅了,這段日子他們可沒少受奉軍的氣。 奉軍大兵們的氣焰終於消減了一些,不過依然舉著槍罵罵咧咧,陳子錕不耐煩了,搶過一支湯普森,對天就是一梭子,嚇得所有人都是一『激』靈,隨後他又做了一個危險動作,朝奉軍大兵們腳下開了槍,子彈掀起一道道煙塵,驚得他們跳了起來,衛隊和警察趁機一擁而上,連威嚇帶槍托毆打,繳了這幫人的械。 憲兵終於趕來了,負責京師治安的是奉軍憲兵司令部,一樣的狗皮帽子,一樣的黃軍裝,只不過纏了個袖章而已,帶隊的是個斯文中校,倒是個明事理的人,將挑釁士兵帶走,給陳子錕敬禮道歉,又溫言安慰了受傷的警察,這才離去。 目送奉軍大隊離去,許國棟長出了一口氣,將手槍『插』回槍套,笑道:「今兒有驚無險,全虧上將軍照應,要不然咱們巡警又得吃虧,晚上您有空麼,咱們小聚一下。」 雖然現在許國棟的身份和自己極為懸殊,但陳子錕還是一口答應了,許國棟感覺倍兒有面子,腰桿不由得『挺』得更直了。 當晚,陳子錕如約赴宴,本來以為只是警察廳的朋友們一起坐坐,哪知道來的人還不少,李俊卿、趙家勇是少不了的,還有糞王於德順和齊天武館的閆志勇,以及四九城『混』黑道的一幫朋友,全來了。 陳子錕地位最為顯赫,自然坐在首席,大夥兒輪番來敬酒,氣氛雖然熱烈,喝酒倒也頗有節制,畢竟大錕子的身份不一樣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敬畏,喝酒之餘,陳子錕提起奉軍『騷』擾百姓一事,大夥兒頓時找到了共同話題,你一言我一語的控訴起這幫東北佬的惡行來。 以前別管哪一繫上台,除了打仗期間當兵的禍害百姓,和平時期紀律都算尚可,唯獨奉軍紀律最差,大兵們吃飯喝酒不給錢是家常便飯,欺男霸『女』之事也經常發生,京師警察廳不敢管,奉軍憲兵又不問,可苦了北京城的老百姓了。 「據說山東江蘇的老百姓被禍害的更厲害,張宗昌手下的老『毛』子兵,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啊。」閆志勇歎息道,如今他已經是齊天武館的館主了,老館主於占魁隱退多年,四處雲遊去了。 這話觸動了陳子錕,奉軍的紀律差,根子在源頭上,張作霖本人就是鬍子出身,部隊主要構成更是以關東響馬為主,雖然最近用了不少士官學校科班生,老底子卻不是一時半會能改變的,就憑這樣的隊伍,打得下江山,未必守得住啊。 趙家勇道:「唉,要論軍紀,還是馮『玉』祥的國民軍最好,我估『摸』著,要不了多久國民軍還得殺回來。」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說馮『玉』祥這回『挺』憋屈的,好不容易把吳佩孚扳倒了,『花』『花』江山拱手讓給了張作霖和段祺瑞,這口氣能嚥下去才怪。 李俊卿沖牆上貼著的紙條努努嘴:「少談這個。」 紙條上寫著「莫談國事。」四個字。 趙家勇哈哈大笑:「今天到場的有陸軍上將,有偵緝隊長,我就是談了,也沒人敢管,您說是不?許隊長?。」 許國棟打哈哈道:「喝酒喝酒,咱們都是小老百姓,不管那個。」 在這種場合,陳子錕也不好發表看法,只好岔開話題問趙家勇:「你站警的差使丟了,不打算重新找個工作?」 趙家勇道:「有點積蓄,先這麼過著,不急。」 陳子錕道:「要不到江東省去發展,我那兒正缺人。」 趙家勇眼睛一亮:「給我個局長當當成不?」 陳子錕道:「那不行,得從下面隊長幹起,一上來就是局長,不能服眾啊。」 趙家勇道:「得勒,我還是趴在北京吧,在皇城根住久了,哪兒都覺得不好。」 ……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接到了張學良的電話,對昨日事件表示了歉意,又半開玩笑的說:「昆吾兄的『腿』功果然了得,一腳就把那個害群之馬給踢死了。」 陳子錕奇道:「真的死了?」 張學良語氣很輕快:「軍醫檢查了,脾臟破裂,確實是被踢死的,算是便宜塌了,不然得挨槍子,咱們奉軍最講紀律,這種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一旦逮著就地槍決。」 陳子錕道:「雖然這人死有餘辜,但不經軍法處死總歸不好,漢卿幫我給他家裡寄上五百大洋聊表心意吧。」 張學良滿口答應,又問陳子錕啥時候得空,一起打牌看戲。 「今天下午吧,明天還有事情。」陳子錕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下午兩點,一輛福特車開到紫光車廠『門』口,下來一個軍服筆『挺』的少校軍官,說是奉了張學良的手令前來接陳大帥去聽戲的,陳子錕換了一身便服,也沒帶衛士就上了汽車。 福特車駛離不久,又有一輛豪華梅賽德斯轎車來到車廠,也是一個年輕少校來接陳子錕,可把寶慶給搞糊塗了,說不是剛被你們的人接走麼? 年輕少校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說不會啊,就我這一輛車來的。 寶慶想了想,也糊塗了:「興許是別家人來請的吧。」 …… 疾馳的汽車裡,陳子錕望著窗外的風景,隨口問道:「這是去哪兒啊。」 少校道:「去順承王府。」 陳子錕道:「路不對啊。」 少校道:「去接個人,少帥還請了兩個朋友。」 陳子錕皺了皺眉,張學良最不喜歡別人稱呼他為少帥,這人應該不是他身邊的『侍』從官。 「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陳子錕問道。 少校笑了笑,回過頭來,手裡已經多了一隻槍,黑『洞』『洞』的槍口瞄準陳子錕的腦『門』。 「陳大帥,我知道你身手不錯,不過你再快也快不過槍子兒,不信可以試試。」 陳子錕不敢試,這麼近的距離內,中槍肯定難逃一死,他只是不相信,張作霖父子會對自己下手。 「誰指使你的,你就不怕張學良懲辦你麼?」他故意問道。 少校鄙夷的笑笑:「少帥被你的**湯灌暈了,沒看出你的本來面目,等他回過味來,獎勵我們還來不及呢,停車!」 汽車停下,左右後車『門』打開,兩個彪形大漢鑽了進來,一左一右夾住陳子錕,利索的下了他的手槍,四隻手緊緊箍住他的兩條胳膊,綁上了結實的麻繩。 「陳大帥,您不用緊張,咱們一切都按規矩來,不會玩『陰』的。」少校收回了手槍,笑的很和善。 陳子錕道:「莫不是因為我踢死一個害群之馬之事?」 少校懶洋洋道:「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您是聰明人,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陳子錕道:「到底是誰想殺我?」 「那您就不用知道了。」少校正襟危坐,喝令汽車伕:「開車。」 汽車徑直朝南苑駛去,那裡以前是馮『玉』祥的駐地,現在是奉軍的大營,陳子錕坐在車裡心『亂』如麻,暗暗思忖自己這回是不是真的要完蛋。 「媽的。莫非被胡半仙算準了,我的仕途就此終結,可不是麼,連小命都丟了,哪還有什麼仕途可言。」陳子錕心裡暗暗嘀咕,一雙眼睛左右『亂』瞄,夾住自己這兩人身材壯實,太陽『穴』外凸,手上青筋乍現,應該是外家功夫不錯的好手,腰間更是帶著手槍,打起來自己未必能佔到便宜。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殺意,兩個大漢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左邊那人徑直拔出手槍頂著他的腰眼說:「金鐘罩鐵布衫也擋不住子彈,別胡思『亂』想,咱們兩便。」 陳子錕放棄了掙扎,不大工夫,汽車駛入兵營,停在小教堂前,這裡已經被改成了軍法審判所,警戒士兵都是纏著白袖章的憲兵,看來是打算正兒八經審判自己了。 憲兵將陳子錕押進了審判所,軍法官已經就位,只等開庭了,陳子錕瞥了一眼窗外,一隊士兵正列隊檢查著步槍,他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行刑隊! 人犯押到,軍法官一拍驚堂木,準備審案了,陳子錕大喝道:「我抗議!誰給你們的權力,逮捕一位現役陸軍上將。」 軍法官慌了神,扶了扶眼鏡,仔細打量陳子錕:「你是誰?」 陳子錕道:「我是驍武上將軍,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是段執政,張大帥,孫文先生請我到北京來的,你們憑什麼秘密抓捕我!」 軍法官手足無措,那個少校疾步上前,附耳說了幾句,陳子錕耳朵尖,隱約聽到「林哥」的字眼。 看來他們並未安排好此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陳子錕一頭撞過去,將左邊士兵解決,右邊的人剛要拔槍,被他一腳踢中面『門』,趁著大家措手不及之際,陳子錕縱身跳上桌子,從教堂彩繪大玻璃窗一躍而出。 彩『色』玻璃渣碎了一地,棲息在教堂屋簷下的幾隻白鴿被驚飛,撲簌簌的展翅飛起,濺了陳子錕一頭的鳥糞,他哪裡顧得上擦,撒『腿』就跑,背後槍聲響起,憲兵們追了出來。 這兒是南苑兵營,到處都是戴狗皮帽子的大兵,陳子錕就算『插』翅也飛不出去,他心裡這個恨啊,咬牙切齒卻又無處發洩,只好撒開兩條『腿』往前猛跑。 兵營裡人來人往,憲兵們怕誤傷自己人不敢開槍,聲嘶力竭的喊著:「抓住他!」可那些奉軍士兵並不阻攔陳子錕,反而抱著大槍在一旁看起了西洋景。 陳子錕在前面狂奔,憲兵們哼哧哼哧在後面緊追不捨,成百上千的大兵們袖著手抱著膀子蹲在一旁圍觀,還時不時喊上一嗓子叫好,南苑兵營裡形成一幕奇景。 忽然前面幾個捧著飯盒的大兵路過,一人瞅見陳子錕,驚呼一聲:「小白龍!」 陳子錕一看,眼淚差點下來,天不亡我啊,居然遇見長山好綹子裡的老兄弟了。 第九十二章死裡逃生 ]第九十二章死裡逃生—— 這位老兄弟綽號高粱稈,比陳子錕略大兩歲,是綹子裡的炮頭,善使一桿金鉤步槍,兩人是過命的『交』情,時隔六年竟然在南苑兵營裡再見,這份驚喜就甭提了,高粱稈看見後面的追兵,冷笑一聲,抱著膀子就攔在了路上。 憲兵們這一路猛跑,肺管子都跑斷了,氣喘吁吁的喝令道:「高粱稈,沒你的事,讓開。」 高粱稈道:「憑什麼抓我兄弟,他是老百姓,你們憲兵管不著。」 可不是麼,陳子錕穿的是便服,幾年下來,身上桀驁跋扈的土匪氣質早就退掉了,和高粱稈心目中那個雙槍快『腿』小白龍相去甚遠,到了自己地頭,當哥的哪有不保護兄弟的道理。 憲兵們認識高粱稈,這小子盡惹事,打架酗酒鬥毆辱罵長官無所不為,本來都當上上尉連長了,就因為不服長官,被撤職當回了大頭兵,是兵營裡有名的刺頭,可那些大兵偏偏就佩服他,都聽他招呼。 士兵和憲兵是天生的冤家對頭,高粱稈和憲兵叫板,大兵們都興致更高了,尤其是跟著高粱稈的那幾位老兄,捲起袖子橫眉冷目的,這就準備和憲兵幹架了,陳子錕被人推到後面,也不知道誰一刀割斷他手腕上的綁繩,又有人在他頭上卡了頂狗皮帽子,身上披了件破軍大衣,耳畔低聲道:「兄弟,快走。」 陳子錕回望正在挑釁憲兵的高粱稈,心中一股熱流升起,現在可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刻,他迅速竄入一旁的兵捨,沿著沒人的小路溜了。 高粱稈這回可戳了馬蜂窩,大隊武裝憲兵趕到,鬧事聒噪的士兵們立刻偃旗息鼓,因為這回帶隊的人來頭太大,誰也惹不起。 來的是奉軍兩位高級將領,第四軍團司令官楊宇霆和『交』通司令常蔭槐,後者曾經做過軍法處長,在軍中威嚴更勝,見有士兵膽敢對抗憲兵,常蔭槐大怒,喝令憲兵將高粱稈拿下。 高粱稈被五『花』大綁起來,依然昂著頭不屑一顧,常蔭槐沉著臉問他:「是你放跑的陳子錕?」 「就是老子,咋的?」高粱稈土匪出身,無所畏懼。 常蔭槐點點頭:「有種,送軍法處審問一下,然後斃了。」 一行人轉頭就走,憲兵們將又蹦又跳的高粱稈押了下去。 楊宇霆埋怨道:「老常,我早說了,找個沒人的旮旯一槍崩了不就結了,你非得走程序搞什麼軍法審判,現在好了,人跑了不說,咱們怎麼面對老帥?」 常蔭槐道:「鄰葛,這個程序是必須要走的,徐樹錚殺陸建章,惹下多大麻煩,就是因為少走一個程序,他要是正經審判槍決,誰能說他一個不字,如今咱們按照章程來,不管成沒成,就算老帥怪罪下來,也沒多大責任,畢竟陳子錕踢死一個人,咱們佔著道理。」 楊宇霆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咱們先去找老帥認錯,免得他惡人先告狀。」 常蔭槐道:「老帥那邊好辦,少帥可就不好糊『弄』了,陳子錕是他結拜兄弟,咱們藉著他們名義把人誑來,他不得恨上咱們。」 楊宇霆不屑道:「小傢伙不懂事,咱們殺姓陳的,還不是為了他們老張家的江山,算了,不理他,先派兵搜捕周圍方圓十里之地,別讓姓陳的跑了。」 …… 陳子錕連滾帶爬逃出了兵營,才發覺後背全濕透了,這可真是龍潭虎『穴』走了一遭,要不是遇見高粱稈,自己就被人家項殺一條狗一樣槍斃了,這北京,真他媽不該來! 南苑兵營地處南郊,離市區還有一段距離,陳子錕趴在滿是冰渣的溝裡,就看見一隊隊的士兵到處跑,攔路設卡,搜捕田地村莊,危險還遠遠沒有結束。 陳子錕摘了狗皮帽子,扒了套在外面的軍大衣,『露』出裡面的呢子西裝來,這麼光鮮的打扮,荒郊野外的更醒目,正在犯愁,忽然看到一個拉著空車的洋車伕溜躂著過來,他急忙喊道:「膠皮!」 洋車停下,車伕客客氣氣問道:「先生您去哪兒?」 陳子錕掏出一疊鈔票遞過去:「麻煩你,咱倆換身衣服。」 車伕也不傻,道:「合著那幫大兵在抓您啊,這我可不敢。」 陳子錕看他的洋車又舊又破,就知道這位車伕日子過得不咋樣,便故意道:「那算了,我再找別人。」 「別介,我答應還不成麼。」車伕望著厚厚一疊鈔票,口水都快下來了。 迅速換了衣服鞋子,陳子錕又道:「你上車,我拉你進城。」 穿上西裝的洋車伕渾身的不自在,道:「先生,您會拉車麼,別『露』了相,把咱倆都折進去。」 陳子錕不由分說:「上去吧你。」 把洋車伕攆上車,陳子錕拉起洋車,塌著腰小步快跑,步幅均勻,速度適中,洋車穩當的很,車伕嘖嘖稱奇:「先生,合著您練過啊?」 陳子錕心說老子不但練過,當年還是京城膠皮團裡最帥的一號人物呢,好漢不提當年勇,他悶頭一聲:「坐著吧你。」 奉軍在前面設了卡子,檢查車輛行人,陳子錕扮成了洋車伕,車上那位爺有五十多了,雖然穿戴『挺』彆扭,大兵們心思粗,也沒當回事就放行了。 好不容易回到城裡,找個旮旯把衣服換回來,陳子錕沒敢回紫光車廠,而是去了六國飯店,東『交』民巷是洋人的地盤,奉軍不敢進去抓人。 安排好房間後,陳子錕給順承群王府打了個電話,找張學良。 張學良正在家裡打麻將,副官把電話拿到跟前,他拎起聽筒懶洋洋道:「喂。」 「漢卿,咱們兄弟一場,你要殺我,我自會將人頭奉上,何苦還要搞什麼軍法審判,你這是不但要我的命,還要毀我的名譽啊。」聽筒裡傳來的是陳子錕的聲音。 張學良愣了片刻,站了起來:「昆吾兄,這是怎麼回事,我剛才派人去接你,你廠裡人說你已經赴約了,我還以為你放我鴿子呢。」 陳子錕知道張學良是坦『蕩』之人,不會欺瞞自己,稍微鬆了一口氣,道:「我是被一輛福特車接走的,接我的人說是你的副官,一直把我拉到南苑兵營,軍法處和行刑隊都預備好了,要不是我逃得快,現在已經擱在薄皮棺材裡了。」 張學良驚得一頭汗都下來了,竟然有人冒用自己名義『誘』捕陳子錕,還要用奉軍軍法處的名義槍決陳子錕,這可是驚天大事啊,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的父親,難不成老帥要殺陳子錕? 「昆吾兄,你稍安勿躁,這件事我一定給你一個答覆,不管是誰想殺你,我一定保你平安回到江東,你信不信我?」張學良深吸一口氣道。 「哈哈哈,漢卿你別緊張,大風大『浪』我見的多了,這點場面不算啥,對了,我給你提供個線索,想殺我的人裡,有個人貌似叫林哥。」 張學良心中一動,林哥就是鄰葛,楊宇霆的字啊。 「好,我五分鐘後給你回復。」張學良掛了電話,牌友們眼巴巴的看著他,意思是還打麼。 「散了吧,有軍務大事。」張學良匆匆來到張作霖的房間,簡單陳述了事情,「爹,楊宇霆要殺陳子錕,這是陷咱們父子於不義啊。」 張作霖若有所思:「鄰葛一向謹慎,怎麼不加報告就做出這種事情來。」 張學良道:「這就罷了,我懷疑他竊聽帥府電話,要不然怎麼知道我約陳子錕打牌。」 張作霖一拍桌子:「這個楊鄰葛,膽子太大了,來人啊,傳楊宇霆。」 張學良道:「爹,您的意思是?」 張作霖道:「咱們奉軍再不濟,也不能跟徐樹錚學,背地裡殺人,就算咱和陳子錕不對付,也是戰陣上明刀明槍見真章,趁人家來做客,把人家宰了,這不是好漢的作為。」 張學良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 不多時,楊宇霆和常蔭槐來到順承郡王府,逕直拜見大帥,兩人啥也不說,撲通一聲先跪下了。 張作霖沉著臉道:「倆小子膽子夠大啊,背著我抓人,得虧陳子錕跑得快,要不然我這張老臉都沒地方擱了。」 楊宇霆道:「我倆是一心為老帥著想的,陳子錕乃心腹大患,留不得啊。」 張作霖道:「小陳是個人才不假,但也算不上我老張的心腹大患,他再厲害,能厲害過吳佩孚去?吳小鬼兒還不是被老子打敗了,說,這事兒你倆誰是主謀?」 常蔭槐道:「是卑職主謀。」 楊宇霆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我是主謀。」 張作霖道:「你倆以前認識陳子錕?咋這麼忌憚他?」 楊宇霆道:「老帥,我倆和陳子錕並不熟悉,不過有人和他相熟,正是此人來密信,力勸我殺掉陳子錕,為老帥肅清坦途。」 「誰?」 「徐樹錚。」 「果然是小徐。」張作霖擺擺手,「你倆下去吧,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在小六子面前也不要提。」 二將諾諾連聲,從地上爬起來退下了。 …… 陳子錕是被張學良親自接回來的,請到順承郡王府擺酒壓驚,張作霖親自給他賠不是:「昆吾啊,下面人不懂事,讓你受驚了,我代他們給你賠禮道歉。」 老帥親自賠不是,陳子錕還能說啥,不過他很是納悶,到底是誰想害自己。 「雨帥,此事可要徹查,不然小侄在京城待得不放心啊。」 張作霖道:「你前日踢死的那個連長,他有個兄弟在軍法處當官,糾集了一幫人就想把你做了,這案件我已經責成憲兵司令部去辦了,少不得要槍斃幾個不開眼的畜生,你就放心好了,在北京我張作霖保證你的絕對安全。」 張學良『欲』言又止,他知道父親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楊宇霆是奉軍中的高層人物。 陳子錕心知肚明,就坡下路打個哈哈,這事兒就算過去,不過心裡總歸有了芥蒂。 宴罷,在『花』廳裡打麻將的時候,陳子錕提起高粱稈來,說沒有這個兄弟,我這回就真栽了,還請漢卿兄幫個忙,饒了他阻撓憲兵執法的罪過。 張學良道:「聽你這麼一說,此人頗有膽識,又重情重義,我倒想見識一下。」 此時,南苑兵營禁閉室裡,高粱稈正戴著死囚的鐵鐐,吃臨死前的最後一頓飯呢。 第九十三章副官高粱稈 ]第九十三章副官高粱稈—— 高粱稈這回戳了大簍子,居然把楊宇霆要抓的人犯放跑了,軍法處草草審判後判處他死刑,立即執行。 禁閉室是用以前馮『玉』祥部隊的禱告室改成的,空間不大不小,桌子上擺著豬頭『肉』和二鍋頭,還有一碗高粱米飯,這是高粱稈最後的晚餐。 高粱稈是土匪出身,後來被奉軍招安,幾次戰爭都衝在最前,立下不少戰功,這輩子殺的人數也數不清,對生死早就看淡了,槍斃在即,依然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面前哪碗『插』著木筷的高粱米飯則是粒米未動。 小時候家裡窮,見不到葷腥,地主家殺豬吃『肉』,他在鍋屋偷吃了一塊被打個半死,這才入了綠林當了土匪,如今大限到了,這一碗豬頭『肉』,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味道。 連裡的兄弟結伴來給高粱稈送行,一個個愁眉苦臉,有個年紀小的還抹起了眼淚,高粱稈卻依然談笑風生:「哭啥,有啥好哭的,老子這輩子值了,對了,我那個兄弟逃出去沒有?」 大家七嘴八舌說憲兵連個『毛』也沒逮到,高粱稈點點頭:「好,我也該上路了。」 憲兵們來押解人犯,高粱稈抱拳道:「幾位,受累了,兄弟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們。」 憲兵們氣的鼻子都歪了,不過對一個快死之人也沒啥脾氣好發,押著他出來,一路之上儘是看熱鬧的大兵,高粱稈臨死還風光一把,不禁得瑟起來,清清嗓子吼了幾句戲文,贏得滿場喝彩。 「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高粱稈嚷道,憲兵們將他反綁起來,『褲』『腿』扎上,頭上『蒙』了塊黑布,推到了牆邊。 「預備!」一聲口令,嘩啦啦一陣拉槍栓的聲音。 「媽的,老子還沒娶媳『婦』。」死到臨頭的高粱稈終於感到一絲遺憾。 「槍下留人!」一聲大喝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老帥有令,留高粱稈一條『性』命,案件重審。」 憲兵們收起了槍支,打道回府了,老帥的命令就是天,楊宇霆說話也不好使了,高粱稈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士兵們一擁而上,歡呼著將高粱稈的黑布頭套摘掉,繩子解開,將他舉起來拋向天空,然後閃開,高粱稈摔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揉』著屁股大罵:「你們這幫孫子,等著!」 一陣哄堂大笑,前來傳令的軍官騎在馬上道:「你就是高粱稈?收拾收拾跟我進城,軍團長要見你。」 「是!」高粱稈啪的一個立正。 …… 大頭兵高粱稈被帶到了順承群王府,這裡是張作霖父子的行轅,也是奉軍的,執勤士兵都穿著黃呢子軍裝,一水的大高個,領子上釘著銘刻「府衛」字樣的銅牌,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帥衛隊啊,每個奉軍弟兄的終極夢想就是穿上這身軍裝。 到了這種場合,高粱稈依然是大大咧咧,跟著副官來到張學良的房間外,站在外面喊了聲:「報告!」 「進來!」屋裡傳出熟悉的聲音,高粱稈邁步進屋,嚇了一跳,坐在太師椅上的竟然是從軍營裡逃跑的陳子錕! 再看旁邊,張學良笑『吟』『吟』的坐在搖椅上,嘴裡叼著煙斗,氣氛很融洽,不像是要動武的樣子啊,他撓著腦袋納悶道:「軍團長,您認識小白龍?」 張學良哈哈大笑:「雙槍快『腿』小白龍是吧,這名字夠威武,昆吾兄,快給你的老兄弟說說,你現在是什麼身份。」 陳子錕上前熊抱了一下高粱稈,笑道:「什麼身份不身份的,兄弟就是兄弟!」 高粱稈也不傻,既然小白龍是少帥的座上賓,身份自然不低,他憨厚的笑道:「兄弟,幾年沒見,你發達了吧。」 張學良道:「豈止是發達,簡直就是飛黃騰達,你這位老兄弟現在是一省督辦,驍武上將軍,名震東南的陳大帥。」 高粱稈眼珠子瞪得老大,以前在綹子裡大家都互相不知道真名,原來名聞遐邇的江東督軍陳子錕就是小白龍啊。 「兄弟,這這這……是真的?」高粱稈興奮的有些結巴。 「真的。」陳子錕道,又補充了一句,「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是一死人了,什麼大帥,什麼督辦,全玩完。」 高粱稈笑了:「那是,咱兄弟吉人自有天相。」 張學良道:「時候不早,開飯吧,你們兄弟坐一塊兒,好好嘮嘮。」 帥府裡廚房隨時開火,宴席不大工夫就擺了上來,張學良和陳子錕只是象徵『性』的動動筷子,然後就看高粱稈一人大快朵頤了。 「真是一條憨直的好漢啊。」張學良遞了個眼『色』給陳子錕。 陳子錕道:「高粱稈,你現在啥軍銜?」 高粱稈酒滿口『肉』滿腮,說話含糊不清:「以前當過上尉連長,後來讓撤了差,又當大頭兵了。」 陳子錕道:「綹子裡的兄弟還有聯繫麼?」 「不清楚,死的死,散的散,我先到別的綹子入了伙,後來和他們『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乾脆就吃糧當兵了,打了好幾仗,到現在沒死也是老天照應。」高粱稈的筷子頭上下翻飛,吃個不停。 張學良道:「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跟陳子錕走,到江東軍去發展,二是留在奉軍,跟我做衛士,你自己選吧。」 高粱稈毫不猶豫道:「我跟軍團長當衛士。」 張學良得意的看了陳子錕一眼,問道:「為什麼?」 高粱稈道:「我跟小白龍是老兄弟了,在他手底下當兵不自在,還不如留在奉軍舒坦,再說我的命是軍團長救的,我這條命不賣給您還賣給誰。」 張學良哈哈大笑:「好,給你恢復上尉軍銜,坐我的副官吧。」 高粱稈一推桌子站了起來,立正敬禮:「多謝軍團長。」 「坐下慢慢吃。」張學良心情很好,拿了一支雪茄遞給陳子錕:「昆吾兄,咱們奉軍留得住人才啊,你可別嫉妒。」 陳子錕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高粱稈絕對是條忠心耿耿的好漢,漢卿你用的著他,對了,這事兒到底是誰做的,恐怕不會那麼簡單吧,連你的電話都竊聽了。」 張學良心直口快,道:「沒那麼嚴重,就是身邊的人嘴不嚴,把我請你打牌的消息走漏給楊宇霆了。」 陳子錕奇道:「我和楊宇霆沒有仇啊,他為什麼要殺我?」 張學良道:「聽說是徐樹錚發來密電,請楊宇霆向你下手的,以前咱們奉軍和皖系關係好的時候,楊宇霆曾經和徐樹錚一起編練邊防軍,有一段『交』情。」 陳子錕終於明白了,原來想害自己的人是徐樹錚,自己幾次三番放過他,他卻趕盡殺絕,看來真不能存了『婦』人之仁。 「老帥已經發了嚴令,此事不許外傳,昆吾兄看我的面子,別和楊鄰葛一般計較,回頭我收拾他。」張學良勸道。 陳子錕心說我人在北京,想和他計較也沒本錢啊,只得冷哼一聲道:「看漢卿的面子,這次就算了。」 「喝酒喝酒。」張學良舉起了杯子,「喝完了打八圈麻將,給你壓驚。」 晚上照例是打牌,高粱稈有幸也坐上了牌桌陪少帥玩牌,結果八圈打下來,高粱稈這個新手竟然贏得最多,賺的錢比他十年的軍餉都多,其次是陳子錕,也賺的滿盆滿缽。 張學良輸了好幾萬塊,心情卻是極好,他故意放水讓兩人贏錢,一來是藉機給陳子錕賠不是,二來是籠絡人心,『花』點小錢不算事兒。 …… 第二天,陳子錕如約去了協和醫院,再次探望重病中的孫中山,據夫人介紹,鐳錠放『射』治療效果不大,肝癌已經晚期,英國美國德國的醫生們會診之後一致認為回天無力,先生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陳子錕沉思良久道:「西醫治標不治本,北京有不少有名的中醫到是可以試試,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療效。」 宋慶齡彷彿看到了希望,忙道:「總理相信西醫,我們勸了他好多次都不願意接受中醫治療,不如你去勸勸他。」 陳子錕心道我是什麼人,孫先生憑什麼聽我的話,不過既然夫人開口,就得硬著頭皮上,等孫文做完放『射』治療出來後,進去探視,聽他講了一些政治外『交』上的抱負,趁著歇息的空當,陳子錕提出了採用中『藥』治療的辦法。 「沒用的,吾已病入膏肓,這一點明白的很。」孫文微笑著拒絕。 陳子錕道:「先生此言差矣,您是革命者,固然不懼死,但你的離去會給中國革命帶來巨大的損失,西醫已經沒有作用了,中醫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在延續病人生命的療效上,比西醫還是強了不少的,那些有名望的老中醫,都是家傳絕學,中華醫學文化的瑰寶,先生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如一試,就算不好,也壞不到哪裡去,如果能延續幾年的壽數,中國革命豈不是又有希望了。」 一番話語終於打動了孫文,他頷首道:「好吧,我同意,但是既然採用中醫療法,就不能繼續住在協和醫院了,中西醫不同道,在西醫院裡針灸熬中『藥』是不尊重他們。」 陳子錕就說好,這邊出了屋子,早已等候的隨從們立刻行動起來,將孫文抬上擔架,汽車早就預備好了,出了協和醫院,直奔鐵獅子胡同的行轅而去。 第九十四章孫文逝世 ]第九十四章孫文逝世—— 陳子錕隨同孫夫人慶齡『女』士乘坐另一輛汽車隨後趕赴鐵獅子胡同總理行轅,北京名醫陸仲安隨即被請來為總理診治。 中醫望聞問切之後,安撫了病人幾句,走出病房,愁眉緊鎖,一干人等立刻圍了上去詢問病況,陸仲安搖頭歎氣道:「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汪『精』衛情緒有些『激』動:「總理是中國革命的領軍人物,他不能走,請先生務必用『藥』延續他的生命,就算『花』費巨大也在所不惜。」 陸仲安道:「壽數盡了,便是華佗扁鵲再世也無濟於事,估計還有半個月的壽命,有什麼事情趕緊安排吧,我這邊自會開幾副『藥』,盡量續命吧。」說罷開了幾味『藥』,儘是千年山參何首烏,靈芝雪蓮之類,知識分子大都懂些中醫之術,看陸仲安的『藥』方便知道,這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國民黨的高層人物基本上都齊聚在北京鐵獅子胡同這處宅子裡了,但是除了孫夫人和衛士黃路遙之外,諸如汪『精』衛孫科等人都對他禮貌而又疏遠,畢竟陳子錕在某種意義上是國民黨的「叛徒」,現在又是一方軍閥,屬於敵人行列。 陳子錕不以為意,安慰夫人幾句後便離去,回到紫光車廠把寶慶兩口子叫來,很鄭重的說道:「有件事和你們商量。」 寶慶和杏兒對視一眼,神『色』頗為不安。 「我長期在外省,顧不上照料產業,想把車廠轉給你們。」陳子錕道。 寶慶忙道:「這話怎麼說的,車廠是你一手創辦的,起家的車子都是你想方設法買來的,怎麼說轉就轉了,你要是嫌麻煩,咱可以幫你把錢存著啊。」 杏兒也幫腔道:「大錕子,你是信不過我們兩口子麼,你在外省怎麼了,保管給你經營的妥妥的,出不了岔子。」 陳子錕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多個負擔多個心思麼,再說我現在家大業大,不差這麼點東西,眼瞅著杏兒肚裡孩子就快出來了,你們兩口子也不能總為別人打工不是,這車廠雖然是我辦起來的,但是發揚光大全靠你倆的辛苦,乾脆就折價轉給你們得了,先說好,咱們親兄弟明算帳,一分錢都不能少啊。」 寶慶看了看杏兒,杏兒點點頭道:「既然大錕子這麼說,咱就盤下來吧。」 「那行,咱們好好盤盤帳,現如今車廠有百多輛洋車,家大業大的,賬目可不好算。」寶慶也答應了,他知道只是陳子錕的一番好意,再堅辭不受就沒意思了。 處理了車廠的事情,陳子錕又做了一件事情,把東文昌胡同的宅子改成了青年學生宿舍,專『門』招待在京讀書的貧寒學子,此舉又為他贏得了一番讚譽,京報記者阮銘川連篇累牘的進行報道,將陳子錕譽為開明新派將軍的代表人物。 臨時執政段祺瑞也召見了陳子錕,這是陳子錕第一次正式面見段祺瑞,昔日段祺瑞身為zh-ngf□太上皇,陳子錕只是一介草民,今天地位卻縮小到幾乎可以分庭抗禮的地步,細想起來實在令人唏噓。 執zh-ngf□並不設在新華宮,而是zh-ngf□機關雲集的鐵獅子胡同裡,段祺瑞一身黑緞子馬褂,藍布長衫,看起來就像是位慈祥的鄰家老人,偶爾眉眼之間才會『露』出一絲霸氣,但也轉瞬即逝,畢竟不是皖系當政的時期了,如今國民軍和奉軍把持國政,段祺瑞夾在中間很難施展抱負。 這次會面氣氛很和睦,因為陳子錕的岳父姚啟楨是段內閣的『交』通總長,算起來也算有些淵源,段祺瑞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談,講zh-ngf□面臨的嚴峻形勢,講國際上的各種見聞,條理清楚,思路敏捷,雖然不像孫文那樣極富感染力,但也讓人由衷欽佩。 「子錕,聽說你去探望了孫文,他的病況如何?」段祺瑞忽然提起了同住在鐵獅子胡同的新鄰居。 「孫先生病況堪憂,恐怕時日不多了。」陳子錕道。 段祺瑞歎口氣,搖搖頭:「孫文於共和有功,『欲』統一有過啊,若不是他,國家早就統一了,軍閥早就肅清了,zh-ngf□也不至於到處借款打仗,搞得國庫空虛,民不聊生,他孫文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開口閉口就是取消不平等條約,列強是傻子麼,能答應麼,真是糊塗。」 陳子錕道:「孫先生的理想是對的,只是時機不對罷了。」 段祺瑞道:「身為炎黃子孫,誰不想國家富強,誰不想廢除不平等條約,可是沒那個實力啊,當年小曰本向袁大總統提出二十一條,我當即提出要興兵和曰本決一死戰,連動員令都下了,可最後大總統還是屈從了,氣得我辭職以謝天下,後來大總統硬頂著沒答應二十一條,還下了一道告全**民官吏書,痛陳國家之屈辱,這些,又豈是孫文之流能理解的。」 陳子錕不好作答,只能緩慢點頭。 段祺瑞又道:「後來我做了內閣總理,才明白大總統的苦楚,中國積弱百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真打起仗來,就咱們這幫軍隊,連三個月都撐不住就得亡國滅種,報紙說袁世凱賣國,說皖系賣國,說直系賣國,合著北洋就沒有不賣國的,他們怎能明白周旋於列強之間的痛楚,再說廣州那邊就不賣麼?蘇俄的水連珠步槍一船船的運進來,俄國顧問指揮黃埔學生軍打仗,孫文這是要把國家往火坑裡帶啊,蘇俄那套無君無父的東西,雖然能蠱『惑』人心,但純屬飲鴆止渴。子錕,你要切記,斷不可被他們『蒙』蔽。」 陳子錕道:「我記住了。」 段祺瑞知道他也是言不由衷,不過這些話總歸要說,外面紛紛揚揚下起雪來,屋裡的溫度有些下降。 「把『門』打開,咱們賞雪。」段祺瑞道,又讓下人端來一個燒木炭的銅爐子,擺在屋中央取暖,談起了最近徐樹錚在國外訪問的見聞。 「又錚在意大利國訪問之時,意國總理墨索里尼接見他,僅三分鐘時間就結束,又錚氣不過,再次約見,這次墨索里尼和他談了兩小時之久,讚歎原來中華也有此等遠見卓識之人物。」 段祺瑞提起徐樹錚,那是眉飛『色』舞,一臉的興奮,末了道:「子錕啊,又錚這個人持才傲物,其實本心不壞,他所做的事情,都是為國為民,有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替又錚向你道歉,希望你能不計前嫌,咱們攜手把國家建設起來,你意下如何。」 陳子錕明白,楊宇霆受徐樹錚所托企圖殺掉自己的事情已經傳的滿城風雨,段祺瑞代替他向自己道歉,這個人情算是夠大了,他慨然道:「如果殺我陳子錕能救國,這條命自當送與又錚兄,可我一個江東督辦,手下不過數萬老弱,豈能和馮煥章張雨亭之類相提並論,殺我於事無補啊。」 段祺瑞道:「子錕在東南禁煙搞得如火如荼,又把上海搞成非武裝區,於國於民都是大功一件,這些我都是看在眼裡的,等又錚出國考察回來,我做東,給你們說和說和,以你倆的才華和氣度,應該能成知『交』。」 陳子錕呵呵一笑:「聽憑芝老安排。」 …… 又過了幾日,鐵獅子胡同傳來消息,孫文病況加劇,體溫升高,人也神志不清,陳子錕接到電話後迅速趕到行轅,院子裡已經聚滿了各方人士,其中還有老相識宋子文,以及宋子文的姐夫孔祥熙等人,總理病危,大家心情沉痛,連寒暄都免了。 不大工夫,外面進來一隊人,原來是段祺瑞親自來探視孫文,孔祥熙出面接待,詢問總理後,婉拒段祺瑞到病榻前相間的要求,段祺瑞只得黯然離去。 孫科冷哼道:「總理入京時不來,下榻北京飯店時不來,住協和醫院時不來,如今病重了,卻來了,可不是幸災樂禍來看熱鬧的吧。」 其他國民黨人也都憤憤然,陳子錕聽他們議論才知道,孫文入京以來一直和執zh-ngf□意見相左,統一遙遙無期,心情苦悶也是病情加重原因之一,難怪他們如此怨恨段祺瑞。 在院子裡靜候了一陣,大家按捺不住,公推汪『精』衛、孫科、宋子文、孔祥熙進去,請示總理的指導方針,陳子錕等人仍在院子裡靜候,良久,聽到孫夫人的哽咽聲,眾人以為總理去了,都落下淚來,過了一會,汪『精』衛等人出來,說總理沒事,請大家放心,各自散了吧。 又過了幾日,陳子錕再次接到電話,那端聲音嗚咽,說孫夫人請他速速前去行轅。 陳子錕立刻趕往鐵獅子胡同,行轅內氣氛肅然,進了病房,只見臥榻旁站了一圈人,表情俱是凝重,孫文半躺在『床』上,在一張張遺囑上簽署著名字,簽完之後,在場眾人作為證明人一一簽字,傳到陳子錕這裡卻直接遞給了下一人。 孫文目光炯炯,掃視著室內每一張面孔,緩緩道:「我這次放棄兩廣,直上北京,為了謀求全國的和平統一。統一的方法是召開國民會議……」 話音越來越弱,漸漸沒了生息,醫生進來用手電筒查看了瞳孔,讓眾人出去不要影響病人休息。 眾人魚貫而出,個個眼睛紅腫,沉默無言,陳子錕走到院子角落裡『抽』煙,一支湮沒『抽』完就聽到屋裡傳來哭聲,他掐滅煙蒂,歎道:「一個時代終結了。」 第一章春令營 ]第一章春令營—— 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二日,孫文在北京寓所病逝,執政f□立即停止閣員會議,專『門』討論治喪事宜,決定責成內務部按照袁世凱、馮國璋前例,舉行國葬。 全市下半旗三日,外國公使團亦下半旗致哀,消息傳遍全國,各地紛紛舉哀悼念。 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在京召開臨時會議,拒絕了執政f□的國葬令,遵從總理遺願,採取國民體制下葬,遺體送至協和醫院做防腐處理後舉行大殮。 一周後,陳子錕忽然接到總理行轅電話,請他速速前往商討治喪事宜,陳子錕很納悶,孫文葬禮由他的親近之人安排,自己雖然是正兒八經的國民黨員,但脫離組織久矣,徒有虛名而已,為何還要邀請。 趕到行轅,孫夫人親自接待了他,一身縞素裝扮的未亡人靜坐窗前,雖然片語未發,就已經令人心碎了。 「子錕,總理遺命,讓你扶棺,你準備一下吧。」夫人的聲音很輕,卻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為總理扶棺可是莫大的殊榮,為何落在自己頭上,陳子錕抬頭看去,夫人目光如水,臉上還有淚痕,心中便是一酸,不再多問,答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等陳子錕離去後,一幫國民黨中執委走了進來,憤憤然道:「扶棺者需追隨總理多年的黨內同志,為何選擇這個牆頭草陳子錕。」 孫夫人道:「這是總理的遺命,你們難道要推翻不成?」 眾人面面相覷,只得諾諾退下。 「總理的佈局,又豈是你們能理解的。」夫人心中默默歎息。 三月十九日,孫中山靈柩從協和醫院移至中央公園社稷壇,清晨時分就有大批群眾雲集在醫院『門』口,上午十時,靈柩出發,扶棺者共二十四人,分三組,每組把人前後舁挽,陳子錕一身上將軍呢子制服,神『色』肅穆,在側後方扶棺緩緩而行,北京萬人空巷,沿途十餘萬人競相護靈致哀。 在京首腦、各國使節紛紛前來弔唁,可身為國家元首的段祺瑞竟然借口腳腫了穿不了鞋子而未曾親至,只是委派內務總長為代表而來弔唁,又惹得國民黨人怒火中燒,嚴辭質問。 按照孫文的遺願,遺體要安葬在南京紫金山,可現在南北『交』通不便,國家尚未統一,時機不到,只能暫時安置於北京西山碧雲寺,一切程序陳子錕都以總理近人的身份參加,坊間也有傳聞,說陳子錕是同盟會出身,國民黨元老,孫文衛士云云。 順承群王府,楊宇霆拿著孫文出殯的照片振振有詞道:「老帥您看,陳子錕和南邊叛黨沆瀣一氣,終於『露』餡了吧,徐樹錚說的對,這小子賊『精』賊『精』的,把齊燮元孫傳芳都玩的團團轉,遲早是咱們奉系的禍患。」 張作霖道:「這事兒我聽小六子提過,沒那麼嚴重,不過是在孫文衛隊裡掛個職而已,陳子錕心念舊主,忠肝義膽,沒啥說的。」 楊宇霆捶『胸』頓足:「老帥,不可大意啊,陳子錕和少帥、張宗昌『交』往都很深,此子心思縝密,手段圓滑,恐怕少帥上了他的當啊。」 張作霖大大哈哈:「小六子喜歡『交』朋友,不是壞事,大事上他可不糊塗。」 楊宇霆恨恨而退。 話雖這樣說,張作霖心中還是存了芥蒂。 不光是張作霖,段祺瑞聽說陳子錕為孫文扶棺的事情之後,也大為震驚,別管直系皖系奉系,都是北洋正統,國民黨是造反起家,兩邊勢同水火,陳子錕這個北洋後起之秀竟然是暗藏的國民黨人,這事兒著實讓人不舒坦。 為孫文扶棺為陳子錕贏得了巨大的聲譽,被北京報界稱為最民主最革命的將領,名聲直追馮『玉』祥,報界大腕兒邵飄萍、林白水邀請陳子錕喝酒,席間儘是北京的進步民主人士,言辭間對奉系架構的執政f□大加鞭笞,名記者阮銘川更是藉著酒勁,壓低聲音道:「昆吾兄,我看馮煥章在北,你在東南,聯合廣州國民黨發起對北洋的奮力一擊,摧垮張作霖和段祺瑞的聯合政f□,我們擁戴你做總理!」 這話驚出陳子錕一身冷汗來,這才明白為孫文扶棺給自己帶來的不但是聲譽,還有風險,這幫北京進步人士能捧人,更能毀人,自己若是再在北京逗留下去,怕是離人頭落地不遠了。 此次宴會後,陳子錕立即著手離京事宜,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林文靜姐弟,最近幾個月來,林文靜一直閉『門』學習,刻苦複習,為考北京大學做準備,她天資聰穎,又懷著一顆熱愛北大的心,想必不會落榜,而林文龍也轉入北京一所高小就讀,學習還跟得上。 在學習之餘,林文靜有時候會帶著弟弟到東文昌胡同學生公寓幫忙,這裡住著來自全國各自的貧寒學子,北大清華師大的都有,和他們一起暢談,能學到不少東西,生活也不會太過空虛。 陳子錕發現,不管自己去哪裡,都有人秘密跟蹤,而且不止一撥人,他不清楚跟蹤自己的是執政f□的人,還是奉軍的人,或者兩邊都有,危險越來越近,他偷偷委託岳父買了一張船票,輕車簡從,只帶了兩名衛士離京。 踏上旅途之際,陳子錕去林宅辭行,卻被告知林文靜到學生公寓幫忙去了,於是又趕過去,夕陽西下,兩人在『門』口依依話別,天邊紅霞漫灑,美的令人心醉。 「好好學習,生活費用我會按時派人送來,我走了。」陳子錕輕輕抱了一下林文靜,壓低帽簷轉身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林文靜悵然若失,過去的時光無論如何不能重來了,即便自己和大叔真心相愛,兩人也無法長相廝守,這就是命運啊。 慢慢回身進『門』,忽聽身後有人『操』著上海味道的國語問道:「請問,這裡是學生公寓麼?」 林文靜一回頭,發現面前站著一個風塵僕僕的青年男子,腳下放著籐條箱和行李卷,西裝皺巴巴的,一雙眼睛卻是晶亮,正是上海南市振華小學的韓樂天老師。 「怎麼是你?」兩人同時道。 「我來北京考大學。」韓樂天興奮的直撓頭。 陳子錕連夜趕往天津,乘船南下直抵上海,到達之後才給張學良發電報,稱自己掛念夫人,先行回滬,改日兄弟再聚首。 張學良拿著電報對郭松齡笑道:「這個陳子錕,硬是被楊宇霆給嚇走的,都說他膽子大,我看也不過了了。」 郭松齡是張學良的摯友,兩人無話不談,此時應道:「陳昆吾如今家大業大,單刀赴會呈匹夫之勇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楊宇霆暗殺他一次不果,如今又派人盯梢,是人都得害怕啊。」 張學良道:「楊宇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硬把盟友往對面推,我不喜歡這人,對了茂宸,我準備向父親舉薦你做江蘇督辦,你有個心理準備。」 郭松齡道:「我才疏學淺,恐怕不能勝任。」 張學良笑道:「關內這些地盤,都是你打下來的,你不能勝任,誰能,難道讓楊宇霆這個搖鵝『毛』扇的?」 兩人相視大笑。 …… 陳子錕趕到上海,被姚依蕾好一通數落,說哪有老婆臨產,丈夫整天在外面閒逛的道理,算來臨盆日子就在六月中旬,時日已經不多了。 江東省城有閻肅和柳優晉坐鎮,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倒也平安無事,陳子錕樂得做個甩手掌櫃,在上海陪夫人待產。 陳大帥抵滬的消息傳出,各界人士少不得又來相邀,陳子錕是能推則推,能擋就擋,不過唐嫣唐瑛姐妹的邀請他是沒法拒絕的。 早就答應人家訓練童子軍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今天,唐瑛撅著嘴上『門』興師問罪,她一十四五歲千嬌百媚小姑娘,陳子錕哪能拉下臉來罵人,只好問她:「我不是說了麼,直接到吳淞找薛上校就行,你們為何不去。」 唐瑛道:「我們不認識別人,就找你。」 陳子錕道:「那好吧,咱們再等幾個月,辦童子軍夏令營。」 唐瑛道:「不好不好,等放暑假的時候你不知道又跑到哪裡去了,就現在辦,辦『春』令營。」 陳子錕大跌眼鏡:「哪有『春』令營一說啊。」 唐瑛道:「就是因為沒有,我們才要辦,到時候我姐姐也會來,她開始你的崇拜者哦。」 陳子錕道:「那你呢?小囡。」 唐瑛俏臉一紅:「我們全校師生,都是您的FANS。」 送走了唐小姐,鑒冰從屏風後面晃悠出來,意味深長的笑道:「陳大帥,這小囡喜歡你呢。」 陳子錕忙道:「別胡說,人家還小。」 鑒冰道:「可以等她長大嘛,再過一兩年就可以了。」 陳子錕道:「我可沒有這個想法。」 鑒冰道:「你沒有,架不住人家有啊,少年英俊,又是一方督軍,誰家的姑娘不心動啊,也就是我和蕾蕾這樣的傻瓜,放著高官富翁不要,選了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哼,蕾蕾選的是個臭拉車的,我選的是個替人賣命的刺客,我們可真夠傻的。」 陳子錕慌得趕緊賠罪,許諾給鑒冰買最新到貨的施華洛世奇水晶頭飾,才把這事兒掩過去。 不過,『春』令營總歸還是要辦的。 第二章野營啪啪啪驍騎校 ]第二章野營啪啪啪驍騎校—— *,草長鶯飛,上海中西『女』塾的師生乘車前往吳淞口禁煙執法總隊營地『春』游,順道開展軍誼,進行童子軍軍訓,野餐宿營等活動,申報『女』記者唐嫣也隨同前來,美其名曰採訪,其實就是湊個熱鬧。 禁煙執法總隊是陳子錕的嫡系『精』銳,由江北悍匪編練而成,給中西『女』塾這幫嬌滴滴的『女』學生做軍訓,是萬萬不能動用他們的,不然鬧出事情來可不好收場,所以陳子錕調動了由江北陸軍武備速成學堂的學兵組成的教導隊。 教導隊的隊長是雙喜,如今他也是掛著少尉肩章的軍官了,小伙兒腰桿筆直,紮著武裝帶倍兒『精』神,帶領手下士兵練隊列步『操』,隊伍橫平豎直的,很是漂亮,『女』學生們看的眼睛發亮,讚不絕口,台上的陳子錕也覺得蠻有面子。 這次『春』游,軍訓是主要戲碼,中西『女』塾的『女』娃娃們都戴著遮陽帽,穿著卡其布的童軍制服,短『褲』下是長襪和小皮鞋,中間一截雪白,看的學兵們心神不寧,趴在圍牆上的土匪們更是直嚥口水。 「這幫小娘皮,要是娶一個回家,折壽十年都願意。」大兵們吞著口水這樣說。 學軍幫『女』童軍訓練步『操』,鬧哄哄的搞了一個半鐘頭,『女』學生們的隊列倒也有些樣子了。 步『操』結束後,『女』學生們鬧著要玩槍,陳子錕早有準備,讓人拿了幾十桿小口徑氣槍來供她們玩耍,瞅著『女』學生們耍槍的模樣,土匪們更是心癢難耐,一個土匪大喊道:「小娘子們,爺們胯下這桿槍比氣槍好玩的很,要不要耍耍。」 這傢伙說的是南泰土話,土得掉渣,『女』學生們歪著腦袋,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沒聽懂。 陳子錕可聽懂了,一擺手,陪同的薛斌黑著臉就過去了,一通臭罵將土匪們攆滾蛋了。 『女』學生們玩氣槍覺得不過癮,七嘴八舌要求陳大帥表演槍法,陳子錕自然不能輕易出手,於是讓雙喜『露』一手,雙喜端了支步槍瞄著靶子打了五槍,槍槍命中紅心,『女』學生們一陣尖叫,雙喜正在洋洋得意,忽聽有人喊道:「這算什麼,爺們閉著眼都能打出來。」 說話的是被攆走的土匪們,小娘皮的『誘』『惑』太大,他們又折返回來,說完這句話剛要跑,卻被陳子錕叫住了,說讓他們也打兩槍耍耍。 土匪們一身卓絕武藝正愁沒處賣『弄』呢,既然大帥允諾,在『女』學生們的注視下,施展開渾身解數,打酒瓶子,打電線,打擱在人腦袋上的蘋果,其中又以團長薛斌的槍法最為『精』湛,能左右開弓,連續擊中拋到空中的盤子,看的『女』學生們歎為觀止,白嫩嫩的小手都拍紅了。 玩完了槍,就是野餐活動,天『色』還早,陳子錕換了獵裝和皮靴,帶著大家到吳淞附近的濕地去打獵,上海城市化已經頗有規模,野豬野狼之類的大型獵物肯定是沒有的,但是野鴨子、野兔卻是足夠大家捕獵的。 這回輪到陳大帥施展槍法了,他帶了唐嫣唐瑛姐妹和幾個『女』學生,深入蘆葦『蕩』中,用一桿溫徹斯特雙管獵槍打了三隻野兔,五隻野鴨,中西『女』塾的學生都是上海中上層人家的孩子,平時長在深閨,何曾有過如此刺『激』的經歷,一個個連鮮血都不怕了,拎著血淋淋的獵物興奮無比。 一隻羽『毛』鮮『艷』的大鳥飛來,陳子錕舉槍就『射』,竟然落了空,大鳥在空中盤旋,再次俯衝下來,陳子錕撅開槍把,提出子彈殼,重新裝彈,正要再度『射』擊,忽然手臂被人輕輕拉住,扭頭一看,唐瑛小姑娘兩眼含淚,搖頭道:「不要。」 陳子錕順著唐瑛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草地上有個鳥窩,窩裡幾隻沒『毛』的雛鳥嗷嗷待哺,大鳥遭到槍擊驚嚇還不飛走,想必就是為了這些雛鳥。 「咱們走。」陳子錕收起了獵槍,唐瑛這才破涕為笑。 傍晚時分,營地燃起篝火,野鴨野兔還有黃浦江裡釣上來的魚都成為燒烤架上的美食,『女』學生和老土匪們歡聚一堂,吃著烤『肉』烤魚喝著酒,唱著歌兒,別提多歡暢了,陳子錕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這幫土匪在『女』學生跟前,比留洋歸來的學生還斯文,說話都咬文嚼字的,跟秀才似的。 是夜,營地裡紮起許多帳篷,中西『女』塾的師生在這裡『露』營,滿天繁星,吹著口琴唱著歌,看江水粼粼,倒映著月光,『女』記者大發感慨:「羅曼蒂克啊。」 應廣大師生要求,也是為了保護她們的安全,陳子錕也住在營地裡,他單人住一個帳篷,到了半夜時分,忽然一人鑽進了帳篷,他下意識的按住了槍柄,卻發現來人正是『女』記者唐嫣。 唐嫣一頭秀髮濕漉漉的,顯然是剛洗了頭還沒擦乾,身上一股好聞的外國香皂味道,穿的是單薄的睡衣,月光下可以看到前面兩個凸點,敞開的衣領裡,皮膚白皙的如同羊脂白『玉』,『女』記者晚餐喝了不少紅酒,眼神『迷』離,呼吸紊『亂』,喃喃道:「大帥,抱我。」 陳子錕吞了口涎水,兩隻手下意識的就舉了起來,忽然想到『挺』著大肚子的姚依蕾,頓時背轉身去義正詞嚴道:「唐記者,請自重。」話雖這樣說,心裡卻期待『女』記者撲上來投懷送抱,這樣自己的負罪感也能減輕一些。 可是剛才的舉動已經耗盡了唐嫣的勇氣,遭到無情的拒絕,她無聲的『抽』泣著,轉臉出去了,陳子錕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得悻悻看唐嫣窈窕的背影在月光下離去。 接下來的時間就難熬了,陳大帥一向是潔身自好的,和別的督軍相比,他僅有兩位夫人,簡直少之又少,更難能可貴的是作為一個年輕英俊的青年將軍,桃『色』緋聞也基本沒有,不像張學良那樣,年紀輕輕,過手的『女』人數以百計。 老實說,唐嫣姿『色』屬於上等,又是申報記者,談吐不俗,是滬上不多的獨立自強的新『女』『性』,這種佳人別人『花』錢都追不來,擱在自己這兒,投懷送抱反而不要,陳子錕那個後悔啊,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 拒絕不要緊,不能傷了人家的心,這事兒要好好解釋一下,陳子錕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偷偷『摸』『摸』就出了帳篷。 今晚月『色』撩人,營地很大,帳篷星羅棋布,篝火的餘燼和星光掩映下,能見度很好,陳子錕知道唐嫣和中西『女』塾一位姓李的『女』教師同住一所帳篷,便奔著那兒去了,可是到了帳篷附近,卻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連續不斷的啪啪啪之聲,似乎是皮『肉』相擊之音,陳子錕一顆興沖沖的心頓時變得冰涼,心說這唐嫣表面上看起來是個知識『女』『性』,背地裡竟然是個『淫』-娃,這邊被自己拒絕,轉頭就找了別的男人,這樣的『女』人,當真要不得。只是不知道她找了自己營中哪位兄弟,聽這聲音,倒是一位猛男。 悻悻的回了自己帳篷,『騷』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沉沉睡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朦朧中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心裡頓時一『激』靈,抬眼望去,只見唐瑛穿著印『花』睡衣睡『褲』,抱著一個小狗熊正躺在自己身畔,嘴角還掛著一絲晶亮的涎水。 陳子錕暗暗叫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黑天半夜的,五月的風溫暖醉人,如今良辰美景,溫香軟『玉』投懷送抱,這不是折磨自己這個正派人麼。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能再像剛才那樣白白放走機會了,陳子錕正要有所動作,忽然看到唐瑛顫動的睫『毛』和紅撲撲的小臉,不禁『抽』了自己倆嘴巴。 人家才十四歲,還是個黃『毛』丫頭,你不能做禽獸啊。 正在自責,忽見唐瑛一骨碌爬了起來,好像沒看見陳子錕一樣,抱著小狗雄又出去了,赤著腳在營地裡旁若無人的走著,動作有些僵硬,不像是清醒的樣子,陳子錕很驚訝,怕發生什麼意外,於是悄悄跟在後面。 唐瑛徑直走向江邊,營地外圍的警戒士兵剛要喝止,被陳子錕擺手制止,依然緊隨其後,江岸邊坐著一個人,見唐瑛走過來急忙站起匆匆而來,正是唐嫣。 陳子錕更納悶了,唐嫣不是在帳篷裡和人啪啪啪麼,怎麼又在江邊出現了?不過很快他就醒悟過來,啪啪啪的是別人,自己心裡老記掛著唐嫣,自然會產生誤會。 唐嫣伸出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陳子錕會意的點點頭,她悄悄走過來低聲道:「我妹妹有夢遊症,別驚醒她。」 陳子錕點點頭,兩人一直悄悄跟在唐瑛身後,好在小『女』生在外面晃悠了一陣,就回到自己的帳篷睡覺去了。 「她不會再起來『亂』跑了吧?」陳子錕問。 「一夜就一次,放心吧。」唐嫣道。 「這是什麼病,沒有請醫生看過麼?」 「請了的,中醫西醫都看了……」 唐瑛的夢遊症成功的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就這樣一直坐在篝火旁聊到天亮。 第三章五卅 ]第三章五卅—— 次日早晨,眾學生起來洗漱,依舊唧唧喳喳,歡樂無邊,帶隊的李老師兩眼『迷』離,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還有就是唐嫣,晚上哭過還一夜沒睡,兩眼紅腫的很。** 上午還有一些節目,薛斌帶領『女』童軍們參觀了海軍吳淞炮台,整個『春』令營活動才算結束,學生們和大兵們依依惜別,離開了吳淞營地,臨走的時候唐嫣的眼神很複雜,又讓陳子錕一番玩味。 軍誼活動圓滿結束,陳子錕正要回城,薛斌扭扭捏捏過來了,表情看起來活像一隻偷吃了金絲雀的貓。 「大帥,我要成家了,請您做主。」薛斌道。 「哦,好事兒啊,誰家的閨『女』?」陳子錕笑道。 「中西『女』塾的李老師,我倆情投意合,想擇日成婚,請大帥當個證婚人。」 陳子錕頓時明白昨晚啪啪啪是咋回事了,指著薛斌想笑話他兩句,可是想到自己偷聽牆根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情,便改口道:「好,沒問題,到時候咱們風光大辦。」 薛斌的事情讓陳子錕想到其他弟兄,如今大事已成,該解決部下的個人問題了,等下次回省城,每人給安排一個城裡大戶人家的小姐。 陳子錕惦記著姚依蕾,驅車回城,途徑閘北的事情,不禁想到六年前初到上海時的事情,吩咐汽車伕道:「去培開爾路73號。」 汽車轉了一個彎,來到培開爾路上的『精』武會舊址,和以前一樣,這裡依然大『門』緊閉,鐵鎖上袑騑陷部A透過『門』縫望進去,院子裡雜草叢生,屋簷下結著蜘蛛網,一派蕭條景象。 陳子錕閉上眼睛,耳畔似乎傳來『精』武會弟子們練拳場景,劉振聲、霍東閣、司徒小言、歐陽凱等人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 一聲長歎,『精』武會畢竟成為歷史了,據說五年前他們就因經費枯竭支撐不下去了,霍東閣帶人去了東南亞發展,劉振聲則帶著一些師兄弟北上奉天,上海這邊只剩下一個舊址而已。 陳子錕忽然很想進去緬懷一下,他看看四下無人,退後兩步,蹭蹭就上了牆,把隨行警衛副官們嚇了一跳,心說只知道大帥槍法好,怎麼還有一身飛賊的本領。 輕飄飄的落在院子裡,陳子錕在『精』武會裡盤桓良久,拔了雜草,挑了蜘蛛網,又把霍元甲的遺像擦得乾乾淨淨才離開。 下雨了,『春』雨淅淅瀝瀝,洗刷著石板路,一男一『女』打著油紙傘,提著行李遠遠走過來,走到『精』武會大『門』前,『女』的拿出鑰匙開鎖,鐵鎖蛈漱F,打不開,男的說:「小師姑,你讓讓。」說罷兩手一用力,竟然將袘k的鎖鏈掰斷了。 兩人進了院子,感慨一番,找了掃帚抹布開始打掃,可是卻驚訝的發現師父的靈堂裡已經清掃過了,遺像鏡框一塵不染,角落裡的蜘蛛網也不見了。 「一定是農大叔來過。」司徒小言道,如今她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再加上行走江湖多年,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江湖兒『女』的風範。 男的正是歐陽凱,他脫口道:「小師姑,你還是糨糊腦子啊,農大叔剛來過的話,『門』鎖就不會蛈滿A分明是別人來過。」 「敢說我糨糊腦子。」司徒小言一記飛『腿』過去,隨即又納悶道:「那又會是誰呢,居然翻牆進來為師父的靈堂打掃。」 歐陽凱道:「師爺在上海的徒弟不多,但徒孫還是不少的,既然這人有心思,咱們重起爐灶的時候,不妨找他一起幹。」 司徒小言道:「好!」 …… 陳子錕一家人暫時借住在李耀廷的一棟空別墅裡,地址在公共租界繁華地段,鬧中取靜,逛街購物特別方便,到底是外國人管理的地方。治安和環境衛生比南市強的多, 一樓客廳裡,姚依蕾『挺』著肚子坐在躺椅上給即將出世的小寶寶織『毛』衣,陳子錕叼著煙斗看報紙,看著看著忽然將報紙狠狠甩在地上:「豈有此理!」 姚依蕾嚇了一跳,將『毛』線球砸過去:「把小寶寶嚇著你賠得起麼!」 陳子錕趕緊賠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太氣人了。」 姚依蕾奇道:「報紙上說什麼來著,給我講講。」 陳子錕道:「曰本內外棉紗廠打死童工在先,又無故開除所有男工,只留『女』工,上海工人倒也團結,二十二個工廠一起罷工,推舉一個叫顧正紅的代表大家去談判,結果曰本人竟然開槍把顧正紅打死了,你說這還有沒有王法。」 姚依蕾憤然道:「曰本人憑什麼殺咱們中國人。」 陳子錕道:「曰本人素來野蠻,殺人倒也不稀奇,更讓人氣憤的是,工人們向工部局鳴冤告狀,當局竟然偏袒日人,拘捕上訴工人,向來以民主公平著稱的歐美人,竟然如此胡來,不把我們中國人當人看,真是氣煞我也。」 姚依蕾道:「你不是和領事很熟麼,趕緊去『交』涉啊。」 事不宜遲,陳子錕當即前往工部局進行『交』涉,平日裡和他談笑風生那些公董們此刻都變了顏『色』,不是推脫說非自己職責,就是拿租界的法規說事兒,言之鑿鑿說工人擾『亂』社會治安,理應逮捕,並勸陳子錕不要干擾司法公正。 陳子錕怒不可遏,若不是礙著身份,恐怕就要當場揍人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他扭頭便走,回到家裡發現慕易辰拿著當月損益表報賬來了,兩人寒暄一陣,自然提起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日人槍殺紗廠工人一事。 慕易辰淡淡笑了一下,這個六年前參加過學生運動的熱血青年已經變成穩重的紳士。 「學長,在我們自己眼裡,我們是泱泱中華大國,千年文明歷史,別的國家都是蠻夷;但是你知道西方人怎麼看我們?不過是些不開化的黃皮猴子罷了,猴子是沒有人權的。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同為亞洲人的曰本,曰本人的尊嚴是怎麼來的?打敗俄國人,用鮮血換來的。」 陳子錕深以為然,歎氣道:「我何嘗不明白,在西方人眼裡,中國就是落後愚昧的代名詞,雖然我留學美國,『精』通外文,上過時代週刊的封面,又是掌握重兵的大帥,但在那些工部局董事眼裡,我只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從骨子裡他們就看不起中國人,看不起每一個中國人。」 慕易辰道:「國人正在覺醒,我聽說上海各大院校,各團體正準備遊行示威,聖約翰的同學們也會去,咱們會讓西方人知道,中國人是不可欺辱的。」 陳子錕道:「學生們熱血沸騰,是中國的希望,我老了,遊行這種事情就不參加了,我贊助一千塊錢,給同學們買竹竿白布小旗子,鬧就鬧大。」 慕易辰微笑:「我替學弟學妹們謝謝大帥。」 陳子錕道:「說到學妹,我那個姓車的學妹呢,你倆關係不是『挺』好的麼,怎麼不見人了?」 慕易辰一陣黯然:「您說的是車秋凌吧,她父親反對我們在一起。」 陳子錕道:「攤上個嫌貧愛富的老爹是『挺』麻煩的,不過你也不能消沉啊,咱們現在是什麼身價,就是拿錢砸也得把他砸倒,洋行裡的款子你隨便用,把他老爹的產業收購了,要是收購不了就擠垮,要是沒法擠垮,就派幾個弟兄過去搗『亂』,說啥也得把他『弄』服氣了。」 慕易辰哭笑不得,不過細細一想,自己確實太缺乏主動『性』了,如今洋行生意上了軌道,進進出出幾十上百萬的大買賣,車家要的不是金龜婿麼,眼下自己已經符合要求了。 …… 又過了兩日,陳子錕正在樓下看書,忽聽外人聲鼎沸,樓上響起鑒冰的呼聲:「快看,學生上街了!」 大夥兒跑到二樓陽台一看,遠處街上人『潮』洶湧,無數學生手舉標語前行,場面蔚為壯觀。 姚依蕾撫『摸』著大肚子感慨道:「六年前在長安街,咱們北京學生遊行,今兒在上海,和咱們的孩子上海學生遊行,這學生們一年比一年鬧騰的厲害啊。」 鑒冰酸溜溜道:「今年巡捕可別再胡『亂』開槍殺人,要不然咱們的大英雄又要衝冠一怒了。」 陳子錕將兩人攬住笑道:「當年少不更事,喜歡湊熱鬧,現在我可不會再摻乎這種事情了。」 鑒冰不滿道:「怎麼,你看不起人家學生?人家這是愛國,懂不?」 陳子錕道:「我當然明白,而且很支持,只不過我現在的身份礙著,不能和他們一起了,我要是有所動作的話,就是直接派軍隊拿著槍推著大炮上街了,而不是像他們這樣,和平示威。」 兩位夫人笑著錘他:「你威風了是吧,算你厲害。」 大街上的學生走了好一陣子才走完,陳子錕感慨一番,帶著兩位夫人下樓去了,剛在沙發上坐定,就聽到刺耳的槍聲響起! 「不好,是李恩費爾德步槍的聲音,巡捕開槍了!」陳子錕跳將起來就往樓上跑,姚依蕾也跟著笨拙的爬起來,鑒冰趕忙扶住她:「姐姐你可悠著點,別急。」 陳子錕奔到二樓陽台,就看見滿街學生狂奔,標語橫幅丟了一地,後面還有槍聲響起,勤務兵青鋒緊跟著上來,很有眼『色』的遞過一架蔡司望遠鏡。 從望遠鏡裡看過去,遠處街頭竟有巡捕手持步槍當街『射』人,槍火閃處,青年學生撲倒在地,血流長街。 陳子錕鋼牙咬碎,大喝道:「開『門』,救學生,拿我的槍來!」 第四章筆亦做刀槍 ]第四章筆亦做刀槍—— 陳公館的大『門』打開,陳子錕持槍帶著副官和勤務兵從裡面衝出,一群學生正架著個傷員跌跌撞撞的走著,後面緊跟著殺氣騰騰的巡捕,滿街響徹淒厲的警笛,槍聲不絕於耳 「快進來」陳子錕大喝道,那幾個學生急忙逃進了陳公館,巡捕隨後而至,二話不說就要進去捕人,陳子錕大怒,一把將帶隊的英籍巡捕推了個踉蹌,這下可戳了馬蜂窩,一群紅頭阿三舉起了手中李恩飛步槍,嘩啦嘩啦擺『弄』著槍栓,妄圖嚇唬這個膽大包天中國紳士 陳子錕這邊也不含糊,一排手提機槍全端了起來,可把巡捕們嚇壞了,英籍警官臉『色』鐵青,舉起雙手:「Easy,easy」 一把大眼擼子頂住他的下顎,陳子錕硬是將這個『肥』頭大耳的傢伙從地上提了起來,他恨不得一槍崩掉巡捕的腦袋,換了五年前的自己,肯定就已經下手了,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咬牙忍住 狠狠將巡捕摜在地上,陳子錕用流利的英語喝道:「我將向英美領事控訴你們槍殺手無寸鐵的學生之罪行,你就洗乾淨屁股準備坐牢」隨即看看巡捕的名牌,補充了一句:「皮特先生」 皮特狼狽不堪到底爬起來,在中國人優勢火力前他不得不收起英國警官的傲慢,帶領手下印度巡捕們倒退著離開,此時多的逃散學生被引導進了陳公館,還有多的學生被其他善良的人家所收容 大逮捕開始了,巡捕房出動了大批警察,萬國商團的士兵也出動了,滿街都是持槍軍警,租界出入口被封死,到處響徹警笛,一片人心惶惶 陳子錕回到客廳,學生們正圍著受傷的人七手八腳的救治,他快步上前,不禁如雷轟頂,受了槍傷的人竟然是申報記者唐嫣 唐嫣穿了一身男裝,白襯衫背帶『褲』,頭髮挽在腦後,脖子上掛著相機,顯然是去採訪的,她的背部中了一槍,失血很多,客廳的地毯都被血浸透了 「快,拿我的醫療器械來,再打電話請軍醫過來」陳子錕來不及細想,迅投入到救治中,治療別的疾病他不行,槍傷還是有些經驗的,止血,消毒,包紮,樣樣『精』通,可子彈一直沒能取出,失血很難止住,唐嫣的體溫在慢慢變冷 「備車,送去醫院」陳子錕急的滿頭是汗,家裡設備還是不全,缺乏輸血設備,唯有到醫院才能救回唐嫣的『性』命 「外面封路了,汽車出不去」勤務兵報告道 「封路不會殺出去?手裡的傢伙是燒火棍麼」陳子錕大怒 「可人家手裡的傢伙也不是假的啊」青鋒一臉委屈,指了指外面 外面大隊士兵正在拉動拒馬,將陳公館『門』口的道路堵死,大簷帽下是西方白人的面孔,卡其軍裝上是萬國商團的標誌,這是由俄國兵組成的商團常備軍第一隊,也是租界戰鬥力最強的部隊 憑陳公館裡這幾桿槍,想殺出一條血胡同來,還真不容易,租界有上千巡捕,數千外國兵和商團,加起來上萬『精』銳,就算陳子錕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看商團這架勢,分明是來找麻煩的,陳子錕知道事情不妙,將青鋒喚過來低聲耳語幾句,青鋒依言去了,再去看唐嫣,情況依然相當糟糕,不過卻奇跡般的甦醒過來了 她艱難的左右看看,辨認不出身處何處,旁邊的『女』學生拿蘸了溫水的『毛』巾給她擦拭臉上的血污,那不是唐嫣的血,是另一個被打死的學生的血 「這是哪兒?」唐嫣的聲音極其虛弱無力 「唐記者,這是醫院,咱們安全了」『女』學生忍著眼淚欺騙她 「小王和小李他們呢?」唐嫣繼續問道 『女』學生背轉身去擦著眼淚,唐嫣臉上的血就是從小王腦袋上濺出的,他中了一顆子彈,當場被打死了 一陣哽咽的聲音,唐嫣似乎明白過來,眼淚啪啪的往下滴,緩緩道:「不要管我,你們要繼續抗爭,我的襯衣口袋裡有寫好的稿子,誰幫我送去報館,我怕是不行了」 陳子錕分開眾人上前道:「你不會有事,我送你去醫院」說罷攔腰抱起她就往『門』外走,眾學生紛紛跟在後面,剛出『門』,密密麻麻的刺刀就圍了上來,俄國兵人高馬大,蠻橫無比 「她受傷了,要去醫院」陳子錕大吼道 商團士兵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封鎖道路,禁止任何人通行 陳子錕恨不得一梭子斃了這幫為虎作倀的『毛』子兵,可是這樣做的後果是家裡所有人連同這些學生都要賠上『性』命,他只得咬緊牙關,抱著唐嫣往前走,眼瞅著刺刀就要頂在身上,忽然一陣急促的俄語響起,自己手下的『毛』子兵軍醫和二櫃來了,二櫃安德烈以前在商團一隊『混』過,他嘰裡咕嚕一番解釋,竟然被放了進來 軍醫來了,陳子錕鬆了一口氣,抱著唐嫣回到客廳,軍醫迅施展手術,到底是在野戰醫院做過幾百次手術的專業戰地醫生,很快便從傷口內取出一枚已經變成蘑菇狀的點三八口徑左輪****子彈,軍醫還帶來了輸血的工具和葡萄糖,陳子錕伸出胳膊:「『抽』我的血,我是O型」 血液緩緩輸入唐嫣的血管,傷口也被重處理過,人昏昏沉沉的睡過去,雖然仍未脫離危險,但最緊急的時刻已經過去 半小時後,一名英籍高級警官來到陳公館,用一口土得掉渣的利物浦口音告訴陳子錕,必須把藏在家裡的搗『亂』分子『交』給巡捕帶走 陳子錕將其痛罵一頓,說手無寸鐵的學生怎麼成了罪犯,槍殺無辜民眾的巡捕是聞名世界的恥辱,警官惱羞成怒,拂袖而去 公館依然被商團士兵團團包圍,大街上還壘起了沙包,架起了機關鎗,把姚依蕾嚇得快哭了,她本來神經大條的很,這點小陣勢不算什麼,可肚裡懷著沒出世的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追悔莫及了 「都說租界裡治安良好,可巡捕當街殺人,咱們根本管不了,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住在省城呢,誰敢刺『毛』,讓陳子錕斃了他」鑒冰也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巡捕濫殺無辜,把她氣的不輕 陳子錕無所畏懼,他知道租界當局的行政效率極高,自己的身份工部局清楚的很,想動自己還得掂量掂量,不過那些學生都嚇壞了,長久以來,租界當局在民眾的心目中是文明和正義的化身,沒想到居然當街槍殺學生,失望和喪氣的情緒瀰漫開來,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歎氣,也有人在咬牙切齒 到了晚上,一輛汽車穿越商團士兵設下的關卡來到陳公館『門』口,下來的是工部局的官員,進屋後他便照本宣科的向陳子錕提出了強烈的抗議,不是因為收容學生,而是因為禁煙執法總隊的士兵在閘北方向和租界巡捕發生了武裝對峙 隨即這名官員宣佈陳子錕是租界不受歡迎的客人,請他在兩個小時內離開 陳子錕立即命人收拾細軟,留下幾個人看房子,帶著家眷和學生以及昏『迷』不醒的唐嫣連夜離開租界,前往吳淞兵營暫居 車隊駛到租界北部出口,這裡的氣氛已經相當緊張,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薛斌帶了幾百號全副武裝的弟兄和守衛租界的巡捕、士兵對峙著,槍口對槍口,刺刀對刺刀,直到看見陳子錕安然無恙的出來,才悻悻收了槍,護送大帥離開 到了華界就算安全了,學生們各自回家,唐嫣被送入中國醫院,陳子錕打了話給史量才,半小時後申報老闆匆匆趕到,先探視了唐嫣的傷情,從病房裡出來,握著陳子錕的雙手久久說不出話來 「國家積弱,被列強欺凌,真是我輩奇恥大辱」良久,史老闆恨恨說出這番話來,眼中就滴下淚來,想是傷心到了極致 陳子錕道:「身為軍人,不能保家衛國,眼睜睜看著外國人在我們的土地上屠戮我們的青年,而且是我們民族最優秀的大學生,子錕深以為恥,此仇不報非君子 史量才兩眼放光:「陳大帥,您準備出兵了麼?」 陳子錕道:「我輩軍人手中的刀槍,豈能只會內戰,這次我一定要讓洋人血債血償出兵是一定的」 「好」史量才『激』動起來,「輿論上的事情,我來負責,我們文人手中的筆亦能做刀槍,我要發動申報百萬讀者,和列強做殊死鬥爭」 「史老闆,你我齊心協力,轟轟烈烈干他一場,讓洋人知道我們中華兒『女』是不可欺的」陳子錕伸出一隻手來,和史量才在空中相擊,兩人眼中俱是毅然決然的神『色』 忽然護士從病房裡出來道:「病人醒了」 兩人急忙走進病房,唐嫣臉上毫無血『色』,雙眼無神,聲音低微而沙啞:「老闆,您來了」 史量才道:「小唐,好好休息,別想其他的」 唐嫣道:「稿子在我衣服口袋裡,麻煩老闆代發,還有,我想和陳大帥單獨說兩句」 史量才狐疑的看了看陳子錕,點點頭出去了 陳子錕俯身在『床』頭,聽唐嫣喃喃低語:「其實……能死在你懷裡我也無憾了……」 突然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大兵們粗野的吆喝聲:「快閃開,讓路,找接生婆來」夾雜著『女』人的呻『吟』聲,陳子錕一驚,姚依蕾居然也到醫院來了 第五章長女誕生 ]第五章長女誕生—— 民國十四年五月三十一日零點,陳子錕的長『女』誕生在閘北一家醫院,喜悅和悲憤同時衝擊著陳子錕的心,望著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嬰兒,他似乎看到了國家和民族的未來。 當姚依蕾問他如何給『女』兒取名字的時候,一直牽掛著同住在這家醫院裡尚未脫離危險的唐嫣的陳子錕,脫口而出:「就叫陳嫣吧。」 姚依蕾道:「什麼,陳蔫,不好不好,『女』孩子哪能叫這種名字。」 陳子錕解釋道:「是嫣,不是蔫兒。」 姚依蕾道:「為什麼叫嫣?總的有個說法吧。」 陳子錕抓耳撓腮,總不能說根據唐記者的名字來的吧,好在滿腹詩詞的鑒冰及時解圍,道:「咱們大帥取得是《牡丹亭》裡段子,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這麼可愛的小寶寶就像是綻放的『花』朵,可是卻生在這貧困落後飽受欺凌的祖國,是這個意思吧,大帥?」 「是啊,希望咱們的嫣兒長大後,祖國能夠強盛起來,再沒有斷井頹垣,而是處處繁『花』似錦,高樓大廈煙囪林立。」陳子錕趕緊接道。好歹把姚依蕾給胡宏過去了。 產『婦』和嬰兒都需要休息,陳子錕和鑒冰退出產房,醫院走廊裡靜悄悄的,院子裡警衛的刺刀閃著寒光,禁煙執法總隊出動了一個連保衛陳子錕的安全,因為得到消息,租界當局已經實施戒嚴令,局勢更加緊張了。 「唐記者有沒有脫離危險?」鑒冰忽然提起。 「還沒有,失血太多,尚需觀察。」陳子錕心裡隱隱感覺不妙。 「我記得,她叫唐嫣?」鑒冰瞟了一眼陳子錕,意味深長。 陳子錕並沒有迴避,而是望著天邊的星辰道:「唐嫣是英雄,她一介『女』流尚且直面巡捕的槍彈,以筆為槍和列強戰鬥,身為軍人,我頗感汗顏,這次英人屠殺我同胞,我是要做一些事情來盡中國人的責任的。」 鑒冰憂愁道:「洋人船堅炮利,要是能打得過,早五十年就把租界剷平了,就憑禁煙總隊這幾百條槍,無異於以卵擊石啊。」 陳子錕道:「盡責不等於以卵擊石,我自有分寸,這段時間會很忙,家裡的事情你多擔待著點。」 鑒冰沒有說話,從背後攬著陳子錕的腰,將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夜深了,大地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什麼時候才能天明啊。」陳子錕喃喃道。 …… 第二天,全上海沸騰,各界人士紛紛譴責巡捕房屠殺學生的暴行,申報上刊登了死難者的名單和職業,竟有十三人之多,其中既有大學生,也有裁縫、小販、廚子幫傭等,用史量才的話說,不論身份貴賤,都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他代表申報社,向死難者家屬捐款大洋一萬元,另向受重傷之人捐款一萬以作慰問。 五月三十一日,上海所有學校罷課,商人罷市,工人罷工,以向租界當局進行最強烈的抗議,租界方調動大批巡捕嚴陣以待,萬國商團預備役總動員,領取武器上街巡邏,各國海軍陸戰隊也開始登岸,公共租界宣佈戒嚴。 工部局包庇濫殺無辜的巡捕,拒不道歉,亦不釋放被捕學生工人,『激』怒了全中國人民,消息傳來,北京、南京、漢口、天津、廣州等人的學校紛紛罷課以做聲援,六月一日,北京政f□外『交』部向外『交』使團提出抗議,要求釋放被捕人員,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公使團在對待中國問題上空前團結,駁回了外『交』部的抗議,並且認為租界當局的處理已經夠寬宏大量了,外『交』部接二連三的抗議,如同泥牛入海,毫無音訊。 六月十一日,漢口民眾在英租界示威之時,英國駐漢領事悍然命令水兵登陸,向民眾掃『射』,當場死難三十餘人,重傷百人,事後,英國方面竟然以保護外僑不力為名向段祺瑞政f□提出抗議。 六月十三日,九江英租界再次發生衝突,中國抗議民眾衝擊英租界遭到槍擊,死傷慘重。 六月二十三日,廣州舉行萬民集會,為上海漢口九江死難同胞舉行追悼大會,隨即開始遊行,行至沙基對岸,遭到英軍集火『射』擊,英國兵艦亦開炮轟擊,當場打死打傷中國人二百餘,其中包括黃埔軍校學生若干,慘禍之烈,遠勝五卅。 而至今租界當局仍未做出任何退讓,立場依舊強硬無比,反而是北京臨時執政f□的聲音越來越弱了。 六月底,上海閘北火車站,兩輛黑『色』汽車等在站前廣場上,幾個便裝彪悍男子雙手『插』在口袋裡,不時警惕的掃視著人群。 一群西裝革履的旅客從貴賓通道出來,在保鏢的警衛下鑽進了汽車,一身雪白西裝的張學良看到坐在車裡的陳子錕,不由得笑了:「昆吾兄,幾個月沒見,留起鬍子了。」 陳子錕『唇』上留了兩撇八字鬍,還不是很濃郁,他笑道:「我這是蓄須明志,不統一國家,不剷除列強在華勢力,我就不剃鬍子了。」 張學良啞然失笑:「那你這鬍子豈不是要留得比關公還長?」 陳子錕笑笑沒應答,吩咐汽車伕開車。 汽車行駛在繁華擁堵的閘北街道上,不停地鳴笛,站在踏板上的警衛用長竹竿驅趕著路人,還是前行緩慢,如同烏龜。 陳子錕解釋道:「租界裡仍在罷工罷市罷課,此消彼長,閘北和南市反而繁榮起來,這說明一件事,租界之繁榮,其實靠的還是中國人啊。」 張學良道:「我們中國人既然能創造漢唐輝煌,說明這個民族還是優秀的,只是因為清末以來,被列強欺壓的太過,所以才有今日之困局。」 陳子錕搖搖頭,但並未說什麼。 張學良道:「對了,令嬡滿月酒在哪裡擺?上海還是江東?我可準備了一份厚禮呢。」 陳子錕剛要說話,忽聽遠處有人高聲疾呼:「人民在死難,學生工人在抗爭,政f□在做什麼,咱們的外『交』部,翻來覆去就會表示遺憾,表示抗議,我看乾脆別叫外『交』部了,改名叫抗議部算了。」然後四下裡一陣哄笑。 張學良也被吸引住了,和陳子錕對視一樣,兩人同時推開車『門』鑽出來,悄悄來到遠處演講的地方。 台上站了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身穿白『色』學生裝,正在發表演說,他伸出雙手四下裡壓了壓道:「同胞們,你們覺得可笑麼,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可笑,洋人殺咱們的父老兄弟,就跟殺一隻『雞』,一條狗一樣,他們在上海殺,在漢口殺,在九江殺,在廣州殺,一殺就是幾十上百人!而我們的死難同胞,所做的不過是在自己的國家土地上和平遊行而已,他們犯了什麼罪,竟然遭此毒手!」 四下裡一片寂靜,年輕人的眼眶紅了,但聲音依然『激』憤:「老百姓被洋人肆意槍殺,可我們的政f□,我們的軍隊在幹什麼?臨時執政f□唯唯諾諾,只知道抗議抗議,可他們好歹還知道抗議,你們知道軍隊在做什麼麼!他們依然在『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全國有幾百萬的軍人,拿著從老百姓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買槍買炮買飛機鐵甲車,卻全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他們爭地盤,種鴉片,自相殘殺,對洋人卻奴顏婢膝,磕頭求饒,你們知道麼,就在咱們同胞死難,舉國傷懷的時候,某軍閥竟然還在為自己的『女』兒舉辦盛大的滿月酒宴會!」 張學良不笑了,看了看陳子錕,低聲道:「這小子一定是**,如此蠱『惑』人心,都算計到你頭上了。」 陳子錕淡淡道:「能喚醒民眾,被算計一下也無妨。」 那年輕人繼續道:「指望這個反動而腐朽的政f□是沒用的,我們只有團結起工人、商人、學生,繼續罷工、罷市、罷課,向洋人施加壓力,讓他們看到我們是團結的,是覺醒的,我們中華民族才有希望。」 隨即振臂高呼:「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 台下人受到感染,紛紛跟著大喊起來。 陳子錕一言不發,拉著張學良走了。 車上,張學良表情很凝重,幾次『欲』言又止,陳子錕道:「漢卿,你是不是覺得那人說的很有道理,咱們都是軍閥,只會打仗搶地盤,搜刮民財,洋人如此屠殺國人,身為軍人,我輩竟然沒有一個發聲的。」 張學良道:「他的話讓我很生氣,但細想起來,卻不禁汗顏,我奉軍數十萬虎狼之眾,軍械武備都是全國最強的,但是卻只是用來東征西討,打吳佩孚,打齊燮元,和馮『玉』祥對峙,碰上外國人卻無能無力,這到底是為什麼?」 陳子錕道:「因為我們的兵打不過人家,從鴉片戰爭到甲午戰爭,再到庚子之變,洋人的厲害深入人心,誰敢和他們動武都沒有好下場,但越是這樣,人家就越欺負咱們,漢卿,你要明白,在強敵環伺的國際叢林中,列強只尊重同樣長著獠牙的同類,這就是他們偏袒同樣是亞洲人的日本一樣,因為日本打敗了清朝,打敗了俄國,用血和火贏得了尊嚴。」 張學良沉思良久,車外的喧囂彷彿隔絕了。 「昆吾兄,我很難下決定,大權在父親手裡。」張學良踟躇道。 陳子錕拍拍張學良的肩膀:「漢卿,我理解你,你只要為我掠陣就行。」 「昆吾兄,難道你……」張學良雙眉猛地一挑。 「我決定出兵收回租界。」陳子錕平靜無比的說道。 第六章戰雲密佈 ]第六章戰雲密佈—— 租界內罷市罷工,公共電車和商店都停業了,反而不如閘北生活便利,陳子錕租了個寬敞的院子,雇了兩個『奶』媽,四個傭人,姚依蕾就在這裡坐月子。 張學良在陳子錕家裡吃了頓便飯,四菜一湯,都是家常菜,席間少帥歎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人家當大帥的人,恨不得整天吃龍肝鳳膽,你可好,飲食和一般市民差不多。」 陳子錕道:「同胞慘遭不測,就算真有龍『肉』,我吃著也是味同嚼蠟,若不是蕾蕾坐月子,我恨不得全家改吃素呢。」 張學良道:「滿月酒還擺不擺?」 陳子錕苦笑道:「國難當頭,就免了吧,若不然被人拿來說事兒,又要挨罵了。」 張學良若有所思,喃喃道:「我也得做些什麼了。」 次日,江東軍總參謀長閻肅走進了陳宅,遞上一份申報,陳子錕接過來,看到頭版頭條刊登的是張學良的《至上海五卅愛國學生電》。 「痛我莘莘學子,竟被摧殘。莽莽神州,天道何在?積弱之國,宜知奮勉。茲本人愛群之心,謹以廉俸所入,捐助二千元。即日由中國銀行匯上,慰藉死傷。宵燭寒光,力難遠濟,聊以盡心而已。」 陳子錕彈了彈報紙,笑道:「張漢卿手底下筆桿子不少啊,寫的不錯,不過等我的動作出來,怕是要奪了他的風頭……」 閻肅道:「大帥,咱們真的要動作?」 陳子錕道:「動,當然要動,目前江東軍的實力如何?」 閻肅道:「裁撤了老弱病殘之後,尚餘三萬陸軍,武器以步槍機槍為主,炮兵實編兩個團,有三十六『門』山炮野炮,迫擊炮若干,炮彈儲備兩個基數,飛行航空隊僅有一架飛機,還形不成有效戰力,就憑這個想和洋人開戰,怕是沒有勝算,還請大帥三思。」 陳子錕道:「財政上怎麼個情況。」 閻肅愁眉苦臉道:「龔梓君那邊出了個報告,省內釐金賦稅剛夠基本開銷,養兵靠的還是大帥的『私』人資金,如若開打,我們連買子彈的錢都沒有,而且我軍所用的美式步槍,子彈全靠進口,戰端一開,進口渠道就斷了,步槍成了燒火棍,這還不是重要的,省裡那些人也是虎視眈眈,麥子龍、劉省長、還有孫開勤和他那幫老部下,時時刻刻都在瞅機會,大帥若是和洋人開戰,勝了自然好說,若是敗了,再失去執政f□的支持和洋人的幫助,江東省怕是要易手了。」 陳子錕沉默不語。 閻肅繼續潑冷水,「咱們全部的炮兵加在一起,還不如黃浦江上一條巡洋艦的火力的三分之一,就算是最『精』銳的禁煙執法總隊,士兵素質也遠遠及不上歐美的海軍陸戰隊,訓練程度勉強與商團持平,而上海的外**隊足有上萬之眾,更有數十條炮艦的火力支援,實力懸殊太大太大了,勝算的機會相當渺茫。」 陳子錕還是不說話。 「大帥,您的意思是?」閻肅小心翼翼問道。 「以維持秩序為名,調兩個師進入上海,封鎖租界。」陳子錕斬釘截鐵道。 閻肅『挺』直腰桿:「是!」轉身便走。 陳子錕道:「嘯安。」 閻肅回轉,面無表情。 「嘯安,你覺得不該出兵?」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況且……」閻肅深吸一口氣,「有些事情總是要有人來做的。」 報界迅速得到消息,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上將通電全國,將派出兩個陸軍師進駐上海,維持秩序,武力示威,並且不排除在談判失敗的情況下,強行收回租界的可能。 半年前,陳子錕還是力主軍隊徹底撤出上海周邊地域,使上海成為非軍事區的主要倡議者,而今天竟然派兵入滬,消息一出,百姓沸騰,歡呼雀躍,而租界當局則如臨大敵,英國緊急調撥駐香港和新加坡的軍艦來滬,海軍陸戰隊登陸協防,美國意大利日本等國也加強戒備,或調派海軍陸戰隊上岸,或從本國調派軍隊,上海氣氛愈加緊張起來。 不日,北京張作霖宣佈,派邢士廉率陸軍一師進駐上海,成立上海警備司令部以維持當地秩序,調停衝突,張宗昌駐江蘇的奉軍部隊,也開拔南下,做出包圍上海的態勢。 一時間,近十萬中**隊雲集長三角,給租界當局帶來巨大壓力,不僅是軍事上的,還有經濟上和輿論上的,罷工罷市給租界帶來的不僅是蕭條,垃圾沒人打掃清理,租界到處烏煙瘴氣,骯髒不堪。 以前打仗,都是華界的人往租界跑,現在反過來了,租界的人拖家帶口往華界奔,租界各入口處,壘起沙包工事架起機關鎗,英美日本的海軍陸戰隊和萬國商團士兵枕戈達旦,隨時待命。 北京方面,原本高高在上的公使團亦放低姿態,同意和中方展開切實有效的談判。 這段時間,陳子錕和張學良成了報紙上最常見的兩副面孔,愛國青年將領、民族英雄的高帽子不要錢一般堆過來,兩人賺盡了名聲和眼球,華界舉辦的愛國演講和義賣之類的活動,若是能請到兩位中的一位,那可是莫大的榮耀。 …… 華界,吳淞禁煙執法總隊兵營,這裡已經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兵營『門』口橫著拒馬鹿砦,馬克沁機關鎗藏在掩體裡,士兵們頭頂鋼盔嚴陣以待,刺刀在夏日陽光下熠熠生輝,遠處黃浦江中,一艘英國巡洋艦和一艘日本驅逐艦已經將主炮和側舷的全部副炮對準了兵營。 吳淞炮台,中國海軍岸防部隊卻置身事外,保持中立,為避免刺『激』英日兵艦,要塞大炮居然罩上了炮衣。 奉軍第三軍團中將軍團長張學良率部下參觀禁煙執法總隊的營地,瞭望塔上,他端著望遠鏡端詳著遠處的軍艦,問道:「昆吾兄,打起來能堅持多久?」 陳子錕道:「軍艦上那可是八英吋口徑火炮,一顆炮彈下來,我的軍營就化為齏粉,一秒鐘也堅持不了,只有死路一條。」 張學良大驚:「那他們一開炮,咱們豈不是全完了?」 陳子錕道:「正是,可他們不敢開炮,現在是麻稈打狼兩頭怕,洋人一開戰端,上海就要生靈塗炭,少不得要死幾千無辜百姓,注意,是西方人的百姓,還要損失大量的財產,英國人玩政治是一把好手,幾百年來把歐洲大陸玩的團團轉,就是因為他們審時度勢,知道分寸,他們敢開槍殺我們的老百姓,可不敢動我的兵營,就是這個道理。」 張學良不禁汗顏:「我軍沒有任何反制手段麼?」 陳子錕道:「問得好,咱們中國的軍隊,就不是為了對付洋人裝備起來的,最重型的武器無非是七五口徑山炮,馬克沁重機槍,這些武器給重巡洋艦撓癢癢都不夠看,飛機亦無法投擲大口徑炸彈,只能扔幾顆手榴彈聽個響,唯有在陸上,才能和他們決一死戰。」 張學良擦了一把汗道:「這一步棋走的險了些,萬一他們真開炮呢?」 陳子錕道:「我兵營裡就幾十個兵來來回回跑動,給他們造成假象,真打起來傷不到主力,再說還不是有你們十萬奉軍做後盾麼。」 張學良這才展顏笑道:「原來是一出空城計啊,昆吾兄高明。」放下望遠鏡,他的右手下意識的『插』進『褲』兜,那裡放著一封電報,是張作霖發來的,嚴令他不許和洋人發生武裝衝突。 陳子錕微笑道:「列強只尊重同樣長著獠牙的同類,所以,我要代表中**人發出怒吼,亮出獠牙,讓他們知道,中國人是不可欺辱的。」 張學良道:「我本以為昆吾兄真的要武力收回租界,原來是武力威懾啊,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一招果然高。」 陳子錕歎息道:「悲哀的是,咱們能做的也僅有威懾一下而已,真打起來的話,恐怕連一個回合都支撐不了。」 張學良無語,他也在掂量奉軍的戰鬥力,如果打起來,十萬之眾怕是也啃不下一個上海,屆時吳佩孚馮『玉』祥之流肯定要趁機發難,背後捅刀子,怪不得父親嚴令自己不許動武,實在是有難處啊。 視察完營地之後,張學良隨同陳子錕前往醫院,探望在五卅慘案中負傷的英雄,唐嫣也在其中,當他們走進病房的時候,發現已經坐著兩位探望者了,其中一個正是上次在閘北演講,譏諷陳子錕要為『女』兒辦滿月酒的那個年輕人。 另外一人身著西裝,眉宇間頗具俠氣,三十歲年紀,見到一身戎裝的兩位將軍進來,竟然毫不怯場,反而迎上來笑道:「二位便是聞名天下的愛國將領,陳將軍和張將軍吧。」 陳子錕道:「不錯,我便是陳子錕,這位是張漢卿,請問你們是?」 那人道:「蔡和森,上海總工會幹事,這位是鄭澤如,我的同事。」 張學良沉聲道:「你是**!」 蔡和森從容道:「我是中國人。」 第七章英國領事請客(附重要通知,必看) ]第七章英國領事請客(附重要通知,必看)—— 張學良臉『色』『陰』晴不定,陳子錕氣定神閒,蔡和森雲淡風輕,鄭澤如警惕萬分,可把唐嫣急壞了。 **畢竟是見不得光的組織,他們只在南方有合法的生存土壤,這個以剷除軍閥為己任的組織人員在張學良面前自報家『門』,不是找死麼,目前全國最大的軍閥就是奉張了,少帥年輕氣盛,一個不高興把蔡鄭二人斃了也有可能。 唐嫣到底是申報記者,見得大場面多了,換了別的『女』人早嚇傻了,可她卻強硬無比道:「這是我的病房,來看我的都是朋友,不許吵架。」 陳子錕不禁莞爾,軍國大事豈能用輕飄飄的一句吵架代替,查禁**可是奉系最積極的事情,今天這個事兒怕是不能善了的。 可張學良沉默了一會竟然笑了:「有意思,我還沒『交』過**的朋友呢。」 此言一出,氣氛終於緩和,可張學良忽然又冒出一句:「我奉勸你們還是安分一些好,向列強抗議我不反對,可是企圖顛覆政f□的話……」 蔡和森毫無懼『色』:「怎麼樣?」 「我有十萬大軍,隨時可以剿滅你們。」張學良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蔡和森道:「我們上海總工會有五十萬顆大好頭顱,貴軍倘若不去對付洋人軍隊的話,大可拿我們開刀。」 張學良一時語塞。 蔡和森起身道:「唐記者,你休息吧,我們回去了。」走過張學良身邊的時候又道:「張將軍,我相信您以後會有很多**朋友的。」 張學良想發作,卻又忍住了,目送蔡鄭離開,點點頭道:「這些人倒是好漢。」 陳子錕道:「匹夫之怒,血濺五步,五十萬上海工人被發動起來,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他們有底氣也是應該的,不提他們了,咱們是來看望『女』英雄的。」 唐嫣蒼白的臉上出現一抹紅暈:「陳大帥,您才是英雄,您是第一個向列強說NO的中**人。」 陳子錕笑道:「此言差矣,我們中**人不乏愛國者,北方的馮『玉』祥,還有你面前的張學良,都是敢於向列強亮劍的中**人,十萬中**隊已經開到上海周邊,向列強施加軍事壓力了,這都是漢卿的功勞。」 唐嫣道:「久在病榻,外面的事情多不瞭解,抱歉了,張將軍,您也是真英雄。」 被美『女』記者誇獎,張學良頓時將不快拋到腦後,談笑風生起來,他說晚上英國領事館舉行派對,邀請自己和陳子錕參加,大家在一個輕鬆愉快的環境下,討論五卅慘案的最終解決辦法。 「英國人在我們的武裝示威下屈服了,昆吾兄說的太對了,列強只尊重長著獠牙的同類,我們亮一下牙齒,他們就退讓了,這次勝利,可以載入史冊。」張學良信心滿滿的說道。 走廊裡,蔡和森和鄭澤如在高粱稈惡狠狠的目光注視下如芒在背,快速離開,鄭澤如長出了一口氣道:「好險,剛才差點『激』怒軍閥。」 蔡和森道:「軍閥也是中國人,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團結,小鄭,你要記住,鬥爭的方法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的力量還很弱小,需要整合一切資源和力量為我所用,為我們的革命事業所用,比如上海灘的流氓,比如報社編輯記者,比如軍閥等等。」 鄭澤如用力的點點頭:「蔡委員,我記住了。」 …… 上海英國總領事館位於蘇州河和黃浦江『交』匯處,佔地一百餘畝,是一座H形的磚木結構兩層建築,歐洲風格加上中國式的蝴蝶小青瓦,極其寬闊的庭院,綠草如茵,漂亮大氣,迄今已經有五十餘年的歷史。 今夜領事館燈火璀璨,賓朋滿座,英國駐滬領事埃裡克.鮑德溫爵士設宴招待各國外『交』官以及上海灘各界名流,晚七時,領事館的停車場已經沒有空車位的,停滿了各『色』豪華轎車。 美國領事亨利.費爾南德斯端著一杯紅酒,和鮑德溫爵士並肩站在領事館宴會廳的二樓,望著下面熙熙攘攘的賓客,笑道:「中國人講究一團和氣的說法真是沒錯,白天他們還在吵嚷著收回租界,廢除條約,晚上就在領事館談笑風生了,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鮑德溫爵士聳聳肩:「亨利,他們和那些苦力不一樣,他們需要考慮的東西更多,更全面,他們很清楚,上海的繁榮和他們的富貴,都離不開租界,假如租界前一天被中國人收回的,第二天就會變成垃圾遍地,搶劫殺人綁票橫行的犯罪者天堂,這一點他們甚至比我們還要擔心。」 費爾南德斯道:「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有產階級和我們的利益是一體的,他們只不過想藉著這次不幸的事件給自己鬧點好處罷了,中國人總歸是狡黠的,處處想著見縫『插』針,喏,你看那是誰?」 一個上了年紀中國人滿臉堆笑沿著樓梯走上來,熱帶硬木做成的樓梯打了蠟,光潔無比,中國人的馬褂長袍也是同樣整潔。 「親愛的虞洽卿先生,你好麼?」鮑德溫爵士矜持的伸出了右手,「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剛上任的美國駐滬總領事。」 虞洽卿笑道:「我和亨利是老相識了,兩位總領事閣下,我敬你們。」說著舉起了紅酒杯。 兩位領事很客氣的和虞洽卿客套了幾句,扯了些沒邊際的話,這位華人商界領袖才笑瞇瞇的下樓去了。 「瞧,中國人總是那麼愛慕虛榮,這位虞先生一定在吹噓他和英美領事的關係多麼親密。」費爾南德斯面帶嘲諷的看著樓下被眾人簇擁著的虞洽卿道。 鮑德溫爵士道:「可不是麼,他們總喜歡說自己認識某某,並且以此為榮,好像認識一兩個領事就可以凌駕於其他中國人之上一樣,不過這位虞洽卿先生算是中國人中頭腦比較清醒的了,他領導下的上海總商會已經承諾開市了。」 「埃裡克,你是怎麼做到的?」費爾南德斯奇道。 「很簡單,我手裡掐著他們的命『門』,上海的電力、自來水,甚至安全保障都掌握在租界工部局手裡,我只要切斷水電,他們的企業就沒法開工。」鮑德溫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麼說,虞洽卿確實是個識時務的人,不像那位魯莽的陳將軍,竟然派出軍隊挑釁租界當局。」費爾南德斯說道。 「不不不。」鮑德溫糾正道,「維克多.陳比虞洽卿還要聰明些,我們和他打『交』道不是第一回了,對這位經常見諸報端的上將有著清楚的認識和瞭解,領事館甚至有一個由英國人牽頭,中國知識分子組成的團隊,專『門』研究維克多陳的種種奇怪行為。」 費爾南德斯眼睛瞪大了,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這副虛心求教的樣子讓鮑德溫爵士很滿足。 「團隊經過分析,得出一個結論,陳子錕和北方具有朦朧反帝意識的大老粗將軍馮『玉』祥不同,他是留學出身,是軍界鳳『毛』麟角的高級知識分子,文明世界的朋友,他做事是有分寸而充滿智慧的,這在他對付其他軍閥和上海鴉片販子的時候都充分的體現出來了。 租界當局有理由認為,陳子錕不會真的出兵進攻租界,他只是在進行武力炫耀,博取名聲罷了。 所以,雖然上海局勢緊張,但總的來說僑居西方人並不怎麼害怕,我們有著豐富的對付中國人的經驗和招數,不但能輕鬆擺平陳子錕,也能順利解決段祺瑞和張作霖,至於那位『花』『花』公子張少帥,則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費爾南德斯已經從外『交』文件中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了,他搖晃著杯中的紅酒道:「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兩輛德國梅賽德斯牌轎車一前一後緩緩駛入英國領事館,汽車頭上『插』著將軍旗,踏板上站著威風凜凜的衛兵,這次晚會的兩位主要客人,陳子錕上將和張學良中將終於來到了。 領事館的華籍小廝慇勤上前拉開車『門』,兩位將軍從車裡鑽出,都是一身戎裝,租界有規矩,中**人不得穿軍裝入內,這次算是開了先例,在場中國人不禁揚眉吐氣。 兩位年輕的將軍身穿白『色』夏季凡爾丁制服,沒有扎武裝帶,『胸』前佩帶著勳章,白手套,佩劍鏗鏘,英俊瀟灑溢於言表,就連那些西方貴『婦』小姐都不禁嘖嘖稱奇,中國人原來也能生的如此英武。 兩人相視一笑,均感自豪,這次能帶著衛隊進入租界,對於中**人來說是一次進步,張學良不由得更加敬佩陳子錕,若不是他毅然決定以武力施加壓力,想來外國人是不會如此輕易的屈服。 將軍進入大客廳,四下裡一片掌聲,這次派對以中國人為主,其中不乏名媛貴『婦』,宋家三小姐竟然也在其中,這次也是遠遠的站著,手中端著一杯香檳,朝二人舉了舉,嘴角漾著笑意。 張學良笑道:「昆吾兄,宋三在祝賀咱們的外『交』勝利呢。」 陳子錕道:「此時說勝利還太早。」 英美領事一起上前迎接兩位中國將軍,握手寒暄後談起了五卅問題,張學良道:「我們的立場是不會改變的,必須釋放工人,賠償損失,道歉並且懲辦責任人,優待工人,杜絕同類事件發生。」一邊義正言辭的說著,一邊用眼角餘光瞟著宋美齡。 埃德溫爵士微笑道:「還有呢?」 張學良其實在照搬外『交』部的解決辦法,他心思不在這上面,背也背不全,好在陳子錕及時救場,道:「還有收回會審公廨,停止越界築路,按照納稅數額給華人工部局投票權,保證華人有集會言論出版的自由,撤換負有責任的工部局總書記,將租界巡捕、商團繳械,海軍陸戰隊撤回本國,拿出一個將租界還給中國的時間表。」 振振有詞的話語博得一陣掌聲,其實大家也明白,條件主要是前面幾條,至於繳巡捕商團的械,撤軍、收回租界的要求,那都是漫天要價而已。 鮑德溫爵士笑了笑,陳子錕覺察到他眼中有一絲嘲諷的味道。 「『女』士們,先生們,我有重要事情宣佈。」鮑德溫爵士大聲道。 大廳裡安靜下來,衣衫華麗的人們端著酒杯,聽英國總領事說話。 「我們的外『交』人員和北京外『交』部的同行們進行了毫無保留的意見『交』換,以及坦誠的對話,終於達成了共識,不愉快的事情終於可以結束了。」鮑德溫朗聲道。 一片寂靜,消息太過突然,大軍依然壓境,怎麼就結束了呢,張學良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外『交』部根本沒有權力自作主張,這麼大的事情,拿主意還得段祺瑞和自己的父親,怎麼一點風聲也沒聽到,談判就結束了呢,自己還打算大展身手,和英國佬『唇』槍舌劍,據理力爭呢。 「請問領事閣下,達成了什麼共識?」陳子錕問道。 鮑德溫爵士面帶驚訝:「陳將軍,難道您不知道,我還想請您來宣佈呢。」 陳子錕知道中計了,英國佬的表情就好像偷吃了金絲雀的貓一樣洋洋得意,讓他很不舒服。 「好吧,我來宣佈一下。」鮑德溫爵士清清嗓子道,「我方將事件責任人,總巡麥高雲,捕頭愛伏生免職,中方收回會審公廨,成立上海戒嚴司令部,解散總工會,取締煽動『惑』罷工。」 眾人面面相覷,這條件來的離奇了,死了十幾條人命,英方僅僅是將兩名巡捕免職而已,說不定過幾天就另有任命了,這算什麼處罰?而中方僅僅收回一個無用的會審公廨,反過來還要配合英方取締罷工,合著軍隊大兵壓境,不是幫著工人學生,而是幫外國人鎮壓自己人的啊。 鮑德溫爵士鄙夷的看了看陳子錕和張學良,道:「二位將軍,失陪了。」轉身離去,朝樂隊一擺手:「奏樂,要歡快的。」 *********** 重要通知(讀者必看) 其實『挺』難啟齒的,因為《國士無雙》要上架收費閱讀了,對於廣大讀者來說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個通知前幾天網站就下達了,我一直在考慮怎麼來告訴大家,畢竟橙紅年代二百多萬字都是免費的,國士無雙前面一百多萬也是免費的,而且給大家一種還會繼續免費下去的感覺,突然上架,似乎有種欺騙讀者的意思。 這次上架是全範圍的,不光國士無雙,還有很多書,包括失落葉的網游之天下無雙,葉子前幾天就通知了讀者,結果受到粉絲們的唾罵,甚至上升到了道德和靈魂的高度,說葉子為了幾個臭錢背信棄義,出賣讀者,作為粉絲他感到徹骨的心寒之類話語。 老實說,這種反應讓我很擔憂,我很怕出現類似的情況,但是細細一想,身為作者貌似並未做錯什麼,嘔心瀝血寫出來的文章,三分錢一千字,看一章就是九分,還不到一『毛』,發一條信息還一『毛』錢呢,作者坐在電腦前冥思苦想幾個小時,費盡心思來討您喜歡,就付九分錢,其實真的不貴。 大家也不要抱怨網站,網站是商業盈利機構,不是做縣區文化館,圖書室,免費閱讀,弘揚文化啥的,它是要賺錢的,是要養活幾百上千的員工,付電費,租服務器,還要擔負作者的稿酬的,而稿酬,本來不是應該由讀者來承擔的麼? 我覺得,網站就像是茶館,作者就像是說書藝人,網站請了我們幾個說書說的還行的藝人來,免費給大家講段子,風雨無阻的,就為賺一個吆喝,圖什麼,圖的是流量,茶館用免費的評書大鼓來吸引顧客,坐下聊聊天吹吹牛,喝喝茶,看看別的付費書,高興了拿銀子砸自己喜歡的作者,這種行為擱在舊社會,叫「捧角兒」,是北京城趁錢的爺們最愛幹的事情。 於是,茶館的人流量漸漸大了起來,可是老闆一盤點,發現客人雖多,進來後不喝茶不嗑瓜子,也不聊天吹牛更不『花』錢捧角兒,就是聽完免費評書,扭頭就走,這樣一來,別看每天生意爆棚,人滿為患,可應了一句老話,叫「賠本賺吆喝。」 賠本的生意誰也不會做,做久了會破產,茶館破產不要緊,我們這些依靠說書賣藝為生的藝人就得餓肚子,讀者想再來聽書,也沒地方了,就是看盜版書也找不到鏈接了,為啥,正版都沒了,哪裡還有盜版。 說白了,網文作者是文學界最可憐的一幫人,就跟舊社會說書的是一模一樣,每天都要為一口嚼谷奔忙,我們沒有假期,365天都是工作日,腦子裡沒別的事情,只有情節和更新,哪天更新不及時,心裡都充滿愧疚,就跟欠了債似的,上架的要努力更新,加更!爆更!恨不得把肺管子都給爆了。免費書準備上架了,就得小心翼翼的陪著不是,求讀者不要見怪,不要發飆,不要為區區九分錢和俺們置氣。 身為一個初級作者,眼光是放在自己身上的,既然是買斷,那就無所謂,不上架最好,能賺人氣,吸引更多的讀者;但作為一個中層作者,考慮的就長遠一些,會顧及網站的發展,網站不搞收費閱讀,怎麼維持?要是倒閉了咋辦?我在這個網站『混』的還不錯,跑到別的網站寄人籬下重新開始,那日子咋過?更高端的作者考慮的更多,會想到整個行業的命運,收費閱讀是書站的核心業務,書站不是論壇,不是百度貼吧,不是個人博客,它必須要有能養活自己的業務才能活下去,大家都不付費看書,這個行業就完蛋了,大家也就沒的書看了,只好去新華書店站著去看傳統作家充滿生活哲理和命運挫折的苦『逼』小說,還要吃營業員的白眼。 我歷來認為,讀者分兩種,一種是讀者,一種是朋友,我的讀者有的是從鐵器時代跟起的,更多的是尋著橙紅年代過來的,說句不自謙的話,我認為我的書想表達的東西,和大多數YY書還是不同的,喜歡看橙紅年代的兄弟姐妹老少爺們,或許我們沒有『交』集過,甚至你連書評也沒發過,但我知道,當你看到我書裡的某個細節而會心一笑的那一刻,我們內心深處是相通的,我們就成了朋友,而再不是簡單的作者和讀者的關係。 跟我看了幾年書的朋友都知道,我基本上從來不向大家討要PK貴賓訂閱這樣需要『花』錢的支持,最多求個收藏和鮮『花』,那是因為我把大家當朋友看,我寫的東西你喜歡,這是緣分,收你的錢,我覺得不好意思。 可現實如此,讀者是朋友,網站是衣食父母,網站的經營,作為核心作者當然要大力支持,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支持一下,我速度很慢,一個月也就是三十多章到四十五章的樣子,合『成』人民幣三四塊錢,其實這錢誰都出得起,不過是嫌麻煩而已,又是網銀又是支付寶的,蛋疼,老子鼠標一抖,滿頁面都是現成的盜版。 好吧,看盜版的請默默去看,茶館裡聽免費書的也多得是,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這邊收費了,您別開罵就成,一點小錢傷了和氣,不值。 再說國士無雙這本書,可以說傾注了我巨大的『精』力,他不是一本穿越架空網絡小說,而是一本「最真實的偽歷史」,穿越架空已經寫爛了,歷史被穿的千瘡百孔,題材用盡,看了開篇就能知道後面,作為普通作者,跟風就行,可是作為還有點抱負,有點想法的作者,就得挖空心思求變,國士無雙是一次創新,我希望能讓看完他的讀者,對近代史有一個嶄新的認識,而不是YY完了拋到腦後全忘了,換句話說,我希望你一章九分錢沒有白『花』。 可是,大家也都看見了,這本書的成績差強人意,和那些天馬行空的,發生在華夏國的各種離奇沒譜荒誕的YY小說相比,他是在走鋼絲,不但速度快不起來,更要殫『精』竭慮,照顧邏輯和爽之間的平衡,更別說那些政治忌諱了,所以,對上架之後的訂閱成績,我不是很樂觀。 不管怎麼說,六月份就要上架了,丑媳『婦』總要見公婆,如果成績真的很慘淡,那《國士無雙》或許就是我最後一部作品了,網文作者,不是國家作協養的御用文人,如果沒有訂閱,別管以前多麼輝煌,都要像歐亨利筆下那個老拳擊手一樣,被新人一記重拳打得佝僂著軀體,慘淡退場。 所以,請支持我! (下一章0點更新) 第八章奉軍要繳禁煙執法總隊的槍 ]第八章奉軍要繳禁煙執法總隊的槍—— 本以為可以在英國領事館揚眉吐氣一回,哪知道卻是受到深深的羞辱,張學良滿臉憤懣,卻無處發洩,陳子錕卻面無表情,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忽然副官長趙『玉』峰匆匆而入,低聲道:「大帥,有事。」說著瞟了一眼張學良。 「直接說,大聲點。」陳子錕不耐煩道。 「是!」趙『玉』峰一併腳跟,「奉軍第二十師的部隊,在閘北將我禁煙執法總隊包圍,聲稱要……」 「要幹什麼!」 「要繳弟兄們的械。」趙『玉』峰憤憤道。 奉軍二十師是邢士廉的部隊,東北陸軍中的『精』銳,此番南下上海,成立警備司令部,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調停爭端,其實是武裝佔領上海罷了。 張學良愕然道:「怎麼有這等事,昆吾兄,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陳子錕道:「漢卿你別急,咱們弟兄之間,還沒這點誠意麼,我相信不是你的主意,不過兩軍對壘,手足相殘就不好了,要不你去說一聲,讓邢士廉把兵退了。」 張學良雖然是個『花』『花』公子,但是一點也不傻,他知道邢士廉斷不敢自作主張和陳子錕擅開戰端,此舉定然是受了張作霖的授意,自己就算去了也沒用,更何況這會兒也確實走不開。 他不自覺的看了一眼角落裡美麗的如同寂寞百合的宋三小姐,正端著一杯香檳孤獨的等待著自己。 「唉,怕是我到場也於事無補,我寫封手令吧,昆吾兄派人送去即可,咱們剛到領事館,冒然退席不禮貌。」張學良道。 陳子錕火大,**道:「那漢卿你就留在這兒吧,我自己去處理即可。」 張學良也這事兒自己做的不太地道,可是宋三的『誘』『惑』更大,他沉『吟』道:「讓高粱稈帶我的衛隊去,誰不聽話就槍斃,高粱稈,聽見了麼。」 「有!聽見了。」高粱稈大聲應道。 陳子錕匆匆而出,豈料身後傳來英國領事充滿挑釁的聲音:「親愛的將軍,您不準備再喝幾杯酒麼,我們這裡有很醇厚的蘇格蘭威士忌。」 「留著自己喝吧。」陳子錕有也不回,鮑德溫爵士無所謂的聳聳肩,對旁邊的西方人小聲道:「沒禮貌的傢伙。」 走到『門』口,陳子錕突然轉身,用英語大聲道:「『女』士們先生們。」 噪雜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可否認,租界當局贏了這一回合,看起來是我們輸了,中國輸了,但是!」 在這裡他加重了語氣,沉痛的目光掃視著眾人,「五四喚醒了沉睡中的中國人,五卅則是當頭『棒』喝,讓國人更加清醒,所謂文明世界的真實嘴臉,諸位,我今天在這裡放一句話,咱們拭目以待。」 所有人凝神屏息,聽他慷慨陳詞。 陳子錕一字一頓道:「五卅之後,革命勢必一瀉千里!你們或許還會贏一次,兩次,甚至十次,但最終的勝利,屬於中國。」 說完這句話,他回身便走,高大的身軀消失在黑暗中。 「啪,啪,啪」孤零零的掌聲響起,是宋家三小姐在鼓掌,然後是她身邊的張學良,然後是在場的每一個中國人。 鮑德溫端著酒杯饒有興趣看著這一幕,勾了勾手,領事館二等秘書走了過來,聽領事先生耳語了幾句,匆匆上樓拿起了電話機道:「接巡捕房。」 …… 陳子錕坐在汽車裡,覺得『胸』中氣血翻滾,他沒想到奉軍竟然在關鍵時刻倒戈相向,自己的武力威懾不但沒有奏效,反而成了英國人的笑柄。 「去閘北,我要問問邢士廉,他到底想幹什麼。」陳子錕道。 兩輛汽車駛離領事館,前一輛汽車裡坐著陳子錕,後一輛是張學良的衛隊,汽車通過外白渡橋一路向北疾馳,臨到關口的時候放慢了速度,隱約看到前面有人晃動手電,示意停車。 汽車停了下來,趙『玉』峰下車去和守衛關口的巡捕『交』涉,出示了領事的請柬和自己的身份,可領隊的巡捕傲慢無比的說:「請所有人下車接受檢查。」 趙『玉』峰大怒道:「查什麼,我們大帥的車駕豈是你能查的?」 巡捕道:「這裡是租界,是有法制的地方,人人平等。」 旁邊一個華籍巡捕幫腔道:「租界裡下野的大帥起碼二三十位,還不都得乖乖聽招呼,不差你們這一位,查什麼,查武器,租界是洋人的地盤,不許帶槍。」 趙『玉』峰氣哼哼道:「你們等著。」跑回汽車道:「大帥,他們要檢查。」 陳子錕鎮定道:「開槍。」 趙『玉』峰眼睛瞪得溜圓:「什麼?」 陳子錕厲聲道:「我說開槍你沒聽見麼!」 趙『玉』峰不是沒聽見,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同車的梁茂才和高粱稈卻是聽的清清楚楚,大帥下令,他們執行的那叫一個乾脆,梁茂才端出一百發彈鼓裝的湯普森手提機槍,高粱稈拽出兩把西班牙長苗大鏡面匣子槍,兩人一左一右就開了火。 要說租界巡捕的素質真叫高,槍聲一響,便都趴在了掩體後面,三把槍在夜『色』中噴著火舌,上百發子彈傾瀉在關口的掩體和崗亭上,巡捕和商團士兵動也不敢動。 梁茂才打空了一個梭子,端起冒著冉冉青煙的手提機槍道:「過癮。」 高粱稈才剛打完兩個橋夾,不服氣的搖搖頭。 陳子錕沉著臉:「開車。」 汽車啟動了,梁茂才持槍警戒,直到陳子錕的專車出了租界,才走到沙包掩體旁,朝裡面瑟瑟發抖的巡捕啐了一口道:「查,查你姥姥個『腿』兒!」 …… 禁煙執法總隊的陣地設在閘北和公共租界虹口區結界的地方,用沙包築起街壘,槍口朝向租界一方,可腹背卻是空虛的,奉軍第二十師的威脅就來自後方,大批穿黃軍裝,拿遼十三年式步槍的士兵佔據了臨街的樓房,在樓頂架起機關鎗,窗戶裡伸出槍管,瞄準了禁煙總隊的弟兄。 奉軍第二十師是東北陸軍中的『精』銳,禁煙執法總隊則是江東軍的『精』華,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兩支強軍碰到一起,通常不是惺惺相惜,而是憋著勁兒一較長短,此時閘北就是這副局面,氣氛緊張的一個火星都能點燃。 陳子錕的汽車到了,薛斌上前報告,圍過來的確實是奉軍,數量不詳,起碼一個團,雙方至今保持克制,沒有開槍。 「高粱稈,你去問問他們是誰的部下,讓帶兵的過來見我。」陳子錕道。 「是!」高粱稈腳跟一併,跑步上前,奉軍看到這邊跑出來一個人,頓時響起拉槍栓的聲音,可是看到高粱稈的軍裝,頓時有人喊道:「都別他媽開槍,是自己人。」 高粱稈順利跑到對面,報出自己的官銜和部別,少帥的副官,那地位絕對崗崗的,帶隊包圍禁煙執法總隊的是第二十師二十四旅的少將旅長劉翼飛,他聽了高粱稈的話後,二話不說,整整軍裝,帶著兩個衛士徑直去了對面陣地。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上,劉翼飛進來敬禮道:「卑職劉翼飛,拜見昆帥。」 「嗯,你就是24旅的旅長,誰叫你帶隊包圍我禁煙執法總隊的?」陳子錕開『門』見山。 「報告昆帥,卑職奉的是上海戒嚴司令邢士廉的軍令。」 「馬上給我把人撤了!」 「昆帥,您是江東省軍務督辦,上海一攤子事兒,好像不在您職責範圍內。」劉翼飛不卑不亢頂了回去。 高粱稈在旁道:「軍團長有令,讓你們撤兵回去,有什麼事情,他擔待著。」 劉翼飛道:「昆帥,高兄,不是兄弟不給你們面子,不遵少帥的命令,實在是軍令難違,我這邊撤兵,立馬腦袋搬家。」 陳子錕道:「給我接邢士廉的電話,我倒要問問他,戒嚴怎麼戒到老子頭上了,想吃掉老子的隊伍,看不把你們大牙崩了。」 電話很快接通,邢士廉今年四十歲了,比陳子錕大很多,資歷也夠老,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出身,奉系老將,在陳子錕面前毫無壓力,他打著官腔道:「禁煙執法總隊的編制已經被撤銷,兄弟也是奉了上峰的意思,這才派人前往處置,還望昆帥見諒。」 陳子錕道:「邢司令,請問你的上峰又是哪一位?」 邢士廉道:「我的上峰,是新任江蘇督辦楊宇霆。」 這下陳子錕全明白了,這次衝突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了,他放下電話,問劉翼飛:「劉旅長,非打不可?」 劉翼飛道:「不打也行,讓弟兄們把槍繳了,我保證大家的安全。」 陳子錕道:「武器是軍人的生命,槍是萬萬繳不得的,劉旅長你回去吧。」 劉翼飛敬了個禮回到本陣地,兩軍陣前傳出一片拉槍栓上刺刀的聲音。雙方都做好了戰鬥準備,只等長官下令開火了。 陳子錕歎口氣,拿起電話:「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上校,按計劃行動。」 奉軍和禁煙執法總隊之間的戰鬥並沒有立即爆發,劉翼飛打探過對方虛實,這支掛著警察名頭的部隊是江東軍中最強悍的武裝,裝備大量自動步槍和手提機槍,巷戰時很佔優勢,自己這邊都是打一槍拉一下的步槍,真幹起來佔不了便宜,所以他還在等,等44旅的弟兄包抄上來,以絕對優勢兵不血刃解決對方。 四十分鐘後,後方終於有了動靜,又有一支部隊上來了,不過看這架勢,似乎是奔著24旅來的。 「旅長,不好了,是洋人的兵。」擔任後衛的一個連長匆匆來報。 劉翼飛拿起望遠鏡看去,昏黃的路燈下,一頂頂英國鋼盔閃著幽光,鋼盔下是高『挺』的鼻子和白皮膚,卡其軍裝大皮鞋,步槍也不是中國戰場常見款式,分不清到底是英國兵還是美國兵。 「派個會說洋話的過去問問,他們是哪國人,要幹什麼?」劉翼飛道。 消息很快反饋回來,後面圍過來的是英國海軍陸戰隊,要繳奉軍的槍。 「『操』他***,憑什麼繳老子的槍。」劉翼飛氣歪了鼻子。 第九章賣國的價錢 ]第九章賣國的價錢—— 生氣歸生氣,劉翼飛可不敢咋滴,假如換了吳佩孚的直軍,或者馮『玉』祥的國民軍,亦或是孫傳芳的浙軍,他都有一戰的勇氣,可對面那是英國人啊,打得過打不過另說,就算打贏了,惹出外『交』上的糾紛來,誰也承擔不起。 包圍別人的,忽然被別人來了個反包圍,這滋味可不好受,24旅是奉軍『精』銳,全員來自東北三省,擅長野戰,對巷戰可沒多少經驗,再加上不適應南方濕熱的氣候,劉翼飛心裡一點底氣也沒有。 本來對付一個陳子錕就夠他喝一壺的了,又被英國兵抄了後路,更可氣的是說好了來增援的第44旅連個影子都沒有,這仗可沒法打了。 劉翼飛帶著副官衝進一家店舖,拿起電話猛搖,打算向師長邢士廉報告,結果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無奈之下只好派人去報信,草草寫了一封軍報,把勤務兵叫來道:「把這封信『交』給邢師長。」 勤務兵道:「旅長,俺不認識路。」 劉翼飛大怒:「你一路走過來的,記不住麼?」 勤務兵道:「路太多了,記不住。」 別說勤務兵記不住,就連劉旅長自己也記不住,上海太大了,比奉天城大了不止三倍,大兵們來自遼闊的東北平原,在狹窄的上海『弄』堂裡不『迷』糊才叫怪。 「算了算了,滾吧。」劉翼飛斥退勤務兵,再次端起望遠鏡查看敵情,街頭巷尾屋頂上都有敵軍探頭探腦,所有道路都被封死,真要打起來,24旅怕是要吃大虧,軍人不怕死傷,但是這種無謂的傷亡,能避免還是要避免的。 他當即下令:「都看好手中的傢伙,關上保險,誰走火槍斃誰。」然後再次前往敵陣,向陳子錕請和。 可是陳子錕不在,只有禁煙執法總隊的總隊長薛斌和高粱稈在指揮部,劉翼飛客客氣氣道:「薛隊長,高副官,我想通了,還是執行少帥的命令,帶兵撤回。」 高粱稈道:「劉旅長,這就對了,咱們兄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奉系的天下,早晚還不是少帥的,您跟他對著幹,哪還有好?」 劉翼飛道:「是是是,高副官有見地,兄弟先撤,改日再向軍團長請罪。」 薛斌道:「放心走你的,後面的英國人,我幫你擋著。」 劉翼飛感『激』涕流:「薛總隊,仗義!」 24旅這次出動了八百名士兵,禁煙執法總隊讓出一條道路供他們撤離,劉翼飛不疑有詐,率隊通過的時候,忽然街道兩邊屋頂上伸出一排排步槍來,禁煙執法總隊的士兵們手舉手榴彈居高臨下怒喝:「繳槍不殺!」 奉軍的縱隊被切斷,分割包圍,隊伍沒法展開,做困獸猶斗只能死路一條,劉翼飛一咬牙一跺腳:「投降!」 打算繳別人的械,卻被人家把槍給繳了,劉翼飛這個憋屈啊,好在禁煙執法總隊並未把他們怎麼樣,只是繳了武器把人押在一處,少校以上軍官還有好吃好喝伺候著。 與此同時,英國領事館裡,鮑德溫爵士從二樓窗戶望出去,張學良和宋美齡正坐在草坪的長椅上聊著天,宋三小姐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 二秘來報:「巡捕房沒能攔得住陳子錕,這傢伙竟然下令開槍,幸運的是沒有傷到人,領事先生,我們怎麼辦?」 「不不不,他傷到人了,打死了一名巡捕,打傷了三名商團士兵,我們有必要向北京臨時執政f□提出最強烈的抗議,要求他們立即將陳子錕撤職查辦。」鮑德溫爵士說道。 「我明白了,這就去辦。」二秘心領神會的一笑,轉身去了。 鮑德韋爵士再次望了望院子裡的張學良,這位年輕的將軍正聲情並茂地用蹩腳的英語朗誦泰戈爾的詩呢。 「祝你今晚不寂寞,我的將軍。」鮑德溫冷冷的舉了舉酒杯,不無鄙夷的遙祝遠處的張少帥。 …… 上海警備司令邢士廉,同時兼任東北陸軍第二十師的師長,此番來滬,張大帥做了一番苦心安排,將原蘇皖安撫使盧永祥調任陸軍總長,張宗昌撤回山東擔任督軍,江蘇的地盤給了穩重可靠的楊宇霆,上海的警備任務則『交』給了以心思縝密辦事認真的老將邢士廉。 龍華警備司令部的作戰指揮室裡,邢士廉望著牆上的地圖很是頭疼,上海的局面太複雜了,行政區域分為公共租界、法租界、閘北和南市,也就是所謂的三界四方,租界全境由公路、塹壕,鐵絲網保護起來,華界的人到租界去,必須經過巡捕把守的閘口,中**隊是不可以進入租界的,想從南市調兵到閘北,必須繞很大一圈。 張大帥有密令,上海警備司令的最終任務是將陳子錕的勢力徹底擠壓出上海,不戰而屈人之兵最好,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可以刀兵相見,江東軍在上海駐有千餘武裝,號稱禁煙執法總隊,實際上是一個『精』銳步兵團,邢士廉派出兩個旅的部隊以雷霆萬鈞之勢壓過去,勝算在握。 邢士廉一直沒睡,就是在等待前方捷報,忽然副官推『門』進來,報告道:「44旅趙旅長打電話來,說和24旅聯繫不上,無法展開行動。」 「廢物,整整一旅人,還能跑丟了不成?」邢士廉大怒,心裡卻隱隱不安起來。 片刻,又有參謀來報:「趙旅長打電話來,說收容了24旅的弟兄,劉旅長他們已經被俘虜了。」 邢士廉大為震驚,原想兵不血刃解決陳子錕,卻被人反咬了一口,他在指揮室裡來來回回踱著步子,腦子迅速轉著,陳子錕的兵力雖然只有千餘人,但是擔負禁煙執法任務,對上海市區地形極為熟悉,夜間巷戰,不熟悉地理情況是要吃大虧的,想到這裡他立即止步道:「傳令給趙鳴皋,就地設防。」 參謀怔怔地:「然後呢?」 「然後給老子原地待命!」邢士廉抓起茶杯砸過去。 …… 早晨,張學良仍在酣睡,一縷晨曦從窗簾縫隙中透『射』過來,照在雪白的『床』單上,昨晚他和宋三小姐聊到很晚,相談甚歡,不過終究還是沒能得手,少帥在匯中飯店的大『床』房都白開了。 房『門』被輕輕敲響,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高粱稈輕手輕腳進來,低聲呼喚:「少帥,醒醒。」 回答他的是一串鼾聲。 高粱稈拿起『床』頭鬧鐘轉了轉,叮叮叮的吵鬧起來,張學良睜開了眼睛,斥責道:「擾人清夢,該死。」 「軍團長,陳大帥來了。」高粱稈道。 張學良愣了一下,昨晚上和宋三可是談了一夜的陳子錕,他不禁自嘲的一笑,道:「請他進來。」 陳子錕進來的時候,張學良已經穿著睡衣在洗漱間裡刷牙了,含糊不清的問道:「一大早的,啥事啊?」 「也沒多大事,昨晚上發生一點小衝突,我部把24旅的槍給繳了。」陳子錕笑呵呵道。 張學良匆忙吐掉口中泡沫:「什麼!」 …… 劉翼飛和手下軍官正在吃早飯,大餅油條豆腐『花』,正抱怨南方的豆腐腦怎麼放糖呢,就聽一聲喊:「大帥駕到,立正!」 所有人條件反『射』的跳起來,兩手貼著『褲』縫站的筆直,戎裝打扮的陳子錕和張學良在副官馬弁的簇擁下走了過來,陳大帥笑瞇瞇道:「弟兄們辛苦了,大水沖了龍王廟,底下人不會辦事,怠慢了劉旅長,罪過罪過。」 張學良臉『色』很難看,一言不發,24旅畢竟是奉軍『精』銳,一槍未發就讓人繳械,實在丟人。 劉翼飛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哪能不明白其中玄機,不過人家給臉,就得接著,他苦笑道:「都是誤會,誤會。」 陳子錕道:「漢卿,24旅的弟兄和槍械子彈都在這兒,你清點一下吧。」 張學良強笑道:「我還信不過你麼。」 陳子錕道:「街對面是44旅的兵,大半夜的也跑到閘北來,估計也是誤會。」 劉旅長等人羞愧的低下頭。 張學良道:「昆吾兄,借一步說話。」 陳子錕隨他來到無人處,張學良懇切的說道:「子錕,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因為我完全不掌握情況,你給我一天時間,我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漢卿,我信得過你。」陳子錕拍了拍張學良的肩膀。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張學良來到44旅陣地,將他們嚴厲斥責一頓,然後這邊釋放了俘虜,連同武器彈『藥』完璧歸趙,大軍列隊返回龍華駐地。 龍華警備司令部,張學良怒氣沖沖而入,邢士廉苦著臉跟在後面解釋:「軍團長,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的什麼『亂』命,咱們奉軍到上海來,是來幫助學生工人討回公道的,不是自相殘殺來的,大半夜的派兵包圍禁煙執法總隊算怎麼回事,就算你奉命,也得和我通個氣不是?背著我『亂』來,還被人家繳了槍,我這臉皮往哪裡擱?我以後怎麼見人!」 一番暴風驟雨般的怒火發洩完畢,張學良心情稍好,道:「老邢,我不是針對你,這事兒咱們做的確實不地道。」 邢士廉道:「我知道,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啥事兒光顧著面子,裡子就沒了,老帥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張學良道:「解散總工會,戒嚴上海,取締罷工,完全是向洋人投降麼,哪裡來的道理。」 外面傳來一個高亢有力的聲音:「少帥,道理等我慢慢和你說。」 張學良大驚:「楊總參議怎麼來了?」 來的正是奉軍總參議楊宇霆,他大步流星走進客廳,大馬金刀坐在太師椅上,旁若無人地拿過勤務兵奉上的熱『毛』巾擦擦手,捂捂臉,道:「我是江蘇督辦,上海是我管轄地域,難道來不得?」 張學良臉『色』沉了下來,江蘇督辦的位子,本來自己是打算讓郭松齡擔任的,怎麼讓楊宇霆這傢伙搶了去呢。 楊宇霆道:「少帥,北京那邊的談判,咱們已經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所以上海罷工可以收場了。」 張學良奇道:「什麼成果,不就是收回會審公廨,免職幾個巡捕,這也算得上巨大成果?」 楊宇霆哈哈大笑:「當然不是,列強答應提高關稅率,這可是真金白銀啊,少帥你可能不清楚,咱們國家的關稅、鹽稅是掌管在外國人手上的,財政收入最大的就那幾塊,關余,鹽餘,庚子退款,列強提高稅率之後,他們手指縫裡漏的錢可不是小數目,咱們得了實惠,有了裡子,丟點面子也無所謂,再說了,罷工是**搞得事兒,由著他們胡來總不是辦法,是該管管了。」 張學良沉默了,海關、鹽務、鐵路都掌握在列強手中,而這些本應是一個主權國家自己掌控的,當局從洋人手指縫裡摳出一點殘羹剩飯就沾沾自喜,這是何等的悲哀。 再看楊宇霆得意洋洋的嘴臉,頓覺令人作嘔。 …… 非常感動,非常給力,12小時的訂閱量數據很驚人,感謝大家,感謝每一位支持的讀者! 第十章第二代陳真 ]第十章第二代陳真—— 楊宇霆此人確實有些本領,在東北開發土地、修造公路,為奉系立下汗馬功勞,有小諸葛之美譽,張作霖把他當成心腹,委以重任,先是奉軍總參謀長,然後又是江蘇督辦,可謂顯赫之極。 張學良決定忍,他深吸一口氣道:「楊督辦,就算取締罷工有理,那包圍禁煙總隊的事情怎麼說?在北京的時候,我父親可是親自答應陳子錕,保留他在上海的駐軍,現在要攆人家走,這也太不地道了。」 楊宇霆笑道:「軍國大事,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答應過的又怎麼樣,他陳子錕若是識相,早就該自己滾蛋,還用的著我們動兵?他隨隨便便『弄』千把人駐紮上海,每年光是鴉片上的收入就有二百四十萬,這樣的好事憑什麼讓他一個人撈?再說了,攆他走不是老帥的意思,是洋人的意思?」 「洋人?」張學良似乎明白了,陳子錕玩的太過火,把列強徹底得罪了。 「對,公使團的條件之一就是驅逐陳子錕,先把他攆回江東去。」楊宇霆道。 「先……這麼說,後腳還要攻打江東?」張學良皺起了眉頭。 楊宇霆語氣輕快無比:「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陳子錕太『精』明瞭,留著是個禍患,江東和浙江,遲早都要打下來,老帥統一天下的宏圖偉業,就得這麼一步步的來。」 邢士廉『插』嘴道:「咱們的部隊已經開過來了,隨時可以截斷江東軍的退路。」 張學良憤憤道:「出爾反爾,這讓我怎麼和昆吾『交』代。」 楊宇霆道:「那就是少帥自己的問題了,我要提醒少帥一句,咱們才是一家,和姓陳的逢場作戲就行了,別真『交』心。」 張學良冷笑道:「這個不勞楊督辦『操』心,告辭了!」言畢拂袖而去。 楊宇霆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邢士廉將張學良送出大『門』才回來,埋怨道:「老楊,你對小六子太不客氣了,如今他可是大人了。」 「我看他永遠也長不大,我這樣也是為他好,不然老帥打下的基業早晚被他糟蹋光,敗家子一個。」楊宇霆撣了撣筆『挺』軍裝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毫不在意的說道。 邢士廉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督辦,昨晚英國兵幫著陳子錕對付咱們,這事兒咋鬧的?」 楊宇霆道:「你們啊,一點功課也不做,陳子錕手下有個從張宗昌那坑來的老『毛』子隊,江東軍又是美式打扮,裝英國兵誰能分得出。」 邢士廉恍然大悟:「這個陳子錕,果然狡猾。」 …… 張學良找到陳子錕,唉聲歎氣,『欲』言又止,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經勸告才道:「我上對不起國家,下對不起你陳老兄,執政f□已經和洋人達成一致,取締罷工,恢復秩序,還要……」 「還要把我們禁煙執法總隊撤銷,對吧?」陳子錕道。 「或許還有迴旋餘地,我再找他們說說。」張學良言不由衷。 陳子錕寬厚的笑笑:「算了,漢卿咱們是兄弟,我不給你添麻煩,禁煙執法總隊可以撤銷,不過也請漢卿答應我一件事。」 「請講。」 「保證我部安全撤回江東,我陳子錕願賭服輸,不過誰想落井下石,和我的弟兄們為難,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讓他過舒坦了。」 張學良忙道:「包在我身上,我親自護送你們回江東。」 「那就有勞漢卿了,我代江東軍弟兄們感謝你救命之恩。」 「千萬別這麼說,我已經無地自容了。」張學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傭人抱著襁褓過來:「老爺,小姐醒了。」 陳子錕接過『女』兒,臉上洋溢著初為人父的歡樂,向張學良展示著『女』兒的小臉:「漢卿你看,嫣兒像我還是象夫人?」 張學良道:「鼻子像你,眼睛象夫人。」 陳子錕道:「如今我也想通了,上海這個舞台,不是我玩得起的,我回江東一畝三分地老老實實趴著去,人啊,就得知足才行。」 張學良也跟著感慨了一陣,看看時間不早,起身告辭,陳子錕將他送到『門』口,回到屋裡時,那副與世無爭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殺氣騰騰。 禁煙執法總隊眾軍官從後院出來,列隊聽候大帥安排。 陳子錕掃視一番,道:「即日起,禁煙執法總隊就地解散,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都得給我留在上海,一個人一條槍也不准離開,上海的鴉片稅,誰也別想從老子手中搶走,聽明白了麼!」 「明白!」眾軍官大聲道。 薛斌道:「大帥,俺們都想好了,開賭場開妓院開黃包車行,路子有的是,這麼大的上海灘,還容不下咱們千把號弟兄麼。」 有人故意『插』嘴道:「做生意好是好,要是有人上『門』收保護費咋辦?」 眾人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起來。 …… 第二天,申報上刊登了兩條重要新聞,一條是北京臨時執政f□的命令,宣佈取締非法罷工;還有一條本埠新聞,名噪一時的禁煙執法總隊宣佈解散,編製撤銷,以後的禁煙任務由奉系的警備司令部負責。 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新聞,諸如戒嚴司令部通緝上海總工會頭目李立三,滬上知名武館『精』武會重新開張之類。 陳子錕叼著煙斗,翹著二郎『腿』看報紙,一手晃著搖籃,優哉游哉,傭人們已經在收拾行李了,禁煙執法總隊撤編,大帥及其家眷也要返回江東,住在上海的日子結束了。 忽然有客人來訪,一襲長衫風度翩翩,正是三鑫公司的杜月笙,簡單寒暄後,他『摸』出一張莊票推過去:「陳大帥,這是這個月的二十萬,請笑納,下個月準時奉上。」 陳子錕看看杜月笙:「杜老闆你這是什麼意思,禁煙執法總隊已經撤銷了。」 杜月笙微笑道:「我杜月笙一言九鼎,答應過的事情決不食言,再說……上海的鴉片買賣,陳大帥您不點頭,弟兄們也不放心做。」 陳子錕點點頭:「杜老闆是個聰明人,也很講義氣,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你不讓我吃虧,我也不能讓你吃虧,這樣吧,打個八折,我只收十六萬,剩下的給你打點奉軍那幫餓狼。」 杜月笙可不客氣,道:「那就多謝陳大帥了,有時間一起喝茶,杜某告辭。」 說罷戴上禮帽起身,頓了頓又道:「孩子在旁邊,少『抽』煙。」 陳子錕笑道:「杜老闆有心了,這煙斗是空的」 杜月笙笑笑,躬身拱手而退,到了『門』口,看到又有一『波』客人來訪,一老帶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身姿矯健,定是練家子,他很客氣的打個招呼,出『門』上車,管家心有不甘道:「杜先生,二十萬給他,豈不是打了水漂。」 杜月笙道:「奉繫在上海呆不久,不出半年,陳子錕就會回來。」 管家道:「不會吧,陳大帥明明敵不過奉軍。」 杜月笙道:「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處,你只看眼前,我卻要往一年半載後看。」 管家『摸』『摸』腦袋,想了想,挑起大拇指:「杜先生,高。」 陳子錕府上來的新客人是農勁蓀,司徒小言和歐陽凱,三人代表『精』武會而來,傭人通稟之後,陳子錕親自迎到中『門』,只見兩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大踏步而來,隔得老遠就喊道:「五師兄,五師叔。」 「小言,歐陽凱,好久不見了。」陳子錕大笑著迎上去,先朝歐陽凱堅實的『胸』膛擂了兩拳,讚道:「小伙子現在也是堂堂男子漢了。」 時隔六年,歐陽凱變化確實很大,皮膚黝黑,肌『肉』結實,兩眼閃著『精』光,著實是條『精』壯漢子。 司徒小言變化不大,依舊歡快活潑的樣子,劉海遮著腦『門』,一身中式練功服,腰帶殺的緊緊地,陳子錕掄起拳頭卻無處可擂,只好在空中虛揮了一下,道:「好!」 「五師兄,你都留鬍子了,真不敢認了。」司徒小言道。 「不但留鬍子,還當了爹呢。」陳子錕笑道,忽然看到旁邊笑『吟』『吟』的農勁蓀,忙道:「農大叔,怠慢了,快請進,王大媽,倒茶!」 大家在後院涼亭坐下,寒暄一陣後,提起了當下局勢,農勁蓀道:「政f□軟弱,淪為列強走狗,子錕,你對現在的形勢怎麼看?」 陳子錕沉『吟』一下道:「農大叔,咱們自己人不說虛的,奉軍勢大,我江東軍無法與之對抗,何況他們還挾天子以令諸侯,現在段祺瑞就是個橡皮圖章,成了張作霖擺『弄』的傀儡,馮『玉』祥遠走西北,孫先生病逝北京,奉系一家獨大,連我的禁煙執法總隊都被撤編了,你們看見沒有,我府上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回江東呢,上海的事情,我不摻乎了。」 農勁蓀失望道:「看來我來錯地方了。」 司徒小言道:「五師兄,你當年可不是這樣的人,是誰單槍匹馬挑了虹口道場?是誰殺了英國巡捕,是誰帶領我們苦練武功,教導我們為國爭光,這些難道你都忘了麼!」 歐陽凱卻很鎮靜,道:「小師姑,冷靜一下。」 陳子錕哈哈大笑,站了起來:「歐陽凱,很久不見,不知道你的武功長進了沒有,咱們過兩招。」 「好!」歐陽凱痛快答應,兩人當即下場,就在後『花』園裡拳來腳往過了幾十招,招招如風,破空之聲不絕於耳,農勁蓀和司徒小言都看傻了。 陳子錕瞅個空子跳出圈外,道:「到此為止吧。」 歐陽凱也收了招式:「五師叔,您又讓我。」 陳子錕道:「軍務繁忙,我已經很久沒練功了,比不得你們了,農大叔,你們這次來,是想讓我介入罷工之事?」 農勁蓀眼睛一亮,道:「不僅是罷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們練武,強身健體是其一,還要為國盡忠!」 陳子錕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剛才我也說的很清楚,奉系勢大,不能正面衝突,我們唯有轉入地下,以其他身份進行鬥爭。」 司徒小言雀躍道:「我知道我知道,五師兄你又要出馬了,陳真又要再現江湖了。」 陳子錕搖搖頭:「不,我已經不是陳真了,新的陳真是……」說著他指向了歐陽凱。 「我?」歐陽凱大為驚訝。 「對,你就是第二代陳真。」陳子錕肅然道。 第十一章開張的日子 ]第十一章開張的日子—— 在場的都是久走江湖的人,陳子錕的話他們心領神會,司徒小言托著腮幫上上下下打量著歐陽凱,道:「像,真有點像五師兄年輕時候的樣子。」 歐陽凱道:「五師叔現在也不老嘛。」 陳子錕道:「我老了,不但身子骨不行了,扮相也不夠英俊了,陳真代表著我們中國青年的形象,怎麼能讓一個中年大叔扮演,歐陽凱,以後就看你的了!」 農勁蓀道:「不錯,陳大帥現在負責高層面的鬥爭,我們負責見不得光的事情,比如那些殺害中國人的洋人惡棍,我們絕不放過!還有助紂為虐的中國敗類,一樣也要以牙還牙!」 話鋒一轉,他又沉痛無比的說道:「但是,光憑我們幾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如果能重開『精』武館,將『精』武『精』神發揚光大,吸引更多的年輕人加入我們,才能更強大的力量來鬥爭。」 司徒小言接著說道:「『精』武會關『門』很久,已經沒了人氣,場館老舊,缺乏器材,更缺人,我們貼出海報,還是報名者寥寥無幾,現在的上海,已經不是霍師傅那時候的上海了,大家都忙著上各種技術學校,商業學校,誰還學武啊。」 歐陽凱道:「所有,只有免費收取弟子,才能壯大隊伍,可是我們哪有資本免費,說句不好聽的,我們連隔夜糧都沒了。」 然後,三雙眼睛眼巴巴的望著陳子錕。 「無非經費問題,這個好解決。」陳子錕命人取來支票簿,揮筆在上面寫了個數字遞過去,三人看了,眼睛瞪得溜圓:「一萬塊!這麼多!」 一萬大洋,確實是個天文數字,辦武館畢竟不是做買賣,開工廠,經費無非是購買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以及學員的食宿費用,『花』不了幾個大子兒,一萬塊,夠維持很久的了。 陳子錕笑道:「這是第一期費用,你們辦得好,隨時追加,我這裡別的不多,錢有的是。」 司徒小言道:「錢也不是萬能的,五師兄你的號召力大,不如你來當我們的新館主,這個活*的效果絕對不錯。」 陳子錕沉『吟』片刻道:「館主一職,本應由東閣兄或者大師兄擔任,既然他們都不在本地,我就擔起這個責任來,充任名譽館主,不過具體事務還是『交』給你們來辦。」 此行取得巨大成功,農勁蓀等歡欣鼓舞,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們急著開張,連飯都沒留下吃就匆匆離去了。 陳子錕家裡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姚依蕾已經出了月子,親自抱著孩子上了汽車,車隊在張學良衛隊的保護下浩浩『蕩』『蕩』開往火車站,江東督辦陳大帥正式結束在上海的寓居生涯,灰頭土臉的返回自己的老巢江東省。 禁煙執法總隊舉行完最後一次降旗儀式,宣告解散,軍官返回原編製,士兵就地遣散,營地充作他用,據說是申報老闆史量才買下,用作上海童子軍的訓練野營之用。 上海近郊的江東軍兩個師在奉軍十萬人馬的壓迫下撤退了,張學良據理力爭,不惜和楊宇霆撕破臉,才壓制住奉軍的蠢蠢『欲』動,兩軍最終沒有發生衝突,江東軍從容退卻,縮回江東。 事後楊宇霆歎道:「小六子還是少年脾『性』,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以後再想解決江東軍,恐怕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 五卅慘案帶來的風『波』正在慢慢平息,學生們因為暑假原因最先退出戰局,然後是商人們承受不住損失和洋人的威『逼』利『誘』,宣佈開市,最後是zh-ngf□,在提高稅率的『誘』『惑』下徹底倒向洋人一方,如今只剩下工人在堅持罷工。 七月,『艷』陽高照,楊浦培開爾路『精』武會,『門』頭掛著彩綢,遍地都是鞭炮碎屑,院子裡的樂隊和舞獅隊都在休息。 今天是『精』武會重新開張的好日子,上海武術界的同行都來道喜,還送了一些刀槍棍『棒』之類的器材,他們都是衝著名譽館主陳子錕的名頭來的,得知陳大帥沒來參加典禮,便借口有事匆匆離去了。 「就憑兩三個人,想把『精』武會重新開起來,難啊。」 「農勁蓀昏了頭,現在什麼年代,誰還練武啊。」 武術界的同行們『私』下裡這樣議論。 農勁蓀一身拷綢『褲』褂坐在客廳裡,不時掏出懷表看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硬是連一個報名的學員都沒有,合著報紙上的*白打了,他不由得長歎一聲:「難道『精』武會的時代過去了麼?」 『門』口,勁裝打扮的歐陽凱和司徒小言面面相覷,大熱天的,馬路上沒有一個人,知了在樹上鳴叫,彷彿在嘲笑他們。 忽然,遠處搖搖晃晃過來幾個人,司徒小言喜道:「有人來了!」 可是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幾個穿著和服踏著木屐,腰裡別著倭刀的曰本Lang人,顯然是從虹口那邊游『蕩』過來的,他們看到『精』武會嶄新的牌匾,不禁嬉笑起來,司徒小言正一肚子氣沒處撒,沖Lang人們伸出拇指朝下一指,以示輕蔑。 Lang人們一點就著,大罵著八嘎,手按在刀柄上邁著小碎步衝過來,歐陽凱飛身上前,一頓拳腳,Lang人們連刀都沒拔出來就挨了一頓胖揍,最後落荒而逃。 出了一口惡氣,心情略微好轉,司徒小言道:「別等了,今天不會有人報名了,咱們進去吧。」 歐陽凱點點頭,剛要進『門』,忽然停頓了一下,慢慢回轉身。 馬路轉角處湧現黑壓壓一片人群,穿什麼的都有,儘是二十郎當歲年紀,說說笑笑奔著這邊來了,足有好幾百號。 一分鐘後,整整三百人站在『精』武會『門』口,司徒小言嘴巴張成一個O型,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請問你們……是幹什麼來了?」歐陽凱問道。 一個頭戴綠『色』大斗笠的年輕小伙不耐煩道:「這不是『精』武會麼,俺們來拜師學藝的。」 「你們都是?」歐陽凱傻了眼。 「我們都是!」三百人齊刷刷答道,聲音震耳『欲』聾,連樹上的知了都嚇得緘口不言了。 「快請進。」歐陽凱忙道。 三百人別看多,動作整齊劃一,絲毫不『亂』,列隊進入『精』武會,在院子裡滿滿噹噹的站著,農勁蓀聽到動靜跑出來,差點嚇傻,乖乖隆地『洞』,拜師學藝還組隊來啊。 斗笠小伙摘了帽子,撓撓剃得發青的頭皮道:「俺叫梁茂才,以前練過大洪拳,聽說『精』武會的武藝不賴,特來學藝,俺不差錢,該多少學費,這就繳。」 三百小伙七嘴八舌道:「俺們也有錢『交』學費,不能白學人家的武功。」 農勁蓀感動的眼淚嘩嘩的,他是商人出身,對資金看的很重,三百人不是小數目,單憑陳子錕給的一萬塊經費,支持不了幾天,這些學員願意付費,實在是令人感動。 「小伙子們,聽我說。」農勁蓀大聲道。 他的聲音不夠大,下面依舊七嘴八舌。 歐陽凱剛要說話,就看那個叫梁茂才的走上台階大喝一聲:「立正!」 三百人條件反『射』般停止了腰桿,瞬間鴉雀無聲。 「稍息!」梁茂才喝道,轉臉向農勁蓀:「老先生,你講話吧。」 農勁蓀嚥了口唾沫,這就是一支軍隊啊。 「弟兄們,哦不,學員們,咱們『精』武會以弘揚『精』武『精』神,發揚國術傳統為己任,是不收學費的,不過伙食費是『交』的,不多,每人每天兩『毛』錢就行。」 梁茂才道:「那行,我先『交』半年的伙食費。」說著掏出一包大洋來。 農勁蓀道:「請問你們都是做什麼職業的?為什麼一起來了?」 下面人又開始七嘴八舌,有人說自己是拉黃包車的,有人說是碼頭苦力,有人說是裁縫、廚子、小廝、鞋匠、馬伕、汽車伕,總之各行各業都有,而且都屬底層勞動人民,不過他們的口音確實極為相同,想必是來自一處。 梁茂才道:「俺們來自傳統的武術之鄉,江北南泰,都是到上海討生活的老鄉,大家平日裡經常來往,看到報紙上『精』武會的*,就結伴前來學藝了。」 農勁蓀連聲說好,司徒小言和歐陽凱卻面『露』狐疑,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這些人怕是五師兄叫來捧場的吧。 忽然來了這麼多學員,管理成了大問題,好在梁茂才『毛』遂自薦,擔任學員隊的大隊長,有啥事情和他說一聲就行。 「誰叫我是同鄉會的總幹事呢。」梁茂才拍著『胸』脯這樣說。 人數超編,原本預備的服裝、『床』鋪、碗筷都不夠了,需要緊急添置,少不得又是一筆開銷,不過農勁蓀卻喜得嘴都合不攏,感慨道:「若是元甲還在的話,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突然間,『精』武會大『門』被人蠻橫無比的撞開,一夥敞『胸』『露』懷的曰本Lang人撲了進來,滿嘴八嘎,手提長刀,如入無人之境,不過當他們看見滿院子黑壓壓的『精』壯男子時,全都愣住了。 來的是剛才挨揍的那幾個Lang人,還有他們叫來助拳的同伴,足有十幾個人,都帶著長刀,殺氣騰騰的。 院子裡寂靜無聲,三百雙怒目的注視下,Lang人們頭頂上滲出了汗珠,帶頭的Lang人突然一躬身,非常有禮貌的說:「斯密馬賽,失禮了,我累挖累挖地走錯『門』了。」 第十二章再闖虹口 ]第十二章再闖虹口—— 三百個漢子同時發出憨厚的笑聲『浪』人們鬆了一口氣不停鞠著躬倒退著出去光噹一聲大『門』卻在他們身後關上了三百『精』壯漢子從四面八方慢慢圍了上來臉上都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浪』人們血管中流淌著的大和魂被喚醒他們怒喝一聲迅速背靠背組成防禦戰陣『抽』出雪亮的倭刀揮舞著曰本刀鋒利異常沾著就得皮開『肉』綻從戚繼光時代起中國人就知道它的厲害 換了一般中國人誰敢招惹曰本『浪』人啊這幫傢伙無法無天就是虹口的曰本巡捕都奈何不了他們 可『精』壯漢子們笑的更開心了為首一個禿頭小伙笑的眼睛都瞇縫起來從後腰帶上拽出兩把長苗大鏡面來慢條斯理打開保險扳開擊錘突然間大喝一聲:「看槍!」 槍聲響起『浪』人們就覺得手中一輕倭刀前半截刀刃飛了出去紮在『門』板上直晃悠 梁茂才一擺手:「給我揍!打死算我的」 小伙子們一擁而上他們可不是赤手空拳的院子裡兵器架上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對付幾個拿刀的『浪』人還不跟玩兒似的十幾個『浪』人被放倒在地拳打腳踢不大工夫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梁茂才還覺得不過癮:「日你娘的上這兒撒野來了這幫***是什麼人?」 有人道:「興許是虹口道場的練武的小曰本都在那兒」 梁茂才道:「走踏平虹口道場今天『精』武會開張就算是咱們的賀禮」 農勁蓀嚇得臉都白了這些新學員怎麼這麼能惹禍比當年的陳子錕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他忙道:「歐陽凱小言趕緊勸勸他們」 歐陽凱道:「士氣可用再說我也正想去虹口道場討教一番不打出威名來咱們『精』武會就沒法在上海灘立足」 司徒小言歡呼道:「我也去!」 「大家都去去討回公道!」歐陽凱振臂一呼大家抬著半死的曰本『浪』人浩浩『蕩』『蕩』到虹口道場找晦氣去了只剩下一個農勁蓀對著空『蕩』『蕩』的院子直歎氣 十分鐘之後大『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穿白『色』學生裝的年輕人探頭進來:「請問有人麼?」 農勁蓀道:「請進您是?」 年輕人背著一個包裹很客氣的說道:「我叫鄭澤如是『交』大的學生哦就是以前的南洋公學我想趁著暑假來學國術不知道你們還收弟子麼?」 農勁蓀高興起來這才是他想招收的學員知識分子沒有武術功底不喜歡惹是生非他忙道:「收收收快進來」 鄭澤如提著行李走進了大廳好奇的打量著四周沙袋、石鎖、刀槍棍『棒』所有的物件都充滿陽剛之氣雖然陌生卻很親切這裡是國術之家霍元甲創辦的『精』武會啊 臨來之前上海總工會、上海市委的領導們淳淳教誨猶言在耳少奇同志立三同志囑咐自己一定要團結武術界的愛國同胞一道開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活動如果有可能的話在『精』武會把黨支部建立起來 鄭澤如順手拿起一塊抹布擦起了桌子把農勁蓀樂得不行:「小鄭快放下初來乍到的先喝口水」 「農大叔我不累我是新學員該干的再說我是苦孩子出身我父親是拉洋車的我媽是幫傭從小幹活干習慣了不幹點啥渾身不利落」 農勁蓀直點頭這孩子太討人喜歡了 …… 虹口位於蘇州河北岸公共租界北區因虹口港得名卻有著小東京的稱譽只因聚居在這裡的曰本僑民極多以郵船碼頭西邊的曰本領事館為核心大批日式住宅、郵局、寺廟、醫院、學校鱗次櫛比 臭名昭著的虹口道場就設在此地軍人、『浪』人、黑龍會成員經常『混』跡於此在中國人眼裡與魔窟無異上海武術界的朋友更是談虎『色』變倒不是因為日人武藝高超而是曰本人太過狡詐技不如人就會使出『陰』險招數或者下毒或者暗殺霍元甲師父就是死在他們的毒手裡 梁茂才等人浩浩『蕩』『蕩』進了租界都是當兵的出身懷裡又揣著手槍誰把虹口道場放在眼裡啊一路殺氣騰騰來到道場『門』口守『門』的華籍僕役見狀連問也不敢問 道場院子裡景『色』極為別緻白『色』小石子鋪成的道路綠『色』的草坪修剪『精』致的『花』木低矮的日式建築紙糊的推拉『門』廊下放著幾雙木屐 梁茂才惡狠狠的拉開『門』剛要破口大罵就看見室內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自己這些人全都穿著白『色』的柔道服最大的不過六七歲小的也才三四歲 盤『腿』坐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馬尾巴辮子白『色』柔道服上紮著黑腰帶中國話很純正:「『混』蛋你們幹什麼!」 梁茂才道:「你們家大人呢滾出來幾個讓爺爺免費給你們鬆鬆骨」 那『女』子站起身來徑直走來身量竟然不矮不但遠遠超過一般曰本男人就算在梁茂才面前也能達到他的下巴了 「我是虹口道場的柳生晴子你是誰?」 「我是『精』武會的梁茂才你們的人到我們那裡搗『亂』被我們教訓了一頓我是來興師問罪了」梁茂才道 弟兄們都很納悶心說十爺今兒咋了見了妹子就變斯文了還不動手 柳生晴子看了一眼那些被揍成豬頭樣的『浪』人輕蔑道:「他們不是我們虹口道場的人」 「當真?」梁茂才瞪大了眼睛 「當然我們虹口道場的人是不會打輸的」柳生晴子驕傲的說道 「我不信!」 「不信就試試!」 梁茂才大喝一聲衝了上去可是柳生晴子叫的比他還響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來個利落的過肩摔將他狠狠摔在地上 「馬勒戈壁的忒狠了」梁茂才『揉』著屁股卻沒心思發飆兩隻眼睛在柳生晴子身上直打轉 曰本小娃娃們鼓起掌來為柳生老師喝彩『精』武會的新學員們也哄笑起來氣氛發生了奇怪的轉變 「我來討教」司徒小言邁步上前一抱拳拉起了架勢 柳生晴子一躬身:「失禮了」 兩人互相試探了幾招這才戰在一處『女』人打架招式漂亮的很烈度也沒那麼強幾十招下來不分勝負不過歐陽凱卻極為震驚這個曰本『女』人竟然會很多種中國功夫其中也包括『精』武會的絕學『迷』蹤拳 「好了我們走」歐陽凱隱約聽到遠處的警笛聲覺得此處不可久留了一聲令下漢子們迅速撤退臨走前梁茂才還跟柳生晴子套磁:「妹子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柳生晴子冷哼一聲沒理他五分鐘後兩個日籍巡捕騎著腳踏車趕到氣喘吁吁的問道:「柳生小姐沒事吧」 「沒什麼幾個中國人來切磋武藝被我打發了」柳生晴子淡淡的說 「柳生小姐武藝高強一定讓他們吃苦頭了」巡捕諂媚道 傍晚虹口道場的男人們才從滬西紗廠回來最近一段時間鬧罷工曰本人開辦的內外棉紗廠是動『亂』的中心廠長怕中國人搗『亂』聘請了幾十名高手做護衛所以白天道場裡沒人 中國人竟然跑來搗『亂』還打傷了十幾個低級『浪』人這讓虹口道場的總帥柳生靜雲非常氣惱不過聽說對方自稱是『精』武會的人還出動了幾百人他陷入了沉思:「不對頭啊『精』武會已經沉寂很久了怎麼突然之間壯大的如此迅速?」 「總帥我們去復仇吧」道場的高手們道 「不不要理他們目前中國人的反日情緒正高不能給我國zh-ngf□添麻煩」柳生靜雲道 …… 『精』武會重新開張第一天就招了三百個弟子順帶著還把虹口道場給砸了的事情迅速傳遍上海灘武術界同行們紛紛不得不對『精』武會刮目相看農勁蓀也懶得解釋什麼任何能壯大『精』武會聲勢和規模的事情他都歡迎 最近一段時間閘北地區雨後『春』筍般開了許多家飯館、幾乎清一『色』都是以南泰菜系為主店主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菜式翻來覆去就那幾樣鹵牛『肉』、豬頭『肉』、『雞』蛋烙饃可生意就是出奇的火暴 晚飯時間一家南泰土菜館裡鄭澤如還有一幫『精』武會的掛名弟子們圍坐桌旁聽梁茂才唾沫星子橫飛的吹著牛『逼』 本來按照『精』武會的規矩要封閉式管理一天兩頓飯都在武館裡吃嚴禁『私』自外出可那都是劉振聲大師兄在的時候的老黃歷了三百個新學員而且都是桀驁不遜的前禁煙執法總隊士兵就憑歐陽凱和司徒小言兩個根本管不了只能放任自流 鄭澤如和同學們打得火熱他是文化人會寫家信知道上海灘哪有好玩的還善於開導別人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好朋友還送他一個綽號:鄭秀才 梁茂才吹完了自己當土匪時期的牛『逼』經歷端起碗來喝了口高粱燒咬了一口『雞』蛋烙饃大大咧咧問鄭澤如:「怎麼樣秀才怕了吧?」 鄭澤如道:「我都快嚇『尿』了」 小飯館裡爆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 「弟兄們你們想過沒有為什麼咱們的土地會被兼併為什麼咱們要當土匪?」鄭澤如換了嚴肅的語氣環顧眾人道 大家打起了哈欠知道秀才又要講古了 忽然『門』外進來四個短打男子巴拿馬草帽香雲紗小褂胳膊上刺龍畫虎手指上粗大的金鎦子一看就是『混』閘北的小地痞 梁茂才瞥了他們一眼沒搭理 四人在角落裡坐下點了幾個菜一壺黃酒還沒開吃呢就『陰』陽怪氣道:「老闆菜裡怎麼有一隻死老鼠!你怎麼做的生意?你這店子還想開麼?」 老闆走過來從盤子裡捏出一隻沒長『毛』的小死老鼠這分明是地痞們剛放進去的 「有老鼠是吧那就是『肉』菜了得加錢」老闆輕鬆無比道 第十三章三槍會 ]第十三章三槍會—— 地痞們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嚷嚷道:「鄉下人,今天不給個說法,就砸了你的飯館。」聽他們的口音,也不是上海本地流氓,說話帶著一股蘇北腔調。 老闆抱著膀子冷笑:「要什麼說法,我接著。」 地痞道:「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條,賠錢看病,不拿出千兒八百的,別想在這兒開店。」 「呵呵,第二條呢?」 「第二條,每月繳老子十五塊錢,以後有事提老子的名字,保你太平。」地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叫麻皮,這一塊是我罩的。」 老闆聳聳肩,扭頭喊道:「十爺,有收保護費的。」 梁茂才嘿嘿笑了:「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當即起身,帶著兄弟們走了過來,一幫五大三粗人高馬大的漢子將四個地痞團團圍住。 麻皮一點也不怵,道:「外鄉人,剛到上海來?」 「也不是,來了有小半年了吧。」梁茂才答道。 「好心勸你一句,別逞能,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麻皮帶著手下就要離開,卻被梁茂才一把按回板凳,獰笑道:「飯還沒吃完就想走,把老鼠給我吞下去,不然把你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一頓暴打後,四個地痞遍體鱗傷,麻皮嘴裡塞了只死老鼠,跌跌撞撞爬出『門』,一陣乾嘔,扶著『門』框,聲音帶了哭腔:「你們等著,有種報個字號。」 梁茂才道:「秀才,告訴他!」 鄭澤如扶扶眼鏡:「我們是『精』武會的,這位是學員隊長梁大師兄。」 麻皮道:「咱們後會有期!」說完幾個人互相攙扶著走了。 …… 閘北幫會眾多,無論是拉黃包車的,開飯館的,開妓院的,都和幫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突然冒出這麼多不知底細的飯館來,『混』當地的地痞肯定要去盤一盤海底,順便敲敲竹槓。 麻皮等人是蘇北鹽阜人士,屬於閘北大頭香顧四癟子的『門』生,蘇北人在閘北撈偏『門』的很多,其中以顧竹軒最為有名,他早年當過巡捕,拉過黃包車,為人豪爽仗義,最喜為老鄉出頭,久而久之成為蘇北人的領袖人物,人稱江北大亨,與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等人齊名。 『門』生在自己地盤上被人打得半死,還吞了一隻死老鼠,這事兒被顧竹軒知道後,當即就拍了桌子,說此仇不報非君子,不過當老大的絕非『浪』得虛名,閘北忽然冒出這麼多南泰籍的飯館茶樓,絕不是巧合,再說這幫人口稱『精』武會弟子,更加令人不敢小瞧。 顧竹軒派人拿了自己的名片去南泰飯館,請那位「梁大師兄」到自己開的德勝茶樓坐一坐,吃講茶,哪知道對方根本不給面子,說沒空,不來。 這下可惹惱了顧竹軒,就算是黃金榮也不敢不給自己面子,這幫過江龍擺明要搶地盤,玩硬的啊,他修書一封,約對方在江灣一帶空地上分個勝負,這回對方倒是爽快的答應了。 不是梁茂才托大,而是陳子錕有所部署,禁煙總隊的退伍兵想在上海紮下根來,非得打出名氣才行,上海灘魚龍『混』雜,想出頭不易,這回正好藉著顧竹軒上位。 約戰當天,以顧竹軒為首的鹽阜人來了七八百人,大部分是黃包車伕,還有碼頭苦力等,兵器以斧頭、棍『棒』、匕首為主,黑壓壓一群人站在蘆葦『蕩』前,倒也氣勢十足。 南泰幫來的人不多,五十多口子,開了兩輛卡車,車頭上架著輕機槍,人手一支步槍,腰裡別著駁殼槍,大大咧咧的就過來了。 顧竹軒一看這陣勢,頓時傻眼,再看對方領頭的人,又轉憂為喜,大踏步上前,熱情洋溢道:「薛總隊長,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來的正是薛斌,他已經卸任軍職,解甲歸田,本來陳子錕是想留他在軍隊裡繼續干的,可是薛斌和中西『女』塾的李老師結了婚,一心想留在上海居住,再說這麼多弟兄,這麼多產業,總得有人打理,便依舊讓他負責上海這邊的事務。 顧竹軒看見薛斌就全明白了,合著這幫南泰過江龍全是禁煙總隊的弟兄啊,怪不得這麼橫,人家太有資本了,別說區區一個顧竹軒,就是杜月笙來了也得客客氣氣的。 結局自然是握手言和,不打不相識,顧竹軒請客喝酒,大夥兒找個館子敞開了喝,席間他套薛斌的話:「總隊長,以後打算在上海扎根了?」 薛斌道:「這麼多弟兄留在上海,我這個老大哥得管著他們吃喝不是?都是吃糧當兵的人,也沒啥本錢,開個小飯館,拉個洋車,總比回家種地強,你說是吧,顧老闆。」 顧竹軒道:「是這個道理,這次的事情,是麻皮的不對,我讓他給弟兄們賠罪。」 薛斌道:「顧老闆仗義,兄弟佩服,你也別總隊長的喊來喊去,喊一聲老弟就行,或者喊我外號,以前我在北京城『混』的時候,報號黑風。」 顧竹軒道:「失敬失敬,原來薛老弟還是道上『混』過的,不知道眼下有沒有開香堂?」 薛斌道:「我們陳大帥是青幫通字輩的,我們這些當兵的自然都是他的『門』徒,我這個幫會,叫三槍會,以後就在閘北『混』了,還請顧大哥多照顧。」 顧竹軒把『胸』脯拍的咚咚響:「薛老弟的事情,就是我顧四的事情,只要瞧得起我顧四,脫『褲』子當當都來。」 一場危機化解,還和顧竹軒『交』上了朋友,三槍會和顧竹軒的生意不構成衝突,相反還有互補『性』,顧竹軒擺不平的狠角『色』,請三槍會出馬,把機關鎗亮出來,再凶悍的人也得服軟。 後來『混』熟了,顧竹軒問薛斌:「老弟,為啥要叫三槍會?」 薛斌道:「機關鎗,步槍,****,可不就是三槍會麼。」 …… 自打上回大鬧虹口道場之後,『精』武會的名氣越來越響,不少年輕學生趁著暑假前來報名,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穿著白『色』汗衫黑『色』泡『褲』的學員列隊從『精』武會出來,沿著培開爾路晨跑的壯觀景象。 內外棉紗廠一名姓內田的工頭死在宿舍裡,脖子上繞著電線,還有一個姓齊籐的副經理吊死在車間裡,分明都是被人殺死的,因為這兩人都參與了槍殺、毆打中國工人的暴行。 案子報到租界巡捕房,巡捕們也是一籌莫展,因為案子發生在滬西,五卅以後,租界當局就失去了管轄權,至少不能明面上跑去抓人查案,但是這案子絕對是中國人做的,沒有華界警察廳的協助,根本破不了案。 坊間風聞,案子是『精』武會陳真做的,這位神龍不見首尾的霍元甲嫡傳弟子現在是『精』武會的幕後人物,武功了得,能躲避子彈,飛簷走壁,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閘北地方警察局也曾前去查問,當得知『精』武會的館主乃是陳子錕之後,立即客客氣氣的退走了。 八月中旬,英日資方接受總工會的要求,承認工會組織,改善工人工作條件,補發罷工期間半數工資,酌情增加薪水,善待『女』工童工,今後不得無故開除工人。各廠陸續復工,轟轟烈烈的五卅運動終於結束。 內外棉紗廠復工之後,虹口道場的人終於前往『精』武會踢館,上百名穿和服木屐,扛著木刀的彪悍男子浩浩『蕩』『蕩』走在培開爾路上,行人為之側目,巡警瞠目結舌。 『精』武會,百餘名弟子正在習武,農大叔坐在屋裡直搖頭,望著高懸頭頂的霍元甲遺像道:「元甲,我對不起你,『精』武會都被他們搞成什麼了。」 再看院子裡,上身赤條條的漢子們人手一支木槍,木製刺刀上下翻飛,殺聲震天,好不熱鬧。 「『精』武會是學習國術的地方,現在卻活脫脫變成軍營了,整天練得都是什玩意啊,唉,鬧吧,我是不管了。」農勁蓀唉聲歎氣。 忽然大『門』開了,一群『浪』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柳生靜雲。 沒有太多廢話,雙方語言『交』流也不順暢,一言不合兩幫人就打在了一處,一場踢館行動變成了群毆,在軍事化訓練的『精』武會弟子刺槍術圍攻下,『浪』人們紛紛被放倒,最終鎩羽而歸,所幸雙方用的都是木刀木槍,並未鬧出人命來,只是重傷了幾個武士。 日本領事館向上海警備司令部報案,邢士廉司令接報後立即出動一個營的憲兵,查封『精』武會,繳獲木槍一百支,各類冷兵器數十把,並且逮捕了農勁蓀和十餘名學員。 消息傳到江東省城,在督辦公署後『花』園裡賞『花』的陳子錕指著一株『花』對閻肅道:「嘯安,『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邢士廉連一百天的好日子也沒有了,幫日本人查封『精』武會,我看他是瘋了。」 閻肅道:「他不是瘋了,是氣『迷』心,好不容易趕走咱們,掌控了上海,鴉片稅卻收不上來,能不急麼,邢士廉不是在幫日本人,他是在衝咱們撒氣呢。」 陳子錕道:「他也就這點出息了,對了,浙江方面有沒有回應?」 閻肅道:「孫傳芳派『私』人代表陳儀前來面見大帥,人已經到了,隨時聽候召見。」 陳子錕道:「快請。」 半小時後,陳儀笑容滿面的來到了,見面就大笑道:「昆帥風采依舊啊。」 寒暄一陣後,陳子錕道:「陳兄,不知道孫巡閱使對當前局面有何看法?」 陳儀道:「馨帥認為,驅奉時機已經成熟。」 第十四章一個電話就把奉軍攆走了 ]第十四章一個電話就把奉軍攆走了—— **和陳子錕預想的一樣孫傳芳已經下定反奉決心而且發難之時就在奉系勢力最強盛的時候此人魄力膽識可見一斑 「我與馨帥不謀而合所謂盛極必衰奉張擴張太過迅猛孤軍深入江南主力鞭長莫及此時發起驅奉之戰定能贏得萬民擁護不戰而屈人之兵」陳子錕道 陳儀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臨來的時候我還說昆帥和張學良是結拜兄弟怕是不好說服馨帥說不用多慮陳昆吾是真英雄公『私』分明驅奉大事斷不可少了他」 陳子錕亦開懷大笑攜手陳儀來到書房與閻總參謀長一起密談起來 次日陳子錕派閻肅趕赴杭州參加秘密軍事會議同日向匯金銀行借款一百萬元下令軍隊預備動員調動部署準備秋『操』 同時一道密令發至上海南泰飯館裡徹夜亮燈密議浦東陸家嘴倉庫裡封存的槍械彈『藥』一船船運到閘北偷偷送進了『精』武會 …… 上海龍華警備司令部邢士廉正在處理公文上海各界士紳聯名保釋農勁蓀和『精』武會學員他正要批准用印外面一陣鑼鼓喧鬧之聲有人大喝:「督辦駕到」 邢士廉苦笑一聲起身相迎如今楊宇霆的排場和張老帥一樣大進進出出都帶著衛隊和鑼鼓隊衛隊裝備青龍偃月刀和丈八蛇矛猩紅牙旗上繡著斗大的「楊」字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張學良都被他氣的回北京去了 江蘇督辦楊宇霆進了簽押房毫不客氣的坐在邢士廉的位子上隨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瞄了兩眼斷然道:「農勁蓀不能放!」 「督辦張謇、虞洽卿還有上海工商界許多知名人物聯名作保再說也查無實據不放人恐怕不好吧」 楊宇霆道:「『精』武會現在變成陳子錕的產業了他藏兵於民當我不知道殺農勁蓀就是斬掉他在上海的羽翼」 邢士廉嚇了一跳:「殺掉農勁蓀?不好吧還請督辦三思」 楊宇霆滿不在乎道:「殺便殺我有十萬大軍還怕變天不成?」 邢士廉無奈只好下令副官去辦以戒嚴司令部的名義煽『惑』工人學生的罪名不經審判直接判處農勁蓀和被捕『精』武會成員之死刑 楊宇霆這才滿意又對邢士廉面授機宜:「上海地方富庶且不論工商稅收單單一個鴉片稅每年就有幾百萬這些錢足夠養兩個師的人馬可現在他們都對咱們虛以為蛇為什麼就是你太過仁慈實行鐵腕統治查禁報紙逮捕煽動造反的頭目抓到一個槍斃一個管保太平比如那個杜月笙每月就拿幾萬塊糊『弄』事這不扯淡麼!」 邢士廉道:「受教了卑職這就去辦派憲兵去把不老實的人全抓了」 正聊著參謀進來了腳跟一併:「孫傳芳發表通電!」 邢士廉急忙接過來呈給楊宇霆楊宇霆單手接了一目十行看了拍在桌子上道:「孫傳芳和咱們撕開臉了我看他是皮癢欠打我十萬大軍指日可下浙江」 過了一會兒參謀又送來兩份通電分別是江蘇陸軍第一師師長白寶山和蟄伏湖北的吳佩孚所發內容皆是響應孫傳芳要求奉軍撤出上海、江蘇 楊宇霆有些坐不住了白寶山叛變後路不穩再加上吳佩孚的號召力看來這次反奉行動來的極為猛烈 邢士廉道:「督辦形勢不妙啊西北的馮『玉』祥一直對咱們佔據北京、直隸地方心懷不滿這次藉著孫傳芳起事定然在我軍背後『插』上一刀還有一個陳子錕這次卻沒發通電咬人的狗不叫喚他不發聲反而更加危險啊江東陳昆吾最擅出奇兵」 楊宇霆來回踱著步子忽然停下道:「事不宜遲我立刻返回南京指揮你留在上海嚴防孫傳芳北進」說罷急急出『門』天邊一陣轟鳴聲傳來士兵們無不仰頭觀望楊宇霆邢士廉也抬頭看去只見一架飛機從司令部上空掠過機翼下赫然掛著炸彈 「不好是江東軍的飛機!」楊宇霆一頭鑽進汽車裡拿著偃月刀和蛇矛的衛隊『亂』哄哄跳上卡車鑼鼓嗩吶都不要了 邢士廉六神無主忽然又接到報告在閘北的憲兵一個營被人繳械 「被誰繳械說清楚」邢士廉喝問 「據說是江東軍的便衣隊」副官也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邢士廉冷汗都下來了果然不出所料陳子錕奇襲上海偷偷把部隊都拉過來了 電話鈴不合時宜的響起來副官接了聽了聽把聽筒遞過來:「司令陳大帥電話」 邢士廉接過聽筒就聽到陳子錕熱情洋溢的聲音:「邢司令我部已到上海咱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昆帥您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邢士廉汗流浹背電話都打過來了說明對方真的人在上海 陳子錕忽然換了語氣正『色』道:「我是帶兵前來問罪的念在漢卿的面子上我給你一天時間撤出上海我不追擊你倘若負隅頑抗哼我的手段你也知道」 說完就掛了電話邢士廉呆坐一會兒終於做出決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資歷不比楊宇霆低太多用不著聽他的死命令奉軍能打到上海來完全是走了狗屎運現在四面楚歌與其賴著不走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保存實力不愁沒有機會再來上海 「傳我的命令各部迅速集結南撤!」邢士廉想了想又補充道:「發通電撤銷戒嚴司令部和平退出上海還有牢房裡那些人都放了吧此時再造殺孽沒有意義」 奉軍各部進駐上海後軍紀散漫無惡不作當官的忙著娶小老婆當兵的喝酒賭錢打架鬥毆戰鬥力迅速下降聽說楊督辦跑了邢司令也要跑恐懼不安的氣氛蔓延在兵營裡大夥兒緊急收拾金銀細軟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就不要了以團為單位迅速向南撤退動作快的不可思議 …… 警備司令部監獄裡農勁蓀坐在狹窄的單人牢房裡兩眼微閉唸唸有詞:「元甲沒想到練武也能進監獄我就下來陪你了老兄弟」 光噹一聲大鐵『門』打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農勁蓀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知道自己的時候到了 開鎖的聲音此起彼伏牢房裡所有人都被放了出來一幫年輕人打開牢『門』熱情的叫道:「農大叔!農大叔!」 農勁蓀定睛一看:「小鄭你們怎麼來了你們……莫非造反了?」 鄭澤如肩上背了一支步槍揮舞著拳頭道:「我們把邢士廉趕走了」 一幫人把農勁蓀架在肩膀上抬了出來院子裡一片狼藉到處是丟棄的雜物『精』武會的弟子們荷槍實彈歡呼不已 陳子錕穿著飛行夾克戴著皮質飛行帽沖農勁蓀笑道:「農大叔您受苦了您是我們的英雄」 農勁蓀淚眼模糊:「元甲我真的看不懂了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 陳子錕單槍匹馬飛抵上海一個電話就把邢士廉連同奉軍第二十師給嚇走了又給自己贏得一個「飛將軍」的美譽而此時浙軍的進攻部隊還在路上 閘北武裝組織三槍會佔領龍華警備司令部釋放所有政治犯繳獲奉軍來不及撤走的輜重無數次日浙軍第一師陳儀所部兵不血刃抵達上海與陳子錕部會師兩軍握手言歡陳子錕表示對上海沒有野心只是對目前鴉片氾濫的狀況很是憂慮 陳儀當即表態禁煙大業刻不容緩恢復禁煙執法總隊的編制迫在眉睫 於是東南禁煙執法總隊迅速恢復編製消息傳到鴉片販子們耳朵裡無不對杜月笙的長遠眼光敬佩的五體投地 上海各界舉行慶祝儀式歡迎陳子錕、陳儀抵滬被壓制很久的報界紛紛刊登文章痛斥奉系主持時期種種惡行稱陳子錕為英雄歸來一時間滬上歡騰如同過年 租界當局則對陳子錕的到來表示謹慎『性』的中立英文報紙《字林西報》將陳子錕稱為「對西方不友好的將軍」 但他們也只能發發牢『騷』而已如今陳子錕『春』風得意北京臨時執zh-ngf□根本管不了他抗議陳子錕在租界『亂』開槍打死巡捕的照會還壓在北京外『交』部呢這邊東南五省的軍閥們已經一致表示反對段祺瑞了 對此外『交』官們只能聳聳肩而已中國就是這麼『亂』七八糟不過越是『亂』越是符合西方國家的利益 滬上名流宋子文在法租界公館召開酒會邀請陳子錕和浙軍師長陳儀參加兩人欣然前往席間宋子文和陳儀相談甚歡宋三小姐端著一杯酒來到陳子錕身邊用英語向他祝賀:「恭喜你將軍你打贏了小傢伙」 陳子錕道:「你是說張學良麼我打得不是他是他的父親是楊宇霆邢士廉之流」 宋美齡道:「難道有什麼不同麼我想知道的是您下一步準備怎麼辦據說奉軍一瀉千里在南京被陳調元反戈一擊連楊宇霆都差點被活捉現在他們已經退到徐州一線了整個江蘇虛位以待您的江東軍在哪裡?」 陳子錕很驚訝宋三小姐對軍國大事瞭若指掌這可是最新的軍報啊她竟然都知道此『女』非等閒便收了輕視之心道:「江東軍守好家『門』便是大功一件」 宋美齡不解的看著他:「難道你辛辛苦苦只為他人作嫁衣裳江蘇唾手可得你竟然不取之?」 陳子錕道:「這兩年來江浙滬幾易其手打來打去徒增百姓苦難而已窮兵黷武還不如學閻錫山守住自己的地盤才是正道」 宋美齡道:「山西佔據地理優勢自然可以割據一方可江東處於四戰之地試問如何保持獨立王國?」 陳子錕道:「最好的防禦是進攻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宋美齡很認真的看著陳子錕說:「你和小傢伙不一樣你是一個騎士」 兩人旁若無人的用英語『交』談著在別人眼裡似乎是在調q-ng誰也想不到談的竟然是軍國大事 宋子文和陳儀笑呵呵的走過來問道:「你們聊什麼呢這麼投機」 第十五章昨夜的外白渡橋 ]第十五章昨夜的外白渡橋—— ?宋美齡嫣然一笑:「在聊當前局勢。」 陳儀做愕然狀,呵呵笑道:「宋小姐還懂得天下大勢?您有什麼見解?」 宋美齡道:「此番奉軍北返,怕是兵敗如山倒,要退出關外了。」 陳儀奇道:「奉軍撤退的很快,我軍追之不及,但他們元氣未傷,最能打仗的張宗昌郭松齡等還沒出動,宋小姐為何出此言論?」 宋美齡道:「別忘了西北還有一個慣於背後捅刀子的馮煥章。」 陳儀驚歎道:「宋小姐料事如神,此次浙江召開軍事會議,馮『玉』祥確實派人參加,雖然未曾明確表態支持我軍,但此舉也表示他和奉系已經分道揚鑣,所謂牆倒眾人推,這回奉軍說不定真的要重蹈覆轍,退出山海關,只是奉系一走,關內局勢就更複雜了……」 宋美齡笑道:「那就是你們這些政治家和軍人的事情了,失陪。」然後將酒杯遞給陳儀,向陳子錕伸出手:「跳個舞吧。」 陳子錕欣然答應,和宋美齡步入舞池,陳儀苦笑著將香檳酒杯遞給『侍』者,對宋子文道:「令妹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宋子文聳聳肩:「在美國讀書就是這個結果。」 舞池中,陳子錕和宋美齡翩翩起舞,耳鬢廝磨,討論的卻依然是軍國大事。 「陳將軍,您真的打算放棄這次機會,不北上擴展地盤?」 「當然不會,我明天就到徐州前線去。」 「這麼遠,怎麼去,難道靠飛的?」 「說對了,我就是開飛機來的。」陳子錕得意的笑了。 宋美齡小小吃了一驚,坊間傳聞竟然是真的,陳大帥隻身駕機飛抵上海,打了個電話給邢士廉,奉軍就一溜煙竄了。 「那麼,我可以坐一下你的飛機麼?」 「當然可以。」陳子錕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 次日,吳淞營地附近的機場,一架銀『色』塗裝的雙翼雙座飛機靜靜停在跑道上,地勤人員正在給飛機加油,汽車疾馳而來,宋美齡從車裡跳下,讚歎道:「太美了,她有名字麼?」 陳子錕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宋小姐說的是這架飛機,便答道:「有,叫……依蕾號。」 宋美齡嘖嘖連聲:「你真是太羅曼蒂克了,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用自己妻子的名字給飛機命名的人。」 「第一個是誰?」 「是我的二姐夫,用姐姐的英文名字命名了一架雙座飛機,叫樂士文號。」 陳子錕長長哦了一聲,原來孫文先生也是個很有情調的人。 飛行服已經準備好了,褐『色』鹿皮的夾克,皮質飛行帽,還有風鏡,宋美齡穿戴起來英姿颯爽,像個真正的飛機師,兩人爬進座艙,地勤猛地一轉螺旋槳,一股青煙冒出,引擎啟動了。 依蕾號升空,在黃浦江上空盤旋,高空的風嗚嗚的吹著,引擎的轟鳴聲音很大,說話都聽不清楚,陳子錕的駕駛技術已經比較嫻熟,一搖『操』縱桿,飛機向著租界方向飛去,鱗次櫛比的樓房,寬闊的街道,寬闊的江水和無數的船隻在千米之下,如同微縮世界。 陳子錕足足在天上兜了半小時才返回機場,現在已經十月中旬,半空中的溫度可是夠冷的,宋美齡從飛機上爬下來,意猶未盡道:「空中俯瞰的感覺真的不一樣,就像上帝的視角一般。」 「別動。」陳子錕道。 宋美齡停下不動,眼睜睜看著陳子錕『抽』出一條陳舊的手帕,幫自己擦了擦快要滴下的清水鼻涕,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她心底最深處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真不好意思,流鼻涕了,等等。」宋美齡捏住了這條手帕,盯著邊角上繡著的「mayling」字樣問道,「這條手帕是從哪裡來的?」 「是我的護身符,手帕的主人曾經救過我一命。」陳子錕輕輕『抽』回手帕,看了看刺繡字樣,半開玩笑道:「這名字該不會就是你吧。」 宋美齡微笑著注視著他:「維克多,這真的是我的手帕。」說著從身上『摸』出不同款式和質地的另一條手帕,邊角上用同樣的『花』體字繡著「mayling。」 這回輪到陳子錕驚愕了,這條手帕他已經保存了六年,沒想到今日遇到主人,而且還是宋家三小姐。 江風嗚咽,兩人相對無言,心中百味雜陳,宋美齡聽張學良講過關於陳子錕和鑒冰的愛情故事,此刻她想到的是,如果當年不是『陰』差陽錯失之『交』臂的話,那或許又是另外一個傳奇故事了。 恨不相逢未嫁時,不對,自己尚未婚嫁,可使君已然有『婦』,這就是命運的捉『弄』。 陳子錕何嘗不是百感『交』集,不過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半晌,宋美齡才道:「這就是緣分,為了慶祝手帕物歸原主,我建議,不帶保鏢,就我們倆,找個酒吧好好喝一杯。」 陳子錕自然說好。 於是,趕赴前線的計劃泡了湯,陳子錕帶著宋三,直奔租界外灘,找了一家燈光朦朧的酒吧,喝酒、跳舞,搖骰子,玩紙牌,玩的不亦樂乎,這裡大都是外國商人和海員,沒人認識他倆,不用端著架子,所以特別放鬆。 正喝的暢快,幾個美**艦上的水手跌跌撞撞走了過來,嘴裡不乾不淨說著什麼,大概把三小姐當成了鹹水妹。 「打他!」宋小姐趁著酒勁,尖叫了一聲,陳子錕早把啤酒瓶抓在手裡,一瓶子掄過去,水手腦袋就開了瓢。 酒吧裡喝的醉醺醺的人們正愁沒處發洩,藉著機會『亂』打一通,到處酒瓶子橫飛,桌椅板凳七零八落,始作俑者的一男一『女』卻從人堆中鑽了出來,嗤嗤笑著跑出酒吧,幸災樂禍的看著巡捕吹著口哨跑過來。 夜『色』如水,月光皎潔,外灘上靜悄悄的,遠處傳來芝麻糊的叫賣聲,倒映著璀璨燈火的黃浦江上,一艘艘巨輪靜靜的停泊著,兩人沿著寬闊的柏油路一路向北,在外白渡橋上眺望遠處。 宋美齡『摸』出一瓶威士忌,得意的笑:「酒吧裡順出來的。」說著抿了一口,遞給陳子錕,兩人就在外白渡橋上,用遠東第一大都會的霓虹下酒,你一口我一口把這瓶威士忌給幹了。 關於後半夜的回憶,陳子錕記得不甚清楚,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在外白渡橋北面的禮查飯店的『床』上,別的全忘了…… …… 孫傳芳親率浙軍進入上海,與陳子錕進行會晤,雙方正是攜手並肩共驅奉張的蜜月時期,自然親密無間,密談約定上海歸浙江,但鴉片稅依然由陳子錕負責,由於原來的禁煙執法總隊已經解散,所以從江東再調來一個步兵團來上海駐紮。 會晤後,孫傳芳提兵北上,陳子錕駕機返回江東,匆匆與妻兒共度週末後,趕赴蚌埠前線督戰。 奉軍不戰而逃,連丟了上海、南京、蚌埠等重鎮,最後終於在魯南止住腳步,張作霖委任張宗昌為直魯蘇皖防禦總司令,以徐州為中心構築防線,以十二萬大軍抵禦孫傳芳的聯軍北上。 張宗昌的部隊雖然多,但大都是臨時徵募,已經欠了好幾個月的軍餉,大戰在即,軍心不穩,焉能打勝仗。 孫傳芳的軍隊雖然也是臨時拼湊而成,既有江蘇陸軍陳調元,白寶山之類反水隊伍,也有江東友軍,但士氣正旺,更有江東軍的飛機助陣,敵情瞭若指掌,勝算反而不低。 十一月初,兩軍在任橋發生『激』戰,直魯軍一觸即潰,前敵總指揮,47旅旅長施從濱都當了俘虜,張宗昌的白俄僱傭軍依仗著鐵軌上的鐵甲車負隅頑抗,彈『藥』耗盡後被浙軍殲滅。 此役浙軍大勝。 陳子錕親率兩師江東軍駐蚌埠,擔任聯軍預備隊,捷報傳來的時候正和孫傳芳在房間裡宵夜,直魯軍老將軍施從濱被押了進來,此人年已七十,鬚髮皆白,乃北洋老將,資歷極老,見了二人敬禮,口稱大帥。 孫傳芳冷笑道:「施老,你不是來當安徽督辦的麼,去上任吧。」 左右即將施從濱拉了下去,陳子錕還沒回過神來,外面傳來一聲槍響。 陳子錕大驚失『色』:「你把施從濱槍斃了?」 孫傳芳道:「莫非殺不得?」 陳子錕道:「擅殺降將,壞了規矩,以後別人怎麼敢投降?此舉不妥。」 孫傳芳道:「殺了都殺了,有什麼不妥,我不照樣直下徐州,北上濟南,誰敢攔我。」 陳子錕見他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心中不悅,當即拂袖而去,來到院子裡,看到施從濱躺在血泊中,不禁歎氣道:「買副棺材,把施老裝殮了吧。」 孫傳芳聽到這話,也很不滿意,當夜即派衛隊去抓陳子錕,可是卻撲了個空,陳子錕已有察覺,避入軍營,浙軍忌憚江東軍的戰力,又擔心後防不穩,直魯軍趁虛而入,於是第二天孫傳芳假作昨晚酒醉,向陳子錕賠禮道歉,並且將施從濱厚葬。 兩軍終於沒撕開臉,但心中已經種下芥蒂。 一周後,張宗昌放棄徐州,沿津浦路退至韓莊設防,『私』底下派人來找陳子錕,請他出面調停。 陳子錕暗自思忖,孫傳芳勢力如日中天,倘若再下山東,實力更強,對自己恐怕不是好事,便宣佈調停戰事。 孫傳芳能打下徐州,已經超出預期目標,此時樂得送個順水人情,便通電宣佈以徐州為界,不再北上,返回南京,成立浙閩蘇皖贛五省聯軍,自任總司令,儼然新直系的領軍人物,地盤兵力聲勢,絲毫不輸彼時的奉系。 同時,吳佩孚在武漢復起,自封十四省討賊聯軍總司令,兵鋒直指河南。 中華大地,烽煙四起,又一輪曠日持久的『混』戰拉開帷幕。 第十六章北京胡同熱炕頭 ]第十六章北京胡同熱炕頭—— 此時的張作霖,正如彼時的吳佩孚,人人喊打,四面楚歌,五省聯軍止步徐州,下面的大戲由國民軍接著演,馮『玉』祥部岳維峻和孫岳率軍東入山東,北入直隸,與直魯聯軍大戰,戲正酣時,奉軍第三軍團副團長郭松齡連發三篇通電,慷慨陳詞,宣佈倒戈反奉,『逼』張作霖下野_) 郭松齡乃奉系大將,手握『精』銳,老帥正在水深火熱之際,不但不盡忠報效,反而起兵反叛,此舉與去年馮『玉』祥叛曹吳之舉一般無二,張作霖猝不及防,倉皇退往關外,一時間狼狽之際 據說吳佩孚得知郭松齡倒戈之後,哈哈大笑,下令軍隊止步,發電報給張作霖稱:某生平最惡反覆無常之小人,不意鄙處有一馮『玉』祥,尊處亦有一郭松齡,叛『亂』相尋,紀律無存,此而可忍,孰不可忍,某願悉力相助,共張撻伐 張作霖接到電報後大發感慨,說還是吳子『玉』夠朋友,講義氣 對於郭松齡的倒戈,陳子錕亦有看法,他和張學良過從甚密,與郭松齡也有來往,知道此人雖頗有才華,但心『胸』狹隘,又與楊宇霆等人素來不和,楊宇霆搶了他的江蘇督軍位置,本來就心生愁怨,此次奉軍大敗,楊宇霆連丟上海蘇皖等地,卻未曾受到懲處,讓本來打算幸災樂禍一把的郭松齡極為失望,進而對張作霖心生怨恨,趁著天下大『亂』,自己手上又有重兵,索『性』反了便是,至於那些義正言辭的討張檄文,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南方戰事稍停,北中國陷入『混』戰之中,馮『玉』祥的國民軍、吳佩孚的討賊軍、張宗昌李景林的直魯聯軍,郭松齡的反奉軍,打得不亦樂乎 陳子錕置身事外,通電呼籲和平,暗地裡卻秣馬厲兵,隨時準備加入戰團,擴展生存空間 大戲連連上演之際,日本客輪天津丸抵達上海,遊歷歐美日本的前皖系大佬徐樹錚上將回國了,與去年此時被租界當局驅逐出境的遭遇不同的是,這次可謂風光至極,不光上海灘各界聞人前來迎駕,就連五省聯帥孫傳芳都從南京專程趕來歡迎 徐樹錚意氣風發,在上海發表演說,談及自己遊歷歐美之經歷,是如數家珍,訪問美英法意荷瑞士比利時等國,無不受到熱烈歡迎,又曾在英國皇家學院演講,會見意大利總理墨索里尼,美國總統柯立芝,俄國斯大林、托洛斯基,日本天皇、首相等,放眼華夏,有此殊榮者唯徐又錚一人而已 「連墨索里尼都和我談笑風生」這是徐上將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 …… 江東,督辦公署,陳子錕將申報狠狠摔在茶几上,嚇得傭人們噤若寒蟬,大帥留起了八字鬍,愈加威嚴,不由得人不心生畏懼 讓陳子錕生氣的是徐樹錚此番回國竟然如此高調,這廝在外國遊歷的時候都難耐寂寞,發密電授意楊宇霆殺掉自己,回國之後豈不加猖狂,眼下局勢比皖系、直系當政時期加『混』『亂』不堪,國家四分五裂,軍閥東征西討,加便於徐樹錚這樣的角『色』渾水『摸』魚,火中取栗 陳子錕立即寫了一封密信給李耀廷,讓他尋機把徐樹錚幹掉,這種髒活不可能讓『精』武會的歐陽凱來幹,畢竟太過機密放心不下,也不能讓三槍會或者駐滬禁煙總隊來幹,因為很容易『露』出馬腳,唯有李耀廷這個上海本地大亨出手,事情才能辦的不漏蛛絲馬跡 如今徐樹錚名聲顯赫,出來進去都有保鏢伴隨,是滬上名流們的座上賓,想殺他真不容易,至少得籌劃上十天半個月的,就在李耀廷安排了槍手準備下手的時候,徐樹錚竟然奔赴北京去了 陳子錕得報極為震動,因為北方局勢極為緊張,到處都是戰爭,徐樹錚的策略無非是聯合直皖奉,對抗馮『玉』祥而已,而北京雖然有段祺瑞坐鎮,馮『玉』祥的勢力也不小,此去如同飛蛾撲火,顯徐樹錚之心高氣傲 徐樹錚敢去,我難道不敢去了,陳子錕遂決心進京探聽形勢,兩位夫人聽說之後,都苦勸他不要以身犯險,陳子錕說:「此番進京是秘密行動,輕車簡從,誰人能知,我這次北上,是有大事要做,於國於民都非常重要,非去不可」 陳子錕只帶了數名衛士,著便裝經陸路前往北京,津浦路向北而行,列車極慢,經常為運兵車讓道,原本兩天的行程走了數日才抵達天津,與乘船前來的李耀廷會合 時值年末,氣候寒冷,冰天雪地,呵口氣都變成白霧,馮『玉』祥的國民軍已經打敗奉系李景林,佔領了天津和整個直隸,國民軍紀律良好,京津鐵路暢通無阻,兩人帶著手下乘車前往北京 列車上,身穿呢子大衣頭戴水獺皮帽子的李耀廷笑問道:「你幾次三番放過徐樹錚,怎麼這回非得殺他不可?」 陳子錕道:「他若是老老實實呆在外國,或者在租界做個寓公,我也不會起了殺心,徐樹錚出山,皖系又要東山再起,中國豈能經得起這些軍閥的玩命折騰,再說……殺他也是為了『私』仇,耀庭,你不要怪我,其實,你記得民國八年的時候咱倆從北京逃難的事情麼?」 「記得,我娘就死在那時候」 「就是因為徐樹錚遞送情報給日本人,日本特務才盯上咱們的,你娘的死,徐樹錚也有責任」 李耀廷愕然,半晌才道:「為什麼你早不殺他?」 陳子錕道:「我看了他的日記,以為他是為國為民的真英雄,哪知道這些年來的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皖系崛起罷了,我看錯了他,我兩度放走他,這是我的責任,理應我來彌補」 李耀廷沉默不語 …… 車到北京,這回沒有隆重的迎接隊伍,走出正陽『門』東車站,廣場上仍有殘雪,正陽『門』城樓顯得加凋敝一個小乞丐在雪地裡撿著煙頭,小臉凍得通紅 一群洋車伕圍上來招攬生意,李耀廷跳上一輛洋車吩咐道:「六國飯店」 「得勒,爺,您坐穩了」車伕拉起洋車便走,經過那小乞丐的時候,嘩啦啦一陣響,十幾枚銀洋灑落在他面前雪地上 為了掩人耳目,陳子錕和李耀廷是分開走的,一個去六國飯店,一個去石駙馬大街林宅 林文靜已經考進了北京大學,終於如願以償的回到紅樓讀書,多少年的期盼終於變成現實,短暫的興奮過後是寧靜的生活,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只能鴻雁傳情寄相思,可遍地戰火,家書抵萬金,已經三個月沒有接到陳子錕的來信了 傍晚,一輛洋車來到林宅『門』口,陳子錕下了車,提著皮箱踩著積雪上前叩動『門』環,張伯不耐煩道:「小姐已經睡了,你再來我叫巡警了」 陳子錕納悶道:「張伯,是我啊」 張伯打開『門』,藉著昏黃的路燈和積雪的映照,用他昏『花』的老眼看了一會兒,陳子錕穿著長衫戴著禮帽,留起鬍子還夾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像個大學教授 「是陳先生啊,您可來了,我還當是那個姓韓的小癟犢子呢」張伯終於認出陳子錕來,忙不迭的接過行李,把他請進來 陳子錕跺著鞋上的積雪,問道:「哪個姓韓的?」 「咳,就是北大一學生,斯斯文文的,整天來找林小姐,您放心,小姐心裡沒他,再說不是有我在這兒麼,管保給您看的妥妥兒的」 陳子錕哦了一聲,大學裡狂蜂『浪』蝶多得是,不足為奇,他自信沒人能取代自己在林文靜心中的地位 張伯要進去稟告,被陳子錕勸阻:「我自個兒去」 「那好,您先去,我去燒點開水,您吃了麼,要不到胡同口二葷鋪要兩個菜?」張伯熱情的很,家裡男主人來了,他可輕鬆不少 陳子錕站在院子裡,望著廂房裡的燈火和映在窗子上的纖細剪影,滿腔柔情盡在心頭,忽然那剪影動了,端著水盆開『門』出來,看見院子裡的高大黑影,驚道:「什麼人」 「是我」陳子錕道 林文靜手中的陶盆落地,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紮在陳子錕懷裡淚如雨下,林文龍聽見動靜從自己屋裡冒出頭來,看清楚之後拍著巴掌叫起來:「姐夫來了」 「文龍,回屋去,別胡說」林文靜羞紅了臉 張伯燒了熱水,到胡同小鋪裡打了半斤二鍋頭,家裡的傭人王媽開伙炒了兩個菜,熱菜熱酒熱炕頭,美人相伴,陳子錕坐在炕頭,感覺真有些家的感覺了 許久未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可林文靜念著陳子錕舟車勞頓,不忍他勞累,早早催他安歇 「我睡哪兒?」陳子錕開玩笑的問道,他知道林文靜是知書達理家教甚嚴的『女』子,即便父母不在亦是如此,便故意逗她 林文靜很認真的說:「要不你睡『門』房,讓張伯陪你,要不和文龍住一屋,文龍火力壯,能幫你暖被窩」 第十七章徐樹錚之死 ]第十七章徐樹錚之死—— 陳子錕眼巴巴道:「沒有第三個選擇麼?」 林文靜一本正經道:「做飯的王媽已經四十多歲了,是個寡『婦』,人還不錯……」 陳子錕樂了,這人吶,上了大學見了世面就是不一樣,比起以前來,林文靜的膽子大了許多,和自己說話也沒有忌憚了,只是王媽倒霉,躺著也中槍 北京的冬天雖然寒冷,但暖氣燒的也很旺,屋裡有炭火鑄鐵爐子,溫暖如『春』,林文靜穿著緊身『毛』衣,雖然算不上『波』濤洶湧,倒也玲瓏有致,陳子錕不由得想起六年前那些日子,低低喊了一聲:「林小姐」 林文靜一抬頭,便被陳子錕攬在懷裡,成熟男子的氣息撲鼻而來,讓她心跳不止,卻又驚慌失措,兩隻胳膊往外推著,像只受驚的小貓 所幸陳子錕並未有進一步舉動,僅在林文靜光潔的額頭上『吻』了一下,便道:「我去『門』房和張伯搭個鋪,你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學」 林文靜悵然若失,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只能眼睜睜看著陳子錕離去 …… 陳子錕還有重要事情要做,他沒有直接去找馮『玉』祥向他建言除掉徐樹錚,而是去找自己的老熟人,京師警察廳偵緝隊的許國棟 北京城頭變幻大王旗,短短兩年就換了好幾撥人,曹錕馮『玉』祥張作霖段祺瑞,換來換去,京師警察系統卻並未大動,許國棟依然當他的偵緝隊長,不過因為上面沒人了,這些年來原地踏步一直沒升上去 陳子錕的突然到訪讓許國棟非常驚訝,並且有些受寵若驚,陳大帥微服進京,第一個來找自己,這是何等的看重啊 「老許,我有事要你幫忙」陳子錕開『門』見山 「說,只要我能辦到的,絕對辦的妥妥的」許國棟毫不含糊 「我想知道徐樹錚的行蹤,越詳細越好」陳子錕道 許國棟忽然笑了:「陳大帥,你可算找對人了,偵緝隊最近正盯著他呢」 「奉誰的命令?」陳子錕已經隱隱猜到了結果 許國棟道:「北京的軍警憲特,現在都聽京畿衛戍司令部的調遣,鹿鍾麟是司令官,正是他下的命令,盯緊徐樹錚,話又說回來,您這是要做什麼?」 陳子錕道:「我想找徐上將嘮嘮嗑」 許國棟是明白人,話不需要說的太透徹,他笑道:「有難度,徐樹錚住在吉兆胡同公館裡,有衛戍司令部的人保護,想找他嘮嗑的話必須經過司令部同意,你是不能『露』面的,這事兒確實不好辦」 陳子錕知道就算馮『玉』祥想殺徐樹錚,也不會在北京動手,不會擔上這個擅殺國家重臣的罪名,要殺也得尋個絕妙的機會下刀子 想到這裡,他道:「老許,不為難你,只要提供他的行蹤即可,只要他出京,你就打這個號碼」 遞過去一張紙條,許國棟看了之後掏出洋火點燃燒成灰燼,信誓旦旦道:「一有動靜,立刻打電話過去」 …… 吉兆胡同,段祺瑞公館,書房內爐火正旺,徐樹錚與段祺瑞促膝而談,段祺瑞道:「又錚,我讓你不要到北京來,你偏要來,馮『玉』祥和你有仇,他若不利於你,我無兵無將,也救不了你」 徐樹錚笑道:「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再說馮『玉』祥也不是老虎,我手上有他急需的東西」 段祺瑞奇道:「什麼?」 徐樹錚道:「如今北方國民軍勢力最大,連郭松齡都打起了東北國民軍的旗號,我有住在大連的日本朋友打來電報說,張作霖敗跡已顯,把奉天的家產都裝車運到大連去了,張作霖下野之後,北方就是馮『玉』祥的天下,可他的資歷還不夠坐江山,勢必受到各方圍攻,連列強也不喜歡他,所以,別看馮『玉』祥現在強大,他卻是最需要援助的」 頓了頓,徐樹錚壓低聲音道:「此番我遊歷歐美,在意大利和墨索里尼簽訂了密約,意大利援助我價值五百萬的軍火,有這批軍火,我支持誰,誰就能贏」 段祺瑞愕然:「竟有此事?」 徐樹錚笑了:「目前咱們皖系沒有兵馬,只好借助別人起家,我在上海的時候和孫傳芳也談過,他對意大利軍火也很感興趣,咱們手上有王牌,是待價而沽,看他們誰出的價錢高了」 段祺瑞道:「馮『玉』祥翻雲覆雨,不可相信,再說關外戰局不甚明朗,郭松齡向來『激』進,日本人不喜歡他,關東軍介入戰局的話,隨時可以把局面扭轉過來,奉張緩過元氣,就有馮『玉』祥的苦頭吃了,你和他合作的事情肯定泡湯,又錚便身陷險境了」 徐樹錚動情道:「老師在北京,我怎能不來,再說我是奉了政f□命令出洋考察,理應回來覆命,誰敢說個不字,我就不信他馮『玉』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殺我徐樹錚,哼,到時候就連國際社會也饒不了他」 段祺瑞也動了感情,落淚道:「又錚,你依然意氣風發,可我已經老了,正準備下野做個寓公,這天下就讓他們鬧騰去」 徐樹錚又勸了一陣,秘書進來報告:「東北最近戰況,日本關東軍武裝干涉,郭松齡夫『婦』兵敗被殺」 段祺瑞大驚:「不好,這下局勢又要大變」 徐樹錚也是一驚,道:「張雨亭肯定簽了賣國協議,把東三省的權益讓給日本人了」 段祺瑞道:「那自不用說,郭松齡兵敗身死,馮『玉』祥岌岌可危,這種情況下,你自然不會和他合作,那你的價值就沒了,馮『玉』祥隨時會殺你」 徐樹錚絲毫無懼,段祺瑞苦勸不止,最終徐樹錚還是答應了他,「好,我聽老師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即刻返回上海」 …… 六國飯店,李耀廷接到許國棟打來的電話,得知徐樹錚派人前往火車站聯絡特備專車事宜,急忙通知陳子錕 陳子錕道:「咱們勢單力薄,只能在北京行刺,斷不可放虎歸山」 李耀廷道:「留不住他,又能如何」 陳子錕道:「我自有辦法」 迅急找到許國棟,請他將一封信秘密遞『交』段祺瑞 許國棟在北京軍警圈子裡的人脈頗廣,這點小事還是能辦得到的,很快一個紙條就放到了吉兆胡同段祺瑞的書桌上,上面就八個字:「又錚萬不可去,去必死」 段祺瑞急忙派人將紙條送與徐樹錚,此時徐樹錚已經登上專列,看了一笑置之,左右勸他三思而行,徐樹錚道:「我早有防範,特從英國使館借了一隊衛兵,料想他們也不敢『亂』來」 專列按時發車,向天津進發,陳子錕得到消息,扼腕歎息:「徐樹錚此去,必然興風作『浪』,國家又要『亂』了」 李耀廷道:「絕不能放過他,咱們開汽車追,追到天津去把他殺了」 陳子錕當即同意,迅到車行租了兩輛福特汽車,沿公路向天津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徐樹錚離京的消息被密探報到京畿衛戍司令鹿鍾麟那裡,他立刻報告馮『玉』祥,苦勸道:「總司令,動手」 馮『玉』祥遲疑不決:「徐樹錚不過一個光桿司令,殺掉他不但於事無補,還毀我名譽,不妥」 鹿鍾麟道:「小徐一走,從此多事,總司令若是不想背負罵名,卑職有一計策,安排工兵埋上地雷,把整列車炸掉,死無對證,誰知道是咱們下的手」 馮『玉』祥道:「荒唐,在京津出事,自然算在我頭上」 鹿鍾麟道:「那就借陸承武之手殺掉他」 馮『玉』祥道:「事情總要做的萬無一失,不『露』馬腳才行」 鹿鍾麟道:「總司令放心,我來處理」 夜,專車仍在鐵路線上蹣跚而行,本來北京到天津的路程三個小時就能抵達,可鐵路繁忙,經常要為運兵車等待讓路,一等就是很久,專列上的隨員不堪忍耐,多次向車站提出抗議,國民軍運輸司令部的參謀們得知這是徐樹錚上將的專列,不敢怠慢,急忙通知駐廊坊的馮部大將張之江 經過一番協調,專列終於在凌晨一點抵達廊坊,張之江派人前來請徐樹錚下車,被拒絕,片刻後,軍法官帶領一隊憲兵登車,強行將徐樹錚拉了下來,隨行人員全部被拘捕,擔任護衛任務的十七名英軍士兵被繳械 寒冷的冬夜,徐樹錚被關押在車站旁邊的英美煙草公司倉庫中,『門』口站著兩名全副武裝的國民軍士兵 徐樹錚在倉庫中來回踱著步子,心知情況不妙,馮『玉』祥終於要下黑手了,難道自己就這樣無聲無息死了麼? 不可,斷不能白白死在廊坊徐樹錚猛抬頭,正看見一扇窗戶,他心一橫,搬來貨物堆成梯子爬了上去 廊坊車站外,兩輛汽車疾馳而來,雪亮的車燈刺破黑暗,這是尾隨追來的陳子錕和李耀廷等人 「看,專列」李耀廷指著站內停著的火車說道 陳子錕卻道:「火車四周有士兵把守,看來徐樹錚被截住了,也好,省了咱們的事情」 李耀廷道:「不能手刃仇人,實在可惜我以前承建過『交』通部的工程,在廊坊這邊很熟,先找個地方住下,這天氣實在太冷了」 一行人驅車離開車站,行駛在空曠的馬路上,陳子錕眼尖,看到路邊有個人影,只穿著睡衣,見到汽車駛來避之不及 「不會這麼巧」陳子錕急令停車,汽車急剎車停下,那個人影撒『腿』便跑,陳子錕加確信自己的判斷,掏出****追了過去 那人在雪原上跑了幾百米,終於累得氣喘吁吁,扶著膝蓋躬身站著,等看見了陳子錕的面貌,竟然笑了:「陳子錕,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是馮『玉』祥派你來的?」 此人正是徐樹錚 陳子錕收起了槍:「徐專使,別來無恙,馮『玉』祥是馮『玉』祥,我是我,我上次怎麼說來著,如果你再興風作『浪』被我抓到,就不會像上次那樣客氣了」 徐樹錚笑道:「殺我?好啊,購我頭顱十萬金,真能忌我亦知音,你陳子錕不遠千里跑到廊坊來殺我,倒也算得上我的知音了」 陳子錕道:「我殺你,不是為了『私』人恩怨,而是不想國家再添苦難」 徐樹錚道:「軍閥爭權奪利,禍國殃民,我徐樹錚自認還是想為國家民族做一些事情的」 陳子錕道:「不錯,我承認你和他們不同,但正是因為這樣,你的破壞『性』才大,你的時代已經終結了,上將軍,你還有什麼話麼?」 徐樹錚赤腳站在雪地上,慘然一笑:「真想吃家鄉的炒鹽豆啊……」 「砰」一聲槍響,李耀廷手中的左輪槍冒著銷煙 徐樹錚橫屍當場,『胸』口中了一彈,當即斃命 第十八章你丫不是徐二麼? ]第十八章你丫不是徐二麼?—— 徐樹錚死不瞑目,兩眼望天,滾熱的血融化了白雪,在身下形成一片鮮紅,李耀廷將左輪槍『插』回腋下槍套,猶自罵罵咧咧:「便宜了你」 不知何故,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陳子錕退後一步,莊嚴的舉手敬禮,然後脫下呢子大衣,蓋在徐樹錚屍首上 遠處響起犬吠和吵嚷聲,似乎有許多人沖這邊來了,陳子錕跳上汽車,最後看了一眼風雪中的徐樹錚,大衣下一雙赤腳如此蒼白,他眼前不由浮現出六國飯店宴會廳裡那個借佩劍給自己的英武上將來 「又錚將軍,安息」陳子錕默唸一聲,吩咐開車,汽車迅消失在風雪中 國民軍大隊士兵循著足跡趕到,發現了雪地上倒臥的屍首,用刺刀挑開大衣一看,果然是徐樹錚 張之江來到現場,厲聲質問是誰開的槍,眾人都說不知,法不責眾,只好將屍體搬回倉庫,向北京方面報告徐樹錚已死的消息 早晨,陸建章的兒子陸承武從天津趕來,叫嚷著徐樹錚在哪裡,我要親自剜下他的心臟為父報仇,張之江將他引到倉庫裡,看了徐樹錚已經僵硬的屍體,陸承武憤憤然道:「怎麼不等我來就把他殺了?誰幹的?」 張之江沒有向他解釋到底是殺的徐樹錚,只是面授機宜,告訴他如何向報界發佈消息 陸承武不是傻子,連連點頭,又到關押徐樹錚隨員的馬廄外大罵一通,叫囂著要將徐樹錚剔骨挖心,以報父仇,隨員們聽了瑟瑟發抖,兩股戰戰,都知道又錚在劫難逃 第二天,隨員們被軍法官提審,這才得知徐樹錚昨夜已經身死,軍法官慢條斯理的說:「徐樹錚被陸建章之子殺死,此乃冤冤相報,和他人無關,君等獲釋之後,切不可對外界胡言『亂』語,如果同意,就簽字畫押,如果外面有不利於馮總司令的言辭,可要拿你們是問」 隨員們又冷又餓,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自然諾諾稱是,簽字畫押,又每人拍了一張照片留存軍方,這才拿著短程火車票離開廊坊這個傷心地 …… 北京、天津各大報紛紛登出號外消息「陸承武替父報仇手刃徐樹錚」旋即又刊登馮『玉』祥打給段祺瑞的電報,聲稱徐樹錚上將乃國之重臣,不幸在途中遭到匪人劫害,其死甚慘,請政f□優於撫恤 執政f□沒有任何回應,段祺瑞孤家寡人,身邊謀士幕僚都被馮『玉』祥抓了去,衛士是鹿鍾麟派來,自己人身自由都沒有,如何為徐樹錚報仇,只能暗自垂淚而已,當初叱吒風雲的國家元首,如今淪為傀儡,只能以沉默為武器,向天下做無聲的抗議 可憐徐樹錚堂堂陸軍上將,遊歷歐美的風雲人物,屍首停在廊坊竟然無人問津,等了一天,才有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從北京趕來,聲稱是徐樹錚的侄子,要為叔父收斂屍首,但他身無分文,連火車票都買不起,張之江見他可憐,遍贊助了十塊大洋,讓他雇了一輛騾車,用破草蓆把屍首捲起來拉往北京 天寒地凍,遍地冰雪,騾車從廊坊拉到北京,一路吃盡了苦頭,段祺瑞得知又錚屍首歸來,急忙前去探望,看著騾車上慘白的那張臉,段祺瑞痛哭失聲,旁人受到感染,也跟著落淚 哭了一通,段祺瑞才注意到那個年輕人,傻頭傻腦的,衣服破爛不堪,一雙手上儘是血泡和凍瘡,腳上還穿著單鞋,腳趾頭都『露』出來了,便問道:「你是又錚的什麼人?」 那人點頭哈腰道:「回段執政的話,我叫徐庭戈,徐樹錚是我二叔」 段祺瑞沉『吟』道:「徐庭戈,似乎聽又錚提過這個名字,這些年來你在哪裡,都做些什麼?」 「徐庭戈」道:「回您的話,我從北大畢業之後,就在北京『混』著,因為叔叔的關係,受盡白眼和欺凌,一直沒有正經工作」 段祺瑞有些狐疑,按說皖系雖然倒了,一個北大學生憑著自己的學識,也不至於落得如此淒涼下場,便不著痕跡的問了他一些關於徐樹錚家裡的事情,此人對答如流,沒有任何紕漏 「又錚有個不成器的侄子,不過倒也孝順,既然又錚不在了,我少不得要照顧他一下」段祺瑞心道 「我給你贊助一筆錢,你出洋留學去」段祺瑞道 「徐庭戈」眼『露』喜『色』:「多謝段執政」 屍首就『交』與段祺瑞收斂,開了一張五千元的支票,又找了一套半舊的棉袍和鞋子給「徐庭戈」,侄子領了支票換了衣服,千恩萬謝的出來,叫了一輛洋車揚長而去,車伕回頭瞅瞅,笑道:「我『操』,這不徐二麼,你丫發財了還是咋的,楞沒認出來」 徐二一腳踹在他背上,罵道:「老實拉你的車,不說話還能把你當啞巴賣了不成,打今兒起,老子的大號叫徐庭戈記清楚嘍」 …… 民國十四年的最後一天,陳子錕和李耀廷去北京郊外給嫣紅嬸上墳,李耀廷發跡之後,就把母親的墳遷了,用水磨磚修的漂漂亮亮,像個大戶人家的墳頭,祭奠的時候,李耀廷跪在墳頭前說了很多,末了爬起來,兩眼通紅,地陳子錕說:「我娘說,她想抱孫子了」 陳子錕拍拍李耀廷的肩膀:「你是該成家了,走,咱們回去」 兩人乘汽車進了城『門』,就聽到報童扯著嗓子喊:「看報看報,吳佩孚通電聯奉,張作霖兵發山海關」 陳子錕急忙讓汽車伕暫停,買了一份報紙瀏覽,頭版上就是吳佩孚的通電,即日起結束對奉張的討伐,轉而對馮『玉』祥的國民軍宣戰,孫傳芳也在南京發表通電,擁護吳佩孚,而山東的奉系將領張宗昌則表示,願意唯吳佩孚馬首是瞻 「這都是徐樹錚之死惹出的禍事啊」陳子錕放下報紙歎道 李耀廷道:「此話怎講?」 陳子錕道:「吳『玉』帥不是翻雲覆雨的小人,他既能放棄對奉張的仇恨,轉而對付馮『玉』祥,就是因為馮『玉』祥擅殺徐樹錚,讓北洋老輩都感到徹骨的寒冷,這樣不講究的人,大家共同得而誅之,國民軍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李耀廷道:「可是……徐樹錚不是咱們殺得麼?」 陳子錕冷笑道:「咱們不殺他,難道他就能活了?徐樹錚囂張跋扈,仇人遍地,他壽數已經盡了,怨不得咱們,馮『玉』祥也不委屈,他不把徐樹錚扣在廊坊,咱們也沒那麼容易殺他」 李耀廷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天意」 陳子錕道:「收拾收拾回南方,北方的戲沒啥看頭了」 …… 其實這次陳子錕孤身北上,最主要的不是殺徐樹錚,殺徐那是刺客的專業,不是大帥的行當,隨便派幾個得力干將前來也能把事兒干的妥妥兒的,但是有一件事,是沒人能替代自己的 那就是他掛念著林文靜,想來看看初戀情人 林文靜過得很充實,她有足夠的生活費,在購買大量書籍之後,還有餘錢接濟貧寒同學,閒暇時機還到東文昌胡同的學生公寓去幫忙,那兒現在是杏兒在當家,大批來自五湖四海的,才華橫溢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根本不會無聊 甜蜜的日子總是很短暫,陳子錕在林宅僅僅過了三日,兩人少不得溫存一番,但始終未越雷池一步,北京不是久留之地,趁著戰事稍歇,他辭別了林文靜,帶著姚依蕾的父母返回江東,『春』節臨近,當了外祖父母的姚氏夫『婦』還沒見過外孫『女』兒呢,反正內閣也歇菜了,『交』通總長的差使也撂了,在北京沒啥掛念的,老兩口和『女』婿踏上南下的列車 吳佩孚聯奉之後,馮『玉』祥在次日,也就是1926年的第一天便通電宣佈下野,國民軍總司令由張之江代理,張之江發電報給吳佩孚稱:「願追隨我帥之後,勉效馳騁」國民軍的第二第三軍司令豫岳維峻,孫岳也為通電表示追隨吳『玉』帥,而山東的張宗昌,乾脆稱吳佩孚為「我帥」,比對張作霖還親 一時間除了東三省之外,整個北中國似乎一團和氣,吳佩孚儼然又恢復了當年虎踞洛陽時一呼百應的威風,直隸山東間的『交』通也恢復了正常,津浦線暢通無阻 車到廊坊的時候,停車下客上客,少不得要耽誤一段時間,陳子錕帶了兩個衛士下車,找了塊空地,畫個圈,拿出一疊紙錢來燒了,站在原地唸唸有詞一陣,這才回到軟臥包廂 姚啟楨扶了扶金絲眼鏡,問道:「子錕,你給誰燒紙?」 陳子錕道:「我在祭奠徐樹錚,他就死在廊坊」 姚啟楨也是皖系舊人,而且和徐樹錚相熟,聞言不禁淚下,『摸』出手帕擦擦眼角:「又錚驕狂,明知道北京局勢『混』『亂』,遍地都是仇家,偏要來,唉,才四十五歲,英年早逝啊,他要是不死……」 「他要是不死,段祺瑞就不會死心」陳子錕道 「段合『肥』當年多麼倔強的人,獨攬大權,說一不二,可憐現在被張作霖、馮『玉』祥擺『弄』的像個麵團一樣,又錚死後,我去看過他,幾天時間他彷彿老了十歲,看來皖系復起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姚啟楨長歎一聲,頗為落寞 陳子錕知道岳父是資格極老的政客,眼光毒的很,便問道:「岳父,依您看來,局勢將向何處演變?」 姚啟楨道:「張雨亭自相殘殺,內耗嚴重,一時間緩不過勁來,馮『玉』祥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吳佩孚雖然成了香餑餑,但真心擁戴他的人,連一個都沒有,南方的孫傳芳,資歷淺,志向也不夠遠大,一個五省聯帥的帽子就夠他的頭戴了,要我看啊,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陳子錕心中一動 第十九章三一八 ]第十九章三一八—— 上次胡半仙給陳子錕算命,說他的仕途到此為止,雖然表面上沒有表『露』,但心裡還是頗有些耿耿於懷,大丈夫生於『亂』世,自當建功立業,一個區區江東省軍務督辦又豈是自己事業的終點 陳子錕虛心求教道:「岳父,敢問你說的豎子又是何人?」 姚啟楨聳聳肩道:「軍閥割據,如同唐末,這場『亂』局起碼還要持續三五十年,能統一中國的,想必現在還是個娃娃,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陳子錕又道:「岳父大人,您看我有中原逐鹿的資本?」 姚啟楨看了看自己的『女』婿,這位六年前的洋車伕現在已經是陸軍上將,一省督辦了,按照這個度,還真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從內心來講,他還是很願意嘗嘗「國丈」的滋味的,不過多年來從政的經驗告訴他,陳子錕目前的實力,自保有餘,想開疆拓土還是有些差距的,畢竟根基太淺太淺了 「子錕啊,你手上多少兵,江東省的財政收入怎麼樣,打起仗來能維持幾個月?」老丈人拿出真本事來,決定教育一下『女』婿 陳子錕道:「我省陸軍『精』簡之後,有三個滿編陸軍師,兩個步兵旅,另有一所陸軍成學堂,總兵力三萬餘人,至於財政方面,具體數字我不是很清楚,這些工作都由下面人去做,大概每年稅收三五百萬,打起仗來,糧彈維持半年不成問題」 姚啟楨道:「養一個兵的費用,每年大概是一百二十元,你有三萬人馬,每年就是三百六十萬,江東省的財政收入我可以估算出來,你們那兒是個農業省,工業基本忽略不計,主要是田賦和商業稅,煙酒稅,印『花』稅這些,最多不過六百萬,軍費就佔了一半還多,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維持的?就憑這個資本,還想逐鹿中原?」 一邊冷笑著,姚啟楨一邊點燃紙煙,換了教訓的口氣:「當下群雄之中,誰的實力最為強大?」 「奉張」陳子錕老老實實作答 「奉張為什麼強大,因為他重建設,東三省北有老『毛』子,南有小日本,按說地緣因素也很差,可張作霖硬是左右逢源,把洋鬼子玩的團團轉,奉天有多少家工廠你知道麼,奉軍從步槍到迫擊炮都能製造,這一點誰也比不上他們,這就是工業的力量」 陳子錕如夢初醒:「我也要發展工業?」 姚啟楨點點頭:「工業是一定要發展的,並不是說工業可以製造軍火,而是工業可以帶來巨額的收入,現在中國和列強的關係緊張,動輒抵制日貨,抵制英貨,你開家『肥』皂廠,紗廠,再修一條鐵路,那利潤還不滾滾而來啊」 陳子錕道:「可是我把錢都『花』在建設上,別人打過來怎麼辦,建好的工廠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 姚啟楨道:「這幾年的形勢你還看不明白麼,群雄逐鹿,誰家獨大,別人就群起而攻之,先是段祺瑞,然後是吳佩孚,再是張作霖,馮『玉』祥,打來打去,佔了地盤又吐出來,今天是敵人,明天是盟友,其實一點意思都沒有,要我看,北方軍閥裡,最『精』明就是閻錫山,閉關鎖省,把鐵軌都改成窄軌了,還別說,他把山西建的頗有模樣,你不妨學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築牆就是發展軍備,積糧就算了,只要有錢,便宜的暹羅米要多少有多少,緩稱王這個很重要,千萬別當出頭鳥」 陳子錕道:「我記住了,只是發展工業修造鐵路需要的資金太大了,江東省又太窮,如何是好?」 姚啟楨道:「這還不簡單,開銀行,發鈔票,發公債,搞金融我在行啊」 陳子錕喜道:「岳父大人,不如您老幫幫我」 姚啟楨矜持了一番,終於答應試試,其實心裡美滋滋的,他的官癮『挺』大,這回離開北京心裡空落落的,能在江東省一展所長,倒也合他的心意 姚太太笑『吟』『吟』進來:「聊什麼呢,這麼投機,吃飯了」 三人前往餐車,陳子錕看到外面的國民軍士兵都背著嶄的俄國水連珠步槍,不禁狐疑起來,奉軍裝備了一些水連珠,不過都是白俄用剩下的舊貨,國民軍哪兒找來這麼多的俄國步槍 彷彿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姚啟楨道:「馮『玉』祥這次下野,據說要到蘇俄去考察,他和俄國人過從甚密,這可不是好事」 「哦,怪不得國民軍都用俄國槍」陳子錕明白了 姚啟楨哼了一聲:「別說步槍了,就連大炮都是俄國造,俄**火一車車的往張家口運,俄國顧問也有,馮『玉』祥也是有意思,整天說人家賣國,自己何嘗不是如此,這俄國人難道就是善男信『女』?笑話」 夫人白了他一眼:「小聲點,被人家聽見,不把你當徐樹錚宰了才怪」 姚啟楨道:「他敢再說馮『玉』祥已經通電下野了,他手下這幫大將誰也不服誰,我看撐不了幾個月就得垮台」 這話說的很有信心,但聲音卻降低了很多,看來水連珠的威懾力還是有的 …… 一路還算順利,抵達江東省城,姚依蕾見到父母,高興的眼淚汪汪,姚啟楨兩口子抱著外孫『女』親個不停,笑的合不攏嘴,鑒冰在旁邊張羅著,心裡卻直泛酸,人家閤家團圓,自己的父母卻不知道在哪兒呢 今年的『春』節就在江東渡過,北中國戰『亂』不斷,華東一帶還算太平,趁著這段時機,陳子錕大力發展經濟,在上海成立了一家江東輪船公司,買了幾條太古洋行的舊船,專跑淮江航線,客運貨運都做,南泰的優質白煤和鐵礦石,一船船的運到上海,換來白『花』『花』的銀洋 部下們的個人問題也都基本解決了,薛斌在上海成家立業,三槍會和輪船公司『交』給他打理,蓋龍泉和陳壽等人也都在省城『女』子師範找了夫人,就連王德貴和李長勝也都成了家,李長勝找的是個帶孩子的寡『婦』,成親的時候陳子錕親自主婚,可把他感動的不行 梁茂才卻一直單身,本來說把夜上海的紅『玉』安排給他,可人家到了真正的大上海,哪還記得南泰縣的山寨版夜上海,不過這些情債就不是陳大帥能處理的事情了 老岳父姚啟楨受命籌辦江東銀行,並且擔任鐵路總辦的職務,承建省城到江北的鐵路,他是幹過一任『交』通總長的人,做這個熟『門』熟路的很,找了幾個老朋友一預算,光是淮江上的鐵路橋就要『花』費一百五十萬大洋,三百公里的鐵道,耗資是天文數字 好在陳子錕不急,他有的是時間 …… 時間進入1926年『春』天,北方又開始戰『亂』,吳佩孚部由湖北進攻國民軍防守的河南,張作霖的奉軍和張宗昌的直魯聯軍分別沿京奉線、津浦線進攻天津,並由海路襲擊大沽口,國民軍為防備敵軍自海上進攻,熄滅燈塔,遍佈水雷,封鎖了天津海口的航路,由此引發了和列強的衝突 三月十二日,日本兩艘驅逐艦強行進入大沽口海域,遭到國民軍炮擊,雙方『激』戰,互有損傷,列強震怒,因為按照辛丑條約規定,中**隊是不可以在大沽口駐軍的,因此,英國日本美國法國意大利荷蘭西班牙比利時八國公使向北京段祺瑞當局發出最後通牒,要求中**隊撤出大沽口,拆毀炮台,懲辦當事人,准許外國船隻自由航行 外國人的依據是八國聯軍和清政f□簽訂的《辛丑條約》,這是壓在中國人頭頂上最臭名昭著的不平等條約之一,中國至今背負著天文數字的庚子賠款,就好比一個瘦弱的病夫,身上好不容易生出一些血液來,便被螞蟥吸走,況且五卅的血還未冷卻,列強就再一次騎在中國人頭上撒野,簡直就是挑撥國人的神經 北京,東文昌胡同學生公寓,這裡住著的是來自北京各大院校的貧寒學子,久而久之成為一個『交』流思想的沙龍,初『春』的季節,大學生們圍著雪白的圍巾,靜靜的聽一位男生演說 「同學們,帝國主義再一次騎在我們頭上拉屎,五卅的時候,是上海的同學站在第一線戰鬥,現在終於輪到我們北京的學生了十八日,舉行國民大會,反對八國通牒,驅逐八國公使,廢除辛丑條約,廣場,咱們不見不散」 一陣熱烈的掌聲,男生跳下講台,走到林文靜身旁道:「到時候一起去」 「韓老師,我……」林文靜遲疑道 韓樂天舉起手:「不要拒絕,這不是你我之間的事情,我們必須發出自己的聲音,讓段政f□知道,我們絕不答應一切賣國行為,我們必須展示力量,這需要每一個人的參加,需要你,需要我,需要我們全體中國人」 林文靜被他的情緒感染了,點點頭道:「好,我去」 回到家裡,林文靜心情依然很『激』動,她忍不住攤開信紙,拿出一隻紅『色』自來水筆,開始寫信:「阿叔,最近還好麼……」 第二十章最黑暗的一天 ]第二十章最黑暗的一天—— 寫了滿滿三張信箋,林文靜又寫了信封,用糨糊封好口,想了想又在信封上輕輕一『吻』,這才把弟弟文龍叫進來。 「拿這封信去郵局,寄快郵代電,這是一塊錢,剩下的給你當零『花』錢。」 文龍歡天喜地:「太好了,阿姐,你要是每天都給姐夫寄一封信就好了。」 林文靜佯怒道:「什麼姐夫,再胡說打你哦,快去。」 文龍蹦蹦跳跳的去了,林文靜托著腮幫沉思,這封信要先坐火車到天津,乘海船到上海,再由上海郵政局轉發,經內河航運到江東,輾轉很久才能抵達陳子錕手中,不對,現在大沽口正在打仗,郵船怕是要耽擱一段時日了,戰爭真不是好東西啊…… 又過了幾日,三月十八日上午,林文靜換了一身『陰』丹士林布長裙,圍了條白『色』的圍巾,坐著洋車趕往東文昌胡同,同學們已經在這裡集合待命了,一張張熱情洋溢的面孔,讓人頓覺熱血沸騰,等人來的差不多了,大隊就要出發。 杏兒一直負責學生公寓的食宿,她在人群中看到林文靜,急忙上前拉住她:「林小姐,你也去啊?」 「是啊杏兒姐,我和他們一起。」林文靜道,順手『摸』了『摸』杏兒懷裡小嬰兒的腦袋。 杏兒憂心忡忡道:「和當官的講道理,講得通麼,他們又是馬隊又是機關鎗的,到時候拿槍突突你們咋辦喲。」 林文靜開心的答道:「不會的,杏兒姐,現在又不是清朝時期了,政f□也講人權的。」 韓樂天拿著兩個小旗在『門』口喊道:「林文靜,快走了。」 「好了,不跟你說了,我走了,晚上見。」林文靜快步走到『門』口,接過一面小旗,跟著大隊學生上街去了。 懷中嬰兒開始哭鬧,杏兒趕緊哄:「虎子別鬧,乖啊,唉,這兵荒馬『亂』的,折騰啥啊。」 …… 上萬學生聚集在屏蔽字『門』廣場,人聲鼎沸,標語飛揚,有人拿著喇叭筒在前面演講,韓樂天給林文靜解釋道:「那個人叫徐謙。是中俄大學的校長,也是國民黨中央執委會的代表,北京黨部的領導人物,還有那個年輕的,叫陳喬年,是陳獨秀的兒子,陳獨秀你知道吧,是**的創始人之一……」 林文靜眼睛眨呀眨:「韓老師,你知道的真多。」 韓樂天道:「別總是叫我韓老師,我和你年紀差不多大,再說,我現在也是北大的學生,咱們是一樣的。」 林文靜道:「好吧韓老師,以後不叫你韓老師了,那你是**還是國民黨呢?」 「你猜猜看?」 「我猜是**。」 「哦,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更『激』進,而且是舶來品,換句話說,更時髦一些。」林文靜道。 韓樂天笑了:「林文靜,別看你平時不怎麼說話,一說就到點子上,其實啊,我兩個黨都加入了,是雙料革命者。」 林文靜抿嘴一笑:「韓老師就是韓老師。」 韓樂天氣急敗壞,抓耳撓腮。 各路領袖輪流發言,慷慨『激』昂,催人淚下,國民大會最後達成決議:通電全國一致反對八國通牒,驅逐八國公使,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撤退外**艦,電告國民軍為反對帝國主義侵略而戰。 大會結束後,遊行隊伍由**北方區委的領導李大釗率領,浩浩『蕩』『蕩』經過長安街、東單牌樓、米市大街、東四牌樓,抵達目的地,鐵獅子胡同臨時執政f□,要求面見段祺瑞。 執政f□『門』前,警衛林立,數百名手持步槍的衛隊士兵嚴陣以待,面對學生的怒吼堅如磐石。 外面人聲鼎沸,執政f□內卻風平『浪』靜,段祺瑞和圍棋國手吳清源正在對弈,兩耳不聞天下事,副官多次來報,說學生在外面鬧事。 「這幫土匪學生!」段祺瑞怒道,走了一步棋。 吳清源淡然一笑,道:「承讓了。」下了一步,開始提子。 段祺瑞大為懊悔:「走了一步臭棋。」 外面,學生人『潮』洶湧,竟有向執政f□內衝擊跡象,軍警們緊張的汗流浹背,他們都聽說過當年學生火燒趙家樓的英雄事跡,知道這幫『毛』頭小子啥事兒都幹的出來,真把執政f□燒了,衛隊少不得要槍斃幾個管事兒的。 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開槍!」 人聲鼎沸下聽的不甚清楚,但確定是己方軍官發令,士兵們立刻端起步槍『射』擊,執政f□前人擠人,閉著眼睛放槍都能打死人,槍聲一響就控制不住,士兵們機械式的發『射』,退殼上彈,再發『射』,彷彿『射』的不是人,而是靶子。 瞬間執政f□前頓成修羅地獄,學生們大片大片倒下,旗幟標語丟了一地,排在後面的人見軍隊真開槍了,急忙退走。 林文靜和韓樂天沒有擠在最前面,但也在前五排的位置,槍聲響起,前排學生紛紛倒地,耳畔震耳『欲』聾,全是驚恐的叫聲,學生們紛紛丟下手頭的東西扭頭就跑,韓樂天反應很快,拉起林文靜大叫一聲:「跑!」 接下來的一幕像是慢鏡頭回放一般,永久留在林文靜的記憶中,一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的『女』生,就在距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像被雷劈中了一般,手臂張了張,兩眼無神的看著天,就這樣撲倒在地,背上一攤血跡,林文靜想去拉她,卻怎麼也夠不到。 「她死了,別管了。」韓樂天厲聲喊道。 林文靜猛醒,撒『腿』便跑,身旁的人一個個栽倒,槍聲如此尖銳,她事後竟然沒有記憶,只記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韓樂天不斷的催促:「跑,快跑!」 忽然,林文靜覺得背上被燙了一下,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長袍馬褂的老人立在血泊之中,老淚,竟然屈膝長跪,身著戎裝的副官想扶他,被用力甩開。 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很模糊,隱約看到老人跪著上香後,步履蹣跚的去了,士兵開始收拾殘局,把打死的人並在一起,把受傷還沒死的送醫院,有一幕讓她瑟瑟發抖,士兵們竟然將一具『女』屍剝得如同白羊一般。 直到幾十年後,林文靜猶記得執政f□前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和那具**的『女』屍。 …… 民國十五年,三月十八日,學生在執政f□前和平情願,竟被衛隊開槍攢『射』,當場死四十七人,傷二百餘人,段祺瑞得知後,趕到屠殺現場長跪不起,稱一世清名,毀於一旦。下令嚴懲兇手,撫恤學生。 次日,內閣總辭職。 這是五卅之後又一起血案,『激』起全國民眾無比憤概,各地革命活動風起雲湧,如火如荼。 江東省城,細雨如絲,軍務督辦陳子錕上將在書房內已經坐了很久,下人們噤若寒蟬,因為i額一貫脾氣很好的大帥竟然砸碎了一隻昂貴的明代『花』瓶。 攤在陳子錕面前的是林文靜的來信。 「阿叔,再過幾天,我就要去參加國民大會了,你曾告誡過我,不要參與政治『性』的集會,因為很危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以為,我現在不是上海先施百貨的售貨員了,而是一名北大的學生,作為這個國家的知識分子,有義務為之吶喊……你放心好了,開會遊行的時候我會站在後面,很安全……靜,十五年三月十五日。」 三一八慘案已經發生數日了,死亡人數眾多,多是北京高校學生,有男有『女』,至今具體名單未出。 難道上一次的告別,竟是永訣……陳子錕心頭一陣刀絞般的痛楚,『門』外有人敲『門』。 「滾!」低沉的回答。 『門』竟然被推開了,陳子錕拿起硯台想要砸過去,看到進來的是抱著孩子的姚依蕾,急忙將信件收進『抽』屜,道:「你怎麼來了?」 「咱們的大帥在前面摔桌子砸板凳的,鬧得人心惶惶,我怎麼就不能來看看。」姚依蕾抱著嫣兒款步上前,坐下來逗孩子:「嫣兒,給爹笑一個。」 小嬰兒竟然真笑起來,純真的笑容讓陳子錕哀傷略減幾分。 「因為三一八的事情發火兒?」姚依蕾問道。 「是啊,執政f□太過分,竟然把學生當畜生一般屠殺,要知道那可都是大學生啊,擱在古代都是進士,人中龍鳳啊,民國八年的時候,咱們火燒趙家樓,那時候軍警還不敢把學生怎麼著,過了六年,竟然開槍『射』擊,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依蕾撇撇嘴:「那算什麼,清末的時候,汪兆銘刺殺攝政王都能被赦免,民國了,學生和平情願竟遭槍擊,我看再過幾年,就該拿機關鎗掃『射』學生了,這世道啊,是越來越往下風走了。」 陳子錕長歎一聲,倒背手望著窗外,『春』寒料峭,細雨『蒙』『蒙』,隱約竟有吶喊聲傳來。 「報告大帥!」是副官處長趙『玉』峰的聲音。 「講!」 「江東大學,江東師範學院,還有郵政學堂、商業學校的學生上千人,到咱們督辦公署『門』口示威遊行來了。」 「他們打得什麼標語?」 「為三一八什麼的哀悼,廢除不平等條約,還有……」 「還有什麼?」 「打倒軍閥。」 陳子錕冷笑:「這是借題發揮,衝著我來了,好,我去面見學生。」 姚依蕾急忙起身:「子錕,你要小心,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就是大事!萬不可莽撞行事。」 陳子錕『摸』『摸』『女』兒的嫩臉蛋,笑道:「放心好了,我火燒趙家樓的時候,這幫娃娃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 姚依蕾點點頭:「嗯,小心。」 陳子錕走到『門』口,又回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拿出林文靜的信放在『胸』口貼著心臟的位置。 大『門』口傳來排山倒的吶喊:「打倒軍閥,陳子錕下野!」 衛隊士兵們竭力攔阻學生往公署裡面衝,但又不敢使用武力,反而被學生們推來搡去,還被痛罵:「有本事你到大沽口打洋鬼子去啊,和我們耍狠算什麼好漢!」 士兵們叫苦不迭,應付著學生們一**的衝擊,大『門』裡,李長勝對王德貴道:「看看,這就是慣出來的結果,咱們大帥把這個學生當文曲星捧著,結果咋樣,被人家罵的狗血淋頭。」 王德貴對他猛使眼『色』,李長勝眼角餘光看見陳子錕大步而來,趕緊『挺』『胸』立正。 忽然一切歸於寂靜,因為江東省的統治者,二十七歲的陸軍上將陳子錕出來了,他坦然無比的面對學生,讓示威隊伍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陳子錕一身戎裝,環視學生,昂然道:「1919年五四的時候,你們在哪裡,1925年五卅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依舊是鴉雀無聲。 「我可以告訴你們,五四的時候,我在北京趙家樓,放火燒曹汝霖的宅子,五卅的時候,我率領禁煙執法總隊的弟兄,和英國人、日本人武裝到牙齒的海軍陸戰隊對壘,刺刀頂著『胸』口!」 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你們!你們這些愛國的學生,當時又在哪裡!」陳子錕環視四周,厲聲質問。請記住的網址,如果您喜歡驍騎校寫的《國士無雙》 第二十一章長使英雄淚滿襟(格式有問題?請點擊這裡) ]第二十一章長使英雄淚滿襟(格式有問題?請點擊這裡)—— &免費txt下載》第二十一章長使英雄淚滿襟格式有問題?請點擊這裡 風在嗚咽沒有人回答陳子錕江東省是窮鄉僻壤即便省城的大學生也都沒見過什麼世面雖然五四、五卅時他們也曾有所行動但僅限於抵制洋貨聲援京滬同學而已真正的大規模行動這還是第一次 忽然一個穿藏青『色』學生裝的年輕人高聲道:「為什麼執zh-ngfu槍殺學生你卻無動於衷!你分明和他們同流合污了就算你曾經革命過現在也墮落成軍閥了同學們堅決打倒他!」 下面零零碎碎的響應之聲但遠沒有剛才那麼聲勢浩大了 陳子錕微笑了一下:「這位同學你怎麼知道我無動於衷?你怎麼知道我墮落了?今天既然你們到督辦公署來了我自然會給你們滿意的回答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講一個故事」 藏青學生裝道:「我們不聽你什麼破故事你必須現在就給出解釋!」 這次沒人響應他藏青學生裝勢單力薄在陳子錕的目光注視下縮了回去 陳子錕以緩慢的語氣講道:「民國八年初我身無長物隻身來到北京在火車站遇到了一個『女』孩子直到今天我猶記得她的穿戴『陰』丹士林棉袍白『色』的圍巾……」 細雨霏霏學生們靜靜聽陳子錕講述他的初戀故事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熱血沸騰而又『浪』漫滿懷督辦憂傷的回憶似乎帶他們遊歷著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悲歡離合總關情有缺憾的初戀才是完美的初戀 故事告一段落陳子錕指了指下面一個同樣穿著『陰』丹士林裙的『女』學生道:「請你過來一下」 『女』學生有些驚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陳子錕微笑著點點頭 「別去」藏青學生裝壓低聲音勸道 『女』學生卻義無反顧的走上前去站在了大軍閥陳子錕面前 陳子錕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女』學生注意到他拿著信的時候目光竟是如此的溫柔 「這是林小姐給我寫來的最後一封信請你給大家念一下」陳子錕把這封信遞給『女』學生 『女』學生沒有遲疑接過信來清清嗓子開始朗讀:「阿叔最近還好麼……」 雨沙沙的下平時的語言至深的情感小兒『女』心懷大國家的心緒感染著現場每一個人他們這才明白眼前這位留著普魯士式的八字鬍穿著筆『挺』軍裝的軍閥其實不但是革命先驅還是個俠骨柔腸的真男子偉丈夫 念到後面『女』學生已經泣不成聲下面那些感情豐富的『女』大學生們也都緊緊攥著手帕任憑眼淚在『春』雨中流淌就算是那些標榜鐵血的男生一個個也都紅了眼圈 公署大『門』後面懷抱嬰兒的姚依蕾悄悄擦拭著眼角 信讀完了『女』學生將被雨水和淚水打濕的信紙遞還陳子錕 陳子錕溫和的笑笑對大家道:「我的初戀是三一八慘案的當事人我對三一綠『色』」 藏青學生裝還想說什麼卻被一個男子拉住衝他嚴肅的搖搖頭 一個男聲突然高呼:「打倒軍閥打倒列強!陳督辦萬歲!為三一八死難烈士報仇!」 一片震耳『欲』聾的呼聲不過矛頭已經不再對準陳子錕二十分鐘前被他們打倒的軍閥現在已經成了擁戴的英雄 …… 遊行勝利結束江東大學圖書館辦公室裡藏青學生裝來回踱步心情很是不好他突然停下腳步道:「鄭書記你為什麼阻攔我揭穿陳子錕的醜陋面目不過是在北京包養一個外室罷了被他說的那麼煽情簡直噁心!」 鄭澤如道:「小麥鬥爭的策略是隨時可以轉變的據我瞭解陳子錕這個反動軍閥良心未泯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畢竟我們的力量還很弱小要爭取一切進步的力量」 小麥道:「好不容易發起的反帝反軍閥的鬥爭就這麼失敗了真不甘心吶你知道麼那些『女』學生本來對陳子錕恨之入骨現在一個個都眼巴巴的想當他的姨太太呢!」 說著他恨恨的一跺腳發洩著自己的仇怨 鄭澤如笑道:「小麥我們的行動是成功的不但喚醒了群眾還『摸』清了陳子錕的底牌只要他支持革命就算介紹幾個『女』同學給他也不是不可以」 小麥驚愕道:「鄭書記你不是當真的吧」 鄭澤如笑了:「和你開玩笑呢對了你伯父最近怎麼樣?」 「唉別提了伯父雖然是警察廳長但權力被張鵬程分了去每天都很鬱悶經常大發雷霆」 鄭澤如道:「這種情況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如果陳子錕背叛革命的話我們就幫你伯父推翻他!當然了前提是你伯父支持革命」 次日江東報紙刊登出陳子錕義正詞嚴的通電怒斥執zh-ngfu屠殺學生的行徑支持愛國學生運動並且贊成廢除不平等條約陳子錕的姿態做的很足通電內容也讓最『激』進的革命家挑不出『毛』病來 陳子錕在江東省的統治並不算很穩固前任督軍孫開勤的餘黨和警察廳長麥子龍的勢力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沒想到革命黨出身的陳子錕應付起鬧事學生來簡直是游刃有餘不但逢凶化吉還讓自己的聲望更勝一籌讓不少人大跌眼鏡 但光發通電也不行這一手各路大帥都玩濫了找幾個筆桿子『花』團錦簇的寫篇文章六角小洋一個字送電報房通電全國似乎愛國的義務就盡到了以前可以這回真不行 督辦公署陳子錕坐在簽押房兩眼緊閉冥思苦想琢磨下一步該怎麼辦他是真的恨透了段祺瑞和盤踞北京的國民軍學生愛國情緒是正面的疏導即可何苦開槍那麼多風華正茂的優秀男『女』就白白死在自己國家軍隊的手中想來真是令人扼腕歎息又怒髮衝冠 可是報仇也找不到『門』路段祺瑞就一光桿執政出了這檔子事說不定馬上就要下台打死陳子錕也不相信他會下令衛隊開槍段合『肥』一生愛惜羽『毛』做不出此等事情再說了執zh-ngfu衛隊都是鹿鍾麟的兵段祺瑞說話也不頂事啊 馮『玉』祥出國考察國民軍四分五裂張之江鹿鍾麟岳維峻孫岳等人各自為戰雖然他們骨子裡和別的軍閥是一樣的但頂著一個民族大義又敢和洋人動真格的現在各地學生都支持他們向國民軍開戰也不妥 向直魯聯軍或者孫傳芳開戰那更是腦子被驢踢過才能做出的事情想來想去沒個合適的辦法陳子錕覺得腦仁都疼了 一雙溫柔的手捏住了他的兩邊太陽『穴』幫他輕輕按摩著熟悉的香味飄進鼻子他知道是姚依蕾來了 「如果林小姐大難不死的話下回去北京就把她收了吧」姚依蕾幽幽道 陳子錕一愣隨即傷懷起來:「蕾蕾你真好不過恐怕凶多吉少啊」 姚依蕾撇撇嘴道:「不是我好你都讓人家當眾朗讀情書了我再攔著有用麼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成全了你省的有事沒事王北京跑讓人提心吊膽的」 陳子錕抓住姚依蕾的手:「謝謝你你和鑒冰都是天下第一賢惠的『女』人」 姚依蕾道:「天下第一就只有一個怎麼還我和鑒冰?」 「好你是天下第一」陳子錕道他知道夫人這一關過了 姚依蕾道:「我都不責怪你了怎麼還拉著個臉?」 陳子錕道:「五四之後是五卅五卅之後是三一八民眾越來越覺醒了我預感到北洋快要壽終正寢了身為江東省的當家人不能把支持國民停在口頭上我得付諸行動才行可是我往哪兒用兵?東西南北都沒有下手的地方」 姚依蕾咯咯笑了:「你這個人有時候聰明有時候『挺』笨的誰說用兵一定得打仗?」 陳子錕一點就透笑道:「蕾蕾還是你有辦法」 …… 三月下旬的一天省城百姓驚訝的發現街上遍佈警察和憲兵禁止汽車和馬車上街大家都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頗為驚恐 「前清的時候斬首示眾就這個排場先淨街再出囚車今天不知道是誰掉腦袋」 「不是吧興許是大帥出行呢」 「不可能大帥向來輕車簡從不『弄』這個排場」 江東大學就設在省城最繁華的馬路旁邊學生們圍在窗前觀看同樣議論紛紛不明所以 歌聲從遠處傳來趴在窗口的學生嚷道:「是軍隊!」 一支排列整齊的軍隊從遠處踏著整齊的步伐而來清一『色』的卡其軍裝牛皮腰帶殺的很緊背上刺刀雪亮一張張年輕的面龐充滿堅毅和憤怒當先一面紅『色』的旗幟上面繡著「江北陸軍速成學堂」的字樣 這是陳子錕麾下的學生軍江北陸軍的後備力量本來速成學堂只是應急設立培養能『操』作機關鎗和山炮的技術軍士學期只有一個月到三個月不等現在則演變成一所正規的陸軍學堂學制兩年有參謀、步科炮科工兵等專業招募的都是識字的青少年平均年齡十七歲是陳子錕『精』心培養的子弟兵嫡系部隊 震耳『欲』聾的踏步聲讓所有人為之側目但讓他們『激』動的則是學兵們唱的歌 「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 大學生們面面相覷這唱的是什麼歌?這還是軍閥的軍隊麼這簡直就是革命軍! 繼續閱讀下一章 寫的太『棒』了,我要支持一下 送鮮『花』投貴賓投pk票請記住的網址,如果您喜歡驍騎校寫的《國士無雙》 第二十二章陳子錕在江大的演講( ]第二十二章陳子錕在江大的演講(—— 一千名軍容整齊的學兵給省城市民帶來的不單是震撼還有由衷的佩服自從清末以來省城歷經數任統治者見過的軍隊也算不少但從未見過這般『精』神煥發鬥志昂揚的軍隊 從清末的巡防營、新軍到民初的北洋軍省軍沒有最爛只有更爛孫開勤的江東省軍比土匪還土匪將軍們種鴉片開賭館無惡不作士兵們軍紀渙散一有機會就糟蹋老百姓軍容更是邋遢不堪破衣爛衫舊步槍跟叫『花』子一般無二 可陳子錕的部隊不一樣雖然也是由土匪改編而成但紀律尚可進駐省城後還沒鬧出來擾民的案子而這支學生軍就更不同了從上到下從內到外都和舊軍隊截然不同 一般北洋軍穿的是藍灰『色』的粗布軍裝打綁『腿』穿布鞋大簷帽上五『色』星系一條牛皮腰帶身上纏著帆布子彈帶再背一桿袑騑陷釭漲悎M筒就是標準打扮可江北陸軍速成學堂的子弟兵們穿的是美式的卡其布軍裝小『腿』上綁著卡其『色』的呢子綁『腿』腰帶殺的很緊軍裝都是熨燙過的小伙子腰桿筆直跟標槍似的那『精』神頭趕孫開勤的兵一百倍都不止 軍隊高唱著打倒列強除軍閥的歌曲繞城一周省城不大比北京上海小多了繞一圈『花』不了一個小時讓省城老百姓大飽了眼福不過這些商人和小市民並不是主要觀眾繞城也只是大戲開鑼前的熱身真正的高『潮』還在後頭 一千名學兵最終列隊進入了江東大學 江東大學位於省城繁華地帶她的前身是清末時江東巡撫辦的江東洋務學堂民國之後演變成『私』立大學省內一些知名的紳士和商人都是江東大學的校董其中就有匯金銀行的總經理龔稼祥 軍隊進入學校可把教職員工嚇得不輕前幾天大學生上街鬧事都喊出「陳子錕下野」的口號了難不成這些軍隊是來逮人的?看起來不像啊逮人都是如狼似虎惡狠狠的樣子這些年輕的士兵隊列整齊秩序井然就跟會『操』似的 校長室裡江大校長邵秋銘和校董龔稼祥並肩而立看著樓下『操』場上的士兵相視一笑 「看把咱們的教工嚇的好像陳大帥會吃人一般」邵校長笑道 龔稼祥道:「也怨不得他們陳子錕在上海頗有聲望可咱們江東的報紙卻整天罵他能有好名聲才怪」 邵校長道:「由此也可見陳大帥之人品高尚換了孫督軍早就查封報紙大肆抓人了」 龔稼祥道:「陳昆吾『胸』懷坦『蕩』光明磊落自然不做那小人之事今日之後報紙恐怕要換風向了」 邵校長道:「拭目以待吧」 陳大帥即將駕臨江東大學進行演講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學校也傳到附近的師範學院、商業學校學生們紛紛前來圍觀排在前面的竟然全部都是『女』生! 上次公署『門』前初戀情人的一封信打動了全省城『女』大學生的芳心二十七歲的陸軍上將年輕英俊又是癡情種子成功成熟男人的資本他佔全了如同小麥說的那樣原先口口聲聲叫囂著打倒陳子錕的『女』生們如今有不少都做著嫁給陳大帥的『花』癡夢 男學生們大多數是抱著好奇的心態來聽演講的他們對陳子錕認識不深很想看看這位陳大帥究竟有什麼高論 此前有笑話幾則從山東傳過來都是關於山東督辦張宗昌的說有次張宗昌到山東某大學演講致辭道:「咱張宗昌識不了幾個大字日你姊今天輪到咱當校長了同學們都到齊了麼有沒來的舉個手」 學生們自視清高一貫鄙視這種粗野武夫在他們眼中陳子錕和張宗昌區別不大今天到江大演講興許也能創造出幾個段子來 於是乎前排是『女』生後排是男生江大校園沸騰了不光江大周圍幾所院校的學生也都傾巢而出老師們並未加以阻攔反而也跟著來湊熱鬧 「幸虧場地選在室外而且是在咱們江大不然真有的瞧」邵校長道 下面黑壓壓一片人足有好幾千換了別的學校還真容不下 共c黨江東省委負責人鄭澤如和麥平也擠在人群中靜靜等待著 上午十點鐘陳子錕準時抵達江東大學校園他不是開車來的而是騎了一匹白馬在數十名矯健騎兵的護衛下疾馳而來 好一匹駿馬除了腳踝處是黑的外通體雪白比一般馬匹高出一個頭來當場就引起一片『騷』動當然『騷』動的人以『女』生為主 識貨的人能看出來這匹白馬不簡單應該是英國進口的純種馬有血統證書的賽馬價格驚人比一輛轎車可貴多了看來陳子錕此番前來是認真做過功課的 陳大帥翻身下馬將韁繩拋給護兵動作瀟灑利落他本來就人高馬大身形俊朗今天穿了一件裁剪很合體的薄呢料軍裝馬『褲』下面是英國小牛皮的馬靴襯托的整個人更加『挺』拔軍裝上紮著武裝帶配著長劍『胸』前一排勳章雪白的手套珵亮的皮具看的『女』生們幾乎忍不住要尖叫男生們羨慕嫉妒很 大帥下馬學兵的領隊『抽』刀出鞘大喝一聲敬禮! 所有學兵同時舉槍敬禮動作整齊劃一一千個人如同一個人橫豎都是直線軍威森嚴讓心懷天下的男生們不禁心『潮』澎湃起來這才是鐵軍啊 陳子錕登上講台啪的一併腳跟利落的向自己的軍隊還禮 所有男生的眼睛都熱了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他們終於明白陳子錕這樣的人才是他們追尋的目標是他們的偶像 「同學們老師們大家好今天兄弟有幸來到江東大學演說感到非常之榮幸」陳子錕的國語很地道聲音富有磁『性』一點也沒有傳說中粗野丘八的感覺 在江東報紙斷章取義的宣傳中陳子錕被描繪成土匪起家當過洋車伕和苦力的平民將軍殺人如麻飛簷走壁大學生們自然是有獨立思維的但畢竟信息不發達難免受到影響此時一看才明白報紙上說的都是假的 「陳大帥看起來是『挺』斯文的嘛聽說在北大讀過書?」 「那是謠傳有人在北大校務處查過檔案陳子錕當時只是某教授的車伕不是學生」 「哦原來如此」 下面有人竊竊『私』語著但大多數人還是認真傾聽著演講 陳子錕朗聲道:「在正式演講前我想朗誦一篇文章是1863年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講」 然後他清清嗓子開始用英文背誦《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講》流暢地道的英文讓全場震驚眼高於頂的大學生們終於心悅誠服原來陳大帥不僅不是粗野丘八還是個高級知識分子比他們高級的多的留學生在場幾位大學英語系的老師都不得不承認陳大帥的英語水平遠勝他們 一篇英語演講徹底打消了天之驕子們的驕傲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多了陳子錕徐徐道來:「同學們今天我不是來給大家上課的咱們是來討論的討論的主題就是國家、軍隊和青年」 台下一片寂靜 陳子錕道:「我們的國家剛發生過軍人屠殺手無寸鐵的青年學生之慘劇這樣一個國家已經不是正常的國家作為這個國家的軍人和青年我們是要拿出一些行動來了現在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中國有沒有自己的軍隊?」 台下有人答道:「怎麼沒有還特別多呢全國起碼有幾百萬軍隊國家入不敷出貧苦不堪就是被軍隊吃垮的」 陳子錕道:「這位同學你很有見地但你說錯了中國根本沒有軍隊有的只是軍閥的『私』兵國家的軍隊是抵禦外虜的而『私』兵則是維持統治搜刮人民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國沒有軍隊!」 這話及其尖銳就連一些『激』進分子都不禁對陳子錕刮目相看看這位陳大帥還有什麼高論 「軍閥養兵幹什麼維護統治搶佔地盤東征西討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利打下江山幹什麼種鴉片搜刮民財把錢財一大半送到天津、上海的外國銀行裡存起來剩下的在家鄉買地蓋宅子修祖墳最後一點拿來打點手下至於軍餉讓當兵的去搶劫好了反正老百姓就是魚『肉』他們不在乎」 一陣熱烈的掌聲身為軍閥的陳子錕能說出這樣的言論豈能讓人不佩服 「這個zh-ngf□已經兩年沒有正式的元首了而前一個總統是賄選當上的奉軍、直魯軍、國民軍、五省聯軍他們每個人都說自己是正義的是維持法統的可在我看來他們統統都是『混』蛋!」 陳子錕加重了語氣剛才是菩薩低眉現在卻好似金剛怒目 「中國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這些軍閥就是病人身上的蛀蟲他們吸血他們吃骨髓他們吃腐『肉』搜刮一切養分而這個奄奄一息的病人是我們的母親我們的母親啊!」 陳大帥的眼中似乎有晶瑩閃爍 學生們都低下了頭暗自垂淚 「今天我到這裡來就是要告訴大家我陳子錕不是軍閥我的兵也不是『私』人軍隊發生三一八這樣的慘劇我羞於再佩戴五『色』星徽!」 說著陳子錕摘了軍帽扯下星徽擲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他怎麼唱咱的歌 ]第二十三章他怎麼唱咱的歌. 陳子錕的動作讓所有人無比震驚就連樓上的邵校長和龔稼祥也大出意料 五『色』星和國旗一樣寓意中華民國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是國家體統的象徵從帽子上摘了也就罷了怎麼好丟在地上 不過他們很快就理解了五『色』旗也好五『色』星也罷代表的不是這個災難深重的國家而是北洋zh-ngf□陳子錕此舉表示與北洋徹底決裂! 一千名學兵齊刷刷的摘帽取下帽徽擲於地 「即日起我江東陸軍改稱江東護**繼承先烈遺志以解救中國為己任至死方休!」陳子錕慷慨『激』昂擲地有聲 學兵們跟著他起誓聲聲震耳令人動容 「說的這麼順溜早先不知道排演過幾次」麥平小聲嘀咕道忽然感覺無數道憤怒的目光盯著自己趕緊緘口不言 陳子錕依然在台上演說:「剛才我們說了國家和軍人現在談談青年今天我為什麼把江北陸軍速成學堂的學兵帶來是因為他們和你們一樣也是學生也是青年我的老師梁啟超先生有一篇少年中國說誰能朗誦一下?」 「我!」台下舉起一隻纖纖素手正是上次在督辦公署『門』前朗讀林文靜來信的『女』學生 陳子錕很紳士的伸出一隻手:「請」 『女』學生俏臉紅了一下沒有去拉手而是從側面走上講台毫不怯場的說道:「《少年中國說》篇幅很長我可以只背誦『精』彩部分麼?」 陳子錕頗感驚訝這位『女』生果然有才情 「當然可以請吧」 『女』學生開始背誦:「製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少『女』的聲音婉轉清脆中帶著一股豪氣背誦完畢台下一陣掌聲陳子錕再次向她伸出了手「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劉婷江東大學國文系三年級」這次『女』學生沒有臉紅大大方方和陳督辦握了握手台下『女』學生們羨慕的眼熱恨不得和大帥握手的是自己 陳子錕將劉婷請下台然後道:「災難深重的祖國已經被那些蛀蟲殘害的千瘡百孔但我們五千年華夏文明是不會滅亡的!未來就在青年身上就在你們身上!當然也在我身上我今年二十七歲勉強算是青年救中國的責任你我一肩承擔未來的道路很漫長很艱難」 頓了頓他掃視四周聲音提高八度:「同學們你們願意和我一起走下去麼!」 「願意!願意!」聲音『波』『浪』般此起彼伏江東大學的校園沸騰了樓上校長室邵秋銘和龔稼祥對視一眼欣慰的點了點頭 「這個陳昆吾煽動人心確實有一套」邵校長笑道 「可不是麼他可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北洋軍閥他是革命黨出身老牌國民黨員孫中山先生出殯的時候這位可是扶棺人之一」龔稼祥放在沙發上給煙斗裝填著煙絲他是鐵桿陳黨說起自家大帥的豐功偉績那是如數家珍 …… 校園內陳子錕伸手四下裡壓了壓道:「回到剛才的話題我想請問為什麼我國要被列強欺凌?」 「因為打不過!」有人嚷道 「很對為什麼打不過?我中國泱泱大國為何連英國、曰本這種彈丸島國都打不過?」 「因為……」下面七嘴八舌說起來各種答案都有 「我來告訴你們還是那句話我國沒有軍隊軍閥的『私』兵是用來盤剝百姓的鎮壓學生的不是用來抵禦外虜的這樣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當然要受欺凌別說英國曰本了就是荷蘭比利時這樣沒落的歐洲小國也他娘的騎在咱們頭上拉屎!」 陳大帥的粗話拉近了彼此距離更顯他是個有血有『肉』真『性』情的男子漢學生們呵呵笑起來氣氛更加融洽 「舊軍隊已經腐朽不堪是到了該打倒他們的時候了我江東護**以驅逐軍閥廢除不平等條約收回租界為己任如有違背猶如此桌」說罷陳子錕『抽』出佩劍一劍將面前的桌子角砍掉 這那是演講啊分明就是誓師大會台下學生熱情洋溢蠢蠢『欲』動似乎只要一個火星就能點燃 「同學們江東護**還很弱小不是因為我們缺少槍炮而是因為我們缺少有知識有抱負有報國熱忱的青年我們需要你需要你的熱血需要你的生命你們做好準備了麼!」 「準備好了!」一片狂濤般的怒吼 「即日起江北陸軍速成學堂更名為江東陸軍軍官學校歡迎每一個投筆從戎的學子!咱們一起去把這個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隨即陳子錕竟然以低沉的男低音唱起了《國際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歌聲一起麥平眼睛都急綠了指著上面的陳子錕結結巴巴道:「他他他鄭書記他怎麼唱咱的歌?」 國際歌可是禁歌正經人家的孩子誰會唱啊不過江東大學是『激』進分子的溫『床』在江東省委派駐高校的特委書記鄭澤如和一干革命積極分子的傳播下國際歌在江大流傳甚廣男『女』學生都會唱此刻正跟著陳大帥合唱呢 鄭澤如默默注視著台上的陳子錕歎口氣道:「都被他道盡了」 難怪鄭澤如落寞陳子錕簡直就是個天生的運動家善於利用一切機會扭轉局面發動群眾為我所用這樣的人竟然不在革命隊列實在是黨的一大損失 國際歌後演說結束但是學生們意猶未盡陳子錕也頗有興致和大家聊一聊於是一場互動開始了 剛開始大家都不好意思提問麥平以眼光探詢鄭澤如得到肯定的指示後率先發問 「請問陳大帥你說過曾參加五四運動火燒趙家樓我很感興趣的是你是北大哪一系的?老師又是誰?」 這個問題很尖銳因為在江大有傳言說陳子錕根本就沒在北大念過書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 這個問題有些不合時宜全場安靜下來麥平有些得意盯著陳子錕看他如何作答只要他敢承認自己立刻拋出猛料揭穿他的謊言 陳子錕笑了笑:「我想這裡有個誤會五四運動不一定非得大學生才能參加更不一定非得北大學生才能參加可能有些報章未經確認就刊載過此類消息事實上我雖然在北大待過一段時間但並不是學生」 下面一陣竊竊『私』語原來傳言是真的這位大帥並不是北大學生 「我是一個拉車的」陳子錕接著說道 嗡嗡的議論聲更響了出身貧寒年少有為多麼活生生的勵志故事啊 「我給北大圖書館館長李大釗先生拉車」陳子錕繼續道 麥平嘴角掛著冷笑聽到這句話時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再看鄭書記兩眼竟然放出『精』光來! 怪不得啊怪不得啊!他是李大釗先生的車伕他他他他早就是革命者了!鄭傑夫自然知道李大釗是共c黨的創始人之一北方區的領導者陳子錕給他當過車伕肯定耳濡目染接觸了許多革命真理說不定還秘密參加了組織呢 想到這裡一切謎團都揭開了鄭澤如豁然開朗心情大好 「可是!」麥平很不甘心又問道:「你的英語這麼流利是在哪兒學的?」 陳子錕看出這位年輕人在故意找茬不過他真的很不聰明簡直不是找茬而是給自己當捧哏來了 「這位同學當車伕也可以學習啊且不說我曾在美國學習軍事我在北大時期師從劉師培、辜鴻銘兩位教授後來又拜師梁啟超先生其實我的法語和俄語更流利你要不要聽聽?達瓦利西?」 達瓦利西是俄語同志的意思以俄為師的黨人自然明白麥平羞臊無比意識到自己的膚淺趕緊偃旗息鼓退後了 忽然一個滿臉雀斑的『女』學生站了起來聲音很沖:「陳大帥請問你結婚了麼?」 一陣善意的哄笑 陳子錕坦然答道:「我結婚了」 「那你有幾個老婆?」雀斑『女』刨根問底 「兩位夫人」 雀斑妹得理不饒人道:「你是留學生知識分子為什麼要娶兩個老婆你為什麼不遵守西方的一夫一妻制?」 問完她回頭瞟了瞟麥平邀功請賞似的 麥平趕緊迴避她火辣辣的目光 陳子錕笑道:「留學不一定非要把洋人的東西照單全收我是辜鴻銘的學生很贊同他的觀點男人是茶壺『女』人是茶杯一個茶壺配一個茶杯顯然是不行的我很愛我的夫人況且中國法律並沒有禁止娶兩個啊」 學生們開懷大笑一片掌聲為陳大帥的機智也為雀斑妹的大膽 忽然又是一陣聒噪剛才背誦少年中國說的劉婷被一幫嘻嘻哈哈的『女』生推了出來小臉有些泛紅但很快鎮定下來輕輕撥一撥鬢邊髮絲清脆的聲音問道:「陳督辦你的公署招人麼?」 『女』生們竊笑起來男生們也跟著笑起來不過笑聲裡略帶一點點酸味 陳子錕笑道:「如何是劉小姐這樣博學多才的『女』生督辦公署虛位以待」 「謝謝督辦」劉婷得到滿意答覆羞答答的跑回『女』生群裡去了 麥平簡直要暴走了礙著場合卻不能發作一口老血憋在『胸』中差點憋出內傷 「鄭書記?」麥平尋找著鄭澤如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陳督辦我想請問國家統一之後您何去何從?有沒有具體打算是當國務總理還是陸軍總長?」又有人發問原來是鄭澤如擠到前面去了 陳子錕認識鄭澤如原是**的學生此刻出現在江大肯定背負著秘密使命卻並不點破而是微笑著回答他的問題 「國家一統後陳某自當解甲歸田開辦實業為民造福」 第二十四章刷茅房去吧你 ]第二十四章刷茅房去吧你—— 陳子錕在江東大學的演講取得了空前的成功,這位二十七歲的上將軍以獨特而強烈的個人魅力征服了江大和周邊幾所院校師生的心_& 省城有兩家報紙,一家江東時報,一家聞快報,都是孫開勤當政時期創辦,報紙的幕後老闆是皖系軍閥,自然對陳子錕素無好話,極盡斷章取義、造謠污蔑之能事,這回對陳子錕『精』彩的演說竟然沒有隻言片語的報道,只說軍隊上街,擾的商民苦不堪言云云 牆內開外牆外香,陳子錕的舉動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各方霸主的耳朵裡 摘掉五『色』星,背棄北洋正統,就算是當年袁宮保稱帝之時,雲南蔡鍔的正牌護**也沒這麼做,陳子錕這事兒做的太過出格,不過各方反應卻很平淡,甚至可以說沒有反應 近在咫尺的五省聯帥孫傳芳聽說之後,這位『春』風得意的聯帥只是哈哈一笑:「陳昆吾慣於做戲,略施小計就把學生耍的團團轉,真有他的,不過他也就這點出息了,不理他」 被各方通電『逼』得快要發瘋的段祺瑞聽說江東成立護**之後,半天沒說話,良久,才對幕僚說:「這個國家,已經沒有體統了」 奉天張作霖知道陳子錕與北洋決裂後,哈哈大笑道:「小陳也耐不住寂寞了,好哇,媽了個巴子,越『亂』也好,都把狐狸尾巴『露』出來才好」 吳佩孚聽聞種種傳言後,倒是頗為讚許:「子錕深得吾真傳啊」 各路人馬都不怎麼擔心,他們知道,會叫的狗往往不咬人 至於廣州國民黨方面、自詡『激』進的馮『玉』祥國民軍方面,則wωw奇Qisuu書com網對陳子錕的行為保持沉默 …… 一份《江東時報》擺在督辦公署陳子錕的辦公桌上,頭版標題是「省軍名護**,換湯不換『藥』,陳督辦意『欲』何為?」 二版是『花』邊聞:「陳督辦親口承認,系北京洋車伕出身,未曾在北大讀書」下面是一篇酸溜溜的文字,很巧妙的將陳子錕形容為大字不識一個的武夫 「可笑,難道他們以為騙得了全城百姓?」陳子錕不屑的將報紙丟在一邊 報紙是閻肅拿來的,他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說道:「大帥不可小看報紙的威力,白的能說成黑的,指鹿為馬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 陳子錕道:「我早就注意到了,不過對這些臭文人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北京的記者把曹錕大總統都罵的狗血淋頭,人家曹三爺只是笑瞇瞇的不當回事,難道我陳子錕就沒這個氣量? 閻肅道:「言論自由確實不好干涉,再說他們總是打擦邊球,如果因此查封報社,逮捕編輯,恐怕大帥辛苦建立起的形象就毀於一旦了,不過一味的縱容也不是辦法,最佳選擇是咱們也辦一份報紙,針鋒相對」 陳子錕眼睛一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我認識一個聞界的朋友,辦報紙絕對有一套」 閻肅奇道:「哪一個?」 「京報阮銘川,金牌記者」 「哦,是他啊,有印象,此人出面辦報,絕對馬到成功」 「那就這麼定了,我這就修書一封,派人送到北京請他過來」 閻肅連連點頭,又聊了一些關於報紙的事情,話鋒一轉,提到學生從軍之事 「這幾天江東陸軍學校的『門』檻都快踩破了,大學生們踴躍報名,投筆從戎,軍隊裡有了這些識文斷字的學生兵,總歸是好事,自家培訓出來的軍官,就是用的順手,廣州黃埔軍校不就是如此麼」 陳子錕道:「話是如此,不過也要注意黨人參軍之問題,江東軍若是被兩黨大量『混』入,戰鬥力固然可以提高,但也容易出事端,關鍵時刻部隊不聽招呼就慘了,嘯安兄多盯著點」 閻肅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容許他們把黨派發展到軍隊裡的」 副官處長趙『玉』峰進來報告道:「大帥,有幾個學生來求見」 「哦,是誰?」 「那『女』的我認識,就是在督辦公署念信的那個,身段『挺』苗條,乍一看跟林小姐似的」趙『玉』峰擠著小眼睛笑道 「快請」陳子錕正襟危坐,拉了拉軍裝下擺 「那我就先走了」閻肅起身告辭,出『門』的時候就看到兩男一『女』走進來 男的是鄭澤如和麥平,『女』的是劉婷 「陳督辦,我們來應聘的」三人齊聲道 陳子錕正拿著一支筆在文件上簽著字,頭也不抬道:「督辦公署招人了麼?」 麥平一瞪眼:「哎,上回不是你說的麼,虛位以待」 陳子錕放下筆,正『色』望著他們:「三位,我是江東省軍務督辦,是掌管全省軍務的將軍,不是副官處長,公署招聘人員,請聯繫副官處」 說罷繼續批閱文件 三人碰了個釘子,卻毫不氣餒,真的去找副官處長趙『玉』峰了 趙『玉』峰拿腔作調一番,問了三人的學校和學科,道:「鄭先生是**的高材生,嘖嘖,這個學歷可高了去了,咱們這兒的高參都沒這麼牛『逼』,麥先生和劉小姐是江大中文系的,怎麼還沒畢業就找工作了」 麥平道:「不礙事,已經沒什麼課程了,先把差使定下來再說」 趙『玉』峰道:「那你們想當什麼啊?」 麥平道:「我想加入護**,『弄』個參謀當當」 「吃糧當兵啊,那你走錯『門』了,得去城外大營,那兒『門』口豎著招兵旗呢,咱們這兒只要文職」趙『玉』峰輕蔑的看了看麥平,他不大喜歡這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 鄭澤如道:「我們聽過陳督辦的演講後,想為國家盡一份微薄的力量,請趙處長成全」 劉婷跟著用力的點點頭 趙『玉』峰道:「鄭先生說話還有那麼點意思,等我看看啊」 拿出『花』名冊來胡『亂』翻了翻,道:「空缺還真有,秘書處缺個『女』文員,劉小姐去」 「謝謝趙處長」劉婷笑了 趙『玉』峰也笑了,心中暗道:「三姨太,甭謝我,這點眼力價都沒有,我這個副官處長就白當了」 「至於你倆,到庶務科干去,二等科員」趙『玉』峰拿出登記冊來,推給他們「願意就簽個名字」 麥平瞪大了眼睛,一張白臉伸到趙『玉』峰面前:「庶務科,那不就是打雜的麼,我們堂堂大學生,就幹這個?」 趙『玉』峰道:「大帥說過,工作不分高低貴賤,庶務科為公署上下服務,責任非常重大,你們不願意幹也無所謂,反正有的是人」 「我們願意」鄭澤如拉住麥平,心平氣和的說道 「忘了說,庶務科缺打掃茅房的,你倆先頂上」趙『玉』峰埋頭處理公務,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你」麥平握緊了拳頭 「刷茅房就刷茅房,干」鄭澤如依然平靜如常 …… 督辦公署招了三個大學生,劉婷在秘書處管理檔案,雖然面對的是大量枯燥的資料卷宗,但好歹對外能宣稱自己是督辦秘書,頗有面子,而鄭澤如和麥平的工作就拿不出手了,居然在庶務科當工友 公署的茅房有內外之分,內宅都是經過改造的水茅房,有『抽』水馬桶和自來水,相當乾淨,辦公場所內卻是老式蹲坑,屎『尿』橫流白蛆『亂』爬,氣味刺鼻,骯髒的很 麥平是警察廳長麥子龍的侄子,算得上是世家公子哥了,哪裡受得了這份折辱,就算鄭澤如苦口婆心的勸他也沒用,連一天班也沒上就回學校去了,但是鄭澤如卻堅持了下來,為了工作方便,住進了公署堆放工具的小倉庫裡,每天將茅房打掃的乾乾淨淨,人見人誇 檔案室,劉婷正在整理卷宗,督辦公署以前是清朝的衙『門』,堆積了許多陳年田畝檔案,重整理需要『花』費極大的『精』力,這事兒一直沒人干,自打劉婷來了才開始搞 秘書工作遠沒有想像的那麼風光,陳督辦像變了一個人般,生硬冷酷,不苟言笑,還把鄭澤如發配到庶務科去刷廁所,這讓劉婷百思不得其解,公署裡的陳督辦,和江大校園裡那個意氣風發的領袖,是同一個人麼? 中午吃飯時間,公署裡那些長官三三倆倆出去喝酒了,後宅飯菜的香味飄了過來,劉婷覺得有些餓了,便打開從家帶來的藍布印『花』包,拿出一個搪瓷缸子來,裡面是一塊窩頭,兩片醃蘿蔔,把印『花』布鋪在桌子上,慢慢吃了起來 忽然,她覺察到有人進來,扭頭一看,慌忙站了起來,將手裡的窩頭藏在背後,結結巴巴道:「督辦……您,您怎麼來了?」 來的正是陳子錕,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擺手道:「你坐,不要這麼拘謹,我來找一份資料,關於宣統年間巡防營軍餉開銷的卷宗」 「我這就幫您找」劉婷急忙放下窩頭,就要開工 「不急著要,別忙」陳子錕注意到劉婷的衣袖肘部,有兩個不起眼的補丁 劉婷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站在那裡手足無措,在江大校園裡素來以冰雪聰明著稱的她,在陳督辦面前竟然像個膽怯的小貓 「你就吃這個?」陳子錕看了看窩頭和醃蘿蔔 「嗯,我家裡弟弟妹妹多,供我上大學已屬不易,吃食上面,能省則省」劉婷答道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他是報館的校對員」 「哪家報紙?」 「江東時報」 第二十五章辦報 ]第二十五章辦報—— 聽到江東時報,陳子錕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劉婷趕忙解釋道:「我爹只是校對,不是編輯」 陳子錕笑了,看來江東時報對自己的詆毀已經人盡皆知了,「沒關係,清者自清,你家有幾個孩子啊?」 「有三個妹妹,兩個弟弟,我娘肚子裡還有一個」談及家事,劉婷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是夠人丁興旺的,就令尊一個人有收入?」陳子錕似乎很有興致拉家常 「嗯,爹每個月有十二塊錢薪水,勉強能養家,有時候從鄉下外婆家拿點糧食過來,弟弟妹妹們都很健康」劉婷很認真的回答 陳子錕不禁再打量一下這個聰慧的『女』大學生,她似乎比林文靜還要纖細些,手腕白皙無比,可以看到皮膚下的血管,手指『春』蔥般細嫩,,臉『色』白的有些缺乏血『色』 「你吃飯,不打擾了」陳子錕起身告辭 「督辦,您要的文件……」 「不急,下午找出來就行」 陳子錕出了檔案室,就看見趙『玉』峰站在走廊裡,滿臉堆笑,還學前清的規矩打了個千:「大帥,您吉祥,怎麼樣,還成?」 趙『玉』峰是跟隨陳子錕出生入死的老弟兄,說話沒個分寸,陳子錕也不見怪,笑罵道:「你小子,想什麼心思呢?」 「大帥,劉秘書的薪水,您看怎麼安排,要不按高級文員的檔次走?」趙『玉』峰倒是個極有眼『色』的,早就發覺劉婷家境貧寒了 陳子錕沉『吟』片刻道:「不必特殊化,就按實習生待遇,每月五塊大洋即可」 「是」趙『玉』峰心領神會,把薪水拔高了,大帥還怎麼施恩,他又道:「姓鄭那小子怎麼辦,還讓他刷茅房?」 陳子錕道:「什麼時候把茅房刷的比食堂還乾淨了,什麼時候換工作」 趙『玉』峰一挑大拇哥:「大帥,您夠狠」 …… 四月初,北方戰事加『激』烈,盤踞北京的國民軍鹿鍾麟部在直魯聯軍和奉軍的壓迫下退出京師,撤往南口方向,留守的段政f□和警察當局請求軍隊不要開進北京,但直魯聯軍和奉軍還是浩浩『蕩』『蕩』開進了北京 從此,北京便是奉系一家獨大的局面了 四月十五日,段祺瑞宣佈下野,這位北洋之虎終於黯然離開了權力中心,乘火車離開北京,據說專列抵達廊坊的時候曾經稍停,段祺瑞問從人,又錚是死在站內還是站外,從人指明方向後,段祺瑞眺望很久,滄然淚下 北方『混』戰,『交』通阻隔,郵件不通,陳子錕派往北京打探消息的人員也杳無音信,五月初一天,江東省督辦公署『門』前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的旅人,穿著皺巴巴的舊西裝,蓬頭垢面的,譜兒還不小,一嘴京腔,張嘴就要見陳督辦 「這是我的片子,拿去給你們陳大帥瞅瞅,就說他老朋友到了」旅人氣派十足的遞過去一張名片,守『門』衛士不敢怠慢,急忙報告副官處長,趙『玉』峰接了名片一看,上面寫著京報主筆阮銘川,趕緊迎到『門』外,幫阮大記者把行李提著,請到公署會客室,又讓僕役打了熱水給阮銘川洗臉 洗了把臉,阮銘川的『精』神恢復了一些,道:「有煙麼?」 「有有有」趙『玉』峰趕緊掏出三炮台 「『抽』我的」『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陳子錕到了,拿出茄力克香煙整包遞給阮銘川,又幫他點著火,阮記者狠狠地『抽』了幾口,吞雲吐霧,閉上眼睛躺在沙發裡:「媽的,這幾天可把我憋死了」 「阮記者怎麼如此狼狽,我可是送足了盤纏的哦」陳子錕奇道 「你給我送盤纏?」阮銘川驚訝 「是啊」 「哈哈哈,原來如此,『陰』差陽錯啊,你的人沒找到我,我自個兒來了」 「北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你搞成這幅『摸』樣?」 阮銘川低下頭,往日整齊油亮的分頭散了下來,擋住眼睛 「邵總編被槍斃了」阮銘川低聲道 「什麼,邵飄萍被槍斃了?誰幹的」陳子錕大為驚愕,邵飄萍是京報總編,北京著名的報人,聞界的泰山北斗,一支筆比刀槍還要犀利,就算是袁世凱也不敢隨便動他,怎麼說槍斃就槍斃了 「奉張干的」阮銘川狠狠『抽』了一口煙,「郭松齡反奉時,邵總編在報紙上大罵張作霖,被他們記恨上了,奉軍入京後,邵總編覺察不妙,逃到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哪知道家裡吵架,非要他去調解,結果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被奉軍的特務抓住了,張學良親自下令槍斃的」 「漢卿下令槍斃的」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這位小兄弟,下手可真夠黑的 「是啊,報界同仁前去求情,張學良只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阮銘川長歎一聲,痛苦的搖搖頭 「京報沒了,北京的報紙也都自動停刊了,人人自危,鬍子不講理啊」 陳子錕道:「邵先生罵過袁世凱,罵過段祺瑞,罵過曹錕,一次比一次罵得很,都沒怎麼著,怎麼到了奉張這兒,聞記者動動筆頭罵罵人,就要掉腦袋了,這事兒做的不地道」 阮銘川道慘笑道:「豈止是不地道,清末時期聞尚且自由,皖系直系軍閥雖然昏庸野蠻,倒也懂得大道理,對報人能夠容忍,到了直系這兒,多年聞自由的風氣毀於一旦,北京聞已死,報紙已死,我也被通緝,所以到你這兒來避禍了,老朋友,你可得收容我啊」 陳子錕道:「我正是求賢若渴之際,最需要你這樣的報人,你來我江東辦報,我全力支持」 阮銘川轉憂為喜:「當真?」 「當真」 「果然?」 「果然」 「哈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來對了,不過咱們先說好,你可不許干涉報紙內容,記者寫文章批評你,也不能抓人、封報紙」 陳子錕笑道:「你看我像土匪出身的軍閥麼?」 阮銘川哈哈大笑:「你本來就是」 陳子錕也大笑起來,趙『玉』峰擔心的看看阮記者,心說北京記者就是膽子大,大帥面前敢開這樣的玩笑 笑完了,阮銘川忽然捂著臉哭了,哭了一會,竟然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陳子錕使了個眼『色』,帶著趙『玉』峰悄悄離開了會客室,吩咐人不許進去,讓阮記者好好休息 …… 督辦公署發薪水的日子到了,劉婷在會計科領到了五塊沉甸甸的銀元,歡天喜地的回家去,她家就在報館附近,是個小三合院,弟弟妹妹正在院子裡打鬧,母親坐在『門』口縫補舊衣服 家裡人丁太多,父親一個人的薪水僅能餬口而已,劉婷從小就沒穿過衣服,都是大人的舊衣服改的,她穿小了就給弟弟妹妹穿,傳到最小的弟弟那裡,已經補丁摞補丁了 父親還在報館加班,江東時報有八個版面,是省內最大報紙,從未在文字上出現過低級錯誤,就是因為有一批『精』干嫻熟的校對和排字工父親起早貪黑,經常加班,每月十二塊錢薪水,母親經常嘮叨,說他沒用,可父親說我就是一讀書人,除了幹這個還能對路,做買賣出苦力我都沒資本啊 劉家算是書香『門』第,祖父是光緒朝的進士,做過一任縣令,但是兩袖清風,不和貪官污吏同流合污,很快就被人彈劾下來,鬱鬱而終,沒給家裡留下幾兩銀子,父親是光緒末年秀才出身,屬於傳統老文人,在文化衝擊下,那些舊東西沒有用武之地,只好屈尊去當個校對 劉婷一進家『門』,就把薪水『交』給了母親,母親把五枚銀元數了好幾遍,欣喜道:「剛上工就拿這麼多錢,這大學真不是白上的,快頂上你爹一半薪水了」 「娘,給爹買瓶好酒,再給弟弟妹妹們買點糖吃」劉婷甜甜的笑了 母親想了想,排出三塊銀洋來,道:「婷兒,去扯塊布,做件衣服,好歹也是督辦公署的秘書,不能讓人家笑話」 劉婷推辭:「娘,不用了,我就穿這一身,督辦都不笑話我的」 正說著,父親回來了,瘦高個,圓框眼鏡,藍布長衫,腋下夾了把油紙傘,四十歲的人,看起來像是五十多歲一般 母親歡天喜地:「當家的,快來,婷兒發薪水了,有五塊大洋呢」 母親見他神『色』有些不對,便道:「怎麼了,又挨罵了?」 父親唉聲歎氣,半晌不說話,被『逼』急了,終於來了一句:「昨天的報紙,校對錯了一個字,被報館給辭了」 「什麼辭了,憑什麼啊,你辛辛苦苦給他們幹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錯了一個字就辭還有人情味麼,你也是,廢物一個,不會和他們吵麼」母親大發雷霆 「我吵了……沒用」父親囁嚅道,兩手在身上搓著 「好了,娘,別說了,爹心裡也難過」劉婷很懂事的勸道,其他弟弟妹妹趴在『門』邊瞪著一雙雙清澈的眼睛看著 「小二小三還要『交』學費,欠巷口小賣鋪的油鹽醬醋錢也得還,這日子怎麼過」母親開始啜泣 「天無絕人之路,再說」父親長歎一聲 晚飯,父親沒動筷子 深夜,劉婷還看到院子裡煙頭的火光一明一滅,她知道,父親徹夜難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我要幫家裡一把」劉婷暗暗下定決心 第二十六章刷茅房的道理和偷饅頭事件 ]第二十六章刷茅房的道理和偷饅頭事件—— 劉婷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通天的本領,她能做的唯有努力工作,爭取盡快渡過實習期罷了,這樣可以多拿一些薪水。*.* 從此,她每天到督辦公署上班的時間更早了,除了分內的工作之外,還幫別著倒水掃地,『弄』的公署的雜役都有意見,不過職員們都小劉姑娘的感覺越來越好了,副官處長趙『玉』峰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沒過幾天,督辦公署開了個小型食堂,每天免費供應午餐,饅頭稀粥大米飯,葷素菜各四個,都是家常飯菜,份量管夠,無形中解決了劉婷的大麻煩,每天省下一頓飯錢,家裡的壓力可以減輕很多。 父親依舊沒有找到工作,他這樣的老學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做文案,還真沒什麼合適的活兒,省城就兩家報館,編輯記者校對什麼的,一個蘿蔔一個坑,哪有空餘位置,當教書匠也不行,因為父親有輕微口吃,一向沉默寡言,如何能教孩童。 家裡少了每月十二塊錢的固定收入,立刻捉襟見肘起來,母親每日『挺』著肚子去幫人漿洗衣服換取微薄收入,弟弟妹妹們整天在巷子裡瘋玩,也沒人管束。 有一天劉婷回家的時候,在路上看見父親拿了張紙站在路邊,上面寫著「代寫家信」,行人絡繹不絕的從面前走過,他也不招攬生意,就這樣默默地站著。 眼淚瞬間模糊了雙眼。 …… 阮銘川經過幾天休息,終於恢復了『精』氣神,開始和陳子錕正式商討辦報紙的事情。 「辦報說起來容易,其實難得很,就我一個人,那是萬萬不行的,需要一批合格的記者,編輯,校對、排字工,印刷工,還有後勤、採買、會計,缺一個都不行。」阮銘川這樣說。 陳子錕表示這都不是問題,只要捨得『花』錢,什麼都會有。 阮銘川說:「最好找現成的,臨時培訓還得『花』時間,不行就從別的報館挖人。」 陳子錕說:「沒問題,省城沒合適的人,我就從史量才那裡借人。」 阮銘川道:「那敢情好,申報的人,那是沒的說……哎喲喲」 「咋了,小阮,要不要請醫生?」陳子錕關切道。 阮銘川捂著肚子,一臉幸福的痛苦:「沒事,吃多了,拉屎去,你們江東的菜真夠味,昨晚上吃多了紅燒『肉』,夜裡喝了點涼水,老鬧肚子,不過也好,我在北京的時候整天便秘,正好清清腸胃,對不住,我得上茅房去了。」 陳子錕道:「你撐得住麼,要不我扶你去?」 「不敢勞您大駕。」阮銘川捂著肚子往外走,茅房在督辦公署院子裡,打掃的『挺』乾淨,阮記者找個蹲坑蹲下來,釋放著腸道的壓力,飄飄『欲』仙,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鄭兄,你怎麼還在這兒干呢,你可是堂堂『交』大畢業生,姓陳的就讓你刷茅房,這不明擺著折辱你麼!」 「麥平,我必須忍辱負重,這是我的職責和任務。」 「他就是不想要咱們,故意用這一招『逼』咱們走呢,你可別上當,就算你茅房刷的再乾淨也沒用,他還會想出別的辦法來,還有劉婷,江大中文系的才『女』,整天和故紙堆打『交』道,簡直胡鬧,我看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麥平,你脾氣太沖了,這樣可不好,你走吧,反正我是會留下來的。」 「說得好,有志氣。」茅房裡傳來聲音,鄭澤如和麥平面面相覷,然後就看到一個派頭十足的男子叼著煙,繫著皮帶從裡面出來。 「兩個小子,刷茅房不丟人,你們知道,陳昆吾以前在北京幹過什麼?」男子神氣十足,一副教訓人的樣子。 「切,不就是拉過洋車麼。」麥平不屑道。 鄭澤如卻發現此人直呼陳督辦的字,看來是親近之人,又是一口京腔,想必是舊相識。 「莫非督辦刷過茅房?」鄭澤如問道。 「小子果然聰明,一點就透,你們這位陳督辦,那可不是等閒之輩,三教九流全認識,京城糞王於德順和他是過命的『交』情,兩人結識,就源於胡同茅廁之爭……你們陳督辦,一把糞勺,一個柳條筐,掏便整條街的茅廁,那是鬧著玩的麼,如今你們就刷一個茅房,還滿腹牢『騷』,丟人不丟人。」 阮銘川得意洋洋掃視著兩人,又轉為淳淳教誨:「年輕人啊,陳督辦可不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軍閥,他是喝過洋墨水,又受過傳統教育的儒將,他的國文底子厚著呢,劉師培的關『門』弟子,豈是鬧著玩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勞其筋骨,你們陳督辦一番苦心,卻被當成驢肝肺,真真是冤枉啊。」 說罷,阮銘川搖頭晃腦的去了。 麥平眨眨眼睛:「鄭兄,他說的是真的?」 「你說呢?」鄭澤如笑著反問,拿起掃帚和水桶進了茅房。 麥平想了想,拎起一把鐵鏟也走了進去。 …… 趙『玉』峰擔任陳子錕的副官處長以來,小日子過得很是滋潤,昔日北洋陸軍第三師的少尉軍需官,現在已經隨著大帥步步高陞,升級為陸軍上校了,公署內的一堆事,他都能處理的妥妥兒的。 正在簽押房裡坐著品茶,忽聽走廊裡一陣嘈雜,食堂王大嫂吵嚷著進來了,將一袋子饅頭往桌上一放,道:「趙副官,有人偷饃饃。」 趙『玉』峰忙道:「誰這麼大膽,偷到公署食堂裡來了,一定嚴辦!」 王大嫂身份可不簡單,她是王德貴的媳『婦』,王德貴又是大帥身邊的馬弁頭兒,整個公署上下,誰也不敢得罪這個惡婆娘,就連趙『玉』峰見了她也客客氣氣的。 王大嫂臥蠶眉倒豎:「是秘書處那個小丫頭,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居然是個賊,白吃白喝還想白拿,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哦……是小劉姑娘啊……咳咳,這個,啊,王大嫂你先回去,我來處理。」趙『玉』峰聽說是劉婷干的,立刻變的菩薩低眉了。 「我等你的信兒啊。」王大嫂拍拍屁股走了。 趙『玉』峰趕緊拎著饅頭飛報陳子錕,督辦大人聽說以後,道:「劉婷偷拿饅頭,定然有苦衷,你去瞭解一下,督辦公署的職員,生活上有困難,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大帥,這事兒『交』給我吧。」趙『玉』峰顛顛來到秘書處,劉婷小臉蒼白坐在裡面,雙手攪著衣角,緊緊咬著嘴『唇』,幾個職員在旁邊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趙『玉』峰將旁人支開,和顏悅『色』問道:「劉秘書,別害怕,不就幾個饅頭的事兒麼,說開了就好,你為什麼要拿食堂的饅頭,家裡揭不開鍋了?」 劉婷沙啞的聲音道:「是我拿的,我無話可說。」一閉眼,兩串淚珠滑落。 趙『玉』峰心說小丫頭還『挺』硬氣,我這不是給你台階下麼,怎麼不接招啊,只好又道:「大帥說了,職員生活有困難,我們不能不管,有什麼你就直說好了。」 劉婷本已絕望的心突然亮起希望之光,道:「是的,我家裡人口多,父親又失業,弟妹們整天喊餓,我就拿了幾個。」 趙『玉』峰隨手翻著袋子裡的饅頭,發現上面長了霉,心中便明白了,公署食堂做飯做菜是按照人頭來定量的,可那些高級軍官誰也不去食堂吃飯,每天剩很多飯菜,全都當成泔水處理,劉婷拿得不是食堂裡的饅頭,而是泔水桶裡的。 「小事一樁,別放在心上,回頭我和王大嫂說說,讓她給你賠禮。」趙『玉』峰轉身出去,走廊裡一堆人圍著七嘴八舌: 「趙處長,千萬別辭退小劉啊,這孩子很乖的。」 「劉秘書家裡困難,五個弟妹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整天餓得嗷嗷叫,當姐姐的一時糊塗,您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趙『玉』峰無奈的笑了:「列位,我就這麼不近人情?劉秘書是孝『女』,我也不是鐵石心腸,這事兒都別提了,大帥有令,職員家庭困難,咱們不能坐視不管。」 眾人心領神會的笑了,大帥憐香惜『玉』,趙處長宅心仁厚,不用擔心劉婷被辭退了。 不過鬧出小偷事件畢竟不好聽,趙『玉』峰找到王大嫂,把劉婷家裡情況一說,王大嫂悔恨的直『抽』自己嘴巴。 「我這張嘴,真欠!不行,我得給人家賠禮道歉去。」 經趙『玉』峰斡旋,饅頭事件順利解決,不過督辦的另一個命令還沒落實,劉秘書家庭困難,公署要拿出個救濟方案來。 深思熟慮後,趙『玉』峰來到大帥簽押房,正兒八經敬禮進去,稟告道:「大帥,公署秘書處檔案科文員劉婷小姐,經查實,家裡弟妹眾多,父親失業,實在困難,卑職按照您的指示,預備了三百斤麵粉,兩桶豆油,大洋五十塊,權當慰問品,您看如何?」 陳子錕道:「批准,你去辦吧。」 趙『玉』峰卻不走,道:「大帥,這事兒還得您親自出馬。」 陳子錕奇道:「慰問文員家裡,這種小事也得我親自去?那要你們幹什麼?」 趙『玉』峰正『色』道:「大帥此言差矣,事關下屬生活問題,可大可小,大帥若是能親臨慰問,撫慰的不但是劉秘書一家人的心,咱們公署上下,也會感念您的關懷照顧。」 同時心裡卻暗道:大帥啊,我趙『玉』峰一番苦心,為您創造機會,您稍微端端架子就行,可別真不去啊,人家小劉姑娘眼巴巴等著呢。 陳子錕這幾天一直在考慮辦報紙的事情,還真沒趙『玉』峰考慮的那麼長遠,家裡兩個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北京還有一個林文靜生死未卜,國內烽煙四起,廣東北伐軍都打下湖南了,這種關頭他可沒心思收姨太太。 不過趙『玉』峰的話讓他心中一動,劉婷的父親不是江東時報的校對麼。 「剛才你說什麼,劉秘書父親失業了?」 「回大帥,聽說是失業了,要不然依劉秘書的薄臉皮,哪能去拿泔水桶裡的饅頭啊,劉秘書真是孝順的很呢。」趙『玉』峰感慨道。 「好吧,我親自去。」陳子錕道。 第二十七章微服訪劉家 ]第二十七章微服訪劉家—— 第二天是星期天,趙『玉』峰讓伙房預備好了麵粉豆油,跑到後宅稟報陳子錕:「大帥,都安排妥了,可以動身了。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 陳子錕說通知劉秘書沒有,貿然前往怕是不太禮貌吧。 趙『玉』峰說沒通知,這事兒要是提前說了就沒效果了,要的就是微服『私』訪的味兒,順道瞅瞅劉秘書家的情況,大帥您最好穿便裝去,別把人家嚇著嘍。 陳子錕想想也是這個理兒,堂堂一督辦跑到人家小『女』生家裡去,別說嚇到劉家人,就是整條街都得轟動了,這樣可不好。 於是,陳子錕換了件青布長衫,戴了頂禮帽,拉著阮銘川一起,微服前往劉家,趙『玉』峰也換了便裝,鞍前馬後的伺候著,沒動用汽車,這玩意在省城還很少見,怕把老百姓驚著,只找了幾輛洋車,拉著麵粉豆油,按照劉婷登記表上寫的家庭地址直奔而去。 劉婷家住在省城騾馬市大街旁的一條巷口裡,一群野孩子正在打架,趙『玉』峰見了上前呵斥道:「鬧什麼,都起開!」 半大孩子們一哄而散,只見地上躺著一個男孩,渾身都是腳印和泥土,趙『玉』峰道:「這孩子,別是打壞了吧。」 小男孩骨碌一下爬起來,兩隻眼睛烏亮,拍拍身上的灰塵,大大咧咧道:「沒事,權當給小爺撓癢癢了。」 趙『玉』峰道「喲呵,小子有點意思啊,給我指個路,我給你一『毛』錢。」 小男孩道:「您去哪兒,找哪位?」 趙『玉』峰道:「我找住在這條巷子裡姓劉一戶人家,他家有個『女』兒叫劉婷,是江大的學生。」 「我認識,跟我來吧。」小男孩頭前帶路,領著他們來到巷子深處一戶人家『門』前,紅漆大『門』有些年頭了,油漆都剝落了,對聯上的『毛』筆字很見功底,聯句倒是平常,大『門』半敞著,可以看到院子深處長著的一叢翠竹。 小男孩推『門』進去:「姐,有客人。」 「哪來的客人啊。」院子裡傳來劉婷的聲音,她今天休息在家,沒穿上班時的衣服,而是一件補丁摞補丁的灰布大褂,兩手都是胰子泡沫,正坐在小板凳上搓衣服呢。 院子裡幾個孩子正在玩耍,年齡大的抱著年齡小的,一個個面有菜『色』,衣衫破舊但是洗的很乾淨,可見主『婦』持家有道。 一幫大大小小的孩子瞪著這幫不速之客,劉婷看到登『門』拜訪的竟然是陳督辦和趙處長,一時間手足無措,慌了神:「督……」 趙『玉』峰打斷她:「督辦公署給職員們送溫暖來了,你別客氣,咱們走。」 劉婷看他們都是便裝打扮,立刻心領神會,督辦這是微服『私』訪呢,於是便不再聲張,邀請他們進屋稍坐。 拉車的幫忙把面口袋和豆油從車上卸下來,一幫孩子都不做聲,怯生生的站在,眼中都是喜『色』。 趙『玉』峰掏出一『毛』錢道:「小兄弟,賞你的。」 領他們進來的男孩趕緊擺手:「先生,您是客,我哪能要您的錢。」 進了屋『門』,陳子錕打量一番,劉家果然清貧,不過明顯感覺到是敗落的書香世家,書架上線裝典籍數百本,桌子上文房四寶俱全,牆上還掛著幾幅字,和『門』口『春』聯字跡相同,看來是主人親筆。 劉婷忙乎著沏茶,可是水壺裡沒熱水了,急的她團團轉,趙『玉』峰道:「劉秘書,你別客氣,我們坐一會就走,令尊不在家?」 「我爹出去了,你們找他有事?」劉婷很疑『惑』。 「令尊不是在報館幹過麼,正好我這位朋友想在江東辦報,有些事情想請教令尊。」陳子錕解釋道。 「這樣啊。」劉婷沖外面喊了一聲:「小勇,去把爹喊來。」 小勇就是那個領路的男孩,應了一聲,一溜煙的出去了,不過很快又跑回來,扯著嗓子喊:「姐,爹回來了。」 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匆匆而來,進了院子就看見屋簷下的麵粉口袋,便是一愣,進了『門』,陳子錕等三人都站了起來,劉婷落落大方介紹道:「爹,這些是我的……朋友,陳先生,趙先生,還有阮先生。」 「快快快坐,婷兒,沏、沏茶。」劉父忙道,不過目光中帶著一絲警惕。 阮銘川率先掏出名片遞過去:「劉先生,鄙人阮銘川,北京京報社的。」 劉父雙手接過名片,退後一步道:「原來是京師鼎鼎大名的阮記者,久仰久仰,兄弟劉存仁。」言語間熱情了許多,他明白過來,這幫不速之客是來找自己的,而不是來打『女』兒主意的。 陳子錕沒有名片,他和趙『玉』峰都是作為阮銘川的從人出現,雙方只是簡單寒暄,說句幸會,握握手,便各自落座。 「劉先生,是這樣,我呢,準備在江東辦報紙,聽說您是報業老前輩,特來咨詢一二,還望賜教。」阮銘川開『門』見山道。 談到報紙,劉存仁立刻變得神采飛揚,說話也不結巴了,他是江東時報的元老級人物,所有的刊登文章都經過他的手,論起對新聞的看法,報紙的發展方向,他侃侃而談,認識之深刻,學識之淵博,令阮銘川刮目相看。 「江東真乃藏龍臥虎之地,劉先生,願不願意與我一同辦報。」阮銘川是個心直口快的人,當即發出邀請。 哪知道劉父竟然遲疑起來。 劉婷在一旁急不可耐,卻又不好『插』嘴。 半晌,劉父才道:「不瞞諸位,數日前我才從報館離職,按照行規,起碼三個月之內,是不能從事同業的,所以……還望海涵。」 阮銘川和陳子錕對視一眼,暗暗點頭,劉父果然是個君子。 「那好,我們便不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阮銘川告辭,劉父也不強留,起身相送。 到了『門』口,正遇到劉母回來,少不得又是一番介紹,劉母不由分說,將阮銘川拉住:「這都大中午了,上哪去,留下來吃飯,婷兒,洗菜去,小勇,打酒去,當家的你也別閒著,陪客人說說話,咱們家沒什麼好菜,您幾位海涵。」 眾人大感意外,劉父謙謙君子,劉母卻如『女』中豪傑一般,盛情難卻,阮銘川和趙『玉』峰都看向陳子錕。 「既然劉太太如此客氣,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陳子錕道。 劉存仁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原來這個留著鬍子的年輕人才是領頭的。 中午的飯菜簡單而雅致,一尾魚,一碟筍,一盤小蔥豆腐,一碟茴香豆,再加上一壺酒,四人把酒論報,進而談到政治,劉父喝了幾杯酒後,談『性』大發,道:「北洋政f□,已經沒有三年壽數了。」 陳子錕道:「北洋昏聵,覆滅是遲早的事情,劉先生何以算的如此清楚?」 劉存仁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袁世凱四年,段祺瑞四年,曹錕四年,如今又是奉張當家,定然又是一個四年,四四十六,民國二十七年之際,北洋勢必垮台。」 陳子錕和阮銘川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道:「高論。」 劉存仁得意道:「哪裡哪裡。」 陳子錕道:「劉先生,敢問您對江東政局怎麼看?」 劉存仁神『色』嚴肅起來,道:「陳督辦這個人,表面文章做的很是很足的。」 此言一出,空氣有些緊張起來,趙『玉』峰乾咳一聲,示意端菜進來的劉婷勸阻其父,劉婷心領神會,道:「爹,你喝醉了,別『亂』說了。」 劉父酒勁上來,根本不顧『女』兒的暗示,瞇縫著眼睛,筷子在空中指指點點:「江東省民生凋敝,每年汛期,淮江都要決口氾濫,百姓流離失所,鄉間餓殍滿地,農村土地兼併嚴重,為富不仁者,小鬥出大斗進,高利貸印子錢,縣政f□保安團鄉公所,壓搾百姓如狼似虎,這些,陳督辦可曾看在眼裡?」 屋裡人噤若寒蟬,陳子錕卻舉起酒杯:「劉先生,說得好,我敬你,陳子錕這個人,比孫開勤如何?」 劉存仁舉起杯子,滋溜一口乾了,咂咂嘴,拈起一粒茴香豆吃了,道:「陳子錕比孫開勤自然是強了不止十倍,但也僅限於人品方面,在施政上,陳孫二人並無差別,不信?不信你看看他主政江東以來做過什麼?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上海,在北京『花』天酒地,整天發通電,賺取名聲和眼球,呵呵,這一點倒是和他的恩師吳佩孚如出一轍,四個字,慣會做秀!」 「爹!」劉婷都快急哭了,忍不住跺腳喊了一聲。 「哦,爹喝多了。」劉存仁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訕訕笑道:「我這個人吶,就喜歡喝兩杯,酒量不好還愛胡言『亂』語,三位莫怪,莫怪啊。」 阮銘川笑道:「老劉,我看你當校對屈才了,不如我辦報紙,你來當個編輯,咱們一塊兒寫文章罵陳子錕。」 劉存仁慌忙道:「不敢,不敢,我就是喝多了,信口胡言罷了,哪能上報紙。」 政治探討到此為止,大家都有些意興闌珊,撤了酒席,陳子錕等人告辭而去,劉存仁帶著大『女』兒把客人一直送到巷口頭。 回到家裡,劉母埋怨道:「你啊你,沒酒量就別逞能,喝多了胡說八道,把人家嚇著了吧,誰還敢聘你。」 劉存仁端著小茶壺一邊喝茶,一邊道:「無妨,我知道這位阮記者,他向來以言辭『激』烈著稱的,對了,婷兒,另外兩人客人什麼來頭,可是江大的教授?」 劉婷:「個子高的是陳督辦,白淨面皮的是公署副官處趙處長。」 「什麼!」小茶壺落地,摔了個粉碎,劉父愕然了。 第二十八章陳氏新政 ]第二十八章陳氏新政—— 劉母氣不打一處來:「你呀你,平時不是吹噓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麼,怎麼連本省的督辦都不認識,我們『婦』道人家認不出來也就罷了,你是報館裡的校對,怎麼也有眼不識泰山?」 劉存仁道:「夫人息怒,且不說江東時報從未刊登過陳督辦的『玉』照,就是我接觸到的幾張照片,也都是他未蓄須前的,今天他微服前來,又如此低調斯文,我哪能認得出***」 劉母怒道:「還狡辯,你認不出也就罷了,還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詞,這下好了,婷兒的飯碗也得被你砸了,咱們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風去」 劉存仁歎道:「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我看陳督辦不似氣量狹窄之人,或許咱們家否極泰來,時來運轉也未可知」 「做夢你」劉母怒氣沖沖的出去帶孩子了 劉家人在惴惴不安中渡過一夜,次日早上,劉婷照例去上班,劉存仁正要帶著紙張水筆到郵局『門』口去代寫家信,最近他發現在那兒做買賣生意還不錯,一天能『弄』個三五『毛』錢呢 正要出『門』,幾個江東時報的印刷工人下了夜班,特地跑來探望劉存仁,大家坐在一處唏噓了半天,抱怨老闆不近人情,感慨世道難『混』,最後拿出一個信封來說,這是大家湊的份子,老劉你別嫌棄,先拿著,有啥『門』路,俺們幫你留意著 劉存仁很感『激』,工友們薪水不高,還接濟自己,當真都是厚道人啊 工友們正要告辭,忽然有人敲『門』,劉存仁讓孩子去開了院『門』,進來的是個衣著考究的中年人,後面還跟了倆隨從,很客氣的遞上名片,自我介紹說是督辦公署秘書處的秘書長顧某某,然後滿臉堆笑的從懷裡『摸』出一個紅『色』燙金的硬紙折子來,道:「劉先生,恭喜了」 劉存仁嚇了一跳,遲疑道:「這這這,這是從何說起?」 顧秘書長道:「您被聘請為督辦公署秘書處主任科員,可是陳督辦欽點的人才哦,前途不可限量,發達之際,切莫忘了兄弟」 劉存仁目瞪口呆,昨天安慰家人的一句話竟然變成真的了,劉家時來運轉了,督辦公署的主任科員,聽起來就夠氣派的,擱在前清,那就是巡撫衙『門』的師爺,外頭那些七品縣令什麼的,見了也得打聲招呼,尊稱一聲先生的 印刷工人們是面面相覷,老劉走了什麼大運,竟然當官了 劉存仁接了聘書,趕忙請顧秘書長進屋敘話,工友們很有眼力價的告辭而去,家裡的孩子也都乖乖的出去玩了 顧秘書長饒有興趣的看著牆上幾幅飄逸飛揚的行楷道:「這些都是您寫的?」 「是的,閒來無事,喜歡寫兩筆字,讓您見笑了」劉存仁小心翼翼道 「這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能練出來的」秘書長倒是個識貨的人 劉存仁道:「不瞞您說,我三歲就開始練字了」談起書法,劉存仁還是頗為自傲的 「不錯,小楷寫的如何?」顧秘書長又問道 劉存仁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也不說話,當即鋪開宣紙,從筆架上選了一隻湖筆,磨了徽墨,寫了一幅諸葛亮的《出師表》,蠅頭小楷工整之極,像是印上去的一般 「顧秘書長,真草隸篆行、甲骨文、金文、漢簡我都能寫一點」劉存仁又鋪開一張紙,作勢要寫 顧秘書長笑笑:「不用了,督辦說過,劉先生的書法是極好的,我也是想領略一下,果然名不虛傳,是這樣的,咱們秘書處缺一個寫字的,督辦發佈的公文、告示之類,總要有人先寫好,再讓工匠刻成模板,您的能力,綽綽有餘」 果然猜中了,劉存仁鬆了一口氣,昨天酒桌上他滔滔不絕說了不少關於政治軍事上的見解,但都是紙上談兵,如果督辦聘他當幕僚,出謀劃策參贊軍務,那他可就抓瞎了,幸虧是當個寫字匠,正和他的心意 …… 督辦公署秘書處進行了一番人事調整,增一名主任科員劉存仁,專『門』負責謄抄公文,刻蠟紙,寫信件,工作輕鬆不說,還能拿著公費大肆購置往日眼饞卻買不起的各種筆墨紙硯,最重要的是薪水還不低,每月三十大洋 原檔案室文員劉婷被調任陳子錕的『私』人秘書,專『門』為督辦一人服務,辦公桌就設在大帥簽押房隔壁,一時間公署內傳言四起,所有人見到小劉都變得客客氣氣,倒讓劉婷覺得很不自然 刷茅房的鄭澤如也升了官,陳子錕把他派到省政f□去做了農業專員,負責政實施具體工作,麥平也一同調去,不過職務上並無變化,依然是低等文員 江東政,是陳子錕倣傚山西經驗在江東農村開展的政治經濟舉措,沒費多少腦筋,直接照搬閻錫山的「六政」,「三事」即禁止留辮,禁止纏足、禁止吸鴉片,興水利、種樹木、養蠶桑;造林、植棉、養畜牧 同時整頓村制,開村民會議,整理村范,訂立村約,成立流動法庭,編練民團武裝 這些政治上的措施,以軍務督辦的名義頒發不太合適,所以陳子錕特地成立了一個農業專署,親自兼任總監督,招募了幾十名大學生當農業專員,每個縣派一個,配一個班的護兵,讓這些『精』力充沛,熱情過剩的年輕人到廣袤的農村天地中可勁的折騰去 農業專署和督辦公署合署辦公,一道道命令從公署發出,由秘書處劉存仁謄抄成大字,『交』給石匠刻成模板,印製十萬份,鋪天蓋地發往江東各處,農業專員們也下鄉普法,忙的不亦樂乎 陳子錕下了指示,在省城大種梧桐樹,主要幹道兩旁都要載上法國梧桐,省城各個小學由省府撥款,免費教育,不但書本免費,每天還有一頓加餐 另外又由『春』田洋行出面,從澳大利亞進口五百頭美利奴種羊,在省城設立模範牧場,培育優種,進行繁殖後再向全省推廣 同時,阮銘川辦的《淮江報》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奉軍實行聞管制,北京報紙紛紛停刊,記者編輯們沒有出路,只好南下謀生,有些人去了上海,有些人去了廣州,也有一些京報的老相識,在阮銘川的邀請下來了江東 這些老牌報人辦起報紙來,那效率和水平可不是吹得,文章的深度和廣度不是江東日報那些筆桿子能比的,報館設在省城大馬路繁華地帶,開張的時候陳大帥親臨剪綵,上海申報的老闆史量才也來捧場,印刷機用的是德國進口海德堡,白報紙也都是加拿大進口的,無論軟件硬件,都是國內最強 淮江報第一天的銷量就過萬,不得不臨時加印,過萬的銷量對於申報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江東省城來說,已經是破天荒的事情了,要知道江東時報苦心經營了十年,才不過是日銷量八千份 …… 北方還在打仗,奉軍和吳佩孚的軍隊猛攻南口的國民軍,南方也在打仗,北伐軍已經攻下了湖南,江東省地處中原,暫時風平『浪』靜,但也只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夏天的時候,江東省督辦公署迎來了一位來自南方的神秘客人,身材瘦小,『操』廣東口音,大剌剌要求面見陳大帥,陳子錕在簽押房會見了他 「陳大帥,請斥退左右」此人看了一眼在側的閻肅和趙『玉』峰道 陳子錕道:「陳某素來光明磊落,做事不避人」 那人道:「在下田次山,是國民政f□主席汪兆銘先生的『私』人代表,有先生的一封親筆信轉『交』督辦」 說著取出一封信來想要上前 「站那兒」趙『玉』峰喝止他,上前接過信件,檢查一番後才放到陳子錕面前 陳子錕展開信紙一目十行,信是汪兆銘寫的,洋洋灑灑數千字,先是緬懷了孫文先生,然後敘敘舊,談到去年先生在北京逝世之時和陳子錕的短暫『交』往,稱對他印象很深,很好,最後對陳子錕最近的革命言行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讚揚他是優秀的國民黨員 見陳子錕看了完信,田次山道:「汪主席有密令給陳督辦」 陳子錕疑『惑』道:「此話怎講,我是江東省軍務督辦,又不是你們國民政f□的人,汪主席如何下令?」 田次山略有不悅道:「閣下是否國民黨員?」 陳子錕正『色』道:「我乃先總理衛士,自然是黨員」 田次山道:「汪主席乃國民黨主席,以主席之尊向黨員下令,難道不可以麼?」 陳子錕笑了:「當然可以,拿來」 趙『玉』峰上前將密令接過,陳子錕瞥了一眼,放下道:「汪主席的命令,恕我難以從命」 田次山道:「哦?卻是為何?」 陳子錕道:「我雖與北京政f□決裂,但也未曾承認廣州政f□是正統,汪主席以政f□主席下的命令,我自然可以置之不理」 田次山道:「可你剛才承認自己是國民黨員了」 陳子錕道:「不錯,可是國家和黨派並不是一回事啊,一碼歸一碼,你讓我『交』黨費可以,投贊成票也行,可是你讓我以江東督辦的身份調動軍隊打孫傳芳,我辦不到」 第二十九章南方來的私人代表 ]第二十九章南方來的私人代表——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田次山和陳子錕的會面不歡而散,這位廣州國民政f□汪主席的『私』人代表脾氣頗大,對陳子錕極為不滿,當場拂袖而去 陳子錕根本沒當一回事,反而讓趙『玉』峰好好招呼田次山 「田先生火氣『挺』大,『弄』點清火的飯菜吃吃,實在不行找倆姑娘給他洩洩火,干革命的都拋家棄子的,不容易,到咱地頭上來了,可得好好款待」陳子錕這樣說 趙『玉』峰領命去了,閻肅卻道:「大帥,您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汪兆銘,怕是有失妥當,如今天下大勢不明,北伐軍勢如破竹,搞不好奪取天下的,就是這位汪主席啊」 陳子錕不屑道:「得了,就憑他也能奪取天下?難道靠長得帥?我在北京見過他,望之不似人君,或許國民黨可以奪天下,但絕不會是汪『精』衛」 閻肅道:「大帥何以如此確信?」 陳子錕道:「就憑他對我的態度,我在北京時,汪兆銘就不冷不熱,保持距離,似乎很嫌棄我的身份,如今卻又寫信來命令我做這做那,如此不懂人情世故,怎能服天下人」 正說著,『女』秘書劉婷進來道:「督辦,有客人求見,這是他的名片」 陳子錕看到名片上的名字,登時站了起來:「快請」 不大工夫,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八字鬍,文明棍,氣宇軒昂,一見陳子錕就笑道:「昆吾,一年多沒見,你變化真是翻天覆地,蔣軍虎威,我都不敢認了」 陳子錕道:「傳賢兄,別來無恙,北京一別,您的風采加倜儻了」 閻肅聽到這個名字,登時奇道:「先生可是在《民權報》上大罵袁世凱,有『百萬錦繡文章,終不如一隻『毛』瑟』高論,做過孫文秘書的戴傳賢?」 戴季陶很坦然的抱拳道:「鄙人戴季陶,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常務委員」 閻肅看了看陳子錕,心道廣州方面又來強力人物,這回不知道代表的何方勢力 陳子錕笑呵呵請戴季陶坐下,端茶倒水遞煙,談到去年初一同在北京為孫文先生扶棺的事情,不禁唏噓:「先總理走後,黨沒有了當家人,真是令人扼腕啊」 戴季陶奇道:「我黨當然有當家人了,看來昆吾賢弟你的消息不太靈通,國民政f□主席乃是汪兆銘,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 陳子錕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我認為汪兆銘不堪大任,黨內那麼多德高望重的同志,怎麼也輪不到他做這個主席位置,呵呵,傳賢兄莫怪,我人在黨內,但身不在廣州,所以說話放肆了些」 戴季陶道:「你說的何嘗不是道理,先總理逝世後,論資歷,唯有胡漢民一人,胡又是現成的代理大元帥,可是主席一職竟然『交』給從未擔任過行政要職的汪兆銘,真是令黨內有識之士大跌眼鏡啊」 陳子錕奇道:「卻是為何?莫非支持汪兆銘的人多?」 「非也,非也,關鍵在於兩個人的支持,其他同志支持與否,都是浮雲罷了」戴季陶故『弄』玄虛,搖頭晃腦 「哪兩個?」 「一為蘇俄駐華大使加拉汗,一為蘇俄首席總顧問鮑羅廷,這兩個人對於總理的繼承人安排,早在物『色』之中,胡漢民『性』格耿直,資歷甚老,恐難駕馭,而汪兆銘『性』格溫和,缺少主張,易於『操』控,再加上黨內分裂,許崇智素與胡漢民不睦,廖仲愷親俄,自然並無異議,譚延闓、朱培德無所可否,所以汪兆銘就順理成章當了主席」 陳子錕道:「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竟然控制我黨,總理泉下有知,定然不會放心把大權『交』到汪兆銘手裡,這不等於把黨『交』給俄人麼」 「可不是麼,可誰又能抗爭?」戴季陶歎一口氣,「蘇俄在世界上孤立,所以想培植一個盟友,他們接觸過北洋吳佩孚,接觸過馮『玉』祥,也接觸過我們,先總理高瞻遠矚,制定出聯俄聯共的方針大計,實乃一步妙棋,蘇俄對我援助,空前豐富,黃埔軍校的軍械全部是俄國步槍,經費全部是盧布,顧問盡皆是俄人,廣州港內,俄國貨船最多,莫斯科還成立了孫逸仙大學,廣州先後派員數百人留學……」 陳子錕聽戴季陶敘述,臉上『陰』晴不定,本來他是把一半希望寄托在廣州國民政f□身上,可是孫文去世後,汪兆銘掌權,就讓他有了一絲隱憂,現在聽戴季陶這麼一說,國民政f□分明已經被俄人滲透架空,袁世凱的二十一條都不帶這麼狠的 戴季陶長吁短歎:「廖仲愷遇刺身亡,許崇智被迫離開,胡漢民發配莫斯科,廣州成了蘇俄的天下,當真令人歎息」言罷,躺在沙發上做絕望狀 陳子錕道:「難道沒有人與汪分庭抗禮?」 「有」戴季陶坐直了身子,雙目炯炯,「黨內還是有不少有識之士的,不忍看到革命果實被俄人竊取,一批黨員在京舉行黨的第一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決議取消**黨員在國民黨的黨籍,解除鮑羅廷的顧問職務,懲戒汪兆銘,這次會議,被稱為西山會議,可惜被廣州斥為非法,從此自設中央黨部於上海,兄弟就是從上海來」 陳子錕肅然起敬:「傳賢兄,我黨興亡,全賴你了」 戴季陶笑道:「不敢當,區區一文人罷了,剛才你的參謀長不說了麼,百萬錦繡文章終不如一支『毛』瑟,我黨內還是有些堅持三民主義,總理大計的革命軍人的,你的結拜兄弟,蔣志清,現在他叫蔣介石,他就是其中之翹楚」 「哦,早就聽說蔣兄做了黃埔軍校的校長,不知道現在如何了?」陳子錕頗感興趣,他的情報渠道很有限,尤其對於革命的廣州政權,知之甚少,如今應戴季陶一席談,才知道國民黨內鬥之嚴酷,不亞於北洋 戴季陶道:「平息廣州商團造反,消滅滇桂軍閥,東征陳炯明,都是蔣公之功,可惜俄人對他始終不信任,尤不願其掌握兵權,為了削弱蔣兄力量,鮑羅廷等人招數盡出,在黃埔軍校成立與校方對抗的青年軍人聯合會,阻止北伐,解除蔣兄的廣州衛戍司令職務,反蔣傳單到處傳播,蔣兄向汪兆銘痛陳革命權力不可落於外人之手,汪竟然轉身盡告俄人,蔣兄深感四面皆敵,肘腋生患,限於重圍,只有奮鬥決戰,死中求生」 陳子錕默默無語,看看閻肅,後者微微搖頭,廣州爭權奪利之『激』烈,遠他們想像 戴季陶道:「不過蔣兄真是天縱英才,如此險象環生之際,都能被他打出一片天來,三月中旬,代理海軍局長李之龍意『欲』趁蔣兄乘中山艦赴黃埔途中劫持之,直駛海參崴,事情敗『露』,蔣兄採取斷然措施,宣佈戒嚴令,逮捕李之龍,圍剿省港罷工委員會糾察隊,監視俄國顧問住宅,這才一舉扭轉頹勢」 陳子錕和閻肅聽的入神,聽到這裡才道:「俄人豈能善罷甘休?」 「可不是麼,汪兆銘大為震怒,可是做賊心虛的俄方惟恐控制中國的大計功虧一簣,竟然先行退讓,撤回部分囂張跋扈的顧問,解散黃埔內的青年軍人聯合會,為表誠意,蔣兄也不再追究,還解散了與之對抗的孫文主義學會」 說到這裡,戴季陶拿出折扇搖了搖:「如今,汪兆銘已經請假,主席職務由譚延闓代理,蔣兄就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革命果實已經保住了」 陳子錕擊掌讚道:「蔣兄雷霆手段,令人欽佩,總理革命數十年的成果,總算沒有被外人竊去,只是不知道傳賢兄此來,只是為了給小弟講廣州之事麼?」 「啪」的一聲,戴季陶合上了折扇,道:「咱們自家兄弟,不說那些虛的,七月一日,廣州國民政f□即頒布北伐動員令,兵分三路,取湖南、江西、福建,各地人民久為軍閥所苦,對革命軍如大旱之望雲霓,必將勢如破竹,連戰連捷,昆吾賢弟已經發表革命宣言,自然不在征討之列,只是……」 「只是什麼?」陳子錕微笑道,已經猜出戴季陶要說什麼話,無非是和那個田次山一樣,要求自己出兵相助,賺取政治資本和軍事優勢 「蔣兄惟恐昆吾賢弟的革命言論引起周邊軍閥猜忌,而遭致圍攻,我北伐軍遠在千里之外,不能及時馳援,所以愚兄我前來送一樣東西,想必會有用處」 說著,戴季陶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在茶几上慢慢推過去 陳子錕拿起來瞄了瞄,是一張匯票,嘴角翹了翹,『抽』出來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閻肅看到陳子錕吃驚的樣子,把匯票拿過去端詳,也不禁為之愕然 戴季陶翹起了二郎『腿』,端著茶杯吹著熱氣,優哉游哉 匯票上,赫然印著壹佰萬元正的字樣 第三十章北伐開始了 ]第三十章北伐開始了—— 陳子錕的農業政頒布以來,資金捉襟見肘,正是缺錢的時候,看到一張百萬面額的匯票自然心動不已,不過拿人的手短,這錢有點燙手哩_& 彷彿猜到他所想一般,戴季陶道:「賢弟,臨來時蔣兄托我給你捎個話」 「請講」 「蔣兄問你,還記得在上海時,他幫你們兄弟置辦西裝的往事麼?」 戴季陶的話將陳子錕的思緒帶到了當年,自己和李耀廷初到上海,身無分文,蔣志清做股票經濟,也沒多少積蓄,經常還被地痞流氓追債,那樣的情況下還拿出一筆錢來幫自個兒兄弟做全套的時髦行頭,足見此人之仗義 「志清兄的關懷,小弟沒齒難忘啊,那套西裝我還留著,每每看到,就彷彿看見志清兄一般」陳子錕感慨道 戴季陶哈哈大笑:「老弟,你果然是個念舊的人,介石說了,今日的他,和往日的他別無二致,兄弟之情隨著歲月流逝,只會加堅實,這筆錢,沒有別的意思,江東乃農業省份,貧瘠窮困,你又『性』子孤傲,不願投靠洋人,這錢你拿去隨便用,或是買軍械,或是修鐵路,都行」 陳子錕起身一躬,正『色』道:「多謝傳賢兄,也替我向蔣兄表示感謝,這個錢,我收了,情,我領了」 「果然爽快,那好,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就由老弟你安排,喝喝酒,聽聽戲,領略一下淮江風情」戴季陶心情大好 陳子錕把趙『玉』峰喚來道:「你負責接待戴先生,一應食宿都要最好的,晚上省城淮揚樓,天字號包間,我請」 「是」趙『玉』峰啪的一個立正,轉而對戴季陶道:「戴先生鞍馬勞頓,先隨我去休息」 戴季陶笑呵呵的起身,拎著文明棍出去了,到『門』口轉臉道:「子錕,晚上不醉不歸哦,記得帶上夫人」 等他走了,陳子錕在屋裡來回踱起了步子,忽然道:「不對勁啊」 閻肅道:「戴先生哪裡不對勁」 陳子錕道:「不是戴季陶不對勁,是田次山不對勁,汪兆銘雖然是一介書生,但也不致於如此不懂人情世故,他和我素無『交』往,怎麼會隨隨便便派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做『私』人代表,還給我下軍令,讓我討伐孫傳芳,於情於理,都不對」 閻肅想了想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問題,按理說汪兆銘請假辭職,國民政f□主席由譚延闓代任,他就沒有主席的名分了,再者說,廣州權力鬥爭如此『激』烈,他自己的稀飯都吹不冷,哪有閒空跑來命令咱們」 陳子錕笑道:「這就是了,反正『私』人代表這種事情也無法查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田次山不是汪兆銘派來的」 「而是隨著戴季陶一同而來」閻肅接口道 陳子錕點點頭:「一個攻心的小策略,兩邊代表一比,高下立見,我自然沒得選擇,這樣就算下回汪兆銘真的派代表來了,先入為主,我也對他沒好印象了」 閻肅道:「你這位當了總司令的盟兄弟,還真有心機呢」 陳子錕道:「這只是咱們的猜測,到底田次山是誰的人,估計很難查清,他總歸是廣州那邊派來的,黨派內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筆糊塗賬咱們是沒本事查清楚的,也沒必要查清楚,反正一百萬的匯票是真金白銀,蔣志清暫時坐穩了廣州軍政大權的位子,也是真的」 閻肅道:「北伐在即,首當其衝的是吳『玉』帥,還有孫馨帥在福建的人馬,依你看,戰局將會如何發展?」 陳子錕道:「北伐軍必勝無疑」 閻肅奇道:「何以見得?」 陳子錕道:「所謂國民革命軍,其實不過是兩廣湖南軍閥拼湊而成的隊伍,真正的中堅是黃埔軍校生,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成天接受這個主義那個主義的熏陶,都把自己當成拯救蒼生的英雄了,咱們江大的學生不就是個例子麼,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到了軍隊裡比誰都玩命,嘯安啊,有政治信仰的軍隊惹不起啊,戴季陶那句話說的一點都不假,各地人民久為軍閥所苦,對革命軍如大旱之望雲霓,五四之後是五卅,五卅後又是三一八,北洋已經人心向背了,大勢所趨,南軍必勝」 閻肅沉『吟』良久,道:「風起雲湧之際,我江東身處四戰之地,當如何自處?」 陳子錕道:「兩個字,觀望」 …… 在趙『玉』峰的安排下,戴季陶住在省城江東大旅社,和田次山同一個樓層,晚上陳子錕設宴款待舊友,江東軍政要人出面作陪,席間大家得知陳督辦和南方蔣總司令竟是莫逆之『交』,均感這位陳大帥高深莫測 「和吳佩孚情同父子,和張學良義結金蘭,和孫傳芳惺惺相惜,這也就罷了,都是北洋一麥,如今又和廣州蔣介石是磕頭的兄弟,這位陳大帥,還真是左右逢源啊」警察廳長麥子龍這樣感慨道,他一直覺得陳子錕年紀輕輕,難當大任,有心取而代之,不過現在看來,這位年輕的大帥比自己高明多了,身處『亂』局,游刃有餘,這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轉的局面 戴季陶喝的酩酊大醉,次日在陳子錕的陪同下遊覽淮江名勝,檢閱江東護**,最後拿著陳子錕贈送的書畫古玩,心滿意足的回上海去了 而田次山,在前日就悄然離開省城,自始至終未與戴季陶碰面 七月一日,廣州國民政f□宣佈北伐動員令,如同戴季陶所言,兵分三路直取湖南、江西,福建,當日北伐軍就克復長沙,據說沿途百姓貪食壺漿以迎王師,民氣之盛,令人驚歎 八月,貴州、四川各路小軍閥紛紛投向廣州方面,吳佩孚的老巢漢口岌岌可危,吳軍急從北方南下,趕回湖北,期間吳佩孚給陳子錕寫了一封親筆信,言辭懇切,請他出兵相助 『玉』帥的信,讓陳子錕心『亂』如麻,昔日虎踞洛陽的吳『玉』帥,如今疲於奔命,東征西討,實力卻越來越不如當年了,現在居然放下尊嚴向自己請求援助,實在讓人黯然 於情,吳佩孚對自己恩同再造,從一個伙頭軍提拔到軍官,又公派留學美國,可以說自己的騰飛完全依靠『玉』帥的慧眼識才,如今『玉』帥有難,自當提兵相助,義不容辭 可是於理方面,北洋已經日暮西山,天下蒼生對戰爭已經厭倦,渴望統一,此時此刻,再做困獸猶鬥,不過徒增傷亡罷了 陳子錕飽受良心糾葛之時,兩封北京來信堅定了他的信念,第一封信是林文靜寫的,落款時間是四月,因為郵路受阻,輾轉三個月才到自己手上,信上說參加三一八遊行,在執政f□『門』口遭到槍擊,背上中了一槍,幸虧子彈是先穿過一個同學的軀體,力道已經大為減弱,所以只是受傷而已,現在醫院靜養,請你不要掛念云云 第二封信是寶慶寫的,說林小姐受了槍傷,『性』命無虞切勿擔心,張宗昌的部隊進北京後濫發軍票,老百姓苦不堪言,不知道多少店舖倒閉,車行的生意也不好做,當兵的坐車不給錢還打人,收了一大筆軍票,形同廢紙一般,跑到宣武『門』外虎坊橋的兌換所排了三天三夜的隊,才兌了十幾枚銅元,這日子當真沒法過了 林文靜沒事,陳子錕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但寶慶的遭遇又讓他揪心不已,張宗昌濫發軍票,想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山東就算是富庶省份,也架不住這種折騰法,東征西討遍地兵匪,財政上沒錢,就只有發行軍票搜刮百姓了 為了學生不再被屠戮,為了百姓不再被盤剝,陳子錕下定決心,拒絕援吳,還寫了一封信歷數軍閥『混』戰之惡果,勸『玉』帥息兵下野 八月,北伐軍破吳佩孚主力於賀勝橋,汀泗橋,直『逼』武漢,昔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北洋第三師,在黃埔學生組成的北伐軍面前,竟然不堪一擊,吳佩孚一敗塗地,北走河南,國民革命軍勢如破竹,高歌猛進 為了在第一時間獲取最情報,陳子錕從軍中挑選十餘名幹練青年軍官,分赴湖北江西福建北京山東上海等地,搜集軍事政治經濟方面的信息,或以電報,或以快信,每週匯報一次 …… 九月中旬,江東省城,督辦公署後『花』園,滿園桂『花』飄香,槍聲陣陣大煞風景,這是陳子錕當江北護軍使時期養下的規矩,全家都要練習槍法,『女』眷也不得例外 一張厚實的橡木桌子上,擺著各式擼子、盒子炮,馬槍、步槍、****,甚至還有一『挺』捷克進口的最款ZB26式輕機槍,陳家人聚集在後『花』園練槍,閻參謀長、趙副官長也來湊熱鬧 打了半天靶子,後『花』園芬芳的桂『花』香被嗆人的硝煙代替,機要秘書劉婷拿著一份密信進來,呈『交』陳督辦 「小劉打兩槍」陳子錕饒有興致 「不了,我怕槍」劉婷道 「槍在壞人手裡是傷天害理的凶器,在好人手裡就是正義的化身,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最喜歡一句西部電影裡的話,左輪槍是法官,六顆子彈就是陪審團,生於『亂』世,不會用槍可不行,尤其『女』孩子,要學會打槍,關鍵時刻能救命的」 陳子錕一番大道理讓劉婷無法推辭,只好拿起一支看起來小巧玲瓏的勃朗寧掌心雷,雙手握住,對著十米外的靶子轟了兩槍,自然是落空了,眾人一陣哄笑,姚依蕾道:「小劉,你搞錯了,越是小槍越不容易掌控,越是大槍,越是好打」 鑒冰咯咯笑道:「槍和男人一樣,越是沒本事的,脾氣越大,整天在家大老婆,越是有能耐的,脾氣反而越小,就像咱們家大帥一樣,可是個好男人呢,從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不會吃窩邊草」 說著有意無意瞟了一眼劉婷 劉秘書俏臉紅了一下,只當沒聽見 陳子錕打開信件一目十行看完,道:「北伐軍進『逼』江西,此前坐山觀虎鬥的五省聯帥孫傳芳終於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起兵八萬,雲集贛西贛北終於要開打了」 姚依蕾眼睛一亮:「下注了下注了,買定離手」 第三十一章階級之戰 督辦夫人開賭局,眾人紛紛押寶,有的押孫傳芳贏,有的押國民革命軍贏,閻肅卻道:「夫人,是賭一場戰役,還是賭全局?」 姚依蕾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一兩場勝負影響不到大局,咱們賭孫馨帥能不能保住他的五省地盤」 閻肅道:「這個賭盤,我不參加了」 姚依蕾奇道:「為什麼?」 閻肅兩手一攤:「孫傳芳勝敗,全在咱們昆帥掌控之中,昆帥想讓他贏,他便能贏,想讓他輸,他就得輸,橫豎都是你們兩口子贏,我怎麼賭?」 眾人哈哈大笑,閻參謀長雖然是開玩笑,但說的也是事實,如今中原一帶戰鬥力最強的當數江東護**,陳子錕的抉擇,將會直接影響天下格局,只要把派一個師的兵往南京方向機動,孫傳芳的後方就得大亂,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是,到底陳昆帥會支持哪一方,誰也不清楚 後花園內沒有外人,姚依蕾索性直接問道:「老爺,你到底支持哪一邊?」 陳子錕反問:「你們說我應該支持哪一邊?」 閻肅道:「當然是支持贏的一邊,咱們不是一直這麼做的麼」 陳子錕道:「那是以前實力不濟的時候,不得已而為之,現在咱們家底子也有了,三萬虎狼之師可是很重的砝碼,擱在哪一邊,哪一邊就能贏,這是咱們的資本,但也是咱們的責任,馬虎不得,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大帥的語氣很嚴肅,眾人也都收起了笑容,閻肅道:「我還是堅持中立態度,蔣介石送了一百萬給我們,也是讓我們保持中立罷了,咱們兩頭不得罪」 陳子錕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鑒冰撇撇嘴道:「首鼠兩端,豈是英雄所為,要我說,北洋已經爛透了,這天下就像是唱大戲,台上的角兒一個個的嗓子都唱劈了,老百姓也聽煩了,是該換一個戲班子的時候了」 姚依蕾道:「是這個理兒,北洋這幫人亂哄哄的你方唱罷我登場,沒個意,不過南邊的草台班子也未必唱得好,我聽說他們是老毛子支持的,這要是換了個親俄國的政府,豈不是越來越回去了」 眾人都點頭稱是 忽然一直沉默的劉婷開口道:「我可以談談看法麼?」 陳子錕道:「儘管說,又不是軍事會議,別拘束」 劉婷道:「我認為,當下的南北戰爭,和此前的戰爭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北洋代表的是老牌的軍紳體系,而廣州政權代表的則是興的資產階級,而不是夫人說的俄國人利益」 到底是督辦的機要秘,一出口就把人震著了,陳子錕道:「接著說,說說對局勢的預測」 劉婷道:「北洋腐朽,窮兵黷武,連年征戰,已經失去了全社會的支持,不管是上流社會的資本家,還是中產階級,農民,小市民,都被軍閥混戰折磨的苦不堪言,而軍閥也缺乏繼續維持下去的法理依據和資金支持,賄選總統曹錕被馮玉祥軟禁許久,從1924年底開始,這個國家就沒有總統了,段祺瑞是臨時執政而已,現在連臨時執政也沒有」 「還有,北洋各系征戰多年,耗費巨萬,國庫早已空虛,軍費佔到收入的八成以上,財政上哪有這麼多錢,外國人的貸款也不好借了,因為連抵押的東西都沒有,北京方面任命擅長辦外交的顧維鈞做總理,打得不就是借洋人錢的念頭麼,沒有錢就不能買軍火,發軍餉,就不能打勝仗,反觀廣州方面,有**的宣傳和俄國的軍事援助,有三民主義的意識形態,有打倒列強一致對外的口號,氣勢的雄壯,意義的穎,皆非辛亥革命可比,所以,南方必勝,這是時代發展的必然趨勢」 小女生侃侃而談,令人刮目相看,劉婷本來就是江東大學的才女,從小飽讀詩,上大學後接觸進步思想,進了督辦公署當機要秘,有機會接觸各種情報信息,再加上天資聰穎,發出一番高論也在情理之中 眾人都低頭思索,閻肅在想自己是不是腦筋有些落伍了,陳子錕在想是不是要提前做出抉擇,而姚依蕾和鑒冰則很有默契的對視一眼,開始重考量這位女秘的威脅性 劉婷是標準的小家碧玉,身材苗條,個頭也不高,在女生鳳毛麟角的江大能算得上是校花級的人物,但在姚依蕾和鑒冰這種曾經以美貌和魅力征服過北京上海社交圈的女人相比,在氣質和外形上,差距還是很大的,這也是長久以來兩位夫人對她不太放在心上的原因 但這一番對局勢的評論不得不讓人重評價這位女秘,男人喜歡美貌的女人,但喜歡聰穎的女人,如果這個女人能在事業上提供幫助的話,就可愛了,機要秘本來就是督辦的貼身工作人員,孤男寡女的時間長了,不生出感情才怪 一場賭局草草結束,眾人各懷鬼胎的去了 …… 下班時間,劉婷拎著提包出了督辦公署,走出百十步遠,忽聽路邊巷口裡有人輕聲咳嗽,扭頭看去,是個帽簷壓得很低的青年男子 劉婷看看身後無人跟蹤,轉身進了巷口,男子在前面領路,來到一處民居,鄭澤如正坐在屋裡 「鄭記」劉婷招呼道 「劉婷同志你來了,最近工作開展的怎麼樣,有沒有最的情報?」鄭澤如問道 「陳督辦還未下定決心支持國民革命軍」劉婷答道 鄭澤如點點頭:「你要加強工作,把工作做的細緻一些,深入一些」 領劉婷進來的是麥平,他有些急躁的插嘴道:「工作怎麼細緻?劉婷一個女孩子,在敵人的巢穴中堅持工作,已經很艱難了,鄭記您要體諒啊」 鄭澤如道:「目前的形勢很嚴峻,蔣介石是混在革命隊伍中的軍閥,隨時可能會對我黨下毒手,我們要加強對江東護**內進步軍人的思想工作,爭取他們,劉婷同志的任務很艱巨,組織上很清楚,也很理解,劉婷啊」 「請說,鄭記」 「組織上對你的期望很高,要時刻牢記自己是一名光榮的**青年團員,你的工作是長期的,任務是艱巨的,適當的時候,組織上會認真考慮你的入黨申請的」 「是」劉婷的情緒看不出激動還是沮喪 「好了,你去,有事隨時聯繫」鄭澤如道 劉婷轉身走了,麥平有些著急:「鄭記,你讓劉婷怎麼深入工作,難道陪軍閥上床麼」 鄭澤如嚴肅的說:「麥平同志**員連生命都可以拋棄,還有什麼不能犧牲的」 麥平氣的臉紅脖子粗,太陽穴上血管直跳 「小麥同志」鄭澤如用力拍了拍麥平的肩膀,「你的情緒,組織上是體諒的,可革命不是過家家,必須要有人付出,有人犧牲,你明白麼?」 麥平掏出一支煙來點上,深深抽了幾口,蹲在地上把自己的頭髮撓得像個雞窩,半天才站起來,聲音有些乾澀:「鄭記,我服從組織決定」 「這才是好同志」鄭澤如笑了,再一次拍了拍麥平的肩膀 …… 陳子錕的政遇到很大阻力,從大學裡招募的那些專員只會誇誇其談,人情世故都很欠缺,到了縣裡,鄉里,被那些鄉紳地主耍的團團轉,工作根本無法開展,唯有派到南泰縣的農業專員鄭澤如很有成績 南泰是陳子錕發家的地方,群眾基礎很牢靠,大帥的政治舉措,地方士紳自然是擁護的,而鄭澤如的能力也是這批專員裡最強的,陳子錕特意派他去,就是想把南泰縣建成全省模範縣 鄭澤如不但把南泰縣的政辦的有聲有色,還把江北軍墾廢棄的鴉片田利用起來,征了一批民夫去種麥子,在江灣建起房子,取名江灣村,成立農民互助組,按需分配糧食、油鹽醬醋 「把農民軍事化管理起來,有點意思」陳子錕看到報告後並沒有往深處想,因為有另一件事引起他的驚慌和震怒 江東陸軍軍官學校的學生居然私自發起遊行示威,隊伍都開到督辦公署門口自己才知道 上次的遊行是自己安排的,一切都在控制之中,這回可是大跌眼鏡,一千餘名年輕的學兵,赤手空拳列隊來到公署門前請願,群情激奮,紛紛要求陳大帥出兵參戰,消滅軍閥,打倒列強,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公署房間的玻璃都震得亂顫 這些口號倒沒什麼,陳子錕自己也經常在通電上使用這些激進的字眼,可未經自己准許就發動學兵遊行,這事兒太讓他震動了,幸虧是無武裝遊行,要是把軍校裡的步槍子彈都取出來,來個全副武裝的遊行,公署衛隊可未必擋得住屆時再有人一蠱惑,年輕的學兵腦子一熱,什麼事幹不出來,要知道公署後宅可住著家眷呢,還有自己一歲零三個月的寶貝女兒 想到種種後果,陳子錕驚出一身冷汗來,趕忙親自接見學兵們,換上戎裝走出大門,趙玉峰大喝一聲:「全體都有,立正」 學兵們條件反射般的立正敬禮,陳子錕面色嚴峻,登高一呼,「打倒列強,打倒軍閥」 學兵們立刻跟著喊起來:「打倒列強,打倒軍閥」 趙玉峰很突兀的嘶啞著嗓子喊道:「陳大帥萬歲」 學兵們略一遲疑,也跟著喊起來:「陳大帥萬歲」 這樣一來,擋在公署門前的衛隊士兵們緊繃著的神經才略微放鬆,槍口也低垂下去 第三十二章要不把他們全斃了? 喊完口號之後,隊伍中一個刀條臉男子大聲道:「大帥,何時出兵,請給我們一個具體的時間表」 陳子錕的目光立刻掃了過去,這是一張生面孔,大概是招募的學兵 面對大帥凌厲的目光,這名學兵竟然絲毫無懼,還迎著目光看過來,再一次重複:「我們請大帥給出一個具體的出兵時間表」 陳子錕厲聲道:「你是誰你口中的我們又是誰我是江東省軍務督辦,陸軍上將,你是什麼軍銜,我需要向你負責麼」 一連串的質問,沒有讓那學兵退縮,反而高聲道:「您是我們愛戴的大帥,我們是您的學生,拿出時間表,不是對誰負責,而是對您自己負責,對人民負責」 一群學兵跟著響應,陳子錕有些惱羞成怒了,帶兵這麼多年,第一次出現失控的局面,而且失控的是自己麾下最嫡系,最精銳,最信得過的軍校生,這讓他很是沮喪,很是懊惱 「大帥,何時出兵」刀條臉再次質問 「大帥,何時出兵」一千名學兵跟著齊聲喊道,聲音震耳欲聾,一雙雙熱切的眼睛讓陳子錕如坐針氈 媽來個把子的,老子啥時候出兵需要向你們交代麼,陳子錕暗暗嘀咕道,不過臉上依然保持著冷靜與嚴峻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百餘名騎兵呼嘯而來,清一色的白色束袖關領軍上衣,藍色馬褲,高筒黑皮靴,恰希克軍刀,莫辛納甘龍騎兵步槍,歪戴著的軍帽下是亂蓬蓬的黃頭髮陳子錕的俄國僱傭兵,龍騎兵連趕到了 陳子錕終於鬆了一口氣,別看騎兵只有百餘名,絕對鎮的住陣腳,別說是赤手空拳的學兵了,就是帶槍的隊伍,碰上騎兵也只有被砍瓜切菜的份兒,不過自己是寧死也不願意看到那種局面 騎兵的出現讓學兵們略微慌神,不過嚴格的軍事訓練還是起了作用,他們巋然不動,並不做出防禦姿態,龍騎兵連沒有接到陳子錕的命令,也只是遠遠的站著,戰馬嘶鳴,殺氣騰騰 緊跟著,省城警備司令部的憲兵隊和第七混成旅的一個步兵營也趕來了,將學兵們團團圍住 公署門前成了兵的海洋,一片片全是卡其色 趙玉峰帶著四個勤務兵,抬著一張大桌子過來,陳子錕躍上桌子,讓所有人都能看見自己,大吼一聲:「媽了個巴子的,幹什麼都幹什麼」 鴉雀無聲,只有哥薩克們胯下的頓河戰馬打著響鼻 「一個個的都不聽招呼了是,我下命令了麼,讓你們來了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沒有軍令,擅自出動一個班以上的士兵,就是嘩變」 依舊沒人說話,士兵們都被大帥的怒火震懾住了 發了一通飆,陳子錕的邪火降了點,道:「憲兵隊先撤了,這裡沒有違反軍紀,沒你們的事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看來大帥沒準備責罰任何人 憲兵隊整隊撤離,緊跟著步兵營也收起傢伙走了 「江東陸軍軍官學校的學兵們,全體都有,立正」陳子錕大聲道 「啪」一千人發出整齊的聲音 「向右看齊」 「向右轉齊步走」 在大帥的口令聲中,學兵們列隊回學校去了 陳子錕這才跳下桌子,罵了一聲,道:「趙玉峰,給老毛子隊的弟兄們每人發五塊錢,媽了個巴子的,關鍵時刻居然是他們最頂事」 …… 一場風波化解,陳子錕緊急召開軍事會議,把上校以上軍官都喊來了,可是想罵人卻又無從罵起 江東軍官學校的校長是自己兼任的,教務處長是閻肅,以往招募學兵都是從軍隊裡選拔優秀士兵,從大學裡和社會上招兵,是自己的決定,軍隊裡混進了別有用心的人,怨不得別人啊 閻肅站起來自我檢討:「陸軍學校裡有黨人,是我的責任,學兵受了蠱惑圍堵公署,我難辭其咎,請大帥責罰」 省城警備司令陳壽和憲兵隊長也做了檢討,大家都痛心疾首,請大帥責罰 陳子錕心情好了許多,老兄弟們還是忠於自己的 「大家不要都苦著臉,我也沒說要責罰誰,真要論起責任來,我這個校長才是真的難辭其咎,都拿個主意出來,這事兒該怎麼辦」陳子錕道 陳壽道:「那還能咋辦,槍斃唄,誰煽動學兵圍公署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逮起來斃了,清靜」 閻肅道:「不妥,學兵們一腔熱忱,不過是被黨人利用了而已,真要殺人,肯定傷了大伙的心,毀了一批學兵不要緊,大帥的一番苦心可就付之東流了」 陳壽道:「參謀長,那你說咋整?」 閻肅道:「清軍,把黨人從學校和軍隊裡清除出去,不管是哪個黨的,咱們江東軍都不留,客客氣氣把他們禮送出境,不傷和氣」 「我可以說兩句麼?」列席的俄國僱傭兵上校,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舉起了手 「說」陳子錕大手一揮 「我想講一個故事,是我聽來的,但是我可以確信,這個故事是完全真實的,對此我敢用我母親的名字起誓」 大夥兒的情緒都調起來,眼巴巴的聽二櫃講那過去的事情 安德烈的故事陳子錕曾經聽過,是俄國波羅的海艦隊的水兵槍殺軍官的經歷,布爾什維克們將所有的軍官一批批的押到堤壩邊,像屠宰牲畜一般把他們全都殺掉,俄國內戰時期,布爾什維克實行配給證制度,連女人都配給,憑證可以和貴族女人睡覺 沙皇一家,被他們象狗一樣槍斃,最小的公主還是個孩子,軍官先生們,這就是布爾什維克,這就是**,我的故事講完了 安德烈點燃煙斗,叭叭的抽著,會議室裡一片寂靜,大家都被他的故事嚇著了,老毛子的皇上,竟然死的這麼慘,咱清朝的皇帝待遇可強多了,這**,真狠啊 「要不,把他們全斃了?」趙玉峰小心翼翼的問道 陳子錕臉色陰晴不定,內心也在翻江倒海 忽然會議室的門開了,陳子錕刷的扭過頭去,看到站在門口的是雙喜,走廊拐角處淡藍色衣袂閃動 「報告大帥,緊急軍情」雙喜一併腳跟,奉上戰報 室內一片肅然,打仗了,軍校那幫小屁孩的事情自然就擱置起來了,閻肅念了戰報,原來是一股亦兵亦匪的武裝從豫東流竄而來,進入江東省界,已經燒殺搶掠一個縣城,百姓傷亡無數,十餘個村子化為焦土,上萬民眾被匪軍裹挾,竟然朝著省城方向來了 會議室內頓時炸了窩,陳子錕的江東軍是幹什麼起家的?清一色的活土匪,玩了一輩子鷹,居然被小家巧啄了眼,這還了得,陳壽當即請命,願帶一旅人馬肅清土匪 「不把這幫癟犢子全都五馬分屍,我名字倒過來寫」陳壽發出豪言壯語,別人也都紛紛請戰,得虧蓋龍泉率軍駐紮省界,要不然還得鬧騰的猛些 陳子錕道:「這種流匪危害極大,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偏偏機動性很強,很難圍剿,咱們不出兵則以,出兵務必要將這股流匪剿滅在江東境內,要不然貽害無窮,這回殺雞要用牛刀,航空隊負責偵查,騎兵團負責包抄,主攻力量嘛……」 大夥兒都眼巴巴看著他,期望能派自己上陣,如今江東軍中三個師實力差不多,但最強的還是老牌勁旅,陳子錕的嫡系人馬,負責省城防務的第七混成旅 花落誰家,不得而知 陳子錕拍板道:「讓陸軍學校的學兵旅打頭陣」 高級軍官們愣了一會,才紛紛高挑大拇指:「大帥,高」 …… 江東陸軍軍官學校脫胎於江北陸軍成學堂,實際上是培訓士官的隨營學校,學習的大多是步操、槍炮射擊、土木工事等科目,升級為正規的陸軍學校後加入國文、數學、英文、格物等課程,但尚無政治課,學員一千餘人,編成一個學兵旅的建制 大批學生的加入,讓江東陸軍學校迅演變成一座朝氣蓬勃洋溢著愛國主義精神的軍事學校,熱血男兒聚集在一起,政治和軍事是永恆的話題,黨人的滲透就變得容易多了,如今一千名學兵中大半都分別入了國共兩黨,或者雙管齊下,兩黨皆入 陳子錕口頭上革命,行動上卻遲遲不見具體舉措,軍校生們在黨人帶領下徒手有遊行,向陳大帥施加壓力,行動並未成功,還適得其反,現在軍校的崗哨已經被憲兵接管,武器庫也被鎖上了 學兵中的黨員積極分子聚集在宿舍裡,圍坐在學生會長魏長清身邊,也就是那個向質問陳子錕的刀條臉,聽他的指示 「同學們,同志們,我們的行動過早的暴露了黨在軍校中的力量,陳子錕已經露出他的反革命面目,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魏長清壓低聲音道 「武裝暴動」學兵們握緊拳頭,義無反顧的嚷道 第三十三章死的都是國共兩黨的人 魏長清宿舍裡有十幾個人,是他掌握的核心力量,但都是剛入學幾個月的學兵,在學兵旅裡沒有擔任任何職務,沒有職務就沒法調動部隊,就沒法暴動 「就憑咱們幾個人,力量是不是太單薄了麼?」有人提出質疑 「是啊,學兵旅中大部分人是忠於陳子錕的,我們很難說服他們」又有人擔憂道 魏長清自信滿滿道:「我們可以用清君側的名義,說陳子錕被壞人蒙蔽,這樣就能發動大多數人了,軍校武器庫裡有一千多條步槍,足夠咱們用了,到時候佔領督辦公署,學習巴黎公社的前輩,和反動軍人打巷戰,陳子錕的鐵桿力量只有花錢雇來的白俄兵,第一師和第二師都是窮苦百姓組成,我們可以爭取他們的支持」 「然後呢?」有人問 「然後……總會有辦法的,要相信組織」魏長清堅定的說道 大家都嚴肅的點點頭 「好了,解散」魏長清打發了眾人,只留下最鐵桿的兩個助手 「老魏,暴動這麼大的事情,要不要請示特委?」一個助手問道 「來不及了,再說,鄭記一定會贊成的,這件事我負責,不用再討論了」魏長清不由分說,下了定論 …… 當夜,軍官學校宿舍,淒厲的哨音打破了寧靜,睡夢中的學兵們一骨碌爬起來,條件反射的快穿上軍裝,蹬上軍鞋,繫上腰帶,快步出了宿舍列隊集合 外面火把熊熊,魏長清面目猙獰站在前面,腰裡別著一柄刺刀,環視眾兵,厲聲道:「陳督辦身邊有壞人,蒙蔽了他的眼睛,身為軍人,我們應該做什麼」 他身後一幫舉著火把殺氣騰騰的學兵跟著喊:「兵諫兵諫」 魏長清道:「衝進軍火庫,武裝起來,包圍督辦公署,弟兄們,跟我來」說罷拔出刺刀,轉身便走 走了兩步又停下,想像中一呼百應的局面沒有出現,學兵們紋絲不動,震驚的看著魏長清等人 魏長清又喊了一聲:「弟兄們,跟我來」 依然沒有人動,火把熊熊火光照耀下,是一張張迷茫驚愕的面孔,白天的遊行已經讓他們隱隱覺得不安,現在又有人要兵艦,大帥可說了,沒有軍令的情況下出動一個班都是嘩變,難道魏長清要領著大家嘩變? 說大帥被壞人蒙蔽了眼睛,這可有點胡扯了,大帥又不是那種昏聵老人,而是不到三十歲年富力強的戰將,誰能蒙蔽他?打死這幫學兵也不相信 「叫喚什麼呢」一聲厲喝傳來,學兵旅長陳雙喜在十幾名全副武裝馬弁的簇擁下來到現場,馬靴珵亮,領章鮮紅,英氣勃勃的面孔,讓人肅然起敬 雙喜是陸軍中尉,同時也兼著學兵旅長的差使,他是土匪出身,性格直爽,為人仗義,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學兵中極有威信,是魏長清沒法相比的 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回答旅長的問話,只有火把嗶嗶剝剝燃燒的聲音,魏長清悄悄將腰間的刺刀藏到了身後 雙喜掃視眾人,目光最後落到魏長清身上,輕蔑道:「想幹什麼?沖軍火庫?大半夜的想玩槍?別急啊,有你們玩的,全體都有聽我口令,立正」 齊刷刷腳跟併攏的聲音 「稍息,命令學兵旅明晨五點半集合,領取槍械子彈,火趕赴剿匪戰場」 要打仗了大家的心情沸騰起來 雙喜掃了一眼魏長清:「學兵也是軍人,念你們都是大學生投筆從戎,平時縱容點也就算了,上了戰場誰敢不聽軍令,就一個下場,槍斃」 說罷,帶著馬弁們轉身而去,走出軍校大門的時候,隱約可以看到外面排列整齊的憲兵隊 魏長清覺得背上汗津津的,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還想著武裝暴動,真是可笑至極 次日一早,學兵旅集合完畢,校方並沒有發給他們慣常練習用的老套筒,而是從大營軍火庫裡拉出一車車印著洋字碼的木箱子,裡面裝的是嶄的美國造M1917式步槍,每人發三十顆子彈,一把刺刀,兩顆手榴彈 領取槍械的時候,魏長清手裡被人塞了張紙條,他藏在隊伍裡偷偷看了一眼,竟然是特委記鄭澤如寫來的,對他的行為進行了嚴肅的批評,勒令他不許妄動 魏長清臉色鐵青,將紙條嚼碎吞了下去 …… 從豫東殺過來的這股流匪有一千餘人,成分非常複雜,有鎮嵩軍、國民第二軍的殘部,也有紅槍會成員,甚至還有多年前的白狼餘部,這些人馬糾集在一起,倒是一股戰力極強的武裝,在吳佩孚的擠壓下,敗而不潰,進入江東境內,燒殺搶掠,縣城保安團和各鄉民團根本無法抵擋 軍隊開到一個被流寇洗劫過的村子邊,村落已經不復存在,所有房屋付之一炬,只剩殘磚斷瓦,井裡填了死貓死狗,屋裡是被殘殺的老弱,流寇只裹挾青壯男女,其他人對他們來說就是負擔 學兵們將村子裡的屍體收攏埋葬,血腥味和屍體的慘狀讓很多人嘔吐不止,第七混成旅的老兵們是義憤填膺,罵不絕口,以往他們為匪的時候,無論是綁票還是劫道,都講究個規矩,正所謂盜亦有道,這伙流寇簡直就是畜生,全軍上下都憋著一股勁,把流寇殲滅 流寇裹挾大批百姓,行蹤忽左忽右,忽東忽西,若是步兵追蹤肯定要被他們轉暈,可江東軍有航空隊,數架飛機輪流偵查流寇行蹤,及時報告地面部隊,機動性最強的哥薩克騎兵出擊堵截,將流寇截住,恰希克軍刀上下飛舞,當場砍死二百多土匪,其餘的退入附近一座堡壘負隅頑抗,騎兵缺乏攻堅能力,只好在附近遊走,防止流寇突圍 步兵們緊跟著就殺到了,將堡壘團團圍住,這座堡壘名為朱家寨,原本是當地豪強為防土匪兵禍而建立的寨子,沒想到卻成了流寇對抗官軍的屏障 寨子有壕溝,有土牆,有木柵欄,易守難攻,再加上土匪槍法精準,江東軍攻了幾次都被打退,第七混成旅的老兵們就不再上了,說等大炮來了再說 炮隊還在幾十里外,江東軍裝備了不少75口徑的克虜伯野炮,轟擊這種土木堡壘再合適不過了,可是時間不等人,寨子裡傳出女人的尖利慘叫和流寇們肆無忌憚的野蠻笑聲,夾雜著一兩聲槍響 學兵們義憤填膺,紛紛請戰,可帶隊剿匪的陳壽卻不同意,說大帥交代過,你們都是大學生,命值錢,見見血就行,打仗,還是俺們上 軍令如山,學兵們只得按兵不動,可是每過一分鐘,寨子裡就有無辜百姓被流寇殺死,身為軍人卻無能為力,這讓他們極其的憤怒,但陳師長也是一番好意,冒然往前衝,那不是給土匪當靶子麼 天上下起雨來,霧濛濛一片,鄉間土路變得泥濘不堪,炮隊遲遲不來,陳壽正在著急,後方通訊兵來報,說炮隊陷入泥濘,一時半會到不了 消息傳出,學兵們加憤懣 寨子裡的殺戮還在繼續,百姓還在遭殃,而江東軍卻仍在等待炮隊支援,突然間,一個士兵站了起來,沒拿槍,抱著一束手榴彈,撕心裂肺喊了一句:「弟兄們,跟我來」說著向前猛衝而去 寨牆上的土匪驚呆了,一時間竟然忘了開槍,躲在田埂後面的上千江東軍也驚呆了,這誰啊,這麼不要命 衝上去的是江東陸軍官校的學兵,他一馬當先的向前狂奔,一直跑出去幾十米,後面的人才醒悟過來,一片吶喊,學兵們挺著刺刀從臨時挖成的戰壕裡衝了出來,黑壓壓一片殺向朱家寨 流寇們開火了,子彈在地上濺起一團團煙塵,最先衝出去的那名學兵竟然冒著槍林彈雨奇跡般的衝到寨牆邊,將手榴彈束投了過去,投彈的時候胸前中了十幾發子彈,打得他倒飛出去 手榴彈束炸響了,寨牆破了一個大口子,流寇們還在射擊,一個個學兵倒在衝鋒的道路上,陳壽急眼了,這些學生娃娃可是大帥的寶貝疙瘩啊,他拔出指揮刀大喝一聲:「上」 第七混成旅的全體士兵也不講什麼打仗的章法了,裝上刺刀,怒吼著排山倒海般衝過去,上千人踩踏大地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讓流寇們膽戰心驚,哪還有膽子抵抗 流寇被全殲,一個都沒逃掉,陳壽下令將所有土匪澆上煤油點天燈,為死難百姓和犧牲士兵報仇 …… 戰後數小時,陳督辦抵達朱家寨戰場,空氣中依然瀰漫著燒肉的味道,空曠的打穀場上,停著數十具屍體,都裹著白布,排的整整齊齊 陳壽和雙喜領著陳子錕來到一具屍體前,輕輕掀開白布,露出一張刀條臉來 「他是魏長清,鬧事的那個傢伙,攻打朱家寨,他身先士卒炸開寨牆,身中子彈十八發而死,是條漢子」 雙喜指著那一排排屍體道:「大帥,衝在最前面的基本上都死了,他們全是**員和國民黨員」 陳子錕立正,慢慢舉手到額邊,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身後的副官馬弁們也都肅然敬禮,打穀場上,一片蕭瑟 第三十四章押寶就下重注 流寇被殲滅了,但江東軍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犧牲了三十五名學兵,重傷五十人,但也挽救了上萬百姓的性命 葬禮在三日後舉行,這是一次即為隆重的軍人集體葬禮,江東軍全軍戴孝,出動了三十五輛馬拉炮車來運載犧牲學兵的棺材 告別儀式設在公署前的廣場,就在不久前,學兵們還在這裡集會諫言,請大帥出兵剷除軍閥,而今竟然舉行的是他們的葬禮,正所謂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細雨霏霏中,第七混成旅和學兵旅的官兵身著軍裝,臂帶黑紗,筆挺的挺立在雨中,陳子錕上將在台上宣讀悼文,氣氛肅穆悲壯,令人滄然淚下 禮儀官拔出佩刀,大喝道:「鳴槍」 七十二名禮兵舉起步槍,朝天射擊,拉栓,再射,槍聲驚飛屋簷下棲息的飛鳥,忽閃著翅膀飛向灰濛濛的天空 遠處一條巷口裡,鄭澤如和麥平摘下帽子,默默致哀 烈士們的遺體由家人領走安葬在祖墳,或者由政府出錢,埋在軍人墓地,經此一役,軍校學生們加忠於陳大帥,也空前的團結起來 督辦公署,高級軍官會議,陳子錕環視眾人,道:「諸公,我意已決,出兵支持國民革命軍」 閻肅道:「大帥,三思啊,廣州軍在江西吃了敗仗,局勢還不明朗啊」 陳壽也道:「押寶咱們也不能亂押啊,我覺得參謀長說的對」 陳子錕道:「我問你們,參加了黨派的學兵,戰鬥力如何?」 陳壽道:「那真不是蓋得,就跟這條命不是爹娘養的一般,玩命啊」 陳子錕道:「我終於明白,吳玉帥在賀勝橋、汀泗橋是怎麼敗的了,國民革命軍是有信仰的軍隊,戰鬥力和北洋軍不可同日而語,就算敗了一兩場,這場戰爭的勝負已經分出來了,雖然局勢還不夠明朗,但等看明白了再下注押寶,還有意思麼?」 眾人都點頭稱是 陳子錕道:「混戰了這麼多年,也該消停消停了,既然國民革命軍有能力統一全國,咱們就給他雪中送炭一把,閻參謀長,你拿一個方案出來」 閻肅道:「我早做了預案,派第二師進逼江蘇,威脅孫傳芳後路,第一師擺在北面,防範直魯聯軍南下,不必動真格的,就能減輕廣州軍的壓力」 陳子錕搖搖頭:「不行,既然要押寶,就要下重注」 閻肅道:「昆帥的意思是,真格的動手打孫傳芳?」 陳子錕道:「打不打不重要,關鍵要有一個正式的名義」 眾人不解 陳子錕環視眾將:「我決定,正式投向廣州國民政府,改旗易幟,江東護**改為國民革命軍」 「不可」閻肅急忙勸道,「昆帥切莫如此,咱們是正宗北洋直系餘脈,就算投入南方懷抱,也是個後娘養的,最好的出路就是保持南北割據現狀,咱們以江東為基礎,慢慢發展,假以時日,奪取天下也未可知啊」 聽到奪取天下的字眼,在座的大將們都露出興奮的目光,不過身為省府秘長的柳優晉卻暗暗搖頭 「柳秘長,你有話說麼?」陳子錕注意到他的表情 柳優晉道:「說句實在的,閻參謀長的法子,對於咱們確實是最佳辦法,眼下群雄逐鹿,奉系經過內耗,也不那麼強了,吳玉帥廉頗老矣,孫傳芳和國民革命軍激戰江西,實力損耗也很巨大,直魯軍張宗昌之流,土雞瓦狗而已,不在話下,放眼全國,昆帥也是首屈一指的上將軍」 眾人紛紛點頭,雖然柳優晉的話略微有些誇張,但陳子錕的實力在中原一帶,確實是無出其右者 「可是」柳優晉深吸了一口氣,眾人頓感不妙,什麼事就怕可是二字 「對咱們是最佳辦法,對中國來說,就是徒增二十年內亂,得利的是洋人,吃虧的是老百姓啊」柳優晉悠悠道 眾人沉默了,良久,陳壽道:「當初落草為寇,就想吃口飽飯,現在我是吃上肉了,喝上酒了,可村子裡的鄉親們還是那副吊樣,吃糠咽菜的溫飽不濟,如果咱們投向南邊,天下能得太平,我願意」 蓋龍泉道:「我也願意,反正都是陞官發財,有昆帥領著咱們,還怕吃虧不成」 兩大軍頭就投了贊成票,閻肅自然沒什麼好說的,深深歎了一口氣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算了,為了天下蒼生,就捨棄這次機會」 江東軍政大員們一致通過,改旗易幟,投向廣州國民政府,通電一出,舉國震驚孫傳芳江西前線陣腳大亂,連吃敗仗,北方震動,直魯軍迅派出兩個師沿津浦線南下,在徐州一線佈防,防備江東軍進攻 而江東省內有識之人卻都鬆了一口氣,陳大帥終於明確方向,徹底倒向南方,江東軍便不會和革命軍發生戰爭,百萬蒼生逃過一劫,可喜可賀,至於北洋軍的威脅則不在考慮之內,江東軍的實力,他們都清楚的很 江東陸軍官校的學兵們對大帥投奔革命是最開心的,軍心無比振奮,要不是礙著軍規,怕是又要興奮的上街漫步了 仲秋,馮玉祥自蘇俄歸來,獲得大批蘇援軍火,在綏遠五原就任國**軍總司令,國民革命軍得北方兩處強援,聲威大震,大敗孫傳芳五省聯軍,此役孫部精銳盡失,從此一蹶不振 …… 江東護**改稱江東國民革命軍,陳子錕廢北洋軍務督辦職務,自封江東國民革命軍總司令,掌管江東省軍民兩政,北洋政府任命的劉禹政省長正式下台,省政府改為圖館,原省府與督辦公署合署辦公 陳子錕以國民黨老牌黨員,孫文衛士,總理扶棺人的身份正式倒向南方,就如同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一般,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孫傳芳治下的浙江省動盪連連,省長夏宣佈反孫,被彈壓後,浙軍各部紛紛和北伐軍接洽,陳子錕的老熟人,浙軍第一師師長陳儀倒向北伐軍,被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第19軍軍長,雖然後被孫軍鎮壓,但孫傳芳的統治已告終結,風光不再 直魯聯軍雖然開到徐州,但並未開江東軍開戰,表面上是因為陳子錕和張學良、張宗昌有結義兄弟的情分,實際上是直魯軍忌憚江東軍的戰力,又有飛機又有白俄僱傭兵,江東軍雖然只有三個師,但儘是虎狼之師,小覷不得 張學良連派私人代表前來會晤,希望陳子錕能回心轉意,陳子錕反倒寫了一封信,勸張學良投效革命,雙方唇槍舌劍斗的都是幕僚的文采,槍炮子彈卻沒派上用場 而身在江西的蔣介石也給他的結義兄弟陳子錕寫來親筆信,盛讚他是革命功臣,隨信奉上匯票五十萬元正,以作軍資 這筆錢來的正及時,陳子錕改旗易幟後受到極大軍事壓力,不得不暫時放棄精兵政策,徵募了兩萬壯丁,把軍隊擴充到五萬人,養兵就得花錢,養活一個大頭兵的費用,軍裝被服鹽菜林林總總,一年要一百二十塊錢,三萬兵就是三百六十萬,五萬兵就是六百萬沒算錯,而江東省一年的財政收入,只有區區九十萬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子錕當上督辦之後才明白軍閥為什麼刮地皮,種鴉片,為什麼中國內亂不止,全在兵禍 軍閥為了維持統治,不得不招募兵馬,招了兵又養不起,只能放養禍害百姓,兵越來越多,種地的農民就越來越少,大批青壯年從事破壞性的戰爭,兵敗之後又淪為土匪,中華大地上,遍地烽煙,遍地兵匪,遍地鴉片,國家能富強才怪 江東省是個農業省,淮江經常氾濫,導致收成不佳,工商業也不發達,自從禁種鴉片後,養兵的錢就主要依靠上海的鴉片稅了,這也是陳子錕無論如何也要在上海駐軍的道理 實行政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因為在農業上下功夫見效最快也最明顯,投資鐵路、工廠的話,數額大,週期長,戰亂期間各種原材料、機器設備、工人都無法按時到位,牽一髮動全身,把有限的資金砸在裡面就完了 農業專員們辦事不力,不僅把陳大帥的政辦砸了,還得罪了當地的士紳們,中國古來政權只到縣一級,縣以下的統治靠鄉紳和宗族的力量,還真得罪不起他們,不過南泰縣的政辦的真不賴,鄭澤如這小子不愧是交通大學的高材生,群眾工作搞得有聲有色,這次進省城述職,陳子錕倒想問問他,是願意當農業公署的督辦,還是願意下去當個正兒八經的縣長 一九二六年就這樣在遍地烽煙中渡過,災難深重的華夏大地迎來了的紀年 江東省,江東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也就是從前的督辦公署,簽押房的門輕輕叩了兩下,劉婷一襲淡藍長裙進來道:「總司令,鄭專員到了」 「請」 鄭澤如風塵僕僕的進來,滿臉激動,和陳大帥打過幾次交道,他倒是一點也不見外,興奮道:「總司令,好消息,重大勝利」 陳子錕奇道:「沒開戰哪來的勝利?」 鄭澤如揮舞著拳頭:「革命群眾收回了漢口英租界」 第三十五章終於參戰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陳子錕很是吃了一驚,因為鄭澤如的信息渠道比自己還要暢通和迅捷,至於英租界被收回他倒是不太驚訝_&& 「哦,鄭專員,說說怎麼回事?」陳子錕的吃驚並沒有寫在臉上,而是風輕雲淡的表情 鄭澤如興高采烈的敘述了漢口革命群眾在黨的領導下強行進入租界,驅逐英**隊和巡捕,武漢國民政府順勢收回租界管理權的經過 「收回租界,是革命的巨大勝利是劃時代的象徵,從此以後,中國人民勢必在黨的領導下,逐步廢除不平等條約,剷除軍閥,還華夏大地一個朗朗乾坤,清平世界」鄭澤如以一記有力的揮手結束了敘述 陳子錕點頭讚道:「能讓英國人屈服,當真了不起,來人吶」 劉婷走了進來:「總司令,什麼事?」 「買一掛,不,市面上的鞭炮有多少買多少,到處放一放,告訴老百姓這個好消息,淮江報要出號外,要套紅,你去辦」陳子錕並未說明是什麼好消息,而劉婷竟然點點頭,轉身便走 陳子錕心裡歎了口氣,自己猜的沒錯,**滲透工作做的真好,自己的機要秘都是他們的人了,怪不得消息比鄭澤如來的還慢,興許在劉婷這兒就被扣下了 不過別管是**還是國民黨,這些年輕的黨人工作幹的真沒話說,自己的家底子是一幫土匪大老粗,在舊式作戰模式下光靠槍法精準和不要命還能派上用場,可是現如今機關鎗野戰炮鐵甲車和飛機用的越來越多,光憑血肉之軀一腔勇悍還能有多大市場?國民革命軍都是青年學生,一腔熱血玩起命來比大老粗還捨得,還能掌握武器的運用,炮兵鐵甲車,步炮協同都得靠知識才能運用起來啊 既然人家活兒幹得漂亮,自己就不得不忍著點,誰叫自己名義上是個老牌黨員,革命前輩呢 鄭澤如沒有述職的意思,反而向陳子錕講起了武漢國民政府的事情,江西會戰後,廣州國民政府北遷,俄國總顧問鮑羅廷成立中央聯席會議,以莫斯科歸來的徐謙為主席,行使最高權力 「武漢政府的主張是,提高黨權,反對軍事獨裁,打倒軍閥,在這個基礎上統一革命勢力,由國共兩黨聯席會議討論合作辦法,指導民眾運動,共同承擔責任,正式承認**的對等地位和共產國際的領導……」 陳子錕擺擺手:「我是粗人,聽不懂這個,來點實在的硬貨」 鄭澤如愣了一笑,隨即笑道:「總司令是粗人,那我們就都是文盲了,這樣,我給您一份清單,你考慮一下」 說著,很隨意的從陳子錕桌上拿了紙筆,刷刷寫了幾行字遞過來,陳子錕定睛一眼,兩眼冒火 紙上列著如下錢物:一千零九十萬盧布,莫辛納甘步槍三萬一千五百支,子彈五千一百萬發,機關鎗二百七十挺,大炮六十尊,炮彈五萬八千發,飛機十架 還真是大手筆有了這筆巨款,這些軍火,陳子錕能橫掃華東 「這是給我的?」陳子錕笑吟吟問道 鄭澤如搖搖頭:「這一份不是,這是馮煥章先生獲得的蘇援,國民軍能夠東山再起,席捲西北,仰仗的就是共產國際的力量,假如昆帥願意的話,您獲得的援助,只會比這個多」 說罷,雙目炯炯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知道鄭澤如誤解了自己眼中的火苗,那不是貪婪的火花,而是憤怒的火焰,外國人資助巨款和軍火給中國人打仗,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態,陳子錕清楚的很,當初段祺瑞政府的西園大借款,借了六億日元用於內戰,難道日本人真的想讓他統一中國,絕不是,日本人想的只是中國越來越亂,只有一個泥潭中的中國,才符合他們的利益,眼下蘇俄人仗義援助,難道老毛子就是善男信女吃齋念佛長大的?大公無私拿出家底子幫中國人反帝反軍閥,打死他都不信 陳子錕冷笑一聲:「鄭先生是代表武漢國民政府,還是代表共產國際?」 鄭澤如和他坦然對視:「我代筆自己,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陳子錕笑的寒冷了:「你首先代表的是共產國際,然後才是zg,然後此是一個中國人」 鄭澤如好整以暇:「隨總司令怎麼說都行」 陳子錕道:「那麼,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你們開出高價來,需要我幹什麼?」 鄭澤如道:「很簡單,支持武漢國民政府」 陳子錕笑了:「國民政府這才剛打到長江就分裂了,剛才你說的反對軍事獨裁,打倒軍閥,我聽著味兒不對啊,好像不是針對張作霖孫傳芳之流,而是針對你們自己的總司令蔣中正啊」 鄭澤如道:「總司令是明白人,何去何從,您自己選擇」 陳子錕道:「武漢一攤子,南昌一攤子,馮玉祥在西北又是一攤子,我才不管你們怎麼鬥,分出勝負再來找我,對了,再告誡你們一件事」 「請講」 「我那盟兄弟馮煥章,可是翻臉不認人的梟雄,他拿了你們的槍炮盧布,轉臉就能把你們黨人從軍隊裡踢出去,你信不信?」 鄭澤如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陳子錕道:「那些政治上的事情我不管,南泰農業政你辦的很好,這一段時日,江北的賦稅增加了50%,形勢非常喜人,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當南泰縣長,二是當農業政公署的督辦,你挑一個」 鄭澤如略一考慮,道:「南泰是您的起家之地,工作自然開展順利,辦成模範縣並非我一人之功,即便當了縣長,百尺竿頭也難進一步了,所以我還是替您負責農業政」 陳子錕道:「好,你這就上任,退下,順便把劉婷叫進來」 鄭澤如站起來,拿起帽子給陳子錕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出去,走到門口,陳子錕又說了一句:「小鄭,政治殘酷,少碰為妙」 微微停頓了一下,鄭澤如沒有回頭,「謝謝大帥提點」 過了一會兒,劉婷進來了,眼神清澈無比:「總司令,您找我?」 陳子錕道:「漢口方面有電報來麼?」 「好像有,我還沒來得及譯出來」劉婷道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叫好像?電報的事情你以後不用負責了,交給趙玉峰」 劉婷遲疑了一下,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囁嚅道:「總司令,我……」 陳子錕道:「沒什麼了,你下去」 劉婷緊咬著嘴唇,眼中似乎有淚,悄悄退了下去 外面響起了鞭炮聲,是學生們在慶祝收回漢口英租界,陳子錕站在窗前傾聽著他們的歡呼聲,心裡卻惴惴不安,英國是老牌帝國,怎麼能甘心情願的把租界拱手相讓,尤其是被一個蘇俄支持的政府所收回,搞不好一場風波就要來臨 …… 果然,繼漢口租界被強行收回後,九江英租界也被憤怒的革命群眾收回,英軍被迫撤出,同時各國調集一百餘艘戰艦雲集長江中下游,上海傳來的消息說英國大肆增兵,陸軍和海軍陸戰隊達到一萬人之多,形勢極其緊張 而國民黨的內部鬥爭亦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共產國際支持的武漢國民政府佔據上風,掌握兵權的蔣中正處於劣勢,為了取得江浙的財政支持,國民革命軍白崇禧、何應欽部自江西、福建進攻浙江、上海;程潛、李宗仁沿江東下,進攻孫傳芳的老窩南京 孫傳芳在江西損兵折將,丟掉福建地盤,又連遭背叛後,索性輕車簡從跑到天津,向張作霖低頭認錯,張雨帥既往不咎,前年還打得血頭血臉的五省聯軍和奉軍,轉眼就好的穿一條褲子了,還成立了安**,張作霖擔任總司令,孫傳芳就任第一方面軍軍團長 孫傳芳讓出江蘇,專心防守浙滬,張宗昌率部南下,大軍雲集,戰爭一觸即發 江東軍亦做出反應,以第二師第三師防禦安**進攻,陳子錕親率第一師及第七混成旅、學兵旅等精銳,會同國民革命軍共同進逼浙滬 領兵東進的是陳子錕七年前在廣州結拜的兄弟白崇禧,昔日桂軍的下級軍官已經成長為國民革命軍的高級將領,兩兄弟雖未謀面,但電報已經互相打了很多封,相約在南京會師,把酒言歡 江東軍兵分兩路,北路由閻參謀長帶領,東路陳子錕親自掛帥,大軍浩浩蕩盪開出省城大營,陳子錕身披斗篷,騎著一匹白馬,在衛隊的簇擁下上了一座小山包,趙玉峰遞上德國造八倍蔡司望遠鏡,陳大帥接了,興致勃勃的看著自己的軍隊 縱隊行進在大路上,打頭的是第七混成旅的兵,舉著陳字大纛,高唱著北洋第三師的軍歌,雖然他們是土匪出身,但向來以北洋正統自居,哪怕改換了國民革命軍的旗號,頭上戴了青天白日,依然如此 第七混成旅後面是學兵旅,這支年輕的軍隊是陳子錕的拳頭部隊,高唱著打倒列強除軍閥的軍歌前行,一隊哥薩克騎兵端著長矛呼嘯而過,掀起陣陣煙塵,兩架飛機嗡嗡的從頭頂飛過,眾人手搭涼棚抬頭張望,隱約能看見飛機肚子下面懸掛的五十磅口徑炸彈 「有點意思」陳子錕將望遠鏡遞回,得意洋洋的問道 「豈止是有點意思啊,簡直就是天兵天將下凡,您就是托塔李天王」趙玉峰諂媚道 陳子錕哼了一聲:「我倒寧願是孫猴子」 多精彩內容值得期待… 第三十六章與皇家海軍死磕到底 趙玉峰知道說錯了話,卻只是學大帥的美國派頭聳聳肩而已,昆帥性格豁達,從不計較這些細碎,不過太粗心大意也不是好事,上回把人家劉秘給惹哭了,眼睛紅了好幾天呢 忽然遠處馬達轟鳴聲傳來,一輛美國造哈雷戴維森軍用摩托車拖著滾滾塵煙從省城方向而來,轉瞬開到小山包下面,穿著皮大衣戴著風鏡的騎手從車上翻下來,連滾帶爬上來報告道:「大帥,緊急軍報!」 趙玉峰接了,轉遞給陳子錕 陳子錕笑道:「莫不是參謀長旗開得勝,這也太快了」展開信紙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大帥,怎麼了?遭人埋伏了?」趙玉峰小心翼翼的問道 「英國輪船在淮江中浪沉我運糧船一艘,財貨人員傷亡慘重」陳子錕恨恨道 趙玉峰有些傻眼:「洋人的船,那怎麼辦?」 陳子錕道:「去年四川就發生過同樣的事情,我是不會讓萬縣慘案在江東重演的,來人啊」 「有」全副武裝掛著兩把盒子炮的雙喜高聲應道,趙玉峰如今是副官處長,雙喜才是陳大帥的貼身副官 「傳我的令,讓水警總隊的曾蛟帶弟兄們把闖禍的英國船扣了,要是扣不下,讓他提頭來見」 「是」雙喜轉身便走,又被陳子錕叫住:「再傳一道命令,把炮團拉到江邊預備著,萬一扣不下,就開炮轟山炮彈道彎曲,打船不給力,多派野炮,去」 「是」雙喜跑下山傳令去了 趙玉峰憂心忡忡道:「大帥,真要和英國人開打啊?」 陳子錕道:「奇了怪了,英國人又不是三頭六臂,憑什麼打不得?我這回就得讓他們知道知道我的厲害,備馬,我回省城親自指揮」 「可是,這頭怎麼辦?」趙玉峰慌了 「不是有師長旅長們管著麼,按部就班就行,打英國人你們不行,得我親自來」陳子錕已然翻身上馬,疾馳而去,掀起一路黃塵 趙玉峰撓撓腦袋:「媽呀,大帥要發飆,這事兒整大發了,來人吶」 「有」 「送封信給閻參謀長,只有他才能勸得了大帥」 …… 陳子錕火回到公署,損失數據已經報來,浪沉帆船一艘,兩千擔軍糧沉入江底,押船士兵十五人淹死,船工亦有三人淹死,可謂損失慘重,而這一切本來都是可以避免的,只因英船驕橫,仗著噸位大,馬力強,橫衝直撞才造成慘劇 水警總隊長曾蛟風風火火的闖進來,嗓門很大:「大帥,您要對英國鬼子動手了?」 「我不是下過命令了麼,怎麼還來問」陳子錕一皺眉,這小子都當了水警總隊長,依然大大咧咧,警服扣子敞著,大冷的天裡面居然啥也不穿,露出張牙舞爪的紋身來 曾蛟從腰後拿出兩把峨眉刺拍到桌子上道:「大帥,弟兄們受英人的氣已經很久了,這事兒用不著我出手,隊裡有幾個弟兄比我水性還好,他們已經趕過去了,要是讓英國人的船跑了,我拿峨眉刺自戳雙眼以謝天下」 陳子錕這才露出笑意:「你打包票,我自然相信,不過也得小心,英國輪船不比中式帆船,劫下來也不會開」 曾蛟滿不在乎道:「不就是機器船,蒸汽輪機麼,弟兄們玩過,熟得很」 說話間,雙喜來報:「大帥,英國船扣住了,已經停在省城碼頭」 陳子錕道:「把船長水手都給我抓起來,好好審問,再發一封電報質問英國領事,讓他賠禮道歉,這事兒軍隊不適合出面,曾蛟你去辦,以水警的名義」 眾人摩拳擦掌的去了,陳子錕揉著太陽穴,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想抽煙,一摸身上,沒帶 敞著的屋門被輕輕叩響,劉婷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擺著一壺咖啡,一盒茄力克香煙,她深知陳子錕的習慣,思考軍國大事的時候少不了咖啡和香煙 陳子錕叼起一支香煙,劉婷幫他擦著火柴點燃,把茶杯放在桌上,轉身離去 「去年英艦炮擊萬縣,造成百姓上千傷亡,實在得不償失,如今我再次扣押英船,萬一英艦炮擊省城,豈不是惹禍上身,得不償失?」 這番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劉婷 劉婷回轉身來,道:「總司令是留美的,和楊森之輩不可同日而語,有理有節,進退有度,英人又能如何?」 陳子錕苦笑道:「話是這樣說,漢口九江的英租界被強行收回後,大英帝國跟打了雞血一般,真想找茬呢,這回我是撞槍口上了,不過裝看不見我也做不到,事到如今只能硬上了,可惜咱們沒炮艦,全部炮兵加一塊,火力也抵不上半條巡洋艦,沒有硬實力,說話硬氣,只能挨揍」 劉婷道:「我聽說……有一種防禦型的武器叫水雷」 「水雷?那玩意咱們可沒裝備」陳子錕搖搖頭 劉婷笑了:「總司令,這個,可以有」 陳子錕想了想也明白過來,開懷大笑:「好,你去置辦水雷,咱們和英國人死磕到底」 …… 江東省並無英國領事館,負責江東事務的是英國駐南京的領事館,接到英船被扣押的消息後,英國領事向江東省軍政當局發出通牒,限令二十四小時內釋放船隻和水手,否則將採取斷然措施 三艘英國驅逐艦開進了淮江,直撲江東省城,百姓擔心萬縣慘案重演,攜家帶口逃離省城,令陳子錕大為光火,將炮兵沿江岸擺開,構築陣地,測量標距準備開戰 水警總隊旗下有數艘小火輪,噸位很小,僅僅裝備機關鎗而已,根本無法與英艦抗衡,而陸軍最大的火炮口徑不過是75毫米而已,無論火力還射程都不能和英艦的127毫米艦炮對抗 對於中**隊的實力,英國人瞭如指掌,三艘驅逐艦大搖大擺開到省城水域附近,發現江船稀少,水面上有黑色球狀物體若隱若現,水兵用望遠鏡觀察,驚呼道:「水雷 艦長聞訊,親自察看,果見水中一黑黝黝巨大物體,外表有觸角,極似水雷,頓吃一驚,下令減慢行,同時放下小艇探看,水兵們坐著橡皮艇划到那水雷前一看,頓時哈哈大笑,原來不是什麼水雷,而是一顆竹篾子編成的大球,外面刷了一層黑漆,遠遠看起來倒像是水雷模樣 艦長看到這一幕,也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中國人就喜歡故弄玄虛,居然搞這套把戲嚇唬皇家海軍,真是貽笑大方 驅逐艦再次開足馬力,肆無忌憚的淮江中前行,根本不在乎所謂的「水雷」,一顆竹篾子水雷被船頭碰到,竟然炸響了,將驅逐艦的艦首炸出了一個大洞,雖然無人傷亡,但給皇家海軍造成的心裡震撼比爆炸大 中國人竟然真有水雷 艦長不得不重做出部署,小心翼翼的前行,用副炮射擊水雷,擊中了五顆水雷,其中有一顆發生了爆炸,形成高高的水柱,裝藥當量不是很大,但而且是中國傳統黑火藥,對於輕型驅逐艦來說,吃上幾顆也是致命的 皇家海軍終於明白,這是中國人的土造水雷,而且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雖然科技含量低,但足以遲滯英艦的機動 忽然岸邊一陣炮響,埋伏已久的炮兵團開火了,第一次是警告性射擊,75口徑的山炮炮彈在英艦航道前方激起一股股水柱,射擊的還挺準 江東軍展示的武力和決心讓英國驅逐艦編隊的司令明白,江東不是四川,陳子錕也不是楊森,但英國皇家海軍的榮譽不會在區區淮江抹上污點 岸邊打出旗語,要求英艦退出淮江水域,英艦以旗語回答,聲稱享有合法內河航行權,不受中**方管轄 三艘驅逐艦上的火炮都裝填完畢,瞄準南岸準備轟擊,岸上的江東軍也完成了作戰準備,只等大帥下令,便炮擊英艦 天邊嗡嗡聲傳來,兩架雙翼飛機由遠及近,水兵看見機翼下塗著的江東軍標識,急忙準備迎戰,可驅逐艦上的防空火力少得可憐,一時間極難應付 好在飛機並未掃射投彈,而是威懾性的從驅逐艦上空掠過,高度之低,以至於掀起的風吹掉了水兵的帽子,有人清楚的看見飛機師的面目,居然是個西方白人 英艦終於意識到江東軍是有備而來,只得打出旗語,建議和平解決,同時慢慢撤出戰區 「英國佬夾著尾巴跑了」岸邊炮兵陣地發出一陣陣歡呼,士兵們憋著一股勁要給洋人一點顏色看看,但軍官們卻捏了一把汗,他們知道自己的實力,真打起來,一分鐘內炮團就得全軍覆滅 英艦暫時退卻了,英國領事特使氣勢洶洶的來了,探視了在押的英國船員後,面見江東軍總司令陳子錕,向他提出嚴正抗議和最後通牒,必須無條件釋放船隻與船員,否則將面臨大英帝國的怒火 「我很願意給您算一筆賬,將軍閣下」特使矜持而冷冽的說道,「外國海軍在中國水域共駐有一百七十一艘軍艦,在這支龐大的外國艦隊中,,英國擁有七十六艘軍艦,美國三十艘軍艦,日本四十八艘,法國十艘,意大利四艘,西班牙、葡萄牙和荷蘭各一艘,您一定要對大不列顛保持敵意的話,這些軍艦都會將炮口瞄準您,閣下」 多精彩內容值得期待… 第三十七章二等秘書約翰牛 ?前來給陳子錕下最後通牒的是大英帝國駐南京領事館的二等秘書約翰.沃克,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雖然極力掩藏還是『lu』出馬腳的一口倫敦東區貧民窟的口音,個頭倒是蠻高,足有六英尺,快趕上陳子錕了,臉上因為『j□』動而導致一顆顆青『ch□n』痘漲的通紅。3∴35686688 領事館只派了一個缺乏經驗的低級外『ji□o』官來和陳子錕『ji□o』涉,無疑在他們眼中陳子錕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軍閥而已,對於這種折辱,陳子錕根本不在乎,但是沃克外『ji□o』官的咄咄『b□』人和盛氣凌人卻『j□』怒了擔任翻譯的劉婷,不禁對他怒目相向。 沃克很猖狂的翹起了二郎『tu□』,他研究過陳子錕的背景,知道他是留美學生出身,高級知識分子,中國報紙對他吹噓的很厲害,但是見到真人不過爾爾,留著一叢不倫不類的三綹鬍鬚,看起來像是關帝廟裡的泥像,哪有半分洋派人物的風采。 陳子錕淡然看了看囂張的英國外『ji□o』官,對劉婷道「你休息一下。」隨即清清嗓子,用標準的劍橋口音道「沃克先生,我也很樂意給你算一筆賬,1775年在美國列剋星敦小鎮,英國陸軍少校佛朗西斯史密斯和約翰皮特凱恩率領八百名士兵,面對的是七十名衣衫襤褸的帶槍農夫,他們之間的差距,似乎比我們今天的差距更大,但是您知道結果如何麼?」 沃克被他這一手搞愣了,大學裡素來以善辯著稱的他竟然張口結舌,只聽陳子錕繼續道「1783年,美國獨立,從你們大英帝國的北美殖民地,變成了一個獨立自由的國家,時至今日,美國已經可以和英國分庭抗禮,我想您不反對我的觀點吧。」 「但是,閣下,我不認為您的高論對我們目前的爭端有任何聯繫。」沃克依然強硬無比。 陳子錕笑了「小子,你不明白歷史前進的巨輪不可阻擋麼,我承認你有很多軍艦,很多大炮,但你們能擋得住一顆顆嚮往自由的,火熱的心麼?你可以轟擊我,可以打敗我,但是你不能阻擋中國的進步,貴國的貨輪在淮江中野蠻航行,撞沉我國船隻,造成傷亡損失,我國警方依法扣留,被告住在條件舒適的看守所裡,有充足的食物,還有免費提供的律師為他們辯護,我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一個文明國家的標準,而你們,居然派來軍艦威脅,請問,誰才是野蠻落後的?是您,還是我?」 沃克找到一個空子,『se』厲內荏道「閣下,我必須提醒你,英國船只有貴國內河航運權,英國亦有治外法權,你們不能逮捕我國國民。e^看」 陳子錕鄙夷道「你們和誰簽訂的賣國協議?我承認了麼?」 沃克道「那閣下想怎麼處理?」 陳子錕道「不是我想怎麼處理,而是按照法律處理。」 「辦不到!」沃克**丟下一句話,他才不怕陳子錕,他背後是大英帝國和炮艦。 「你必須妥協,因為上帝站在我這邊!」陳子錕比他還要強硬。 「您等著面對皇家海軍的大炮吧!」 「在覺醒人民的憤怒面前,什麼大炮都不值一提!」 沃克說不過他,以退場表示抗議。 「來人吶,送一送約翰布爾先生。」陳子錕語帶雙關道。 這是一場正式外『ji□o』會晤,公署裡沒有專業外『ji□o』人員,都是從各辦公室『ch□u』調的懂英文的大學生前來幫忙,聽陳總司令義正詞嚴一番駁斥,他們都覺得打心眼裡提氣。 大帥是沒當外『ji□o』官,要不然哪還有顧維鈞的飯碗,大伙都這麼想。 …… 二等秘書約翰沃克回到了旅館,吃過了飯開始寫日記,這是他良好的習慣之一。 「今天和江東省的軍事統治者談判,這幾乎不像是在和中國人談判,而像是在大學裡答辯,或者和俾斯麥談領土問題,陳子錕和大多數中國人不同,我經常不得不被他的雄辯和極富穿透力的視角多折服,有時候我甚至會想,難道英國勢力撤離這片大陸的時間表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外面隱約傳來喧嘩之聲,沃克推開窗子一看,只見大街上人『chao』洶湧,傳單雪片般滿天飛,標語上寫著觸目驚心的大黑字,他雖然不認識但也可以猜到,無非是打倒帝國主義之類的煽動『xing』的口號。 過了五分鐘,二等秘書才醒悟過來,遊行隊伍是衝著自己來的,他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但表面上依然保持著英國紳士的風度,有條不紊的整理著自己的皮箱,忽然隨從阿貴闖了進來,結結巴巴道「不不不,不好了。」 「鎮定,我的朋友。」沃克安撫道,但自己的後背都已經濕了,他可聽說過不少義和團的故事。 「警察來了。」阿貴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話音剛落,一隊黑制服的警察就上了樓,帶隊巡官道「英國佬,俺們奉命來保護你,麻利的進屋去,免得被雜物砸到。」 沃克聽不懂,還以為是來逮捕自己的,正要強烈抗議,阿貴拉拉他的衣角,用洋涇濱英語告訴他,警察是來保護的,沃克這才放下心來,進屋關上了窗戶。 外面聲『lang』一『lang』高過一『lang』,「打倒帝國主義!」「懲辦肇事英船!」「英國炮艦滾出去!」 「這大概就是中國人民的憤怒了。」沃克想道,假如此刻淮江上有一艘驅逐艦的話,只要開上一炮,就一炮,這些憤怒的學生就會像鵪鶉一樣老實。 但是大英帝國的驅逐艦被困在幾十里外,遠水不解近渴,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來斡旋,使中國人屈服。 學生示威持續了兩個小時,用爛菜葉和臭『j□』蛋攻擊了沃克所住的旅館外牆,並未有其他過『j□』行動,等學生們散了之後,沃克帶著阿貴出了旅館,踩著滿街的傳單和標語,前往碼頭附近的太古洋行和美孚石油公司探視,幸運的是,江東的反帝情緒沒有『b□』及到這些做生意的人,他們並未受到衝擊,但也有暫避一時的打算。 接著,沃克又去了水警總隊的牢房,再次探望被扣押的船員,除了英籍船長和大副等高級船員外,普通華籍水手已經釋放,船長等人住在有陽光和乾淨被褥的房間裡,飯菜質量對法國人來說或許難以忍受,但對英國人來說已經算是可以的了。 水警當局還指派了一個免費的律師給惹下大禍的船長,一切都按照正規途徑處理,沃克和船長談了話,再次確定他沒有受到虐待才放心離去。 「沃克先生,快點把我從這兒『nong』出去,我都快悶死了。」船長滿不在乎的說道。 出了水警總隊的大『men』,沃克看到一大群中國人跪在『men』口,披麻戴孝,旁邊還擺著『hu□』圈,他知道這是中國人辦葬禮時的排場,聽阿貴解釋說,這些人是被淹死中國人的家屬,跑來求政f□幫他們出頭的。 沃克冷冷的看著他們,這群卑賤的黃皮猴子,一個黑瘦的『nv』人居然敞著懷在『n□i』孩子,她的孩子也一樣黑瘦猥瑣,真的像隻猴子,『nv』人的身邊還站著三個高低不同的孩子,臉上都有菜『se』,衣服上補丁摞補丁,阿貴說這些孩子的爹,也是全家唯一的勞力,在這次災難中死去了。 「願上帝保佑他們。」沃克匆匆離開,回到旅館,天『se』已晚,他洗了個澡便睡覺了,躺在『chuang』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那個『nv』人呆滯悲哀的目光似乎刺痛了自己內心深處某個最柔軟的角落。 沃克坐了起來,他想到了自己身世,從小生活在霧氣籠罩的倫敦東區,這裡產業工人聚居,妓-『nv』、猶太人,賭棍、酒鬼層出不窮,父親老沃克是造船廠的工人,很早就死於工傷事故,是母親,一個愛爾蘭瞎眼『nv』人,拉扯著幾個孩子長大,供大兒子約翰上了大學,出人頭地。 被派到遠東來,是挑戰也是機遇,沃克告誡自己道,不要被中國人的可憐之處『meng』蔽了眼睛,他們隨時能從孩子的襁褓裡拿出毒『yao』和尖刀,絕不能憐憫他們,明天就通知領事館,讓皇家海軍繼續給陳子錕當局施壓。 …… 沃克輾轉難眠的時候,司令官邸也在徹夜亮燈,聽聞和英人發生武力衝突,閻肅急忙從前線趕回,得知英艦已經被嚇退的時候,閻參謀長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我就怕省城變成火海啊,咱們實力不行,沒法硬拚。」 陳子錕道「咱們實力不濟,但是有智慧啊,說來全靠劉秘書了,妙計退英艦,當屬首功。」 劉婷臉紅了「哪裡,是總司令指揮有方。」 陳子錕道「你別謙虛,這事兒還真的獎勵你,我本以為你說的是製作假水雷嚇阻英艦,你怎麼還搞出真水雷了?」 劉婷道「這種水雷古來有之,我小時候在爺爺的書房裡『luan』翻,曾經在一本兵書上看到過此類水師武器,缸內盛粗火『yao』,上擱一碗,碗內放火炭,以薄灰覆之,水流而下,遇船撞擊失去平衡,火炭打翻引燃火『yao』,爆炸損毀敵船。」 陳子錕道「博聞強記,善於運用,劉婷啊,讓你當機要秘書有點屈才啊。」 ~ 第三十八章水底龍王炮 ?劉婷得了誇獎,粉臉略紅,竟有些嬌羞小兒『nv』狀,陳子錕心道此『nv』雖然貌不如姚沈二位夫人,但卻有一種道不明的知『xing』美,可惜兔子不能吃窩邊草,若是收了房,豈不少了一個能幹的秘書。首發 閻肅道「劉秘書果然博覽群書,你看的這部兵書大概是明代的《武備志向》,記載有不少海防水師火器,可惜後來清朝時期列為**,中國的熱兵器也停滯了一段時間,這些幾百年前的落後武器,只能襲擾敵軍,但卻無法造成根本『xing』的傷害。」 說到這裡,他歎了一口氣,很懇切的問陳子錕「大帥,莫要成騎虎難下之勢啊。」 陳子錕道「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閻肅道「既然如此,只能硬上了,安排工兵多構築幾個假炮兵陣地,讓英國人『m□』不清楚咱的虛實,故佈疑兵,真真假假,擺個空城計。」 劉婷『ch□』嘴道「閻參謀長,既然你知道《武備志》,那一定知道水底龍王炮了。」 閻肅想了想,忽然笑了「小劉,真有你的,這個行。」轉而對陳子錕道「沒法子,還得土法上馬,劉秘書說的這個水底龍王炮,是一種浮在水底的飄雷,用牛『niao』泡裝上火『yao』,以雁翎管和羊腸通氣,香火引燃,如果把黑火『yao』換成黃『se』炸『yao』,原始香火引信換成雷管,只要『yao』量上去,效果一定很好,只不過……」 「不過什麼?」陳子錕雙目炯炯。 「不過要以水『xing』好的人將水底龍王炮拖到英艦底下才能派上用場,九死一生的活兒啊。」閻肅一聲歎息。 「無妨,水警總隊有的是『lang』裡白條。」陳子錕道。 事不宜遲,當夜就組織人力物力進行水底龍王炮的生產,這東西屬於進攻型武器,不像竹篾子水雷那樣需要很多,幾個就夠英國人喝一壺的,但是質量要求很高,所有人都動員起來。 劉婷跑回家翻箱倒櫃,爹娘被她吵醒,『rou』著惺忪睡眼爬起來問啥事,一聽『nv』兒說要找兵書製造武器對付洋鬼子,劉存仁『j□ng』神立刻上來了,點亮煤油燈幫著翻,從故紙堆裡將一份明朝天啟年間木刻版的《武備志》找了出來,披上大褂,陪著『nv』兒送到公署。 閻肅召集了一幫能工巧匠,省城的皮匠、木匠、手藝人,軍隊裡的工兵、修械所的技師,江東大學的物理教授,機械學校的講師,全都匯聚一堂,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何況是這些各行各業的能人,大家知道這玩意是對付英國佬的,更加投入,群策群力,以明代水底龍王炮為基礎,用了一夜的時間,研製出了新一代的水底龍王炮。本章由為您提供] 這種新型龍王炮,用塑膠防水,雷管引爆,防水『xing』和可靠『xing』更佳,而且省掉了羊腸導氣管,更加隱蔽了,水警總隊的好漢們也被召集了來,曾蛟將水『xing』最好的兄弟組成三個編隊,每隊兩個龍王炮,時刻待命。 次日上午,約翰沃克到省城電報房給南京領事館發電報,電報內容很快被送到司令公署,但沒人能破譯英國人的外『ji□o』密碼,不過這個當口也不需要破譯了,依著英國佬高傲的脾氣,肯定要打仗了。 閻參謀長迅速做出部署,沿岸炮兵撤離主陣地,轉移到備用陣地,原陣地內依然有用樹木偽裝的大炮和草人,旗幟等。 英國驅逐艦編隊原本三艘艦,一艘遇上水雷艦首受損,不得已撤回南京,餘下兩艘在下午兩點整悍然開炮,127毫米炮彈呼嘯著落在江東軍的炮兵陣地上,炸起一團團煙塵和樹幹草人。 炮兵團立即展開反擊,所有山炮野炮一同開火,75口徑克虜伯,57口徑格魯森,甚至60毫米迫擊炮也加入了轟擊,英艦屬於噸位較小的驅逐艦,並非裝甲厚重的巡洋艦,面對密集炮火轟擊,一邊還擊,一邊躲避著土造水雷左右機動,盡量向北岸靠,但是又遭遇北岸高地上的馬克沁重機槍的掃『she』,打得水兵們不敢冒頭,艦長急忙下令分出側舷副炮轟擊北岸。 淮江兩岸炮聲隆隆,『j□』戰正酣,江東軍的戰鬥機前來助戰,飛機是陳子錕的命根子,不敢拿來玩命,只是高高飛過,投下兩枚小炸彈,在軍艦附近炸出兩個高高的水柱來,雖然沒有造成傷害,卻把英國水兵嚇得不輕。 『j□』戰一下午,雙方互有損傷,英艦暫退。 傍晚,沃克外『ji□o』官闖到陳子錕的官邸,向他提出最強烈抗議,要求賠償損失,懲辦擅自開炮的軍官。 陳子錕凜然道「是貴方先挑起的衝突,造成我方極大傷亡,我還沒找你抗議,你倒先來了,正應了中國一句老話,叫惡人先告狀。」 沃克怒不可遏「閣下,您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中國內河航行的全部英**艦都會開到淮江裡來,把您的城市炸成一片廢墟,這就是『j□』怒英國人的下場。」 陳子錕冷笑「拭目以待,送客!」 戰爭的氣氛在省城繼續蔓延,有錢人家都跑的差不多了,外僑也在撤離之中,沃克倒是一個很負責的外『ji□o』官,因為江東沒有外國領事館,那些荷蘭比利時意大利的僑民也找他幫忙,沃克竭盡所能的為他們聯繫船隻車輛離開省城,但他不得不面臨一個難題,就是沒有中國人願意幫助他們。 …… 當夜,省城東五十里江面上,兩艘彈痕纍纍的英國驅逐艦停泊著,他們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十餘名水兵受傷,現在正等待著援兵的到來,只要巡洋艦一到,中國人就將嘗到苦果。 艦上的探照燈來回掃『she』著江面,船舷兩邊有水兵持槍巡邏,遇到任何可疑物體都要『she』擊,中國人太狡猾了,不得不防。 零點,兩岸寂靜,江面上一條船也沒有,這幾天一直順流而下的水雷也絕跡了,忽然一聲爆響,驅逐艦一千五百噸的巨軀一顫,緊跟著又是一聲響,相隔不遠處的另一艘軍艦也發生了爆炸,警報聲響起,水兵們麻利的從鋪上跳起來,有條不紊的進行損管工作。 艦長鐵青著臉查看了軍艦受損位置,在側線水線以下,幸虧沒挨著彈『yao』庫輪機艙等要害位置,經過緊張的搶險,破口已經堵上,但船體卻傾瀉了15度。 「艦長,領事館急電!」通訊兵遞上電報,艦長看了之後,深吸一口氣道「撤離!」 兩艘受傷的英艦拖著傾斜的殘軀拉著黑煙向下游去了,岸邊幾個渾身黑黝黝的漢子咧著嘴笑了。 「龍王炮,好使~」 …… 沃克外『ji□o』官在旅館的中式『chuang』上睡的很不舒服,一夜無眠,凌晨才沉沉睡去,早上又被喧鬧聲吵醒,爬起來到窗邊一看,滿大街的中國人興高采烈,似乎在慶祝什麼。 把阿貴叫來一問,才知道中國人在歡慶水戰勝利,英**艦夾著尾巴逃跑了,據說是陳大帥用了某種諸葛亮傳下的古老武器,偷襲了軍艦,教訓了英國佬,若不是大帥有好生之德,這兩艘英艦一條命都剩不下。 沃克大為震驚,大不列顛的軍艦竟然會敗給落後的中國人,他實在不能相信,不過中國人的高興可不是裝出來的,當天的淮江報還套紅出特刊,刊登了英艦拖著濃煙逃走的漫畫。 「有你們好瞧得。」沃克惡狠狠的想到,大英帝國在對付落後國家的策略上,向來是睚眥必報的,布爾戰爭就是先例,哪怕你再驍勇善戰,能打得贏一次兩次,但勝利終歸屬於大不列顛。 第一天過去了,沃克預想中的多國聯合艦隊沒有出現。 第二天過去了,英國巡洋艦也沒來復仇。 第三天過去了,連一艘驅逐艦的影子都沒有。 沃克覺得不對勁了,他來到旅館前台問有沒有自己的電報,招待員斜了他一眼,懶洋洋從櫃檯裡拿出一封電報拍在櫃檯上「拿去。」 一看日期,竟然是三天前的,頓時怒火萬丈,質問為什麼不及時把電報送到自己房間,招待員很沒有禮貌的說「你又沒問,我憑什麼給你送去。」 沃克知道,現在全江東都瀰漫著排外情緒,不是理論的時候,咕噥了一句,拿著電報回房間,從行李箱裡取出一本狄更斯的小說,逐字翻譯出電文來,看的他目瞪口呆。 領事館通知,長江流域各城市均發生排外事件,軍艦奔赴各處保護英產,撤退僑民,大英帝國在華武裝力量捉襟見肘,無暇顧及江東,讓沃克速回南京另有任務。 憤怒、沮喪、失落、著急、惶恐的情緒一『b□』一『b□』衝擊著約翰沃克的心,讓他有一種末日降臨的感覺,難道真如自己預想的那樣,大英帝國撤離中國的時間表開始倒計時了? 漢口和九江的英租界被中國人強行收回,反英『lang』『chao』一『lang』高過一『lang』,但這一切都不是一天之內形成的,從遙遠的鴉片戰爭,到最近的五卅慘案,沙基慘案,英國人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咽。 一時間,沃克突然覺得陳子錕說的話很有道理,歷史前進的巨輪是誰也擋不住的,數十萬北洋軍隊不能,大英帝國的炮艦不能,自己這個小小的英國領事館二等秘書更不能。 沃克從行李箱裡拿出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喝了,呆呆做了一下午,最後選擇接受現實。 …… 第二天,沃克帶領最後一批西方僑民撤離省城,江面上已經沒有外國輪船了,所有的中國船隻都不願意搭載他們,哪怕出再多的錢也不行。 倔強的沃克選擇走陸路,他讓阿貴『hu□』錢雇了幾輛騾車,和僑民們一起踏上趕往南京的道路,為了防範路途中可能出現的劫匪和『luan』兵,僑民們裝備了為溫徹斯特獵槍,沃克也把行李箱深處的韋伯利轉輪手槍取了出來,裝滿子彈『ch□』在腰間。 騾車行進在江東大地上,沿途儘是中國人好奇而冷漠的目光,僑民們和沃克都有一種走在美國西部的感覺,到處是危機,到處是敵人。 才走了五十里,拉騾車的人就不幹了,吵嚷著非要加錢,沃克正和他們爭吵,十餘輛卡車從旁呼嘯而過,掀起一陣嗆人的煙塵,沃克拿手帕摀住鼻子看過去,車上儘是戴著鋼盔拿著刺刀槍的士兵,嚇得他趕緊扭回臉來。 哪知道車隊竟然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大兵們罵罵咧咧的跳下卡車向這邊走了過來。 吵嚷著要加錢的車伕們不敢喧嘩了,僑民們嚇得瑟瑟發抖,『fu』『nv』們抱緊了孩子小聲啜泣,男人們驚恐萬分,束手無策。 約翰沃克深吸一口氣,整整領帶,勇敢的迎了上去。 ~ 第三十九章青龍刀劈英國領事 ?在中國,最難打『ji□o』道的就是軍人和土匪,他們通常都是不講道理而且喜歡使用暴力的,作為洋人感觸更深,幾年前臨城火車大劫案,數十名西方人質被劫,後來得以釋放,綁匪竟然被收編為政f□軍,足以證明,兵和匪其實是一體的。首發 眼下長江中下游各處口岸、城市發生嚴重排外事件,北伐軍沿江南下,與北洋軍發生『j□』戰,到處是烽煙,兵荒馬『luan』的,這樣一小隊外國僑民,就算是被『luan』兵土匪殺光也不會有人知道。 僑民們都在瑟瑟發抖,因為他們看到刺刀的寒光和軍人臉上的凶光,這一群西方人中有美國人,英國人、比利時人,俄國人,其中五名『fu』『nv』三個孩子,一個小『nv』孩才五歲,這些天來擔驚受怕,『j□ng』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約翰沃克舉著雙手迎著軍人走過去,示意自己沒有武器,同時用剛學會的蹩腳漢語道「別開槍,我是英國人。」 士兵端起步槍瞄準他,一個軍官上前搜出了他的韋伯利轉輪手槍,沃克剛要抗議,一槍托就打了過來,將他砸倒在地。 一陣『s□o』動,隊伍中的美國人端起了獵槍,將自己的妻子『nv』兒擋在了身後,好在士兵們並沒有衝過來施暴,而是將他們包圍起來。 軍車隊中一輛風塵僕僕的黑『se』轎車的後『men』打開,一隻穿著馬靴的腳伸了出來,然後是另一隻馬靴,一位身材高大的將軍出現在眾人面前,肩膀上三顆金星顯示他是一位陸軍上將,在江東省境內,上將只有一個,就是江東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陳子錕閣下。 一路之上,僑民們最大的樂趣就是用各種語言咒罵這位惡魔總司令,正是因為他悍然與英國對抗,才導致僑民們不得不放棄生意、房屋逃難,這次席捲長江流域的災難,簡直可以和當年庚子之變鬧義和團相提並論了。 看到傳說中的軍閥出現,男人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nv』人們嚇得掩住了孩子的眼睛,小孩子們雖然年幼,但也能感覺到氣氛的壓抑與恐怖,至於那些騾夫,早已嚇得跪地求饒了。 陳子錕掃視著小小的車隊,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先拍拍帶隊軍官的肩膀,將那支韋伯利左輪槍要了過來,竟然遞還給約翰沃克。 沃克遲疑了一下,接過了手槍別在腰間,陳子錕沒和他說話,走向了那幫僑民,很和氣的打起了招呼,得知對方是美國人之後,立刻換成紐約口音,對俄國人則用一口地道的彼得堡方言,對比利時人,就說巴黎話,反正將就也能聽懂。書mi群2 上將軍嫻熟流利的外語瞬間打消了僑民們的戒備心理,一位『j□ng』通各國語言的將軍絕不會是一個屠夫,男人們握槍的手鬆開了,『nv』人們擦乾了眼淚,矜持而又禮貌的回答著陳總司令的提問。 陳子錕摘掉白手套,向一個『fu』『nv』懷中的孩子拍拍巴掌,『fu』『nv』遲疑了一下,怕『j□』怒這位將軍,還是將孩子遞上,那孩子在陳子錕懷裡居然咯咯笑起來,看來這位武夫還是個抱孩子的行家裡手。 「我的『nv』兒和她差不多大。」陳子錕的話更加拉近彼此距離,他甚至和僑民『fu』『nv』們聊起了育兒經,還掏出茄力克香煙請男人們『ch□u』,最離譜的是,居然從兜裡『m□』出幾顆太妃糖遞給了孩子們,「這一定是我的小公主塞在軍裝口袋裡的。」上將軍不無自嘲的解釋道,引起一陣善意的笑聲。 得知僑民們缺少糧食,幾天沒洗澡,還和騾夫發生價格上的分歧時候,陳子錕問清楚他們的目的地是南京,道「我可以騰出一輛卡車來送你們到南京。」 僑民們歡呼雀躍,沃克也聳聳肩,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將軍很會作秀,很會親民,僑民們前一刻還恨不得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現在卻成了陳將軍的忠實粉絲。 陳子錕還親自幫他們處理和騾夫的經濟糾紛,身為江東省的統治者,他居然能放下身段,蹲在地上和騾夫討價還價,而更離奇的是騾夫們竟然不懼怕他,吵吵嚷嚷敲定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格,這個細節讓沃克心裡一驚,他終於明白,陳子錕不是在作秀。 僑民們付了車資,士兵們騰出一輛卡車,幫僑民們將行李搬到車上,陳子錕騰出自己的轎車,讓『fu』『nv』兒童坐上,這個舉動更是讓僑民們感動的熱淚盈眶。 沃克爬上卡車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聲「將軍,您去南京做什麼?」 「哦,南京已經被我軍攻克了。」陳子錕答道,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上海也一樣。」 沃克驚呆了,幾天和外界沒有聯繫,中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東南富庶地帶盡被國民革命軍佔領,北伐半年而已,半壁江山已經易主,看來中國真的要大變了。 …… 沃克心情無比沮喪,陳子錕卻是『ch□n』風得意,最近戰事順利,北伐軍連戰連捷,連克杭州、上海、南京等重鎮,打上海的時候基本上兵不血刃,駐守吳淞炮台的北洋海軍宣佈倒向南方,封鎖海口不讓北洋軍逃跑,還派出海軍陸戰隊協同北伐軍進攻,自己擺在上海的禁煙執法總隊也出了大力,不過起到決定『xing』作用的還是上海總工會領導的武裝工人糾察隊,裡應外合,不費吹灰之力就佔了上海。 南京之戰也很順利,江東軍和北伐軍程潛的部隊『b□』近後,張宗昌的直魯軍就倉皇退走,留下一座空城,北伐軍第二軍,第六軍,第四十軍等部隊兵臨城下,浩浩『dang』『dang』開進南京城。 陳子錕帶著衛隊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午進入南京,六朝古都,城牆綿延數十里,真有虎踞龍盤之氣勢,車隊進入聚寶『men』,隱約感覺不對勁,大街上行人極少,家家關『men』閉戶,衛隊架起了機關鎗,小心翼翼的向前開。 忽然,前面幾個穿軍裝的漢子跑過,手裡拎著盒子槍,身上背著一卷綢緞,大喝道「想發洋財的跟我來!」口音貌似兩廣人氏,一群當地流氓地痞跟在他身後蜂擁而去,不遠處是一家教會醫院。 零星槍聲響起,氣氛更加緊張,車隊繼續前行了一段距離,道路被堵塞,前面一幫人圍著看熱鬧,怎麼鳴笛也不讓道,陳子錕有些不耐煩,讓雙喜看看怎麼回事。 雙喜跳上車頭,手搭涼棚一看,街心人群中,一群北伐軍士兵正在毆打洋人,地上躺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一個西方男子跪在地上,背後站著一個大兵,手裡居然握著一把青龍偃月刀,在洋人的脖子上比劃著,作砍頭狀。 「我『cao』!」雙喜罵了一聲,跳下來向陳子錕稟告,陳子錕一聽臉『se』都變了,跳下車來,從衛兵手裡搶過一把輕機槍,朝天打了一梭子。 槍聲驚動了圍觀群眾,一看是全副武裝的成建制部隊,頓時作鳥獸散,一轉眼就跑的乾乾淨淨,陳子錕怒道「不像話!來人吶,把傷者送到醫院去。」 「等等!」沃克從卡車上躍下,飛奔過去,扶起那個差點被斬首的西方男子,大喊道「吉爾斯先生,吉爾斯先生,醒醒!」 陳子錕走過去問道「你認識他?」 「他是赫伯特.吉爾斯,英國駐南京領事!將軍,求你救救他!」沃克大聲疾呼。 真是冤家路窄,下令炮擊江東軍的英國領事居然在這兒遇到,而且差點被人剁了腦袋,得虧沃克說的是英語,若是被自己這班手下知道此人是英國領事,那就有好戲看了。 陳子錕一招手,醫務兵跑了過來,簡單檢查了一下英國領事,中了一發手槍子彈,傷勢不算嚴重,不過流了不少血,受了過度的驚嚇暫時昏『mi』而已。 醫務兵猛掐人中,吉爾斯領事悠悠醒轉,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出是誰,他用力搖搖腦袋,耳邊似乎傳來遙遠的聲音「是我,約翰沃克。」 「約翰,救救我的妻子,她被『luan』兵劫走了。」吉爾斯領事的聲音很微弱。 「將軍,求你救救領事夫人。」沃克懇求道。 陳子錕點點頭,雙喜帶著衛隊在附近搜索一番,從巷子裡扶出一個衣衫不整的白人『nv』子來,身上到處是青紫的痕跡,裙子也撕破了,見到吉爾斯領事便撲了過來,兩人抱頭痛哭。 「那人是誰?」陳子錕指著地上的屍體問道。 沃克看了看,低沉的回答「是金陵大學的副校長,威廉姆斯先生,他是美國人。」 陳子錕意識到南京城內正在爆發嚴重的針對外國人的暴力活動,回望衛隊弟兄們,所有人都一副蠢蠢『yu』動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加入『luan』兵隊伍,狠狠把這幫洋人虐上一番。 「大帥,咱們也干吧。」雙喜手按盒子炮,躍躍『yu』試。 「媽了個巴子的,有本事戰場上和洋人死磕,對付僑民算什麼本事,傳我的命令,看見『luan』來的就地……」想了想他還是改了口,「看見『luan』來的就給我狠揍。」 「是!」士兵們的眼中略有遺憾,但大帥的命令是必須遵守的。 沃克道「將軍閣下,我請求您派兵保護領事館和西方僑民。」 陳子錕**答道「我會的。」 看到這一幕血腥慘劇,車上的僑民膽戰心驚,更加不敢離開江東軍了,本以為省城排外嚴重,到了南京能好點,哪知道情況惡劣百倍,連英國領事的安全都無法保證,何況普通僑民。 赫伯特.吉爾斯領事和他的夫人被抬上一輛卡車向醫院駛去,領事先生握住沃克的手問道「約翰,那位將軍是誰?」 「他就是陳子錕,吉爾斯先生。」沃克答道。 ~ 第四十章炮轟金陵 ?南京的『luan』局讓陳子錕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依稀像是來到了庚子年的北京,庚子之變引發的八國聯軍進北京和屈辱的辛丑條約,至今還像沉重的枷鎖一樣套在中國脖子上,又像是一堆貪婪的螞蟥,將這具殘軀上僅存的血液一點點吸走。TXT電子書下載** 雙喜似乎有些不甘心,悻悻然道「大帥,你不是經常說反帝麼,現在帝國主義就在跟前,咋不動手啊,還反過來幫他們。」 陳子錕道「如果殺外國僑民能反帝的話,我帶你們殺,可是能麼,長江裡停著外國炮艦,怎麼不見他們去打,就知道欺負手無寸鐵的『fu』孺病弱,算什麼好漢。」 雙喜想了想道「咱們江東軍是英雄好漢,不幹這事兒,可咱也別管啊,讓北伐軍的兄弟們可勁折騰去,多解氣。」 陳子錕道「他們是解氣了,舒坦了,可到頭來板子打在誰身上?外國人報復起來,無論是武力干涉,還是賠款,最後都得落在老百姓身上,所以這事兒咱們不但要管,還要管到底。」 雙喜不說話了,不過看他倔強的眼神,想來還未明白陳子錕的話。 車隊開到城內大華旅社,這裡是江東軍設立的臨時指揮部,陳子錕和部隊會合後,立刻派出以排為單位的憲兵隊,奔赴洋人較多的大學、醫院、教堂、領事館等處進行保護。 消息很快反饋回來,南京的西方人大多已於前日乘船逃至上海租界,所以人員傷亡不是很大,許多空住宅遭到洗劫,窗簾地毯吊燈之類都被一掃而空,英日兩國領事館遭到的攻擊最多,英國領事夫『fu』不知所蹤,日本領事森岡正平被槍擊,僥倖逃生,美國領事館人去樓空,據說領事戴維斯帶著一群西方人奔著美孚煤油公司去了,大概是去尋求軍艦的保護。 陳子錕和美國領事戴維斯是老相識了,急忙派雙喜帶領一個班衛隊趕赴下關進行保護。 下關在南京城西北角,緊鄰長江,有碼頭和火車站,是南京重要的『ji□o』通樞紐,美孚煤油公司、英美煙草公司設在這裡,雙喜以前沒來過南京,南北都分不清,只好拉了一個當地人當嚮導,走到一座小山下,忽聽上面有槍聲,雙喜支稜著耳朵聽了一會,道「大眼擼子和水連珠。」 一個士兵指著山上道「看,有人和咱打招呼呢。」 雙喜手搭涼棚看過去,果見一別墅樓頂有人衝他們揮舞著『chuang』單,大喊大叫,又蹦又跳。 「喊得什麼?」雙喜撓撓腦袋。 「是救命。」一個懂英文的學兵出身的少尉道。 「那就對了。」雙喜領著士兵們上山,大大咧咧走過去剛要喊話,一顆子彈飛來,雙喜就覺得腦袋一『meng』,倒在地上,弟兄們立刻舉槍掃『she』,密集的彈雨打得『luan』兵藏身的樹叢枝葉橫飛,別墅大『men』敞開,裡面的人大呼小叫,士兵們趁著『luan』兵火力被壓制,抬著雙喜沖了別墅,剛進『men』,對方的機槍就打響了。 雙喜沒死,鋼盔上中了一顆流彈,只是砸了個凹坑而已,只要角度再正幾分,腦袋瓜子就得變成爛西瓜,大江大河都過來了,居然差點在『y□n』溝裡翻船,可把他氣得不輕,搶過一隻湯普森,用槍托搗碎窗戶玻璃,朝外面猛掃了一梭子。 別墅裡的洋人們傻了眼,一個中年人『cao』著南京味很足的國語問道「你們阿是江東軍?」 雙喜道「你怎麼知道?」 那人聳聳肩道「全中國打扮的如此美國化的軍隊,只有江東軍。」 難怪洋人們認錯,陳子錕的衛隊穿的軍裝和普通部隊不同,一水的美國一戰剩餘物資,卡其軍裝帆布腰帶,托尼鋼盔加皮靴,背的也是美國槍,遠遠看上去真跟一隊美國兵似的。 這座別墅裡藏著足足五十三個西方人,有領事館外『ji□o』人員,美孚煤油公司和英美煙草職員,金陵大學教授,教會神職人員以及他們的家屬,剛才圍攻別墅的是一幫『luan』兵,勒索錢財後還要進來搶劫,遭到拒絕後雙方發生了槍戰,洋人們看到山下有一小隊美國兵路過,趕緊呼救,這才有了剛才的事情。 包圍別墅的『luan』兵足有上百人,而且有越聚越多的趨勢,俄國造水連珠步槍打得砰砰響,機關鎗把別墅大『men』掃『she』成了篩子,幸虧是堅固的磚石結構,若是日本式的木頭紙板房子,肯定會造成極大傷亡。 雙喜急眼了,他只帶了一個班的兵,手提機槍雖然火力兇猛,也架不住對方人多,再這麼打下去,弟兄們都得折進去,沖外面喊話,說自己是江東國民革命軍的,可是語言又不通,土得掉渣的南泰方言和鳥語一般的粵語根本說不到一塊去。 眼瞅著子彈越來越少,派出去請求增援的人也被打死在路邊,雙喜暴跳如雷,叫罵著要把這夥人碎屍萬段,忽然洋人給他出了個主意,給江上的軍艦發信號,呼叫火力支援。 雙喜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帶領部下一通掃『she』,掩護著一個洋人爬上屋頂,拿著信號燈向長江方向閃了又閃。 十分鐘後,江面上停泊的軍艦開始『she』擊,一團團煙霧瀰漫,炮彈呼嘯而過,在別墅周圍炸響,大地都在顫動,『luan』兵們頓時作鳥獸散,但炮擊還在繼續,從這座小山延伸到下關城區,到處是濃煙,到處是火焰。 「快他娘的讓他們停手!」雙喜大喊道。 可炮艦似乎打上了癮,炮擊還在繼續,不久,城內炮兵開始還擊,雙方炮戰了半小時方才漸漸平息。 雙喜很憤怒,不顧洋人的請求,帶隊撤離了別墅,這幫白眼狼的死活他才不管。 …… 江東軍總司令和北伐軍東路江右軍司令程潛在南京會晤,面對這位老同盟會員,革命前輩,陳子錕的姿態放得很低,程潛也沒有托大,簡單寒暄後便開始討論『luan』兵暴『luan』之問題。 「幸虧老弟及時派兵保護學校教堂醫院等處,要不然不知道鬧出多大事端來,北伐大業尚未成功,如今列強暫時保持中立,萬一把他們『b□』到奉張那邊去,和咱們對著幹,可就麻了大煩嘍。」程潛一口湖南話,談笑風生。 副官進來報告「司令,逮到十幾個『luan』兵。」 程潛擺擺手「斃了,再抓到都槍斃,不要來問我。」 陳子錕道「程司令果然是雷霆手段,不過除惡務盡,還是要揪出煽動者才行,我看這場排外是有預謀的,不然怎麼會只搶洋人,對老百姓卻秋毫無犯。」 程潛道「老弟果然睿智,只是……老弟和洋人熟悉,日後解釋的時候,只管把責任往直魯軍潰兵身上推,讓他們找張宗昌的晦氣去。」 陳子錕笑道「這個我自然省的。」 程潛道「老弟打算在南京盤桓幾天?」 「明天就去上海,那邊還有一堆事情等著處理。」 「是啊,軍務實在繁忙,總理說得好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讓我們一起為北伐大業,努力吧!」 兩雙手握在了一起,用力的搖了搖。 …… 陳子錕沒有繼續在南京逗留,帶著衛隊乘坐專列趕赴上海,在路上搭救的那一隊難民打死也不願意離開他,陳大帥索『xing』好人做到底,一路把他們送到上海。 車到上海,火車站前已經清場,鼓樂喧天,儀仗隊站的筆直,白崇禧親自來歡迎陳子錕,多年未見的老兄弟再次重逢,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北伐軍的司令部設在龍華,汽車需要穿過整個上海,行進在閘北大街上,路邊儘是一隊隊穿著帆布『ku』子,戴著紅袖章的工人糾察隊,時不時有一群人圍在路邊,聽人高聲演講。 「英美軍艦炮轟南京,是藉機滋事,是武裝干涉革命,我們絕不答應!」演講的大概是個學生,聲音高亢有力,藏青『se』的學生裝筆『t□ng』,依稀讓陳子錕想到了鄭澤如。 「列強炸死炸傷南京軍民七千餘人!這是奇恥大辱,這是血海深仇!打倒帝國主義!」學生振臂高呼,群眾跟著他喊起來,『j□』憤的聲『lang』此起彼伏,夾雜著一兩聲槍響。 「子錕,南京究竟死了多少人?」白崇禧問道。 「炮擊下關,炸死軍民三十六人,傷者數十。」陳子錕依然看著車窗外漸漸遠去的革命群眾。 「借題發揮,他們這是想把咱們架在火上烤啊。」白崇禧意味深長的說道。 「他們是誰?咱們又是誰?」陳子錕不解。 「他們是武漢那邊,咱們就你我兄弟,還有蔣總司令,這會兒他可能已經等急了,開快點。」白崇禧敲敲司機的肩膀,汽車加速,路邊的法國梧桐迅速向後閃去。 陳子錕憂心忡忡道「軍政不統一,武漢國民政f□被外人把持,處處掣肘,如何是好?」 白崇禧冷哼一聲道「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們廢除中執委,軍委會,更換組織部長,我們都忍了,宵小之輩蠱『huo』『luan』兵劫掠洋人,企圖挑起北伐軍和列強的衝突,把屎盆子王我們頭上扣,我們也能忍,可他們再不罷手,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說著,他做了一個很利落的切瓜的手勢。 …… 近期家中有事,更新要受影響,請大家不必等待,更新時間不固定,盡量保證不斷,恢復正常更新時會通知,謝謝。~ 第四十一章第九十九軍 ?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中正在龍華司令部接見了江東軍總司令陳子錕,數年不見,昔日上海灘的股票經紀人已經成為手握重兵的大將,一身灰『se』軍裝,沒有肩章領章,只在臂上帶有軍銜標誌,英式武裝帶殺的很緊,意氣風發,幹練彪悍。e^看 蔣中正請陳子錕檢閱了北伐軍第一軍的『j□ng』銳,這和火車站『men』口迎接的儀仗隊不同,而是一個整團人馬排列在大校場上,隊伍橫平豎直,士兵『j□ng』瘦黝黑,站的如同標槍一般,陳子錕知道,越是這樣的士兵,戰鬥力越是強悍。 一個年輕軍官跑步上前,利落的敬禮,大聲報告「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獨立團列隊完畢,請您檢閱。」 兩位總司令立正還禮,陳子錕的目光停在團長臉上,他認識這位年輕的軍官,正是北京柳樹胡同大雜院的老鄰居,差點當了自己小舅子的『j□』進中學生,偷了自己結婚的錢想跑到南方投報黃埔的陳果兒。 果兒曬得黝黑,臉上一道淺淺的傷疤,卻更顯英武,他表情嚴肅,不苟言笑,在前面引導兩位總司令檢閱,蔣中正和陳子錕各騎了一匹戰馬,檢閱了獨立團的虎賁。 陳子錕觀察了一下北伐軍的武器裝備,第一軍已經不再使用俄制莫辛納甘步槍,而是漢陽造七九口徑步槍,這是一個信號,說明蔣介石漸漸開始和俄方拉開距離,減少對他們的依靠。 到底是第一軍的『j□ng』銳,重機槍的配備比例很高,部隊的素質也相當優秀,陳子錕是知兵的人,在心裡做了個比較,如果第一軍和江東軍發生衝突的話,估計堪堪能打平。 檢閱完畢,蔣介石請陳子錕到會客室小坐,陳果兒作陪,進了屋子他便摘下帽子,『lu』出剃得發青的頭皮,笑逐顏開「大錕哥,有日子沒見了啊。」一口地道的北京方言讓陳子錕倍感親切。 「果兒現在也是團長了,年輕有為,不錯。」陳子錕拍了拍果兒的肩膀,看到他臂上的軍銜是中校,二十三四歲就是中校,陞官速度比起自己來都不遑多讓。 果兒竟然有些靦腆,撓撓頭道「報告陳總司令,我現在大名叫陳啟麟。」 陳子錕大笑「好,這名字好,是誰幫你起的?」 「是先總理幫我起的名字。首發」陳啟麟驕傲的『t□ng』起了腰桿。 蔣介石道「啟麟是我們國民革命軍的驕傲,黃埔二期的『j□ng』英,平息廣州叛『luan』有他,討伐陳炯明有他,打吳佩孚,打孫傳芳都有他,昆吾老弟,你這位小小弟,現在可是赫赫有名的戰將啊。」 陳啟麟道「謝校長讚譽,為革命戰鬥是我的光榮。」 陳子錕道「咱娘和你姐姐看到你這個樣子,不知道高興成啥樣子,可惜北京一時半會咱還去不了。」 陳啟麟道「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北伐軍一定能打到北京去。」 蔣介石笑道「昆吾,看我北伐健兒的氣魄如何?」 陳子錕讚道「有志氣。」 …… 次日,蔣介石邀請陳子錕到法租界赴宴,二人帶著衛隊直入租界,陳子錕略感驚訝,能帶著軍裝士兵進入租界,足以顯示列強對蔣介石的友好態度。 宴會居然設在大亨黃金榮的宅邸,這讓陳子錕多少有點不舒坦,在座的都是上海灘青幫聞人,杜月笙、張嘯林、李耀廷都來了,大家都是滿臉堆笑,互相奉承,哪有當初爭奪鴉片利益時你死我活的勁頭。 蔣介石以前曾經拜過黃金榮做老頭子,黃也幫過他的大忙,此番也算是衣錦還鄉榮歸故里,黃老闆容光煥發,穿了一件簇新的緞子馬褂,一張老臉笑成了菊『hu□』,對蔣介石和陳子錕都客氣的不得了。 一番寒暄後,李耀廷沖陳子錕使了個眼『se』,兩人走到一旁聊起了『s□』房話。 「三鑫公司有了撐腰的,咱的鴉片稅以後怕是不好『ch□u』頭了。」李耀廷憂心忡忡,心有不甘。 陳子錕心道果然如此,上海的鴉片買賣是個香餑餑,誰都想咬上一口,自己常年派駐軍隊在滬,不就是圖的這個,沒有這每月二十萬,就很難養活三萬軍隊,蔣介石想拿走自己這份錢,就必須做出補償才行。 「總歸會有辦法的。」陳子錕拍拍李耀廷的臂膀安慰他,不過自己心裡也沒底,現在北伐軍勢大,比當年孫傳芳還要強上十分,而且黨軍自詡革命隊伍,做事風格還不清楚,這件事看來很難辦。 果不其然,在宴席上蔣介石提到陳子錕和三鑫公司之間的「誤會」,說請大家看自己的面子,化干戈為『yu』帛,當然鴉片生意是要嚴禁的云云,陳子錕打個哈哈敷衍過去。 宴罷,蔣介石借黃金榮的書房和陳子錕密談。 「昆吾,如今上海格局不同了,咱們要同心協力幹出一番新氣象來,鴉片買賣,一時間也是禁絕不了的,要一步步的來,你的禁煙執法總隊干的非常好,不過愚兄以為,凡事都要成個體統,納入正軌……」蔣介石侃侃而談。 陳子錕略有不耐煩,道「中正兄,你我兄弟有話直說。」 蔣介石道「昆吾真『xing』情,好吧,那我就直說了,你給愚兄一個面子,三鑫公司的錢以後不要拿了。」 陳子錕頓時愁眉苦臉「那可辦不到,我手下幾萬弟兄全靠這個養活,你也知道,江東賦稅有限,我又狠不下心來刮地皮,你斷了我這筆錢,不是把兄弟往死路上推麼。」 蔣介石哈哈大笑「昆吾,你的思路還是舊的,你既然幫我,我總不至於讓你吃虧,三鑫公司每月給你多少錢?二十萬麼,我每月給你一百萬,怎麼樣?」 一百萬!陳子錕愣了,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每月一百萬還是每年一百萬,江東省全年的賦稅還不到百萬,蔣介石每月就給自己這個數,看來這位蔣總司令還真是財大氣粗。 「每月一百萬元,絕不拖欠,軍械彈『yao』另外計算,先行撥給你一萬套軍裝,三千條步槍,你看還滿意吧。」蔣介石很滿意自己的話給陳子錕造成的震撼效果,微笑著端起了茶杯,得意的吹著熱氣。 陳子錕心頭卻一陣警覺,蔣介石拋出的條件太優厚了,天下哪有白吃的大餐,難不成他想吞併自己的地盤。 彷彿猜到陳子錕的心思,蔣介石又『cao』著濃重的奉化口音道「你放心,北伐軍不入江東,你依然做你的江東軍總司令,只需掛一個編製即可。」 陳子錕沉思片刻,覺得這買賣值得做,但是他又不甘心拱手放棄在上海的勢力,便道「我的禁煙執法總隊駐紮上海已久,希望能予以保留。」 蔣介石道「那個好辦,保留建制,繼續駐守吳淞,依然聽你指揮。」 陳子錕這才『lu』出笑意「不知道中正兄準備給我什麼編製?」 「國民革命軍第九十九軍,你意下如何?」 …… 陳子錕在上海發表通電,江東國民革命軍入北伐軍序列,稱國民革命軍第九十九軍,下轄三個師一個『hun』成旅,陳子錕任軍長,軍銜依然保持上將,只不過這個上將不是北洋的上將,而是國民政f□的上將了。 而他那位善於當牆頭草的結拜兄弟陳調元,在一個月前就改旗易幟,當上了國民革命軍第三十七軍的軍長,各省軍閥,均和陳調元一樣投向北伐軍,國民政f□已經牢牢掌握住了半壁江山。 上海繼續歌舞昇平,不管是租界洋人,還是閘北南市的小老百姓,這幾年見慣了權力更迭,五『se』旗換了青天白日,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陳子錕來到閘北探望了老朋友們,『j□ng』武會是他的首選之地,現在這兒已經是歐凱陽做館主了,他在霍元甲的靈位前向陳子錕做了單獨的秘密匯報了潛入香港處決製造五卅慘案的退職英國巡捕頭子的事情,陳子錕非常滿意,拍著歐陽凱的肩膀說「『j□ng』武會就『ji□o』給你了,陳真『j□ng』神也由你來傳下去。」 窗外傳來陣陣吶喊聲,是弟子們在練武,一排排身著練功服的青年在陽光下出拳踢『tu□』,令人『j□ng』神為之一振。 視察完『j□ng』武會,陳子錕又來到禁煙執法總隊長薛斌家裡,如今這位燕趙的悍匪已經成為慈父,媳『fu』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娃,家裡裝修的很豪華,老娘也接了來,看薛斌逐漸鬆弛的肌『rou』和大腹便便的體型,哪還有當年黑風的模樣。 正坐在沙發上談論禁煙執法總隊縮小編製的事情,收音機裡傳出播音員軟綿綿的聲音「蔣總司令向新聞界宣佈,對於南京發生的排外事件,願意承擔責任,徹底查處,保證不以任何武力或群眾暴動改變租界地位,國民政f□將以和平協商辦法,獲得國際平等地位。凡以友好對待中國之國家,皆願與之合作……」 薛斌撇嘴道「一個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當初說要收回租界,打倒列強,到頭來還不是慫了。」 陳子錕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知道薛斌是在嘲諷蔣介石,但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 第四十二章紅酒微酸 ?四月,上海十六鋪碼頭,彩旗蔽日,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中正攜麾下眾將與上海灘各界賢達齊聚棧橋,迎接自歐洲歸來的國民黨主席汪兆銘。本章由為您提供] 與兩年前孫文逝世時相比,汪兆銘的格局恢宏了許多,舉手投足間大有領袖之風範,對所有人都和顏悅『se』,談笑間盡顯溫文爾雅的風度,上海灘聞人們為之感慨,這才是中國元首的氣派啊。 接風宴設在大華飯店,先總理夫人慶齡『nv』士,宋家三小姐美齡出現在宴會上,蔣介石端起酒杯,向滿座賓朋道「今天,藉著汪主席歸國的大好日子,兄弟向諸位宣佈兩件『s□』事。」 眾人竊竊『s□』語,汪兆銘依然滿臉笑意,似乎饒有興致聽蔣介石的『s□』事。 「第一件,兄弟從此接受洗禮,皈依基督教。」 又是一陣『ji□o』頭接耳,在場的外國客人鼓起掌來。 蔣介石環視四周,最後落在宋美齡身上,眼神竟然別樣的溫柔,宋美齡臉上一抹嬌羞,頓時讓陳子錕的心提了起來。 「第二件,承『meng』宋美齡小姐垂青,願意下嫁兄弟,婚禮暫定年底,屆時還請諸位大駕光臨。」蔣介石『j□ng』神煥發,難掩興奮。 熱烈的掌聲響起,所有人都為這一對伉儷祝福,陳子錕也是笑逐顏開,和蔣介石握手祝賀時,注意到宋慶齡眼眉低垂,平靜如水,似乎並不很高興。 汪兆銘也不太高興,但很巧妙的掩飾住了,蔣介石突然發佈訂婚的消息,風頭蓋過了自己,任誰都不會開心。 宴後是舞會,風流倜儻的汪兆銘主動邀請宋美齡跳舞,兩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端的是郎才『nv』貌,珠聯璧合,與禿頭蓄須戎裝佩劍的蔣總司令相比,似乎汪主席和宋小姐更有夫妻相。 汪兆銘成功的奪回眾人對他的關注,再次成為焦點人物,在國民政f□文武兩位領袖面前,所有人的風采都被遮蓋,昔日的風雲人物陳子錕也不得不低調的坐在角落裡,孤獨的品著一杯紅酒。 「今天大華飯店用的紅酒,似乎有些微酸。」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一股暗香撲面而來,是申報『nv』記者唐嫣。 「唐記者,很久未見了。」陳子錕舉起酒杯致意。 「**長,多日不見,你的鬍子很有規模了哦。」趁著黑暗,唐嫣竟然膽大的伸手捋了捋陳子錕的鬍鬚。~~ 「本司令發過誓,國家不統一,就不剃鬚。」陳子錕道。 唐嫣吃吃的笑,一隻穿著高跟鞋的腳伸在陳子錕兩『tu□』間,酒杯和他碰了碰「乞兒絲。」 兩人乾了杯中酒,唐嫣舉起白蓮藕一般的胳膊「維特,威士忌。」 十分鐘,兩人面前已經擺了十八個空杯子,唐嫣站起來,咯咯笑著向陳子錕伸出手「跳舞麼?」 正好一曲華爾茲結束,陳子錕攜手唐嫣步入舞池,高聲道「樂隊,探戈!」 極具節奏感的音樂響起,兩人藉著醉意,一個瀟灑的甩頭頓時贏得滿場喝彩,陳子錕長髯飄飄,唐嫣年輕貌美,裙下一雙頎長的美『tu□』吸引了大批的眼球,一曲探戈,頓時又壓倒了汪兆銘和宋美齡的金童『yu』『nv』組合,至於那位土得掉渣的光頭司令,早已沒人注意了。 舞會結束,眾人散去,唐嫣眼神『mi』離,緊緊挽著陳子錕的胳膊,吐氣如蘭道「我醉了,送我回家。」 「好吧。」陳子錕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想到整晚和宋美齡都沒有眼神的接觸,心中還是一陣黯然,走到汽車旁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望飯店。 他卻不知道,燈火闌珊處也有一雙眼睛望著他。 唐嫣的家住在公共租界的一棟石庫『men』房子裡,陳子錕驅車送她到了『men』口,『nv』記者的酒勁已經上來了,跌跌撞撞走到家『men』口,傭人前來開了『men』,她回望陳子錕,伸出右手「謝謝你,再會。」 陳子錕敬了個禮「為『nv』士服務,是我的榮幸。」 唐嫣咯咯笑了一陣,進了『men』,光噹一聲把『men』關了。 陳子錕悻悻然轉身,正『yu』上車,忽然『men』又開了,唐嫣倚在『men』口媚眼如絲「司令,要不要進來喝杯咖啡。」 「時間太晚了……」陳子錕故意看了看手錶,偷眼觀察唐嫣,『nv』記者似有失望之『se』。 「就喝一杯。」陳子錕笑道。 唐嫣也笑了「請吧。」 兩人進『men』,穿堂入室,唐嫣叫傭人去煮咖啡,對陳子錕道「要不要參觀一下我的書房?」 陳子錕欣然答應,走進唐嫣的書房,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窗簾拉上,落地燈昏黃,一排書架上擺滿各種書籍,唐嫣甩掉高跟鞋,撲進了陳子錕是懷抱,火熱的紅『chun』封住了他的嘴。 一個『dang』氣迴腸的熱『w□n』後,兩人滾在了地毯上…… 廚房裡,煤氣爐上的咖啡已經咕嚕咕嚕冒著泡了。 『men』外道路上,陳司令的專車靜靜的停著,衛兵依然忠於職守,站在石庫『men』旁。 深夜,書房內,地毯上零散扔著高跟鞋、裙子、上衣『ku』子等物,兩具**的軀體糾纏在一起酣睡。 其後的幾天,唐嫣總是和陳子錕出雙入對,儼然是**長的臨時夫人,『nv』記者『xing』格活潑隨和,『ch□u』煙喝酒都會,副官馬弁衛士們都喜歡和她打『ji□o』道,再說陳司令子嗣不旺,兩位夫人至今只誕下一『nv』,大家都期望他多納幾房妾室,多生幾位少帥呢。 蔣介石和汪兆銘進行了會晤後,汪主席與**領袖陳獨秀聯名發表告國**員書,勸立即拋棄相互懷疑,事事開誠協商進行。消息一出,上海緊張的氣氛大為緩解,此前盛傳工人糾察隊準備強行進入租界,自行組織上海市政f□,現在謠言散盡,歌舞昇平。 北線戰事頗為順利,張作霖的安**被壓到蘇北一線,聲勢大為減弱,中國統一似乎曙光已現。 自從五卅之後,陳子錕和西方國家的關係就變得緊張起來,從美國訂購的飛機一直沒有到貨,『ch□n』田洋行的生意也一度陷入停頓,連辦公室都租不起了,陳子錕和蔣介石達成協議後,一百萬元順利到賬,而且以後每月都有同樣多的錢,頓時讓他有一種財大氣粗的感覺。 慕易辰住在外灘附近一棟租來的石庫『men』房子裡,和他同住的還有三個洋行職員,都是大老爺們不拘小節,房間裡臭味熏天,衣服襪子到處丟,煙灰缸滿滿當當,書籍文件更是丟的到處都是。 陳大帥的到訪讓職員們很是緊張,忙乎著收拾東西,陳子錕很和氣的讓他們別忙,說干家務不是男人的活兒,回頭讓慕經理雇個傭人便是。 慕易辰愁眉苦臉道「工資都快幹不起了,哪有錢僱傭人。」 陳子錕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張支票遞過去「這個興許能解燃眉之急。」 慕易辰接了一看,眼睛一亮「五十萬!」 陳子錕笑道「拿著吧,先租個像樣的辦公室,把生意做起來,眼瞅著國家愛就要統一了,咱們要未雨綢繆,準備開工了,鋼鐵廠,化工廠、紗廠、鐵道,都要建起來。」 慕易辰將這張浙江實業銀行的支票翻來覆去的看,感慨道「蔣介石的融資能力,全中國無出其右者啊。」 陳子錕奇道「你怎知這是蔣中正的錢。」 慕易辰道「你忘了麼,我除了做進出口之外,還做金融生意,蔣總司令和江浙財閥的關係非常之好,江浙這些年來屢被北方軍閥統治,苦不堪言,現在有了個浙江奉化的老鄉出人頭地,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中國銀行的張嘉璈,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陳輝德,四行聯合儲備庫的錢永銘,浙江實業銀行的李銘,都對他鼎力相助,這段時間你知道蔣介石搞了多少錢麼?」 「猜不出。」陳子錕搖搖頭。 「借款,發行國庫券,公債等,一共搞到一億三千萬元!」慕易辰特地在億字上加重了語氣。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居然籌集到了上億資金!怪不得蔣介石如此強橫,根本不把有蘇俄支持的武漢政f□放在眼裡,這年頭打仗打得就是錢,槍炮子彈要『hu□』錢,軍餉糧食要『hu□』錢,安撫地方,邀買人心也要『hu□』錢,自己籌到百十萬就覺得豪富了,和人家一比,豈止是小巫見大巫。 慕易辰歎道「蔣介石是做股票投機出身的,對金融上的事情懂得也多,加上會做人,洋人都讓他哄的服服帖帖,這回和宋家聯姻,更能得到孔祥熙和宋子文在財力上的支持和政治上的聲譽,放眼中國,已經沒人能與之抗衡了。」 陳子錕默然,只能自歎不如,看來胡半仙說的對,以自己的資質,做到上將軍已經是極致,再進一步很難很難。 慕易辰輕笑「沒想到做了這麼多年生意,我骨子裡還是個政治動物,學長,下一步您準備怎麼做?採取貼緊蔣某人的策略麼?」 不等陳子錕回答,他又自言自語道「目前看來,這是最明智的選擇,中國經不起折騰了。」 正說著,『men』被推開,一個『nv』子走了進來,立刻掩住了鼻子皺眉道「好臭!」正是許久不見的學妹車秋凌。 「你們什麼時候成婚啊?」陳子錕立刻轉移了專題。 車秋凌落落大方道「我爹其實已經默許了,但是礙著面子,還在死撐,我想如果有強力人士做媒的話,我爹才會服軟。」 陳子錕道「我的面子怕是不行了,不知道蔣總司令出面好不好使。」 忽然雙喜蹬蹬蹬上樓,大嗓『men』道「報告司令,蔣總司令通知,有緊急軍務找您相商。」 ~ 第四十三章長刀之夜 ?說曹『cao』,曹『cao』到,陳子錕又和慕易辰車秋凌二人調侃幾句,這才出『men』下樓,上車直奔龍華。4∴80六5 龍華原淞滬護軍使公署,現在是上海警備司令部,今天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步槍上了刺刀,陳子錕快步來到會議室,發現裡面已經坐滿了人,就等自己一個了。 沒來得及換軍裝,陳子錕穿的是西裝,在這種場合略顯尷尬,不過會議室裡也有一些著便裝的人,倒也不太突兀,令人吃驚的是,李耀廷居然也在座,還有上海三槍會的會長兼禁煙執法總隊的總隊長薛斌。 陳子錕頓感不快,薛斌是江東軍的嫡系,老蔣怎麼不經自己同意就擅自調他來開會,逕直走到薛斌和李耀廷旁邊的空位坐下,一身戎裝的白崇禧上台道「現在請蔣總司令講話。」 蔣介石在掌聲中上台,痛心疾首道「同志們,現在我黨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眾人一言不發,靜靜聽他講話,會議室裡回『dang』著奉化口音。 「本月六號,張作霖在北京搜查了蘇聯大使館,逮捕了一大批赤『se』分子,搜出共產國際發來的發來的大量指示、訓令、顛覆材料和栦器彈『yao』。其中一份訓令內稱「必須設計一切辦法,『j□』動國民群眾排斥外國人」,「不惜任何辦法,甚至搶劫及多數屠殺亦可實行」。」 說到這裡,蔣介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裡的水都濺了出來,「娘希匹!南京暴力排外,就是他們搞的鬼!想挑動列強和我們衝突,以便坐收漁利……」 陳子錕終於明白,蔣介石要下手了。 會後,薛斌瞅個機會對陳子錕道「大帥,蔣介石送給我這個。」『m□』出一張莊票來,面額是二十萬兩銀子。 陳子錕冷笑,老蔣手筆蠻大的麼,這就開始收買自己的隊伍了。 「***,以為兩個臭錢就能收買老子。」薛斌不屑的彈了彈莊票。 陳子錕道「朝廷不差餓兵,總司令需要禁煙總隊的弟兄們幫襯,這錢你就拿著吧,給弟兄們改善改善生活。」 薛斌喜道「行,我就拿著,先替弟兄們謝過大帥了。」 李耀廷也湊了過來,一副摩拳擦掌的表情「這回夠工會的小子們喝一壺的,青幫上下全體出動,不信『nong』不死丫『t□ng」 片刻後,蔣介石親自來找陳子錕,和他推心置腹談了談,提到自己下決心清黨的苦衷。 「湖南一半的縣都有農會,會員多達四百五十萬之眾,農會取代軍政機關發號施令,順者昌,逆者亡,富室大家,統統被打成土豪劣紳,無一例外,我北伐軍將士在外流血犧牲,家中財產卻被農會瓜分,父兄被殺害,軍心如何穩固,北伐大業何以繼續?」 「武漢的工人運動亦是如此,湖北總工會有會員三十萬,動輒開會遊行罷工,要求政治權力,大量工人被脅迫參加,造成貨物阻塞,工廠缺乏原料不能開工,日用品嚴重缺乏,物價飛漲,經濟崩潰,皆因蘇聯意『yu』奪權……」 陳子錕雖有自己的情報來源,但畢竟不像蔣介石瞭解的更深,種種情形讓他為之動容。 「我的軍隊剛到上海,地形不熟難以開展行動,只得借助各方力量。沒打招呼就借了你的禁煙執法總隊,老弟你也不要生氣哦。」蔣介石的語氣很誠懇。 陳子錕淡然一笑「咱們兄弟之間客氣什麼,別說是一隊兵了,就是讓我提槍上陣,我也在所不辭。」 蔣介石大為感動「真不愧是我黨的老同志,黨『xing』高,立場堅定!」 作戰計劃是絕密的,只有少將以上才有,陳子錕領了一份計劃書,隨手『ji□o』給雙喜,放進了公文包中,驅車離開龍華警備司令部。 當晚,陳子錕又到唐嫣住處與她顛鸞倒鳳一番,午夜,唐嫣躡手躡腳爬起來,穿著睡裙走到外間,靜靜的站了一會兒,讓雙眼習慣黑暗之後,打開放在桌子上的公文包,從裡面拿出一疊文件,藉著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文件上的青天白日徽和絕密字樣。 唐嫣迅速翻閱一遍,膽戰心驚,悄悄放回文件,一轉身,看到陳子錕正站在臥室『men』口。 「嚇死我了,你怎麼一點生息都沒有。」唐嫣嬌嗔的一跺腳。 陳子錕上前,粗魯的『rou』捏著唐嫣真絲睡裙下的**,接著攔腰抱起走進臥室。 一番劇烈運動後,陳子錕沉沉睡去,唐嫣推了他兩把,沒醒,於是再次起來,來到客廳打了一個電話,壓低聲音和對方說了幾句後,對方似乎掛了,唐嫣很不甘心的喂喂幾聲後,再次重撥,這回乾脆沒人接了。 她穿著睡裙在客廳裡來回走著,焦慮無比,時不時看看牆上的掛鐘,凌晨兩點了,她終於做出決定,悉悉索索換上工裝『ku』和回力鞋,拿了陳子錕的汽車鑰匙悄悄出『men』去了。 唐嫣出了『men』,上了陳子錕的汽車,嫻熟的發動起來,一踩油『men』走了,出租界閘口時還很順利,巡捕甚至向汽車敬禮,但是在閘北開了一段距離就被巡邏隊攔下。 「戒嚴了。」士兵惡聲惡氣道。 唐嫣指了指擋風玻璃前的特別通行證道「看不見這個麼?」 「對不起,沒有戒嚴司令部頒發的證件,任何車輛不許通行,請回去。」士兵態度無比生硬,口音是南方人。 「你知道我是誰麼!我要見你們長官!」唐嫣見多識廣,深知這種時候就得比誰更橫,氣勢更足。 士兵果然被這個開軍隊牌照汽車的『nv』人震懾住了,找來自己長官『ji□o』涉,那軍官也是兩廣人氏,看了看車牌號,依然冷著面孔道「你是**長的什麼人?」 「我是他夫人,家裡有急事要回去。」唐嫣靈機一動撒了謊。 「不行!」軍官直接拒絕,「特殊時期,就是**長親自來了也不能通過。」 「你敢攔我!」唐嫣快急瘋了,看看手錶,已經三點了,她銀牙一咬,發動汽車就要闖關,立刻十幾支步槍瞄準了她。 忽然,天邊出現一顆紅『se』信號彈,五分鐘不到,從租界方向疾馳出十餘輛卡車,車上滿載彪悍男子,服『se』各異,但胳膊上都套著白布袖章,上面黑墨寫一個大大的「工」字,手中或是鐵尺砍刀,或是大棍長矛,還有許多人拿著步槍和手槍。 卡車呼嘯而過,巡邏隊根本不加阻攔,望著車上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唐嫣長長歎了一口氣,調轉車頭回去了。 …… 凌晨四點,密集的槍聲將陳子錕從睡夢中驚醒,槍聲來自四面八方,但距離很遠,應該不在租界內,陳子錕當然知道怎麼回事,翻了一個身繼續睡,唐嫣卻驚恐萬分,推推他道「大令,怎麼回事?」 「軍隊要繳工人糾察隊的槍。」陳子錕道。 「那豈不是要死很多人。」唐嫣道,睡衣領口內,『ch□n』光無限。 「死人總是在所難免的,睡吧,沒事。」陳子錕拍拍唐嫣的臉蛋。 唐嫣將頭埋在陳子錕『xi□ng』前,眼淚流了下來。 「你哭什麼?」 「又要打仗了,我擔心你。」 「放心好了,只是一次繳械行動罷了,正規軍對付工人,輕鬆的很,乖,別哭。」陳子錕擦拭著唐嫣的淚水,可她哭的卻更傷心了。 天亮之後,唐嫣匆匆而走,說是採訪新聞去,陳子錕擔心她有危險,派雙喜陪同保護,還把自己的專車借給她用。 有了軍隊護送,這次沒人阻攔她,很順利的來到了上海總工會工人糾察隊總部,唐嫣曾多次到此採訪,可眼前的景象讓她不敢相信,昨天這裡還是人來人往的工會機關,現在卻變成修羅地獄,到處是屍體和鮮血,地上是黃橙橙的子彈殼,牆上是手榴彈炸過的痕跡和密密麻麻的彈孔,這裡分明發生過一場殊死的戰鬥。 唐嫣目中含淚,走到一張辦公桌前,一個青年男子死在桌邊,腦袋被鐵尺砍開,血流滿地已經凝固,手裡還捏著話筒。 「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安息吧,」唐嫣心裡默念著,抬起頭不讓眼淚流下來,一面濺了血跡的錦旗高掛,上繡四個大字「共同奮鬥」,落款是蔣中正贈。 …… 接下來的一天,上海籠罩在恐怖氣氛中,到處是逮捕和屠戮,工人冒雨遊行,向駐軍抗議,要求釋放被捕工人發還被繳槍械,卻遭到軍隊掃『she』,血流成河,死傷者不計其數。 報紙紛紛以「工人內訌」,「軍隊戒嚴」,「武力清黨」等觸目驚心的字眼作為頭條,還刊登了軍隊在街頭巡邏以及工人被逮捕的照片。 再過兩日,廣州傳來消息,國民黨大肆清黨,逮捕兩千餘人,封閉工會農會等組織。 『ch□n』田洋行進口的美國寇蒂斯公司的NC-4型水上飛機到貨了,陳子錕親自前去試飛,飛機在閘北上空掠過,下面濃煙滾滾,街心堆著沙包架著機槍,電線桿子上懸掛著人頭,到處是『s□o』『luan』,到處是軍隊,槍聲尖叫聲警笛聲此起彼伏。 陳子錕意興闌珊,草草結束試飛,回到租界唐嫣住處,借給唐嫣的汽車依然停在『men』口,陳子錕『m□』了一下引擎蓋,是熱的,看來唐嫣剛回來不久。 登堂入室,發現客廳裡坐著幾個陌生男子,一臉警惕的瞪著他,有一青年男子還將手放在了腰際。 陳子錕不動聲『se』「唐嫣,家裡來客人了也不說一聲,我去買包煙,你先招呼他們。」 「站著別動。」青年男子低聲喝道,衣服下隆起槍管輪廓,瞄向陳子錕。 ~ 第四十四章老友記 ?陳子錕上下打量此人,個頭蠻高,嘴chun上一圈淡淡的絨mao,眼神也稍顯稚嫩,不過是個少年罷了,便譏笑道:「小子,mao扎齊了沒有,別把笤帚在腰裡嚇唬誰呢。「域名請大家熟知」 少年果然上當,撩開衣服拔槍,年輕人的經驗就是不足,趁著這個空當,陳子錕疾步上前,腳尖一勾,手槍脫手上了天,伸手一抄,這把大眼擼子就換了主人,再順手在腰帶上一蹭,子彈上膛,機頭大張,殺氣騰騰瞄準眾人。 「唐嫣在哪裡?」陳子錕沉聲問道。 「我在這。」話音剛落,書房的men打開了,唐嫣姿勢僵硬的走了出來,身後緊跟著一人,拿她當盾牌,手裡捏著一把槍牌擼子,槍口正對著陳子錕,那人只lu出半張臉,語氣有些顫抖:「別luan動,你nv人在我手上,把槍放下,不然打死她。」 陳子錕看了他一眼,心裡有了底,槍牌擼子的特點是從槍口位置可以看到復進簧是否壓縮到位,這把對著自己的槍根本就沒拉栓,他心底冷笑一聲,真就把槍放下了,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tu□,m□出煙來點燃了,慢悠悠道:「諸位是**吧?」 「少囉嗦,我們是什麼人和你沒關係,趕緊安排一條船送我們走,保證不傷害你的n人se厲內荏,底氣不足。 「那我要是不答應呢?」陳子錕嘴角掛著笑意。 「那我的子彈也不答應。」那人拿槍的手在顫抖,手腕瘦弱,看起來不像經常拿槍的手。 唐嫣眼巴巴看著陳子錕,眼淚都快出來了。 忽然陳子錕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頓時men板玻璃俱裂,數條大漢破men窗而入,動作迅疾猛烈,轉瞬就將所有人按倒在地,槍口頂著腦袋了,那個拿槍脅迫唐嫣然的傢伙,只來得及扣了一下扳機就被生擒,身上結結實實挨了幾下狠的,眼眶烏青,牙也掉了。 「押走,送憲兵隊!」陳子錕喝道。 雙喜剛要押他們走,陳子錕拿起那把大眼擼子把玩了一下,正奇怪這把槍如此眼熟,忽見槍柄上有細小的刻字:趙大海用。 「等等!」陳子錕勾勾手,讓雙喜把那個少年押了過來,問道:「這把槍你哪裡nong來的?」 少年梗著脖子不說話,雙喜抬手就要打,陳子錕制止了他,仔細打量少年幾眼,道:「趙大海是你什麼人?」 「趙大海是我爹。本章由為您提供]」少年昂然道。 陳子錕笑了:「趙子銘長的不是你這樣啊,大海哥哪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少年到道:「他是我義父。」 「那趙大海在哪裡?」 少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被你們反動軍閥抓起來了。」 陳子錕忽然想起來了,眼前這個少年自己曾經見過,京漢路工人罷工之時,趙大海和一幫工友被捕,其中有一個工友的兒子,名字記不清楚了,但眉眼依稀和這少年形似。 當年吳佩孚懲辦罷工工人的手段,與現在國民黨對付**的雷霆手段相比,簡直稱得上溫柔,這些天來軍隊屠殺工人,滿大街的電線桿子上全掛滿了人頭,戒嚴司令部的臨時監獄裡關滿了犯人,稍加審訊就槍斃,每天都要殺掉數百人,趙大海真被抓去的話,隨時都會送命。 「趙大海被什麼人抓去的?」陳子錕厲聲喝問。 「二十六軍。」涉及到義父的xing命,少年不敢不答。 陳子錕道:「雙喜,安排人把他們押走,你跟我走。」 雙喜道:「押到戒嚴司令部麼?」 「廢話,當然是押到禁煙執法總隊,這是咱們的案子,誰也不能ch□手。」 「是!」 國民黨軍二十六軍原是孫傳芳的浙軍,被北伐軍收編後給了一個番號,就駐紮在閘北一帶,清洗工人糾察隊,他們是急先鋒劊子手,光十三日上午就打死一百多個工人,閘北電線桿子上的人頭,多是出自他們之手。 陳子錕親自帶人上men索要一個叫趙大海的人犯,卻遭到了毫不客氣的拒絕,二十六軍雖然是降軍,但和聽調不聽宣的九十九軍比起來算得上嫡系,而且最近又為蔣總司令立下汗馬功勞,所以有些驕傲,根本不把陳子錕放在眼裡。 一個營長出面接待了他:「陳司令,這個案子是歸我們二十六軍憲兵營管的,不錯,是有這麼個姓趙的共-黨分子,此人拒捕的時候打死我們五個弟兄,就這麼ji□o給你,弟兄們不答應。」 陳子錕道:「這個趙大海,我已經盯他好幾年了,要不這樣,我先提走,審完了再送回來,你看怎麼樣。」說著使了個眼se,雙喜上前塞了一張五百兩的莊票,營長倨傲的態度頓時改變:「陳司令,不是卑職不幫忙,這案子通了天的,要不我請參謀長和您ji□o涉。」 參謀長來了,是個戴眼鏡的瘦子,打起官腔道:「此人牽扯重大,是武漢方面的高級首腦,已經上報到戒嚴司令部白崇禧司令官,蔣總司令那裡了,所以抱歉了。」 陳子錕故伎重演,讓雙喜塞錢,這回不好使了,參謀長堅辭不受,想見師長,又被告知軍長去龍華開會了,不在駐地。 區區一個人犯都要不來,讓陳子錕很是不悅,有一點他倒是放心了,趙大海不是一般赤se分子,不會隨隨便便槍斃。不過押到戒嚴司令部之後,自己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了。 陳子錕沒再多說,轉身出去,找了家店舖借了電話打到禁煙執法總隊。 二十分鐘後,十輛卡車呼嘯而至,車上跳下來二百名武裝士兵,一窩蜂的往二十六軍的軍部裡面衝,守men士兵舉槍阻攔,被一槍托放倒在地,架在卡車頂上的機關鎗噠噠噠的掃she起來,打得屋頂上瓦片橫飛。 軟的不行來硬的,這位陳-軍長當真不講理,二十六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不過部隊都在外面搜捕工人糾察隊餘黨,軍部就剩下一個不滿編的警衛連,裝備的都是步槍,根本抵不過全自動火器武裝起來的禁煙執法總隊。 陳子錕的突襲差點就成功了,但是很不湊巧,二十六軍一個營的部隊剛好開回來,立刻實行反包圍,將禁煙執法總隊堵在了軍部裡面,雙方都還算克制,子彈朝天she擊,互相謾罵威脅,互不相讓。 正在相持不下之際,忽然又有一隊卡車開到,車上士兵服se與他們迥異,一水的灰se中山裝,大沿帽上綴著青天白日徽,是正牌北伐軍到了。 二十六軍men口luan成一鍋粥,穿老款立領北洋軍服,戴浙軍特se漁夫氈帽的二十六軍士兵,穿美式卡其軍裝戴托尼鋼盔的禁煙執法總隊士兵,還有中山裝打扮的北伐軍,全都擁在一處,浙江話、江東方言和粵語互相吵嚷著,沿街住的老百姓躲在窗戶後面,困huo的看著這一幕。 北伐軍帶隊的軍官是陳啟麟,雖然他只是一個中校團長,但是蔣總司令的嫡系人馬誰也不敢怠慢,二十六軍的軍官們見了他就如同見了靠山一樣,聲淚俱下控訴陳子錕是如何欺壓他們的。 「陳團長您給評評理,九十九軍分明就是想搶功,人分明是我們先抓到的,欺負人也不能這樣啊。」 陳子錕一言不發,抱著膀子站在一邊。 陳啟麟板著臉不苟言笑:「犯人在哪裡?」 「押在禁閉室裡,萬無一失。」 「提出來。」 「是。」 不大功夫,趙大海被兩個士兵架了出來,上了背銬,腳鐐的粗大鐵鏈子拖在地上,人已經打得沒了形狀,滿臉的血污糊住了眼睛,xi□ng膛上還有烙鐵燙過的痕跡,地上拖出一道血跡來。 陳啟麟眼睛瞇了起來,走過去用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托起趙大海的下巴辨認一下,厲聲道:「怎麼把人打成這樣,打死了怎麼審訊?」 負責刑訊的二十六軍憲兵軍官賠笑道:「這傢伙死硬,怎麼打都不開口,兄弟們想立功,心急了一些。」 陳啟麟冷哼一聲:「這人可是要犯,打死了你們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帶走。」 兩個北伐軍士兵過來接人,對方依舊不放,憲兵軍官道:「陳團長,不是小的們不給您面子,人被您帶走,回頭白司令再找我們要人,我們就不好做了。」 陳啟麟m□出一張紙晃了晃:「就是白崇禧司令派我來押送犯人的,你不信可以打個電話問問。」 「信,當然信。」二十六軍敢不買陳子錕的帳,但正牌北伐軍的面子不能不給,當即ji□o了手銬腳鐐的鑰匙,把趙大海移ji□o給對方,陳啟麟也不含糊,寫了一個ji□o接單,申明人犯是從二十六師手裡接來的,給他們吃了一個定心丸。 趙大海被抬上北伐軍的卡車,一溜煙走了,自始至終陳啟麟都沒有和陳子錕有過眼神上的ji□o流。 爭奪的目標沒了,禁煙執法總隊和二十六軍的大兵們面面相覷,陳子錕沒說什麼,只是狠狠哼了一聲,上車走了,士兵們也紛紛收了槍,跳上卡車揚長而去。 二十六軍的官兵們在後面起哄,一個個趾高氣揚的,彷彿他們才是勝利者。 第四十五章信仰的力量 趙大海被陳啟麟帶走,陳子錕並未放心,果兒這孩子從小倔強,在北京上中學的時候就思想激進,這麼多年來接受黃埔軍校的教育和戰爭的洗禮,已經不是當年大雜院裡那個流著鼻涕的跟屁蟲了 果不其然,當陳子錕來到龍華戒嚴司令部要人的時候,陳啟麟直接了當的回絕了他:「陳司令,你我都是革命軍人,豈能徇私枉法,放人的事情請勿再提」 陳子錕一點辦法沒有,他能帶兵沖二十六軍,難不成還能沖白崇禧的司令部不成,只得退而求其次:「我能見見他麼」 陳啟麟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好,時間不能太久」 趙大海並沒有關在牢房裡,而是住在一家醫院,掛著鹽水瓶,身上纏滿了繃帶,已經從昏迷中甦醒過來,與幾年前相比,大海哥清瘦了許多,臉上都是堅硬的胡茬,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嘴角上翹,像是隨時帶著笑 「你來了」趙大海努努嘴,「坐,手上有傷,不能幫你倒水,自己招呼自己」 陳子錕坐在床邊,查看他的傷勢,憲兵隊嚴刑逼供的手段很多,除了烙鐵燙,還有老虎凳和皮鞭,大海哥滿身都是傷痕,肋骨也斷了幾根 「大海哥,你這是咋整的?怎麼老讓人逮住啊,每回都得我來撈你,不行,你得請客」陳子錕笑呵呵開起了玩笑 「沒得說,全聚德的烤鴨,怎麼樣,用小薄餅捲著脆鴨皮,蘸點醬,再來點黃瓜條和蔥段,那叫一個香,咱弟兄怎麼著得來兩隻」趙大海笑答 「兩隻哪夠啊,起碼六隻,你我,還有寶慶,小順子、趙家勇李俊卿他們,哪個不是能吃得主兒,咱先中午吃頓烤鴨,再到華清池一下午,嘮嘮嗑,搓搓老灰,傍晚天橋上溜躂一圈,聽聽,看看把式,晚上東來順,涮羊肉可勁得造,先說好,大海哥你掏錢」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了,趙大海忽然歎口氣:「老家的飯菜真香,我已經五年沒吃過了」 一陣安靜 陳子錕握住趙大海的手:「安心養病,萬事有我,他們不敢把你怎麼樣」 趙大海淡淡笑了一下:「**員何懼死亡,革命總是要付出犧牲的,我死不要緊,只是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兄弟,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你說」 「我有一個乾兒子,是工友的孩子,叫葉開,他父親四一二那天犧牲了,臨死前我答應過他照顧葉開,現在上海這麼亂,他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太危險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他」 陳子錕道:「是不是拿著我送你的****的那個孩子?」 趙大海頓時急道:「就是他,怎麼,他也被捕了?」 陳子錕道:「放心,他很安全,我明天就把他送離上海」 趙大海欣慰的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病房的門被敲響,陳啟麟冷著臉站在門口:「時間到了」 陳子錕起身,握住趙大海纏滿紗布的手:「大海哥,保重」 等陳子錕走了,陳啟麟才走進來,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病床前道:「趙大海,你的同志已經招了,你是武漢方面派來保護要人的武裝幹部,如果你能交代那些人藏在哪裡,我可以向上峰請示,寬大處理你」 趙大海點點頭:「果兒,你果然長大了」 陳啟麟道:「這裡沒有陳果兒,只有國民革命軍團長陳啟麟,大海哥,咱們是一個院的老鄰居,您是從小看我長大的,我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悔悟,貴黨所做的事情,是在坑害這個國家」 趙大海搖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政治理念不同,沒有什麼好說的,我要休息了,請你走」 陳啟麟也不多說,起身離去,在門口扭頭看了看:「大海哥,你wωw奇Qisuu書com網再認真考慮一下,北京還有父母妻兒等著你」 出了門,安排副官道:「多派人手,嚴加守衛,不得有誤」 ?? 陳子錕回到吳淞禁煙執法總隊駐地,雙喜報告說那些人已經被關在牢房裡了 「我審了一下,他們說並不認識唐記者,就想進去避避風頭的,***,膽子還不小,正撞到咱的槍口上」 「好吃招呼他們」陳子錕點點頭道 雙喜摩拳擦掌:「瞧我的,不把他們褪層皮,我名字倒過來念」 陳子錕喝道:「回來,我讓你好好招呼,是請他們住客房,四菜一湯招待,不是讓你褪人家的皮」 雙喜大為納悶:「大帥,那可都是**啊」 陳子錕道:「就是因為這個,才讓你好好招呼」 雙喜雖然不理解,但還是照辦去了 禁煙執法總隊的臨時牢房裡關了一百多個犯人,都是最近幾天抓捕的鬧事工人,對於他們的處置,薛斌很頭疼 「殺了,都挺冤枉的,不殺,顯得咱們辦事不力,人二十六師都殺得人頭滾滾,咱這邊一點動靜沒有,大帥,您說咱們殺不殺?」 陳子錕道:「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混多少年江湖了,這點道理不懂?」 薛斌道:「混江湖自然如此,不會趕盡殺絕,可如今咱們不是玩政治了麼」 陳子錕道:「江湖和政治是一樣的,冤家宜解不宜結,**和國民黨是死對頭,和咱們有仇麼,你砍人家腦殼,就能保證人家不回過頭來砍你的腦殼?」 薛斌恍然大悟:「有理,回頭我抓一些趁機滋事的地痞流氓,拿他們的腦袋交差,那些工人,關幾天放了便是」 陳子錕惦記著趙大海的安危,安排好了軍營事宜便驅車來到法租界,找李耀庭商議搭救趙大海的事情 李公館豪華勝往昔,客廳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如同歐洲皇宮,李耀庭穿著西裝坎肩,翹著二郎腿吞雲吐霧,唇上也留了兩撇小鬍子,頭髮上打了許多的發蠟,一絲不苟的向後背起 「大海哥也真是,幹什麼不好,非得當**,那可是殺頭的事情,得,誰讓咱們是兄弟呢,這事兒我來辦」 陳子錕奇道:「大海哥可是要犯,你有什麼好辦法」 李耀庭不屑道:「什麼要犯不要犯的,通緝令上的首犯要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都他媽是懸賞要腦袋的,這幾天殺工人殺的人頭滾滾,亂的很,亂了才好辦呢,咱們不通過上面,直接找下面具體辦事的人,五千不夠,就一萬,我就不信了,還砸不倒他」 李耀庭是上海地頭蛇,辦起事情來加便利,此事就交託給他處理,陳子錕又馬不停蹄的來到唐嫣的家 「達另,可嚇死我了,那些人突然闖進來,還拿著槍,我真替你擔心」唐嫣撲進陳子錕懷裡,一副受驚小鳥的樣子 陳子錕溫柔的拍著她的後背:「沒事了,已經把他們都斃了」 明顯感覺到唐嫣的身軀僵硬起來 「怎麼了,不舒服?」陳子錕關切的問道 「哦,沒什麼」唐嫣支支吾吾 陳子錕攬住她的纖腰,直視她的雙眼:「其實這些人是你帶來的,對」 唐嫣不敢和他對視,扭轉了臉不言語 「上海清共,租界如臨大敵,這些人怎麼可能混進來,又怎麼會那麼巧,闖到你的房子裡來,他們分明和你認識」 唐嫣扭轉臉,毅然對著陳子錕:「你派人監視我?」 陳子錕笑笑:「這事兒還用監視?看你刊載的文章就知道,你是**」 唐嫣道:「你太瞧得起我了,我不是**,我只是他們的同情者,不錯,這些人是我帶來的,他們被軍隊搜捕走頭無路,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請我幫忙的,沒想到我反而害了他們」 說到這裡,唐嫣摀住臉哭泣起來:「我對不起犧牲的同志們,你是一個劊子手,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 陳子錕二話不說,轉身離去,唐嫣哭得凶了 ?? 過了一天,李耀庭打電話過來說事情很難辦,趙大海還是個重要人物,案子已經報到蔣總司令那裡,誰也不敢接這個招 陳子錕思量再三,找到白崇禧求情 「健生兄,這個趙大海是我的結義兄弟,能不能給個面子,饒他一死」陳子錕開門見山,直接了當,白崇禧是聰明人,打馬虎眼反而不好 「你開口我自然不能不給面子,這樣,讓那個趙大海寫悔過,**聲明,這邊立刻放人」白崇禧也很乾脆 陳子錕又到醫院勸說趙大海 「讓我投降敵人,免談」趙大海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做個樣子罷了,前腳放了你,後腳你繼續鬧革命,一點都不耽誤」陳子錕繼續苦口婆心 趙大海笑了笑,從他眼神裡,陳子錕看到不屑和崇高信仰不被理解的高傲 「大錕子,我幹的是革命,革命,不是陞官發財的事情,而是砍頭的買賣,我這顆腦袋,從參加革命那一天起就不打算要了,你回去,也幫我謝謝小順子,你們都是好兄弟」 陳子錕知道勸說是沒用的,只得離去,走廊裡的看守表情冷漠的看著他,讓他倍感沮喪 一天後,武漢方面傳來消息,國民政府開除蔣介石黨籍,撤銷他的本兼各職,著全體將士及革命民眾團體」,將蔣介石「拿解中央,按反革命罪條例懲治」並將蔣所屬全部軍隊劃歸中央軍事委員會直轄指揮 從此,國民黨從明爭暗鬥變成了公開分裂 同一日,戒嚴司令部發佈公告,槍斃趙大海等工會首惡共二十三名,行刑那天,陳子錕在家抽了一天煙 傍晚,雙喜來報,說是陳啟麟來訪,陳子錕說告訴他老子今天不舒坦,不見雙喜出去了又回來,道:「陳團長說你看見他就舒坦了」 陳子錕心裡一動,出門一看,陳啟麟一襲便裝站在汽車旁抽煙,車裡坐著一人,戴軍帽穿軍裝纏繃帶,傷兵打扮 第四十六章江東起義 雖然打扮成傷兵模樣,但陳子錕還是一眼認出,坐在後座上的正是已經「被槍斃了」的工會首惡分子趙大海**( 大海哥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陳子錕,嘴角掛著自信的微笑 陳子錕一擺手,雙喜和青鋒上前將趙大海攙扶下來 陳啟麟道:「人我交給你了,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處理」說罷踩滅煙蒂,上車離去 事不宜遲,陳子錕立刻安排了一條船送趙大海和他的同志們離滬,上海的碼頭車站都有憲兵搜查,風聲很緊,船是江東輪船公司的客輪,停在比較偏僻的吳淞碼頭,禁煙執法總隊派了一個排的兵護送他們上船 陳子錕親自到碼頭相送,趙大海身受酷刑不能行動,躺在擔架上握著陳子錕的手:「兄弟,後會有期」 「大海哥,保重」陳子錕緊握他的手搖了搖,從腰間拿出那把M1911****倒持著遞給扶著擔架的少年葉開:「還給你」 葉開接了****,感激的一鞠躬:「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陳子錕拍拍少年的肩膀,沒說什麼 一個領導摸樣的工會幹部向陳子錕伸出手道:「我代表組織感謝你,」陳子錕沒搭理他,幹部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在汽笛適時鳴響,消減了尷尬的氣氛 「好了,咱們走」趙大海道 忽然一陣急促的喇叭聲,數輛卡車疾馳而來,車上跳下一隊憲兵,罵罵咧咧的舉著槍衝過來,眾人大驚,立刻響起一陣拉槍栓的聲音 憲兵不是衝著他們來的,士兵們從候船的隊伍中拉出幾個人來,說是抓到了工會幹部,帶隊軍官就地審問了一下,就下令槍斃,幹部被押到碼頭空地上,勒令跪下,一個軍官拿著盒子槍上去,側著身子朝後腦勺就是一槍,大概是經常行刑的緣故,腦漿根本濺不到身上去,緊接著又去槍斃下一個,斃完了連屍體都不收,揚長而去 碼頭上一片血污,剛才還活生生的人此刻卻陰陽兩隔,被殺者的家屬撕心裂肺的哭泣讓每個人都心如刀絞 告別匆匆結束,輪船汽笛長鳴,緩慢駛離碼頭,殘陽照射上海灘,血紅一片 …… 陳子錕沒有再去唐嫣那裡,他曾經一度想將唐嫣收房,也就此問題點過他,但唐嫣明確表示自己是有事業的女人,斷不會嫁給別人做姨太太浪費光陰 「你放心,我不要任何名分,我只是單純的想和你在一起」柔情蜜意時,唐嫣總是這麼說 但現在看來,唐嫣的目的沒有這麼單純 陳子錕拿起一張申報,上面用套紅號外刊登著重大聞,南京成立國民政府,胡漢民任主席,宣佈通緝蘇聯顧問鮑羅廷等一百九十人 北伐尚未成功,國民政府就分為南京武漢兩個,孫中山在天有靈的話,不知道氣成什麼樣呢,現在武漢政府正欲興兵東進,而江東省就夾在其中,戰端一開,首當其衝,這讓陳子錕不得不擔心起來 「準備飛機,過兩天回江東」陳子錕立刻安排返程 …… 江東省城某座洋房內,窗戶禁閉,幾個男子正在激烈的爭論著 「我不同意採取暴力手段,陳子錕是可以爭取的軍閥,他是同情革命的」鄭澤如很嚴肅的說道 「鄭澤如同志,我不得不說,你犯了右傾主義錯誤,你現在已經不是特委記了,你可以保留看法,但不要對我們的計劃指手畫腳,陳子錕的禁煙執法總隊在上海大肆屠殺我們的革命戰友,他已經背叛了革命」麥平冷峻的聲音從繚繞的煙霧後面傳來,顯得很不真實 「我同意麥記的意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眼下寧漢分流,是我黨的大好機會,爭取江東省的進步力量,一舉奪取政權,實施土改,建立農會,像湖南那樣,把所有的地主豪紳全打倒,資本家全抓起來,工人農民當家作主,把江東省建成我們堅固的革命根據地」另一年輕人有力的揮舞著拳頭,看他的服裝,分明是陸軍學校的學員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發表了意見,基本上一邊倒的支持任特委記麥平的決議 「好,少數服從多數,我服從組織決定,但是保留意見」鄭澤如最終還是屈服了 麥平開始調兵遣將:「老鄭,你的任務是確定陳子錕回江東的時間,此人喜歡乘飛機,咱們在郊外機場埋伏一隊人馬,將他當場擊斃,以絕後患」 「小王,你負責發動軍隊裡的革命同志,裡應外合,佔領軍火庫,現在江東軍的主力都在千里之外,咱們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小李,你負責組織工人糾察隊,必須在第一時間建立起屬於黨的武裝」 最後,麥平拍了拍胸口道:「起義的主力,還是要江東省警察廳的警察,這方面我來負責」 鄭澤如道:「小麥,要警惕隊伍中的投機分子,警察可以利用,但不能依賴,小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麥平輕蔑的一笑:「我自然知道這一點,起義成功後,政權是要掌握在我們手裡的,,現在散會,大家分頭走,小心陳子錕的特務」 鄭澤心裡忐忑,但是也不好再說什麼 眾人陸續從小洋房離去,樓下負責望風的同志警惕的望著四周,很安靜,並沒有所謂的特務出現 麥平坐上一輛汽車,風馳電掣來到警察廳長麥子龍的官邸,門口警衛點頭哈腰的招呼:「侄少爺來了」麥平根本不搭理他,一陣風似的直奔伯父的房 房內,一個長袍馬褂的中年人正襟危坐,正在閱讀曾文正公家,見到侄子大大咧咧闖進來,微微皺眉:「平兒,你慌什麼」 麥平道:「伯父,我們已經決定了,幫你把陳子錕打倒,支持你做江東省的省主席」 江東省警察廳長麥子龍是清末留日學生,日本警政學校畢業,回國後在江東巡撫衙門辦警務,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人脈廣,勢力雄厚,孫開勤當督軍時也不敢動他,陳子錕接管軍政大權後,也不敢輕易撤換,只是派了張鵬程來分權而已 如今天下大勢風起雲湧,麥子龍蟄伏已久的野心也動了起來,武漢國民政府通過秘密渠道聯繫到他,發展他加入了國民黨,還許諾了一個江東省主席的位置,雖然這個省主席有點火中取栗的感覺,但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趁軍隊都在外線,陳子錕不在省城,一舉發動,佔領公署和電報房,通電全國支持武漢政府,唐生智的軍隊排山倒海般開過來,大事成矣,陳子錕有滔天的本事也翻不了這個盤 自家侄子是**,這一點辦了一輩子警務的麥子龍自然是知曉的,但是他正要利用**的力量,這夥人玩起命來比自家手下的警察可凶悍的很,到時候讓他們打頭陣,等兩敗俱傷之後,自己再出來收拾殘局,豈不美哉 這些心思,都在電光火石一瞬間,麥子龍從桌後面轉出來,鄭重的看著自家侄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兒,你真是我麥家的千里駒」 麥平道:「伯父,咱們策劃一下進攻路線,我建議警察部隊攻打老督軍公署,抓住陳子錕的家屬,大事就成了一半,我們工人學生組成的糾察隊負責啃硬骨頭,省城的衛戍部隊交給我們好了」 麥子龍道:「好,那就辛苦同志們了,我贊助你們三百條步槍,一萬發子彈,預祝你們馬到成功」 麥平喜上眉梢:「大伯,這批武器正好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 傍晚,老督辦公署外的一條巷口裡,外面的路燈照不進這裡,一片漆黑中只有暗紅色的煙頭一明一滅 「劉婷同志,你的入黨申請,原則上組織上已經批准了,但是……」 「請組織考驗我」劉婷興奮的挺起了胸脯,腳尖也一踮一踮的,小女兒態盡顯 「組織上需要陳子錕抵達江東的確切時間,交通工具,隨行護衛人員的數量和武器配置」鄭澤如壓低聲音道 「你們……你們要對他下手?」劉婷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鄭澤如背轉身去,狠狠抽了幾口煙,將煙蒂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著,鼻孔裡噴出兩股煙來:「不該問的不要問,黨的紀律你忘記了麼」 「好,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劉婷的聲音低沉下去 「沒別的事情,我先走了」鄭澤如戴上禮帽,壓低帽簷遠去了,看著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劉婷緊咬著嘴唇,心亂如麻 「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劉婷一路喃喃著,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了家 家裡已經開飯了,桌上擺著四個菜,一碗湯,還有父親的一壺酒,劉婷雖然是女兒,但在家裡的地位很高,她不回家,弟弟妹妹們就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飯菜不能下筷子 「婷兒,今天怎麼下班這麼晚」劉存仁隨口問了一句,如今他也是公署的辦事人員了,整天穿著長衫,提著公事包,胸前別著一枚小小的青天白日徽,在大街上遇到熟人朋友,誰不客客氣氣的稱呼一聲劉科長 劉家有兩個吃公家飯的人,每月薪水加上各種補貼有近百塊大洋,養活一家人足夠,弟弟妹妹都穿上了衣服鞋,一直在巷口裡和野孩子打架的弟弟們也都拜陳督辦所賜,上了公家辦的小學,課本簿不要錢,還有一頓免費的午餐哩 看著弟弟妹妹白裡透紅的臉蛋,劉婷忽然明白了什麼,風風火火就往外走,劉母在後面追著問:「婷兒,幹啥去」 「有東西忘了拿」劉婷的腳步聲消失在巷口盡頭 劉存仁從櫥子裡拿了一個手電筒:「小勇,你給你姐姐照路」 「得令」小勇躍起,抄過手電一溜煙的出去了 劉婷去的是電報房,省城電報房24小時有人值班,看到總司令的機要秘駕到趕緊迎接,劉婷擬了一份電報讓他們發到上海,電文用的是密碼,很短,只有幾個字符而已 電報很快發了出去,劉婷如釋重負,腳步也輕快了許多,和弟弟小勇並肩走在省城大街上, 「姐,我給你唱個歌」小勇道 劉婷撫摸著弟弟的腦袋瓜子,親暱道:「又是長阪坡趙子龍殺的曹兵個個逃的戲文麼?」 「不是那個,是學校裡學的」小勇清清嗓子開始唱: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悠揚的歌聲遠去,柔和的月色透過斑駁樹影投射在地面上,初夏的夜色寧靜中透著溫馨 第四十七章暴動 第二天,劉婷一早來到公署辦公室,顧不上打掃衛生,先掛了個電話到電報房,詢問有沒有上海來的電報,答覆是沒有,她不由得擔憂起來,或許陳子錕已經離開上海了,此時歸來,無異于飛蛾撲火_&& 她在辦公室來來回走著,秀眉緊蹙,忽然電話鈴響了,忙不迭的抓起來:「喂,有電報到麼?」 「劉秘,是我」聽筒裡傳來鄭澤如低沉的聲音 「哦,我正在等電報房的消息」劉婷的語氣有些失望 「陳總司令或許在上海樂不思蜀也未可知,不管他來不來都是一樣的,劉秘,你今天下班早點走,不要在公署逗留」鄭澤如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喂喂喂」劉婷拍了拍插簧,確信對方已經掛了,思忖片刻,又拿起話筒:「電話局,我是司令公署,給我查一下剛才打進來的電話是哪兒的」 電話局都是人工接線生,有人專門負責公署的話務,很快就查到了對方的號碼:「是陸軍學校辦公室打來的」 劉婷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掛了電話,沉思了一會兒,根據鄭澤如話裡的意思,暴動就在今晚,公署將是他們的主攻目標,這裡只有一個裝備輕武器的警衛連,真打起來肯定撐不住,屆時生靈塗炭,玉石俱焚,自己是安全了,可陳子錕的妻兒老小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被亂兵欺辱麼 父親從小就拿孔孟之道來教育自己,要知恩圖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陳子錕對劉家有知遇之恩,對江東省的百姓是寬厚仁義,興修水利防備旱澇,辦公立學校,讓貧苦人家的孩子不當睜眼瞎,這一切都是全省百姓有目共睹的 今晚暴動之後,江東省將會有誰當家作主,四一二慘案發生後,中央迅調整右傾路線,免掉了鄭澤如的特委記職務,接替他的正是麥平,難道讓麥平那個性格急躁急功近利的傢伙當江東幾百萬父老的家?劉婷不敢往下想了 思來想去,她終於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空白公文用箋,刷刷刷一連寫了幾張,然後換了一支鋼筆,深吸一口氣,在落款處簽下「陳子錕」的名字,最後拿出江東省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關防,小心翼翼的蓋上去 做完這一切,劉婷的後背都濕透了,感覺身上冷嗖嗖的,回頭一看,窗子沒關,趕緊探頭看了看,確定外面沒人窺視,把窗戶關上之後,想了想又覺得欲蓋彌彰,於是又打開了,將那幾張命令裝進信封,按鈴叫傳令兵進來,讓他把這幾個信封分別送到衛戍司令部,水警總隊,軍火庫 …… 今天是江東省警察廳長麥子龍娶妾的好日子,麥廳長廣發英雄帖,便邀全省軍政大員赴宴,麥廳長的面子不能不給,軍警政的頭頭腦腦們全都齊聚麥府,門前停滿了小汽車 麥家大宅裡熱火朝天,賓朋滿座,除了正式的喜宴之外,還安排了幾十桌酒菜專供大員們的警衛享用,豬頭肉燒刀子可勁的造 酒過三巡,麥子龍尋了個機會出來,在房召見了自己麾下四個警察總隊長,摸出懷表看了看,毅然道:「九點半準時動手,現在是五點半,大家對下表」 負責主攻公署的大隊長問道:「廳長,陳子錕的家人如何處置?」 麥子龍猶豫了一下道:「別傷到她們,事後送去上海」 大隊長們出去之後,麥平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大伯,干革命可不能心慈手軟,要不留餘地,陳草除根」 麥子龍點點頭:「果然後生可畏,大伯知道了,你忙你的去,時間差不多了」 麥平出了房,從後門離開麥宅,看看懷表,時針指向六點鐘,街上的巡警明顯多了起來,再過三個半小時,進攻的號角就會吹響,江東省就會變成赤色的世界,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心潮滂湃起來 鄭澤如等人在陸軍學校操場上集合,本來聯繫了五百個人,結果只有一百多號人到場,麥平非常不滿,斥責那些沒來的人是機會主義分子 「咱們這點人行不行啊?」有人惴惴不安的問道 「兵在精不在多,一百虎賁,抵得上一千烏合之眾,按時行動」麥平顧盼自雄,鎮定的態度給了眾人信心,鄭澤如卻暗暗搖頭,將麥平拉到一旁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話沒說完就被麥平打斷:「鄭澤如同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現在打退堂鼓是什麼意思難道要破壞行動麼?」 厲聲質問讓鄭澤如無言以對,只好妥協 麥平親自指揮發槍,警察廳支援了他們三百條老套筒,膛線都磨平了,子彈也沒許諾的那麼多,只有可憐巴巴的三千發,但戰士們還是很興奮的擺弄著武器,嘩啦啦拉著槍栓,憧憬著自己在戰鬥中的英勇表現 …… 晚上九點半,麥家大宅,客人們已經喝的東倒西歪,但主人還在不停地勸酒,院子裡的戲台上,鑼鼓喧天折子戲還在上演,角落裡擺著上百個空酒罈,連空氣裡都瀰漫著酒肉香味 麥子龍每隔幾分鐘就掏出懷表看看,終於到點了,他向衛隊長使了個眼色,藏在廂房裡的二百名武裝警察魚貫而出,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酒桌上的所有軍政大員抓了起來,他們的隨行護兵也被繳械,整個行動一槍未發,相當成功 省城市中心,一顆紅色信號彈升上了天空,早已就位的警察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從埋伏處湧出,衝向電報房、電話局,電台,報社,衛戍司令部、兵營、碼頭、倉庫等要害部門 看到信號彈升空,麥平大喝一聲:「同志們跟我來」手舉一把駁殼槍,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頭,身後跟著一百多名身穿軍校生制服和學生裝的武裝青年,每人的右胳膊上都繫著一條白毛巾,作為敵我識別的手段 省城不是上海,九點半的時候大多數市民已經進入夢鄉,突如其來的槍聲驚醒了百姓們,到處是犬吠,到處是吵嚷,省城大亂 睡夢中的姚依蕾被槍聲驚醒,拉著檯燈,穿著睡衣出來,正見到鑒冰也穿著睡裙一臉茫然的站在走廊裡,嫣兒也被吵醒,哇哇的大哭,奶媽搖著搖籃唱著兒歌,怎麼哄也沒用 槍聲越來越密集,姚依蕾當機立斷:「發槍」 從陳子錕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起,就在家裡形成一個規矩,每個家庭成員都要會操作槍械,連傭人老媽子都不能例外,每星期組織一次打靶,成績好的還有獎勵,家裡是儲存了大量武器彈藥,從****到步槍,從****到輕機槍樣樣俱全,連迫擊炮都有一門 後宅有三十多個傭人、廚子、汽車伕、丫鬟等,都是陳子錕從南泰招來的,用江北人心裡踏實,姚依蕾和鑒冰待下人們不薄,這些人打心眼裡都把自己當成陳家人,陳家有難,自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管家打開槍庫,分發武器,男的用步槍,女的用手提機槍,這玩意就是上手快,不需要精確瞄準,火力還猛烈,女眷們都喜歡 公署內有一個一百五十人編製的警衛連,裝備的是最先進的自動火器,每人都是雙槍將,一把西班牙造的款20發裝全自動盒子槍是標配,然後各種手提機槍、自動步槍、輕機槍,武裝到了牙齒 麥子龍派了一個警察大隊來進攻公署,一共三百警員,裝備****和步槍,看到信號彈升空後就蜂擁而來,夜裡公署門口只有兩個衛兵,看見大隊警察湧來急忙鳴槍示警,頓時幾十發子彈打過來,在大鐵門上濺起了火花,兩個衛兵當場被打死,大門內警衛室裡八個衛兵衝出來用湯普森手提機槍猛烈掃射,瓢潑彈雨瞬間將警察們壓制住 大門口打得正歡,姚依蕾帶著一隊傭人前來增援,老媽子軍團悍勇無比,閉著眼睛胡亂開槍,簡直就是潑灑子彈,不過這種毫無章法的打法徹底震撼了警察們,這火力太猛了,距離公署大門還有幾十步遠,就掛了二十多個弟兄 這仗沒法打了 不過其餘幾處戰場進展的都很順利,警察們佔領了電話局、電報房、電台,衛戍司令部的軍官們都被扣在麥府,僅有的一團士兵群龍無首,在睡夢中就被警察繳了械 各路捷報傳至麥宅,麥子龍哈哈大笑:「天不負我」 …… 麥平率領的學生糾察隊經過一番並不激烈的交戰佔領了軍火庫,推開沉重的大鐵門之後,學生們都傻了眼,空曠的倉庫裡只有幾十個木箱子,那些傳說中的大炮根本不存在 憤怒的學生將軍火庫守兵抓來審問,守兵結結巴巴說:「今天上面來了一道命令,把大炮和炮彈都裝車發前線去了」 麥平指著那些箱子:「那是什麼?」 「那些是步槍」 繳獲不到大炮,有幾百支步槍也聊勝於無,麥平指揮部下撬開了箱子,拿出一支支嶄的步槍來,可是卻發現統統沒有槍栓 「槍栓哪裡去了」麥平眼睛都急紅了 守兵誠惶誠恐道:「公署還有一份命令,讓俺們把槍栓都拆了送去」 「命令在哪裡?」 拿到一紙命令,看見下面落款處陳子錕的簽名,麥平倒吸一口涼氣:「不好中計了」 第四十八章最後的堡壘 「域名請大家熟知」.命令上居然有陳子錕的親筆簽名說明他人已經在省城起義軍佔領一座空的軍火庫明顯就是中計了麥平頓時臉『se』慘白方寸大『luan』沒有了剛才揮斥方遒的得意勁 鄭澤如道「情況不明咱們還是先撤吧」 麥平道「對對對先撤」 軍火庫位於城外偏僻之處起義軍們匆忙撤出卻不知道該向何處去省城方向戰鬥『j□』烈槍聲密集半天邊都映紅了大家都眼巴巴等著麥平拿主意可他卻只是來回走著不停地『ch□u』煙拿不出什麼方案 鄭澤如道「小麥乾等不是辦法現在應該派人進城打聽情況再做定奪」 麥平想了想安排三名機靈的手下進城打探又憂心忡忡地問鄭澤如「老鄭如果起義失敗怎麼辦?」 鄭澤如道「小麥你跟我說實話這次起義有沒有得到上級批准?」 麥平漲紅了臉說「上級機關都被反動派破壞掉了怎麼匯報!不管起義成功與否咱們都走出了第一步對革命來說這是極其重要很有意義的一步」 鄭澤如便不再說什麼 …… 督辦公署外戰鬥異常『j□』烈陳子錕的官邸以前是清朝的鎮台衙『men』建在江邊地勢開闊處『men』前一片開闊地有旗桿和照壁四下裡距離民居也較遠簡直是一座獨立的城池 公署內的守兵不足二百人但火力異常兇猛省城警察屬於治安部隊只有手槍和步槍沒有機關鎗也沒有手榴彈被死死壓制住施展不開 姚依蕾和鑒冰都換了短打獵裝馬『ku』腰裡別著手槍指揮若定英姿颯爽督辦公署佔地頗廣分前後院前面辦公後面家居最後面還有個蘇式庭院以前孫開勤當政的時候可沒少『hu□』本錢什麼樓台亭閣假山小池全有到陳子錕這兒就改了江山保留了一部分風『hu□』雪月增加了一些金戈鐵馬 督辦公署的四面圍牆全部用洋灰加固而且是從裡面加固外面看不出來四角建有角樓上面有重機槍火力圍牆內側每隔二十米就是一個暗堡槍眼開在離地面三十厘米處明的暗的火力點互相掩護沒有死角後『hu□』園裡更是未雨綢繆建了地堡能防重炮和飛機轟炸 公署後院有池塘有水井飲用水完全不用擔心存糧更是豐富美國罐頭法國餅乾大米白面、火『tu□』鹹『rou』樣樣俱全還有一群下蛋的母『j□』武器彈『yao』的庫存也很充足用陳子錕的話說一萬人攻上一年都攻不下 這些工程的實施是秘密的所以麥子龍根本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也不會隨隨便便派一個警察大隊來攻打了這一通猛打可苦了這幫警察憑手裡的武器根本沒法下嘴 姚依蕾現在是督辦公署的最高指揮官她安排『n□i』媽抱著嫣兒下防空『dong』躲著其餘人輪番上陣抵禦叛軍進攻經歷了最初的慌『luan』後眾人鎮定下來有條不紊的搬運彈『yao』組織還擊唯一的一『men』迫擊炮也被搬了出來瞅空子就轟一炮曲『she』彈道沒有死角給叛軍造成了很大壓力 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從角樓上望過去城內到處都是火光和槍聲毫無疑問麥子龍趁陳子錕不在家發動了叛變姚依蕾心急如焚她知道部隊都在外線省城空虛麥子龍手下兩萬警察部隊佔領全省只是時間問題 匆忙中找到鑒冰鄭重道「你帶著嫣兒從密道先走」 這種時候鑒冰也不能落了下風道「我留下你帶孩子走」 姚依蕾笑笑「鑒冰別跟我爭這個局面你應付的來麼」 鑒冰啞口無言只得帶了一個老媽子抱著嫣兒從後『hu□』園防空『dong』的密道匆匆而走這條密道也是陳子錕當政時期修的全公署上下沒幾個人知道出口就在幾十米外的一棟民宅裡 沿著『chao』濕的密道前行了幾十米從民宅的大衣櫃裡爬出來鑒冰拿著手槍先出來還沒出臥室的『men』就聽到前院有人砰砰的砸『men』粗野的聲音喊道「開『men』警察查戶口!」 鑒冰慌忙縮了回去示意老媽子趕緊回去自己持槍斷後萬一被警察發現了密道出口可就全完了 『j□』戰了半夜的警察們口乾舌燥滴水未進把怒火撒在了周圍民宅上他們闖進老百姓家裡要吃的要喝的順帶著搶點值錢的東西 密道出口所在的宅子一直空關著根本沒有人氣警察們破『men』而入罵罵咧咧到處尋找一遍大衣櫃也被打開搜走了幾匹絲綢不過粗心大意的警察並未發現掩飾的很好的密道出口 鑒冰嚇得『mao』骨悚然跌跌撞撞的回去把事情一說姚依蕾當即派人在地道裡埋了雷又用磚石封死入口召集警衛連長、大管家等人開會 公署警衛連有一百五十名士兵其中有五十名是白俄僱傭兵這還是上次學兵鬧事後陳子錕採取的措施俄國兵沒根沒梢忠誠度更高俄國隊長叫彼得羅夫當年還是士官生的時候曾經保衛過冬宮和紅軍殊死搏鬥過有著充足的要塞作戰經驗姚依蕾把指揮任務『ji□o』給了他 「夫人我以俄羅斯男爵的勳位向您保證叛軍絕對無法踏入公署半步」彼得羅夫歪戴著軍帽兩撇漂亮的小鬍子是個標準的歐洲紳士型的軍官 「謝謝彼得羅夫上尉」姚依蕾環視眾人緩緩道「省城叛『luan』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大帥那裡咱們務必守住公署只要三天援兵一定會到」 忽然劉婷推『men』進來姚依蕾直視她「你怎麼還在?」 劉婷道「我在加班沒來得及走……夫人江面上有水警總隊的炮艇可以請求他們支援」 姚依蕾眼睛一亮「對曾蛟的水警可以用一下可是怎麼聯繫他們」 劉婷道「用燈語」 姚依蕾立刻派人提著馬燈要角樓上去給炮艇發信號可是今天江面上霧大燈火根本穿不過去 警察們連攻三次銳氣已竭報告麥子龍後決定勸降半小時後一人舉著白旗哭喪著臉走出來揮舞著旗子喊道「別開槍我是張鵬程」 來的是警察廳副廳長張鵬程他是陳子錕的人派到警察廳去分麥子龍的權可是敵不過老『ji□n』巨猾的麥子龍當了一年多副廳長光顧著撈錢了兵權一點沒抓住這回麥子龍設下鴻『men』宴張鵬程首當其衝成了階下囚 張鵬程在雙方槍口下走進了督辦公署向陳夫人轉告了麥子龍的意思 「夫人麥主席說了只要放下武器立刻安排船送你們去上海所有家產細軟秋毫無犯」 姚依蕾冷笑「麥子龍是哪『men』子主席?」 「是武漢國民zhengf□封的省主席」張鵬程道 「你回去告訴他就一個字呸」姚依蕾擺擺手「送客!」 …… 等了足足兩小時打探情報的人興沖沖的回來了說城裡起義已經成功警察部隊掌控了全城麥平大喜帶領隊伍浩浩『dang』『dang』回城果然見街上到處都有警察站崗 麥平喜滋滋的找到大伯麥子龍商量建立聯合zhengf□的事情卻被麥子龍當場拒絕「你聽聽江邊槍聲還這麼密督辦公署還沒拿下你就跟我說什麼聯合zhengf□簡直胡鬧!」 麥子龍一身黑『se』警服肩膀上滿是星星舉手投足間儼然一省之主的氣勢麥平也不傻心想此番起義寸功未立黨在聯合zhengf□裡的席位肯定要受到影響當即道「攻打公署的任務就『ji□o』給我們吧」 「平兒注意安全」麥子龍沒有多說什麼親自將配槍解下贈於侄兒又調遣了五百名警察配合他攻堅一隊人馬直奔著老督辦公署去了 東方出現曙光天亮了督辦公署的大『men』千瘡百孔但紋絲未動警察們躲在遠處巷子裡不敢冒頭對方火力太猛『lu』頭就是一陣彈雨打過來半夜裡還能藉著黑暗躲避天亮了就更難攻打了 麥平帶著部下趕到現場頓時驚呆了地上滿是黃橙橙的子彈殼牆壁上彈痕纍纍督辦公署大『men』前倒伏著幾十具屍體足見昨夜戰鬥之『j□』烈 「怎麼還沒攻下?」麥平皺眉問道 負責主攻的警察大隊長愁眉苦臉道「別提了公署裡火力太猛了子彈跟不要錢似的根本上不去」 麥平道「看我的弟兄們給我衝!」 百十號人一窩蜂的衝了出去高牆上槍聲爆豆般響了起來敢死隊員前仆後繼轉瞬就倒下幾十人鄭澤如急了拉住麥平道「不能這樣打留點種子吧!」 麥平鐵青著臉「我是特委書記我負責!」 鄭澤如怒喝「你負得起責任麼仗不是這麼打的」 麥平沉默了一下終於吹起了撤退的哨子一百多人衝出去回來只有七十人了血腥殘酷的戰鬥讓這些熱血青年在短暫的時間內成長起來一張張堅毅的面孔上寫滿了對死亡的輕蔑 「麥書記用炸『yao』包上吧」一個東大化學系畢業的學生建議道 ~ 四十九章硝酸甘油與公署大門 ?敢死隊裡有一半是東大的學生,知識就是戰鬥力,雖然軍火庫裡沒有現成的TNT,但是配置炸『yao』對於化學系的學生來說就是小菜一碟,麥平立刻委派這個小伙子回學校實驗室去配炸『yao』,部隊暫停進攻。書mi群2 配置炸『yao』需要時間,麥平求勝心切,下令警察部隊再次發起進攻,帶隊警官們卻推三拖四不願出頭。 省城警察干的可不是打仗的行當,平時守個城『men』,下鄉收個稅都能累著,何況是這種高強度的攻堅戰,公署『men』口滿地的死人觸目驚心,警察們膽戰心驚,打死都不願意再上了。 麥平無奈,只好派人去召集工人學生積極分子。 …… 天亮了,麥子龍在大隊警察的簇擁下來到原省政f□,議員們一大早就被警察從家裡請來,惶恐不安的等在禮堂裡,看到麥子龍進場,頓時一陣『ji□o』頭接耳,大家終於明白,這位蟄伏已久的警察廳長終於出手了。 麥子龍沒穿制服,而是黑馬褂藍『se』長衫,健步上台發表演講,他是正兒八經的留日學生,可不是尋常武夫,引經據典說的頭頭是道,不過總歸是些陳詞濫調,比起陳子錕來還是差了一大截。 「這個省主席的職務,兄弟本來是堅辭不受的,可是承『meng』國民政f□汪主席的厚愛,還有江東父老的新任,兄弟便臨危受命,擔起這個責任來……」 說到這裡他特意頓了頓,一幫警察鼓起掌來,議員們卻都板著臉不鼓掌,禮堂裡的掌聲稀疏,如同光腳丫子走在水『men』汀地面上發出的聲響,讓麥子龍老臉拉了下來,很是不悅。 就職儀式草草結束,麥子龍讓幕僚寫了一篇通電稿子,宣佈江東省擁護武漢政f□,接受汪兆銘主席的領導。 第二個通電是以省政f□的名義解除陳子錕的本兼各職,命其『ji□o』出軍權,向省政f□自首。 頻臨倒閉的江東時報此刻死灰復燃,全部印刷機器開足馬力,套紅印刷號外消息,廣播電台也播報了麥子龍就任省主席的喜訊。 不過老百姓心裡都有數的很,督辦公署方向槍炮聲不斷,分明是還沒攻打下來,麥子龍就心急火燎的宣佈就任省主席,這老東西的吃相忒難看了。 麥子龍忙的團團轉,省主席要管的事情可比警察廳長多了十倍也不止,不過忙的舒坦,忙的開心,光是重新委任各市縣的主官,省府下屬的職能部『men』頭頭,就讓他樂不可支,安排人從古玩店裡買了十幾塊白『yu』、墨『yu』、田黃,找省城最好的金石名家,分別刻制省主席所用的各種印章。 陳子錕還在上海,江東軍還在北線,這些都是極大的隱患,不過麥子龍早有對策,武漢政f□唐生智的軍隊已經開進江東,不日抵達省城,屆時大勢已定,陳子錕無論如何也翻不了盤了。 部下來報,說督辦公署還未攻下,麥子龍不以為意「幾百人困守孤宅而已,還能翻起多大『lang』『hu□』,圍起來等他彈盡糧絕,自然手到擒來。」 …… 江東大學化學實驗室外的空地上,一個戴口罩的學生從試管裡吸出一滴液體,滴在白紙上,抄起鐵錘瞄了瞄,用力一砸,轟然爆響,氣『lang』將學生掀翻在地,口鼻耳朵流血,但他卻興奮的爬起來振臂高呼「成功了!」 到底是化學系的高材生,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就調配出了烈『xing』炸『yao』硝酸甘油,這種諾貝爾研製出的炸『yao』比硝石木炭硫磺配成的黑火『yao』猛烈何止十倍,一滴硝酸甘油的力量就如此巨大,如果用上一瓶,就是房子也能炸塌。 硝酸甘油極易爆炸,稍有震動就會造成嚴重後果,學生們小心翼翼的將配製出的硝酸甘油和硝酸鉀、木粉、活『xing』炭『hun』合在一起,製成可用的烈『xing』炸『yao』,裝進容器,不敢用車運載,就這樣手捧著運到公署前。 麥平見炸『yao』到了,大喜過望,可是如何將炸『yao』傳送到公署大『men』成了難題,起義軍一『lu』頭就會遭到機槍掃『she』,根本沒法上前,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很快就有人出了主意,用汽車。 事不宜遲,起義軍徵用了一輛汽車,可是汽車需要人來駕駛,敢死隊員們踴躍報名,視死如歸,麥平感動的眼眶通紅,指定了一個機械學校的學生來開車。 這學生今年不過十六歲,能擔當重任讓他非常『j□』動,裝上炸『yao』,發動汽車猛踩油『men』疾馳而去,突然出現的汽車讓守軍猝不及防,等反應過來汽車已經才衝出了幾十米,數道火舌掃在汽車上,駕駛者當場陣亡,但汽車靠著慣『xing』繼續疾馳,一直撞上公署大『men』。 一聲巨響,方圓二里之內的玻璃窗全部震碎,守在公署大『men』附近的二十餘名衛兵當場被炸死,包鐵的大『men』被炸的四分五裂,圍牆也倒了,距離幾十米內暗堡內的士兵也被氣『lang』衝擊的口鼻流血,頭暈目眩。 後院防空『dong』內,嫣兒被嚇得哇哇大哭,『n□i』媽也瑟瑟發抖,雷雨天炸雷也沒有這麼響,天知道叛軍用了什麼武器。 瓦礫四濺,塵土飛揚,起義軍頭上也『meng』了一層灰塵,麥平舉槍大喊「同志們衝啊。」衝鋒號響了,新募集的四百餘名用工人和進步學生組成的敢死隊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向督辦公署衝去。 塵煙散盡,明晃晃的刺刀閃現,公署衛隊的白俄士兵們殺紅了眼,竟然『t□ng』著刺刀迎上來,和敢死隊展開了殊死的白刃戰,沒受過訓練的工人和學生豈是專業殺人機器的對手,很快就在四稜刺刀和恰希克軍刀的鋒刃下敗退了,不過公署大『men』已經炸開,勝利在望。 血腥的戰鬥讓圍觀的警察們目瞪口呆,看看人家,這才叫打仗啊。 麥平召集部下開會,嚴肅的告訴他們,打下公署,要立即召開審判大會,槍斃所有負隅頑抗之暴徒。 大『men』防線崩潰,陣亡了三十名士兵,公署內的士氣低『mi』到了極點,白俄兵們坐在瓦礫堆上『ch□u』著煙,一言不發,他們知道,職業生涯就快結束了。 管家悄悄找到姚依蕾,建議投降。 「夫人,再打下去咱們咱們也佔不了便宜,不如給他們個台階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姚依蕾冷笑「你覺得打到這份上,人家能放過咱們。」 正巧外面敢死隊高呼口號「打進公署,『j□』犬不留!」 管家嚇得一哆嗦,眼淚都出來了「他們這是要滅『men』啊。」 …… 麥平下令放火製造煙幕,輪胎柴草枯木被點燃,整個公署四周煙霧騰騰,能見度越來越低,敢死隊再次發起衝鋒,與衛隊在大『men』口的廢墟上展開了『rou』搏戰。 負責配合作戰的警察頭目們『ji□o』換了一下眼『se』,覺得到了他們上陣的時候了,於是,上千名以逸待勞已久的警察從四面八方發起了總攻。 聽到雷鳴般的喊殺聲,姚依蕾知道大勢已去,默默走到後『hu□』園,抱著『nv』兒流淚道「媽媽對不起你。」 嫣兒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臉上淚痕未乾,不解的望著母親。 姚依蕾拔出手槍,拿手背擦了擦眼淚,對『n□i』媽道「我不能讓他們侮辱了,我死後,你把我的屍體丟到井裡去。」說完槍口對著太陽『xue』,想了想覺得那樣的死法不夠美,又把槍管塞在嘴裡,可是還覺得不雅觀。 嫣兒不懂事,竟然嘻嘻笑起來。 忽然一陣隆隆炮聲傳來,不同口徑的密集炮彈落在衝鋒的警察隊伍裡,頓時肢體橫飛,血『rou』模糊,麥平灰頭土臉的趴在地上,身上一層塵土,還有條帶血的胳膊落在面前。 公署前的空地成了修羅場,到處是殘肢斷臂,血『rou』屍體。 鑒冰衝到後院,一把奪下姚依蕾手中的槍,眉飛『se』舞道「咱們的炮艦來了!」 其實來的稱不上炮艦,頂多是炮艇而已,上回和英國人發生武裝衝突後,陳子錕深感水上戰力的不足,從江南造船廠買了一艘淺水炮艇,裝了一『men』76毫米火炮,兩『men』47毫米博福斯速『she』炮,雖說對付軍艦還比較吃力,但是轟擊岸上目標和貨船卻是綽綽有餘。 一陣狂轟濫炸將叛軍驅趕回了出發陣地,緊跟著又是兩架造型怪異的雙翼飛機呼嘯而至,機頭下的機關鎗噴『she』著火舌,掃的叛軍如同風中落葉一般『luan』抖,不對稱的空中打擊徹底瓦解了叛軍的攻勢。 炮艇上發來旗語,讓公署內的殘兵撤到碼頭上來,姚依蕾當機立斷,突圍撤退,白俄兵們以刺刀開路,傭人們端著手提機槍斷後,什麼細軟家財全不要了,保命要緊。 百餘人在飛機和艦炮的掩護下,安全撤離了督辦公署,登船撤離。 炮艇撤到江心,水上飛機在旁邊降落,陳子錕從飛機上爬下來,搭乘小艇上了炮艇,看著滿身硝煙的老婆孩子,心口一陣緊縮,張開了雙臂。 姚依蕾和鑒冰撲了上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張嘴在陳子錕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 起義軍付出巨大傷亡後,終於攻佔了昔日江東省的權力中樞,警察們將前院後宅洗劫一空,綢緞古玩字畫留聲機,米面糧油罐頭煉『r□』,衣服被褥窗簾外帶鍋碗瓢盆,全都打包搶走。 滿身血污的麥平走進了陳子錕的簽押房,以前他是作為公署實習生來這兒聽督辦大人訓示,今天卻是作為佔領者而來,坐在皮轉椅上,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感。 「舊世界,打個落『hu□』流水,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麥平輕輕哼唱起國際歌來,一時間躊躇滿志,壯懷『j□』烈。 ~ 第五十章麥子龍的爛攤子 4∴第五十章麥子龍的爛攤子格式有問題?請點擊這裡 督辦公署被攻克的捷報迅速傳到麥子龍耳朵裡這位新鮮出爐的江東省主席帶領部下前來參觀慘烈的戰場讓他們心驚rou跳不已 麥子龍干了半輩子警務也算見過血的鐵腕強人了可眼前的一切還是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麥平為了顯示自己的赫赫戰功故意沒讓人打掃戰場滿地的殘肢斷體磚瓦碎塊昔日氣派宏偉的公署大men硬是被炸成了廢墟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煙讓人喘不過氣來 麥平在一旁介紹道:「大伯仗打得很艱苦我們用了烈xing炸yao才攻進了大men為此犧牲了很多同志」 麥子龍奇道:「哪裡來的這麼多炸yao軍火庫不是空的麼?」 麥平有些得意:「是江大化學系的同學自己配製的」 麥子龍哦了一聲不再問 巡視到了後宅到處一片狼藉省主席皺了皺眉頭ch□u出手帕掩住了鼻子問道:「陳子錕的家人呢?」 麥平道:「逃走了現在調動快船去追還來得及」 麥子龍擺擺手:「算了窮寇莫追」 一陣歡呼聲響起是工人糾察隊的戰士們揮舞著武器慶祝勝利剛才警察們都忙著搜刮金銀細軟他們卻趁機將死人手裡的槍械都繳了來再加上那批槍栓轉瞬就武裝起一支擁有強悍火力的隊伍來 麥子龍呵呵笑道:「好一隊虎賁回頭賞一千大洋讓弟兄們哦不讓同志們吃酒逛窯子去」 麥平正se道:「大伯我們革命者不興這個的」 麥子龍很奇怪到底是不興吃酒逛窯子還是不興拿賞錢?不過他沒有追問下去 …… 淮江不堪重負的淺水炮艇正拉著黑煙往下游疾駛載上一百多人船上連ch□腳的空都沒有了陳子錕望著船尾的langhu□和遠去的城市輪廓感慨萬千忽然身後光噹一聲回頭一看是曾蛟跪在了甲板上痛心疾首道:「大帥卑職有罪」 陳子錕道:「你何罪之有?」 曾蛟道:「您有命令讓水警加強戒備我沒當回事還去麥子龍家中赴宴中了他的圈套被灌醉活捉半夜才逃出來可惜已經晚了除了這艘船之外其餘的船隻和弟兄都被麥子龍俘虜了」 陳子錕道:「我的命令?什麼時候下的?」 曾蛟龍從懷中掏出公文來呈上陳子錕瞄了一眼簽名酷肖但絕對不是自己簽署的當即笑道:「麥子龍老ji□n巨猾你上當也情有可原別說你了就連我也沒料到他們這回下這麼狠的手你別當回事就讓老麥玩幾天印把子過兩天咱們就殺回去」 曾蛟眼睛一亮:「大帥您早有安排?」 陳子錕冷笑:「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曾蛟這才安心去了 艙室men後衣袂飄飄陳子錕道:「劉秘書別藏了出來吧」 劉婷坦然走了出來淡藍se的衣裙上斑斑血跡她雖未參加戰鬥但是一直在照顧傷員表現出的膽略和細緻讓每個人都欽佩不已 陳子錕道:「你說吧怎麼回事?」 劉婷道:「不錯是我冒用你的簽名給衛戍司令部和水警總隊下令讓他們加強戒備又讓軍火庫把庫存步槍的槍栓下了」 陳子錕直視她的眼睛:「你知道麥子龍會起事」 劉婷搖搖頭:「我不知道是麥子龍我只知道公署會遭到攻打我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麼狠死了這麼多人……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陳子錕道:「養虎為患莫過於此我總想著對別人厚道人家也會這樣對我卻沒考慮你們都不是一般人這個錯在我」 劉婷咬著嘴chun不說話心裡矛盾到了極點 陳子錕又道:「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想讓他們成功因為你是他們的一分子但又不想讓我死不想我的家人遭殃因為你還有良知所以你採取了折衷的辦法發電報讓我勿歸又冒用我的名義給軍隊下令可是到頭來你卻是兩頭不討好這段時間你好好想想吧秘書的工作就不要再做了」 說完徑直回了艙室受了一晝夜驚嚇的nv兒已經熟睡望著她紅撲撲的臉蛋陳子錕無限懊悔自己還是太大意了沒有料到麥子龍會和黨人聯合起來結果本來可以控制的局面變得不可收拾妻兒也差點遭殃 「怎麼辦?」姚依蕾輕聲問他 「我在台上唱了這麼久到底唱的好不好別人都搞不清楚了正好趁這個空當換個角兒唱讓老百姓自己掂量掂量未嘗不是壞事」 「那咱還回來麼?」 「回當然要回麥子龍的戲唱不下去的時候咱們就回來」 「那得多久啊?」 「用不了多久而且據我估計麥子龍還會幫我做一件大事」 「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去國民zh-ngfu首都南京」陳子錕道 外面汽笛長鳴嫣兒rourou眼睛醒了 …… 江東省易主震驚全國幾家歡樂幾家愁武漢zh-ngfu掌控的地區本來只有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憑空裡多了一個省的地盤汪兆銘欣喜若狂急令唐生智的第八軍迅速進駐江東又給新任省主席麥子龍下了一道命令讓他籌集兩百萬軍餉 接到命令的麥子龍差點哭出來江東省是個窮地方每年財政收入少的可憐緊巴巴就那幾個錢自己開銷還不夠哪有餘錢上供給武漢當局可是唐生智的軍隊已經開進來了公然抗命也不妥當只好使一個托字決 其實汪兆銘也不想吃相如此難看他也是無以為繼湖南湖北江西三省的農村都被農會掌握整天斗地主分財產城市工商業停頓財政收入銳減沒有錢就沒法打仗就不能擊敗南京方面而這才是他最關注的事情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子錕大興土木又是修鐵橋又是辦學校hu□錢跟淌水一般全在於他每月有蔣介石贊助的二百萬塊錢麥子龍奪權之後這筆錢自然是沒了省財政的賬上連一mao錢都沒有沒辦法只好先停了不必要的開支比如公辦學校和免費學生午餐再把陳子錕免掉的一些稅捐重新徵收另外加征特別捐好歹能應付個三五月 讓麥子龍頭疼的不止軍餉一件事更讓他難受的是侄子麥平和他的部下們越來越不受到約束整天在大街上演講遊行在省城建立總工會、農民協會、省黨校、省特別法庭等機關還派人到農村去打土豪分田地搞的一群群鄉紳結伙到省zh-ngfu來哭訴自己想管也沒法管工人糾察隊眼裡可不rou沙子真幹起來警察真沒有勝算 麥子龍突然大興土木讓人把省zh-ngfu和自家公館的大men用洋灰鋼筋進行了加固施工過程中他一再憂心忡忡的詢問建築師加固後的大men能不能經得起高爆炸yao的轟擊 …… 四月底北京傳來消息被安**zh-ngfu逮捕的李大釗等人被處以絞刑 五月初駐守湖北宜昌的夏斗寅發難率領一師人馬東下yu顛覆武漢zh-ngfu幸被擊退 武月下旬長紗發生一件大事工人糾察隊逮捕了一個為富不仁的劣紳嚴刑拷打一番豈料此人乃是唐生智手下軍長何健的老爹欺父之仇焉能不報何健令部下許克祥帶兵突擊省總工會救出老父以及大批被關押的士紳並大肆捕殺工會黨人因這天的電報代日韻目是「馬」字故稱這次事變為「馬日事變」 …… 南京紫金山麓空山幽谷景se宜人山間平台上工人正在揮汗如雨的忙碌蔣介石和陳子錕並肩站在一起指著遠處初見雛形的大殿道:「等這裡建好北京差不多就拿下了咱們共同把總理的遺體迎來按照他的遺願葬在這裡」 陳子錕道:「輕鬆翠柏浩瀚林海果然是好地方等革命成功我也想找個地方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蔣介石道:「子錕此言差矣很多革命工作等著你去做哩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我是不會虧待你滴」 陳子錕道:「為革命個人犧牲一些沒什麼」 兩個月前陳子錕從江東撤回後還沒調集軍隊殺回去就被蔣介石阻止因江東軍主力皆在徐州前線貿然回撤必然造成戰線空虛若張作霖趁機殺過來北伐大業定然受到影響所以蔣介石力勸陳子錕隱忍並且許諾承擔江東軍的所有後勤糧秣軍械軍餉等全部開銷另贈了一座位於南京的宅子給陳子錕用於安家陳子錕本來也無意立刻回師做做樣子賺足了本錢也就罷了 「攘外必先安內沒有一個統一的國民zh-ngfu沒有一個統一的國民革命軍北伐是沒有辦法繼續下去滴所以必先定武漢方能北伐子錕過幾日我去徐州和馮yu祥會晤你和我一同去吧去見見你這位老朋友」蔣介石發出了誠摯的邀請 陳子錕欣然同意 第五十一章徐州會談 ?安徽蕭縣,黃口火車站,重兵雲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青天白日旗在車站上空獵獵飄揚,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攜眾將在此迎接北方最大的盟友,國民革命聯軍總司令馮yu祥上將。~~ 一列火車拖著黑煙自西而來,駛入車站緩緩停下,陣陣蒸汽瀰漫中,一個身材極其魁梧的身穿粗布軍裝腰扎牛皮帶的大頭兵跳下了火車,身後跟著一班同樣粗布軍裝打扮的軍官。 早已等候良久的儀仗官拔出指揮刀厲聲道:「敬禮,奏樂。」j□ng神抖擻的北伐軍士兵在軍樂聲中舉槍向馮yu祥行軍禮,齊刷刷的動作,閃亮的刺刀,堅毅的眼神,讓大大咧咧的西北軍同行們肅然起敬。 蔣介石快步上前,雙手伸出:「馮總司令,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啊。」 馮yu祥退後一步,作驚訝狀:「這不是蔣總司令麼,怎麼勞煩您大駕前來,真是折殺我老馮了,罪過罪過。」 兩人客套一番,蔣介石向馮yu祥介紹自己的革命同志,李宗仁、白崇禧、陳子錕、陳調元等,當介紹到陳子錕的時候,馮yu祥哈哈大笑:「我和子錕是老朋友了,說起來子錕還是我革命的引路人呢。」 陳子錕知道老馮說話喜歡誇大其詞,也不解釋什麼,熱情握手,互相吹捧而已,雙方將領會面之時,他注意到馮部隊伍裡有個熟悉的身影,如今王棟樑已經掛少校肩章了。 會面結束,將軍們上車駛往徐州,蕭縣距離徐州不過幾十里而已,專列很快駛到,一群記者已經等候在火車站men外,見到兩位總司令出來急忙上前拍照,蔣介石很隨和的邀請馮yu祥合照,兩人在徐州站前留下一張合影,蔣總司令一絲不苟的戎裝佩劍與馮yu祥的粗布大頭兵裝扮形成極大的反差。 下榻設在徐州最好的飯店,hu□園飯店,一進大men,馮yu祥就看到大廳裡擺滿了結實笨重的樟木箱子,足有幾十口之多,正在納悶,蔣介石一揮手,一群士兵跑過去,掀開所有的箱子蓋,一片銀光燦爛,在水晶吊燈的光芒下閃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全是白hu□hu□的大洋! 馮部將領們眼睛都直了,腳步也邁不動了,馮yu祥明知故問道:「蔣總司令,這是何意?」 蔣介石道:「初次見面,這是兄弟給馮總司令預備的一份薄禮,區區五十萬大洋,讓馮總司令和弟兄們見笑了。首發」 這句話雖然是客氣話,但在馮部將領聽來可不是滋味,見面就給五十萬,這手筆也忒大了點,隨便打賞的見面禮都夠俺們全軍幾個月的開銷,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這麼多錢,分到手裡總歸有千兒八百的吧,足夠吃酒睡娘們的了,眼瞅著這些白hu□hu□的大洋,幾乎能聽到他們吸口水的聲音了。 馮yu祥倒是個爽快人,沒有假惺惺的推辭,立即接受下來,喜不自禁道:「我代弟兄們多謝蔣總司令了。」 收下五十萬見面禮,後面的會談就簡單多了,此番馮yu祥東來,是打算斡旋武漢和南京兩個中央之間的分歧,不過很快斡旋就變了味道,馮yu祥將此前不久和汪兆銘代表談判的事情和盤托出,一點不留底。 「汪主席邀我共攻南京,奪回廣州,肅清兩湖和江西的叛軍,我馮yu祥雖是大老粗,但革命的大道理還是懂得,我們共同的敵人是反動腐朽的北洋政fu,張作霖個老小子還在北京,咱們怎麼能同室cao戈,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馮yu祥振振有詞,蔣介石點頭稱是,如今馮yu祥佔據西北,勢力極大,又頂著國民革命軍的頭銜,和蘇聯人的關係極好,部隊用的清一se俄國造莫辛納干步槍,他倒向哪一方,勝利的天平就回傾向哪一方。 汪兆銘收買馮yu祥的價碼是整個河南和西北的軍政大權,蔣介石也不含糊,不過他沒有現成的地盤給馮yu祥,他的優勢在於錢多。 「馮總司令,南京政fu每月將會給貴部開二百萬元的軍餉,您看這個數字大體上還合適吧?」蔣介石拋出了重磅炸彈。 與會的西北軍將領們面面相覷,進而竊竊s□語起來,他們都是率xing軍人,不是ji□n猾政客,實在難以掩飾心中的興奮與困huo,興奮是因為這筆錢太大了,困huo也是因為這筆錢太大了,***,姓蔣的家裡開銀礦的麼,出手這麼闊綽。 馮yu祥輕輕咳嗽了一聲,立刻鴉雀無聲,西北軍是家長製作風,無論是軍長師長還是大頭兵,老馮一句話,就得罰跪,挨軍棍。 陳子錕知道馮yu祥是苦出身,西北軍更是一幫窮鬼,早年還住在北京南苑的時候,還跟自己一起跑李彥青那兒討軍餉,為了區區十萬塊受盡了閒氣,後來倒直系,倒奉系,打西北,一直都在貧瘠地區活動,再加上治軍嚴謹,不種鴉片,不搶百姓,馮部的日子一直過的緊巴巴的,蘇聯給他軍械,但軍餉不可能也給,武漢政fu自己的荷包還癟著,也不可能有餘錢喂馮部幾十萬張嘴,蔣介石一開口就是每月二百萬,這個youhuo當真不小,看來老馮又要倒戈一回了。 出乎意料的是,馮yu祥竟然出奇的冷靜,坦然道:「多謝國民政fu,多謝蔣總司令,不知道蔣總司令對於目前的局勢有何高見?」 蔣介石道:「兄弟認為,攘外必先安內,有武漢方面掣肘,北伐是無法繼續下去滴,如果馮總司令能夠回師漢口,取締非法中央的話,咱們便可繼續北上,統一全國。」 眾人的眼睛都望向馮yu祥,期待他能點頭。 馮yu祥正se道:「背後捅刀子的事情,我老馮是做不來的,無論是武漢還是南京,都是總理的學生,先總理在天之靈也不喜看到我黨自相殘殺,再說武漢中央是被蘇聯人把持而已,汪主席也是身不由己,我自會通電全國,表明這一立場,也請蔣總司令再考慮一下吧。」 面對巨大youhuo,馮yu祥居然當場拒絕,真讓人大跌眼鏡,不過蔣介石接下來的言辭就更讓人驚訝了。 「馮總司令高風亮節,兄弟佩服,你說的對,我們黨內的分歧,不一定非得武力解決,不過對於hun在我黨內的**分子,確實應該大力清掃一下了……哦,每月二百萬的軍餉,是以現款形式還是匯票?」 馮yu祥很震驚,他剛才毫不猶豫拒絕了蔣介石的要求,是因為料定對方不可能真的給自己這麼多錢,即便是一次xing二百萬,都是一筆巨款了,何況是每月二百萬,要知道就在十天前,自己向武漢政fu的代表索要軍餉時,對方連二十萬都拿不出啊。 事到如今,何去何從已經明瞭,馮yu祥兩頭討好,既收了武漢方面的河南省地盤,又每月領取南京政fu的二百萬軍餉,所付出代價不過是將轄區內的**一律禮送出境而已。 …… 江東省,省總工會辦公室,特委書記麥平和總工會副秘書長鄭澤如相對而坐,兩人俱是一臉憂se,馮yu祥這個一貫以正義面目示人的傢伙終於暴lu了軍閥的本來面目,在利益的引you下與黨分道揚鑣了,這個消息很是讓人沮喪。 「我記得有人對我說過,馮yu祥此人信不過,早晚背叛革命,可惜我當時根本不信……」鄭澤如深深吸了一口煙,將煙蒂掐滅在堆積如山的煙灰缸裡。 「就算你相信又能怎麼樣?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麥平強打j□ng神道,這段時間他主持江東省內的工作,憑著年輕人的闖勁和省主席親侄子的身份,開展的有聲有se,倒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現在和鄭澤如說話也沒有以前那種底氣不足的感覺了。 鄭澤如道:「中央最近有什麼指示?」 麥平道:「陳獨秀同志被免職後,暫時由張國燾同志代理中央工作,近期的組織工作有些滯後也是可以理解的,總的來說還是兩點,第一點,繼續土地革命,第二點,武裝對抗。」 鄭澤如道:「你的意思是說……」 麥平剛要答話,忽然電話鈴響了,接了說了幾句話,放下電話拿起帽子道:「祖母從老家來,剛到大伯府上,接我的汽車已經到樓下了,我去照個面就回來。」說罷匆匆而走,到了men口又停下道:「對了,處置叛徒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鄭澤如黯然道:「劉婷是不是叛徒還不能確定,不過還是遵照你的指示把她父親抓起來了。」 麥平點點頭:「殺掉吧,也算給叛徒一點教訓。」 鄭澤如還想爭辯幾句,麥平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汽車掀起一路煙塵駛離總工會,坐在後座上的麥平絲毫沒注意到大路兩側巷口裡埋伏著許多meng著篷布的卡車。 到了麥公館,麥平匆匆直入客廳,左顧右盼卻沒發現祖母的身影,不禁奇道:「太夫人呢?」 左右均不作答,麥子龍y□n沉著臉從屏風後轉了出來:「你n□in□i沒離開老家半步,怎麼可能在這裡。」 麥平知道上當了,扭頭就往外走,卻被四個衛士持槍b□住。 遠處的爆炸聲傳來,公館的玻璃都在顫抖,緊跟著是密集的槍聲。 這一刻,麥平全明白了,頹然坐到了地上。 第五十二章搶來一個火藥桶 「大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麥平顫聲質問聲音裡帶著哭腔他心裡明白此時總工會怕是已經成了廢墟 「武漢汪主席電令執行革命紀律取締一切非法組織」麥子龍板著臉照本宣科 麥平扶著沙發站了起來「你你你你背叛革命!你這個叛徒!」指著麥子龍的鼻子眼裡都要噴出火來 麥子龍抬手就是一巴掌下手極重打得麥平原地一個踉蹌 「畜牲!我是江東省省主席是你的大伯你敢這麼指著我目無尊長道德淪喪怪不得外面都說你們是一幫無君無父的東西來人吶!」 「有!」四個衛士『t□ng』起了『xi□ng』膛 「把這個小子綁起來關進祠堂讓他面壁思過」麥子龍一甩袖子背轉身去 衛士將罵不絕口的麥平拖了下去副官匆匆而入報告道「主席初戰告捷斃傷匪人無數大搜捕還在進行請主席指示」 麥子龍道「進口的TNT效果怎麼樣?」 副官眉飛『se』舞「好傢伙一下就把工會『men』樓子炸塌了起碼得死幾百口子」 麥子龍點點頭「好讓弟兄們好好幹肅清逆黨我重重有賞」 副官道「逆黨人數眾多監獄怕是不夠關的糧食開銷也大……」 麥子龍不耐煩的揮揮手「關什麼關直接斃了丟江裡去」 「是!」副官殺氣騰騰的下去了 …… 十五分鐘前一輛黑『se』小汽車開到省總工會『men』口汽車伕匆匆下車而去總工會人流量極大誰也沒留意這輛後排放了很多紙箱子的汽車五分鐘後汽車發生了劇烈爆炸總工會瞬間變成了瓦礫堆正在裡面工作的數百名幹部死傷慘重 緊接著十輛卡車急馳而來車上跳下無數黑制服的巡警他們不是來救人的而是來殺人的見著活的就拉出來槍斃看見半死的就捅一刺刀一時間總工會血流成河 不光是總工會遭到突襲農會、糾察隊、特別法庭、幹部學校等機關都遭到警察的圍攻慘絕人寰的一幕幕到處都在上演 爆炸發生的時候鄭澤如正奉了麥平的命令前來特別法庭處決劉存仁 可憐督辦公署的書記員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就被糾察隊從家裡帶走關在一所學校改成的牢房裡 劉存仁覺得莫名其妙自己沒犯法也沒得罪誰怎麼稀里糊塗就被人抓起來了呢而且抓自己的不是警察不是憲兵而是帶著氈帽穿著工裝『ku』拿著步槍的工人師傅 臨時監獄是用教室改的窗戶上沒有鐵欄杆『men』板也很薄一間屋裡關了幾十個人看打扮氣質不是城裡的紳士就是鄉下的地主一打聽才知道大家都冤枉有的是被鋪子的小工誣告有的是得罪了當地農會幹部還有的是因為守財奴不願意破財免災 劉存仁知道他們說的未必都是真的但這一屋子犯人裡面像自己一樣真正『meng』冤的肯定不少工人糾察隊和農民自衛軍大都是工廠裡不安分的工人和鄉下好逸惡勞的二流子組成藉機斂財報復的事情少不了可憐好端端一個江東省短短兩個月就被折騰的不成樣子現在柴米油鹽都比以前貴了許多自家少了兩份薪水日子已經維持不下去了 正是七月酷暑牢房裡臭氣熏天劉存仁的衣服好幾天沒換了味道非常難聞他縮在角落裡期盼著能有人來提審自己不能總是這麼不清不楚的關著啊 「劉存仁出來!」持槍工人敲敲窗戶喝道 老劉慌忙擠出人堆撫平皺巴巴的長衫扶扶眼鏡「我在這」 來的是鄭澤如『nv』兒的江大同學劉存仁高興起來他知道自己的希望來了 「小鄭是不是婷兒有消息了?」劉存仁眼巴巴的問起相對自己的案子他更關心『nv』兒的下落 鄭澤如搖搖頭「我不知道劉婷在哪裡我來是和你說一件事」說著示意糾察隊員迴避 四下無人鄭澤如又道「伯父劉婷闖了大禍『b□』及到你們全家現在我奉命來……來處決你」 劉存仁絕望地看著他小聲道「可是我沒殺人放火啊」 鄭澤如很焦躁「你別著急我現在放你走你立刻帶著全家離開江東永遠不要回來明白麼」 飽經風霜的中年人凝視著鄭澤如的眼睛「小鄭我不能連累你」 「別說這些了快走吧」鄭澤如急道 忽然一陣槍聲響起大隊警察從天而降特別法庭的幹部和糾察隊員不是被當場打死就是被繳械押走劉存仁和鄭澤如在槍林彈雨中躲在角落裡倒也平安無事碰巧一個帶隊巡官認識劉存仁看他蓬頭垢面的樣子便問道「劉科長您也被抓起來了」 劉存仁忙道「張巡官我是被冤枉的啊」 張巡官道「趕緊回家去吧老婆孩子都等著呢」 又警惕的看了看鄭澤如上下打量著他這身學生裝裝扮可太像共c黨了劉存仁趕緊替他掩飾「張巡官這是我侄子打外地來受內人所托到牢房來看我的」 張巡官不疑有他道「那趕緊走吧這兩天街面上不安全少出『men』」 兩人慌不擇路的離開路邊十幾個臂纏紅袖章的人跪在地上身後一排黑『dong』『dong』的槍口 「預備……放!」 「砰砰砰砰!」 鄭澤如不敢去看扶著劉存仁快步走遠來到劉家家裡已經斷糧兩天了看到父親回來一幫孩子都圍過來嘰嘰喳喳的問劉母擦拭著眼角嗚咽不止 劉存仁把妻子拉到一旁「家裡還有錢麼?」 「一粒米都沒有哪還有錢」 劉存仁思忖片刻走進書房把自己珍藏的一方端硯取出小心翼翼捧給鄭澤如「這個你拿到當鋪能換幾十塊錢留著逃命去吧」 鄭澤如眼眶濕潤了「伯父我……」 「別說了你對我有活命之恩快拿著」劉存仁將硯台塞給鄭澤如又翻出自己一套舊衣服讓鄭澤如把學生裝換下來再把頭髮『nong』得『luan』蓬蓬的這才滿意道「像個落魄文人這才安全」 鄭澤如走了用劉存仁的硯台當了二十塊錢買船票離開了省城從此也脫離了組織 麥平也走了被大伯派人押到了鄉下老家不過沒有面壁思過而是直接『dong』房『hu□』燭家裡給他安排了一房媳『fu』雖說不識字還是個纏足小腳但『nv』人無才便是德對麥平這樣不安分的後生就得找個這樣賢惠的老婆管著 家裡族長說了讓麥平禁足在家養不出下一代來就一輩子別出來 麥平痛不『yu』生每時每刻腦海裡都響徹槍聲和同志們的哀鳴他唯一發洩的渠道就是日夜不斷的在新媳『fu』身上播種好在家裡給他包辦的這個媳『fu』模樣還算秀麗脾氣也溫婉大方倒也能撫慰麥平受傷的心靈 …… 一周後省城塵埃落定麥子龍是警察廳長出身的省主席搜捕抓人槍斃什麼的他最在行清黨的事情辦的漂亮而徹底陳子錕當政時期留下的餘孽全被清理的乾乾淨淨為此麥子龍受到了武漢zhengf□的表彰 但麥主席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殺了這麼多人換來的不過是一句空口表揚而已唐生智的第八軍一部進駐江東到處攤派強征搞的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而且那些丘八根本不把自己這個省主席放在眼裡 書桌上擺著一份命令是第八軍軍部發來的要求麥子龍在一周之內籌集五十萬軍餉 書房裡坐著八位衣冠楚楚的男子均是省內工商業的翹楚其中便有匯金銀行的總經理龔稼祥 「軍隊索餉若不滿足定然荼毒地方列位幫個忙吧」麥子龍道 「我反對!」龔稼祥拍案而起「這是殺『j□』取卵!咱們江東哪有餘錢養活客軍以前陳子錕當政的時候可沒這麼竭澤而漁過」 麥子龍無言以對他是老派人不像現在的黨人那般動輒給對方扣上一個反革命的帽子龔稼祥是社會名流前國會議員說話又有理有據豈能一言不合就把人抓起來槍斃 「麥主席籌措軍餉是省zhengf□的事情不能總是找我們這些做生意的攤派啊前段時間鬧工『chao』工人都不做工我的廠子沒了進賬正要倒閉呢實在是有心無力啊」另一位開火柴廠的老闆搖頭歎氣道 「我看不如把第八軍趕走」一位商會副會長建議道 「只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龔稼祥瞟了一眼麥子龍意味深長的說道 麥子龍無奈的很唐生智的軍隊是自己請來的為的是防備陳子錕捲土重來哪知道陳子錕居然不來了把個爛攤子丟給自己處理直到現在自己才明白從陳子錕手裡搶來的不是一個省的地盤而是一個處於內憂外患處於四戰之地各種臨界點都快到達還未到達的巨型火『yao』桶 「陳子錕你把我坑苦了啊」麥子龍苦笑著自言自語道 ~ 第五十三章陳昆帥克復江東 ?麥子龍終於還是沒能湊齊五十萬軍餉,事實上他並不排斥狠勒老百姓的腰帶,把地皮刮掉三尺這些技術活,畢竟警察幹的就是這一行,可是刮下來的民脂民膏全送給別人,那這事兒幹起來積極xing就不那麼高了()。4∴80六5 只有二十萬軍餉到賬,唐生智的部隊果然開始鬧餉,洗劫了三個縣城,繳了民團和保安隊的槍械,老百姓被洗劫一空,省城難民如chao,物價飛漲。 麥子龍為自保,大力擴充警察隊,從上海洋購買一萬支捷克造步槍,這筆錢來自省政fu發行的公債,由省城四家銀行包銷,實際上就是把負擔轉嫁到銀行頭上,由此引發擠兌風chao,數千百姓在銀行men口排隊等著取錢,可銀行卻宣佈清盤破產,一場大s□oluan不可避免的爆發了。 連續幾天,省城街頭響徹警笛聲和槍聲,麥子龍日理萬機,夜不能寐,唐生智的軍隊已經開到省城附近,作出隨時入城接管政權的架勢,警察系統內部也有雜音,據說底下幾個總隊長都在和唐軍秘密接觸,想取代自己的位置()。 更嚴重的是,麥子龍患了極其嚴重的神經衰弱,每天晚上都聽到哭泣聲,一閉眼就是血淋淋的場景,他是不信鬼神的,這次也不得不請了道士來看,道士說你殺孽太重,這是心魔在作怪。 麥子龍知道自己清共的時候下手狠了點,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好買了香燭紙馬親自到省總工會的廢墟去祭奠了一下,又hu□錢給附近一座大寺廟的如來重塑了金身,給和尚們送了好多僧鞋,和尚們自然歡天喜地,不過最先那位道士可氣得不輕。 江東省內民怨沸騰,民不聊生,省內官員士紳都有迎陳子錕歸來之意,消息傳到南京,陳子錕笑道:「看來麥子龍這齣戲是演砸了。」 當即調兵遣將準備殺回江東,這回蔣介石沒再攔他,還調派了一個j□ng銳團助戰,帶隊的正是陳啟麟,四一二中他立下大功,已經晉陞為上校了。 江東軍兩個主力師從徐州前線南撤,駐滬軍隊兩個團西進,陳子錕親自乘坐軍艦督戰,這艘滿載排水量三千噸的海籌號巡洋艦是從海軍臨時借調來的,也是托了蔣總司令的面子。 在南京蟄伏的這段時間,陳子錕也麼閒著,整天帶著兩位夫人參加各種宴會舞會派對,成為南京社ji□o界的風雲人物,以前一度叫囂要炮擊江東的英國領事赫伯特基爾斯,如今也成了陳大帥的親密朋友,幾次三番要派軍艦幫陳子錕奪回地盤,讓他不得不感歎英國人在政治上的造詣,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永恆的只有利益而已,這一點在赫伯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域名請大家熟知」 當然陳子錕是當場拒絕了基爾斯領事的「一番美意」,他表示中國人的事情不需要外人ch□手,否則會越幫越忙。 「如果有需要,皇家海軍願意為您服務()。」基爾斯領事這樣說,彷彿陳子錕是大英帝國的鐵桿盟友一般,不過當麥子龍武力清黨之後,基爾斯就再沒提過這茬事。 三萬大軍水陸並進,浩浩dangdang殺奔江東,江面上船隊桅桿如林,儘是運載步兵的民船,「海籌」號巡洋艦雖然已經有三十年艦齡,依然老當益壯,三men150口徑克虜伯主炮,八men100口徑副炮,另有哈氣凱斯馬克沁機關炮若干,火力頂得上一個炮兵團。 …… 劉存仁走在省城大街上,懷裡抱著一口袋大米,他把收藏的湖筆端硯都當了,換錢餬口養活老小,中午沒吃飯,步履不免有些沉重。 「號外號外,軍閥獨夫陳子錕的挑釁被革命軍徹底瓦解,快看時報啊。」報童吆喝著從身旁跑過,手裡揮舞著報紙。 「小孩,拿份報紙。」劉存仁m□出一枚銅板買了份報紙,坐在馬路邊仔細閱讀起來,生怕漏掉一個字,他是報人出身,對新聞有著敏銳的察覺力,能從這份反陳的江東時報的字裡行間搜索出有用的信息來。 報紙上說陳子錕拼湊了一些人馬企圖殺回江東,再次奴役剝削江東父老,被英勇的唐生智將軍的部隊擊退。 劉存仁冷笑,回到家裡把大men關上,小聲對家裡人說:「陳大帥就快回來了……」 「那姐姐是不是也回來了?」大兒子小勇瞪著眼睛問道。 「興許吧。」 「那姐姐回來是不是能吃飽飯了?」孩子們眼巴巴的看著父親,身懷六甲的妻子t□ng著大肚子也是滿眼期盼。 「能!」劉存仁信心滿滿道。 第二天,劉存仁又上街買了份報紙,這回關於戰局的消息又是另一個氣象了()。報紙二版登著一行字:「賊軍已入江東,我軍轉進湖北。」 劉存仁想了一下,回房家了一個小布包,出men直奔當鋪,用珍藏的這塊徽墨當了兩塊錢,去rou鋪割了一斤半豬rou,一掛豬大腸,又買了些芹菜大蔥,一袋子白面,興沖沖的回了家,把吃食往桌上一擺道:「今晚吃餃子,豬rou大蔥餡的。」 孩子們一片歡騰。 第三天,劉存仁又拿了兩本明朝萬曆年間的線裝書到了當鋪,朝奉見又是他,打趣道:「劉科長,您不如一次都拿來了。」 劉存仁道:「我可不是死當,過兩天就回來取走。」 朝奉道:「您急著用錢?」 「是啊,當書買酒喝。」 兩本書不是什麼珍本善本,當了五塊錢,口袋裡叮叮光光的很是悅耳,劉存仁上了街,m□出一個銅元對報童道:「來張時報。」 報童道:「對不住先生,今天沒有時報,只有淮江,您要不?」 「要!」 「您拿好。」 今天早上剛印出來的淮江報,還帶著油墨味,真香。 自打麥子龍上台之後,陳子錕辦的淮江報就被當局勒令停刊了,主筆阮銘川不知所蹤,今天是報紙重開後的第一份,頭版套紅,大大的紅字印著:「陳昆帥克復江東,不日凱旋!」 下面還有一行黑字:「麥子龍通電下野。」 劉存仁直接去買了一瓶好酒,一掛鞭炮,走到巷口頭二葷鋪丟下一塊錢,對大師傅說炒六個菜給我送家去,要三個葷三個素,最好有下酒的hu□生米()。 回到家裡,把白酒和鞭炮往桌上一丟,老婆見了嚇一跳:「買鞭炮做什麼?」 劉存仁笑而不答。 老婆嘀嘀咕咕的去淘米了,過了一會兒,二葷鋪的夥計送了六個菜過來,炒豬肝,炒大腸,炒腰hu□,素炒芹菜,油炸hu□生米,炒豆腐,劉存仁把酒瓶子開了,酒香四溢,老婆再度進來,頓時開罵:「你這是不過了還是咋滴?」 劉存仁笑道:「陳總司令打回來了,過不了兩天我就回省府上班了。」 「真的?」老婆喜上眉梢,把孩子們叫進來,一家人歡歡樂樂圍坐在桌旁,正要動筷子,忽然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一家人扭頭看去,只見劉婷穿了件y□n丹士林藍布裙子站在院子裡,手裡還提著行李。 「大姐回來了!」小勇第一個衝上去接過姐姐手裡的行李,劉母起身,眼眶裡熱淚打著轉:「婷兒,你咋才來啊。」 「媽~~」劉婷撲了上來,母nv抱頭痛哭。劉存仁坐在椅子上,點了一支煙,將洋火拋給小勇:「去,到men口把鞭炮放了。」 辟里啪啦的鞭炮聲中,劉家充滿歡聲笑語,一幫弟弟妹妹已經在翻大姐的行李,巴望著從裡面找點零食吃吃。 一家人吃完了午飯,弟弟妹妹們拿著姐姐送的小玩具小零嘴玩去了,父nv倆坐到了桌旁,劉存仁問:「大帥啥時候進城的,怎麼沒聽見動靜?」 劉婷道:「總司令是乘軍艦來的,從碼頭直接去了公署,沒搞進城儀式。」 劉存仁責備道:「你這孩子真是,剛回來事情繁多,怎麼先自個兒跑回家了,你應該留在公署幫大帥處理公務()。」 劉婷道:「我已經不是機要秘書了。」 劉存仁一愣,這一點是他始料未及的,老師說,他不是沒存著讓nv兒嫁給大帥做小的心思,畢竟是nv孩子家,做機要秘書瓜田李下的,還不如登堂入室當個姨太太來的痛快,反正陳子錕年輕英俊,nv兒做小也不吃虧。 可現在別說姨太太了,就連秘書的本職工作都丟了,這話怎麼說的? 劉婷歎口氣,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劉存仁大怒,指著nv兒的額頭道:「你這孩子,我平時怎麼教你的,仁義道德你全忘了,你可知道因為你的猶豫不決,死了多少人!這些本來都是可以避免的啊。」 劉母聽見動靜進來,斥責道:「嚷什麼,閨nv丟了工作就丟了唄,再找一個便是。」 劉存仁頹然道:「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 …… 督辦公署經歷一場血戰後變成了斷瓦殘垣,麥子龍hu□了大功夫收拾重建,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恢復的差不多了,當陳子錕回來的時候,竟然找不出j□戰過的痕跡。 麥子龍通電下野後,並沒有避入租界,而是留在了省城坐以待斃,他心裡清楚的很,陳子錕在上海的勢力極大,就算自己逃進租界,還是難逃一死,家人也難以倖免,還不如來個痛快的。 督辦公署簽押房內,滿頭hu□白的麥子龍坐在陳子錕對面,一襲竹布長衫,兩袖清風,竟像個教書先生。 「我不如你。」麥子龍淒然一笑,「當了三個月零三天的省主席,可謂心力ji□o瘁,焦頭爛額,夾縫中的滋味不好過,我但求一死,請總司令成全。」 ~ 第五十四章落井下石與雪中送炭 書m陳子錕緊盯著麥子龍的雙眼『dong』察一切的銳利眼神讓老『ji□n』巨猾的警察頭子有一絲膽寒 麥子龍不是來求死的他比誰都想多活兩年但他也深深知道陳子錕的脾氣攻打督辦公署一戰死了那麼多人這口氣對方絕對不會輕易嚥下所以才裝的可憐巴巴希望陳子錕能網開一面饒自己不死 「我不殺你咱們老北洋不興這個」陳子錕淡淡道 麥子龍鬆了一口氣短短十秒鐘他覺得像是過了半個世紀 自己賭對了陳子錕果然是以老牌北洋自詡老北洋是不會殺政治對手的像徐樹錚那樣的畢竟是異類他如釋重負開始考慮是回鄉下老家當個富家翁還是去上海租界做寓公 「但我也不能放了你」陳子錕話鋒一轉又讓麥子龍的心懸了起來 「你當政三個月把江東治理成什麼樣子!民不聊生!清黨時死了多少人你敢說沒有一個無辜的!」陳子錕一連串的質問讓麥子龍膽戰心驚無言以對 「你犯下的罪行應該由法庭審理由陪審團裁定由法官判決我不會干涉司法你回家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去監獄過一陣吧」陳子錕擺擺手讓衛兵將麥子龍押下去了 麥子龍一邊往外走一邊遺憾地看著公署嶄新的牆壁和地磚修繕一新的公署本來打算當自己的官邸的沒成想還是為陳子錕打了工世事無常莫過於此自己千算萬算卻忘了陳子錕不但是老北洋還是留美新派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在他這行不通看來一場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 陳子錕重回江東沒有搞閱兵式沒有大張旗鼓的慶賀行事非常之低調不過民間卻歡天喜地街頭巷尾都在燃放鞭炮百姓奔走相告陳大帥又回來了 陳大帥沒有讓百姓失望上任伊始就連發通令撤銷麥子龍加征的各種稅捐逮捕首惡麥子龍極其幫兇裁撤新徵募的警察部隊又宣佈將督辦公署讓出來成立江東省第一實驗中學 這些通令落款和以往有所不同用的是陳子錕的新官銜江東省國民zhengf□主席江東省保安總司令國民革命軍第九十九軍軍長 名不正則言不順如今陳子錕是南京zhengf□胡漢民主席親自任命的省主席兼保安司令軍政一把抓正兒八經的江東省當家人 劉存仁果然又回到省zhengf□上班依然為陳主席寫字兒那些印刷出來的佈告都是出自他的手筆他的職位也由原先的書記員升級為了秘書處的高級科員每月薪水增加三十塊大洋當鋪裡的筆墨紙硯全贖回來不說家裡也能頓頓大米白面有酒有『rou』了 唯一的遺憾是劉婷未能重回省府不過她是江大的高材生倒也不愁找不到工作很快就在江東大學中文系找到一份助教的活兒薪水倒也不低劉家的小日子再次蒸蒸日上起來 …… 陳子錕大力清洗了麥子龍的餘黨將麥系一網打盡高級警官全部革職法辦以忠於自己的第一師軍官和水警總隊警官代替之反正維持治安偵破案件靠的是基層警探上面全換一遍也不礙大局 一隊警察查抄了麥子龍的府邸抄出金銀細軟無數地契房產百餘份全部充入國庫只留下一座空宅子警察還搜查了麥氏鄉下老家可惜通緝犯麥平事先得到風聲跑了只留下一個大著肚子的媳『fu』 省城已趨平靜但江東軍仍與唐生智的軍隊對峙收復江東的過程中兩軍曾摩擦過一次仗不是第七『hun』成旅打得而是陳啟麟的教導團上陣這一仗讓江東軍心服口服終於見識了北伐軍的兇猛 北洋軍打仗往往是兩軍隔著幾里路放槍大帥們在租界裡打麻將決定勝負江東軍是北洋軍中的後起之秀打仗真敢玩命所以連戰連捷打出了威名現在和北伐軍一比才知小巫見大巫 北伐軍是真拿命上打起仗來當官的第一個跳出戰壕舉著駁殼槍往前衝團長沖最前頭營長連長們好意思退後麼全團官兵除了預備隊之外一窩蜂的往前衝子彈日日的從耳畔過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一邊沖一邊用廣東話大罵「丟你老母」那勁頭讓土匪出身的江東軍都為之汗顏 唐生智的隊伍雖然也號稱北伐軍但實際上是湘軍改編無湘不成軍湖南的兵自然是戰鬥力很強的但和黃埔軍校生為骨幹的教導團比起來就是渣一般的存在所以仗打得很利索沒什麼傷亡就把唐軍逐出了江東現在兩軍就在江鄂邊界上對峙著 江東一戰影響頗廣張作霖在北京就任陸海軍大元帥雖不稱總統但事實上行使元首職權七月底安**趁國民軍內訌之機揮師南下一舉奪回兵力空虛的徐州一線兵戈直指國民zhengf□首都南京 正當國民zhengf□準備反擊之時八月一日發生一件大事張發奎部兩萬人在共c黨的組織下在江西南昌起事武漢方面實力大損討伐南京已不可能南京方面的主要將領李宗仁白崇禧何應欽亦有和解之意唯有唐生智依然咄咄『b□』人聲稱「討蔣」 八月流火江東省zhengf□迎來一位密使是陳子錕早年在廣州結拜的大哥李宗仁派來的一番寒暄後呈上李宗仁和白崇禧聯合署名的密信邀請陳子錕一同反蔣並許諾事成之後將山東省劃歸陳子錕管轄 陳子錕沒有立即答覆派人好生款待使者找來參謀長閻肅商量對策 閻肅道「南京已被桂系佔據蔣中正的嫡系第一軍軍長何應欽野心不小與李白等人眉來眼去我在南京之時就發現了武漢方面一直『yu』除蔣某而後快如今倒蔣大勢已成咱們參與只不過是錦上添『hu□』而已不起主要作用」 陳子錕冷笑「錦上添『hu□』?我看是落井下石罷了無論是李宗仁白崇禧還是何應欽唐生智這些手握兵權的人誰也不服誰倒蔣之後又如何?下一個倒誰?再說了誰能像蔣介石那樣籌來天文數字的款子?沒錢養兵怎麼北伐怎麼統一?既然這些人成不了大氣少不得還得請蔣介石出山與其妄作壞人不如雪中送炭支持老蔣一把」 閻肅點頭道「整理局面少不得蔣中正且看他們如何內耗咱們只管守好江東便是」 敷衍打發了使者後李白何果然發難以統一國民zhengf□為由威『b□』蔣介石下野唯有江東省主席陳子錕發表通電支持蔣介石但也無濟於事在內外強大壓力下蔣介石辭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職務黯然下野 蔣介石下野後每月供給江東省的兩百萬軍餉就斷了好在陳子錕統治穩固民間稅賦增加維持三萬軍隊以及zhengf□開支是足夠的了 戰『luan』又起南方是圍追堵截南昌叛軍北方是閻錫山馮『yu』祥張作霖『hun』戰昔日的五省聯帥孫傳芳也不甘寂寞揮軍五萬渡過長江佔領了南京鎮江之間的龍潭李白何全力抵抗雙方血戰六天六夜 關鍵時刻陳子錕出奇兵襲擾孫軍後路戰爭往往贏得是最後五分鐘已經繃到極限的孫軍腹背受敵終於大敗而歸孫傳芳最後一次重振雄風的機會就這樣破滅了 北洋軍退卻外來威脅解除國民軍內訌又起一直野心勃勃的唐生智有趁蔣介石下野之際聯合孫傳芳共取南京之說南京方面為絕後患出兵討伐國民革命軍內部第一次自相殘殺開始了 到處征戰連綿唯有江東省一片淨土陳子錕置身事外不參與內鬥一心謀發展匯金銀行倒閉後陳子錕出資讓龔稼祥出面成立新的江東實業銀行準備金一千萬正式發行印有陳子錕戎裝半身像的江東票 以金融手段化解財政困局是陳子錕不得已走的一步棋不過效果甚好江東實業銀行是官辦的所依托的不單是一千萬準備金更重要的是三萬江東軍強悍的戰鬥力一時間江東票迅速取代各種雜牌銀行發行的紙幣在信用上直『b□』中國銀行『ji□o』通銀行等老牌鈔票 麥子龍的案子判決了法庭以貪污受賄、濫用職權等罪名判處前警察廳長麥子龍有期徒刑十年沒收家產 判決後陳子錕去省監獄看望了麥子龍短短幾個月他變得老邁不堪雖然監獄方面給予了優待住的是有陽光的牢房還有專人負責倒馬桶打掃衛生但是牢獄之苦還是讓這位鐵腕警察廳長迅速蒼老五十幾歲的人看起來如同古稀之年 「感謝陳主席開恩留了老朽一條『xing』命咳咳……」麥子龍可不是裝的他確實患上了肺結核這個病得了就要命送回家養病其實就是等死 「不用謝我司法獨立我可沒幫你說情」陳子錕說道隨後視察了監獄還看了麥子龍的病歷對典獄長說「犯人身染重病是不是考慮保外就醫呢?」 典獄長諾諾稱是麥子龍更是感恩戴德 等陳子錕走了麥子龍躺在狹窄的『chuang』鋪上一通咳嗽氣喘吁吁的自言自語道「其實你得感謝我我幫你幹了你想幹又下不了狠心的事情」 第五十五章雙頭鷹標記的金磚 麥子龍確實幫了陳子錕的大忙,清黨清的如此徹底,以至於讓陳子錕完全不用擔心政治和名譽上的問題,接管了一個乾乾淨淨的江東省,再無黨人在此間活動 外界傳說,公署雖修繕一,但陳大帥嫌血腥太重,聽了高人勸說,以原址興辦實驗中學,用青年學生的陽氣壓制邪魔其實並非如此,陳子錕只是覺得老鎮台衙門暮氣太重,而且妻女都不願意再回這裡居住,不如用來興辦教育事業,自己先在省政府辦公,擇址再建官邸就是 的省主席官邸選在臨江的一片空地上,陳子錕命人在這裡栽種許多楓樹,修建四車道的寬闊柏油路,請美國建築師設計十棟造型別緻的花園洋房,其中最大的一座就是自己的官邸,佔地五千平方米,綠樹掩映,草坪平坦,斯堪的那維亞式的建築結構,設計圖紙上看著就像一座童話王國中的城堡 「我的嫣兒將來就在這裡成長」陳子錕對設計圖紙非常滿意 耽擱已久的淮江鐵橋工程也正式搬上日程,這是省內連接江南江北的重要橋樑,一旦建成通車,江北豐富的煤炭鐵礦石資源將會加便利的運輸出去,獲取豐厚的利潤 別人曾勸說陳子錕,眼下還在打仗,工程斷斷續續,起碼七八年才能完工,不如省下這筆錢來買槍炮自保,陳子錕卻自信滿滿的說用不裡兩年中國就會統一,早開工早收益,我不但要修鐵路,建大橋,還要開煤礦,煉鋼廠、發電廠呢 諸多工程上馬,用的都是江東省內的人力物力,資金來自江東實業銀行發行的江東票,工人用的是吃苦耐勞的江北農民,砂石木材等原料在當地籌集,鋼材水泥築路機械全都採取進口洋貨 省主席如此大手筆的建設藍圖,卻讓省內有識之士大為搖頭,都說陳大帥急功近利,怕是要半途而廢 「光靠發行鈔票可不行」江東大學的經濟學教授這樣說 「到底是一介武夫,辦實業差得遠呢」省城總商會的某副會長這樣說 正當大家都對陳子錕的宏偉目標不抱希望的時候,一件事情讓他們大跌眼鏡,江東實業銀行總經理龔稼祥親臨上海宣佈,增發三千萬江東票,以黃金為準備金,每一元面額江東票,兌換0.0321盎司黃金 發佈會現場,龔稼祥象徵性的展示了五十錠金磚,耀眼的黃金映花了記者們的眼睛,一時間鎂光燈亂閃,記者們踴躍提問,想知道江東實業銀行哪裡來的這麼多黃金,可龔總經理只是笑而不答 「總之,我們是有黃金儲備的,一元江東票可以自由兌換一克黃金,不信大家可以試試嘛」被逼急了以後,龔稼祥這樣說 還真有好事之人,上海灘聞人杜月笙一直和江東省方面有生意往來,他拿了一筆江東票去找龔稼祥,果然兌了一塊金磚回來 杜月笙本人也是開銀行的,手底下金融精英不少,大家仔細鑒定了這塊金磚,首先確信是純金無疑,隨後又發現了打磨過的痕跡,隱約能辨認出金磚上原來有雙頭鷹的標記 「這是沙皇俄國的國庫儲備黃金」有見識的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俄國內亂之際,沙皇的五百噸黃金失蹤在西伯利亞,這件事在上海灘白俄們中間流傳甚廣,難道說這批金子居然落到了陳子錕手裡? 很多人不願意相信這個天方夜譚,但仔細一分析,陳子錕手下有一個俄國僱傭兵團,其中不乏在高爾察克臨時政府中擔任過職務的軍官,這些人很有可能知道藏金的下落,而且坊間亦有傳聞,陳子錕的白俄兵團中有兩百人在去年就乘船北上,不知所蹤,很可能是遠赴西伯利亞尋找黃金去了 這些僅僅是傳聞和猜測,但有時候傳聞就足夠了,上海股票交易所內,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連連暴漲,漲幅十倍連帶著其他一些江東板塊也跟著起來了 江東實業銀行趁機發行股和公債,賺了個盆滿缽滿 …… 霞飛路,一棟別墅內,陳子錕、李耀廷、龔稼祥、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慕易辰等人正圍坐在壁爐旁,柏木嗶嗶剝剝的燃燒著,眾人抽著紙煙或者煙斗,個個神采飛揚 「賺翻了,販鴉片都沒這麼快啊,一眨眼都翻了十五倍了」李耀廷喜不自禁道 龔稼祥卻很冷靜:「別著急,大頭還在後面,等股價翻三十倍之後,就慢慢往外拋」 「三十倍?那是起步,起碼五十倍以後再拋」陳子錕道 眾人交換一下眼色,都呵呵笑了,大帥的魄力就是大 在場諸人手裡都囤積著大量的江東實業銀行股票,平均股價一股才幾分錢,現在股價已經高達五角,股市上已經很難買到整手的江東股,不知道多少人托人購買江東股,都搶紅了眼 陳子錕心情大好,問慕易辰:「個人問題進展如何?」 慕易辰道:「好事多磨,不過車伯父已經不再管我們交往了,等於默認這樁婚事了」 陳子錕走到窗前,看到花園裡梧桐樹的葉子黃了,抽了一口煙道:「27年真是風起雲湧的一年啊」 話音剛落,收音機裡傳來柔和的女聲:「張發奎部收復廣州,叛軍首領張太雷被擊斃,其殘部敗走海豐……」 李耀廷道:「大哥你這話不大對,哪年不是風起雲湧啊,到處打仗,到處造反,楞沒消停過一天,武漢南京是合了,可大權都落到桂繫手裡去了,汪兆銘倒是個人才,轉臉跑到廣州另立中央,搞了個寧粵分立,這下可好,一回南昌暴動還不夠他受的,再來個廣州暴動,我看他是熬不下去了,早晚還得回來,客客氣氣請蔣大哥出山」 陳子錕道:「我不管誰當這個主席,反正北洋壽數已盡,國家馬上就要統一了,百廢待興,麻溜的撈幾個錢,把工廠鐵路都建起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才是正道」 龔稼祥道:「此言甚是,江東資源豐富,土地肥沃,只是連年征戰,淮江氾濫,才落得如此貧困,只要休戰十年,江東,哦不,中國就能騰飛起來」說著,他竟然手舞足蹈起來 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乾咳了一聲,冷峻的眼神看著眾人:「先生們,我想知道,金磚的把戲被人識破怎麼辦?」 眾人都不說話,看向陳子錕 陳子錕道:「我就怕他們不識破呢」 這次在李耀廷公館裡舉行的小型集會散場後,慕易辰回到自己租住的石庫門住宅,車秋凌上前幫他脫下大衣和禮帽掛起來,興奮的笑道:「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拉著慕易辰進了臥室,從床底下拖出一口皮箱,打開了,拿出薄薄一疊花花綠綠的印刷精美的紙片,邀功請賞似的伸到慕易辰面前:「看,紙黃金」 慕易辰定睛一看,這玩意太熟悉了,居然是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 「這東西哪裡來的?」慕易辰覺得汗都下來了 「花錢買的啊,現在這個股票可是有價無市,市場上買不到呢,我是托熟人搞來的,花了一千大洋,買了一千股,這下咱們辦婚禮的錢有了,不用爹爹花一分錢,還能有富裕,我估計坐郵輪去美國旅遊一圈都夠,你知道麼,人家說,江東實業銀行有五百噸黃金,他們的股票就是紙黃金,現在價格還低,遲早要漲到十塊錢一股」 「好了好了,明天趕緊把股票賣了,股市有風險,入市需謹慎,知道麼」慕易辰煩躁道 車秋凌眼圈紅了:「凶我做什麼,我還不是為了咱們的將來」 慕易辰心裡叫苦,暗道這事兒瞞天瞞地瞞父母,秋凌別怪我沒辦法告訴你真相,他輕輕擦掉未婚妻臉上的淚珠,柔聲道:「你想買股票就跟我講一聲,我這裡有很多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不用你花錢再買」 「有多少?」車秋凌立刻不哭了,兩眼放光 「幾萬股總是有的」慕易辰語焉不詳,其實他名下有二十萬股,已經在悄悄放貨了,車秋凌手上的股票,搞不好就是自己放出來的 「太好了咱們發達了」車秋凌興奮不已,「對了,江東票也很值錢呢,堅挺程度快趕上英鎊美元了,咱們要不要兌換一些」 慕易辰奇道:「江東行在上海沒有櫃檯啊?」 車秋凌得意道:「你不知道有黑市的存在麼」 慕易辰道:「這些金融方面的事情我來處理便可,你把股票給我,我幫你賣掉」 車秋凌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你是不是有什麼內幕消息啊,我爹爹那裡也買了幾萬股紙黃金呢,是不要也要拋掉?」 「拋掉」慕易辰斬釘截鐵道 …… 接下來的幾天,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繼續瘋漲,交易所的牌價已經漲到離譜的每股兩塊五了,已經拋掉手上存貨的車秋凌不禁埋怨起慕易辰來,正當她氣鼓鼓的要離開交易所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轟響,每個交易員都高舉著手掌,五指分開,掌心向外,嘴裡高聲叫喊著,水牌子上的江東實業銀行股票價格寫了擦,擦了寫,一路下滑,短短幾分鐘就從兩塊五掉到了五角,依舊全是洶湧拋盤,根本沒人接手 車秋凌嚇傻了,呆呆的看著不斷下跌的股價,心中慶幸不已 回到家裡,慕易辰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報紙上頭條刊登著號外:「江東實業銀行儲備黃金子虛烏有,純屬欺詐」 「哎呀,真懸,差點就傾家蕩產,幸虧你聰明」車秋凌上前從背後攬住了慕易辰的脖子 「哦,現在掉到多少了?」慕易辰不經意的問道 「大概三毛五,我來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可能低,什麼破銀行啊,簡直坑人,股票連廢紙都不如,以後聽你的,絕對不碰這東西,不買這家銀行的爛股票」車秋凌嬌嗔道 慕易辰搖搖頭:「不,明天就去買,有多少錢花多少錢,全買成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 …… 被爆菊了,訂閱第三都沒保住,不過了,盡力,上架頭一個月不能太丟人,另外提醒一下,pk票是過月作廢的,不能攢 第五十六章投機商 車秋凌雖然不懂慕易辰的道理,但知道未婚夫絕對不會害自己,於是第二天股市一開盤就跑去買了一千塊錢的江東實業銀行,不過最佳時機已經過去,股價從昨天收盤的兩毛五反彈到了五毛三,而且還有大量的買盤在等著接貨-_) 緊跟著,上午的《申報》就刊登出一則消息,說是法租界巡捕房破獲一起案件,抓獲某江洋大盜,起出贓物贓款若干,其中就有五塊金磚是來自某白俄的寓所 所謂「某白俄」經消息靈通人士查證,實乃曾在江東軍僱傭軍團服役過的沙俄上校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也就是傳說中的幫陳子錕取得沙俄藏金的那位前高爾察克臨時政府軍官,現在是租界俄裔外僑聚居區彼得堡俱樂部的老闆 這條消息雖然稱得上捕風捉影,而且來的時機也極巧,但股票市場往往就認這樣的小道消息,若是龔稼祥親自出面闢謠,那大家肯定不會相信,越是道聽途說的傳聞,相信的人就越多 讓大家堅信不移的是那巨量的接盤,說明有人暗中掃貨,昨天的打壓股價分明是故意造謠罷了,於是乎股民們再次蜂擁而上,交易所裡充斥著買進江東實業銀行的電話,交易員們也手心向內打著各種買進手勢 殊不知,那巨量的買盤只是虛晃一槍,莊家仍在悄悄出貨,不過這一波炒作的還算不太離譜,最後股價穩定在一塊錢附近,就不再波動了 股價劇烈波動,股民們被折騰的欲死欲仙,不少人傾家蕩產血本無歸,也有不少機靈的人跟著發了一筆小財,但真正的大錢還是被莊家賺去了 歸根到底,江東實業銀行有沒有獲得那五百噸沙俄黃金不是重點,關鍵在於這家銀行的信譽又沒有保證,有人搜集了幾千元江東票,千里迢迢跑去江東省城兌換,很順利的換到了相應數量的黃金,只不過不是打了雙頭鷹標記的金磚,而是銘刻著江東省財政廳監製字樣的大黃魚 於是乎,印著陳子錕半身像的江東票又成了香餑餑,最近到處都在打仗,各省財政吃緊,沒有保證金的軍票濫發,鈔票快貶值,堅挺的江東票成為大家競相收集的目標,不過這也帶來一個難題,就是劣幣驅逐良幣,大家都捨不得用,市面上江東票反而愈加稀少了 這個時候,江東實業銀行的印鈔機悄悄開工了,以出準備金五倍的額度狂印鈔票,從外省大肆購買原材料、機器設備等貨物 …… 一九二七年最後一天,股票交易所收盤,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價格收在一塊八上,依然堅挺無比,銀行已經召開股東大會準備增發股事宜,初步計劃增發兩千萬股,可謂天文數字 一番組合拳似的操作,江東實業銀行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籍籍無名到聲名鵲起,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陳子錕和他的智囊團隊每個人都賺的盆滿缽滿,銀行是獲利頗豐 年前夜,陳子錕召開晚宴款待大家,省城的楓林別墅還未建成,陳主席的妻兒老小依然住在上海法租界霞飛路上一座別墅裡,和李耀廷比鄰而居 參加晚宴的儘是陳子錕的嫡系,李耀廷,慕易辰,瓦西裡耶維奇,龔稼祥龔梓君叔侄,還有三槍會的薛斌帶著老婆和一對雙胞胎兒子,大家歡聚一堂,其樂融融 宴席上,陳子錕隨口問道:「好久沒見梁茂才了,***幹什麼呢?」 姚依蕾立刻白了他一眼,當眾說粗話,真是沒素質 不過薛斌不當回事,道:「***看上了一個日本小娘們,整天醉生夢死的,嘖嘖,這小子算是廢了」 陳子錕道:「那不行啊,他家裡托我找他回去呢,說給他說了個媳婦,年前就得回家成親去,黑風,你得把他給我找回來」 薛斌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這小子是該娶個媳婦管管他了」 然後大家就都把目光投嚮慕易辰 「我就快了……很快……」慕易辰支支吾吾道 眾人一陣會心的大笑 八點鐘,晚宴結束,小孩子們上床睡覺,大人們意猶未盡,鑒冰提議打一夜麻將,卻遭到陳子錕的鄙視,說年應該幹點有意義的事情,鑒冰問他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時,陳子錕振臂一呼:「到外灘找樂子去」 外灘某專門接待外國人的酒,一群醉醺醺的中國人走了進來,侍者剛想阻攔,一張十元面額的江東票就塞了過來,侍者當即笑臉相迎:「裡邊請」 這群人正是陳子錕和他的朋友們,特地跑到有節日氣氛的酒裡找樂子來了,這裡充斥著各國水兵和鹹水妹,留聲機裡放著《auldlangsyne》,一個英國海軍士兵攬著鹹水妹的細腰,粗大的胳膊上紋著徽章,手裡捏著威士忌酒杯,厭惡的瞪著這幫不之客 「嗨,你,看什麼呢,再用這種眼神看我,小心把你眼珠子扣下來踩爆了」陳子錕惡聲惡氣沖水兵豎起了中指,地道的牛津腔用來罵人別有一番風味 威士忌酒杯當時就砸了過來,緊跟著是酒瓶子,喝多了貓尿的水兵們正愁找不到機會發洩,一場鬥毆開始了,好久沒有施展過身手的陳子錕揮舞著酒瓶子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眾人面面相覷,原來大帥說的找樂子指的是這個啊 正打著架,年鐘聲敲響了,眾人停止鬥毆,撿起酒瓶子互相致年快樂,等鐘聲敲完,繼續開打 警笛聲陣陣,巡捕終於趕來,眾人倉皇逃竄,出門上車哈哈大笑,各回各家睡覺去了 陳子錕坐在疾駛的汽車上,望著遠處霓虹燈影下的外白渡橋和對岸的禮查飯店,忽然心頭湧起一股酸意 慕易辰的住處裡外灘不遠,步行回家後,蹬蹬等的上樓聲音驚醒了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車秋凌,揉著眼睛問道:「這麼晚回來,幹什麼去了?」 「去打了場架」慕易辰興沖沖的對著鏡子整理著歪歪扭扭的領結,「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家裡早睡了,現在回去恐怕會吵醒他們」車秋凌的臉紅了 慕易辰呆呆的看著她 車秋凌的臉紅了,低頭捏著衣角:「看什麼呢」 「秋凌,我們結婚」慕易辰顫聲道 車秋凌深深低下了頭,隔了一會重抬起,眼中已經含了淚花:「學長,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十年」 當晚,她沒有回去,兩人睡在了一起,慕易辰興奮不已的憧憬起未來的幸福生活來:「咱們買一座大別墅,要帶花園車庫的那種,請三個傭人,再養一條狗……」 「那可要很多很多錢啊」車秋凌道 「別擔心,咱們現在很有錢,買別墅和汽車是足夠的」慕易辰自信滿滿道 「春田洋行又不是你的,哪能賺這麼多?」車秋凌不解 「不是洋行的薪水,而是我在股票上賺的錢,足有三十萬你知道這些錢是怎麼賺來的麼,全是投機生意……」慕易辰雖然喝了酒,但精神頭十足 「哦,你說說看,怎麼個投機法子?」車秋凌打了個哈欠 「其實江東實業銀行根本沒多少準備金,靠的不過是沙俄黃金的噱頭,把股價炒高之後拋售並且賣空來賺取巨額價差,然後再壓低股價,平倉,低價吸納,再次拉高,週而復始,賺錢就像從別人口袋裡掏那麼簡單」慕易辰一邊說一邊感慨,不知道是對投機的讚許還是鄙夷 「那人們怎麼還上當?」車秋凌問道 「信息不對稱啊,再說這年頭想發財的人太多,被金錢迷花了眼睛,傻子太多,騙子都不夠用了,再說我們並不是騙,一切都是合法的交易……」 「在股市上賺足了錢,就吸納黃金,在別的省份以銀元收購黃金,作為江東票的儲備金,實際上江東票的發行量是有嚴格控制的,確保和準備金的數額一致,所以能夠毫無壓力的兌付黃金,於是,大家接受了江東票,並且很樂意高價兌換來儲藏在家裡,這就是所謂劣幣驅逐良幣,這樣一來,銀行就可以大肆增發貨幣而不擔心通貨膨脹,因為鈔票都被大家收藏了,相當於我們印出來紙片換取別人的真金白銀……」 慕易辰講得興高采烈,車秋凌卻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她睡著了 …… 薛斌發動三槍會的徒弟們,終於在虹口一家日本人開的酒館裡找到了梁茂才,昔日殺虎口的愣頭青小土匪已經在上海鬼混了數年之久,再也沒回過南泰,也脫離了江東軍,整天醉生夢死 虹口區的日本人都知道,粱桑喜歡虹口道場的柳生晴子,晴子也喜歡這個支那小子,不過日中關係不睦,粱桑又是個不爭氣的馬鹿野郎,這段感情注定會成為悲劇 年伊始,梁茂才又跑去虹口道場找柳生晴子,卻被告知晴子已於前日乘船回國了,給他留下了一封信,信很簡短,說自己回國結婚,讓粱桑不要再等 失戀的梁茂才在酒館裡喝了個爛醉如泥,日本店主怕他醒來發酒瘋,趕緊給三槍會打了電話,兄弟們迅趕到,將梁茂才抬走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開往江東的客輪上了,負責照看他的弟兄說,老家給你預備了媳婦,大帥要親自給你證婚哩 梁茂才從鋪上爬起來,走到舷窗邊眺望遠處省城的輪廓,咕噥道:「還是上海好啊」 省城,碼頭附近繁華地帶,「大上海」夜總會的二樓上,一群鶯鶯燕燕趴在欄杆上指指點點:「看,上海來的大輪船要進港了」 「姑娘們,都給老娘下樓接客去」老鴇揮舞著手帕嚷道 姑娘們匆匆下樓,只剩下一個穿水綠色旗袍的半老徐娘憑欄眺望,如同雕塑一般 第五十七章紅塵笑癡情 陳子錕當了督軍之後,夜上海就從南泰縣城搬到了省城,幾經周折,原來的老姐妹有的從良,有的去了外地,唯有紅玉依然留在堂子裡 一晃四年過去了,紅玉年老色衰,抵不上那些十五六歲的人了,整天沒有生意,就知道坐在陽台上抽著煙看港口,老鴇也不敢管她,因為論資歷還沒紅玉老,而且據說紅玉還認識大帥夫人呢 紅玉每天眺望港口,是因為她在等一個人,等一個負心漢,這人吃糧當兵去了上海,為大帥立下赫赫戰功,後來大帥曾表示要把自己許配給他,不過一來二去軍務耽擱便沒了下文,紅玉認定一點,無論如何,他早晚是要回省城的 又是一班客輪進港,港口熙熙攘攘,旅客們扛著大包袱小行李慢吞吞的從棧橋下來,摩肩接踵的走出碼頭,或者叫黃包車,或者坐電車,或者步行,紅玉抽著煙,冷漠的看著這熟悉的一切 今天,又白等了 心底歎息一聲,晃晃煙盒,已經空了,轉身離去,忽然停頓了一下,猛然扭頭,卻見輪船上下來三個人,兩個戎裝軍人,夾著一個穿花呢西裝的彪悍男子,正是那個一去不返的負心漢 瞬間眼眶充滿了淚水,紅玉幸福的哭了,跌跌撞撞衝下樓去,抓起小包就往外走,老鴇緊隨其後嚷嚷道:「祖宗,你哪去啊?」 紅玉根本不搭理她,逕直往碼頭跑,穿著高跟鞋跑不快,乾脆踢掉了赤著腳跑,可是當她跑到碼頭上的時候,卻只看見一輛汽車絕塵而去 五分鐘後,紅玉慢吞吞的回到了堂子裡,雙眼紅腫,鞋丟了,襪子上滿是灰塵,老鴇磕著瓜子瞟了她一眼:「一驚一乍的,看見誰了?」 紅玉一言不發,上樓換了衣服,把細軟收拾了一個小包裹,換了一雙紅色的鞋,又仔細化了妝,明****人的昂著頭咯登戈登下樓來了,眾人都被她的扮相驚呆了,忘記了嗑瓜子和抽煙 「紅玉,你這是鬧哪樣?」老鴇小心翼翼的問道 紅玉從小坤包裡摸出一疊江東票,拍在茶几上道:「媽媽,多謝你這幾年的照顧,阿拉該走了」 「去哪兒啊?」老鴇滿臉堆笑,她從紅玉的氣勢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阿拉男人回來了」紅玉說完這句話,目不斜視昂首挺胸的出去了 「紅玉,有空回來看看啊」老鴇帶著一幫姑娘送出門去,看著水綠色旗袍身影遠去,才狠狠啐了一口:「呸,殘花敗柳,得瑟什麼勁兒」 紅玉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老督辦公署而去,她不讀不看報,不關心時政,還不知道公署已經改成了實驗中學,到了地方一打聽才知道弄錯了,於是又去省政府,到了門口卻被衛兵攔住,提梁茂才的名字,人家根本不認識,紅玉心一橫,說要見省主席,當即就被衛兵驅趕出去,看她樣子就是風塵女子,居然還想見陳主席,簡直失心瘋 無奈之下,紅玉只好又去了兵營,這回沒敢往裡闖,就在門口等著,看到肩膀上掛牌牌,系武裝帶掛指揮刀的就上前搭訕,問人家認不認識梁茂才,可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這幾年江東軍變化很大,很多土匪出身的指揮官因為文化程度不高而解甲歸田,現在基層軍官都是軍校畢業生,誰也不認識梁茂才這個人 天灰濛濛的,北風凜冽,飄起了細碎的雪花,紅玉穿的少,就一件旗袍罩了件狐皮坎肩,站在雪中不停地跺腳,卻不捨得離去 一輛汽車駛出軍營,後座上的青年軍官扭頭看到風雪中的紅玉,詫異的問道:「這人幹嘛的?」 副駕駛位子的軍官答道:「是個婊子,來找相好的,可能找錯了營地,咱們這沒這個人」 青年軍官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她找的人叫啥名字?」 「好像叫梁什麼才」 「停車」 汽車迅倒車,一直倒到紅玉跟前,車窗搖下,露出一張陌生的男子面孔:「小姐,你找人?」 「對對對,阿拉找梁茂才,老第七旅的」紅玉凍得直哆嗦,牙齒都在打顫 「大青山老十?」 「對對對,他以前是當土匪的,跟著蓋大王的」紅玉激動的都快哭了,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一個認識梁茂才的了 青年軍官是雙喜,苦水井桿子和大青山土匪素來不和,直到現在第一師和第二師仍在暗中較勁,所以雙喜對這事兒也不是很上心,但見這女子可憐,便道:「你來錯地方了,梁茂才不在這兒」 「那他去哪兒了?麻煩您一定告訴我,我等了他四年了」紅玉是風塵中人,察言觀色的能耐極強,看出雙喜不太熱情,趕緊苦苦哀求 「我聽說他被直接送回南泰了,沒在省城耽擱,我就知道這些,你若是想找他,就去南泰」雙喜說完,命人開車走了 紅玉歎口氣,搓搓手,跺跺腳,提起行李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積雪遠去了 省城到處響徹鞭炮聲,薄薄積雪的地面上滿是紅色的紙屑,再過幾天就該過年了 …… 陳子錕終於回到了南泰縣,自打他打進省城後,就一直沒回過自己的發跡之地,如今的南泰縣和往日不可同日而語,隱隱有了一些大城市的氣象 早就聽說陳主席要榮歸故里,任縣長周榮春忙前竄後,不亦樂乎,召集縣裡頭面人物開會,商議如何接待 「陳主席是咱們南泰出去的,這次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回鄉探望,咱們一定要好生接待才是啊」周縣長如是說,大冷的天他居然出了一身汗,黑呢子中山裝的左口袋上方別著一枚青天白日徽,這是縣太爺的標誌 士紳們紛紛贊同,如今南泰縣說話最有份量的是龔稼軒龔老爺,他弟弟和兒子都在陳主席身邊工作,開銀行辦工廠,稱得上左膀右臂,龔老爺在家鄉也是風生水起,連周縣長也得看他眼色行事 其次就是李舉人了,這位前清時期的舉人老爺自打娶了一個十八歲的小媳婦之後,身子骨倒是越來越硬朗了,幫陳大帥種鴉片是他最驕傲的一件事,也是他躋身官場的資本,如今他已經是南泰縣保甲團練副總辦了,當然總辦是龔老爺兼任的 大家都同意,接下來的工作就好辦了,縣府出一部分錢,老爺們再捐一些,爭取不向百姓攤派就把這事兒辦好,畢竟大家都知道陳主席最厭惡苛捐雜稅,若是被他知道有人藉著他的名義搜刮民財,非得掉幾顆腦袋不成 陳子錕並非單純回鄉,他又不是南泰籍的人,僅僅是在這兒當了一年半載江北護軍使而已,基本上沒啥感情,這次是回來幫梁茂才主婚的 梁茂才是南泰縣本地人,梁家是大姓,不過他這一支混的不咋的,居然出了個土匪,為了這個孫子,長輩們操碎了心,如今梁茂才的祖母已經是古稀之年,最大的心思就是活著看到孫子成家立業,這事兒傳到陳子錕耳朵裡,當場拍板,把梁茂才綁回來成親,還要親自主持,讓老人家長一回面子 周縣長說:「陳主席愛民如子,他交代的事情咱們一定要辦好,辦的體體面面,不能讓人挑理」 鄉下人辦婚喪嫁娶的事兒最拿手,縣長一聲令下,全縣的吹鼓手、槓快、賣綢緞的,開酒店的都來了,紛紛表示要出一把力 所以,根本不用陳子錕操心,也不用梁家掏一分錢,婚禮的事情就安排的妥妥的了 陳主席乘船達南泰縣碼頭,周榮春率領本縣官員以及士紳前來迎接,碼頭張燈結綵,團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端著老套筒煞有介事,這幾天下雪路滑,道路上特地撲了一層石子,一點也不泥濘 眾人乘坐馬車前往縣城,周榮春陪坐左右,稱鄉下到底不比省城,沒有汽車,還望主席海涵,陳子錕當然不在乎這個,饒有興趣的左顧右盼,看到道路兩旁都種了樹,遠處村落房舍上也鋪了青瓦,讚道:「南泰縣的農村建設的不錯」 周榮春趕緊謙虛:「都是主席領導的好,卑職嚴格按照主席的指示精神鼓勵農桑,開墾荒地,如今耕者有其田,黎民的生活水準比以往好了許多」 陳子錕笑了笑,他知道南泰縣是模仿示範縣,但卻不是周縣長的功勞,而是鄭澤如的成績,只可惜這個年輕人還在通緝之中,自己雖然愛才,也不好赦免他 不大工夫到了縣城,城門樓子上的雜草都被薅的乾乾淨淨,石板路兩旁彩旗招展,老百姓都穿了衣服夾道歡迎陳主席,看他們紅潤的臉色,就知道日子過得不錯,陳子錕滿意的點點頭 殊不知就在他進城前,老百姓們奉了縣政府的安排,剛拿針紮了手指,塗了點血色在臉上造成紅潤的效果 「歡迎陳主席,陳主席萬歲」百姓們舉著小旗子吶喊道 第五十八章合該婊-子無情 「域名請大家熟知」江東省主席陳子錕蒞臨南泰下榻在老護軍使公署這兒現在歸南泰縣zhengf□但陳主席住過的後院卻沒人敢動擺設佈局一切照舊每天有專人打掃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帥回鄉視察讓他老人家知道家鄉人民惦記著他呢 果然陳子錕看到縣衙後宅的佈局和以前一樣滿意的誇了一句周縣長是個有心人啊就這一句周榮『ch□n』樂了好幾天 和陳子錕一同回來的還有梁茂才他在回南泰的船上又喝的酩酊大醉被塞進轎子直接抬回了下馬坡梁家莊因為南泰縣有正月裡來不成親的習俗所以婚禮務必要在年前舉行 一切都是準備好了的只等新郎官了梁茂才被送到家之後頭腦依舊昏昏沉沉恍惚中見自家的茅草棚變成了青磚灰瓦的大房子豬圈裡還有三頭黑『mao』大『fei』豬『men』口大槐樹比小時候更加繁茂『t□ng』拔了 他終於意識到回家了在外漂泊十年的自己終於回到了故鄉梁茂才是孤兒自小被『n□i』『n□i』一把屎一把『niao』拉扯大不堪叔叔嬸嬸虐待上山為匪一走就是十年 祖母老了雖然身子骨還算硬朗但滿頭銀霜皺紋深深老人家一見孫子就哭「狗剩你咋才來啊」 鐵石心腸的梁茂才此時終於滴下了淚水他覺得對不起家人的太多既然家裡想風光一把那就如他們的願便是 當天夜裡梁茂才沐浴理發滿臉的鬍子也刮了拾掇的乾乾淨淨換上嶄新的禮服本來鄉下結婚是用馬褂長袍禮帽做吉服的可梁家人說茂才是帶兵的大官得穿軍裝才行 梁茂才脫離江東軍很久軍服早不知道丟哪裡去了不過難不倒鄉親們早就給他預備好了軍禮服帶纓子的軍帽帶流蘇肩章的制服還有一把指揮刀『xi□ng』前十字披紅端的一個英姿勃發的新郎官 一大早新郎官騎著一匹白馬帶著吹鼓手和『hu□』轎浩浩『dang』『dang』從梁家莊出發一路進了縣城 南泰碼頭紅『yu』款款下船臨近『ch□n』節客船早就停航了她是乘坐最後一趟運白煤的貨船過來的船老大很樸實聽說這位美『yan』之極的『nv』子是來南泰尋夫的就沒要船錢白送她不說還幫著提行李 「南泰老娘又回來了」紅『yu』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心裡想著梁茂才見到自己突然出現在眼前時的驚訝模樣不由得哧哧笑了起來隨手『m□』出一盒香煙來避著風點燃優雅的吸了一口 「等做了梁家的媳『fu』就不能再『ch□u』煙了丈夫好歹是國民革命軍的軍官做老婆的也要拿出點體統來不能讓人看笑話」紅『yu』這樣想著接過船老大遞上的小皮箱一步三搖的走向縣城 「大妹子這麼遠你走的過去麼?」船老大不放心的問道今天是除夕往日碼頭攬活的騾車驢車都停了生意十幾里路一個『nv』人家怎麼走 「大哥放心吧我男人會來接的興許已經在半道上了」紅『yu』寬慰著憨厚的船老大一步步走向了縣城事先猜到要走遠路所以新買了雙半高跟的皮靴子又暖和又好走小包袱也換成了手提箱還是那句話不能給茂才丟人 一路上走的很艱苦新鞋磨腳每走一步腳後跟都磨得生疼堅持著走了幾里路實在熬不住了脫下靴子一看後腳跟都磨破皮了 「天殺的負心漢看到老娘腳後跟鮮血淋漓的不知道心疼成啥樣子哩」紅『yu』嘴角又浮起笑意想到即將見到梁茂才她覺得渾身都是力氣腳後跟也不怎麼疼了 找了快手帕墊住腳後跟繼續上路等到了縣城南『men』口紅『yu』已經累的氣喘吁吁 城『men』口很熱鬧圍了好多人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yu』喜歡看熱鬧擠過去一看只見一支迎親隊伍正從才城裡往外出嗩吶手鼓著腮幫子猛吹《百鳥朝鳳》八個結實有力的槓快抬著紅『se』的大『hu□』轎走在中間前面是一匹白馬馬上坐著新郎官呢子軍裝十字披紅『j□ng』神抖擻俊朗無比正是梁茂才 一瞬間所有的喧囂都消失不見天地間只剩下一個騎白馬的新郎官慢慢的從紅『yu』面前經過眼睛不曾向這邊瞄上一眼 紅『yu』呆呆看著迎親隊伍經過緊咬著嘴『chun』不讓自己罵出聲來好一個梁茂才居然成親了!居然把自己忘得乾乾淨淨!不行老娘今天拼了一身剮也要把他拉下馬讓天下人都知道這是個陳世美不他比陳世美還該死! 忽然耳畔傳來竊竊『s□』語 「那不是夜上海的紅『yu』麼?」 「是啊瞅著像她活兒可真好尤其一招觀音坐蓮絕了」不遠處兩個猥瑣的男子看著紅『yu』悄聲議論著 紅『yu』猛然醒悟過來自己不過是一個妓-『nv』罷了一個千人騎萬人壓的破爛貨在南泰這麼丁點大的地方誰不認識誰身為軍官的梁茂才若是娶了自己今後還不被人笑話死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誰讓你有情了你活該!」紅『yu』狠狠罵著自己提著小皮箱扭著腰肢從哪兩個男人面前經過還飛了個媚眼兩男子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她手拿東西擋在身前生怕有什麼突兀的東西翹起來頂出長衫有礙觀瞻 「『se』樣!」紅『yu』暗罵一句繼續誇張的扭著腰肢走了走到沒人的巷口裡才哈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兩頭公豬真丟人」笑的她前仰後合腰都直不起來 笑著笑著眼淚如注 梁茂才騎著白馬在縣城裡已經游了兩圈了這是第三圈新娘子家裡是縣城李舉人未出五服的侄『nv』今年十七歲姓喬也算和梁家『men』當戶對找了個當軍官的『nv』婿喬家非常滿意但是要求娶親的時候在城裡繞三圈圖這個面子 本來梁茂才是不想跟個猴子似得被人觀瞻的但陳大帥狠狠訓了他一頓說人家一個閨『nv』養了十幾年被你領走就要求你繞三個圈怎麼了別說三個圈就是三百個圈也得繞 梁茂才誰都不服就服大帥他雖然桀驁也知道別人是為自己好於是只好屈服騎著白馬在城裡繞起了圈子臉上還掛著笑容這也是大帥要求的說你個***今天敢哭喪著臉就槍斃了你 但梁茂才真的笑不出在縣城裡一走多年前的回憶就出來了望著路旁夜上海已經油漆剝落的『men』板褪『se』的欄杆那旖旎的一夜風情浮現在腦海 紅『yu』不知道她在哪裡老子欠他的啊 殊不知他剛才和紅『yu』擦肩而過 …… 在縣城繞了三圈給喬家人賺足了面子迎親隊伍浩浩『dang』『dang』向梁家莊走去人逢喜事『j□ng』神爽幾十里路跟玩兒似得就走完了梁家莊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隊伍剛到村口二踢腳就炸響了 梁家大院內外紮著綵棚擺著酒席鄉下粗苯桌椅到處借來的盤子碗筷豬頭『rou』、豬下水、『j□』鴨牛羊魚樣樣俱全還有夠味的鄉下自釀白酒管夠 一切儀式都按老規矩來梁茂才不懂這些按部就班的聽招呼做就是像個機械人一般時不時還得有人『ji□o』代他新郎官笑笑別板著臉 新娘子蓋著紅蓋頭從轎子裡下來穿了一身大紅繡鳳凰的禮服看身段倒也婀娜纖細蓮步款款跨火盆什麼的走的十分嫻熟看來在家練過很多次 梁家堂屋裡陳大帥穿著馬褂長袍別著紅『hu□』坐在首席旁邊是梁茂才的祖母叔嬸只能站在一邊賠笑 周縣長親自擔任司儀據說他當縣長以前就幹過這個現在重『cao』舊業倒也嫻熟的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主席夫妻對拜」周縣長的聲音洪亮高亢沒得說只不過他主持的婚禮比人家多了一拜搞的陳子錕略有尷尬不過鄉下人們到覺得沒什麼人家堂堂省主席屈尊降貴來到鄉下破地方和俺們一起迎親、過年承受新人一拜有啥了不起的 「送入『dong』房」周縣長拉長聲調喊道新娘子被送進了『dong』房新郎官卻留在外面應酬客人 今天是除夕梁家辦婚禮可謂雙喜臨『men』鄉親們連年夜飯都不用準備的全村幾百口子都來吃流水席人來的越多梁家人越覺得有面子 今天最高興的是梁家老太太老人家七十歲了還沒這麼風光過往日頑劣無比還當了土匪的孫兒今天終於成親了娶得還是縣城人家的『nv』子省城的大官也來道賀這面子這排場梁家莊八百年也出不了一回啊 梁茂才一直在外面招呼客人他是海量端著個大碗見誰都干大家都說今天茂才高興得多喝幾杯可是喝道後面卻都開始勸了茂才啊少喝兩碗新娘子還等著『dong』房呢 最後爛醉如泥的梁茂才是被抬進『dong』房的鼾聲如雷再沒醒過 新娘子先是坐了很久最後實在忍不住了自己揭下紅蓋頭幫梁茂才摘了帽子脫了鞋子又拿熱『mao』巾給他擦臉 「晴子……紅『yu』……」梁茂才咕噥著不知道誰的名字 新娘子的手抖了一下長長的睫『mao』下晶瑩淚珠滴下 …… 除夕夜南泰縣城紅『yu』提著皮箱在空『dang』『dang』的街頭遊走遠處爆竹聲聲閤家團圓她卻孤獨的一個人走 (以下不佔vip字數) 畫外音響起陳升的把悲傷留給自己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傷 假裝生命中沒有你 從此以後我在這裡 日夜等待你的消息 能不能讓我陪著你走 既然你說留不住你 無論你在天涯海角 是不是你偶爾會想起我 可不可以你也會想起我 本來該昨晚更新的這幾天睡眠太少休息一下結果睡著了醒來已經0點腦子『mi』糊寫不出來只好上午再更向久等同學說聲抱歉 ~ 第五十九章我就是總工程師 e^看由為您提供]大年初一陳子錕乘船離開南泰回省城梁茂才也想一道回去卻被勒令在家住滿半年再說 船過老虎灘的時候水流依然湍急時值『ch□n』節江面沒有船隻經過陳子錕讓曾蛟派幾個『j□ng』通水『xing』的弟兄下去把礁石炸掉 一個水手綁上繩子下水觀察情況一分鐘後上來了凍得直哆嗦灌了一大口燒酒後才緩過勁來道「不行水流太急手榴彈綁不上去」 曾蛟也道「大帥這是技術活兒咱們做水匪的幹不來啊」 陳子錕也知道有點強人所難正要作罷雙喜道「江灣那地方不正在修鐵橋麼找個技術工人來把礁石炸了便是」 於是輪船繼續前行走了四十里水路便看到兩岸的鐵路工地和橋樑墩子不過已經停工了一個人影都瞅不見 淮江在這裡拐了一個彎故稱江灣水流平緩兩岸地形地貌也適於修鐵路淮江大橋的地址在選在這裡江東軍曾在江北開荒兩萬畝種植罌粟後來陳大帥禁煙所有的煙苗都被鏟了但開墾好的土地不能『lang』費就都種上了麥子 江東施行農業新政後鄭澤如被派到南泰主持工作他考慮到農村宗族勢力過大工作很難開展便在這塊地方大展拳腳因為這裡都是逃荒來的難民或者沒根沒梢的小戶人家聽招呼肯幹活 陳子錕站在船上放眼望去阡陌樹木成林一片片房舍橫平豎直甚是喜人便問副官這裡叫什麼地方 雙喜道「回大帥這兒是南泰縣下面一個鄉叫北泰鄉有三個村子組『成』人口一千二百人」 陳子錕饒有興趣「下去走走」 一行人下了船在北泰鄉溜躂一圈鄉民樸實不認識眼前這位便服男子就是省主席陳子錕倒也樂得如此走馬觀『hu□』看了鄉公所、郵局、小學校、警察所頻頻點頭道「搞得不賴不過北泰這個名字太大了點和南泰分庭抗禮這怎麼能行」 雙喜道「回去後就安排人把鄉編製撤了改成村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憑什麼北泰不能升級為縣城呢?」陳子錕道 「可是……這縣城也太寒磣點了」雙喜撓著腦袋 此事從長計議眾人直奔工地而去在堆積如山的枕木後面的工棚裡看到一個穿棉襖帶氈帽的小伙子正和一個中年人吃飯呢見到陳子錕等人進來緊忙起立摘帽行禮「陳主席好」 陳子錕眉『mao』一挑「你認識我?」 小伙子一笑『lu』出一口白牙「江東票上見過您的半身像不過您真人比鈔票上『j□ng』神多了」 陳子錕笑了看看飯桌上面擺著辣椒醬、鹽豆子一隻燒『j□』和一瓶燒酒四個饅頭 「你們是看工地的?」陳子錕隨口一問 「是的技術人員和工人都回家過年了我倆留守在這兒湊合著過年讓您見笑了」小伙子不卑不亢對答如流那個中年人卻木訥的很垂手低頭不敢直視陳子錕 陳子錕四下裡看了看發現一箱標著TNT字樣的烈『xing』炸『yao』便道「工地上常用炸『yao』麼?」 「是的開山需要炸石頭」小伙子答道 「那水裡的石頭能炸麼?」 「可以下套管鑽孔需要專業設備和人員」 「你行麼?」 「行」 陳子錕大為高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留守工人中就有一個會水下爆破的事不宜遲立刻行動起來鐵橋工地有一艘專業施工船正好開著一起過去行至老虎灘下錨小伙子從船艙裡拿出一套稀奇古怪的衣服來一個圓球狀的帶透明玻璃罩子的密封頭盔後腦勺連著一根管子黑『se』橡膠連體潛水外衣非常厚實 「這是潛水服待會我下去之後你們在上面搖這個桿子傳輸空氣我在下面就能呼吸了」小伙子一一解釋道 船上還有柴油發電機可以驅動電鑽工作小伙子在眾人幫助下穿上潛水服旋緊頭盔在一幫『lang』裡白條的瞠目結舌中下了水過了十五分鐘才搖動繩索眾人將他拉了上來小伙子摘掉潛水頭盔直喘粗氣拿過紙筆寫寫畫畫曾蛟和雙喜湊上去瞄了兩眼一堆三角符號和洋字碼根本看不懂 「剛才是測量我再下水鑽孔下套管裝『yao』咱們就可以起爆了」小伙子休息了一會再次下水作業 就這樣忙乎了兩個小時終於安裝好了炸『yao』施工船起錨駛離爆破點一按電鈕轟然巨響江面上騰起高高的水柱最影響航運安全的一塊礁石不復存在了湍急的水流似乎也變得緩和起來 陳子錕非常高興覺得這小子是個可造之才留在工地上幹活可惜了便問道「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兒學的這一手?」 小伙子靦腆的笑了「我叫蕭郎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 陳子錕大感意外道「不錯回頭我會和你們總工程師美言幾句提拔提拔你」 蕭郎又笑了「陳主席我就是淮江鐵路橋工程總工程師」 陳子錕記下了這個名字 …… 解決了老虎灘的暗礁後陳子錕回到了省城南京方面傳來消息下野不到半年的蔣介石重新出山了而且提出讓他復職的正是此前極力『b□』迫他下野的汪兆銘 陳子錕接到通知趕赴南京開會他很是驚奇雖然自己是老牌國民黨員孫文的衛士但都是虛名而已黨內職務是沒有的西山派汪兆銘胡漢民什麼的都不帶自己玩怎麼這回開會邀請自己了呢 二月初在南京召開了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蔣介石當選國民委員會軍事委員會主席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國民黨中執委常委組織部長和中央政治會議主席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 而陳子錕也收穫頗豐從一屆普通黨員當選為國民黨中執委候補委員 蔣主席夫『fu』在南京東郊一棟風景優美的別墅招待了陳子錕有此殊榮的僅他一位而已 「子錕去年我下野之時唯有你支持我我是一直感『j□』在心的這次你當選中執委候補委員不要有想法凡事不能『cao』之過急畢竟你不經常參與黨的生活下次開會你就能轉正了」蔣介石在家裡也是一身筆『t□ng』的軍裝正襟危坐隱隱有領袖風範 「子錕喝茶還是咖啡?」宋美齡慇勤問道嫁作人『fu』之後的宋三小姐豐腴了許多舉手投足間也漸漸沉穩大方向二姐慶齡看齊了 「咖啡吧聽說夫人煮咖啡的本領是一絕」陳子錕道 宋美齡掩嘴笑了「哪裡哪裡不過咱們留美的同學總是有喝咖啡的習慣的」說著起身去小廚房煮咖啡了還伸頭問他「加『n□i』還是加糖?」 「不用加苦咖啡就好」陳子錕看了看蔣介石面前的玻璃杯裡面是透明的液體 「聽說中正兄曾去蘇聯考察莫非學了他們的習慣平時也要喝兩盅?」陳子錕打趣道 蔣介石舉起玻璃杯「這是蒸餾水我不『ch□u』煙不喝酒也不喝茶和任何成癮的東西只喝這個」 陳子錕肅然起敬「中正兄的生活堪比苦行僧啊」 蔣介石得意的笑笑「我輩革命軍人時時刻刻都要加強對自己的要求戒煙戒酒也是對毅力的考驗」 陳子錕心道不知道老兄戒嫖沒有不過這話以前能說現在卻說不得了只好憋在心裡暗暗玩味 不大工夫宋美齡端著咖啡來了蔣介石侃侃而談提到了對軍隊的改編問題國民革命軍被重新劃分為四個集團軍其中原馮『yu』祥的部隊改編為第二集團軍閻錫山的山西軍改編為第三集團軍桂系李宗仁部改為第四集團軍曾經倒蔣的白崇禧擔任總參謀次長 「德鄰和健生曾經反對我我不責怪他們人總會犯錯誤滴只要知錯能改就要給他們機會」蔣介石濃重的奉化口音聽起來是志得意滿信心爆棚 「子錕我計劃四月再度展開北伐一舉收復華北你可願為先鋒?」蔣介石話鋒一轉提到了北伐 陳子錕自然明白當下形勢馮『yu』祥和閻錫山的部隊在北方與張作霖鏖戰所謂北洋正統現在只剩下一個非主流的奉繫在掌權張作霖老小子倒識時務沒好意思當大總統『nong』了個陸海軍大元帥權當元首總之北洋已經日薄西山搖搖『yu』墜如同一座根基腐朽的大廈推一把就會倒塌 此時率軍北伐無異於探囊取物蔣介石這是想送功勞給自己呢 「蔣主席有令我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陳子錕立刻表了決心 蔣介石呵呵笑了「子錕不用你出一兵一卒只需你修書一封給漢卿你倆的『ji□o』情美齡都告訴我了你一封信頂得上十萬雄兵」 陳子錕暗想那我和美齡的『ji□o』情又頂得上什麼呢 ~ 第六十章通緝犯和妓女 室內瀰漫著咖啡的醇香,陳子錕沉思片刻,忽然語出驚人:「寫信終比不上親自去,還是蔣主席修書一封,我替您送到北京面呈張雨帥,順便和漢卿他們這批奉系少壯派懇談一番,說不定能有大用。e^看」 蔣介石大驚道:「不可,子錕乃我國民革命軍上將,怎可以身犯險,使不得。」 陳子錕道:「如今奉系大勢已去,怎會擅殺使者,就算犧牲我陳子錕一條xing命,能換來四海一統天下歸心,未嘗不可啊。」 蔣介石動容了,拉著陳子錕的手歎道:「革命將領中,唯有子錕與我領會了先總理革命j□ng神的真傳啊,若不是身兼數職走不開,我願與你共赴北京,勸說張作霖罷兵休戰,還我劃下一個清平盛世。」 陳子錕又客套了一陣,看看時間不早了,起身告辭,蔣介石夫fu送他到別墅大men口,派了衛隊護送他離去,望著車隊煙塵遠去,蔣介石感慨道:「可惜這樣的革命同志太少了,不然國家早已統一。」 宋美齡道:「大個子和小傢伙都是真愛國的,和那些老ji□n巨猾的軍閥不一樣,真不希望你們之間爆發戰爭啊。」 蔣介石信誓旦旦道:「不會滴。」 …… 南京,下關碼頭,警笛聲此起彼伏,憲兵和警察封鎖了所有路口,禁止通行,大批的旅客堵在港內,一隊小轎車駛來,大隊軍官簇擁著某位大人物登船之後,眾人才被放行。 紅yu就夾雜在洶湧的人chao中,她是乘客船從江東來的,沒臉再回省城,也不想再去上海,自己年老se衰,hun不得上海灘了,只好到六朝古都的金陵來碰碰運氣。 紅yu叫了一輛黃包車,吩咐車伕去最繁華最熱鬧最好玩的地方,於是車伕徑直拉她去了夫子廟,溜躂了一圈後,腹中飢餓,尋了個鴨血粉絲湯攤子進去,攤子坐滿了人,唯有一張桌子上還有空位,紅yu款款上前,沖坐在對面的青年學生嫣然一笑,道:「老闆,一碗鴨血粉絲。」 不大工夫,夥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湯過來,問道:「啊要辣油?」 「不用。」紅yu拿出小錢包付賬,不經意的lu出裡面厚厚一疊江東票,這是她一輩子的積蓄,本來打算給自己做嫁妝的錢。 對面的大學生停止咀嚼,瞄了紅yu一眼。 紅yu心中一驚,白hun這麼多年江湖了,居然忘了財不lu白,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搶了都沒地方哭去。本章由為您提供] 匆匆吃完了鴨血粉絲,紅yu趕緊離開,走出幾十步遠,回頭瞄了一眼,那個穿藏青學生裝的男子居然跟在後面。 紅yu更緊張了,此時天se漸晚,她又不認識路,一心想奔著人多的大路去,卻鑽進了三山街旁邊的小巷子裡。 面前竄出三個黑影,吊兒郎當的表情,短打氈帽,一看就是本地小hunhun。 「還是個老攀西,快把錢掏出來,省的哥們動手。」小hunhun們果然是來搶錢的。 紅yu下意識的護住了手提包,回頭就跑,遠遠見那學生裝男子迎了上來,心中叫苦不迭,這下完了。 哪知道學生裝男子沒有攔阻她,反而衝著那三個流氓去了,逕直就是一拳,打得當先一人鼻血長流仰面倒下,後面兩人ch□u出短棍匕首批上去,三人打作一團,紅yu嚇傻了,竟然忘記了呼救。 那學生裝男子看起來文弱,但拳腳功夫不弱,三拳兩腳就將兩個流氓打翻,沖紅yu笑了笑,更要走過來,一記悶棍敲在他頭上,慢慢回轉身去,血從頭上滲出,兩隻眼睛瞪的溜圓,嚇得拿棍的流氓倒退幾步,抱頭鼠竄。 遠處警笛聲響起,另外兩個流氓不敢久留,也倉皇跑了,紅yu奔過去將那男子扶起,問道:「先生,我送你去醫院。」 「沒事,小傷。」男子m□m□腦袋,確認傷的不重,搖搖晃晃站起來,扶著牆走了幾步,回頭道:「大姐,身上別帶太多錢,危險,剛才那幾個人跟了你一路了。」 紅yu感j□而羞愧,差點冤枉了好人。 男子蹣跚著遠去了,紅yu想了想,毅然跟在他身後,男子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她:「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正好也往那邊走。」紅yu解釋道。 男子繼續往前走,前面路口站著幾個巡警,正在路燈下檢查行人,男子急忙躲入黑暗中,壓低帽簷,躊躇不前。 「嘿,幹什麼的,出來。」巡警發現了他,手拎著警棍走了過來。 男子再想逃跑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巡警看見他一身塵土滿頭鮮血,頓時警覺起來:「站住,手舉起來!」 「警官,他是我表弟,我們剛才遇到強盜了,差點劫財又劫se,把我表弟也給打傷了,您得給我們做主啊。」紅yu及時上前,嬌滴滴一通話解了圍,巡警揮手讓他們通行:「最近首都開四中全會,早點回家,別在外面閒逛。」 「謝謝警官。」紅yu躬身致謝,挽起男子胳膊,「表弟,咱們回家。」 走出一段距離,男子道:「剛才謝謝你。」 紅yu道:「是我謝謝你才是,你怕巡警?」 男子不答。 紅yu道:「我叫紅yu,你呢?」 男子猶豫了一下:「我姓王,王澤如。」 「王先生,我剛到南京,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幫我找家旅館?」 「好吧,附近有幾家,我領你去。」 王澤如領著紅yu尋了幾家旅館,全是客人爆滿,因為國民黨四中全會的召開,各地代表和他們的隨從佔據了全南京的旅館飯店,到處都沒有空房間了。 「實在找不到的話,到我那裡去住吧。」王澤如建議道。 紅yu心中暗笑,小伙子看起一本正經的,其實也是一肚子hu□hu□腸子,不過自己也不在乎這個,於是答應了,兩人來到聚寶men小思古巷一處民居,男子租住的是二樓的一個房間,房內陳設簡陋之際,一張chuang一張桌子,臉盆架子和兩把椅子而已。 王澤如拿了一張chuang單,用鐵絲栓了懸在屋裡,正好把chuang遮住,又將兩把椅子一拼,道:「紅yu小姐,你睡chuang,我睡椅子,先對付一夜,明天再說。」說罷自顧自躺下呼呼大睡起來。 紅yu找了熱水瓶和臉盆,簡單洗漱了一下,和衣上chuang躺下,心中忐忑,不知道王澤如啥時候爬上來,就這樣等著等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紅yu覺得被子比昨晚厚實多了,一看,單薄的被子上壓了一件黑se的呢子大衣,掀開簾子,王澤如已經不見了。 蹬蹬蹬一陣樓梯響,一個中年男子上樓來,推men看見紅yu,不免驚訝:「啊是王太太?」 紅yu答非所問:「您是房東吧?」 中年人道:「是滴,你家王先生兩個月沒ji□o房租了,整天出去找工作找工作,也沒見他賺一分錢回來。」 紅yu道:「欠儂多少房租?阿拉給。」特地撇出一口地道的上海腔調。 「一共十塊錢。」房東被紅yu的氣勢震懾住了,低聲下氣道。 紅yu掏出三張一元面值的江東票:「拿去,不用找了。」 中年人見是硬通貨江東票,眼睛都亮了,接了鈔票下樓,又慇勤的打了兩瓶開水送上來,滿口王太太長王太太短的,客氣的不得了。 中午,王澤如拖著沉重的步伐回來了,頭上的傷口還沒處理,血都結痂了,進men就看到桌子上琳琅滿目都是食物,一整只鹽水鴨,一盤鹵rou,一碟炒青菜,還有一壺黃酒和一盤白米飯。 紅yu笑道:「家裡沒有灶台,我就買了些熟菜和酒回來,米飯和青菜是房東送的,你餓了吧,快吃。」 王澤如楞了楞,沒有客氣,端起碗拿起筷子狼吞虎嚥大吃起來,紅yu端起小碗在一旁細嚼慢咽,一多半的飯菜都被王澤如吃了。 一番風捲殘雲,望著乾乾淨淨的碗碟,王澤如擦擦嘴:「很久沒吃過飽飯了。」 紅yu拿出一支煙在自己嘴上點燃,遞給了王澤如,王澤如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ch□u了起來,吞雲吐霧,眼睛瞇縫著,似乎在回憶往事。 「王先生,你是做什麼營生的?」紅yu問道。 「我?」王澤如自嘲的笑笑,「手無縛j□之力的一介書生罷了。」 「手無縛j□之力還能打倒三個流氓?」紅yu笑道。 「我曾經在j□ng武會學過國術。」王澤如道。 「王先生在上海住過,太巧了,我也在上海住過,不過這幾年都在外地,昨天剛從江東過來。」 「是麼,我也去過江東。」 相同的遭遇讓兩個人迅速熟絡起來,紅yu道:「我今天出去問了,旅館還是沒有空房間,不如咱們就合租這間房吧。」 王澤如道:「孤男寡nv,恐怕不好吧。」 紅yu笑道:「我已經告訴房東,我是你太太了,這樣他們就不會說三道四了,再說我幫你付了房租,這房子有我一份呢。」 王澤如道:「其實……你有錢的話可以租更好的房子,何必和我一個窮書生擠在一起。」 紅yu沒說話,點了一支煙坐在窗前,望著外面一片片青se的瓦,半晌,才幽幽道:「王先生,儂是個好人,是正人君子,這年頭好人太少了,和儂住一起,阿拉放心。」 第六十一章民國頭號囂張使者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紅yu和王澤如,一個情場失意,一個事業受阻,便在古城南京聚寶men內的小巷子裡相依為命的生活了下去。贏話費,) 那天紅yu下船遇到的達官貴人正是從南京回江東的陳子錕,現在他多了一個身份,蔣主席的s□人代表,專程赴北京與張作霖會晤,商討和談之事。 陳子錕先回江東把軍政大事ji□o由閻肅主持,然後駕機飛往上海,臨行前少不得又被兩位夫人一通埋怨,說北京凶險,你不守著老窩,東奔西跑圖得什麼,陳子錕沒和她們講道理,畢竟和nv人是講不通道理的,背地裡和閻肅說,天下大勢已經定了,但收復北京還需一場戰爭,要麼我單槍匹馬去說服張氏父子,要麼江東軍就得參戰,否則的話,將來統一的國家裡就沒有江東軍的一席之地。 閻肅深以為然,信誓旦旦向陳子錕保證自己坐鎮省城,家裡絕對出不了事,請大帥安心北上,馬到功成。 次日,陳子錕駕駛水上飛機飛抵上海,在轉客船北上天津之前,特地去見了一個人。 法租界,綠樹掩映,一棟小洋樓內,陳子錕見到了昔日桂系首領陸榮廷,已經下野多年的他沒料到陳子錕會來探望自己,非常高興,命人擺酒款待,一番寒暄後,陸榮廷道:「浩明冤枉了你,他的五姨太確實和副官有s□情。」 陳子錕自然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淡然一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想必黃副官和五姨太一定受到懲處了吧。」 陸榮廷道:「黃永福這個喪良心的,開槍把浩明打死了……」 一陣沉默,良久,陳子錕才問是哪年的事情。 「浩明是民國十四年走的。」陸榮廷搖頭歎息,仍在為老弟兄的死傷懷。 看看陸榮廷的住所,雖然是座hu□園洋房,但式樣老舊,地點也不好,酒席上用的盤子居然有缺口,陳子錕就明白下野軍閥的日子舉步維艱,以前窮奢極yu,現在捉襟見肘,落差之大,令人歎息。 得知陳子錕即將北上之後,陸榮廷大為感慨,親自修書一封請陳子錕替自己面呈張作霖:「曾經何時,我和雨亭一南一北,叱吒風雲,現在我已經不行了,雨亭硬撐著也沒啥意思,他背後可是日本人,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我比雨亭大十六歲,他要是執mi不悟,搞不好死在我前頭。4∴80六5」 末了,陳子錕留下一張三千元的支票,托陸榮廷轉ji□o譚浩明的遺孀,略表寸心,陸榮廷沒推辭,站在洋房men口送陳子錕遠去。 「浩明,我們都老了,天下終歸是這些年輕人的。」陸榮廷自言自語道,眼前浮現出新桂系一幫人的面孔,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這些人當年都是桂軍中的營長連長,時隔八年,已經是上將司令官,廣西省主席了,逐鹿中原問鼎天下亦有他們的身影。 …… 就在陳子錕臨行前,發現了梁茂才醉醺醺的身影在men前晃悠,派人把他抓來一問才知道,這小子過不慣鄉下日子,成親沒三天就偷跑回了上海,找薛斌借了幾百塊錢,整天泡在酒肆煙館裡。 「***還吸大煙!」陳子錕勃然大怒,他最恨人吸鴉片,沒想到手下愛將也沾染了毒癮。 「拖出去斃了,清靜。」陳子錕不耐煩的擺擺手,左右架住梁茂才卻慢吞吞的不往外面走,有心讓他求饒,可梁茂才哈哈笑道:「死就死,老子爛命一條,早他媽活夠了。」 「等等。」陳子錕上前直視梁茂才的雙眼:「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戒煙?」 梁茂才和他對視:「俺為啥要戒煙?吸點大煙渾身舒坦,能解愁啊。」 陳子錕道:「雙喜,揍他。」 雙喜遲疑著不敢上,他是知道梁茂才威名的,不但槍法好,拳腳功夫也不賴,自己可不是他的對手。 「青鋒,你上。」 陳子錕在抱犢崮收的小道童,現在已經成長為少年軍官了,肩上扛著少尉肩章,也是陳子錕的貼身副官,他捲起袖子上前推了梁茂才一把,居然把他推了個踉蹌。 以前梁茂才可是牛犢子一般壯碩的體形,現在居然變得弱不禁風,被一個小副官欺負,梁茂才勃然大怒,撲上去廝打,居然打不過青鋒,彎著腰氣喘吁吁,臉se慘白,一臉的痛苦。 「***大煙癮犯了,綁起來,讓他舒坦舒坦。」陳子錕喝道。 梁茂才被綁進了汽車,陳子錕要帶他去北京,親自看著他戒煙。 輪船從上海,直奔天津而去,數日後抵達天津港,梁茂才已經瘦的形同骷髏,這幾天海上漂泊,別說鴉片了,就是飯菜吃下去也得吐出來,好在他底子扎實,若是普通人,早折騰死了。 陳子錕此行是作為蔣介石的s□人代表而來,不具備官方身份,所以沒穿軍裝,輕車簡從,到了天津之後才給張學良打了個長途電話,少帥立刻安排天津火車站掛專列送陳子錕進京。 列車開到正陽men火車站,張學良親自到車站迎接,兩軍對壘時期,不便大張旗鼓的歡迎,沒有儀仗隊,沒有軍樂隊,也沒有紅地毯,悄悄從貴賓通道出站,上了防彈汽車,張學良在車裡向陳子錕伸出手:「別來無恙,昆吾兄。」 「漢卿可瘦多了。」陳子錕和他握手寒暄。 汽車開動,張學良道:「這回還是住車廠麼?我建議你還是住六國飯店。」 陳子錕道:「此話怎講?」 張學良道:「你來京的消息已經被別人知道了,我怕主戰派對你不利,你知道,楊宇霆連老帥的話都不聽,我可管不住他,再加上孫傳芳和張宗昌都是極力主戰的,你這個說客,可是危險的很。」 陳子錕哈哈大笑:「不入虎xue焉得和平,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革命軍是有膽se的。」 話雖如此,陳子錕還是選擇在六國飯店下榻,簡單洗漱後,不帶從人,直接前往順承郡王府面見北洋政f□安**陸海軍大元帥,實質上的國家元首張作霖。 順承郡王府,大men口的旗桿上,五se旗獵獵飄揚,十六個穿黃呢子軍裝的奉軍士兵昂首站立,手持遼十三年式步槍行軍禮。 防彈汽車緩緩停下,張學良的副官高粱稈從副駕駛位子上跳下,打開後車men,風衣禮帽打扮的陳子錕跳下車來,揮手還禮,逕直往大men裡走。 進了大men,甬道兩側站滿儀仗兵,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全部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彪形大漢,牛皮武裝帶殺的很緊,手中持著亮閃閃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二men處一聲大喊:「孩兒們,架起刀men!」 各種冷兵器在空中架起一座長長的拱men來,這是古代流傳下來的考驗使者膽量的一種儀式,從刀刃下經過,確實需要極強的膽se和毅力,要知道有時候對方並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的會劈下來,將使者斬成rou泥。 當然,今天順承郡王府這座刀men只是老帥玩的一個hu□樣罷了,絕對不會真劈下來的,不過陳子錕不打算讓張作霖耍這個威風,他左右看了看,牆角兵器架上ch□滿各式武器,上前拿了一根白蠟桿子,在空中揮舞兩下試試韌xing,嗚嗚作響,果然好棍。 放下白蠟桿,摘了禮帽,脫了風衣ji□o給高粱稈抱著,腳尖猛然一提,白蠟桿沖天而起,一把抄在手中,大喝一聲衝入刀men。 所有人都傻眼了,這是唱的哪一出? 陳子錕一路前行,一根白蠟桿子舞的密不透風,陣陣兵器相接的聲音,刀men被他打的七零八落,潰不成形。 一百零八名挑選出來的儀仗隊員,主要是充men面用的,用步槍還行,耍大刀的本事可就差遠了,再說這種場面實在離譜,他們全懵了,任由陳子錕一路打將進去。 轉瞬到了二men,陳子錕臉不紅氣不喘,將棍子往地上一丟,伸出手來:「帽子,風衣。」 高粱稈顛顛上前,奉上禮帽風衣,陳子錕捋一捋頭髮,戴上帽子,披上風衣,昂首闊步進了二men。 王府大堂上,張雨帥和眾將親眼目睹了陳子錕一路打將進來的英姿,一時間全都愣了,耳畔不自覺的響起密集的鑼鼓點,分明是京戲大鬧天宮的節奏。 「雨帥,這廝太狂了,把他拿了問罪!」張宗昌大怒道,眼下各為其主,他才不管和陳子錕是八拜之ji□o呢。 「陳昆吾太囂張了,視我安**上下如無物啊。」孫傳芳道。 楊宇霆一言不發,悄悄看張作霖的臉se。 張作霖臉sey□n晴不定,直到陳子錕走到大堂men口的時候才放聲大笑:「啊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做使者都做的如此飛揚跋扈,你陳子錕可是咱民國頭一號啊。」 陳子錕抱拳道:「雨帥,諸公,我此番進men,難道不像征著當前局勢麼,北洋日暮西山,革命軍勢如破竹,就憑一座刀men,怎麼擋得住北伐軍的腳步,擋得住天下一統的大勢。」 眾人勃然大怒,張作霖臉se也黯淡下去,楊宇霆一拍椅子扶手站起來:「放肆,我奉軍四十萬雄兵,你當是土j□瓦狗麼!」 第六十二章佳人有約 第六十二章佳人有約 順承郡王府大殿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坐在張作霖身旁的張學良湊過來低聲道:「父親……」 張作霖舉手制止兒子的進言,身子前傾,沉聲問道:「陳子錕,鄰葛的話,也是我想問你的,你怎麼個意思?」 陳子錕掃視眾人,一干安將領手按軍刀,殺氣騰騰,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勢。本章由為您提供] 「奉軍,乃j□ng銳之師,不論裝備訓練都是國內首屈一指,更有重炮、鐵甲車、飛機和艦隊助陣,北伐軍勞師遠征,南人不耐北方苦寒,這一場仗有的打。」陳子錕話鋒一轉,又贊起了對手。 安諸將不動聲se,等著他的下文。 「可是,就算這一仗奉軍勝了,也是慘勝,敢問老帥可有力量繼續南下?」 這一句把張作霖問住了,陳子錕說的沒錯,雖然奉軍還有四十萬人馬,但北伐軍的戰鬥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孫傳芳幾十萬人馬打得蛋j□ng光,國民革命軍卻越打越多,從最初的八個軍發展到現在的五十九個軍,還不算那些歸順省份的軍閥部隊,南京zhengfu佔據東南富庶之地,已經獲得列強諒解,軍火源源不斷,兵員無窮無盡,真打下去,奉軍沒有後勁,早晚得敗。 楊宇霆ch□言道:「你這話就錯了,我奉軍雄踞東北三省,有的是資源和兵員,只要老帥振臂一呼,轉眼就是十萬大軍,早晚飲馬長江,咱們弟兄再到南京打牌。」 陳子錕冷笑,好像聽到最可笑的事情。 楊宇霆惱羞成怒,正要發飆,張作霖哼了一聲:「媽了個巴子,繼續說。」 陳子錕又道:「殺來殺去,死的都是咱中國人,奉軍弟兄們自然是好樣的,個頂個都不怕死,可是咱得死的有意義才是,弟兄們在中原拼光了,老帥的家底子打沒了,這奉天怕是回不去啊,我就不信老帥心裡沒譜,小曰本整天腦子裡琢磨的是什麼。 這句話說到張作霖心裡去了,小曰本自打日俄戰爭時期就覬覦著東北三省富饒的黑土地,那數不清的森林煤礦大豆高粱,要不是老mao子掣肘,早就動兵了,這些來自己在各方勢力中求生存,和曰本人打ji□o道不要太多,深深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yao,自己現在是還有幾十萬軍隊鎮著,若是丟了老本,關東軍隨時都敢翻臉。 想到這裡,張作霖忽然換上笑臉,道:「子錕遠道而來,還沒吃飯吧,擺酒,整點咱東北的燒刀子,再nong個大拌菜,豬rou燉粉條子,咱爺們好好喝兩盅。3∴35686688」 陳子錕笑道:「再來點殺豬菜就更好了,我陪老帥痛飲三百杯。」 張作霖哈哈大笑:「到底是咱們關東出來的豪傑,痛快。小六子,跟人家學學,別整天ch□u煙看戲睡娘們。」 張學良諾諾連聲,楊宇霆笑容隱現,張宗昌和孫傳芳卻拉著個臉,推說有事先走。 張作霖也沒留他們,把楊宇霆也打發走了。只留下兒子張學良陪伴左右,叫上陳子錕一道去了後宅hu□廳。 酒宴擺上,陳子錕忽然起身退後兩步,作勢給張作霖行大禮。 「賢侄,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張作霖故作驚訝。 「剛才我是代表南京zhengfu來的,言語造次,請老帥海涵,現在是家宴時間,我和漢卿八拜之ji□o,老帥是我的長輩,受我一拜也是應該的。」陳子錕話說的漂亮,事兒做的也讓人挑不出理來。 呈上蔣介石和陸榮廷的親筆信,張作霖看了不免動容,歎口氣道:「子錕,這屋裡只有咱爺三,有啥話你就直說吧。」 陳子錕道:「老帥,真的不能再打了,南邊有蔣主席,西邊有馮煥章和閻錫山,後面還有心懷鬼胎的小曰本,咱們三面受敵,這仗打不得,不如退出北京,返回關外保存實力,若是中原有變局,咱們隨時可以南下。」 張學良道:「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張作霖沉yin片刻道:「其實安裡想打的不過是張宗昌和孫傳芳,他倆的地盤首當其衝,楊宇霆這小子倒是幾次勸我出關,剛才他問你話,那是在給你當捧哏呢。」 陳子錕道:「那老帥是怎麼個意思?」 張作霖道:「打,心疼,不打,可惜。」 陳子錕道:「老帥是心疼安大元帥的位子吧,去年我遇見一個高人,說北洋氣數只有十六年,袁世凱四年,皖系直系奉系各四年,老帥也算做過一任皇帝的人了,將來是要留名青史的,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張作霖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會說話,我老張出身綠林,hun到今天這個成se,祖墳上已經冒青煙了,算了,我老了,不爭了,我就指望這點家業別讓小六子敗光就行。」 張學良面lu喜se:「父親,您同意出關了。」 張作霖不置可否:「喝酒,喝酒,可勁的造。」 …… 雖然張作霖並未明確表示出關,但陳子錕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至少探明了奉系的虛實,大多數老奉系將領還是識時務的,就連楊宇霆也極力贊成退回關外,安上下不一心,北伐勝利指日可待。 從大元帥府出來後,張學良邀請陳子錕去香山打高爾夫球,卻被婉拒。 「漢卿,我有日子沒來北京了,得去會幾個老朋友。」 張學良意味深長的笑了:「明白,佳人有約,不妨礙你了。」 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文靜夾著書包慢慢走過來,到了大men口,正要推men,忽然察覺到了什麼,扭頭一看,胡同口站著一個人,風衣禮帽,長髯飄飄,竟是陳子錕! 書包落地,幸福來的太過突然,讓人來不及反應,林文靜一雙眼睛裡慢慢盈滿了淚水,快步上前,繼而奔跑起來,最後撲在陳子錕懷裡,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來了麼,進屋吧,別讓人家笑話。」陳子錕輕拍著林文靜的後背,拉著她的手進了院子。 一輛洋車尾隨而至,韓樂天在車上看見這一幕,頹然道:「回去。」 林文靜是1925年初來的北京,轉眼三年多就過去了,在北京大學上三年級的她明年就要畢業了,文龍也已經讀了中學,再過幾年也要考大學了。 張伯一個勁的抱怨,說陳先生你咋這麼多年才回來一次啊,北京世道又luan,林小姐一個人帶著弟弟,這日子過的真不容易。 「張伯,您別嚇唬他了,北京沒那麼luan的,再說不是還有杏兒姐和薛大哥經常來看我們麼。」林文靜嘻嘻笑道,北大的熏陶很容易改變一個人,昔日上海灘百貨公司裡怯生生的售貨員,眼下已經是落落大方的nv知識分子了,從氣質上來說,竟不亞於她的表妹林徽因。 過了一會,林文龍放學回來,幾年沒見,小子個頭竄得老高,已經是個懵懂少年了,到底是處於青ch□n期,沒有以前那麼活潑了,羞澀的像個nv孩子,和「姐夫」打了招呼後就進自己屋看書去了。 「文龍志向遠大,一心想去美國唸書呢。」林文靜道。 「好啊,只要考得上,所有費用我包了,對了,你家表妹林徽因好像也在美國讀書。」 「是的,我們一直有書信來往,她先前在賓州大學讀建築和美術,去年進入耶魯戲劇學院,聽說快和梁思成結婚了呢,可惜大伯看不到nv兒出嫁了。」 陳子錕也是一陣感慨,林長民參與郭松齡反奉,被流彈打死,可憐林徽因遠在大洋彼岸,連父親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你們福州林家乃書香men第,個個都讀書那麼好,你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想不想繼續留學?」陳子錕忽然提出這話,讓林文靜一時間無從作答。 「說心裡話,想不想出洋留學?」陳子錕從林文靜的談話就能聽出她對表妹留學的嚮往。 「可是……」林文靜期期艾艾,顯然是有這個想法。 「你放心,只要你喜歡做的,我都支持,出國留學是好事,咱們中國就缺知識分子,對了,你喜歡什麼學科?」 「我喜歡建築,因為有一種凝固的美……」談到這個,林文靜滔滔不絕起來,陳子錕只是傾聽並不ch□言,能讓心愛的人過喜歡過的生活,對他來說亦是一種享受。 當晚,林文靜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菜招待陳子錕,在北京住了這麼久,她的口味也接近北方,頗有魯菜風格,正吃著飯,電話鈴響了,接了,居然是張學良打來的。 「老兄,想找你可不容易啊,問了一大圈才要到這個號碼,怎麼樣,佳人相伴的滋味不錯吧,久別勝新婚,你可得悠著點。」 陳子錕笑道:「漢卿說笑了,我們是純潔的男nv關係,哪有你想的那麼不堪。」 張學良道:「明天是禮拜天,帶著你的小nv朋友,一塊兒到香山飯店來打高爾夫,順便介紹一些社ji□o界的新朋友給你認識。」 陳子錕心中一動,摀住話筒問林文靜:「有人約咱們明天去香山玩,你有空麼?」 林文靜毫不猶豫道:「有空。」 林文龍眨眨眼,一臉心癢難耐的表情,又不好意思說。 陳子錕道:「文龍也去吧,放鬆一下腦筋。」 林文靜問道:「你哪位朋友,我見過麼?」 陳子錕道:「應該在報紙上見過,他叫張學良。」 林文靜姐弟對視一眼,嘴巴張的能塞進j□蛋。 第六十三章趙四朱五 吃罷晚飯之後,陳子錕即離開林宅前往紫光車廠,出men的一瞬間,看到胡同口黑影一閃,心中警醒,讓林文靜不要出men相送,右手伸進懷裡掰開了大眼擼子的擊錘。TXT電子書下載**(更新最快最穩定,, 走過去一看,地上數枚煙蒂,顯然有人在此監視良久,懷疑是楊宇霆的手下,不禁怒從心頭起,四下打量一番,傍晚的街頭行人稀少,一個穿西裝的男子從匆忙而走。 陳子錕疾步追上,腳下使個絆子,將那人撂倒在地,手槍頂住腦men,厲聲質問:「誰派你來的?」 沒想到男子頭磕在地上竟然暈死過去,翻翻身上,找到一張北京大學圖書館的借書證,上面名字是韓樂天。 陳子錕知道誤會了對方,便叫了輛洋車,給了車伕一塊錢,讓他把韓樂天拉到北大去,自己則一路溜躂去了紫光車廠。 車廠還是老樣子,陳子錕到的時候,寶慶一家人正在吃飯,家裡添了個男娃,小名大栓,長的又黑又壯,甚是喜人,一家人都對陳子錕的到來非常高興,杏兒拿了碗筷邀請他一起吃飯。 飯菜很簡單,b□ng子面粥,窩頭,鹹菜疙瘩,大栓也抱著個窩頭啃著,看的陳子錕直心疼。 寶慶說,這幾年生意每況愈下,日子越過越不如了,洋車老舊淘汰,新的買不起,只好縮小規模,車伕跑一天生意也賺不到幾個錢,能糊nong個溫飽就算不錯了。 杏兒也長吁短歎的,已為人母的她看起來老了不少。 陳子錕說你們不用愁,果兒現在是國民革命軍的上校團長,等他來了北京,你們的日子就好起來了。 寶慶和杏兒對視一眼,喜上眉梢,一個勁的追問果兒的事情,問他成親了沒有,胖了還是瘦了,臨了還要寫封信託陳子錕送給果兒。 「俺娘想他都想的病了,這個沒良心要是再不回來,就見不到娘了。「杏兒抹著眼淚說。 臨走前,陳子錕留了一百塊錢,給乾娘買yao看病,又拿了十塊錢權作大侄子的見面禮,寶慶兩口子推辭了半天還是接受了。 …… 次日一早,剛過七點鐘,林宅大men就被敲響了,張伯以為是陳子錕來了,趕緊開men,哪知道站在men外的是個頭上纏著繃帶的男子。 「我找林小姐,麻煩你通稟一聲。書mi群2」韓樂天道。 「你丫誰啊,大清早的跑來找人家大姑娘做什麼。」張伯居高臨下呵斥道。 林文靜聽見動靜走出來,見是韓樂天,急忙把他請進來:「韓樂天,這麼早來有事麼?對了,你的頭怎麼了?」 韓樂天道:「沒事,摔了一下,咱們不是約好今天去圖書館的麼,你忘了?」 林文靜道:「哦,那不是下午的事情麼,再說我今天有事,可能去不了。」 韓樂天的臉se有些不好看,顧左右而言他,就是賴著不走,到了八點鐘,兩輛汽車來到林宅men口,風流倜儻的風衣男子跳下車來,長髯飄飄,張伯笑開了hu□:「陳先生,您來了,趕緊裡邊請。」 陳子錕看看表道:「不進去了,告訴林小姐我到了。」 汽車按了幾下喇叭,早已換了新衣服的林文靜姐弟走了出來,身後還跟了一個頭上纏著帶血繃帶的男子。 「這位是韓樂天,北大同學,這位陳子錕,你應該聽說過。」林文靜給他倆介紹道。 韓樂天不卑不亢伸出手:「陳將軍,久仰。」 陳子錕和他握手道:「你好,不知道韓先生有空麼,不如和我們一起香山遊玩。」 韓樂天下意識的想拒絕,可是看到林文靜,話到嘴邊又變了:「好,我有空。」 於是,臨時增加了一位乘客,不過韓樂天只能和張學良派來的警衛們坐一輛車,兩輛汽車都掛著安**的黃牌照,沿途巡警憲兵看見一律立正敬禮,一路開到香山飯店高爾夫球場,張學良已經等在這裡了。 陳子錕大感意外,在他印象中,張學良向來喜歡遲到,今天居然這麼早,實在難得。 彷彿猜到陳子錕所想,張學良笑道:「我昨晚就住在這的,所以起的早,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扭頭看著身後兩名身著洋裝的妙齡nv子道:「朱小姐,趙小姐。」 又指著陳子錕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陳子錕,你們不是一直吵著要見的麼,今天我把活人給你們請來了。」 兩個nv子落落大方,上前和陳子錕握手並且自我介紹,年長一些的是朱湄筠,是前國務總理朱啟鈐家的五小姐,比較**的那個叫趙一荻,也是出身名men世家,其父趙慶華做過一任北洋政f□ji□o通次長,和陳子錕的岳父姚啟楨相熟。 張學良看了看林文靜,笑容滿面道:「昆吾兄,介紹一下你的nv朋友吧。」 林文靜主動道:「張將軍您好,林文靜,北大中文系三年級學生,這是我弟弟文龍。」 陳子錕補充道:「林小姐的伯父是外ji□o委員會的林長民先生。」 張學良肅然起敬,和林文靜握了握手,趙四小姐和朱五小姐也和林文靜握手寒暄,趙一荻道:「林小姐和林徽因哪個是姐姐?」 林文靜道:「我比徽因略長些。」 張學良本背地裡向陳子錕挑起大拇指,讚他找的nv朋友有水平,出自名men不說,還是北大的學生,林徽因的表姐,果然拿得出手。 至於頭上纏著繃帶的韓樂天,竟然被人無視了,大家還以為他是陳子錕的隨從呢。 說是打高爾夫球,其實就是一次社ji□o活動,張學良頭戴鴨舌帽,身穿休閒服和軟底鞋,扮相很專業,球技就不敢恭維了,反而是第一次m□球桿的陳子錕打出了老鷹球。 「維克多,你是怎樣做到的?姿勢一點都不專業,反而打出了eagl學良扶著球桿,稱呼起陳子錕的英文名字來。 「打球不就是進dong麼,殊途同歸,你別管我姿勢對不對,能進dong就行。」陳子錕聳肩道,再次揮桿,高爾夫球騰空而起,地上的草皮也被帶起來一塊。 張學良嘿嘿笑了:「林小姐不錯哦,英雄美人,天生一對,有沒有合適的同學,介紹一兩個給我。」 陳子錕鄙夷道:「你不是已經有趙四朱五了麼,怎麼還嫌不夠。」 張學良道:「你冤枉我了,我和朱五小姐是世ji□o,連玩笑都沒開過一句的,倒是趙四小姐,和我兩情相悅已久,咱們兄弟,我不瞞你,我想娶她。」 陳子錕道:「趙四小姐看起來風華正茂,不知道年方幾何?」 張學良道:「民國二年生。」 「什麼!才十六歲,還是上中學,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年紀,漢卿,你真下得去手。「陳子錕憤懣道,心中想起了唐瑛,說起來唐小姐比趙四小姐還大兩歲呢,自己都不忍心下嘴,可恨小六子生冷不忌,這麼嫩的妹子也吃。 張學良笑道:「時不我待啊,這位林小姐看起來還是個雛兒,昆吾兄我勸你一句,hu□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hu□空折枝。」 陳子錕道:「說到這個,漢卿你倒是滿腹經綸啊,說實話,上過多少nv人?」 張學良道:「說來慚愧,至今不過百人斬。」 陳子錕瞠目結舌。 遠處,nv人們聚在一起議論著。 「你看,漢卿和陳將軍他們在討論什麼,這麼專注。」 「當然是軍國大事了,他們男人,在一起總不忘說這個。」 香山一遊,韓樂天再次遭受重大打擊,他終於死心,自己在林文靜心中的位置永遠比不上陳子錕,但也深深種下了仇恨的種子。 「有朝一日,我會把你們這些軍閥統統打倒。」傷了自尊的韓樂天在東文昌胡同學生公寓的宿舍房裡奮筆疾書,寫了一首長詩來抒發自己的情感,可惜寫出來的玩意沒人看,更沒報刊雜誌可以發表,只能自己欣賞之後扔進垃圾堆。 …… 張作霖表示願意接受南方和談,率軍出關,陳子錕順利完成了任務,秘密出京返回南京向蔣介石覆命,蔣介石大讚他一番,許諾撥款一百萬,助江東省修建鐵路。 可是北方遲遲不見和談跡象,想必是張作霖仍舉棋不定,四月初,蔣介石在徐州誓師,發起第二次北伐。 南北戰端再開,陳啟麟團作為第一集團軍的尖刀部隊首當其衝,西北軍晉綏軍桂系軍隊全面向北洋發動最後一戰,陳子錕的江東軍也派出了最強陣容。兩和師一個旅的j□ng兵參與北伐。 總攻令一下,各部奮勇向前,張宗昌的直魯軍一觸即潰,孫傳芳部無心戀戰,節節敗退,四月底即撤出濟南,順德、大名、平山、石家莊等地亦相繼被國民革命軍攻克,安**津浦、京漢兩線作戰均告失敗,不得不收縮戰線,後撤保定、滄州一線。 正當北伐勢如破竹之際,日本悍然出兵,以護僑為借口進駐濟南,挑起衝突,斃傷中**民千人,將北伐軍一部繳械,又虐殺ji□o涉署外ji□o人員數十名,日軍兵艦雲集青島,作出干涉姿態。 即將勝利的北伐,被迫停頓下來。 ~ 第六十四章北平 濟南事件發生時,江東軍各部尚在徐州一線,得知日軍強佔濟南,製造慘案,陳子錕迅速率領第七hun成旅星夜行軍趕至泰安面見蔣總司令。4∴80六5 蔣介石氣se很不好,似乎臉上籠罩著一層灰霧,見陳子錕來見,強打j□ng神道:「子錕,你來的正好,我正想告誡你,務必克制部下不要和日軍發生衝突。」 陳子錕道:「總司令,我此番前來正是請戰來的,日軍欺人太甚,我軍必須還以顏se,不然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見總理在天之靈。」 蔣介石道:「子錕,稍安勿躁,日軍故意挑釁,就是為了j□起我軍怒火,從而達到出兵干涉我國統一的目的,我們必須忍耐再忍耐,萬不可讓他們得逞,日軍殺我將士,將我外ji□o總長衛隊繳械,屠戮我ji□o涉公署外ji□o官十二人,ji□o涉專員蔡公時的耳鼻竟被割去,欺壓至此,人神共憤,我蔣某人當年攻打浙江巡撫衙men時,也曾懷抱炸彈,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可是今日,我竟下令部隊不許還擊,誰知我心中的痛苦!」 說到這裡,蔣介石從座位後面走了出來,情緒有些j□動,手舞足蹈道:「真正的勇氣,不是慷慨赴死,而是苟且的活下去,我當年曾在日本軍校留學,深知日本在軍事、組織上的厲害,日本對我中國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只是礙於國際壓力沒有動手罷了,如果我們給他們以借口,那北伐大業就功敗垂成了,子錕,我的良苦用心別人不明白也就罷了,你不明白,我很痛心。」 陳子錕明白了蔣介石的立場,只得黯然退下,不再提及此事。 北伐軍退卻至泰安、大汶口一帶,勝利在望,卻被半路殺出來日本人打了一記悶棍,各部惶惶不知向何處去,都在茫然等待命令。 陳子錕找到陳啟麟打聽濟南之事的經過,陳團當時亦在濟南,親眼目睹日軍暴行。 「日本人看見穿中山裝的就開槍,根本不問青紅皂白,還把四十軍一個團繳了械,打死我軍民上千人,上千人啊。」陳啟麟雙目通紅,拳頭緊握,怒不可遏。 陳子錕道:「你們手裡的槍是燒火棍麼,怎麼任由外人屠殺?」 陳啟麟道:「總司令下令不許抵抗,以免給日人口實,日軍第六師團進駐濟南,又有部隊從關東、朝鮮啟程,開往青島,擺明了是要搶佔山東,阻止我北伐大業,總司令有他的苦衷,我們身為軍人的,只能服從命令,沒有二話。器:無廣告、全文字、更」 陳子錕道:「軍中都是你這種想法麼?」 陳啟麟道:「起初大家都不理解,要和日本人拚死一戰,後來才明白總司令的苦衷,我們服從命令,忍辱負重,等將來國家統一了,實力壯大了,到時候再和日本人決一死戰。」 陳子錕心中歎氣,以陳啟麟的高度自然看的只有這麼遠,自己看待這件事就是另一番情況了,蔣中正雖然東山再起,但內外ji□o困,汪兆銘虎視眈眈,伺機而動,馮yu祥李宗仁等亦不是等閒之輩,若是和日人擅開戰端,這些人不但不會幫他,還會毫不猶豫在背後捅刀子,所以說,蔣某人不願和日本ji□o惡,一半是為了北伐大業不受影響,一半卻是為了自保,但作為一個軍人,一個男人而言,忍受這樣的折辱而隱忍不發反向敵屈膝,不得不讓人佩服這份城府。 這話不能說給陳啟麟,說了他也未必信,還是讓他慢慢領悟為好,陳子錕意興闌珊,率軍歸去。 蔣介石全面退讓,滿足日人一應苛求,並派張群赴日ji□o涉,終於取得諒解,衝突不至擴大,北伐得以繼續,北伐軍與安**分別戰於彰德、保定、京津,安**一敗塗地。 陳子錕所部暫歸第一集團軍節制,第七hun成旅與白俄騎兵隊在對奉軍作戰中立下赫赫戰功。 五月三十日,奉軍全面退卻。 六月二日,張作霖發表了「出關通電」,說明自己到北京「本為救國而來,今救國志願未償,決不忍窮兵黷武。爰整飭所部退出京師。」 國民革命軍在京津外圍止步,與奉軍留守張學良以及外ji□o使團商議和平接收北京事宜。 蔣介石任命閻錫山為京津衛戍總司令,第三集團軍接管京津兩城,其他各部原地待命,消息一出,立刻引發馮yu祥部的極大不滿,馮部韓復矩軍擅自開入南苑,第一集團軍陳子錕亦不甘示弱,率一旅人馬t□ng進北京。 雖然京津之間還有大批孫傳芳和張宗昌的殘兵盤踞,但北洋正統的首都北京,已然被國民革命軍收復。 從此北京改稱北平,不再作為中國首都,直隸省改稱河北省。 六月十一日,閻錫山、白崇禧入北平,主持善後事宜,而蔣介石則宣佈復職時的誓言,北伐完成即引退,特向國民黨中央提出辭呈,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等將領紛紛通電懇請蔣主席以大局為重,繼續領導全國。 …… 北平,宣武men內紫光車廠,一輛洋車停在men前,從車上下來一個青年軍官,大簷帽,灰制服,武裝帶扎的很緊,綁tu□皮鞋,幹練彪悍,他深吸一口氣,整理整理軍容,邁步進來。 正巧杏兒抱著一盆洗好的衣服到院子裡晾曬,看見當兵的進來,嚇了一跳:「老總,您找誰?」 當兵的沒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杏兒rourou眼睛,陶盆光噹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七零八落,把跟在身後的大栓都嚇哭了,她卻不管不顧,撲上去緊緊抱住那青年軍官,眼淚啪啪的往下掉:「果兒,你可回來了。」 這位青年軍官正是陳啟麟,特地請假回家來看望親人。 寶慶聞訊出來,也驚呆了,「果兒回來了,真不敢認了,趕緊屋裡坐,虎子娘,別哭了,弟弟回來是喜事,那誰,趕緊去柳樹胡同把娘請來,再去天橋把我老丈人找來,麻溜的,趕緊去。」 陳啟麟笑呵呵的撫m□著虎子的腦袋說:「小外甥都這麼大了,看舅舅給你帶的什麼。」說著從口袋裡m□出一個布老虎來,問杏兒:「姐,我外甥叫什麼名字?」 「大名叫薛大栓,小名虎子。」杏兒道,虎子瞪著懵懂的眼睛,看著這位陌生人,有些害怕,不敢去接布老虎,躲到了娘的身後。 「這孩子,隨姐夫,真壯實。」陳啟麟又在虎子頭上m□了一把,隨著寶慶進了屋,杏兒不住嘴的噓寒問暖,問弟弟成家沒,在南方過的慣麼,打仗苦不苦,受傷沒有。 正說著,娘進來了,眼睛通紅,看來在路上已經哭了一回了,看見兒子,不免又是一陣大哭,陳啟麟這樣的鐵血軍人也不免掉淚,杏兒也陪著哭了一回。 又過了半小時,陳三皮回來了,喜不自禁道:「果兒出息了,現在當了大官了,手底下管多少兵?」 陳啟麟招呼一聲爹,不冷不熱道:「當的團長,手下一千來號弟兄。」 陳三皮喜道:「那是老大的官了,以後天橋上誰敢欺負我,就叫我兒子拿槍突突了他。」 寶慶道:「爹,別說那個了,我先帶果兒去洗個澡,你們在家做飯,咱們晚上好好喝一盅。」 陳三皮喜道:「對,是得喝兩盅。」 寶慶帶著陳啟麟到華清池去泡澡,一路上縫人便說,這是我內弟,澡堂子老闆看見北伐軍的軍官登men,慌得親自接待,寶慶少不得又是一陣吹噓。 洗澡的時候,陳啟麟一身傷疤將全澡堂子的人都震了,寶慶顫聲道:「果兒,這些年你可受罪了。「 陳啟麟道:「當兵打仗,哪有不受罪的,這些年來,每次衝鋒號一響,我就衝在最前面,子彈日日的從耳畔飛過,心說這回怕是見不到家人了,可是越不怕死,閻王就越不來拿你,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幾十次,身上傷疤都數不清了,就是命大。」 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竟然躺在澡堂子裡睡著了。 晚飯是在家裡吃的,雖然陳三皮一再建議去飯店開葷,但家裡人根本無視他,陳啟麟換了一套上學時候的便服,緊巴巴的繃在身上,娘說:「果兒,你也不小了,現在仗打完了,該成親了吧,要不讓你姐姐踅m□個合適的閨nv?」 陳三皮ch□嘴道:「娘們見識,咱兒子現在是團長,一般人家的閨nv哪配得上,起碼找個nv學生,最好家裡還開著買賣,苦了半輩子,也該享享兒子的福了。」 杏兒娘白了他一眼:「咱家可不認識那樣的闊小姐。」 陳三皮道:「咱家是不認識,架不住有人認識啊,我聽說大錕子hun的可不賴,當了一省的督辦呢。」 「大錕哥是江東省主席,中執委候補委員,江東保安司令。」陳啟麟糾正著父親的謬誤。 「對對對,現在不興叫督辦了,都叫主席,話說大錕子也在北京麼,改天請他到家來坐坐,我老日子沒見他了,怪想的。」陳三皮道。 陳啟麟道:「大錕哥還有軍務在身,他們九十九軍負責肅清盤踞在京津地方的殘兵。」 第六十五章北洋最後一個大佬 陳子錕此時正做著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京津河北地方歸了閻錫山,山東給了馮yu祥,他若是不趕緊撈點軍械俘虜什麼的,這一趟可就白來了。贏話費) 北京雖已光復,但天津還在張宗昌孫傳芳手中,天津附近雲集數萬大軍,開挖戰壕作出曠日大戰的姿態,天津租界方面人心惶惶,各國駐津軍隊枕戈達旦,以備萬一。 五月底時,奉軍已經全面退向關外,仍在灤河一線佈防阻止國民軍追擊,張宗昌的直魯軍和孫傳芳的五省聯軍雖然頂著安**的旗號,但並非奉軍嫡系,他們的地盤也盡在關內,故不願退卻,尤想困獸一搏,期待奇跡發生。 一幫北洋大佬也開始出山活動,如齊燮元、吳光新等,收買殘兵以圖東山再起,天津形勢hunluan不堪。 陳子錕也很忙碌,他本是北洋出身,和孫傳芳張宗昌都有ji□o情,這個得天獨厚的優勢此時不用,哪還有機會,於是江東軍方面派出參謀長閻肅,與天津安**殘部接觸,商討收編事宜。 閻肅自敵營歸來,帶來兩個消息,一是孫傳芳不願再戰,張宗昌仍未死心,二是奉天消息,張雨帥遇刺重傷。 陳子錕大驚,問消息可靠否? 「可靠。」閻肅道,「火車經過京奉南滿鐵路ji□o叉點皇姑屯的時候被炸了,正好炸在專列車廂位置,張作霖重傷,吳俊升當場死了,奉系雪上加霜,短期內是無力入關了,所以孫傳芳才會如此絕望,其他將領也是惶恐不安,此時進兵,機會絕佳。」 陳子錕道:「雨帥傷勢如何,你可打聽了?」 閻肅道:「據說傷勢頗重,頭上纏滿繃帶,帥府醫生來往不絕,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陳子錕歎道:「雨帥氣數盡了,東北危矣,歷來主少國疑是最危險的,我那個結拜兄弟不知道頂得住麼,內有楊宇霆外有日本人,真夠他受的。」 感慨一番,提兵北進,與此同時,閻錫山任命的天津警備司令傅作義亦趁機率軍b□近,盤踞天津的孫張軍隊被迫撤出,大批部隊望風而降,其中孫部與江東軍已有默契,大半投降了陳子錕。 天津城外,楊樹參天,田埂縱橫,昔日威風八面的五省聯帥孫傳芳一襲藍se長衫,身邊只有兩名從人,亦是便服打扮。 站在他對面的是戎裝佩劍的陳子錕。 「昆吾,弟兄們就ji□o給你了,多照顧著點,我顧不了他們了。」孫傳芳拱拱手,說不出的蕭瑟黯然。 陳子錕命人端來一杯酒,「馨帥,國家統一之後,少不得你的位置,兄弟在江東恭候你的到來。」 孫傳芳接了酒,一飲而盡,再次拱手,轉身離去。 此役,陳子錕兵不血刃收編孫部四萬人馬,輜重不計其數,其中竟有老友王庚,可憐這位西點軍校的高材生,幾經輾轉成了孫傳芳部下的鐵甲車司令,此番落敗,似再無出頭之日,陳子錕知他早在數年前就和陸小曼離婚,如今孑然一身,甚是可憐,便贈了三千大洋,送他去了上海。 江東軍迅速膨脹,九十九軍旗下擴編了三個暫編師,儘是百戰j□ng兵,還有鐵甲車若干輛,陳子錕實力大增,只是苦於沒有正式編製,軍餉難以為繼。 六月十二日,南京政f□宣佈,北伐大業完成。 六月十九日,奉天方面公佈張作霖死訊,由其長子張學良繼任奉天督辦,並宣告和關內休戰 蔣介石、馮yu祥、陳子錕等皆致電慰問。 …… 七月六日,北伐軍各路將領與軍政要員在北京香山碧雲寺舉行北伐勝利祭靈大典,陳子錕亦作為高級將領和先總理的衛士參加,大典上蔣介石痛哭許久,對先總理的懷念之情溢於言表。 北方既平,局勢依然一團luan麻,張宗昌的殘軍退至山海關一線,竟yu鋌而走險攻打奉天,張學良和蔣介石達成一致,由奉軍負責將張宗昌部繳械,關於張作霖之死因,外界仍眾說紛紜,一說是日本人炸死,一說是赤黨所為,但明眼人都知道系關東軍所下毒手。 張作霖一死,北洋最後一個大佬也沒落了,東北三省以及熱河的歸屬問題成了焦點,各方均派員赴奉天ji□o涉,蔣介石亦再請陳子錕作為自己的s□人代表前往奉天遊說張學良易幟。 這回陳子錕沒有爽快答應,稱新近收編了不少軍隊,沒有人坐鎮怕他們造反,蔣介石即允諾再給他一個軍的編制,軍費由中央承擔,陳子錕這才答應前往奉天。 此時直魯殘軍已經被奉軍消滅,張宗昌本人亦被楊宇霆生俘,不過楊宇霆網開一面將他放走,從此張宗昌一系也不復存在了。 京奉線恢復通車,陳子錕乘火車趕赴奉天,時值深秋,火車越北走越荒涼,車窗外經常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一眼看不到頭,行了一日,凌晨時分車到皇姑屯,陳子錕特地從臥鋪上爬起來,在兩節車廂ji□o接處化了些紙錢。 「雨帥,我來看你了,您老死的冤啊。」陳子錕默默念叨著,燒完紙錢,回頭進車廂,眼角餘光似乎看到身後站著一人,戎裝佩劍,帽纓高聳,疾回頭,卻什麼也沒有。 車輪和鐵軌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陳子錕呆立片刻,鐵路兩旁黑森森的樹木飛也似的向後退去。 「雨帥,你在天之靈保佑漢卿,別被日本人牽著鼻子走,改旗易幟,中國統一,小日本不敢妄動刀兵,東北還是你們老張家的,多好,您老說是不是這個理……」陳子錕對著一團空氣說了很久。 上午,車抵奉天火車站,批著黑se大氅的陳子錕在一團團蒸汽中下了車,思緒不禁飛回十年前,當時自己還是長山好的小土匪,穿著光板老羊皮襖,戴著狗皮帽子,懷揣利刃,就是在這裡踏上了進關的火車,來到了北京開始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奉天火車站熙熙攘攘,繁華熱鬧,陳子錕帶著衛士隨著人流往外走,忽然看到高粱稈興奮的衝自己招手:「陳司令,這邊。」 陳子錕擠上去納悶道:「你咋知道我上午到?電報上沒說車次啊。」 高粱稈道:「督辦派我來接你的,他咋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汽車停在車站外,高粱稈親自幫陳子錕提著行李,上了汽車直奔大帥府而去。 大帥府在奉天城內,距離清故宮不遠,men前極其敞亮,靠東兩扇黑鐵men,進去是大大的影壁,衛隊臂纏黑紗,持槍肅立。 陳子錕被請到東院一座意大利式的洋樓裡奉茶招待,高粱稈上樓去請張學良,不大工夫,張學良身穿睡衣腳踏拖鞋就下來了,呵呵笑道:「昆吾兄,還真的是你,昨晚上我爹給我托夢,說你要來,我就讓高粱稈去火車站守著,沒成想真是今天到的。」 「漢卿,昨晚上車過皇姑屯的時候,我見著老帥了。」陳子錕道。 張學良一怔,隨即揮手讓從人退下,眼圈有些發紅:「昆吾兄,我爹他說什麼了?」 陳子錕搖搖頭。 客廳裡擺著兩頭老虎標本,張學良來回跺了幾步,手按在老虎頭上道:「老帥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他老人家死的憋屈啊,我這個做兒子的更憋屈,眼瞅著日本人整天登men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大放厥詞,卻不能報復,真是枉為人。昆吾兄,你知道日本人有多荒唐麼?」 不等作答,張學良即冷笑道:「他們慫恿我稱帝,做大遼朝的開國皇帝,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使這一套,當我是三歲小孩麼。」 陳子錕道:「漢卿咱們自家兄弟,我就直說了,此番前來奉天,我是代表蔣主席的,關於統一,你是什麼看法?」 張學良打了個呵欠,j□ng神似乎不太好。 這才剛起chuang,j□ng神頭就不濟了,真讓陳子錕擔心起來,就憑張學良的身子骨和懶惰的脾xing,怕是守不住老帥留下的江山。 「來人吶。」張學良招呼一聲,傭人捧上全套煙具,ch□u了幾口鴉片煙之後,少帥的j□ng神才好了些,道:「日本人威脅我,不許與南京妥協,說如若不然,將有重大事件發生,就是要出兵打我,哼,我張學良可不是嚇大的,日本人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莫過於中國統一,我就偏偏要做。」 見張學良如此態度,陳子錕放心下來,奉天之行起碼成功了一半。 「聽說唐生智白崇禧都派了代表前來奉天,漢卿見過沒有?」陳子錕問道。 張學良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 轉而又道:「一定是楊宇霆瞞著我和他們會面,這個楊宇霆,眼裡愈發沒有我了,有幾次當著外人的面說我是阿斗,真是欺人太甚。」 陳子錕勸了幾句,張學良道:「不說他了,你這次來奉天就好好住上一陣子,到處玩玩走走,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高粱稈,把劉師傅叫來。」 高粱稈顛顛跑去,不大工夫請來一人,j□ng神抖擻健步如飛,竟是j□ng武會大師兄劉振聲。 第六十六章青天白日旗飄揚 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也,可劉振聲並未表現出任何驚喜之se,先給少帥請安,又淡淡道:「五師弟何時到的?」 陳子錕說:「我上午剛到,一別八年,想不到在這裡遇到大師兄。天才只需3秒就能記住」 張學良笑道:「我就知道你們肯定認識,劉師傅是我父親請來做教頭的,我們兄弟幾個都跟他學國術,不如這幾天就讓劉師傅陪你到處走走,順便敘敘舊。」 陳子錕正要說好,劉振聲卻道:「總司令,我正要請辭回鄉,還望答允。」 張學良愣了:「劉師傅,這話從何說起,莫非下面人慢待了你?」 劉振聲道:「我到東北本為傳播j□ng武j□ng神,承meng老帥看得起,高薪聘為帥府教頭,如今老帥已經駕鶴西遊,少爺們的國術也已出師,我該走了,切勿相留,再會。」 說罷竟然轉身就走,張學良知道他的脾氣,知道留不住,趕緊讓高粱稈封一千大洋作為儀程,歎息道:「劉師傅真乃世外高人也,罷了,我帶你去見一位熟人。」 隨即拉著陳子錕來到西院某處,一間屋外掛著「孫聯帥辦公室」的木牌,竟然是孫傳芳的住處兼辦公地點,可憐昔日顯赫一時的五省聯帥,今日卻只有一間屋容身。 孫傳芳正在屋裡看公文,見陳子錕來訪急忙相迎,談起局勢不免又是一陣唏噓,不過從孫的言談中聽出,他是反對東北易幟的,話不投機半句多,寒暄幾句陳子錕便告辭了。 這一日,張學良親自陪著陳子錕在奉天城到處遊逛,參觀了清故宮,視察了奉天兵工廠和北大營,以及張氏父子辦的東北大學,此行陳子錕頗受觸動,奉天方面的實力太強大了,而且軟硬兼備,武有兵工廠,文有自己培養的兵工廠,更有遼闊的黑土地和極其豐富的自然資源,反觀自己的江東省,簡直一窮二白。 晚上,張學良設宴款待陳子錕,夫人於鳳至作陪,宴飲之後照例是牌局,陳子錕捨命陪君子,足足打了一夜,凌晨時分才散場各自睡去。 陳子錕就下榻在帥府大青樓二樓客房內,mimi糊糊睡到上午,忽聽一陣噪雜,蹬蹬蹬上樓梯的聲音,還有衛士低聲下氣的勸告,接著是一個大嗓men響起:「少帥,我是楊宇霆,快起來,有公事。」 等了一會不開men,楊宇霆居然開始踹men,衛士們在旁也不敢阻攔,陳子錕打開一條men縫悄悄窺視,看張學良如何應對。 張學良穿著睡衣出來,楊宇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老帥在世可不這樣,hun帳東西,就你這樣,東北的事能幹好嗎?」 張學良當即頂道:「我幹不了你幹!」 楊宇霆一愣,語氣略微和緩:「少帥,我對你們老張家的忠心日月可鑒,你這樣頹廢,讓我怎麼向九泉之下的老帥ji□o代。」 張學良也收斂了怒氣,道:「這麼著急有什麼事?」 楊宇霆道:「我聽說南邊蔣中正有使者來,如何不通知我?」 張學良反問:「我也聽說南邊唐生智白崇禧均派了使者來,為何不通知我這個東三省保安總司令?」 楊宇霆道:「這些事情我處理就好了,反正你也拿不出個主意來,回頭讓蔣介石的代表到我辦公室來一趟。3∴35686688」言罷拂袖而去。 等楊宇霆走了,陳子錕才出來詢問,張學良臉se如常道:「鄰葛就是這個脾氣,老帥在的時候把他慣壞了,不過東北軍政大事,離了他真不行,讓昆吾兄見笑了。」 陳子錕道:「那我是不是要去見他。」 張學良道:「不用,你繼續玩你的,楊宇霆又不是東北的當家人,見他作甚。」 陳子錕作為蔣介石的s□人代表到奉天來,表面上是促成統一易幟之事,實際上卻是籠絡張學良歸順南京政f□,要知道這國民政f□可不是鐵板一塊,汪j□ng衛馮yu祥李宗仁閻錫山,哪個不是自成一系,奉系勢力甚大,倒向哪一方,哪一方就穩贏,所以這才是他的第一要務。 s□下裡打探情況,得知老帥留下的這幫托孤大臣裡,唯有楊宇霆是反對統一的,他和孫傳芳意見相同,依然想保持東北割據局面,伺機而動,再入山海關,再加上平時對張學良頤指氣使,人前人後不是阿斗就是少帥,少帥這個詞兒是張學良最厭惡的,對楊宇霆可謂忍耐到了極限,可他畢竟年少,剛繼承大統,膽子還是不夠大,不敢對楊宇霆做什麼。 1928年底的幾個月,各方面都在努力,蔣介石派張群到日本東京拜訪田中首相,承諾維持東北現狀,不損害日方利益;英美發表聲明,滿洲為中國領土,否認日本在東北的特別權利,張學良亦派代表赴日賀天皇加冕,繼續商討易幟,終於獲得日方諒解,不再反對。 十二月二十九日,張學良在奉天通電全國,東北三省及熱河易幟,當天在奉天省禮堂舉行東北易幟宣誓典禮,紅黃藍白黑五se旗緩緩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鮮yan的青天白日旗。 同一時刻,青天白日旗在奉天全省各處,在吉林,在黑龍江,在熱河,在中國東北白山黑水的每一個城市,每一座軍營,每一所學校,冉冉升起。 中華民國,歷經十八年戰luan,終於宣告統一。 陳子錕作為國民政f□的代表,參加了典禮,望著國旗冉冉升起,他捋了捋已經頗有古風的長髯,自言自語道:「鬍子啊鬍子,自五卅流起,到今天終於可以剪了。」 待典禮完成後,陳子錕即回帥府讓剃頭匠把自己的鬍子剪了,剃頭匠惋惜道:「好一把長髯,剃了可惜。」 剪了鬍鬚,把臉刮乾淨,換下長衫穿上西裝,再來到大青樓的時候,正在打牌的於鳳至和一幫夫人們皆是眼睛一亮,好一個英俊小生! 兩日後,國民政f□發佈命令,將奉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東北邊防軍,任命張學良為東北邊防軍司令官,如同陳子錕說的那樣,只是換了個旗號,東三省依然是老張家的地盤。 1929年元旦過後,完成任務的陳子錕向張學良辭行,卻被極力挽留,於鳳至也說最近得了幾件貂皮正在縫製大衣披肩,等做好了一併帶回給兩位夫人,算是漢卿的禮物,陳子錕無奈,只好再多等幾日。 過了兩日,楊宇霆的母親做壽,張學良攜帶夫人參加,去的時候喜笑顏開的,回來的時候卻悶悶不樂,兩口子在屋裡吵架,聲音連陳子錕都能聽見。 只聽於鳳至道:「看看你的樣子,哪裡還像東北的主人,楊宇霆才是東北真正的主人,他眼裡還有你這個總司令麼?」 陳子錕在大青樓住的久了,和張氏夫fu很熟,便過去相勸,只見張學良低頭ch□u煙,於鳳至眼圈紅紅,想必是氣極了。 「子錕,你來的正好,你給評評理,今天我們去楊府賀壽,漢卿一進去,滿屋子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根本就沒當一回事,過了一陣子,外面喊楊督辦到,整個客廳沒一個人敢說話,都乖乖起來迎接,你說說,這樣下去老張家的江山早晚不得姓楊。」 陳子錕不疼不癢勸了幾句便回自己臥室了,心道楊宇霆這是自尋死路。 又過了幾日,貂皮大衣和山參等禮物都已備齊,再過一個月就是舊歷新年,陳子錕再次向張學良請辭,這次張學良沒再強留他,感慨道:「昆吾兄,以後咱們兄弟天各一方,想見個面都不易啊,聽說你會開飛機,有空教教我,想見你的時候,直接開飛機就去了。」 正聊著,副官來報,說是楊督辦和常省長來了,已經在樓下客廳等候,張學良面lu不悅,說聲失陪下樓去了,過了十分鐘回來,大怒道:「楊常欺人太甚,搞了個東北鐵路督辦公署,沒和我打招呼就讓常蔭槐當這個督辦,連任命書都寫好了,b□著我簽字,真當我是阿斗麼!」 陳子錕道:「漢卿你還要忍到何時?」 張學良在屋裡跺了幾步,拿出一枚銀元拋了三次,道:「天意如此,我意已決!晚上就將此二人處決,昆吾兄,你槍法好膽子大,到時候萬一有變,我就靠你了。」 陳子錕滿口答應。 到了傍晚時分,高粱稈送了兩把大鏡面長苗子進來,說是少帥給預備的,陳子錕把槍別在身上,在樓下陪著張學良。 張學良時不時起來走兩步,看來j□ng神頗為緊張。 忽然外面有人喊道:「楊督辦到,常省長到。」 楊常二人大咧咧進來,見到陳子錕在座略有不快,楊宇霆哼了一聲道:「陳主席怎麼還沒回去,莫非要在東北過年麼?」 陳子錕笑道:「這就走了。」 楊宇霆道:「那便好,回頭我送你上路。」 此時此刻,張學良倒完全放鬆下來,眉宇間輕鬆得很,道:「都坐下說話,高粱稈,去把西北空運來的哈密瓜拿來給楊督辦常省長嘗嘗。」 楊宇霆道:「少帥還是小孩子脾氣,吃什麼哈密瓜啊,先把字簽了吧。」 常蔭槐面lu笑意:「難得少帥有這個孝心,就嘗嘗這坐飛機的哈密瓜吧。」 高粱稈上樓片刻又下來了,說夫人正在洗澡,哈密瓜放在冰箱裡,不方便進去拿。 張學良一躍而起:「我去拿。」說罷出廳上樓去了。 陳子錕說聲失陪,也出去了。 楊宇霆不疑有詐,正低頭對常蔭槐嘀咕著什麼,忽然高粱稈等六名手持駁殼槍的衛士在奉天警務處長高紀毅的帶領下快步衝入,迅速將二人按在地上,高紀毅宣佈道:「奉長官命令,你們兩阻撓國家統一,著將二位處死,即刻執行。」 隨即不由分說,兩名行刑手照後腦勺就是一槍,子彈從後腦貫入,當即斃命。 兩具屍體橫在客廳裡,血慢慢侵濕了地毯,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東北大員,此刻已經再也不能發號施令了。 陳子錕站在men口目睹這一幕發生,低聲道:「楊督辦,我先送你上路了,走好吧。」 處決了楊常二人後,張學良才從樓上下來,看了一眼屍體道:「用地氈裹起來,我不想看見他倆人的臉。」 副官來報,說是孫聯帥到了,張學良知道孫傳芳和楊宇霆關係甚好,想必是來找楊聊天的,便讓人請他進來,道:「馨帥,我又放了一炮。」 孫傳芳不解,問放什麼炮。 陳子錕ch□言道:漢卿剛把楊宇霆和常蔭槐槍決了。」 孫傳芳瞥見客廳裡衛士正在用地氈卷屍體,隱約能看見楊宇霆的靴子底,心中巨震,卻面不改se道:「英雄,英雄!要想做大事,不殺幾個人行麼?殺得好,殺得好!」 殺了楊常二人,善後事情甚多,日本駐奉天總領事館需要通報,南京國民政f□需要報告,二人的家屬以及東北軍各將領都得安撫,陳子錕擔心別人以為是自己蠱huo張殺楊常二人,遂速速告辭,張學良也不留他,派高粱稈送他回去。 陳子錕選擇走海路回江東,先坐南滿鐵路的火車到大連,然後轉乘日本客船去上海,從上海再轉回江東,這樣的走法才最節省時間。 到大連轉船的時候,還意外的遇到了孫傳芳,陳子錕打趣道:「馨帥你的膽子怎麼越來越小了,漢卿殺楊常,與你何干。」 孫傳芳訕訕不作答。 …… 陳子錕歷時二十日,終於在1929年ch□n節來臨前夕抵達了江東省城,從去年四月起兵北伐到今天,竟有近一年之久,望著已經落成的公館大men和上空獵獵飄揚的青天白日旗,他不禁感慨萬千,不知道nv兒長高了多少。 「閒雜人等不許在此逗留!」men崗厲聲喝道。 ~ 第一章工人的祖國 陳子錕自從五卅慘案後開始蓄須明志,發誓國家不統一便不剃鬍鬚,這麼多年來一直留著鬍子,起初是普魯士式的八字鬍,後來是絡腮鬍,再往後越來越長,變成古典式的三綹長髯,到最後居然是關雲長式的一副美髯 江東實業銀行發行的鈔票上,印著陳子錕的免冠戎裝象,就是留著一部長髯,因此江東票又被戲稱作「關帝票」,陳大帥美髯公的形象通過鈔票加深入人心,所以來的門崗根本沒認出這位風塵僕僕的旅人就是本省的主席,公館的男主人 雙喜從後面上來,呵斥道:「瞎了你的眼,這是大帥」 門崗嚇得一哆嗦,仔細一瞧,除了沒有鬍子,還真是大帥的模樣,趕緊立正敬禮,陳子錕擺擺手,微笑著走進了公館 姚依蕾和鑒冰正在客廳裡東拉西扯,商量怎麼過年的事情,忽見陳子錕走進來,兩人都呆了,半晌姚依蕾才道:「回來了?」 陳子錕道:「回來了」 鑒冰道:「忙完了?」 陳子錕道:「忙完了」 兩個女人眼中蕩漾著幸福的淚水,互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問道:「還出去麼?」 陳子錕道:「國家統一了,我也該隱退了,以後就在家帶帶孩子什麼的」 姚依蕾這才高興起來,讓老媽子把嫣兒抱來,指著陳子錕道:「快喊爸爸」 嫣兒已經快四歲了,打扮的像個小公主,小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他不是爸爸」 姚依蕾道:「他就是爸爸呀」 嫣兒道:「騙人,爸爸有大鬍子,他沒有」 大人們哈哈大笑起來,陳子錕心裡卻酸酸的,今後是要補償一下家人了 聽說大帥歸來,軍政要員俱來匯報工作,先是陳子錕的老岳父,鐵路總辦姚啟楨,江東省的鐵路建設一直在進行之中,去年底淮江鐵橋建成,鐵路橫跨淮江向南北方的津浦、隴海線靠攏,建成之日,就是江東經濟騰飛之際 江東實業銀行銀行總裁龔稼祥向他展示了銀行的資產負債表,股票在上海交易所依然堅挺在兩元的價位上 「咱們是藍籌股,有省內煤炭、鐵礦、鐵路資產作為抵押,分紅豐厚,這可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是貨真價實的紙黃金」龔稼祥信誓旦旦道 省政府秘長柳優晉與時俱進,換上了藏青色的中山裝,胸口別了一枚青天白日徽,看起來不像是省政府的,倒像是省黨部的幹部,他也帶來了好消息,Z陳子錕主政江東以來,除了麥子龍篡權的三個月,基本天下太平,百姓休養生息,淮江亦無氾濫,全省田賦工商稅收同比增長三成之多 參謀長閻肅的報告同樣驚人,江東軍已經擴充到了十萬人馬 陳子錕大驚:「兩個軍的編制,怎麼有這麼多兵?」 閻肅進行了解釋,收編孫傳芳四萬人馬後,江東軍擴充至七萬,裁撤老弱傷殘,徵募兵,將兩個軍的編制填滿之外,又成立了三個暫編師,四個混成旅,實打實的十萬大軍 「南京政府即將裁軍,將集團軍和軍的編制取消,只留師一級部隊,咱們江東軍不趁機先擴充一下,到時候只怕被人裁光」閻肅這樣說 陳子錕道:「中央可有詳細的裁軍計劃?」 閻肅早有準備,拿出南京編譴會議的紀要來,陳子錕看了道:「看似公允,其實對蔣介石最為有利,照這個裁軍辦法,馮玉祥的部隊起碼要裁掉半數,依著煥章的脾氣,怕是又要背後捅人一刀了」 「這也是我擴軍的原因之一,若再開戰,定然比北伐殘酷十分,江東處於蔣馮之間,戰火波及,沒有兵力自保是肯定不行的」閻肅這樣說 陳子錕深以為然,下令從省財政中拿出原來準備購買機器的一筆款子,從歐洲訂購了大批武器,捷克斯柯達廠的ZB26輕機槍、布爾諾廠VZ24步槍,西班牙阿斯塔拉二十發全自動盒子炮,以及一整條7.92毫米步槍彈的生產線 批款的時候,陳子錕的手都在抖,草草簽了摔筆憤然道:「有這些錢,能多修幾百里的鐵路,蓋好幾座學校,中國早晚毀在這幫軍閥手裡」 想了想,又把步槍的採購款劃掉,依舊採購法國施耐德的蒸汽機車六輛又打電話給後勤處,讓他們把北伐中繳獲的各種雜舊槍械翻修改膛,盡快裝備部隊 1929年的春節,陳子錕一家人在省城楓林路公館共渡,節後一個月,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南京召開,陳子錕果然升格為中執委員,大會上黨內分歧加嚴峻,汪兆銘派系的陳公博等被開除黨籍,汪本人也受到警告 陳子錕預想的蔣馮反目還未開始,桂系就率先發難,三月二十五日,中央宣佈討伐李宗仁、李濟深、白崇禧,蔣桂戰爭正式開鑼,由於戰線遠離江東,陳子錕隔岸觀火,進一步秣馬厲兵,準備打仗 蔣桂戰爭僅僅進行了三個月,桂系即告戰敗,李宗仁白崇禧下野 七月,張學良強行收回中東鐵路,派兵搜查蘇聯駐哈爾濱總領事館斯大林成立蘇聯紅旗特別遠東集團軍,分兩路侵入吉林、黑龍江,與東北軍鏖戰,張學良部傷亡慘重,向南京求援,此時汪兆銘在廣西宣佈討伐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聯名反蔣,馮部宋哲元軍與中央軍戰於豫西,中華大地內戰外戰不止,蔣介石無瑕北顧,幸而蘇聯顧忌日本人的反應,並未深入 十月,江東鐵路支線與隴海線接軌,省主席陳子錕親自用鐵錘楔入最後一顆金質道釘,頓時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彩旗飄飄,從此江東省北半部與外界的交通即告通暢 陳子錕興致盎然的乘上一輛法國造蒸汽機車,從始發站開往江南,途徑北泰縣之時,驚訝的發現這裡比上次來之時繁華十倍,尤其火車站周圍,遍佈房屋商舖 鐵路總工程師蕭郎介紹說,來的移民大多是河南安徽的難民,因旱災兵禍逃難至此,正值鐵路修造需要大量勞動力,便以低廉價格僱傭了許多人,沒想到人越聚越多,短短一兩年時間,成立的北泰縣人口居然比南泰還要多些 陳子錕道:「平地興起一座城市,當真不錯,不過這建築太無章法了,蕭工有沒有興趣幫我建造一座現代化的城市」 蕭郎眼睛一亮,但還是搖頭道:「我只是工程師,不是設計師,你找人設計,我來施工」 陳子錕伸出手:「一言為定」 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一句話,注定了一座城市的興起 …… 陳子錕回到省城官邸,警察廳總監曾蛟前來報告,說是抓到了一名煽動工人造反的政治犯 「省內居然有政治犯,稀奇了啊」陳子錕頗為納悶,麥子龍清黨之後,省內一直不遺餘力的查禁非法黨派活動,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 「抓到犯人依法處置便是,該殺的殺,該關的關,找我做什麼」陳子錕直接將案卷丟了回去 曾蛟龍一挺腰桿:「主席,這人你認識」 陳子錕勾勾手,讓他把案卷重送回桌上,翻了翻,果然是老熟人,趙大海的乾兒子,葉開 「把他帶進來,我親自審問」 幾分鐘後,葉開被帶了進來,嘴角有血,顯然遭到過毆打,四一二時的少年歷經兩年磨礪,個頭高了許多,肩膀也寬闊了,手上戴著銬子,不屈的眼神,挺直的腰桿,彷彿他不是一個在押犯人,而是一名堅定的戰士 陳子錕斥退手下,把玩著一支鉛筆:「葉開,又見面了,說說,犯了什麼事兒?」 「我沒犯罪」葉開淡淡道 「哦,我怎麼聽說你煽動工人造反,我陳子錕主政江東以來,力行八小時工作制,嚴禁打罵工人,無故剋扣工資,我對得起你們這些工人老大哥,為什麼要造我的反?」 葉開道:「我並沒有造你的反,我只是號召大家保衛祖國而已」 陳子錕奇道:「這話怎麼說的?」 葉開略帶輕蔑的看了陳子錕一眼道:「馬克思說過,工人沒有祖國,但十月革命炮聲一響,全世界的工人從此便有了祖國,這個祖國便是蘇維埃俄國」 「打住」陳子錕加莫名其妙了,「小子,你知道馬克思是哪國人麼?」 葉開不屑道:「馬克思當然是蘇聯人」 陳子錕道:「你錯了,馬克思是德國人,他死後三十多年,你說的十月革命才爆發,你這個理論基礎都沒搞清楚就亂來,這不是胡鬧麼」 葉開道:「總之上級有指示,武裝保衛蘇聯,武裝保衛斯大林,我們工人階級保衛自己的祖國,天經地義」 陳子錕道:「你們既然要認蘇聯人當爹,我不攔著,可是為啥要在我江東保衛蘇聯,這哪跟哪啊」 葉開道:「你們國民黨帝國主義向蘇聯發起挑釁,難道不允許我們反擊麼,主戰場在東北,但全國各地都是分戰場,我們就是要處處開花,以暴動的形勢反對你們侵略蘇聯」 第二章設計一座城市 少年炯炯眼神望著陳子錕,振振有詞,彷彿心中充滿無限力量,陳子錕笑了笑,用英語自言自語了兩句。 「你說什麼?」葉開微微皺眉。 「我說你太年輕,太幼稚。」陳子錕返身從書架上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他的辦公室佈局和規整嚴格,寫字檯後面是黨旗和國旗,正面掛著先總理的遺像,旁邊是整面牆的書櫃,藏著各類典籍上千冊。 「這是陳望道翻譯的《宣言》你拿去好好看一看,既然信了這個教,就看看真正的教義,別被人牽著鼻子走。」陳子錕將小冊子遞過去,葉開卻遲疑不敢接。 「怎麼,員死都不怕,還怕看一本書?」陳子錕依舊微笑。 本以為會受到嚴刑拷打,哪知道省主席大人卻如此溫和,葉開緊繃著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一些,但依然保持著一個革命者的風範。 「好吧,這本書我先拿去看看。」葉開接過來翻了翻,卻拿倒了。 「現在的黨員素質堪憂啊。」陳子錕歎道。 葉開只是有些緊張而已,雖然他識字不多,但正倒還是分得清的,趕緊拿正,臉紅了一下:「我是團員,還沒有加入黨組織。」 陳子錕道:「好了,我給你找個地方靜靜心,看書學習,將來才能更好的工作,我還有一句話送給你。」 葉開淡定道:「請講。」 「不管你是什麼黨人,你首先是一個中國人,我希望你今後的人生旅程中,牢記並堅守這句話。」 葉開點點頭,顯然沒往心裡去,轉頭就走。 「等等,你乾爹在什麼地方?」陳子錕忽然提起趙大海。 葉開愣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他。 「我爹在蘇區工作。」說這話的時候,葉開很自豪。 陳子錕擺擺手,打發了他,片刻後,曾蛟進來了:「主席,犯人關到哪裡,請指示。」 陳子錕道:「楓林路上找個別墅讓他住著,每天牛n□i麵包供應著,他想走就讓他走,別攔著。」 曾蛟大為不解:「這不是放虎歸山麼?」 「他算什麼虎,頂多是個虎崽子,對了,你們是怎麼抓到他的?」 「呵呵,說來也巧,這小子通過招工hun入省城機車修造廠去蠱huo工人造反,咱們省城工人可都是有組織的,先穩住他,然後報告了警察廳,咱們直接派倆警察去把人提來了。」 陳子錕呵呵冷笑起來,自己嚴防死守總算有點成效,省城幾家大工廠都設有三槍會組織,大部分工人加入三槍會,平時做工,需用時直接可以應徵入伍,成為技術兵種,而且待遇優厚,組織嚴密,想蠱huo他們造自己的反,怕是比登天還難。 曾蛟領命去了,副官處長趙yu峰臉上掛著賤兮兮笑容進來了:「大帥,有客來訪。」 陳子錕道:「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喊大帥,又不是北洋時期了。」 趙yu峰趕忙立正:「是,主席。」 陳子錕沒問來訪的是何人,轉而提起另一件事:「yu帥現在何處?」 趙yu峰道:「仍在四川漂泊。」 陳子錕歎氣道:「每月的三千大洋都按時匯了吧?」 「回主席,一月不拉。」 「老在四川住著不是事兒,你發一封電報,用我的名義請yu帥當江東來住,他若不肯,就再發,yu帥好面子,年齡也老了,咱們得把禮數做到,別讓老人寒心。」 趙yu峰眼圈紅了:「是,卑職一定把yu帥請來。」 陳子錕這才道:「哪來的客人,你還親自進來通報。」 趙yu峰再次浮起神秘的笑容:「主席,您親自去看看就知道。」 陳子錕頗感納悶,親自來到小會客廳,只見沙發上坐著一個nv子,背影苗條,穿了件紅se呢子大衣,竟然認不出是誰。 nv子回過頭來嫣然一笑,陳子錕驚喜道:「林文靜,你怎麼來了。」 林文靜笑道:「就許你給我驚喜,我就不能給你驚喜麼?」 趙yu峰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將小客廳的men帶上了。 原來林文靜已經從北京大學畢業,在京盤桓數月整理行裝,聯繫留學院校,事務處理完畢後南下探親,先來了江東,下一步再回福州祭祖,最後才從上海啟程遠赴重洋留學。 「去哪所大學?」陳子錕問道。 「康奈爾大學建築設計學院。」林文靜頗為靦腆的答道。 「長青籐名校啊。」陳子錕驚呼道,把林文靜搞的更加不好意思了。 「在江東多住幾天,晚上一起吃飯,我請你,對了,文龍怎麼沒來?」陳子錕非常興奮。 「文龍也來了的,祭祖少不了他,另外還有兩位朋友,正在省城郊外爬古塔呢,我想你一定很願意見他們。」 「讓我猜猜,是徽因和思成吧?」 「猜對了。」 …… 當晚,陳子錕在楓林路官邸設宴款待林家姐弟和梁思成伉儷,姚依蕾和鑒冰作陪,新落成的北歐風格的城堡讓林徽因歎為觀止,不停讚歎實在是太美了。 「城堡配上這黃se的草坪,紅se的楓樹,簡直就是童話世界!」林徽因似乎陶醉其間。 梁思成也稱讚了官邸的設計,他是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系的高材生,眼光自然不差,他的誇讚讓姚依蕾和鑒冰沾沾自喜,陳子錕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徽因,思成,我有一件事情拜託你們,萬望答應。」 梁思成拿潔白的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眉mao挑了一下:「什麼事?」 林徽因以手托腮,眼睛眨呀眨,好奇的看著陳子錕。 「我正籌建一座城市,苦於沒有好的設計方針,你和徽因都是搞建築的,不知可否提供一點思路。」 梁思成興奮起來:「哎呀子錕,你這哪裡是讓我們幫忙啊,分明是給我們幫忙,你知道,學建築的可不會輕易就有施展所學的機會,就好像學會開汽車,卻沒機會m□車一般難受,你給我倆一座空白的城市來設計,等於給我們一桌豐盛的法國大餐啊。」 林徽因也小j□啄米般的直點頭:「設計一座城市,那是思成的終極夢想。」 陳子錕道:「那太好了,我就留你們幾天,把城市藍圖畫出來再走。」 梁思成道:「子錕你太心切了,建築設計可不是畫畫,要根據地理方位、地質結構來設計,我需要詳細的地圖和地質資料,起碼要一年時間才行。」 陳子錕道:「時不我待,你們幫我拿出一個大致的規劃藍圖就行,具體設計我再去上海找專業的事務所來做,關鍵是這座城市的總設計一定要出自中國人之手。」 梁思成和林徽因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林文靜,後者微笑著點點頭。 「好吧,我們就在江東多停留幾日,反正省城附近的古廟古塔佛像石碑t□ng多的,我們白天考察,晚上給你畫圖。」 陳子錕大喜,拍拍巴掌喚勤務兵進來,讓他通知參謀部把江北的軍用地圖拿來,又讓傭人開了一瓶法國紅酒。 「1919年的拉菲味道不錯,咱們以此歡迎北泰市的三位設計師。」陳子錕親自給客人斟酒。 林文靜奇道:「三位,難道我也有份?」 林徽因道:「姐姐,你在北大不是選修了園林設計麼,正好咱們一起幹。」 紅酒杯在空中碰撞,歡聲笑語一片。 當晚,客人下榻在官邸二樓客房,正好今晚該鑒冰陪陳子錕,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坐在梳妝台前的鑒冰就明白了。 「初戀情人來了,心裡怪癢癢的吧,百爪撓心啊。」鑒冰小聲道。 「不要瞎猜,沒有的事。」陳子錕嘴硬道。 鑒冰嘻嘻笑了:「別抵賴,你的表情已經將你出賣,你也別害怕,我和蕾蕾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你也三十歲的人了,林小姐也有二十大幾了,都不小了,眼瞅她就要出洋,我看你們趕緊把事兒辦了吧,省的癡男怨nv,天各一方,你沒事,人林小姐成老姑娘咋辦?」 「你和蕾蕾真這麼想?」陳子錕道。 「當然是真的。」姚依蕾推men進來,正se道:「還記得那年三一八後,你在公署men前的講話麼,還讓劉婷念林小姐的信,我們可都在後面聽著呢,撇開你們的感情不說,你至今子嗣不旺,唯有一個nv兒,我和鑒冰都很愧疚,別說你娶一個林文靜,就是把劉婷、唐嫣還有唐嫣的妹妹也收了,我們也沒有二話,對吧,鑒冰。」 鑒冰也一本正經的點頭:「是這個道理。」 陳子錕卻心中一陣驚恐,合著自己就沒啥秘密,在外面干的那點破事全讓兩個nv人掌握了。 …… 話雖如此說,陳子錕也沒有當夜就m□過去和林文靜成其好事,畢竟大家都是文明人,十年都等了,哪急這一夜。 次日,陳子錕命火車站掛了一節專列,帶著梁思成和林家姐妹,又把蕭郎喊上,一起前往江北實地勘察地形。 專列抵達北泰車站,這是一座臨時小站,只有一棟紅磚房子而已,林徽因當即道:「火車站必須重建,火車是現代化的象徵,火車站可以作為北泰市的一個地標,我喜歡那種歐式的,帶哥特式鐘樓的建築,用hu□崗巖修建,美觀耐用,可以用一百年。」 陳子錕道:「好,就這麼定。」 第三章今夜我是你的新娘 北泰縣長是陳子錕的老部下龔梓君,他在縣政府裡接待了陳主席一行,縣府是一棟簡陋的工棚,僅能遮風擋雨而已,縣長以下,只有一個秘,一個隨從,兩個雜役,僅此而已 客人們都感慨這縣政府實在精悍簡陋,陳子錕說我曾下過一道政令,全省每個縣的縣政府不能比當地小學大,不然縣長人頭落地 林文靜林徽因姐妹咋舌不已,梁思成推了推眼鏡道:「這樣似乎不太民主,不過卻也不壞,雖然手段粗魯了些,但目的是好的,我想沒有哪個縣長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眾人一陣笑,午飯就在縣政府吃,龔梓君安排了一鍋麥仁稀飯,一籮筐雞蛋烙饃,連個肉菜也沒有,陳子錕說這也是我定下的規矩,縣長的伙食不能過當地平均標準,老百姓吃什麼,他就得吃什麼 吃過了午飯,龔梓君說我還有公務不能陪你們勘察,找了輛騾車給客人們代步,陳子錕等人上了騾車,自東向西開始勘察 北泰縣是平地起來的城市,佈局雜亂無章,總體呈東西長條狀,沿淮江鋪開,火車站和淮江鐵橋是城市的中心,向東有一座鐵礦,一座煤礦,還有一個規模不大的碼頭,向西是村落工棚,向北是大片的良田 道路上塵土飛揚,淮江岸邊蘆葦叢生,宏偉壯觀的鐵橋上一列機車正噴著蒸汽經過,騾車在鄉間土路上慢騰騰的走著,車伕帶著氈帽,穿著看不清底色的對襟褂子,抱著鞭子抽著紙煙,這煙是陳子錕給他的,半包煙,頂一天的車資 車伕並不知道自己拉的是本省的陳主席,只知道是龔縣長招待的省城客人,這就夠讓他驕傲的了,估計回家以後能吹半天,再說陳子錕打扮的也不像個官員模樣,皮夾克,卡其褲子翻毛皮鞋,脖子上還纏了塊飛行員常用的白絲巾,看起來非常洋派,林家姐妹穿著背帶褲和球鞋,梁思成則是一襲獵裝,四人看起來就像是兩對見過世面的情侶 先參觀了東部的廠礦,又轉了轉西區的村落,聽陳子錕說再往西走五里路有一座雲山,山上有一座不清楚朝代古塔和一些石刻,梁思成夫婦頓時來了興趣,非要去看一看 雲山海拔不高,三百餘米的樣子,早先陳子錕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曾在這裡指揮第七混成旅和省軍進行過一場大戰,所以比較熟悉,領著他們爬上山來,古塔已經年久失修,搖搖欲墜 「七層磚塔浮屠,看式樣像是宋代的」梁思成取出蔡司照相機,開始拍照,林徽因則拿出畫夾和炭筆來寫,陳子錕和林文靜則到一旁聊天去了 兩人忙碌了許久,終於測量完了古塔,正打算去找石刻,卻看不見陳子錕和林文靜了 「陳主席,靜姐」林徽因喊了半天,才看見二人從山上下來,身上頭上都沾了枯草,林文靜臉紅通通的 「你們幹什麼去了,老半天不見」梁思成問道,卻被林徽因偷偷掐了一下,便識趣的不再問 陳子錕看看腕表,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回」 忽然林文靜指著天上道:「看」 眾人抬頭,一行大雁正展翅向南 陳子錕從車上取下步槍,瞄了瞄,帶點提前量開槍,槍響雁落 「晚飯有肉吃了」陳子錕背起步槍健步如飛,撿大雁去了 晚飯是在江邊吃的,用叫化雞的做法燒大雁吃,又從漁民那裡買了幾條肥美的大魚,直接用淮江水煮了,鮮的能咬掉舌頭 夕陽餘暉下,篝火餘燼青煙裊裊,陳子錕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把吉他,輕輕彈著悠揚的旋律,林徽因裹著毯子躺在梁思成懷裡,靜靜聽陳子錕彈琴,幽幽道:「要是志摩在這裡,一定會寫首詩」 梁思成扶扶眼鏡,笑了笑,沒說什麼 江邊蚊子較多,四人回臥鋪專列上就寢,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天繼續勘測地形,江北就這麼大點地方,橫平豎直阡陌縱橫,大致看看也就夠了,聽說南泰有不少古建築,林徽因要求參觀,於是又乘了一條烏篷船,從淮江入大王河,走水路來到南泰縣 南泰的城牆還是明代打下的基礎,清末鬧長毛重修了一次,至今保持著原汁原味,城內是石板路和磚木結構的臨街房子,正好下起秋雨,朦朦朧朧的似幻似真,再加上垂著辮子背著籮筐的男人,小腳的女人,竟如同走入歷史的畫卷一般 陳子錕心道得虧今天下點小雨,若是平時來,街上屎尿橫流,野狗亂跑,詩情畫意可就全沒了 午飯是在醉仙居吃的,林老闆前年中風,已經退居二線,現在酒樓是他小姨子夫妻倆在撐著,昔日怯生生的小女孩已經是背著孩子的爽利老闆娘了,她對陳子錕印象很深刻,親自端了三壇透瓶香來獻給省主席飲用,周縣長帶著縣裡一幫閒雜人等作陪,雞鴨魚肉的吃的倒也痛快,只是沒了在北泰縣那種自由暢快的感覺,總覺得被沉重的歷史壓著 如今陳子錕官職大了,眾人不敢造次,酒沒喝高,下午繼續遊玩,晚上便下榻在縣衙後宅裡,留美的年輕人晚上沒那麼早睡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陳子錕便給他們講起了當初這裡鬧鬼的故事,嚇得林家姐妹小臉煞白,林徽因緊緊抓住梁思成的手不敢放鬆 外面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林徽因不敢再聽鬼故事,拖著梁思成回臥室去了,房間內只剩下陳子錕和林文靜 南泰縣沒電,紅燭搖曳,細雨霏霏,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口口口口口口口此處刪減八百七十三字 紅羅帳中,兩人依偎,陳子錕道:「我記得你一直喜歡穿藍色的衣服,怎麼這回穿紅的了」 林文靜嬌嗔道:「傻瓜,這都不明白麼,紅色是娘的顏色」 …… 回到省城後,梁思成和林家姐妹埋頭工作了三天,終於繪製出了一幅北泰全景藍圖以及若干建築示意圖 梁思成拿著示意圖解釋道:「城市佈局按照現在模式採取東西走向,設計了四條主幹道縱橫交叉,城區分東西片區,火車站以東是工業區,以西是功能區和住宅區,這是考慮了江北地區四季風向作出的決定,工業煙塵不會影響市民的生活……」 圖紙上一座現代化城市已現雛形,城市的地標是位於中心位置的火車站大樓,哥特式的穹頂,巨大的自鳴鐘,雄偉壯麗,西區的中心是市政大樓,一組中國傳統式樣的宮殿式建築組群,歇山頂、雕樑畫棟,但外圍又是西式風格的噴水池和廣場 「市政大廈包括圖館、大會堂、辦公室,同時也是市民活動的中心,附近還有警察局、學校、運動場等公共設施,居民住宅採取公寓樓的形式,家家都有洗手間和煤氣,當然,這只是我們的一個初步構想,詳細的設計圖還要專業的事務所來出」梁思成侃侃而談,將他設計思路陳述一遍 陳子錕大為欣喜,道:「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城市」 梁思成道:「建設的同時不能忘記綠化和排污,下水道系統千萬不可馬虎,北京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可是沒有下水道系統卻使她的美麗大打折扣,北泰的行道樹採取法國梧桐,江灘上種植香樟樹,對了,四條主幹道你給取一下名字」 陳子錕想了想道:「沿江這條大道,就叫自由路,後面這兩條叫平等路和博愛路,最外圍這條叫民主路,思成你看如何?」 梁思成道:「甚好甚妙唉,真想成為這座城市的市民啊」 陳子錕道:「那不簡單,城市裡有大學,你和徽因來任教便是」 梁思成道:「可惜我們已經接受了張學良的聘,到東北大學去任教,不然真的可以考慮來幫你建設這座夢幻之城」 陳子錕伸出了雙手:「思成,感謝你們」 梁思成道:「你要感謝的應該是林小姐,我和徽因只是提了些建議,大部分的創意是她想出來的,而且這幅圖也是她畫的」 這麼短的時間內,畫出如此精細的藍圖,林文靜可謂嘔心瀝血了,陳子錕百感交集,有心想留下她,可是再看這美輪美奐的圖紙,就知道林文靜對建築美學的一腔熱忱,或許康奈爾大學建築設計學院才是她應該去的地方 大概是猜出陳子錕的糾結,梁思成道:「留美深造,機會難得,林小姐可是得了獎學金的,不去可惜了,再說也沒幾年時間,可以等嘛」 陳子錕拍拍梁思成的肩膀:「思成,你真是好男人」 …… 北泰設計總圖出爐之後,陳子錕親自送梁思成他們去上海,從這兒轉海船去福建便捷一些,在上海逗留等船的幾日,陳子錕與林文靜如膠似漆,等同渡了蜜月一般 他們下榻在外灘上落成的華懋飯店,這家飯店的客房分三等,一等客房僅有九套,分別是中英美法意德西印度日本風格的裝潢設計和傢俱佈置,陳子錕開了兩套一等客房,中式和美式,中式客房給梁思成夫婦住,自己和林文靜住美式的 這天中午,四人正在餐廳用膳,忽然經理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捧著托盤的使者,彬彬有禮向陳子錕說聲打擾,奉上托盤 托盤裡是一封越洋電報的信紙,印著美國國際電報電話公司的標記 陳子錕拆開一看,竟然是慕易辰從紐約發來的急電 「美股暴跌,急需資金抄底」 陳子錕將電報揣進懷裡,給了侍者一美元的小費,若無其事的舉起酒杯道:「咱們繼續」 此時的他哪裡知道,美國歷史上的大蕭條已經來臨 第四章夢幻之城 陳子錕也當過莊家,炒作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賺了個盆滿缽滿,對於金融暴利有著清醒的認識,但他此時真的沒錢給慕易辰抄底,因為省財政的錢都拿來買槍買炮準備打仗了 隔了幾日,慕易辰又發電報來,說是幸虧上次沒抄底,這回紐約股市跌得慘,一流證券的價格下跌了六成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幸虧沒抄底,不然就血本無歸了 慕易辰和車秋凌已經結婚,乘坐郵輪有美洲旅遊,碰巧發現股市暴跌,一時技癢苦於手頭沒有大筆資金,這才向陳子錕請求支援的,,不過陳子錕回復他說股票都是虛的,有合適的破產工廠倒是可以打包幾個回來 普通人對於歐洲美國爆發的經濟危機並不關心,畢竟只是大洋彼岸有一幫破產的投機客跳樓而已,中國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完,哪有閒空管別人,國民黨內戰不已,每隔幾個月就另立一個的中央,武漢、廣州、南京,還有桂系和馮玉祥閻錫山,哪個都不甘居人後 一向附屬的江浙地區也隱隱有些吃不住勁了,以往北洋打仗,都是象徵性的,部隊朝天放槍,大帥們在租界裡打麻將抽鴉片決定勝負,現在國民黨內戰都是玩真的,大炮飛機齊上陣,一仗下來不死個幾千人都不好意思說打仗 陳子錕從銀行界朋友獲得信息,截至上個月,南京政府的軍費負債已經一億三千八百萬之多,稅收全用作軍費也不夠,全靠發行公債維持,編譴公債五千萬,捲煙公債兩千四百萬,善後庫卷五千萬,鹽稅庫卷八千萬,大多由上海銀行界認銷 如此巨額開支,到最後還不是落到老百姓頭上,陳子錕不禁感慨,就算國民再努力,資源再富足,也經不起這種折騰啊,本以為北伐完成,東北易幟,老百姓就能過上消停日子,看來自己幼稚了 好在江東省處於聽調不聽宣的特殊地位,陳子錕雖不是中央嫡系,但一貫支持中央,蔣介石對他也算厚道,每月仍有一百萬軍餉發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眼瞅著戰爭迫近,陳子錕不得不購買軍火武裝部隊,資金捉襟見肘,本來打算發行債券的,可是上海脆弱的金融市場已經沒有血液了,恰在此時,歐美爆發金融危機的消息出來,倒給他提了個醒 沒有錢,一樣可以辦成事 陳子錕送林文靜上了去福建的客船,在上海公共租界華懋飯店召開招標大會,便邀上海各國洋行老闆參加 招標會的主題是,建設一座現代化的工業城市,江東省主席,北泰縣長,江東實業銀行總裁以及江東省財政廳、民政廳、實業廳的官員都參加了這次大會 江東省方面打算在江北建設一系列廠礦,包括煤礦一座,鐵礦山一座,煤氣焦化廠一座,洋鹼廠一座,制酸廠一座,煉鋼廠一座,兵工廠一座,發電廠一座,自來水廠一座,光這些項目就讓人歎為觀止了,大的還在後面 北泰縣火車站、市政廳、跑馬場、江北大學堂,以及數十棟公寓樓,四條柏油主幹道,以及全縣的電燈、電話、自來水線路,全部公開招標 整個上海為之沸騰,西方經濟危機,生產過剩,工人失業,國際貿易額急劇下滑,資本家們惶惶不可終日,即便是遠東也有波及,中國本來是最好的產品傾銷地,但是由於內戰不止,消費能力緊縮,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現在突然冒出一個上億元的大蛋糕,誰不想咬上一口 招標會上,北泰縣長龔梓君用國語發言,洋行老闆們便有些不悅了,在上海灘,華人都是說英語的,況且是在租界內開招標會,居然不採用國際語言,讓資本家們傲慢的自尊心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傷害 讓他們受傷的還在後面,龔梓君說,北泰項目要求乙方全額墊資,款項中的一成留作保證金,五十年後再結,最重要的一點,質高價低者中標 此言一出,頓時炸窩,高鼻碧眼西裝革履的老闆們紛紛帶著買辦離席退場以示抗議和鄙視 這年頭只有洋人坑中國人,哪有反過來的,還全額墊資,當俺們瓜娃子啊 招標會草草結束,滿地廢紙,龔梓君一臉無奈,龔稼祥沉默不語,陳子錕高坐主席台上,神采飛揚:「都走,走了好,過一陣子再看,到時候別怪老子不給他們臉」 …… 通常經濟危機只會持續幾個月便會復甦,但這次不同,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據慕易辰從美國發來的信上稱,美國的實體經濟至少要倒退二十年,大批工廠破產倒閉,據說蘇聯趁機低價從美國收購了多條生產線 陳子錕當機立斷,匯款給慕易辰,讓他聘請工程師、熟練技工來華,趕緊把江東的工業體系給建起來 幾個月前退場抗議的洋行老闆們,此時一個個低聲下氣的偷偷跑來找陳子錕要項目做了,陳子錕果然沒給他們好臉色看,想拿項目,你們自個兒先競爭去 上回給你們臉不要,這回連公開招標都省了,全部暗箱操作,誰家設計最優秀,價格最低,誰中標,英國、德國、美國的洋行老闆們為了利益,不得不競相壓價,自相殘殺起來 北泰的工廠項目率先上馬,大批來自歐美的工程師齊聚江北,每趟列車都爆滿,到處是工棚和基樁,人頭攢動,哨音不絕於耳,來自河南、山東、安徽的大批廉價工人潮水一般湧到江北,臨時搭建的滾地龍窩棚鱗次櫛比,乘坐飛機從上空看去,如同十里連營 …… 飛機降落在落成的江北機場,這座機場是民夫們用石碾子壓平的,跑道比省城機場還要長,塔台是一座磚木結構的三層樓,旁邊有機庫和地勤人員宿舍、油庫在遠的地方 降落地面的是江東航空的一架德國造容克F13型客機,飛機師是江東陸軍學校畢業,後來跟美國師傅皮爾斯學習飛行的安學,機上載著江東省主席陳子錕和剛從美國歸來的慕易辰夫婦 北泰縣長龔梓君,市政建設總指揮蕭郎前來迎接,沒有紅地毯,沒有儀仗隊,只有漫天沙塵和孤零零幾個地勤 陳子錕向蕭郎介紹了慕易辰:「慕易辰,聖約翰大學畢業,在德國學煉鋼,這是他夫人車秋凌,也是聖約翰的學妹,搞化工的,以後你們就是同事了」 大家熱情握手,在場的均是建設北泰的主力干將,龔梓君負責調配民工,協調各方關係,蕭郎負責土木施工以及住宅區和市政功能區的建設,慕易辰夫婦負責工業區的建設 「在德國學了三年煉鋼,終於派上用場了」慕易辰摩拳擦掌道 「沒有化工基礎,沒有焦碳,你拿什麼煉鋼?」車秋凌斜著眼睛看他 眾人一陣輕笑,心裡卻感慨良多,中國工業基礎實在太薄弱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北泰是什麼都缺,連一根螺絲釘都要進口,好在煤鐵資源豐富,就近建設煉焦廠和煉鋼廠,連運輸的費用都省了,戰亂是造成勞動力的極大過剩,管飯就能招到勞動力,連工資都不用給 陳子錕提議到處看看,慕易辰便開了一輛大福特車,拉著他們徑直去了江邊 緊鄰著淮江的便是自由大道,這條陳子錕親自命名的道路有六條車道,兩邊栽種法國梧桐和路燈,道路由柏油鋪成,寬敞整潔,汽車急馳而過,可以看到江灘上一排排香樟樹,工人正在給樹木纏保暖的麻繩,刷上防蟲的石灰水 龔梓君介紹道:「晚上來看漂亮,路燈都亮起來,簡直像是在歐洲或者美國」 陳子錕道:「電燈廠這麼快就建好了?」 龔梓君道:「還沒有,只是用柴油機暫時發電試試效果,電燈廠還在建設之中,裝機容量十萬馬力,用的是開放型交流發電機,蒸汽機是英國飛利浦公司的雙筒立式拉桿引擎機,鍋爐是拔柏葛水管式鏈條爐床,每小時出力四百噸燃煤量,建成之後不但能供應全城電燈,還能給工業提供足夠的電能」 汽車順著自由大道,經過一座立交橋來到工業區,到處是腳手架和圍牆,高鼻樑藍眼睛的外國技術人員比比皆是,多的則是穿著黑棉襖戴著柳條盔的中國苦力,機械設備沒全部到位,運輸大型物件的任務都由他們來完成 「工人們吃苦耐勞,北泰建設離不開他們」龔梓君道 陳子錕道:「要善待工人,萬一別有用心的人煽動工潮,你們就悔之晚矣了」 龔梓君喏喏稱是 陳子錕又道:「走,去西城,看看苦力們是怎麼生活的」 龔梓君急忙勸阻:「主席,就不用去那邊看了,那地方烏煙瘴氣的,雜亂無章也不衛生」 陳子錕道:「你小看我了,大雜院我住過,茅廁我掏過,還怕這個」 蕭郎插言道:「其實龔縣長不是這個意思,西區重點不在髒」 陳子錕面露狐疑 「如果說東區是一座夢幻之城的話,那西區就是罪惡之城」蕭郎解釋道 第五章罪惡之城 「罪惡之城?」車秋凌撇撇嘴,「哪有那麼誇張,不過是個碼頭而已。器:無廣告、全文字、更」 眾人面面相覷,唯有陳子錕理解車秋凌所說的碼頭是什麼意思。 車秋凌接著道:「碼頭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這種新興城市,全是逃荒的青壯難民,不變成一個大碼頭才怪,我估計西區肯定有不少幫派,靠吃這幫苦力為業。」 龔梓君驚奇道:「慕夫人如何研究的如此透徹,難道有認識的朋友在這?不錯,西區確實有幫會勢力存在,縣政f□沒有力量維持治安,有時必須依靠他們管理。」 車秋凌道:「我爹以前就是hun碼頭的,我自然知道,還有,不要叫我慕夫人,叫我車小姐好了。」 陳子錕道:「聽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愈發的想去看個究竟了,走,咱們這就去。」 蕭郎道:「如果陳主席一定要去的話,我建議還是晚點再去,現在工人都在上班,沒什麼看頭,到了晚上才是西區真正熱鬧的時候,不過提醒一下,最好帶槍,那地方不太平,每星期都要死幾個人。」 …… 傍晚時分,一行人在縣府吃了飯,登上尚未竣工的市政中心大廈向西眺望,殘陽如血,映照在密密麻麻一片窩棚上,無數炊煙升起,西區上空霧氣mengmeng,竟如倫敦一般。 「這麼多人做飯取暖,靠的都是本地產的煤炭,經常有人煤氣中毒而死,宣傳了多少次也沒人理會。」龔梓君無奈的解釋道。 陳子錕道:「去走走,看看罪惡之城是什麼模樣。」 龔梓君身為縣長,一張面孔早為大家熟悉,陳子錕微服s□訪自然不能帶他去,蕭郎亦是如此,他主管土木工程建設,是北泰總工程師,去了西區非得炸窩,所以只是安排了一個姓李的小工頭陪陳子錕去。 老李人很胖,穿了一件青布棉袍,戴了一頂呢子禮帽,xi□ng前的市政徽章和赤金錶鏈掛在一起,顯示著他的身份,大家對省主席的印象還停留在關帝票的認識,所以他不知道陳子錕的底細,還以為是省城來的老闆。 陳子錕和慕易辰夫fu跟著老李一路步行到了西區,所謂西區只是一個統稱,實際上這片棚戶區和北泰市區並無明顯的分界線,走著走著就融入到難民們之中了。 這裡最大的特se是luan,到處是luan搭luan建的棚子,這種簡陋窩棚在上海被稱為滾地龍,是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搭建而成,木板、樹枝、蘆葦、帆布、草蓆、甚至棺材板,屎niao遍地,野狗竄來竄去,小孩哭大人叫,空氣中瀰漫著煤炭不完全燃燒的味道。 「幾位想找點什麼樂子?我帶你們去。」老李擠眉nong眼,神秘兮兮,慕易辰不解道:「有什麼好玩的?」 老李立刻眉飛se舞起來:「咱們這兒可不一般,就連東區那些洋鬼子都經常來玩,想ch□u大煙,睡娘們,賭錢,或者買便宜貨,價格比外面便宜多了,人家都說西區不好,我說西區最他媽好,你知道人家都怎麼說這兒麼?」 慕易辰搖搖頭。書mi群2 「這兒啊,人稱紙醉金mi小上海。」老李得意洋洋道。 車秋凌撲哧一下笑了,破破爛爛的貧民窟居然叫紙醉金mi小上海,這玩笑實在開大了。 老李道:「哎,你們別不信啊,等會我找個地方讓你們見識一下。」 正說著,迎面過來一個男子,遞上一支煙笑問道:「老李哥,又來招工麼?可別忘了照顧兄弟。」 老李打個哈哈敷衍過去,對陳子錕道:「這人是個掮客,俗稱帶工的,工地上招人都得通過他,要不然哪怕開價再高也沒人來幹。」 陳子錕道:「他本事t□ng大啊,看樣子倒很普通。」 老李道:「他上面還有人,再說他們也就管這一片,整個西區分八大塊,各有大哥罩著,咱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紅槍會的地盤,這兒的人都是河南逃荒來的難民。」 陳子錕道:「紅槍會吃什麼?」 老李道:「吃工人唄,苦力們的薪水,他們ch□u一成,別看ch□u成低,積少成多啊,工地每天上萬工人幹活,這一塊油水可不少。」 陳子錕道:「那工人就任由他們盤剝?」 老李道:「不願意得有那個膽子啊,先前有幾個不信邪的,和大哥頂著來,當晚就淹死在淮江裡了,屍體泡的都腫了,這算好的,有比紅槍會還厲害的,誰敢呲mao,當場剁手。」 陳子錕皺起眉頭:「縣政f□不管?」 「切」老李鄙夷的啐了一口,「縣政f□就幾個人,這兒十幾萬人呢,管的過來麼,一到晚上,保安團的團丁就不敢進來了,黑燈瞎火的讓人nong死都不知道誰幹的。」 車秋凌被他說的寒mao直豎:「哎呀,這麼嚇人,簡直沒有王法。」 老李道:「別怕,和我在一起,沒人敢動你們。」 越往裡走,越是黑暗,偶爾有煤油燈照明的地方,一定是聚眾賭博的所在,漢子們捂著老棉襖,將白天掙來的微薄薪水義無反顧的押在賭桌上,骰子狂搖,每次開出結果都帶來一陣歎息或興奮的叫聲。 賭檔附近,一定有酒鋪和煙館,當然都是極其簡陋的,草蓆搭的棚子下面,擺著一排酒缸,苦力們排出一兩枚銅元,買上一碗酒,蹲在地上小口喝著,掙得多了,還會買上一碟hu□生米來下酒,嘖的一口,眉頭皺起,彷彿一天的疲乏都被帶走。 煙館就不是一般人能光顧的了,躺在裡面享受的都是西區食物鏈的上層,幫會首領、工頭、保安團團丁之類人物,他們在裡面吞雲吐霧,不亦快哉。 繼續往前走,是一排低矮的窩棚,裡面傳出嘿咻嘿咻之聲,時不時有一臉滿足的漢子繫著ku帶走出來,車秋凌臉上緋紅,躲在慕易辰身後呸了一聲。 老李笑了:「笑貧不笑娼,飯都吃不上了,誰還管這個,這些娘們都是廉價貨,一mao錢就能睡一次。」 陳子錕道:「是一mao銅元還是一mao江東票?」 老李道:「當然是銅元,要是關帝票,那就能睡水靈靈的嫩丫頭了,老闆,要不要找一個,我認識路子。」 陳子錕笑著搖搖頭,忽然前面傳來吵鬧聲,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罵罵咧咧從窩棚裡鑽出來,後面跟著一個三十來歲的面黃肌瘦的村姑,棉襖領子還沒掩上就追出來,拉著漢子的衣襟眼淚嘩嘩的,一口河南腔:「不給錢不中。」 漢子瞪圓了眼睛:「不中也得中!老子睡你是看得起你。「說罷一把將村姑推倒在地,旁邊竄出一個漆黑瘦小的身影,咬住了漢子的手腕,頓時一聲慘叫,漢子暴怒,將黑影摜在地上ch□u出匕首就要行兇,三道雪亮的手電光照住他的面men,頓時眼睛發hu□啥也看不見了。 「把刀放下。」陳子錕喝道。 漢子揮舞著匕首依舊罵罵咧咧,陳子錕上前一腳將他踹翻,佛山無影腳的威力可不是鬧著玩的,這一下起碼斷了兩根肋骨,漢子吃疼,爬起來逃了。 手電光罩住那個瘦小的黑影,原來是個男孩,村姑一臉驚恐,抱住男孩瑟瑟發抖。 「別怕,我們不是壞人。」陳子錕收了手電,上前查看男孩傷勢,只是擦傷而已,並無大礙。 「小孩,你叫什麼名字?」陳子錕和顏悅se問道。 男孩倔強的咬著嘴chun不說話,仇恨的目光瞪著他,村姑忙道:「俺叫楊樹根,根兒,快給大人磕頭,是人家救了你。」 男孩依然不說話,不過目光中的仇恨消失了。 「大人別見怪,俺們鄉戶人沒見過世面,不懂規矩。」村姑忙不迭的道歉,不過她的言辭倒不像是粗蠢農fu,仔細一看,還略有姿se,只是年歲大了,營養跟不上,想必年輕時候定是美人。 「你們是逃荒來的?」陳子錕覺得這家人一定有故事,打算和他們聊聊。 老李幫腔道:「這位可是省城來的大老闆,好生回話,別胡扯八道。」 村姑道:「俺家姓楊,是河南跑反過來的,俺男人叫楊老實,在工地上扛活,上個月壓斷了腰,癱了……這日子實在沒法過,老闆,您可憐可憐俺們,隨便給俺個活兒干,管飯就成。」 陳子錕道:「我進去看看可以麼?」 村口忙不迭的說中。 陳子錕彎腰走進窩棚,漆黑一片,氣味熏人,用手電一照,破磚頭墊起一張鋪,一個殘疾男子形容枯槁躺在上面,旁邊留著一塊乾淨的空地,想必是村姑「做生意」的所在,一家人連蔽體的衣服都沒有,破碗裡裝著一塊窩頭,大概是僅有的存糧。 chuang上等死的楊老實目光呆滯,村姑惶恐而諂媚,楊樹根依然充滿警惕和仇恨,這樣一家人,大概很能代表西區普通人的生活現狀。 陳子錕歎口氣,m□出一張十元面值的江東票,遞給nv人。 nv人接過,茫然無比,似乎不認識這張鈔票。 老李道:「陳老闆,您出手忒大方了,窮鬼哪認識這個啊,說實話,他們連大洋都沒見過,m□過最大的錢就是當二十文的銅元了。」 又對村姑道:「老楊家的,這是關帝票,這一張能換三十大洋,還不謝謝老闆。」 nv人如夢初醒,磕頭如搗蒜。 陳子錕退出窩棚,心情很是不佳,沒心思繼續參觀這黑暗的世界,正要回轉,一幫大漢打著火把圍攏過來,手中利刃閃著寒芒,老李嚇壞了,趕緊打圓場:「哥幾個,誤會,看我面子,別動傢伙,有話好好說。」 帶頭一個大漢,滿臉橫rou,凶光畢現,一把將老李推到一旁:「你他媽算個**mao,在我的地頭上敢撒野,活的不耐煩了。」 車秋凌嚇得直往後退,慕易辰將手伸進口袋,緊緊握住擼子槍柄,陳子錕不動聲se,上前一抱拳:「三老四少,辛苦。」 見面道辛苦,必是江湖人,可那漢子居然不對切口,上下打量陳子錕的衣衫,認定他不是屬於西區的人,倒也不敢造次。 「你,hun哪裡的?」漢子問道。 「我,省城來的,龔縣長是我朋友。」陳子錕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 「草你娘的,提龔縣長也沒用,這是老子的地盤,省城來的你嚇唬誰,就是陳子錕來了,老子照樣不鳥他,老實告訴你,得罪了老子,別想這麼利索的出去。」漢子極其囂張,嘍囉們一陣聒噪助威,嚇得車秋凌汗都下來了,心中無比後悔,不該來這個充滿罪惡的破地方。 「口氣t□ng大,不怕閃了你的舌頭。」陳子錕上前一步,和那漢子面對面站著,皮夾克前襟敞開,隱約lu出槍柄,漢子瞄了一眼,不禁嚥了一口唾沫,那是兩把長苗大鏡面,烤藍發出you人的幽光。 第六章我一句話,北泰就得停工 道上兄弟都知道,大鏡面是一把好槍,雖然比德國原廠貨差點意思,但腰裡別上一把,江湖地位也是扶搖直上,絕對是身份的象徵,實力的體現 漢子一直想搞一把槍,最好是這種長苗盒子炮,配上火紅的綢子和一巴掌寬的銅頭板帶,往腰裡一別,走路都提氣,可是這種槍實在難找,正宗原廠貨只配備正規軍,粗製濫造的仿品也要三十關帝票,還有價無市,拿著銀子都沒處踅摸去 如今,一把,不,是兩把嶄的長苗大鏡面就在眼前,怎能不讓人眼熱心跳,漢子不自覺的又吞了口唾沫,往日靈光的腦筋此刻也僵化了,他倒是忘了,到底怎樣的強悍人士才會帶兩把盒子炮到處亂走 漢子心一橫,伸手就去搶槍,陳子錕動作比他快多了,一腳踹在他心口窩,同時拽出兩把槍,堂堂兩槍,漢子就覺得耳朵一熱,手一摸,倆耳朵全掉了 「剁了他」漢子聲音嘶啞,帶了一絲哭腔 打手們們一擁而上,刀斧並舉 陳子錕原地不動,左手大鏡面朝天,一摟到底,二十發子彈連射出去,橘紅色的膛口焰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打手們驚恐的四散開來,誰見過這麼厲害的盒子炮啊,趕得上機關鎗了 被打掉雙耳的漢子這才注意到,對方拿的長苗大鏡面有些不同,彈匣格外的長,他哪裡知道,這是西班牙阿斯特拉生產的二十發全自動型,國內進口了幾百隻而已,世面上根本見不到 陳子錕蹲下來,用槍口戳戳漢子的腦門:「你叫什麼?」 漢子往後縮了一步,忽然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用手抓住槍管聲嘶力竭道:「有種你一槍崩了我」 陳子錕道:「崩你是肯定的,你別急,老子槍下不殺無名之鬼」 漢子道:「老子行不名坐不改姓,龍陽幫龍二,有種你就崩了我,不崩我你就是大姑娘養的」 一聽龍陽幫三個字,老李瑟瑟發抖起來,小聲道:「陳老闆,退一步海闊天空,咱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陳子錕奇道:「龍陽幫是幹什麼的,這麼橫?」 老****想作答,忽聽一人朗聲道:「對,龍陽幫就是這麼橫」 人群自覺的閃開一條道路,火把嗶嗶剝剝的燃燒著,映紅著一張張崇敬的面孔,一個瘦削的中年長衫客走了過來,長衫下擺撩起來紮在腰間,一根不倫不類的軍官腰帶上,斜插著一柄盒子炮,機頭大張,準星挫掉,敢這麼玩槍的絕非凡類 龍二一骨碌爬起來,像是狗找到了主人:「龍爺,我的耳朵」 龍爺一腳將踹翻:「沒用的東西,滾」 接著上下打量陳子錕:「朋友,混哪路的?敢在我地頭上動傢伙,膽子可以啊」聲音不大,不怒自威 陳子錕道:「我姓陳,是龔縣長的朋友,從省城來的,想招幾個工人,不想冒犯了老大,還望海涵」 龍爺道:「你提龔梓君也沒用,到了我龍陽幫的地面,就得守我的規矩,你傷了我的人,就得留下點什麼,還算公平」 陳子錕冷笑道:「龍爺,那你想留下點什麼呢?」 龍爺道:「按規矩,留下一隻手指」 陳子錕兩手大拇指一動,將快慢機調到連發位置 龍爺又道:「或者,留下這兩把槍,我饒你們不死」 陳子錕道:「敢繳我的槍的人,一般都沒好下場,你想清楚了麼」 龍爺道:「敢和我龍陽幫作對的人,全都活不過三天」 氣氛緊張起來,老李急得汗流浹背,龔縣長交代的客人萬一出了事,他可承擔不起,可龍陽幫也不是好惹的,想來想去,他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消失在黑暗中 陳子錕一點也不怕,即便沒有援兵,他也有把握把這群龍陽幫的雜碎全干趴,何況他現在身為省主席,走到哪裡都帶著衛隊,這幫小子肯定藏在暗處等自己的號令呢 果然,劍拔弩張之際,援兵出現了,一群穿黑制服的巡警和穿灰軍裝的團丁吆喝著走過來,手電光四下亂照,帶隊的胖長官隔著老遠就笑起來:「龍爺,哪個不開眼的又惹您生氣了」 龍爺淡淡一笑:「馬隊長,您老是越發的富態了」 馬隊長哈哈大笑:「你又笑話我,哎,這幾個是?」 老李看到馬隊長出現,又冒了出來:「馬隊長,這幾位是龔縣長的客人,省城來的」 馬隊長不敢輕視,忙道:「龍爺,看我面子,讓弟兄們收了傢伙,不然龔縣長怪罪下來,我擔待不起」 龍爺摸不清陳子錕的底細,倒也不敢妄動,此時正好就坡下驢,直視陳子錕雙眼,一字一頓道:「朋友,到了北泰,是龍,給我盤起是虎,是我趴下」 隨即一擺手:「小的們,我給馬隊長面子,扯呼」 陳子錕輕蔑的笑笑:「龍爺,你很牛逼啊」 龍爺猛回頭,火把照耀下的面孔陰鷙無比:「我姓龍的一句話,北泰就得停工,你說我牛逼不牛逼」 陳子錕笑容漸漸隱去,這句話刺到了他 龍陽幫的人走了,馬隊長帶領部下護送陳子錕他們出了棚戶區,來到臨時縣政府所在地,向龔縣長交差 「龔縣長,剛才差點出事,要不是馬隊長及時趕到,陳老闆少不得要吃虧」老李嘴快,想替自己和馬隊長邀功請賞 龔梓君一聽就變了面子,問怎麼回事,陳子錕笑而不答,老李繪聲繪色的描述起當時的場景,馬隊長得意洋洋的等著表揚 「來人吶」龔梓君大喊一聲,進來兩個衛士 「把馬大三綁了警服扒了」龔縣長此言一出,馬隊長張口結舌,老李摸不著頭腦,陳子錕仍在淡淡的笑 「陳主席,我沒管好手下,讓您受驚了」龔梓君主動請罪道 老李和馬隊長如夢初醒,心說怎麼老覺得這位陳老闆面善呢,原來就是關帝票上的真君啊 兩人不自覺的就跪了下來 陳子錕道:「起來,跪著幹什麼」 馬大三痛心疾首:「陳主席,小的和龍公望不熟啊,從未收過他的好處」 陳子錕道:「別害怕,我又不吃人,給我講講西區都有什麼貓膩,小龔,你去把蕭郎叫來,大家一起聽聽,長點見識」 眾人齊聚一堂,聽巡警隊馬隊長講述西區的種種黑暗 北泰縣,原本只是一片荒地,陳子錕種鴉片才慢慢有了一些人氣,後來修大橋,建鐵路,又聚居了一幫外地工人,再往後大修北泰城,從四面八方來的十幾萬人,有工人有難民,不乏渾水摸魚的,來自龍陽縣的龍陽幫,就是其中一股較大的勢力 龍陽是南泰的鄰縣,民風彪悍,姓龍的在當地是大姓龍公望是龍老太爺最小的兒子,也是最叛逆的一個,因為庶出不受待見,索性一把火燒了家裡的房子,出外打家劫舍,聚攏了一批部眾,後來土匪不好幹了,便跑到北泰來吃這幫難民 「西區幫會眾多,有紅槍會,鐮刀幫,三槍會,各自盤踞一塊地方,就靠盤剝這些難民為生,其中第二厲害的當數龍陽幫,上次和紅槍會火並,死了幾十口子呢,巡警到場,根本不敢管」馬隊長談起這個,心有餘悸 陳子錕道:「龍陽幫才是第二厲害的,那第一厲害的是哪個幫?」 馬隊長道:「第一厲害的,是**,那才叫真厲害,龍公望就是因為和**走得近,才敢放這個狠話,說什麼一句話就讓北泰停工,其實倒也不是胡咧咧,那些工人都怕他們,他們說不讓上工,那就沒人敢幹活」 陳子錕說我知道了,你們下去,今天的事情不許到處亂說 馬隊長和老李諾諾連聲,倒退著出去了 屋裡只剩下北泰縣的當家人們,龔梓君沉痛道:「我管理不力,陳主席你撤換我」 蕭郎道:「十幾萬人啊,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又缺乏宗族傳統勢力的管教和地方鄉紳的約束,道德必然迅淪喪,北泰建設投入巨額資金,就像一大塊肥美的肉,誰都想咬上一口,他們這些所謂幫派,只不過比食物鏈的最底層的難民略高一個檔次罷了」 慕易辰道:「陳主席建設北泰,就是想讓老百姓過上幸福的日子,這幫人不事生產,反而剝削工人,實在可惡,得想個辦法打擊才是」 龔梓君欲言又止,滿臉沉痛 陳子錕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種弱肉強食的事情是無法避免的,有羊,就有狼,梓君年紀輕,經驗少,縣裡力量不足,我不怪他」 車秋凌急道:「那總不能坐視不理,那個叫楊樹根的男孩,真可憐啊,我們絕不能袖手旁觀」 陳子錕道:「管,當然要管,雙喜」 雙喜進來敬禮:「有」 「傳我的命令,著第七步兵旅火開往北泰待命」 雙喜領命出去了,陳子錕腦海中浮現出龍爺囂張的嘴臉來 「龍爺,這回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龍陽幫牛逼,還是我的第七旅牛逼」 第七章殺雞也要用牛刀 第七步兵旅就是以前的第七混成旅,國民革命軍沒有混成旅的編制,所以改稱步兵旅,這支部隊依然是江東軍的精銳,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是陳子錕的家底子_&& 一個旅的部隊,就算輕裝而來也得一兩天時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陳主席蒞臨北泰的消息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 西區,某間窩棚內,龍公望正倚在榻上抽鴉片,幫他裝煙膏子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手腳不太利索,被龍爺一巴掌扇到下面,捂著臉又不敢哭 門簾子掀開,兩個魁梧的大漢走了進來,其中一個頭上包著紗布,正是昨晚被打掉耳朵的龍二 兩人手裡提著一個筐子,往炕上一倒,稀里嘩啦全是大洋和銅元,龍二又從兜裡掏出一疊關帝票捧上去,龍公望接了,手指在舌頭上蘸了一下,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的數起來,數完了罵了一聲:「媽逼的,這麼少」 「龍爺,最近天冷,工地上活不多,收不上錢」龍二解釋道 龍公望一腳踹過去:「廢物,沒活兒不會想別的法子,那些工頭不用喝酒抽大煙睡娘們麼,這都是商機,知道麼」 龍二道:「咱們這都是鄉下老娘們,人家念過的知識分子不好這一口」 龍公望道:「顯不鮮啊,咱有嫩的啊」指著地下的小姑娘道:「這個中不?回頭問問有人要麼」 龍二點頭哈腰,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麼,道:「龍爺,您讓我打聽的事情問好了,這兩天工地上確實有大人物來,來頭還不小」 龍公望不屑道:「還能頂著天不成?」 龍二道:「就跟頂著天差不多了,是省主席陳子錕來了」 龍公望臉色陰沉下來,手指在小桌子上有節奏的磕著,突然抽出一張關帝票,仔細看著上面的頭像,用手摀住頭像上的鬍子問龍二:「像不像昨晚上那個人?」 龍二看了兩眼,搖搖頭:「天黑,沒看清楚」隨即明白過來,瞪大眼睛道:「龍爺,不會這麼點背?」 龍公望道:「我說他怎麼這麼橫,原來是省主席」 龍二嚇呆了:「這這這,這可怎麼辦?咱趕緊跑」 龍公望道:「怕什麼,十幾萬人在這兒住著,想抓幾個人可不容易,人家都說姓陳的厲害,我偏就不信邪,龍二,你回頭告訴老四老五他們幾個,讓工人停工」 龍二慌裡慌張的,頭上又纏著紗布,沒聽清楚龍爺的指示,瞪著小眼睛問道:「啥,你說啥?」 龍公望一腳將他踹倒:「你耳朵呢,我的話都聽不清楚」 龍二總算明白了龍爺的意思,不禁乍舌道:「和省主席對著幹,也就是龍爺您有這個虎膽」 「少拍馬屁,趕緊去辦」龍爺一臉冷峻,「還有,最近消停點,別惹事」 龍二顛顛的去了,傳達了龍爺的意思,又拐到楊老實家裡,進去一通亂砸,拍拍巴掌道:「盡給爺爺添亂,操」 楊樹根死死盯著龍二,小拳頭捏的緊緊,那龍二看毛了,捲起袖子就要揍人,他娘趕緊死死護住兒子,龍二淫笑兩聲,在女人身上摸了幾把,這才揚長而去 …… 第二天,西區工地全面停工,所有工人都沒來上工,建設完全停滯,原本沸騰的工地變得鴉雀無聲,火車站上積攢了大批水泥、鋼筋也沒人搬運,僅此一天造成的損失便高達十萬元 消息傳到陳子錕耳朵裡,他卻笑了:「龍爺能量不小啊,這是給我下馬威呢,不過龍陽幫一家做不成這麼大的事情,查一查,都有誰幫他」 果不其然,和龍陽幫關係比較密切的幾個幫派老大都給他面子,參與了這次毫無由頭的罷工,起初或許只是想震懾一下陳子錕,但是當龔縣長派人去催促復工時,嘗到勝利滋味的龍公望竟然獅子大開口,要二十萬關帝票才復工 「這人不像是混江湖的,倒像是不識時務的土匪」車秋凌這樣說,她爹是上海青幫人物,平時耳濡目染,深知大小混混都不該和官府作對,欺壓百姓沒事,得罪當官的就是找死 「龍公望讓我想起一個老朋友「陳子錕道 慕易辰道:「是誰?」 「那人叫孫美瑤,當初綁了幾十個西票,獅子大開口,把北洋政府搞的焦頭爛額」陳子錕冷笑一聲,「可惜現在不是北洋了,龍公望也沒孫美瑤那個資本,且讓他狂兩天,大軍一到,我讓他知道什麼叫殺雞用牛刀」 第三天,從省城開來一趟軍列,悶罐車上跳下兩千五百名輕裝步兵,一時間火車站變成士兵的海洋,放眼望去全是灰藍色,第七步兵旅幾乎傾巢出動,除了炮兵和留守部隊全來了 軍列上運載了大批輜重,士兵們忙忙碌碌如同螞蟻搬家一般,將物資運到江灘的大片空地上,開始伐木,挖排水渠,扎帳篷,建造軍營 軍隊的效率是極高的,到了晚上,一座軍營初見規模,有柵欄,有溝渠,有磚頭壘的灶台和廁所,一頂頂帳篷橫平豎直,極其嚴整 西區棚戶區,龍公望正在和一幫老大飲酒作樂,聽說有軍隊開到,心裡便是一驚,嘴上卻道:「沒事,當老子是嚇大的麼,法不責眾,十幾萬人住這兒,我就不信他全能抓起來」 各幫會的老大也儘是些只曉得好勇鬥狠的鄉下土流氓,沒見過大場面,此時生怕被人看扁了,一個個嘴上都硬氣得很,說不見到錢絕不開工 「聽龍爺的,錯不了」他們都這樣說 喝完了酒,眾人各自回去,卻紛紛下令,明天就復工,不跟龍爺一起胡鬧了 龍公望回到自己窩棚,收拾了幾件衣服,將一疊關帝票塞進褡褳,****別在腰間,匆忙出去,連手電也不打,深一腳淺一腳出了棚戶區,奔著龍陽方向去了 …… 黎明時分,全副武裝的軍隊悄無聲息的開進了棚戶區,在巡警隊和保安團的協助下開始搜捕幫會分子,平日裡巡警團丁和幫會沆瀣一氣,誰住哪兒都摸得清清楚楚,一抓一個准,一上午就把所有幫會分子擒拿歸案 往日橫行鄉里的惡霸們此時被繩子串起來,如同一串秋後的螞蚱,不少人是從被窩裡揪出來的,連棉襖也沒穿,在臘月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其中就有龍陽幫的龍二 棚戶區的難民們面無表情的看著欺壓自己的惡霸們被抓走,沒人歡呼,沒人喝彩 楊樹根從大人的腿縫中看見被綁的龍二,轉頭就跑,回家裡拿了一個爛陶盆,還是昨天被龍二砸爛的,又跑到家附近的屎尿堆裡,舀了半盆屎,奔回押解現場,眾人看見一個小孩捧著半盆屎過來,紛紛閃避,隊伍中的龍二低著頭正走,冷不防一堆污物劈頭砸來,頓時滿身滿頭都是 龍二剛想罵人,一槍托砸了過來,將他放倒在地,屎尿糊住眼睛,隱約看見楊樹根一溜煙跑了 「小比養的,老子遲早弄死你」龍二咬牙切齒 可他沒有機會了,省主席陳子錕下重手打擊惡霸,幫會首惡一律槍斃,從犯判處勞役,龍二本來算不得首惡,但陳子錕記得這位叫囂讓自己崩了他的好漢,特地點名要成全他 龍二被槍斃了,刑場設在江灘上,上萬人圍觀,蘆葦枯黃,江風凜冽,龍二和五十餘名惡霸一起被處決,子彈是從後腦勺打進去的,腦袋成了爛西瓜 這一回,麻木的看客們終於有了一點笑容和歡呼,中國人歷來是最愛看熱鬧的,尤其是砍頭或槍斃 緊跟著,縣政府宣佈一項政策,將棚戶區的老弱病殘幼遷入難民營,也就是軍隊連夜建起的營地,由政府設粥棚救濟 其餘青壯勞動力一律住進工棚,由各工程經理統一管理,吃住都在工地,不給幫會分子漁利的空間 這一應事務都由軍隊協作完成,帶有強制性,不遷也得遷,來不得半點商量,不過難民們逆來順受慣了,整個過程非常順利 遷完了難民,原來的棚戶區由軍隊出面拆毀,建築垃圾堆砌焚燒 事後經統計,北泰難民數目並沒有想像中的十餘萬之眾,只有五萬而已,軍隊攜帶的帳篷不夠多,大部分人還是要住在草蓆蘆葦搭建的窩棚裡,不過少了惡霸的剝削欺壓,這個冬天總算是餓不死凍不死了 但楊老實還是死了,他病的太重,就算是省城來的醫生也無力回天,人就葬在江灘亂葬崗上,楊樹根沒掉一滴淚,鄰居們都說,這孩子心硬,將來一定能做大事 逃回龍陽的龍公望如同驚弓之鳥,東躲西藏,可還是被當地偵緝隊給拿了,五花大綁送回北泰,依法判了槍決,此時距離他和陳子錕叫板不足一禮拜 處決前,陳子錕特地見了他一面,就說了一句話,現在你知道誰真牛逼了 據後來的龍陽縣志記載,革命先烈龍公望被軍閥殺害時,罵不絕口至死方休 第八章我不想當第一夫人 章節目錄]第八章我不想當第一夫人—— 陳子錕使用霹靂手段迅速解決惡霸欺壓難民的難題,威信更高一層,緊跟著他又實行了幾條政策,從難民青壯中抽取健康識字的充入軍隊,強行推行識字班,適齡男童必須讀書。 有人問了,既然開識字班,為何不讓女娃娃也去讀書,陳子錕的解釋是,重男輕女的思想很難扭轉,女娃又是家裡的勞動力,強行逼迫上學事倍功半,不如順其自然,想上學的不攔著,不想上的不強迫。 徵兵工作開展的很失敗,不是報名不夠踴躍,這年頭吃糧當兵,尤其是在江東吃糧,那是打著燈籠找不著的好事,招兵處前人頭攢動,入選者寥寥無幾,因為選拔要求太高,要做五十個俯臥撐,認識五十個方塊字,前者還勉強湊乎,後者把大多數人都攔在外面,目不識丁的農民斗大的字不認識一籮筐,不過這也帶來另一個好處,那就是男童入學率顯著提高。 後來車秋凌曾去難民營探望過楊樹根,他母親現在替政f□縫鞋墊,每月有一筆收入餬口,楊樹根則進入識字班讀書,中午還有政f□管的一頓飯,面黃肌瘦的小男孩臉上終於有了血色,不過還是不會笑。 北泰縣的新市民素質堪憂,讓陳子錕很擔憂,又實行另一項大舉措,在北泰興建江北師範學校,學雜費全免,還包吃住,另將陸軍學校也遷到北泰來,原江北陸軍速成學堂,現在更名為陸軍軍官學校江北分校,名義上是黃埔軍校的分校區,畢業生都是正兒八經的中央軍。 北泰建設如火如荼,一座城市的雛形拔地而起,到了來年春天,地標性建築江北火車站主體部分已經落成,考慮到和周邊景物的搭配,並未採取林徽因的構思,而是按照陳子錕的意見,由美國設計師設計,仿照紐約中央火車站建成,當然規模小了好幾號,配套設施也不夠完善,但放眼全國,足以和北平正陽門東車站、上海閘北火車站、濟南火車站相媲美。 省主席陳子錕一半時間在省城,另一半時間盡在北泰,這座城市就像他的孩子一樣,一草一木,一塊磚一片瓦都傾注了他的心血與感情,更是耗用了江東實業銀行和江東省財政的家底,原本富裕的財政已經出現了赤字。 正當財政無力為繼之時,雪上加霜的事情來了,有一次聲勢浩大的反蔣戰爭拉開了帷幕。 這次反蔣,聲勢遠勝從前,軍事上是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張發奎,政治上是汪兆銘的改組派和一貫保守的西山派,可謂陣容強大,兵力高達六十萬,河北、山西、陝西、甘肅、青海、寧夏、綏遠、察哈爾、廣西;北平、天津以及河南、安徽一部,儘是反蔣地區。 反觀南京方面,卻是蔣介石單打獨鬥,苦苦支撐。 江東省城,楓林路官邸內,陳子錕召集軍政首腦開會,商量對策,眾人皆認為這次蔣介石必敗無疑。 「蔣中正走到今天,已屬萬幸,現在黨內軍內不滿他的人太多,這一關怕是過不了啦。」參謀長閻肅是老北洋出身,眼光毒的很,他一句話,下面兩個軍長都附和。 「大帥,咱們在江東蟄伏這麼久,也該擴張一下了,拿下山東江蘇兩省,兄弟們也弄個省主席幹幹。」蓋龍泉摩拳擦掌道。 陳壽也道:「是啊,咱們厚積薄發,後發制人,等他們自相殘殺的差不離了,一舉拿下南京,再舉拿下上海,大帥你也是國民黨元老了,咱兄弟也都在了黨了,咋就不能立個中央耍耍。」 陳子錕道:「你們的意思是,先倒蔣,再和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他們火並?」 「有何不可?早先咱們韜光養晦,現在時機已經到了。」閻肅笑吟吟道。 「大帥,富貴險中求,干吧,弟兄們都等不及了。」曾蛟也嚷嚷道。 陳子錕拿出一張報紙遞給閻肅,閻肅看了一言不發,又遞給蓋龍泉。 蓋龍泉嚷道:「都是洋字碼,老子看不懂。」 陳壽比他靈光一些,罵道:「蠢材,讓你看畫,誰讓你看字了。」 這是一張天津出版的《英文時報》,二版上有整版面的漫畫,畫上有三個人,軍裝馬靴頭頂青天白日的小鬍子是蔣介石,一手機關鎗,一手捧銀元,穿二等兵制服破破爛爛像個叫花子的是馮玉祥,一手握大刀,一手拿著窩窩頭,還有個矮墩墩的富態員外是閻錫山,一手執手榴彈,一手托著算盤。 漫畫寓意很簡單,每個人都能看懂,蔣介石雖然勢單力薄,但是兵精糧足,武器先進,馮玉祥佔據的西北地盤貧瘠困苦,難以維持這麼龐大的軍隊,閻錫山為人擅算計,朝秦暮楚的事情幹的多了,根本不是可以合作的對象。 蓋龍泉還不死心,道:「話不能這麼說,咱們江東地勢絕佳,在上海還有一支奇兵,關鍵時刻來個窩裡反,蔣介石不是全靠上海的財政支持麼,給他斷了根,看他怎麼打仗。」 陳子錕道:「即便是如你所說,打敗了蔣介石,接下來怎麼辦?」 蓋龍泉滿不在乎的一撇嘴:「接著打唄,把閻老西和馮玉祥都干趴,咱們弟兄推舉大帥當主席。」 陳壽道:「對,逐鹿中原,問鼎天下,別人幹得,咱們如何幹不得!」 說著,兩位軍長對視一眼,素來不和的兩人此刻竟有深深默契。 曾蛟也按捺不住,道:「大帥,干吧,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閻肅乾咳一聲道:「昆吾,還記得當初我從陸軍部辭職,跟你到江北南泰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上任的事情麼。」 陳子錕默默點頭。 「咱們兄弟熬了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麼,帶弟兄們動手吧!打破這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中華!」閻肅極具蠱惑力的話讓陳子錕心中一動。 「咳咳。」一直沒說話的省府秘書長柳優晉發言了,「列位,你們忘了一個人,東三省邊防軍總司令張學良,他手下五十萬人馬,都是虎狼之師,奉軍一入關,這形勢可就複雜了,蔣介石未必會輸啊。」 大家都不言語了,低著頭抽煙,柳優晉所言不虛,奉軍實力龐大,又有工業基礎,張學良倒向蔣介石的話,馮閻必敗。 陳子錕一拍扶手站了起來:「再議吧。」 眾將悻悻散去,陳子錕走出會議室,到辦公室簽署了一項命令,沒有自己的親筆手令,不許調動一個班以上的武裝士兵,否則以謀反論處。 又調了一個營的兵力加強官邸防務,從英國進口的卡登羅伊德MK輕型裝甲車部署到了大門兩側,門內壘起沙包,架起機槍。 恰巧兩位夫人購物歸來,見如此陣仗不禁大吃一驚,往日叛軍攻打公署的噩夢迴憶湧上心頭,姚依蕾不禁打了個寒顫,找到陳子錕詢問為何加強防務。 陳子錕趕緊安撫說沒事,例行演練罷了。 姚依蕾道:「你騙不了我,肯定有事發生。」 陳子錕這才歎口氣說:「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啊,參謀長以下,全都主張參與倒蔣,幾位老兄弟尚且如此,下面的官兵可想而知,我怕有頭腦不清醒的少壯派搞兵諫啊。」 姚依蕾哼一聲道:「這幫丘八,就知道打打殺殺,從光緒年到現在,打了多少年仗,死了多少人,多少大帥下野去做寓公,上海天津的租界房價都被這些人炒高了,他們哪是逼你反蔣啊,分明是想讓你去做寓公。」 陳子錕苦笑道:「兄弟們的意思我明白,想讓我更進一步,這些年來我的事業停滯不前,讓他們失望了。」 姚依蕾沉默了一會,平靜道:「子錕,我不想當第一夫人,也不想你當國家元首,蔣介石資歷比你老,兵力比你強,財政也比你富裕,尚且有這麼多人反他,如你當政,肯定有更多人反你,這些你想過麼。」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讓拿不定主意的陳子錕堅定了信念,依然把寶押在蔣介石這邊。 次日,陳子錕雷厲風行下達幾道命令,通電全國支持南京政f□,麾下兩個軍開赴河南省界,作出防禦態勢。 陳子錕召集麾下團以上軍官開會:「當前形勢大家都知道了,馮玉祥閻錫山等聯名反蔣,大戰一觸即發,此前有人勸我參與反蔣,我想清楚了,馮玉祥慣於背後捅刀子,閻錫山反覆無常,這兩個都是小人,和小人為伍,豈有好處,倘若此二賊反蔣成功,肯定又要自相殘殺,到時候軍閥割據,混戰連連,老子辛辛苦苦北伐,就換來這個結果麼!」 說著將****掏出重重拍在桌子上:「誰反對中央,就是和我過不去!」 話說到這份上,閻肅等人無可奈何,軍令如山倒,蓋龍泉陳壽等不得不服從命令,率軍開拔。 隔了兩日,蔣介石風塵僕僕乘火車抵達江東與陳子錕會面,數月不見,蔣主席愈加清瘦,武裝帶都往裡多扣了一個眼,不過精神還算振奮,他給陳子錕帶來了五十萬軍費和十車皮的漢陽兵工廠造武器彈藥。 「子錕老弟,患難見真情啊,中央財政吃緊,只能拿出這麼多了。」蔣介石說的情真意切,眼角似有晶瑩閃爍。 ~ 第九章糖衣炮彈與中原大戰 章節目錄]第九章糖衣炮彈與中原大戰—— 這五十萬軍費,陳子錕最終沒收,他說中央也不寬裕,此時更該同仇敵愾,同舟共濟,把蔣介石感動的無語凝咽,握住陳子錕的手久久不鬆開. 蔣主席是厚道人,給了陳子錕三個師的編制,先前徵募的暫編師搖身一變,都成了正規部隊,此外又把陳啟麟團劃給陳子錕節制,漢陽兵工廠的槍炮子彈,只要一個電報就運來,江東軍實力大增,士氣為之一振。 戰爭很快打響,與江東軍對陣的是馮玉祥的西北軍,雙方開兵見仗,打了十幾場。 西北軍缺糧少彈,就是兵多,拿命往上填,通常是打上一陣排槍就躍出戰壕發起衝鋒,不大工夫就被江東軍的機關鎗和迫擊炮打回去,留下滿地的死人。 有時候也能靠人海戰術衝過來,西北軍善用大刀破敵,碰巧陳子錕曾從馮玉祥那裡得到過這本刀譜,江東軍亦有演練,於是乎,白刃戰的時候不見刺刀,只見大刀片子和紅綢子上下翻飛,砍瓜切菜好不痛快。 兩軍在隴海線上打了兩個月,人死了不少,戰線卻紋絲不動,蓋龍泉和陳壽兩員大將都感概棋逢對手將遇良材,這仗不好打。 閻肅也說,馮玉祥治軍嚴厲,馮軍生活清苦,如同苦行僧一般,所以驍勇善戰,兵力又比咱們多,若不是我方有炮火飛機支援,怕是支撐不住。 陳子錕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倒有個主意,不妨一試。」別人問他什麼主意,他笑而不答。 半個月後,一列花車從北泰開到隴海線上停著,一扇扇車窗打開,一張張塗滿脂粉的面孔和五顏六色的旗袍出現在窗前,來往士兵都看傻了,不少人撞到一起,還有人走著走著沒留神踩進了泥坑,把這幫娘們樂的前仰後合,蕩笑聲迴盪在鐵路兩側。 江東軍的迫擊炮向西北軍開火,炮彈落下卻並未爆炸,而是一張張花花綠綠的傳單隨風飛揚,躲在戰壕裡的西北軍士兵撿起來看,馮玉祥在部隊裡開了許多識字班,就是普通大頭兵也認識幾十個字,閱讀是沒有障礙的,更何況傳單上還印著通俗易懂的畫。 簡單來說,就一句話,陳主席歡迎西北軍的弟兄過去耍,吃喝玩樂全包,還給錢,當然只限於少尉以上軍官,大頭兵敬謝不敏。 起初沒人信,當成了笑話,後來有個小排長嫌三個月沒吃上肉,嘴裡淡出個鳥來,索性豁出去跑到對面陣地,果然受到熱情招待,被請上花車,熱水澡,花姑娘,紅燒肉白蘭地大前門香煙,可勁的造,臨走還奉送二十塊現大洋,掌櫃的笑瞇瞇的說:「長官,下次再來啊。」 小排長感動的眼淚嘩嘩的,啥也不說了。 第二天,西北軍的連排長們一窩蜂的都來了,依然受到同樣接待。 第三天,營長們也偷偷摸摸的來了。 第四天,團長也來了,還是陳子錕的老相識,紫光車廠的洋車伕王棟樑。想當初老實憨厚的長辛店農夫現在已經是上校團長了,依然擺脫不了那股土氣,吃飯呱唧呱唧響,學馮大帥的派頭,繫著綁腿穿著粗布軍裝,當團長的到底不同凡響,點了兩個娘們****了一把,還把花車裡庫存的白蘭地都給喝光了。 陳子錕聽到風聲親自來會王棟樑,一見老東家,王團長眼淚都下來了:「老闆,俺們過的苦啊……」這就倒開了苦水。 西北軍的日子過的實在苦,馮玉祥的地盤大,幾乎佔據了整個西北,寧夏青海甘肅陝西這些省份本來就窮,西北軍兵馬又多,幾十萬口子人吃馬嚼的,誰能養起,別說普通士兵了,就連王棟樑這樣級別的軍官,日子也過的緊巴巴的,手頭存款不過幾千大洋,連媳婦都沒娶上。 「俺們西北軍的弟兄打仗是能打仗,就兩點不行,一是見不得女人,見了女人就走不動路,二是見不得錢,見了錢眼睛就睜不開了。」王棟樑說著,又悶了一口酒,這可不是山東產的金獎白蘭地,而是陳子錕從南泰帶來的透瓶香,度數高著呢。 王棟樑喝大了,舌頭都不聽使喚了,不過說話卻不糊塗:「起初吃糧當兵,就是覺著總司令厚道、靠譜,不欺壓老百姓,可現在看來,總司令干的這些事,那是人幹的麼,背後捅刀子啥的就不說了,把咱們這些當師長旅長團長的,當孫子一樣打罵,一點面子都不給,這也忍了,可弟兄們連口飽飯都吃不上,你說這算咋回事……」 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打起了呼嚕。 次日,王棟樑回了自家陣地,留下一份作戰計劃,上面標明三日後會有一次大規模的進攻行動。 三日後,江東軍嚴陣以待,零點,槍聲大作,炮聲隆隆,可沒有一發子彈,一顆炮彈跑到江東軍的陣地上,合著全是朝天放的,於是這邊也配合了一下,朝天射擊,雙方「激戰」大半夜,傷亡為零。 此後,雙方即有了默契,打仗再不動真格的了。 中原大戰如火如荼,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在繼續,早在馮閻宣戰之時,關外的張學良便一邊通電調停,一邊增兵熱河、山海關,張氏的傾向,直接決定戰局的勝負,於是乎,各方代表雲集奉天,馮玉祥的人,閻錫山的人,汪兆銘的人,當然也少不了蔣介石的人,事後張學良和陳子錕打麻將的時候把這事兒當笑話談,說閻錫山的代表只帶了五千塊錢來活動,馮玉祥的代表乾脆一個子兒沒帶,而蔣主席派出的吳鐵成,帶了足足二百萬元到處活動。 雙方財力如此差距,反蔣一派焉有不敗之理,這個細節,也決定張學良的選擇。 八月初,反蔣派又出ど蛾子,閻錫山和汪兆銘在北平召開國民黨中央黨部擴大會議,決定另組中央政f□,推舉閻錫山為國民政f□主席。 九月九日,閻錫山在北平懷仁堂宣誓就職,儼然當起了國家元首。 此時張學良在關外宣佈東北軍總動員,對閻馮用兵,消息一出,形勢急轉直下,閻錫山只當了九天國民政f□主席就狼狽下野,退回山西老窩,平津直隸拱手讓給張學良。 馮玉祥收縮兵力,做困獸之鬥,但軍心動搖,各謀出路,降的降,跑的跑,幾十萬西北軍轉瞬就垮了。 中原大戰歷時八個月,動員一百四十萬兵力,傷亡二十五萬人,慘烈遠勝北伐,閻錫山失去了平津直隸察哈爾地方,晉軍十萬人被張學良收編,本人也下野去了大連,馮玉祥更慘,損失了九成兵力,從此一蹶不振,汪兆銘則取到逃往香港,繼續從事反蔣大業。 收穫最大的是張學良,幾乎兵不血刃拿到了平津直隸,本人榮升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地位僅次於蔣介石,年僅三十做到如此位置,可謂年少有為。 而陳子錕則收編了包括王棟樑團在內的幾萬人槍,接管了豫東、皖北一些地盤,實力進一步擴充,蔣介石不忘他在困難時施與的援手,承諾給陳子錕國民政f□委員、軍政部次長的位置。 而此時的陳子錕已經意興闌珊,對加官進爵沒了興趣。 省城,楓林路官邸,綠草如茵的花園內,擺著白色的楓木桌椅,陳子錕一襲白西裝翹著二郎腿翻看著《淮江報》,嫣兒已經長成一個胖嘟嘟的小丫頭,在草地上瘋玩,王大媽在後面追她,累的氣喘吁吁。 「王大媽,您老歇一歇吧。」陳子錕勸道,自打從北京搬來江東後,王大媽的身子骨愈加的結實了,雖然,名義上是傭人身份,但府裡上上下下都把她當老太太敬著,吃穿不愁,身體自然好,不過老人家莊稼人出身,閒不住,就主動攬起照料小姐的活兒來。 「小祖宗,你慢點跑。」王大媽雖然累的直喘,但心裡樂滋滋的,走到陳子錕身邊坐下道:「我那個兒子若是活著,怕也有孩子了。」 「我幫你留意著呢,高碑店老家一有消息,咱這邊就知道。」陳子錕寬慰她道。 王大媽剛想嘮兩句,閻肅和龔稼祥來了,她便迴避了。 「參謀長,龔總裁,你們看看報道,中原大戰,戰溝,屍骨遍野,禾稼未收,房屋倒塌,十室十空,瘟疫流星,旱災兵禍匪患肆虐,災民一千五百萬,每天餓死一千人,中國這是怎麼了!」陳子錕敲著報紙,搖頭歎息。 閻肅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北泰難民激增,足有三十萬之眾,而且每天都在增加,糧食不夠吃了。」 陳子錕道:「不夠就買,進口美國小麥,暹羅大米,總不能看著人餓死吧。」 龔稼祥道:「財政枯竭,沒錢了。」 「錢呢,都用在什麼地方了?我需要看支出報表。」陳子錕沉聲道。 龔稼祥早有準備,拿出厚厚一疊紙來,儘是陳子錕簽過字的批款單和報銷單,軍費開支是最大頭,然後是北泰建設款項,設計費、施工費、材料款、監理費、購買機器設備的支出,收容難民、開設粥棚、學生免費午餐,政f□公務員薪水等等,林林總總不下數百項,總開支高達七百萬之巨。 陳子錕頭都大了,每筆開支都省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再發公債不行麼?」他試探著問道。 「公債發行的夠多了,信用透支也要有個額度,萬一銀行出現擠兌風潮,後果不堪設想。」龔稼祥立刻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 陳子錕再次將目光投在支出報表上,最終落在軍費開支一項上,江東軍現在越打越多,竟然有十五萬之巨,吃喝拉撒每月都是一筆天文數字的開銷。 ~ 第十章陳子錕高昇 章節目錄]第十章陳子錕高昇—— 見陳子錕的目光久久停在軍費開支上,閻肅心中一寒,問道:「主席,不會是想遣散部隊,節約開支吧?」 陳子錕道:「烽煙四起,恰逢亂世,手上好不容易有了幾個兵,哪捨得遣散,不過江東地方太小,土地貧瘠工商業不發達,確實養不起這麼多兵,弟兄們在我麾下憋了這麼許久,也該撒出去活動活動身手了。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 閻肅喜道:「主席,你終於想通了。」 陳子錕道:「嘯安,不是我想通了,是情勢逼著人走,我沒有統一全國的能力,逐鹿天下非我所願,但讓弟兄們都有一個好的歸宿,也是我的夙願,將來之天下,必然是蔣介石和黃埔系的天下,老蓋和老陳都是野路子出身,若不趁早向中央靠攏,搏個軍功出身,遲早被當作雜牌處理的。」 閻肅道:「那麼,弟兄們應該向何處發展?」 陳子錕道:「這裡面的名堂多了,各省的位子都有人瞄著,相鄰幾個省是沒戲的,西北的省份太窮,也沒啥意思,放眼全國,唯有廣東是塊寶地,粵人自恃革命先驅,不把蔣中正放在眼裡,中央與廣東,遲早一戰,咱們秣馬厲兵準備著,到時候再弄幾個省主席幹幹。」 說著拍了拍閻肅的肩膀:「嘯安兄,你也準備準備,等著接我的位子吧。」 閻肅道:「昆吾,你不會這麼早就想收山吧。」 陳子錕道:「我倒是想收山退隱,可是我不在前面頂著,弟兄們的日子不會好過,所以我打算接受蔣主席的任命,到南京去,去當國民政f□委員和軍事部副部長。」 閻肅和陳子錕搭檔多年,接任省主席自然在情理之中,但他卸任參謀長後留下的空缺如何填補卻是一個大問題。 「嘯安,依你之見,誰來主持軍隊比較合適?」陳子錕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閻肅似乎早已考慮過此事,侃侃而談道:「江東軍分三大塊,蓋龍泉和陳壽兩人麾下俱是江北老弟兄,還有一塊是咱們自己培養的軍校生和後期收編的武裝,論資歷,老蓋和老陳不相上下,誰上去都不好,曾蛟警察廳那一塊就夠他管的,也安排不上,以我之見,外來的和尚好唸經,不如找個大家都能接受,蔣中正也能認可的人做參謀長。」 陳子錕立刻猜到了人選:「你說陳啟麟?他太年輕了吧。」 閻肅笑道:「他若是城府很深,手段老辣,我倒是不敢推薦了呢,正是因為他年輕,資歷不夠,軍隊依然掌握在你手裡,他又是黃埔一期生,蔣主席的學生,正宗的中央軍,咱們江東軍有他坐鎮,將來裁撤編譴就都好辦了。」 陳子錕道:「就照你說的辦,下個月我就去南京赴任。」 嫣兒跑過來,仰著小臉問:「爸爸,你要去南京了麼?啥時候回來?」 陳子錕道:「寶貝,咱們一起去,以後就住南京了。」 嫣兒搖頭:「不去,媽咪說了,南京夏天熱,不舒服。」 陳子錕笑道:「暑假咱們可以回來啊。」 …… 1930年秋,陳子錕卸任江東省主席之職,赴南京就任國民政f□軍事部副部長,因為部長是馮玉祥兼任的,而老馮和南京政f□水火不容,所以陳子錕實際上是軍事部的當家人。 但國民政f□委員的位子,卻沒有如願以償的坐到,蔣介石為了給張學良爭取這個位子,已經和胡漢民撕破了臉皮,甚至不惜以辭職相威脅,這種形勢下,陳子錕自然希望落空,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國民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中央監察委員會候補委員,也算沒有白來南京一趟。 經陳子錕推薦,閻嘯安就任江東省政f□主席一職,陳啟麟晉陞陸軍少將,委任為江東省保安司令部參謀長,保安司令一職,依然由陳子錕兼著。 蓋龍泉陳壽曾蛟等人雖然職務沒有變化,但實力大增,都是領兵數萬的大將,只要有仗打,還愁不能陞官發財麼。 南京政f□的軍事部長是個虛職,誰的部隊也調不動,唯一的好處是加官進爵,從地方到了中央,成為正兒八經的中央大員,陳子錕的軍銜也經過正式詮敘,從北洋的陸軍上將,轉為國民革命軍的一級上將。 **的軍裝也發生了變化,從灰色大簷帽中山裝改成德式山地帽、暗綠色呢子制服,軍銜採用領章,將軍為金色光板綴三角星徽,配武裝帶和佩劍,當然只有高級軍官和中央軍才有資格換裝,雜牌部隊依然是老式打扮,只不過把帽徽軍銜換了而已。 軍事部沒什麼具體工作,監察委員會候補委員更是閒的蛋疼,不過陳子錕樂得如此,他把主要精力都傾注在北泰的建設上,龔梓君性格柔弱,不能勝任縣長一職,陳子錕便將他調到省府去做金融委員會主任,又從北方請了一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縣長來。 這位新縣長叫何其鞏,安徽桐城人,原來是馮玉祥的秘書,後被推薦為北平市長,在其任內,北平市政f□及附屬機構沒有貪污腐化的案例,可見其魄力手段。 何其鞏擔任北平市長時間不長,即稱病在家,陳子錕久聞他大名,派人持自己的親筆信請他到南京一聚,提出自己的請求,何其鞏年不過三十,軍人出身,快人快語,要求陳子錕全面放權,自己才肯做這個縣長。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請你做縣長,自然是要仰仗先生的能力,斷不是請一個泥菩薩來裝點門面的。」陳子錕道。 兩人意氣相投,相談甚歡,何其鞏談起自己的經歷,居然和陳子錕有異曲同工之處,他幼時家貧,受過貴人相助,十八歲進北京闖蕩,投筆從戎入馮玉祥部隊當了一名文書,後去了蘇聯兩次考察,見識頗豐,是西北軍系十大文官之首。 陳子錕歎道:「克之兄孤身進京闖蕩之時,小弟也從關外赴京,當過洋車伕,挑過大糞,後來入吳玉帥的部隊當兵,咱們兄弟的境遇竟然如此相同,只是在北京竟然沒有碰過面,實在可惜。」 何其鞏道:「現在相識也不晚啊。」 兩人仰天大笑。 當晚,陳子錕擺酒款待何其鞏,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的酣暢淋漓,猶不覺醉,何其鞏喝的渾身發熱,向陳子錕討了一柄寶劍,脫了上衣,在院子裡且歌且舞,竟然使的一手絕好的太乙玄門劍法。 陳子錕奇道:「克之兄,你的劍法哪裡學來的?」 何其鞏道:「幼時得貴人相助,教我識字,教我習武,劍法就是那時候練就的。」 陳子錕心中一動:「你可記得貴人的姓名?」 何其鞏道:「說來慚愧,那貴人資助了許多幼童,我因資質太差,半途而廢,不過恩人的尊姓大名還是銘記在心的,他就是光復會陶成章。」 陳子錕笑而不語,從脖子上取出一枚玉牌,上刻「昆吾」二字。 何其鞏瞳孔微微收縮,也從衣領內拉出一枚相同款式的玉牌,上刻「克之」二字。 原來何其鞏也是當年光復會培養的種子之一。 兩人重新見禮,從此以兄弟相稱。 …… 年關將近,江東省城卻不大太平,據說有位江洋大盜來到此處,作案十餘起,專門糟蹋深宅大院的清白女子,警察廳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就是破不了案子,一時間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楓林路官邸,姚依蕾和鑒冰也聽下人說起了此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說那採花大盜練過輕功,兩丈高的圍牆,蹭蹭兩下就上去,能踩著池塘裡的荷葉飛過水面,一手暗器功夫更是了得,什麼金錢鏢、梅花針,無人能敵。 對這些傳言,姚依蕾嗤之以鼻:「一個小蟊賊罷了,整這麼大動靜,真不知道曾蛟怎麼當的這個警察廳長。」 鑒冰道:「聽說此人專門盜竊高門大戶,確實有些膽量,老爺不在家,他若是偷到這邊來,如何是好?」 姚依蕾冷笑道:「我的虎頭****很久沒開張了,他不來便罷,來了就是有來無回。」 話雖這樣說,姚依蕾還是打電話給曾蛟,讓他派了一隊巡警加強楓林路的警衛,又讓官邸衛隊夜裡加雙崗,子彈上膛,電網通電。 一連幾日那江洋大盜沒有繼續作案,老百姓緊繃著的神經又鬆弛下來,大街上也漸漸有了一些年的味道,買年貨的小攤到處都是,家家戶戶忙著備年貨,商人們忙著收賬,在外奔波的旅人也忙著往家趕。 這天下午,嫣兒鬧著要上街去玩,姚依蕾和鑒冰正在家裡開了兩局麻將,陪著閻肅、曾蛟、陳啟麟、蓋龍泉、陳壽的夫人們打牌呢,哪有閒空帶她上街,於是讓王大媽帶著一個丫鬟一個護兵,抱著嫣兒去玩。 府裡的汽車將他們送到省城大街附近,王大媽抱著嫣兒在前面走,丫鬟和護兵在後面跟著,街上滿是琳琅滿目的玩意兒和小吃,嫣兒目不暇接,看了這個要那個,開心的不得了。 正吃著糖葫蘆,忽然看見有人耍把式,嫣兒鬧著去看,王大媽抱著她過去,擠開一條人縫,看到圈裡擺著刀槍劍戟流星錘,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正在翻跟頭,那跟頭翻得叫一個漂亮,如同風火輪一般眼花繚亂,隨著鑼聲一連翻了十八個,氣不喘臉不紅,站定一抱拳:「老少爺們,咱們初到貴寶地,不懂規矩,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大爺大叔們海涵。」 聲音清脆中帶著童稚,周圍一片喝彩,敲鑼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箭袖勁裝打扮,兩鬢隱有銀絲,正含笑看著男孩。 ~ 第十一章青姨 鑼聲又起,這回小男孩耍了一路猴拳,上躥下跳、擠眉弄眼,真如一隻調皮的小猴子般,看客們一陣叫好,嫣兒也樂的咯咯直笑 王大媽問他:「嫣兒,小哥哥打拳好看麼?」 嫣兒點頭:「好看」 「比爹爹打得好看麼?」 「嗯,比爹爹打得還好看」 「小哥哥打得這麼好,嫣兒是不是要謝謝人家啊」 王大媽心善,最見不得小孩子吃苦受罪,這男孩十歲上下,穿的青布棉襖,補丁摞補丁,但是洗的很乾淨,渾身上下透著利索,一雙眼睛晶亮,就是鼻子紅紅的,掛著晶亮的鼻涕,腳下一雙撒鞋露出通紅的腳趾頭,凍得跟小蘿蔔似的 小男孩讓王大媽想起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來,鼻子就有些酸,心道這寒冬臘月的,小孩子吃不飽穿不暖的咋辦啊 猴拳耍完,男孩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看得出是使了真功夫的,那女子又下場耍了一套劍法,一團銀光環繞身體,水潑不進,是贏得一陣喝彩 完了,小男孩捧著銅鑼開始收錢:「老少爺們,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謝謝叔叔大爺們了」 一看收錢了,看客們紛紛扭頭離去,也有些豪爽的,掏出銅子兒零錢扔過去,半圈下來,銅鑼裡不過二十多枚銅元,到了王大媽這兒,嫣兒手裡捏著一張簇的五元面值關帝票遞了過來,奶聲奶氣道:「小哥哥,給」 看客們頓時驚呆了,五元關帝票啊,折合大洋十來塊,這是誰家的女眷,出手如此闊綽 「謝謝了,謝謝了」男孩抱拳致謝,回頭看母親,咧著嘴笑了 勁裝女子也對兒子微笑 嫣兒歪著腦袋問他:「你是猴子麼?」 男孩抓耳撓腮做猴子狀,將銅鑼放在地上,朗聲道:「小妹妹喜歡看猴拳,洒家就再耍一路給你看 說著就要練起來,忽然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砸過來,男孩一閃身,原來是個插糖葫蘆的草把,緊跟著一群五大三粗的壯漢撞了進來,為首的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寬的護心毛,破口大罵:「跑這兒來了,當老子找不到你們麼,給我打」 一場惡鬥就這樣毫無預兆的開始了,賣藝女子雖然看起來瘦削謙和,但是出手極其迅猛,寒光一閃,那敞懷漢子胸前就被劃了一道血口子,一見血,看客們就嚇傻了,轟然逃散,省城最繁華的大街上,又是年關臨近的熱鬧日子裡,人擠人亂的不可開交,王大媽被人潮擠到地上,嫣兒嚇得哇哇直哭,轉瞬就被人抱走了 毆鬥還在繼續,賣藝女子手持一柄劍力敵六名大漢,很明顯她手下是留了分寸的,長劍只是劃破衣服皮肉,並不傷筋動骨,遠遠的響起警笛聲,女子低喝一聲:「閃」虛晃一劍逼退眾人,男孩一把抄起銅鑼上的關帝票,跟著母親消失在巷口裡 兩人匆匆而走,男孩遺憾道:「可惜傢伙都丟了」 女子道:「人沒事就好,賣藝的傢伙可以重置辦」 忽然男孩看見前面一個猥瑣男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疾走,女孩驚恐萬狀竟不敢哭,正是先前打賞關帝票的那個小妹妹而他清楚的記得,抱著小妹妹的本來是位老奶奶 「娘,有老拐子」男孩低聲道 …… 王大媽簡直要瘋掉了,大小姐居然被自己弄丟了,丫鬟和護兵趕上來的時候,嫣兒已經不知去向,他們急忙向巡警求助,巡警聽說是陳公館的大小姐丟了,是嚇得三魂出竅,把警笛吹的淒厲無比,封鎖大街,到處尋找,可大小姐就跟消失在空氣中一樣,再也找不見了 警方不敢怠慢,迅報告廳長,曾蛟聽說後迅下令偵緝隊全體出動,省城外鬆內緊,嚴密搜查,並且親自到陳公館報告 當時姚依蕾等人還在打麻將,見曾蛟來了還打趣道:「曾廳長是來找夫人的麼,這一天沒見就想的慌啊」 曾蛟一臉凝重:「夫人,借一步說話」 姚依蕾經歷風雨不少,見他一身警服帶著副官,知道有事發生,笑道:「我正想歇歇呢,那誰,替我打一會兒」 跟著曾蛟到了小會客室,只見地上跪著自家丫鬟和護兵,王大媽和嫣兒卻不知去向,姚依蕾頓時覺得腿有些軟,說話也打顫了:「嫣兒呢?」 「夫人,小姐暫時跑丟了,您放心,我已經派部下去找了,哪怕搜遍全城也給您找到」曾蛟信誓旦旦道 「王大媽呢?」姚依蕾軟綿綿的坐在沙發上,抽出一支煙來想定神,點了三次都沒點著 「王大媽傷心過度,昏死過去,送醫院了」曾蛟幫夫人點著煙,小心翼翼說道 「到底怎麼個情況,你說說」姚依蕾抽了口煙,心神略定 曾蛟把現場情況介紹一下,又道:「可能是小姐走丟了,也可能是被人販子拐走了,這些拐子專門誘拐年**孩,加以**,養到十四五歲送到上海去做……」 「夠了」姚依蕾制止曾蛟繼續往下說,鎮定一下情緒道:「只要不是報復就好,拐子總不至於殺人,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我希望昆吾回來的時候能見到女兒」 曾蛟啪的一個敬禮:「夫人,請放心,我們一定盡力查找」 姚依蕾又道:「找不到就發懸賞,先定一萬江東票,不行再加」 當夜,省城翻了個底朝天,四門緊閉,碼頭車站封鎖,警備司令部,憲兵隊全出動了,連同警察一塊兒尋找大小姐 …… 城外,一處破敗的土地廟內,嫣兒坐在破蓆子上,等著開飯,她是被賣藝的阿姨和小哥哥從老拐子手裡救下的,阿姨身手了得,把壞人打得屁滾尿流,嫣兒興奮的小巴掌都拍紅了 阿姨本來打算抱著嫣兒回來找王大媽的,可是警笛聲響徹大街,她便改了注意,用布蒙了頭,抄小路出城直奔自己的落腳點而去 走江湖賣藝的人日子過的艱苦,住不起旅店,只能在廟裡歇腳,這裡地處偏僻,沒人打擾,地上鋪了張破蓆子,生了堆篝火,一床露出棉絮的破被褥已經呈現黑乎乎的顏色,天有些冷,嫣兒便圍著這被子,看青姨做飯 賣藝的阿姨讓嫣兒管自己叫青姨,管小哥哥叫小北哥,青姨讓小北出去揀柴火,嫣兒自告奮勇跟著去,在附近轉了一圈,撿了一堆枯枝,小臉髒的跟花貓似的,卻興奮不已,開心的不得了 青姨拿了一口鐵鍋,在門口淘米,想了想還是把口袋裡最後一點米全加了進去,又在鍋裡放了兩個雞蛋,點燃枯枝,三個人就圍著火堆坐著,外面天陰沉沉的,不久便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越下越大 飯煮好了,青姨先給嫣兒盛了一碗,把雞蛋給兩個孩子分了,說:「吃」 粥熬得稠稠的,只有兩碗,青姨吃的是袋子裡放了很久的硬饃饃和陶罐裡的醃鹹菜 小北哥把碗遞到青姨面前:「娘,你吃一口」 青姨甜甜的笑了,吃了一口粥 小北哥說:「娘,你吃雞蛋」 青姨摸著他的頭說:「乖,娘不愛吃雞蛋」 嫣兒歪著腦袋看他們,不明白一個雞蛋有什麼好讓的 吃過了飯該睡覺了,破瓦寒窯,只有一床破被,自然是兩個孩子蓋著,青姨坐在門口守著篝火,直到天明 雪後初晴,大地銀裝素裹,兩個孩子在青姨的帶領下在土地廟門口堆了個雪人,玩得不亦快哉 玩完了,青姨說:「嫣兒,你家裡肯定急死了,該送你回去了,你住哪兒?」 嫣兒茫然的搖搖頭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送你到昨天那地方,你能找到回家的路麼?」 依然是搖頭 「那你爹媽姓什麼,叫什麼,知道麼?」 還是搖頭 青姨束手無策,小北哥卻有辦法,問她:「你家旁邊有什麼顯眼的東西?」 嫣兒想了一下道:「我家有很多紅葉子樹」 …… 姚依蕾要真瘋了,一天一夜沒有任何消息,女兒就這樣不翼而飛了,她一閉眼就能看見女兒可愛的身影,睜開眼卻是殘酷的現實,心如刀割的滋味折磨著她,有力氣使不出的感覺讓人難受 懸賞價碼已經提到十萬塊了,依然沒有任何線索,事情已經很明白,這是衝著陳子錕來的,只是不知道哪路仇敵,居然如此下做,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下手 昨天引起騷亂的六名地痞已經被拘捕,經審訊與嫣兒失蹤無關,可警察廳還是沒放過他們,不是他們惹事生非,大小姐就不會丟,可憐這幾位被揍得跟豬頭一般,還不許保釋 姚依蕾的精神有些恍惚,把鑒冰找來說我撐不住了,家裡的事情你來代理,趕緊打電話,讓老爺回來 僅僅一天一夜,姚依蕾就像變了個人一般,完全委靡下去,這麼久水米沒沾牙,鑒冰心疼不已,正勸著,忽然管家風風火火跑來,聲音發抖:「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姚依蕾眼睛一亮,「人呢?」 嫣兒被丫鬟抱了進來,乾乾淨淨粉嫩嫩紅撲撲的,小臉帶著笑容:「媽咪」張開雙臂撲過來 姚依蕾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緊緊抱著女兒再也不撒手了 第十二章風塵女俠 嫣兒回來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可丟了一天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每個人都迫切的想知道 但姚依蕾不讓他們問,怕把孩子嚇著,弄了滿滿一桌上好的糕點給女兒吃,嫣兒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就是不吃 「寶貝兒,這不都是你最喜歡吃的麼,怎麼不吃?」姚依蕾問道 嫣兒搖頭道:「小北哥哥沒飯吃,我要給他送去」說著拿起兩塊蛋糕就往胸前的小兜兜裡揣 姚依蕾知道女兒遇到好人了,便柔聲細語的哄著她,終於把昨天的事情弄了個明白,原來嫣兒確實遇到了拐子,幸虧遇到一對母子將她救下,在城外一個破廟過了一夜,上午又給送到家門口 「來人,備車」姚依蕾道 一輛汽車駛出省城,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找到那間破敗的土地廟,門虛掩著,外面還堆著一個雪人 姚依蕾一身貂裘,上前叩門:「有人在麼?」 沒人答應,推門進去,地上鋪著枯草破被,一座用碎磚壘起來的灶台上放著小鐵鍋,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嫣兒昨晚居然在這樣一個破爛地方過夜,回頭一定要檢查一下身上有沒跳蚤,姚依蕾心中暗想,忽然一陣雪花捲了進來,門前站了一人,身上背著柴火,沉聲問道:「你找誰?」 姚依蕾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女人,身量頗高,細腰長腿,頭上挽著髮簪,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年紀,想來就是嫣兒口中的青姨了 「我是嫣兒的母親,多虧你救了我女兒,我是來表示感謝的」姚依蕾伸出戴著小羊皮手套的右手,那女子背著柴火和她擦身而過,冷冷道:「沒什麼好謝的,我也是做母親的人」 姚依蕾有些尷尬,悻悻收回手,沖外面道:「把東西拿進來」 外面,嫣兒已經和小北哥哥玩在一起了,汽車伕和護兵一起將夫人精心準備的禮物搬了進來,玩具、衣服、鞋子、糕點、畫冊,應有盡有,當然也少不了滿滿一匣子銀光閃閃的現大洋 「時間倉促,都是臨時買的,不知道合適不合適,還請這位大姐笑納」姚依蕾微笑道 青姨看也不看那堆東西,低頭生火,道:「別喊我大姐,我未必比你大,這些東西我也不要,拿回去」 姚依蕾有些不高興了,得虧是救了女兒的恩人,換別人就這臭脾氣她早發飆了,此時依然強忍著,道:「又不是給你的,是給孩子的,這麼小的孩子跟著你住在破廟裡,凍著餓著怎麼辦?」 青姨抬頭看了看她,道:「我的孩子,用不著別人管,把東西拿走,我要做飯了」 姚依蕾心裡很不舒坦,揮揮手道:「阿福,把東西搬走」 阿福把東西搬了出去,姚依蕾再次道謝,轉身出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青姨已經點著了柴火,正把野菜蘑菇往鍋裡放,表情依然冷漠無比 姚依蕾暗暗搖頭,快步出門:「嫣兒,咱們該回家了」 嫣兒撅著嘴搖晃著腦袋:「不嘛,我要和小北哥哥一起玩」 「嫣兒,今天爸爸就要回來的哦,現在媽咪給你兩個選擇,一,留在這兒陪小哥哥玩,二,回家等爸爸,你自己選」姚依蕾對付女兒的招數很多,每次都奏效 忽然廟裡傳來一聲厲喝:「小北,進來」 一直傻站著的小北正要進去,嫣兒跑過去拉住他,從小兜兜裡拿出兩塊油紙包著的蛋糕遞過去 小孩子之間無比默契,不用多說什麼,小北接了蛋糕跑回破廟,嫣兒跟著媽咪上了汽車,在阿福關門的瞬間,姚依蕾忍不住再次向廟裡看了一眼,那女人正和兒子圍坐在火堆旁,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說實話,這女人相貌不差,年輕的時候一定是朵帶刺的野花 汽車開遠了,小北拿出兩塊蛋糕:「娘,嫣兒給的,你嘗嘗」 青姨咬了一口:「嗯,真甜,你吃」 小北吃了半塊,剩下的依舊包起來,問道:「娘,啥時候能見到爹啊」 青姨望著破窗外荒涼的景象不說話,眼前浮現出楓林路官邸的輪廓來 又開始下雪了 …… 姚依蕾回到官邸,氣依然不順,鑒冰問了原委之後勸解道:「按說走江湖賣藝的應該很圓滑才是,這個女人想必不是一般人,孤身一人帶個孩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能幫的還是幫一把」 「就她那臭脾氣,好像我欠她很多似的,我才不稀罕搭理她,要去你去」姚依蕾依然氣哼哼 鑒冰道:「聽說他們賣藝的傢伙被警察收了,回頭我打個電話,讓曾廳長送過來,我帶去給他們娘倆,沒了吃飯的傢伙,賣藝都難」 姚依蕾道:「算了,我不和他們置氣,回頭你和小曾說一聲,讓警察廳的弟兄們關照著點,別難為人家」 嫣兒走了過來,撅著嘴滿臉的不高興:「媽咪,你騙人,爸爸怎麼還沒來」 姚依蕾趕忙哄她:「天上下雪了,爸爸不能開飛機,改坐火車了,要晚一點才到」 嫣兒道:「那我跟二娘去看小北哥」 姚依蕾掐著女兒的小臉蛋笑道:「原來你在偷聽媽咪和二娘說話啊」 …… 鑒冰和嫣兒再度來到了破廟,青姨母子不在,鑒冰便讓人把從警察廳庫房裡拿來的刀槍劍戟抬了進去,她還帶了四個泥瓦匠兩個木匠,一平車磚頭洋灰黃沙木料,都是業內行家老手,乒乒乓乓一陣敲打,先把門扇窗戶修好,蒙上窗戶紙,至少不漏風了,再把廟宇進行了加固處理,一小時後,破土地廟煥然一 青姨母子拎著一隻死鴨子從遠處走來,看到廟宇修繕一,不覺驚訝,嫣兒從汽車裡跑出來,歡天喜地:「小北哥哥,我又來了」 鑒冰也下了車,望著一臉警惕的青姨道:「這位就是小青姐姐?」 青姨點頭道:「我叫夏小青,你也是陳夫人」 鑒冰淡然一笑:「什麼夫人太太的,都是別人抬舉,十年前,我也不過是上海灘一介煙花女子罷了」 夏小青不由得多看了鑒冰兩眼,神情有些緩和 「怎麼,姐姐不請我到廟裡小坐?」鑒冰裹緊了披肩,一陣風吹過,徹骨的冷 「請」夏小青道 「姐姐請」鑒冰笑了,和夏小青一起進了土地廟,嫣兒和小北也走了進來,泥瓦匠和木匠幹完了活,收拾東西走了,汽車就停在外面,護兵們遠遠的守衛著,小廟裡生著火,再也不四面漏風,比先前暖和多了 夏小青一進來便看到自家的刀槍劍戟和銅鑼扁擔等物,不由欣喜起來,向鑒冰抱拳道:「多謝了」 鑒冰萬福回禮,道:「應該是我謝謝小青姐才是,救了我家嫣兒」 夏小青道:「我救與不救,她都不會有事,你們家勢力大,還怕找不著?」 鑒冰搖搖頭:「非也,這些拐子都是經年老手,一旦得手迅轉賣他鄉,根本找不著人,哪怕你是省主席也罷,總司令也好,終歸無用」 夏小青眉毛一挑:「你在說笑,昨天省城都戒嚴了,怕是就為了找這閨女」 鑒冰道:「不瞞姐姐,我本不姓沈,也不叫鑒冰,我就是自小被拐子賣到揚州去的,至今不知道親生父母在何處」 一陣黯然,夏小青對鑒冰的態度明顯好轉:「既來了,就留下吃飯,我打了只野鴨,用泥裹了放在火裡燒,味道很好的」 鑒冰興致盎然:「好啊,就是沒有酒」 夏小青拿出幾枚銅元,一個錫做的酒壺道:「小北,到旁邊村子酒鋪打四兩酒來」 小北接了錢和酒壺去了,鑒冰笑道:「我來謝你,還叨擾你一頓酒飯,真是過意不去」 夏小青道:「你修了土地廟,就是幫我們娘倆的大忙了,這大冬天的,真冷」 鑒冰道:「姐姐如不嫌棄,妹妹可以幫些小忙,最近省城鬧採花賊,以姐姐的身手,到大戶人家後宅,給太太小姐們做保鏢,一定有生意,豈不是比街頭賣藝強上許多」 夏小青皺眉不語,但似乎已經心動 鑒冰又道:「咱們大人怎麼吃苦受罪都行,小北這孩子才幾歲啊,就跟著你風餐露宿,有一頓沒一頓的,我看著都心疼,這要是落下什麼病啊,姐姐你不得後悔一輩子?」 夏小青嘴硬道:「江湖兒女,還怕這個,我從小就這樣跟爹走南闖北長大的,我兒子也不怕」 鑒冰道:「姐姐當年是什麼情況,妹妹不清楚,但現如今時代不同了,光有一身武藝,沒文化,不識字,將來一樣吃不開,姐姐是個聰明人,總不願意兒子當個睜眼瞎,再說咱們也不是沒這個條件,小北和嫣兒這麼投緣,就讓他陪嫣兒讀多好,妹妹在陳家雖然地位不高,但這點事情還是可以做主的」 聽到陳家,夏小青臉色又是一寒,道:「再說」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北撞了進來:「娘,我闖禍了」 外面人聲噪雜,似乎很多人在向這邊來 夏小青疾步出門,見一群鄉民罵罵咧咧的過來了,頭前幾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鼻青臉腫哭哭啼啼,想必是自家兒子的傑作 第十三章女護院 第十三章女護院—— ?鑒冰本以為以夏小青如此潑辣的脾氣,定會和村民們幹上一仗,然後捲鋪蓋跟自己揚長而去,哪知道她竟然四下拱手,向村民賠禮道歉起來。 村民們嚷嚷道:「你家孩子下手咋那麼重,那俺家小孩頭上打了個老牛。」 夏小青臉一沉:「小北!」 小北低著頭走過去。 「抬起頭來!」夏小青厲聲道。 小北怯生生抬起小臉,夏小青揚手就是一巴掌,五條指痕立現,嚇得嫣兒小嘴一扁就要哭,鑒冰心頭也是一疼,抱住嫣兒哄她:「乖,別怕,青姨沒真打。」 這一巴掌真夠狠,可小北硬是咬緊牙關不吭聲,夏小青揪住他的耳朵道:「給人家賠禮道歉。」 小北不說話。 夏小青怒了,將小北撂翻在地,扒下棉褲露出小屁股,啪啪的猛打,她是練武出身,手勁大的很,不一會兒小屁股就腫了,可小北還是倔強的閉著嘴,就是不道歉。 村民們鴉雀無聲,幾個心軟的村婦小聲道:「大妹子,別打了,這大過年的,打傷了孩子可不好。」 可幾個男村民卻不依不饒:「娘們別瞎插插,這小癟犢子不教訓不行。」 夏小青臉色更寒了,冷冽的目光掃射過去:「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男村民打了個寒顫,不敢重複剛才的話。 恰巧鑒冰將火堆裡的烤鴨扒了出來,往地上一摔八瓣,香氣四溢,鴨毛被泥殼沾掉了,好一隻叫花鴨出爐。 男村民眼睛一亮,指著鴨子道:「我說老張家怎麼丟了一隻鴨子,原來被你們偷去了,快報告地保,這裡有賊!」 村民們又被挑唆起來,紛紛指責夏小青母子手腳不乾淨,有一個白鬍子老者用枴杖戳著地道:「俺們看你們母子可憐,才收留你們在這土地廟裡暫住,你們竟然作出這等偷雞摸狗之事,這裡留不得你們了,快走快走。」 夏小青百口莫辯,氣得亂顫,可又無可奈何,難道一身武藝用在這幫鄉民身上不成。 村民一片罵聲,鑒冰裊裊婷婷出來了,瞟了眾人一眼,說話了:「喲,這位大哥,這沒毛的鴨子你都能一眼認出來,你這眼睛可通了神不成?」 那男村民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張口結舌半天才道:「老張家的鴨子少了一隻,俺們住鄰居,咋不知道,怎麼恰巧你這裡就有一隻熟的?」 鑒冰道:「那我倒要問了,老張家的鴨子什麼顏色?」 村民們七嘴八舌答道:「白的,對,就是白的,他家二十六隻鴨子都是白羽的。」 鑒冰冷笑,從地上撿起泥殼,剝掉幾塊乾燥的泥巴,露出灰色鴨毛來展示給眾人看:「分明是只野鴨子,你們憑空污人清白,這話怎麼說。」 村民們理屈詞窮,再說夏小青已經教訓了兒子,再無找茬的理由,便悻悻的散去了。 夏小青抱拳道:「夫人,多謝了。」 鑒冰咯咯笑道:「咱姐妹客氣啥,快趁熱吃吧。」 兩個大人帶著兩個孩子,在這破廟之中,喝酒吃鴨子,不亦快哉,鴨腿兩孩子一人一條,吃的滿嘴流油,夏小青和鑒冰對飲了三杯,這才問兒子:「娘說過多少次,不許打人,你是練武的,下手沒輕重,打傷了人,娘包不起。」 小北吃著鴨肉,點點頭。 夏小青又道:「娘知道你心性善良,不會欺負別人,定是那幫孩子欺辱你了,給娘說,到底咋回事。」 小北道:「他們罵我是沒爹的野種。」 夏小青一愣,隨即轉過臉去緊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流出來,克制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柔聲問道:「兒子,讓娘看看,還疼不疼?」 小北有些害羞,掙扎著不讓娘看,咕噥道:「不疼,都好了。」 一旁鑒冰低頭擦了擦眼角,道:「小青姐,我先前說的話,你考慮好了麼?」 夏小青略一思忖,道:「你說的有理,這張家莊也委實住不得了。」 鑒冰喜道:「那咱們這就搬吧,先搬到城裡旅社裡住著,有暖氣有熱水,生活便利,我再慢慢幫你找活兒干。」 夏小青道:「不急,先把這壺酒喝完。」 喝完了酒,鑒冰幫夏小青把家當收拾收拾放進汽車,開進省城,直接奔中央大旅社,掌櫃的見住客帶著刀槍劍戟便知道是跑江湖賣藝的,這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推諉道:「對不住,沒客房了,您別家看看去。」 夏小青臉一寒就要走,鑒冰拉住她,走到櫃檯前頤指氣使道:「天字號房也沒有?」 掌櫃的瞅瞅鑒冰,一身綾羅,銀狐披肩,手上一枚祖母綠的戒指,那可是價值連城的玩意兒,頓時改了笑臉道:「我看看啊,您稍等片刻。」 裝模作樣翻了翻登記簿子,作恍然大悟狀:「哎喲,還有一間上房,上午才退的。」 鑒冰心說這大過年的,旅社哪有生意,也不揭穿他,道:「就要天字號上房一套。」 掌櫃的陪笑道:「這位太太,小店天字號上房可要三塊大洋一天。」 鑒冰冷笑:「你這什麼意思,以為我們住不起?」 掌櫃的趕緊擺手:「不是不是,這押金……」 鑒冰從坤包裡摸出支票簿來撕下一張丟過去:「花費多少,自己填。」 掌櫃的雙手捧起一看,眼睛都直了,江東實業銀行的現金支票,蓋著將軍府鮮紅的財務章,敢情這位太太是住楓林路官邸的。 再無懸念,掌櫃的跑堂的像迎財神一般將夏小青母子迎進來,送入天字號上房,打熱水,送酒飯,絕對貴賓級的招待。 把母子倆安頓下來,鑒冰給夏小青留了官邸的電話號碼,又給掌櫃的交代了一句,這是陳主席的客人,務必招待好,但凡有一絲閃失,就等著關張吧,掌櫃的自然是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把客人伺候好了。 回去的路上,嫣兒問鑒冰:「二娘,小北哥哥怎麼沒有爸爸?」 鑒冰說:「可能去世了吧。」 嫣兒道:「什麼叫去世?」 鑒冰道:「就是再也沒有了。」 嫣兒沉默了一會,忽然道:「二娘,讓爸爸也當小北哥哥的爸爸好不好?」 鑒冰笑了:「嫣兒乖,回頭你自己問爸爸好了。」 回到家裡,鑒冰把經過給姚依蕾講述了一遍,又道:「這女子脾氣太倔強,我就沒敢往家裡領,安排在中央大旅社了。」 姚依蕾道:「就她那臭脾氣,我是忍不了的,再說了,住在破廟裡肯定很久沒洗澡,又髒又臭還有虱子,可不敢傳給咱們,嫣兒,趕緊去洗手。」 …… 天字號客房果然高級,客廳臥房洗澡間一應俱全,夥計打了一桶熱水,夏小青把兒子剝光洗了個熱水澡,搓掉不少泥球。 「娘,洗澡真舒服,我有多久沒洗澡了。」小北躺在熱水裡幸福的說道。 「有三個月?上次不是在河裡洗過了麼。」夏小青笑著給兒子頭上打肥皂。 好不容易把兒子收拾乾淨了,扔到床上去睡覺,又大又寬的架子床,乾淨柔軟的被褥,小北很快就睡著了,望著兒子睡的香甜的模樣,夏小青不禁歎了口氣。 夏小青在鏡子前脫光了自己,身材和十年前一樣,一點沒走形,皮膚緊致,小腹平坦,胸前堅挺,只是紅顏易老,鏡子裡再沒有北京龍鬚溝那張活潑俏麗的面容了,膚色也很晦暗,兩鬢有幾絲白髮。 她又歎了口氣,對著鏡子薅掉白髮,跨進木桶好好的泡了個熱水澡。 第二天下午,鑒冰來到旅社,還帶了幾套衣服。 「姐姐身量太高,沒有合適的成衣,我讓家裡裁縫連夜做了兩套,小北的衣服倒是好找,踅摸了兩件拿過來,可能有點大,不過孩子穿大點也無妨。」鑒冰笑嘻嘻的說。 夏小青很高興,試了衣服,果然合身,小北也穿上了藏青色的立領學生裝,戴著學生帽在鏡子前左顧右盼,顯然很喜歡這身衣服。 鑒冰道:「小青姐,我都安排好了,先給小北找了個學堂,你到區公館後宅保護太太小姐,現在採花賊鬧得厲害,家家戶戶都請護院保鏢,可鏢局都關張幾十年了,女鏢師實在難找,你就客串一回吧,價錢我幫你談好了,一個月四十塊錢,你看咋樣?」 夏小青滿不在意:「行啊,價錢無所謂,只要能逮到這個採花賊,就是不給錢我都干。」 鑒冰奇道:「小青姐和這個採花賊有過節?」 夏小青道:「妹妹,難道你真覺得姐姐我就只是一個賣藝的江湖女子而已?」 說話間,門口衣帽鉤上的一條擦手毛巾滑落,夏小青一揚手,嗖的一聲,毛巾被一枚金錢鏢釘在了牆裡。 鑒冰瞠目結舌:「姐姐,原來你是一位女俠啊。」 夏小青得意的笑了,露出兩邊的小虎牙。 區公館的主人是國民黨江東省黨部主任委員區廣延,全省的黨務工作由他負責,孫中山的建國大綱中說,統一之後即施行訓政,由國民黨訓練人民、代表人民,以黨治政,以黨治軍,所以這位區主任的權力極大,雖然及不上省主席,但也能分庭抗禮了。 區公館不在楓林路上,而是位於省城中心區域的三進大宅子,門口有石獅子和照壁,氣派非凡,後宅住著太太,姨太太和小姐少爺,都是內眷,讓警察廳派人保護不方便,區太太一直想找個女保鏢來著,所以鑒冰一提她就滿口答應了。 先前鑒冰還不知道夏小青的身手,現在看她暗器工夫如此了得,懸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事不宜遲,那咱們這就過去吧,順帶著送小北去學堂。」鑒冰道。 ~ 第十四章大宅門 ?鑒冰先帶著夏小青母子去了所謂的學堂,實際上這間學堂很不簡單,位於楓林路的一所院子裡,老師是特地聘請的j□ng通國文的夫子,據說有前清秀才功名,還有上海請來的算數和體育老師,學生全是省城高官家的子弟,嫣兒也在這兒讀書。. 小北不大喜歡上學,打小闖dang江湖的他野慣了,如同一頭小馬駒,哪能容得套上轡頭,夏小青卻很喜歡這家學堂,m□著桌椅板凳嘖嘖連聲:「小北,你看多好,娘小時候沒機會唸書,你可得好好珍惜。」 小北說:「娘,我不想在這兒,我要跟你一起去當護院。」 夏小青沉下臉:「小子,你又皮癢了吧。」 小北立馬老實了。 今天是禮拜天,學堂沒人,參觀了教室cao場之後,鑒冰又帶著兩人去了區公館。 區公館men口停了好多汽車和洋車,men庭若市,鑒冰直接帶人進men,把men的警察t□ng直腰桿敬禮,管家更是點頭哈腰,一臉媚笑,鑒冰問道:「你家老爺呢?」 管家道:「老爺正在書房見客,小的這就去通稟。」 鑒冰道:「算了,我來又不是找區主任,我直接去見大太太吧。」 管家急忙前頭引路,帶他們去了後院。 後宅正在開牌局,見鑒冰來了,太太們急忙起身相迎,鑒冰給夏小青做了一番介紹,區公館有四位太太,正房大太太四十多歲,是區廣延的結髮妻子,生了一個兒子,地位穩固的很,二太太人稱梅姨三十來歲,薄chun高顴骨,看起來妖裡妖氣的,生了一個nv兒;三太太人稱雲姨今年才二十七,圓臉白淨,笑瞇瞇的很和善,為區主任生了一個胖小子,深得寵愛;四太太叫婉茹,十九歲,斯斯文文像個nv學生,不怎麼愛說話。 鑒冰說這就是我給你們找的nv護院,別看她是nv子,武功相當了得。 夏小青一抱拳,沒多說什麼。 大太太滿臉堆笑道:「陳太太介紹的護院,自然沒得說,信得過。」 梅姨y□n陽怪氣道:「不是說一個nv護院麼,怎麼還帶個孩子。」 雲姨道:「我看帶個孩子t□ng好的,和我們金寶差不多年紀,正好陪他讀書,也好做個伴,來人吶,拿兩塊糕點賞給這孩子。 管家動也不動,三太太的貼身丫鬟顛顛的去拿了糕點來,小北卻不wωw奇Qisuu書com網伸手,雲姨略有不悅,但嘴上卻說:「好,這孩子真有家教。首發」 鑒冰也不是好欺負的,當即笑道:「二夫人,這是夏大姐的兒子,一塊來轉轉的,他可不在你們宅子裡吃住,您放心好了。」 話裡隱隱帶點刺,梅姨不敢和她對抗,陪笑道:「陳太太說笑了,咱們宅子裡就缺小孩子,我巴不得他留下呢。」 正說著,一個單薄瘦削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很客氣和鑒冰打了招呼,和娘以及三位姨娘見禮,最後目光停在夏小青身上:「這位是咱家的nv護院?」 夏小青一抱拳:「夏小青,請指教。」 原來此人是區公館的大少爺區金甌,在江東大學讀書,是區家的驕傲,據說公館裡的小丫鬟們都暗戀他。 接著大小姐金靈也來了,十六七歲年紀,生的和二夫人很像,但沒她那麼尖酸,皮膚白皙,手臂纖細,隱約能看見綠se的血管,帶了一個剔透的翡翠鐲子,說話輕聲細語羞答答的,是區老爺的掌上明珠,夏小青的主要保護對象就是她。 眾人正在敘話,忽然二夫人鼻翼聳動:「什麼東西燒糊了?」 管家急忙奔出去,不一會笑瞇瞇回來了:「小少爺又長進了,把偷東西的野貓澆上火油燒死了。」 「hun帳東西,燒死野貓不要緊,把宅子點了怎麼辦!小三,你平日裡怎麼教孩子的?」大太太也不顧外人在場,當時就板起臉孔訓人。 三太太根本不怕,點了一支紙煙輕飄飄道:「那有那麼容易走水,老爺說了,小男孩就該活潑一點。」 二太太道:「走水是不大容易,可是燒到hu□hu□草草也不好啊,三妹你是該管管金寶了。」 四姨太坐在角落,默不作聲,金甌少爺坐在她旁邊,一襲藏青se學生裝襯托的臉龐愈加雪白清俊,不像是姨娘和少爺,倒像是一對學生情侶。 鑒冰饒有興趣的看區公館三位太太鬥法,夏小青卻有些不耐煩起來,不過看在每月四十塊錢份上,還是忍了下來。 一個穿著hu□呢西裝的胖大小子跑了進來,看見桌上的糕點,抓了就吃,忽然發覺一雙眼睛看著自己,扭頭看見小北,瞪眼道:「看什麼看!」 小北沒說話,默默轉過頭去。 鑒冰道:「好了,我還有事先走,夏大姐明天再來正式上工吧。」 太太們假惺惺的挽留了一番,還是送他們出去了,院子裡,一隻死貓被綁在樹幹上已經燒焦。 出了區公館,夏小青道:「陳夫人,我想四處走走,看看地形,您不必陪著我們了。」 說罷帶著小北在區公館四處轉悠,周圍大街小巷,樹木高低,路燈幾盞,都記了下來。 走著走著,小北似乎聽到什麼聲音,鑽進草叢一看,是一窩嗷嗷待哺的小貓。 「娘,快看,是小貓咪。」小北非常興奮,想去拿小貓。 「別動,沾了生人氣,老貓就不要它了。」夏小青警告道。 小北眨眨眼睛:「可是,老貓回不來了咋辦?」 夏小青看看旁邊區公館的高牆,想到了那只燒焦的野貓,怕是為了給幼崽找食物才被抓住燒死的,這幾隻貓崽子怕是活不成了。 有心想收養,可是自己的境遇也不容易,還是狠心道:「小北,聽娘的話,老貓會回來的,咱們要是拿走了,老貓找不到小貓多難過啊,就像你被拐走了,娘傷心一樣。」 這回小北聽話了,不再堅持。 …… 第二天,小北去學堂上學,臨出men前,夏小青又教育了他一頓,絕對不許打人,不許欺負同學,否則巴掌伺候。 小北問,那他們要是先打我怎麼辦? 夏小青想了想想道:「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小北來到學堂拜見了夫子,夫子考了他幾道題,什麼三字經百家姓,上中下人口手,結果小北一句也背不出,字也只能勉強寫自己的名字,而且寫的歪扭七八,把夫子氣得鬍子一撅一撅的,但還是把他收下了。 不過體育老師對小北倒是很滿意,這孩子身體素質太好了,無論是爆發力還是柔韌xing,都遠超同齡人。 班裡還有十來個孩子,年齡不同,但同班唸書,其中就有陳子錕的nv兒嫣兒,區主任的三公子區金寶,以及其他高官家的子弟。 夫子排座位,讓小北和金寶坐在一起,兩人個子高年齡大,同在最後一排,金寶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著他,胖身體往中間挪了挪,擠佔了小北的空間。 小北想到娘的話,忍住了。 同學們陸續到達,來的最晚的是嫣兒,她看到小北哥哥也在學堂讀書,開心的不得了,課間休息的時候,從書包裡拿出糕點跑過來:「小北哥哥,這是我媽咪從北京買來的驢打滾兒,你吃吧。」 金寶兩眼噴火,一把搶過來塞進嘴裡。 嫣兒卻不生氣,說:「你喜歡吃就吃吧,我還有呢。」拉著小北到前面去了。 學堂進行的是傳統國文教育,使用《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這些啟meng教材,夫子念了一段百家姓,點名學生背誦,先讓金寶背,他站起來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搖頭晃腦一通背,博得了先生的讚許,接著讓小北背,背到趙錢孫李就繼續不下去了。 夫子很嚴厲,讓小北伸出手來用戒尺教訓了一頓。 金寶幸災樂禍的瞟了他一眼。 上完了國文課是體育課,省城來的年輕老師教大家跳繩踢毽子,小北可以連跳五百下不停,踢起毽子來更是象黏在腳上一樣,博得大家陣陣掌聲和老師的讚揚。 中午時分,學生們被各自的傭人護兵接走,小北孤零零的一個人出了學堂,找了個角落拿出藏在書包裡的饃饃吃了兩口,忽然想起昨天發現的小貓咪,飯也顧不上吃了,匆匆趕過去,鑽進草叢一看,果然還在,已經死了兩隻,剩下的兩隻也虛弱的叫不出聲了。 「你們的娘一定不在了,我沒有爹,你們沒有娘,真可憐。」小北把兩隻小貓小心翼翼抱進書包,想了想又挖了個小坑,把兩隻死的埋進去,這才離去。 下午繼續上課,小北藏在桌子裡的小貓被金寶發現了,他當即高舉一隻手喊道:「夫子,有人把貓帶到學堂裡來了。」 夫子怒氣沖沖拎著戒尺過來,先讓小北伸出手來狠狠打了十幾下,手心立刻腫起老高,可小北咬著牙就是不認錯。 下課後,嫣兒和同學們都跑來看小貓,還拿出n□i瓶喂貓,夫子背著手一臉嚴肅走過來,詢問小北哪裡抱來的野貓,小北據實以告,夫子嘀咕了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到柴房去養吧,便踱著方步走了。 小同學們一陣歡呼。 金寶眼中恨意更濃了。 回家的路上,金寶忿忿不平的提到了新來的同學搶了自己的風頭,跟班阿貴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嬉笑著說:「少爺,上回燒野貓用的火油還剩了點,乾脆把這幾隻小野貓也點了吧,讓這小子再也得瑟不起來。」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十五章只有石獅子是乾淨的 ?冬天黑的早,六點多種就掌燈了,區公館內電燈通明,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吃罷了晚飯,看書的看書,打牌的打牌,睡覺的睡覺,喧鬧了一天的大宅院漸漸歸於平靜。~~. 夏小青上的是晚班,她的主要職責是內宅值夜,保護內眷,防備采hu□大盜,白天的時間大部分是可以自由支配的,這也是她答應到區公館來的原因之一。, 至於另一個原因,她從沒和任何人提過,那就是她迫切的想抓到這個采hu□賊。 夏小青跟蹤這個采hu□大盜已經很久了,從北平到天津,從天津到濟南,一路南下來到江東,這個飛賊每次作案都留下標記,一隻白紙疊的燕子。 這只燕子,是滄州燕子men的象徵。 而夏小青的母親,就是燕子men掌men人的nv兒,她和燕子men有著刻骨的仇恨,這次尋蹤追擊,不但是為民除害,更是為了報仇雪恨。 根據以往的經驗,飛賊最喜歡選擇這種中式深宅大院下手,如果主人是位高權重的官員,家裡再有一個適齡的小姐的話,那簡直就是飛賊的最佳選擇,所以,這個護院她是非當不可的。 夜已深,區公館一片寂靜,夏小青穿了一身黑se夜行衣,暗器囊中裝滿了各種武器,後腰ch□著兩把峨嵋刺,開始夜間巡查。 她輕功極佳,一雙薄底快靴踏雪無痕,走路悄無聲息,區公館兩路三進外帶後hu□園,佔地極廣,太太們都住在小跨院裡,晚上把men一關就是獨立小天地,夏小青自有擒賊的辦法,她不驚動任何人,一人多高的圍牆,一躍一翻就過去了,動作靈敏的像一隻貓。 她先去了老爺的書房,據說區老爺是個勤勉的官員,經常徹夜辦公,夏小青知道這飛賊喜歡盜竊男主人的古玩字畫,便悄悄來查看一番。 書房在後院僻靜之處,men口有一名衛士站崗,夏小青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便直接翻牆過去,衛士毫無察覺,不禁讓她擔憂起來,這飛賊真來了可怎麼辦。 區老爺書房的燈亮著,傳出竊竊s□語的聲音,夏小青站在樹叢中看去,只見一個長衫客人正從屋裡出來,拱手道:「區主任,命案的事情就請您多關照了。」 「我會和法院打招呼的,酌情處理嘛。」區主任穿著狐皮坎肩,氣度瀟灑,「恕不遠送。」 送走了客人,區主任回屋,把玩著桌上的銅質香爐,顯然是剛才那位客人送的禮物。 夏小青不再看下去,啐了一口離開書房,前往大太太處。 大太太還沒睡覺,正跪在佛像前唸經,夏小青遠遠看見,心中暗道大太太慈眉善目的倒是個好人,哪知道大太太忽然翻出幾個布偶來,上面都貼著紙條,ch□著銀針,唸唸有詞的又在上面多ch□了幾根針。 不消說,這些布偶上面肯定寫著其他幾位姨太太或者小姐少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大太太可真夠毒的。 夏小青默默離開,不遠處就是二太太住所,奇怪的是梅姨居然不在自己屋裡,雖然很是納悶,但這畢竟是別人家事,夏小青並未在意,直接前往三姨太處。 沒想到的是,二姨太竟然和三姨太在一起,白天看起來針尖對麥芒的兩個人晚上親的如同姐妹,在一起嘀嘀咕咕,時不時發出吃吃的笑聲,雖然沒聽見她倆說的什麼s□房話,但可以猜出肯定是說大太太和四太太的不是。 繼續巡查,前面是四姨太的臥房,月亮men內人影隱現,這麼晚了還能是誰,莫非飛賊到了?夏小青按住暗器囊跟蹤過去,發現偷偷m□m□而來的是大少爺金甌。 大少爺一進men,就和四姨太摟到了一起,兩人熱w□n不止。 「金甌,你帶我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裡了。」四姨太淚流滿面道。 大少爺沉默不語,哆哆嗦嗦m□出一支煙來ch□u著。 婉茹道:「金甌,你怎麼不說話呀,難道你不愛我了麼,難道你忘了我們的海誓山盟了麼,就算你不為我著想,也要為我們的孩子著想啊。」 大少爺猛然抬起頭:「婉茹,不要b□我,我依然是那個深愛著你的我,我也沒有忘卻我們的海誓山盟,這一切,都在我心中銘刻。」 四姨太梨hu□帶雨,眼淚婆娑的看著情郎,破涕為笑道:「金甌,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 大少爺憐惜的捧起四姨娘的小臉道:「婉茹,相信我,過了這個年,我就帶你去,咱們去漢口,去上海,走的遠遠的,任誰也找不到咱們。」 婉茹用力的點點頭,兩人抱頭哭泣起來。 夏小青看的傻眼,悄悄退走,不想踩到一根枯枝,卡吧一聲。 「誰!」四姨太警覺道。 金甌驚鴻一瞥,看見模糊的人影,顫聲道:「糟了,被新來的nv護院發現了。」 四姨太驚慌失措:「怎麼辦,要不現在咱們就s□奔。」 金甌道:「不行,老頭子的存款帳號我還沒nong到,別急,容我想個對策。」 夏小青從四姨太跨院裡退出來的時候,正巧被管家瞅見,他y□n冷的臉上lu出一絲疑huo,目送她消失在遠處,才悄悄進了二姨太的房間。 梅姨親暱道:「死鬼,怎麼才來,人家都等急了。」 管家把窗簾拉上,低聲道:「剛才你在哪兒?」 梅姨道:「我在小三那裡,怎麼了?」 「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麼?」 「沒啊。」 「我剛看見新來的護院到處luan竄,翻牆越脊的。」管家道。 梅姨掩口道:「她不會是想偷東西吧。」 管家道:「笨nv子,偷東西倒好了,我怕她是大太太請來監視家裡的,有這麼個鬼影一般的人在,以後咱倆再想s□會可就難了。」 梅姨懊喪道:「這可如何是好?」 管家猙獰道:「有的是辦法。」 …… 夏小青走南闖北多年,結識的都是江湖上的豪爽兒nv,哪見過這麼齷齪的事情,又好氣又好笑,暗道不干我事,隨他們折騰去。 需要保護的主要是住在繡樓上的區小姐,夏小青來到樓下抬眼望去,已經熄燈休息了,一片安靜,心道這家小姐總算是冰清yu潔。 一夜無事,早上,夏小青正要離去,管家笑呵呵來了「夏nv俠,太太關照,給你準備了一間臥房,晚上值夜的時候也好歇腳。」說著將鑰匙遞上。 夏小青收了鑰匙,一抱拳:「多謝。」 望著夏小青背影離去,管家y□n險的笑了; 中午夏小青和兒子一起在旅社吃飯,四菜一湯,米飯管飽,掌櫃的說陳夫人關照過,飯錢打在住店錢裡面了,看著兒子狼吞虎嚥吃的高興,夏小青心裡漾起幸福的漣漪,問道:「小北,學了幾個字?」 小北眨眨眼睛:「還沒學字,光背書了。」 夏小青道:「背一段給娘聽聽。」 小北道:「趙錢孫李。」 夏小青笑瞇瞇的等著下文,哪知道兒子又端起碗來扒飯。 「這就完了?」 北筷子飛快,在娘動手之前又扒了幾口飯下去。 夏小青將兒子狠揍一頓,不過對於皮糙rou厚的小北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 傍晚,楓林路,陳公館,區主任家的三太太帶著兒子來拜訪,還帶了一大堆的禮物,姚依蕾自恃身份高貴,本不願意和這種姨太太打ji□o道,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呢,人家如此謙卑的登men拜訪,總不能甩臉子看吧,於是照例擺起牌局,邀了幾位夫人一起打麻將。 雲姨今天手氣很差,連連放炮,姚依蕾贏了許多錢,心情更佳,雲姨一邊擺著牌,一邊嘮嗑:「你們家陳總長怎麼過年還不回來啊?」 姚依蕾道:「廣東那邊又鬧騰,怕是要打仗,軍事部忙得很,整天開會,再加上天氣不好,估計得年前才能到家,他不來才好,咱們樂得清閒。」 雲姨咯咯笑道:「夫人不想的慌啊。」 姚依蕾淡淡一笑,m□了一張五條:「**,清一se。」 眾人一陣抱怨,嫣兒蹬蹬蹬跑下樓來:「媽咪,我想要一隻小貓咪。」 姚依蕾道:「想要啊,那就讓人給你抱一隻去。」 雲姨看見嫣兒,頓時笑的hu□枝招展,從腕子上摘下一個和田白yu的鐲子遞過去:「閨nv,阿姨來的匆忙,也沒準備什麼禮物,這個拿著。」 姚依蕾從小富貴,見多了珍奇寶貝,一搭眼就知道這鐲子值錢,但也達不到價值連城的地步,推辭了一番也就收下了。 雲姨趁熱打鐵道:「閨nv生的真俊,訂了娃娃親沒有,看我們家金寶怎麼樣,倆人還是同學呢,兩小無猜竹馬青梅的。」 區金寶跟娘來串men子,穿的hu□呢小西裝,油亮的中分頭,一直很乖的坐在旁邊,姚依蕾看看他,一臉的蠢笨,心裡就不喜歡,可人家半開玩笑的提,自己也不好生硬拒絕,便道:「嫣兒還小,再說吧。」 雲姨很有眼se,看姚依蕾沒興趣談這個,便轉移話題道:「聽說那個飛賊又作案了呢,偷了城東張公館不少金銀首飾,警察追了大半夜,還是讓他給跑了。」 太太們最愛八卦,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起來,氣氛再度熱烈。 牌局結束之後,鑒冰姍姍來遲,姚依蕾問她幹什麼去了,鑒冰說我去看夏小青母子了。 姚依蕾一愣:「等等,她叫什麼?」 「夏小青啊。」 「好熟悉的名字,民國八年,我在香山被人綁票,後來獲救,好像和子錕一起救我的人就叫夏小青。」 鑒冰奇道:「不會這麼巧吧?」 姚依蕾道:「當時天黑,心裡又慌,記不清她什麼長相,只記得個頭很高,名字就叫夏小青,據說父親是走江湖賣藝的……鑒冰,那孩子長的像不像陳子錕?」 見姚依蕾突然問到這個問題,冰雪聰明的鑒冰立刻明白過來,仔細想了想道:「不像。」 姚依蕾這才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覺得也不應該是。」 鑒冰道:「姐姐,你的意思是?」 姚依蕾道:「看來確實是一個人,她終歸對我有恩,又救了嫣兒一回,我們娘倆欠她的,等子錕回來,提一下,能幫忙的就幫忙,在軍隊裡給她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孤兒寡母的怪可憐的。」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十六章野種! ?夏小青也聽說了飛賊再次出沒的事情,當夜嚴加防範,依然安全無事,到了白天,她來到鬧賊的宅子附近轉悠,期望發現飛賊留下的蛛絲馬跡。「域名請大家熟知」. 省城民居多是平房,圍牆相連,巷口相通,更有參天大樹可以藏匿,這種地形對于飛賊來說如履平地,對於警察來說可就難以追蹤了,一般來說,飛賊被當場擒獲的很少,基本上都是銷贓快活的時候留下線索被抓住。 溜躂了一圈,除了發現幾塊被踩碎的瓦片之外,沒有任何發現,到省城幾個大當鋪附近看看,沒瞅見銷贓的飛賊,倒發現了幾個守株待兔的便衣偵探。 打聽消息最佳去處莫過於街頭茶館,這裡魚龍hun雜,三教九流,是各種新鮮事兒的發源地,夏小青找了一間熱鬧的茶館,要了一壺茶聽人家閒扯,果然有所收穫。 一個親戚在警察局的中年大叔眉飛se舞的賣nong著自己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倒也半真半假,頗有參考價值,這飛賊也不是每回都糟蹋人家大姑娘,比如這回張公館失竊,小姐藏在chuang頭梳妝台裡的金銀首飾都丟了,人卻毫髮無損。 有茶客就納悶了:「出了奇了,俗話說得好,b從men前過,不日是罪過,這yin賊怎麼就發了善心了,放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在眼前,愣是沒下手?許是張家怕丟面子,瞞住不報吧。」 中年大叔一拍桌子:「此言差矣,飛賊是飛賊,yin賊是yin賊,兩碼事。」 又有茶客道:「難不成這省城活動的賊還有倆?一個偷金銀細軟,一個竊yu偷香?」 嗡嗡一陣議論,眾說紛紜,但主要還是聽那位大叔講段子。 夏小青拿出自己繪製的飛賊活動路線圖來一番研究,再結合大叔的吹牛一分析,似乎每次警察都是追到以區公館為圓心的一個範圍內失去目標的。 區公館周邊有許多住家,都是頗有身份的豪紳,難不成飛賊就藏在其中?難怪區公館一直沒遭賊,原來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夏小青終於明白了。 當夜,夏小青值班的時候,沒有照例在院子裡巡視,而是爬到後院繡樓頂上眺望周圍,一直等到下半夜,忽見西邊火光沖天,鑼聲陣陣還夾雜著槍聲,又不像是走水,倒像是遭了賊。 夏小青立刻興奮起來,從懷裡m□出一個單筒千里鏡來,藉著月光照she,專men盯著幾處逃逸的必經要道,果不其然,只見一個黑影在屋脊上疾奔,竟然奔著這兒來了。 「難不成他還想再做一次案?」夏小青握住峨嵋刺就想上前拿賊,忽然靈光一閃,莫非這賊就藏在區公館裡? 這個念頭若在以前是打死也不會有的,但是前夜見慣了種種齷齪事之後,她覺得堂堂省黨部主任家裡窩藏一個飛賊似乎也不是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飛賊輕功了得,在房簷屋脊上如履平地,嗖嗖的就過來了,夏小青趴在繡樓上緊盯著黑影,驚訝的發現他居然奔著繡樓而來。 難道被發現了?剛要動手,就見飛賊抓著柱子三兩下上了二樓,輕輕敲敲窗戶,窗子竟然從裡面打開了,飛賊利索的跳了進去,又把窗子關上了。 夏小青震驚的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搞了半天原來區小姐是飛賊的同夥,這事兒也太那啥了吧,簡直是沒有最離譜,只有更離譜。 nv人的八卦之心上來,誰也擋不住,夏小青輕輕揭開一塊瓦,偷偷觀察繡樓裡的情況。 飛賊正在換衣服,很瀟灑的將夜行衣meng面巾甩在地上,伸開兩條胳膊,讓區小姐幫他套上睡衣。 「呀,你受傷了,要不要緊,我拿紅汞水給你擦一下。」區小姐發現飛賊肩膀上有傷,心疼的要命,聲音都發顫了。 飛賊道:「我是刀槍不入的,你難道不記得了,只是被子彈擦了一下而已,別哭哭啼啼的,我不喜歡哭鼻子的nv生。」 區小姐果然不哭了,端出燕窩銀耳粥來服shi飛賊,自己先嘗了一口,道:「呀,涼了,讓小紅拿到廚房去熱一下吧。」 飛賊道:「不用,我不吃這些玩意兒。」 區小姐忽然哭道:「人家特意為你準備的,你怎麼不吃,羽哥,你是不是嫌棄人家了。」 飛賊一把將區小姐攬在懷裡,用嘴chun堵住她的櫻桃小口,一個dang氣迴腸的熱w□n,區小姐意luan情mi,腳尖都繃直了。 □n罷,區小姐破涕為笑,道:「羽哥,今天收穫怎麼樣?」 飛賊道:「今天點背,遇上蹲坑的偵探了,不過賊不走空,你看這是什麼?」說著拿出一隻yu簪來炫耀。 區小姐道:「這樣太危險了,什麼時候才能湊夠遠走高飛的錢啊,不如我去找爹爹,就說去北平讀書,讓他給我一萬大洋,不就行了。」 飛賊忽然變了口氣,怒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不義之財我從來不用。」 區小姐做小nv兒狀,幫飛賊捶著tu□道:「人家也是為了你好嘛。」 飛賊道:「為我好就幫我找點白se的雁翎來,用紙燕子做標記太跌份,我得打造自己的字號,以白羽為記,讓世人都知道我。」 夏小青在上面聽了暗笑,這飛賊還t□ng有品牌意識的,很想看清楚他的模樣,可是角度問題,始終看不清臉龐。 區小姐又在哭了,飛賊撫m□著她的秀髮好言撫慰,忽然抄起裝燕窩粥的小碗朝屋頂砸去,同時就地一個翻滾,抄起夜行衣和meng面巾撲出了窗戶。 夏小青被發現了,大喝一聲ch□u出峨嵋刺殺將過去,一腳將飛賊又踹回了屋子,正要上前擒拿,卻被區小姐抱住了大tu□,聲嘶力竭道:「羽哥,快走,別管我。」飛賊不敢戀戰,落荒而逃,夏小青迅速點了區小姐兩處酸麻xue道將其解決,緊跟著跳出去,兩人踩著屋脊圍牆追逐而去,整個區公館都被驚動了。 飛賊技高一籌,對省城的地形也更加熟悉,繞了幾圈後就找不見蹤跡了,夏小青懊惱不已,悻悻回來,公館裡燈火通明,老爺太太都起來了,警察廳也來了人,正在登記失竊物件。 見nv護院回來,管家趕忙問她抓到飛賊沒有,夏小青搖搖頭。 警察忙了一圈後收隊走了,區老爺抓起一隻茶碗摔在地上發洩憤怒,大太太面無表情,二太太面帶愁容,三太太一言不發,四太太從外面進來,歎口氣道:「金靈還在哭,怎麼勸也止不住。」 大少爺襯衣外面穿著坎肩,在屋裡踱來踱去,忽然怒道:「妹妹就這樣被歹人奪去清白,以後怎麼嫁人!咱們區家,有何面目示人!」 管家低估道:「倒是請了護院來著,誰知道不頂事兒。」 夏小青根本不理睬他,沖區老爺道:「老爺,借一步說話。」 區廣延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你跟我來。」 兩人來到客廳後面,區廣延道:「有什麼隱情,儘管道來。」 夏小青道:「關于飛賊之事,還是問你nv兒吧。」 區廣延勃然變se,身處高位之人自然一點就透,明白夏小青話裡的意思,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這個孽畜!」 前廳的人聽見老爺的怒吼,各個心裡都是一寒。 區廣延沒有繼續發飆,而是無力的坐在椅子上:「你去吧,家men不幸,切勿外傳。」 夏小青昂然而去,沒和外面任何人打招呼。 眾人更加惴惴不安起來。 …… 兩隻小貓被養在學堂柴房裡,儼然成了小朋友們的寵物,當然區金寶例外,他恨透了小北,連帶著恨上這兩隻貓崽子,在跟班阿貴的慫恿下,他決定故伎重演,將這兩隻小貓燒死,順便給小北一點顏se。 夫子在前面搖頭晃腦的念著千字文,同學們在下面跟著朗讀,小北發現自己的同桌一臉興奮,時不時往外看,似乎在期盼著什麼,忽然他聞到一股火油味,頓覺不好,站起來就往外衝,可是已經晚了。 兩隻幼小的貓崽被澆上火油,其中一隻已經點燃,變成一個小火球到處竄,哀嚎聲淒厲無比,阿貴正擦著洋火,準備點燃另一隻,被小北一頭撞翻在地,洋火落地。 夫子一臉驚愕的走了出來,同學們也都出來了,看到小貓被燒成焦碳狀,又驚又怕,嫣兒更是哇哇大哭起來,哭的撕心裂肺,因為被燒死的是她選中準備帶回家的那隻。 小同學們嘰嘰喳喳的指責區金寶的惡行,夫子也頓足歎道:「小生靈何其無辜啊。」可區二少爺根本不在乎,他大大咧咧的往嘴裡塞著爆米hu□,指揮阿貴道:「還有一隻呢,也給本少爺點了。」 小北護著貓崽,怒目圓睜:「區金寶,今天小爺和你卯上了。」 區金寶道:「我呸,你也配!你娘是我家養的看家狗,你就是個沒爹的野種!也配和我叫板!阿貴,揍他。」 小北怒不可遏,將貓崽塞給嫣兒,一個餓虎撲食上去,區金寶嚇得倒退幾步,差點摔倒,阿貴擋在少爺身前,和小北打在一處,他雖然二十多歲年富力強,竟然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b□得節節後退,幸虧早有準備,兩個膀大腰圓的男僕闖進來,三人合力將小北按在地上。 學堂裡打得熱鬧,誰也沒注意到,一個風塵僕僕的穿飛行服的男子走了進來,看到被按在地上猶自掙扎不已罵不絕口的小北,不禁讚道:「這小子t□ng有種的,有點像我小時候。」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十七章跟爹回家 ?陳子錕是駕機飛回來的,沒顧得上回家,先到學堂來看寶貝nv兒,結果卻看到了這麼一台大戲,三個壯勞力按著一個小孩打,還愣是按不住,這孩子有點意思。.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鬥毆吸引,沒看到陳子錕,嫣兒哭叫道:「放手,別打小北哥哥。」 區金寶更加怒了,道:「你是我媳fu,怎麼向著外人,給我狠狠地打。」 嫣兒嚎啕大哭,哭的咳嗽起來,這下陳子錕沒法繼續圍觀了,上前抱住自己nv兒拍著後背,怒斥道:「住手!」 「爸爸,他們壞。」嫣兒指著金寶阿貴等人哭哭啼啼道。 阿貴等人停了手,小北一個鯉魚打t□ng跳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擦擦嘴角的鮮血,不屈的盯著區金寶。 陳子錕道:「小子,你剛才說什麼屁話,我閨nv怎麼成你媳fu了呢?」 區金寶雖然知道對方是嫣兒的爸爸,是個大官,但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他不知道什麼叫怕,昂著腦袋道:「他是我媽幫我說的媳fu,已經訂下了,你們是大人,說話不能反悔。」 陳子錕大怒:「**的,做什麼夢呢,就你這豬樣還想當我陳子錕的nv婿,小北,給我揍他。」 小北早就躍躍yu試了,此時有了大人撐腰,當即猛撲過去和區金寶廝打到一處,阿貴和男僕想幫忙,陳子錕惡狠狠的眼神掃過來,他們便很自覺的站在一旁圍觀了。 通常小孩打架拼的是發育,區金寶和個頭和體重明顯強於小北,但是爆發力和敏捷度就差遠了,毫無還手之力,不一會兒便腫的像個豬頭,坐在地上嗷嗷大哭起來。 夫子怕出事,小聲道:「陳大人,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事。」 陳子錕寬慰他:「夫子,有事我擔著,這胖小子是誰家的種?」 父子道:「是區主任家的二公子。」然後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陳子錕點點頭:「噢,原來如此,來人!」 兩個全副武裝的護兵走了進來。 陳子錕指著阿貴:「把這小子拿下。」 阿貴被按住,嚇得屁滾niao流,磕頭求饒。 陳子錕道:「小屁孩不懂事也就罷了,你一個大人也不懂事,實在饒你不得,今天我替小貓咪討回這個公道!」 護兵找了一塊棉紗將阿貴的右手纏上,澆上火油,陳子錕將學生們都轟回了教室:「都堵上耳朵別聽。4∴80六5」 小孩子們一個個乖乖坐在位子上堵住耳朵。 護兵點燃了棉紗,阿貴的手燃起熊熊大火,疼得他厲聲慘叫,區金寶坐在地上都忘記了哭,ku子一下子就濕了,他嚇niao了。 燒了一陣子,陳子錕才讓人用沙土將火撲滅,阿貴這隻手算是殘了,人也昏死過去,癱在地上像只死狗。 「換我年輕的時候,早他媽一槍崩了你個***了。」陳子錕啐了一口,這才作罷。 兩個嚇得面se慘白的傭人趕忙將阿貴和少爺扶上洋車,逃回家去了。 陳子錕走進教室,笑呵呵道:「嫣兒,爸爸幫你出氣了。」 嫣兒年紀小,不知道剛才發生了極度殘忍的事情,咧嘴笑了,拉過小北介紹道:「小北哥哥,這是我爸爸,爸爸,這是小北哥哥。」 小北鞠躬道:「陳先生好。」 陳子錕讚許道:「小子t□ng有種的,你爹是哪個?」 小北的鼻子忽然一酸,他從小就沒爹,不知道有爹的好處,剛才和區家少爺一戰,他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哪知道半路殺出個嫣兒的爹來,輕而易舉就扭轉乾坤,嚴懲了惡人,再看嫣兒幸福的樣子,他打心眼裡羨慕,做夢都想有這麼一個有著寬厚xi□ng膛和滔天本領的爹爹。 「我沒爹。」小北低聲道,垂下了頭,他不想讓人看見自己流淚,可是眼淚還是啪啪的落在地上。 「小北哥哥不哭,爸爸,你給小北哥哥當爸爸好不好?」嫣兒從陳子錕懷裡掙出來,拉著小北的手,一臉哀求的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愛憐的撫m□著nv兒的腦袋,嫣兒如此善良讓他欣慰無比。 「小北,你姓什麼,家住哪兒,你母親呢?」 「我姓夏,跟娘走江湖賣藝,娘在區家當護院。」小北回答的很簡短。 陳子錕心裡咯登一下,姓夏! 「你母親叫什麼名字?」陳子錕聲音微微發顫。 「我娘是飛燕nv俠夏小青。」小北頗有些驕傲的答道。 陳子錕差點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臉se都變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夏小青,她她她,她找來了!還帶著個兒子! 「小北,抬起頭來。」陳子錕道。 小北昂起頭,臉上兩道淚痕,五官眉眼頗有些像夏小青,人說兒子像母親,nv兒隨爹爹,此言不虛。 「小北,你今年幾歲了。」陳子錕聲音突然有些低沉。 「九歲。」 陳子錕別過頭去,英雄淚在眼眶中dang漾,老子也有兒子了!而且還這麼大,又驚又喜的衝擊讓百戰鐵漢都不免淚下。 嫣兒扯著他的衣襟:「爸爸,你怎麼了。」 陳子錕忽然笑了:「爸爸沒事,小北,以後我就是你爹。」 小北沒說話,他知道陳子錕是好意,可江湖兒nv可沒有luan認爹的規矩。 「小北,嫣兒,跟爹回家。」陳子錕抱起嫣兒,伸手去牽小北。 小北退了一步,抱拳道:「陳先生,好意心領了,我娘在旅社等我回去吃飯呢。」 陳子錕知道失散多年的兒子沒那麼容易相認的,總需要一個時間過程,便道:「那好,我送你過去。」 陳子錕是從機場過來的,他雖然卸任省主席,但級別上去,屬於中央大員,出入隨行人員和警衛配備都是有要求的,馬虎不得,小轎車兩輛,一輛專車,一輛副官和警衛坐,前面有五輛摩托開道,後面還跟了一輛卡車,上面坐了二十個帶手提機槍的護兵。 嫣兒早就習慣了這個排場,小北瞠目結舌,護兵拉開車men,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爬了進去,這汽車裡面真寬敞,座位是皮子的,下面鋪著地毯,氣味香香的很好聞。 陳子錕坐中間,兒子坐nv兒分坐兩邊,天上落下個兒子來,讓他亢奮不已,一手摟著一個,別提多滋潤了。 小北卻有些不習慣,坐在車裡無比僵硬。 車隊行駛在省城大街上,警察看見都立正敬禮,攔住其他車輛讓車隊先行,這份氣派,可是走江湖賣藝的夏小北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一路開到中央大旅社,掌櫃的誠惶誠恐,就差跪下了,親自帶陳子錕上樓,安排茶水點心,下樓之後暗暗慶幸,幸虧對這母子倆招待還算周到,原來他們是陳部長的親戚啊。 夏小青不在房間,陳子錕便坐下等他,順便和小北拉家常,得知小北從生下來就跟著娘和外公走南闖北,去過雲貴、闖過關東,下過江南,小小年紀磨礪頗多,怪不得九歲的孩子眼神如此老成。 「你外公現在何處?」陳子錕很掛念自己患病的岳父。 「外公去年去世了,葬在滄州老家,娘說,清明再回去上墳。」小北道。 陳子錕一陣默然。 …… 夏小青喬裝改扮在區公館附近蹲守,她知道賊的習xing,總喜歡到作案現場看看,況且那飛賊和區小姐感情頗深,肯定放心不下要回來的。 等了一上午,依然沒有可疑的人出現,夏小青有些焦躁,若是讓飛賊從自己手裡跑了,飛燕nv俠一世英名可就毀於一旦了。 正在焦躁,一輛汽車疾馳而來,正停在區公館men口,司機先跳下車來,拉開車men,一隻穿著珵亮黑皮鞋的腳伸了出來,區家的僕人見多識廣,一眼就能看出來客的成se,今天這位貴客,藏青呢子學生裝,別著江東大學的校徽,ku線筆直,頭髮油亮,xi□ng前還有一根晃眼的白金懷表鏈,這派頭,這扮相,絕對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爺。 公子爺走到men前,遞上一張名片:「這是我大伯的名片,我姓張,是你家小姐的同學,今天過來有事找她。」 men房看了看名片,上面印著江東省保安司令部少將高參張鵬程的名字,頓時不敢怠慢,道:「張少爺請進。」 張少爺昂首闊步走了進去,馬路對面的夏小青可聽的清清楚楚,這廝分明就是昨晚的飛賊,居然如此膽大包天,堂而皇之登men拜訪,不由讓她有些欽佩。 她摘下斗笠,也跟了過去。 區廣延聽說nv兒的同學來訪,還是張鵬程的侄子,心道沒聽說老張有侄子啊,不過這事兒也說不定,興許是表侄子呢,正好金靈正尋死覓活的,到現在粒米未進,找個人勸勸她也好,便讓men房把張少爺帶了進來。 張少爺自我介紹說叫張翰林,是江東大學國文系的學生,話劇社的成員,和金靈排了一出《牡丹亭》,今天要預演結果找不見人,特地來找。 區廣延見他說的有鼻子有眼的,穿著打扮都很得體,談吐也不俗,不疑有詐,就讓丫鬟帶他去見nv兒。 張翰林得意的眨了眨眼睛,扭頭便走,卻見夏小青攔在前面。 「站住,這回你可是自投羅網。」夏小青道。 張翰林頓時一臉苦相,這幅m□樣活像挨打前的小北,眉眼五官也極其相似,簡直就是大一號的兒子,夏小青不由得一愣。 趁著夏小青分神的瞬間,張翰林一擰身子就上了牆,在狹窄的牆頭上飛奔,踩的瓦片嘩嘩響,卻沒有一塊碎的。 區廣延從屋裡出來,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半天才回過神來,喝道:「你怎麼不去追!」 夏小青如夢初醒,剛要去追,管家進了院子,指著她喝道:「別走,不把事兒說清楚,你不能走。」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十八章兒子,爹幫你教訓他們去 e^看第十八章兒子,爹幫你教訓他們去格式有問題?請點擊這裡 區廣延怒道:「不去抓飛賊說什麼事情!」 管家道:「老爺稍安勿躁我懷疑這位夏大姐和飛賊是同黨」 夏小青本來還打算去追飛賊的聽了這話卻不動了抱著膀子冷笑道:「管家你這話什麼意思?」 管家道:「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你敢說你沒偷府裡的東西?」 夏小青道:「你說偷就偷了?我還說你和二太太偷情呢」 管家立刻面紅耳赤不過轉瞬又變成了慘白se咆哮道:「你不要到達一耙先把你的事情說清楚」 夏小青冷笑不語 區廣延沉下臉道:「阿祥不要放肆夏nv俠是陳夫人介紹來的怎麼可能偷j□m□狗更不會和飛賊是同夥你說這話可有憑據?」 管家道:「這幾日夏大姐不在院子裡巡邏值守反而四下luan竄鬼鬼祟祟分明是踩點結果昨日就遭了賊那飛賊就是她故意放走的」 又衝夏小青道:「你說自己是清白的敢不敢讓我們查看你的值班房?」 夏小青很乾脆的答道:「請便」 不大工夫區家人便都來到值班房所在的小跨院夏小青用鑰匙打開men管家帶了兩個男僕進去兩分鐘後拎著一個大包袱出來了當中打開裡面是一堆金銀質地的耳環戒指鐲子還有一個銅香爐正是老爺剛收的禮物 「捉賊拿贓捉ji□n拿雙夏大姐這下你沒話說了吧?」管家得意洋洋道 區廣延的臉se沉了下來 二太太梅姨驚呼:「我說怎麼首飾不見了竟然在這兒這是怎麼回事?」 三太太雲姨沒說話畢竟她最近在走陳家的路線而夏小青是鑒冰介紹來的落井下石可不好至於這些贓物閉著眼睛都知道是陷害 夏小青毫不在意道:「管家誰能證明這些東西不是你放進去的?」 眾人都看向管家 「我能!」院外面傳來一聲高呼緊跟著大少爺金甌走了進來掃視眾人斬釘截鐵道:「我親眼看見夏大姐追飛賊的時候從他手裡接了一包東西」 眾人竊竊s□語起來區廣延的臉se很y□n沉 管家沒料到大少爺會幫自己頓時底氣大壯指著夏小青的鼻子道:「聽見沒有人看見了!你還不從實招來」 夏小青哈哈大笑盯著大少爺卻不說話 四姨太婉茹乾咳一聲站出來:「我……我給大太太請安的時候也看見夏大姐鬼鬼祟祟從牆上跳出來……還背了個大包袱」 彷彿計算好的一般傭人又從值班房裡搬出一尊鎏金佛像大太太看了掩口驚呼:「我的金佛!」 夏小青道:「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大少爺道:「人贓並獲你狡辯也沒用你分明就是飛賊的同夥盯上我們區家了爹還不快叫警察來把她拿了去」 區廣延道:「事到如今夏nv士你還有什麼話說」 院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兩名持槍衛士手按在盒子炮上警惕萬份的盯著夏小青 夏小青道:「有我當然有話說」 頓了頓先看看管家又看看大少爺再看看四姨太 管家面紅脖子粗一副膽氣很足的樣子大少爺面無表情冷峻的很四姨太略顯心虛不住擺nong衣服角 「我夏小青闖dang江湖三十年什麼事兒沒經過?被被人當賊還是第一回本來呢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受人之托前來保護小姐你們的齷齪事我是不管的可既然你們誣陷到我頭上那我就不厚道了」 管家臉se難看起來道:「老爺你千萬別聽她胡說」 夏小青道:「管家我還沒說呢你怎麼就心虛」 「讓她說」區廣延道 夏小青道:「這間房表面上是我的休息室值班房可我一次也沒用過鑰匙管家那兒肯定有說不定別人也有」 大少爺眼神閃爍了一下 「管家半夜從二夫人臥房出來這種事本來我是打算爛在肚子裡的可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你血口噴人!」梅姨跳出來大罵j□動無比 夏小青根本不理她繼續道:「大少爺你說要搞到老爺的存款帳號然後和四姨太遠走高飛搞到了麼?」 又問四姨太:「老爺對你不薄你怎麼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呢?」 大少爺咆哮起來:「你這個賊信口雌黃什麼!我和婉茹是清白的!」 「嘖嘖都喊上婉茹了還清白」夏小青咋舌道 「老爺~~」婉茹含淚看著區廣延 區廣延什麼人省黨部主任委員那可是飽經風雨見多識廣的老革命什麼玩意沒見過搭眼一看就知道怎麼檔子事兒兒子歷來清高是不參與家裡事情的婉茹膽小心虛也不愛湊熱鬧這兩人今天如此表現本來就有問題再加上金甌最近行為很不正常一直在搞錢竟然是為了和四姨娘s□奔 至於二姨太和管家的s□情也並非空xue來風這兩人本來就是同鄉還是表兄妹這種事兒只要有一絲疑點就肯定有事! 至於值班房裡的金銀肯定是低級的栽贓陷害這點眼力區廣延還是有的 區廣延臉sey□n晴不定忽然外面有人哭喊:「老爺出事了」 眾人看去只見傭人抬著少爺和阿貴進來少爺ku子都濕了hu□呢西裝撕扯的爛七八糟身上還有塵土一雙眼睛哭的跟爛桃子一樣阿貴右手燒成了走油蹄膀眼見是殘疾了 「怎麼回事!」區老爺厲聲喝道一直沒參與討論的三姨太撲了上去抱住兒子一陣哭 傭人倒也機靈將事情敘述了一遍 三姨太怒道:「街上那麼多乞丐吃不上飯穿不上衣不見他們去可憐倒可憐起一個小野貓來這人能和畜生比麼燒壞了阿貴的手打傷了我的寶貝兒子這個官司一定要打我才不管他是什麼大官!」 區廣延這回是真怒了陳子錕居然如此不給自己面子打狗還要看主人呢這是要撕開臉啊:「備車去陳府」 忽然又有人驚呼道:「不好了四姨太要跳井!」 眾人慌忙奔過去只見婉茹扒住後hu□園的井口作勢往裡鑽還哭道:「都別攔我讓我一死以證清白」 區老爺太陽xue直跳吼道:「還不快把她拉下來」 一b□未平一b□又起丫鬟小紅慌慌張張跑過來:「老爺不好了!」 「什麼事!」區廣延怒道 小紅嚇得一j□靈道:「小小小小姐她不見了」 區廣延這個惱啊家裡事情接二連三的出全是因為這個nv護院惹出來本來這些髒事兒都掩藏的極為巧妙大家心照不宣得過且過現在全面揭開若是傳到外面區家就沒臉了 他腦子裡迅速作出抉擇事有輕重緩急事關面子的是二姨太和管家的s□情金甌和婉茹的這兩件事最丟人必須壓下去金寶被打金靈離家出走都還可以緩一緩 若要壓住醜事必須把夏小青給解決掉現在顧不上她是誰介紹來的了必須快刀斬luan麻 「來呀把夏大姐綁起來送警察廳」區廣延道 夏小青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結局冷笑道:「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區老爺你可別後悔」 區廣延不願意廢話讓衛士將她五hu□大綁起來夏小青也不反抗束手就擒被押了出去 「都不許出men在房裡呆著聽候發落!」區廣延一甩袖子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各懷鬼胎的去了婉茹也不跳井了老老實實回房 夏小青直接被解往警察廳區廣延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熟識的警察廳曹副廳長讓他安排一下最好從速從快不留後患 「區主任卑職明白」曹副廳長心領神會在警察廳牢房裡nong死個把人實在太簡單了 打完電話三姨太已經站在men口眼淚汪汪的:「老爺你可要為金寶做主啊」 今天三姨太沒有被挖出醜聞區廣延很欣慰再想到兒子受辱一時半會沒法找陳子錕討回公道但是可以找那小子洩憤啊 「那個夏小青的兒子住在哪裡?」 「聽說在中央大旅社包的房間」 「派人去把他抓來!」 …… 中央大旅社陳子錕剛打完電話回家說不回去吃飯了和nv兒在一起玩呢電話那頭是一陣陣搓麻將的聲音姚依蕾對他不及時回家表示了憤怒:「我可警告你幹什麼去都行就是別去找那個姓夏的」 陳子錕放下電話臉se略有難看鑒冰幫夏小青推薦了護院的工作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料到姚依蕾已經起了警惕之心估計小北認祖歸宗沒有太大阻力想把夏小青接回家裡的難度就大了點 有人敲men咚咚咚 陳子錕以為夏小青回來了趕緊整理衣服小北上前開men哪知道men口站的是副官和護兵還押著兩個穿黑se中山裝的幹練男子 「報告部長」雙喜敬了個禮「弟兄們在樓下逮到兩個帶槍的傢伙懷疑是刺客請您發落」 陳子錕見兩人xi□ng口別著黨徽和衛士銅製銘牌就知道是省黨部的在編衛士便問道:「誰派你們來行刺本官的」 倆衛士嚇得直哆嗦行刺現役陸軍一級上將這帽子忒大了趕緊解釋:「陳部長冤枉啊我們是來提人的」 「提誰?」 衛士伸出手指指向小北:「提這個小孩」 陳子錕知道怎麼回事了冷笑道:「區廣延好大的官威兒子受欺負了當爹的居然派黨部的公務員來找場子那我這個當老子的也不能甘居人後」 說著m□了m□小北的腦袋:「兒子走爹幫你教訓他們去」 第十九章抄了區公館 章節目錄]第十九章抄了區公館.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小北的眼眶裡又含滿了淚水「爹幫你教訓他們去」對於一個九歲的男孩來說比千言萬語都管用的多這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嫣兒的爹只是我爹就好了 雙喜啪的一個立正:「部長要不要調一個營的兄弟包圍省黨部?」 陳子錕笑罵道:「你小子真是越來越會來事了這是小孩子之間的恩怨大人幫著調解用的著調兵麼還包圍省黨部我看你腦袋被驢踢了我一個人去就夠了備車去區公館」 說是一個人去但身為中央大員衛隊是必須帶的浩浩蕩蕩也有三輛車幾十條槍殺氣騰騰開到區公館門口把門房嚇了一跳光噹一聲把大門關了跌跌撞撞往後跑一邊跑一邊哭喊:「老爺不好了抄家的來了」 區廣延正在琢磨怎麼呢把家裡的醜事遮蓋住忽聽有人抄家頓時一激靈:「鎮定怎麼回事?」 門房說來了一隊兵頭前小轎車上還插著小紅旗上面三顆星星來勢洶洶怪嚇人的 區廣延明白了這是陳子錕來了那三星小旗就是他的將旗這位爺今天唱的哪一出居然帶兵衝自己的公館 現在想什麼也來不及了趕緊出門迎接區公館大門打開區廣延一身筆挺的中山裝笑盈盈的出來道:「陳部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陳子錕道:「區主任貴府很有意思啊見客人來不招呼也就罷了怎麼把門也關了難道是我像土匪還是府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說罷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區廣延陪笑道:「陳部長說笑了下人沒見過世面被您的官威嚇到了」 陳子錕道:「說到官威我可比不得你區廣延小孩子打架居然派衛士去拿人哼省黨部的衛士是你的家丁麼!」 區廣延汗都下來了陳子錕果然是來興師問罪的這位爺爺可當真惹不起論官銜人家是中央部長論軍銜是現役陸軍一級上將論黨務職銜是中執委委員中央監察候補委員哪一個都把自己壓得死死的 「陳部長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下官派衛士過去不是拿人是有別的事情」 「哦什麼事情?」 「陳部長裡面請吧今天風大」區廣延姿態放的很低畢恭畢敬 陳子錕點點頭帶著小北抱著嫣兒身後跟著一串副官護兵就進了公館衛隊依然留在外面 一行人來到客廳分賓主落座區廣延笑道:「陳部長什麼時候回的省城行程我們都不知道啊還以為您在中央要多耽擱幾日才回」 陳子錕對黨棍歷來沒有好脾氣嗆聲道:「讓人知道我的行程方便行刺麼?」 區廣延本來想寒暄一下緩和氣氛哪知道碰了個硬釘子若是別人他肯定當場發飆可是陳子錕的官銜實在太大得罪不起便打個哈哈轉移話題道:「其實是這樣的這個孩子的母親勾結飛賊盜竊財物人贓並獲被警察抓了去我尋思孩子是無辜的無依無靠如何是好好歹主僕一場不妨把孩子接來府上也好給犬子做個伴」 陳子錕一拍桌子眉毛都豎起來了:「你把夏小青抓了?」 區廣延一愣心說莫非陳子錕和這姓夏的是親戚千萬千萬別這麼寸啊 小北一聽這話氣得小胸膛上下起伏:「你放屁我娘不是賊!」 陳子錕懶得和區廣延廢話現在重要的是找到夏小青至於姓區的一家回頭收拾不遲 「電話在哪兒馬上給我接通警察廳」陳子錕喝令道 區廣延不敢怠慢親自拿起電話機接通了曹副廳長的線路道:「曹廳陳部長要和你通話」然後將話筒雙手遞過 警察廳曹副廳長有些納悶怎麼這女飛賊的案子這麼重大連陳部長都過問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飛賊鬧的動靜太大省城人心惶惶陳部長雖然不當省主席依然是江東的主宰者過問一下案子也是情理之中 「報告部長是逮了這麼一個人犯什麼你要提審?對不住您了不是不是不是您管不了這事兒是人犯逃跑被擊斃了」 只聽電話裡傳出陳子錕的怒吼:「曹明老子槍斃你!」然後砰的一下掛上了 區廣延手足無措的看著陳子錕聽筒裡的聲音很大他也聽見了人犯被擊斃的話心說老曹辦事靠譜不過效率太快這回怕是捅了大簍子了得趕緊想法子把責任往外推才是 陳子錕目光有些呆滯心亂如麻大悲大喜的刺激讓他有些接受不了本來父子重逢多麼喜慶的事情怎麼突然來了一個噩耗夏小青被擊斃了?!他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卻又沒法欺騙自己剛才電話裡確實是這麼說的 小北也聽見了曹明的話驚愕的張大了嘴問道:「我娘怎麼了?」 陳子錕不說話區廣延也不說話客廳裡死一般寂靜連幼小的嫣兒都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嚇得縮在爸爸懷裡不敢動 小北二話不說向區廣延猛撲過去將他撞翻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淚花翻騰嚎啕大哭:「娘娘你不能走啊」 「小北閃開」陳子錕將嫣兒交給雙喜硬是把掙扎不已的小北拽開抽出手槍扳開擊錘瞄準了區廣延的大胖腦袋 三姨太帶著區金寶到客廳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嚇得花容失色大驚道:「老爺!」 陳子錕「砰砰砰」連發三槍都打在區廣延腦袋一厘米的位置地磚被打了三個小洞青煙裊裊當爹的和金寶一樣也嚇尿了 「老匹夫殺你便宜你了」陳子錕收了槍咬牙切齒下令道:「雙喜!」 「有!」 「調憲兵連把區公館給老子抄了!」 「是!」 「再調警備旅把警察廳包圍起來不許放跑一個人!」 「是!」 雙喜都有些心驚肉跳暗道大帥這次發飆排場忒大難不成死掉的這女子和大帥是老相好? …… 夏小青根本不怕什麼警察她一身本領就算關進監獄也能全身而退但她沒料到的是區廣延竟然為了掩蓋家醜而動了殺機 兩個偵探和三個巡警開著一輛卡車將夏小青拉往城外拘留所開到城門外護城河邊的時候車拋錨了警察們圍著車頭修理兩個便衣偵探將夏小青拉下車走到河邊道:「跪下!」 夏小青這才知道不妙可是為時已晚鋼製手銬沒那麼容易掙脫身上還有綁繩兩條胳膊綁的死死的動彈不得 兩個偵探經驗很老道知道這女人身上有功夫一直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手槍緊貼身體平端在腰間臉上沒有表情 「大姐俺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到了陰曹地府冤有頭債有主別找錯人了」一個偵探扳開手槍的保險道 夏小青一陣懊悔早知道在區公館就動手了這護城河邊荒郊野外的死了都沒人知道可憐小北沒爹又沒娘以後可怎麼辦 想到兒子她的力量又來了正要拚死一搏忽然寒芒一閃拿槍的偵探手腕上中了一枚金錢鏢邊緣打磨的極為鋒利的銅錢深深嵌在腕子上手槍落地疼得他直叫喚 另一個偵探正要開槍又是一枚袖箭飛來洞穿胳膊夏小青見機迅速逃逸等巡警們衝過來已經不見了人影 倆偵探覺得丟了面子沒法向上峰交代私下裡一合計決定謊報軍情就說那女的逃跑被打死在護城河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曹副廳長接報也沒當回事這案子是省黨部區主任交辦的辦妥就得細節他才沒興趣管呢 於是乎曹副廳長的一時疏忽給自己惹來了滔天的災難 …… 平靜如常的省城大街忽然出現大隊士兵乘著卡車拉著警笛招搖過市直奔區公館而去一個連的憲兵將省黨部主任區廣延的宅子包圍起來門口架起了機關鎗 與此同時警備旅的官兵將省警察廳包圍曾蛟大驚還以為發生了兵變抓起電話打到警備司令部才知道是陳子錕下的命令再問具體原因對方說不知道 緊接著打給省主席閻肅是秘書接的電話是閻主席剛接了電話去處理區公館的事情了 「區公館發生了什麼事?」曾蛟心裡一動猜到這兩件事可能有聯繫 「不清楚好像是被憲兵給抄了」對方答道 曾蛟是陳子錕的親信自然沒什麼可擔心的但架不住下面的害群之馬背著他犯事省黨部和省zh-ngf□歷來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下面有個南京調來的姓曹的副廳長和區廣延沆瀣一氣企圖架空自己曾蛟早想找機會辦他了這回怕是等到了 派秘書把曹明叫來當面詢問曹明也是摸不著頭腦說今天區公館報案說是抓了女飛賊自己派了幾個人把人押去拘留所半路上犯人逃跑被當場擊斃死在護城河裡 曾蛟道:「來人吶那他的槍下了警服扒了」 曹明高呼:「我是南京內政部的薦任官你不能查辦我」 曾蛟道:「扒衣服摘帽子是第一步曹老哥你總是不聽兄弟的話這回怕是大難臨頭了腦袋都一定保得住」 外面走廊裡有人高呼:「陳部長到!」然後是無數雙馬靴踩踏地板的轟響 ~ 第二十章現世報 章節目錄]第二十章現世報—— 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曾蛟從未見過陳子錕臉色如此的難看鐵青中帶著一股黑氣不對是煞氣大帥要殺人!要見血! 衝進警察廳的不是警備旅的兵而是陳子錕的私人衛隊一水的白俄僱傭兵歪戴大簷帽套頭式軍上衣帶紅褲線的馬褲俄式馬靴挎著恰希克馬刀和駁殼槍走路鏗鏘作響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彪悍勁兒 陳子錕徑直進了廳長辦公室曾蛟趕緊站起來讓位畢恭畢敬立在一旁 「你就是曹明曹副廳長?」陳子錕看著已經被剝掉警服的曹明問道 「卑職冤枉啊」事到如今曹明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搞不懂為啥鬧出這麼大動靜 「誰讓你槍斃夏小青的?」陳子錕開門見山沒頭沒腦就是一句 曹明終於明白了是女飛賊惹出的麻煩他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江湖了知道這種時刻不能鬆口一定要把責任往外推 「陳部長卑職實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是底下人做的事情這種小案子卑職也不可能親自插手啊」曹明苦著臉狡辯陳子錕卻不為所動官場這些貓膩他清楚的很曹明和區廣延是一系的幫他弄死幾個人不過是嘴唇一動的事情而已 可恨夏小青就死在這樣一幫無恥官僚手中! 「誰負責偵辦的報出名字」陳子錕道 曹明報了兩個名字是偵緝隊的兩個老手 曾蛟立刻派人去傳 陳子錕擺擺手兩個白俄兵上前將曹明拉了出去剛開始他還不明就裡到了樓下才知道這是要開刀問斬啊 這陳部長也忒不講理了一省的副廳長說殺就殺沒有任何程序甚至連借口都沒有曹明無語問蒼天冤枉啊! 白俄兵將曹明按在地上抽出恰希克馬刀一道優美的弧線劃下頓時人頭落地頸子切口齊整無比血從腔子裡噴出來人頭尚有知覺還沖人眨了眨眼睛 兩個受傷的偵探被押來的時候曹副廳長的屍身還沒收斂就躺在院子裡上面蓋了一塊白床單身下一攤血倆偵探膽戰心驚被押進了廳長辦公室 曹明的首級擺在盤子裡雙目尤睜陳子錕身後站著四個膀大腰圓黃毛碧眼的白俄兵手按刀柄殺氣騰騰倆偵探一看這陣勢當時就跪下了口稱冤枉 「是曹副廳長讓我們做的再說那女子並未真死她跑了!」偵探聲淚俱下道 「沒死?」陳子錕的臉色漸漸和緩了一些「怎麼回事說!」 倆偵探一五一十把經過敘述了一遍還把胳膊上纏的紗布解下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犯人確實有人搭救而且武功不俗自己只是為了敷衍上司才編出將逃犯擊斃在護城河裡的謊話 夏小青還活著陳子錕心情大好讓人把兩個偵探帶下去嚴加看管 曾蛟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道:「大哥曹明就這麼處決了上面問起怎麼辦?」 陳子錕道:「他草菅人命難道不該死?怎麼交代那是你的事情我包你沒事就是」 曾蛟道:「我明白了這廝瀆職不說還私通共-黨企圖行刺上峰將他就地處決後警察廳人心大快」 陳子錕笑道:「你真是越來越長進了回頭務必把曹明的親信肅清一個不留」 大帥終於露出笑臉曾蛟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暗道老曹你真是活該這回現世報了吧腦袋還真沒保住回頭我燒點紙給你黃泉路上你個無頭鬼慢慢溜躂去吧 他啪的一個立正:「是!卑職一定把他們全槍斃了」 陳子錕道:「槍什麼斃找個由頭開革下獄就是濫殺無辜可不行」 曾蛟看看桌上的人頭說聲是 陳子錕出了警察廳回到車裡對小北道:「孩子你娘沒死笨蛋警察胡扯八道的」 小北喜道:「真的!」 陳子錕道:「這孩子爹還能哄你麼」 …… 區家突遭滅頂之災府邸被憲兵圍了男女老幼被集中在後院空地上大人哭小孩鬧唯有金甌和婉茹手挽手站在一起四目對視溫柔無限反正天都塌了他們也不在乎被人發現了 事到如今也沒人管大少爺的醜事了各人顧各人有的苦苦哀求看守憲兵放自己一條生路有的跪地唸經祈求上天保佑更多的則是蹲在地上惶惶然區廣延則不停和負責看押他們的憲兵排長講著道理 「我是省黨部主任委員歸中央組織部管只有陳祖燕才能撤我的職務陳部長這是越權我要上告我要申訴小兄弟你幫我拍一封電報到南京我把這個給你」說著區廣延拿出一塊俄羅斯金的懷表來 憲兵少尉接過懷表放在耳畔聽了聽猶豫了一下:「你拍什麼電報?」 區廣延道:「拍給南京組織部就說我被下獄」 憲兵少尉點點頭轉身去了 區廣延擦擦汗這才緩緩出了一口氣抬眼看看自己的大兒子又氣得發抖 「金甌!你做什麼!」當爹的憤怒質問道 「爹我和婉茹是真心相愛的你們誰也阻止不了我們」金甌義正辭嚴毫無懼色 婉茹扭頭不敢看老爺但是手指依然和金甌緊扣 「反了反了!全翻天了」區廣延指著大太太怒斥:「看看你養的好兒子!」 又看看三姨太和蜷縮在地上的金寶罵道:「都是你這個孽畜惹的禍好端端的欺負陳子錕家的孩子幹什麼!」 眾人不敢頂嘴由著他發飆 區廣延四下看看沒發現女兒金靈 「金靈呢?」 「沒看見」眾人都搖頭 「小姐跟人跑了一個穿學生裝的公子背著她跳牆出去的」丫鬟小紅怯生生道 區廣延一口老血噴出來當場倒地 「救人吶出人命了」家眷們淒慘的叫起來 …… 區公館客廳裡陳子錕和閻肅相對而坐正商討如何善後 閻肅道:「區廣延是南京派來的是陳立夫的親信你把他辦了組織部方面肯定要有所反應」 陳子錕道:「省黨部烏煙瘴氣到處伸手安插親信這是要奪我的江東我不出手就晚了反正已經殺了一個再鬧大點也無妨」 閻肅道:「恐怕鬧得太大傳到蔣主席耳朵裡對你不利」 陳子錕道:「非也嘯安你沒做到我這個位置有些事情是不懂的你說蔣中正是信任一個智勇雙全八面玲瓏的老牌黨員還是信任一個做事不計後果的莽撞武夫?」 閻肅一點就透歎息道:「昆吾真是難為你了」 憲兵少尉在門口敬禮報告說區廣延行賄讓自己給南京拍電報還把金錶交了出來 陳子錕道:「金錶你留下吧電報這就去拍按他的意思拍給陳祖燕」 憲兵少尉去了閻肅道:「反正事情摀不住讓南京方面早點知道也好區廣延是老黨務了在各縣都設立了黨部嚴重分了省zh-ngf□的權力把他搞下去也好」 陳子錕道:「江東是咱的地盤容不得任何人插手善後的事情嘯安你來處理我得趕緊回去了」 閻肅道:「你剛回來就放了一炮弟妹一定很擔心早點回去吧」 陳子錕道:「我可不是回家還有要事要辦」 閻肅奇道:「莫不是要把軍隊裡的中央系也清理了?」 陳子錕道:「啟麟是自己人信得過我去辦別的事兒嘯安再過幾天你等著喝我的喜酒吧」 閻肅做恍然大悟狀等陳子錕匆匆離開又嘀咕道:「這都哪跟哪啊」 搜查區公館的憲兵捧著一個清單來報:「閻主席區家的財產都在這上面登記著了」 閻肅接過來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才當了一年襠部主任就他媽撈了這麼許多!」 …… 陳子錕明白做娘的無論如何放不下兒子夏小青一定會到中央大旅社來找小北所以又回來守株待兔還把衛兵都撤了生怕嚇到夏小青 可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人來楓林路那邊的電話倒是打了好幾個催促他趕緊回家陳子錕知道夏小青不會來了便在房間裡留了一張紙條帶著小北回家了 奇怪的是小北對這個強行要當自己爹的男子一點生疏感都沒有反而很是喜歡喜歡他高大威猛的外形喜歡他雷厲風行的作風更喜歡他下令砍人腦殼時候的凶悍娘雖然也很凶但屬於兇惡比凶悍還差點意思 陳子錕帶著小北上車回去了馬路斜對面藏在暗處的夏小青冷哼了一聲也消失在黑暗中兒子和陳子錕在一起不用擔心現在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插著三星將旗的梅賽德斯大轎車駛到楓林路官邸雕花大鐵門緩緩拉開滿院子燈火全開噴泉淙淙童話般的城堡巨大的院子簡直是夢幻一般的家園 站在汽車踏板上的護兵跳下來拉開了車門陳子錕牽著小北下車張開雙臂道:「兒子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 第21章燕青羽 章節目錄]第21章燕青羽—— 第21章燕青羽 陳公館的大氣宏偉驚呆了夏小北,傻呆呆的看著這一切說不出話來. 嫣兒從大門裡奔了出來,歡天喜地的跳到爹爹身上,後面跟著一群穿中式白色上衣,黑布褲子的傭人,齊刷刷的鞠恭敬禮:「老爺好.」 陳子錕抱著女兒,牽著兒子走進了大廳,小北頓覺眼花繚亂,富麗堂皇,柚木地板打過蠟,珵亮光滑,天花板上懸著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到處一塵不染,豪華程度已經超出了小北的想像力。 走江湖賣藝的人,平時住的是車馬店、雞毛店,有時候趕巧了,只能住破廟爛窯,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行,哪見過這種排場,小北的兩眼不夠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卻不敢動手摸。 晚宴已經預備好了,姚依蕾和鑒冰從餐廳出來,看到陳子錕帶了一個男孩回家,都有些驚訝,倒是聽嫣兒顛三倒四說了一些情況,但是完全沒料到陳子錕居然把小北帶回來了。 姚依蕾趕緊看看門外,是不是還有一個人,確定夏小青沒一起來才鬆了一口氣,問道:「怎麼才回來?」 陳子錕輕描淡寫道:「處理一些公務,我先上樓換衣服,你帶孩子們入席,小北,叫阿姨。」 小北鞠躬道:「太太好。」 姚依蕾臉上浮起不自然的微笑:「這孩子真乖。」 鑒冰笑道:「小北,聽說你今天又打架了哦。」 小北道:「我娘說,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嫣兒跳著腳道:「哥哥幫我打壞人,可開心了。」 懷裡的小貓咪也跟著喵喵的歡叫。 姚依蕾道:「小小年紀就打架,可不好,嫣兒,你可不能這樣。」 陳子錕一邊上樓,一邊扭頭道:「該出手時就出手,區家那個小王八蛋,我都想揍他。」 姚依蕾擠出笑容:「不說這些,入席。」 今天陳公館吃西餐,西冷牛排、羅宋湯、煮玉米、蔬菜沙拉,法式牛角麵包,銀餐具在燭光下閃閃發光,潔白的餐巾,晶瑩的高腳酒杯,讓小北手足無措,他一身沾滿灰塵的學生裝更顯得格格不入。 陳子錕換了衣服下樓,坐在餐桌旁,看了看桌上的菜品,道:「拿兩雙筷子來。」 傭人取了兩雙象牙筷子,陳子錕自己一副,給小北面前擺了一副,道:「開吃!」說罷大快朵頤起來,主要用手和筷子,偶爾用刀切一下肉,小北有樣學樣,吃的滿嘴流油,不亦樂乎,吃兩口肉,喝一口可口可樂,噎的直打嗝,嫣兒在一旁哈哈笑,姚依蕾手扶著額頭閉眼搖頭,一臉無奈,鑒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抿嘴笑了。 吃完了飯,天色還早,陳子錕道:「走,看電影去。」 公館內設有一個小型電影院,有幕布和放映機,以及一大堆國產和進口的電影膠片,今晚放的是美國進口的有聲動畫片《威利號汽船》,看著屏幕上活蹦亂跳的擬人化的老鼠,小北大開眼界,連爆米花都忘了吃,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看電影。 看完了電影,傭人把房間收拾好了,陳子錕領著小北去洗澡,公館設有土耳其浴室,伊斯蘭風格裝修,碩大的池子裡盛滿溫水,小北驚訝道:「這麼大澡堂子,得燒多少柴火啊。」 陳子錕笑道:「不燒柴火,用的是鍋爐,來,爹幫你搓背。」 小北身上很多傷疤,陳子錕一一問起,有三歲時候摔的,五歲時候燙得,七歲時狗咬的……摸著纍纍傷痕,陳子錕鼻子有些酸。 …… 花廳內,姚依蕾和鑒冰相對而坐,一個愁容滿面,一個恬淡平和。 「鑒冰,子錕他不會想把小北收了當兒子吧。」姚依蕾道。 鑒冰笑了一下:「什麼叫收,或許本來就是親生的呢。」 「可是,不太像啊。」 「兒子未必長得像爹,有時候象娘多一點,不過我看這孩子的眼睛挺隨咱們家老爺的。」鑒冰端起茶杯酌了一口:「時候不早了,姐姐早點安歇吧。」 姚依蕾依然心事重重,回到臥室躺著小說,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等了老半天,陳子錕才回來,進屋就道:「兄妹倆真是親,嫣兒非要和哥哥一起睡呢。」 「這孩子到底是……」姚依蕾欲言又止。 陳子錕道:「這孩子就是我的兒子。」 「可是,你能確定無疑?或許是別人的種呢。」姚依蕾還是無法接受家裡突然多出一個男孩,而且還是長子的地位。 陳子錕正色道:「父子連心,小北就是我的親兒子,我可以確信這一點,即便退一萬步說,是別人的種,那也沒什麼,夏小青又沒嫁給我,憑什麼不能和別人好?就算不是我陳家骨血,我和小北如此投緣,也要收他做養子。」 姚依蕾氣鼓鼓的,卻又無話可說,背轉身去拿枕頭蒙著頭,不理陳子錕了。 陳子錕才不在乎,沉侵在有了兒子的喜悅中,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躺了一會就要起來去隔壁看看,幫小北蓋蓋被子什麼的。 小北睡的很香,他九歲的生涯中從未睡過如此溫暖柔軟的床鋪,繡花床單和羽絨被子,又輕又暖,還有淡淡的太陽曬過的味道,累了一天的他進入夢鄉,嘴裡卻還喃喃道:「娘,娘……」 …… 夏小青正在省城街頭蹲守,她憑著直覺判定飛賊還會出現,而且會來找自己。 果然,一個小乞丐跑了過來:「大娘。」 夏小青鼻子差點氣歪:「叫誰大娘呢,本姑娘有這麼老麼?」 「大姐,有人讓我拿這個給你。」小乞丐嬉皮笑臉遞上一隻紙疊的燕子。 「他人呢?」 「我領你去。」 小乞丐領著夏小青去了貢院,省城在明清兩朝都是江東巡撫衙門所在地,貢院和文廟都設在老巡撫衙門的後街上,好大一片破敗的所在,鄉試用的號捨一間連著一間,這裡荒廢多年,雜草叢生,早已成了蛇鼠和野貓野狗的天堂,據說晚上還鬧鬼,所以很少有人來這裡。 到了貢院大門口,小乞丐一指裡面道:「裡面黑,我害怕,你自己進去吧。」 夏小青藝高人膽大,觀察一下周圍情況,今天月黑風高,正是作案的好時機,她看了看大門上袑騑陷釭瘍K鎖,縱身就上了牆,無聲無息的落在院子裡,忽然風聲一響,有暗器! 一枚飛蝗石擦著夏小青的鬢角飛了過去,要不是她躲閃的快,這回就破相了。 「毛賊,還不速速現身!」夏小青喝道。 一個黑影輕飄飄落下,正是飛賊「張翰林」。 「女俠,請了。」飛賊一拱手,他今天穿的是軟靠夜行衣,薄底快靴,打架的行頭。 夏小青回了一禮,道:「還沒感謝救命之恩。」 飛賊道:「甭謝我,不是我想救你,是看不慣黑狗子濫殺無辜,你功夫不錯,夠資格做我的對手,今天咱們就比試比試,贏了的人,留下,輸了的人,捲鋪蓋滾出省城!」 「一言為定!」夏小青應道。 兩人互相對視了良久,忽然開始行動,飛賊先發制人,連發三支袖箭,被夏小青用金錢鏢克制,兩人你追我趕,在貢院數百間聯排號捨上展開了追逐戰,飛刀袖箭飛蝗石金錢鏢嗖嗖的亂飛,號捨的瓦片被踩的稀里嘩啦,棲息在此的野貓們蹲在文廟屋簷上,一邊看他們打鬥,一邊發出不耐煩的抗議聲。 暗器放完了,兩人均是毫髮無傷,於是又展開拳腳搏鬥,雖說夏小青是女流之輩,但是得過杜心武的點撥,走遍大江南北,除了賣藝之外,更是尋訪不少高人隱士,武學上的造詣遠比飛賊高得多。 一百多個回合之後,飛賊露出破綻,被夏小青一擊倒地,束手就擒。 「女俠,你拳法挺雜的,看不出師承,不過你的輕功和暗器,好像是出自滄州燕家。」飛賊一點也不怕,笑嘻嘻的套起了近乎。 夏小青沒好氣道:「怎麼,你也是燕家的人?」 「不錯,我正是燕家傳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燕青羽。」 「哼,那又怎樣,老實點。」夏小青用牛皮索將燕青羽的雙手綁在了背後,腳脖子也綁上了,捆了個死豬扣,心裡卻在嘀咕,燕家的家譜裡可沒這個青字輩啊。 「大姐,好歹我救過你,你不能翻臉不認人啊,我可是燕家的人,哎喲,輕點。」燕青羽被繩子勒的直叫喚。 「少廢話,燕家的敗類更該死,你糟蹋了多少清白女子,偷了多少錢財細軟,你這樣的yin賊,得千刀萬剮,就算我能饒你,天也饒不了你!起來,走!」夏小青惡狠狠將燕青羽提了起來。 忽然,一群黑影圍攏過來,夏小青警惕的左顧右盼,卻發現他們是一群衣不蔽體的小叫花,一雙雙可憐巴巴的眼睛正望著自己。 「女俠,羽哥是好人,別抓他。」 「大姑,求求你放了他吧。」 這些孩子不過七八歲年紀,小臉漆黑,破衣爛衫,讓夏小青想到了自家兒子,不由得鬆了繩子,問燕青羽:「這是怎麼回事?」 燕青羽得意洋洋道:「也沒什麼,就是一幫無家可歸、無依無靠的小孩,燕某替天行道,從高官豪紳家取來不義之財,就用在他們身上,我若被捕,他們定然凍餓而死,女俠,你要抓我可以,先讓我把下個月的米面豬肉備齊。」 夏小青猶豫了。 第二十二章陳部長當街賣藝 章節目錄]第二十二章陳部長當街賣藝—— 燕青羽偷眼瞄了一下夏小青一改玩世不恭的態度歎口氣道:「就算是沒有父母親人的叫花子也得過年啊」 小叫花子們頓時嗚嗚的哭起來揉著眼睛咧嘴乾嚎 夏小青終於將繩子解開道:「燕青羽念你良心未泯暫且放你一馬下回別讓我碰到你」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燕青羽在後面朗聲道:「在下技不如人自當退出省城女俠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夏小青理都不理他 等人走遠了燕青羽從身上摸出一把銅元來:「一人一毛錢別搶都有份」 小叫花們頓時震驚了:「羽哥不是說好的每人五毛錢麼?」 燕青羽道:「瞧瞧你們演技哭都沒眼淚太假太差給一毛錢都便宜你們」 一個年齡較大的乞丐眼巴巴道:「羽哥過年你真給俺們買米面豬肉麼?」 燕青羽道:「就你們這吊樣還想吃豬肉喝西北風去吧」說罷一擰身子上了牆消失在夜幕中 叫花子們一陣噓聲各自散了 燕青羽先來到南城一處高門大戶潛入後宅直接上了繡樓這家小姐正在睡覺聽到熟悉的敲窗聲音一骨碌爬起來打開窗子放人進來還埋怨道:「沒良心的怎麼才來」 「最近事多忙不過來」燕青羽隨口敷衍「去打盆洗腳水來」 小姐顛顛的去打洗腳水端著水盆進了閨房只見燕青羽已經脫了上衣露出精瘦但是結實的肌肉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正拿著跌打酒擦呢 「沒良心的你怎麼了?」小姐慌得聲音都發顫了 「小事和一個江洋大盜動了手大戰了三百回合」燕青羽滿不在乎 「誰贏了?」小姐滿臉關切 「當然是我了小傻瓜」燕青羽攬過小姐在粉臉上啄了一口「熄燈睡覺」 一夜無話黎明時分燕青羽從床上爬起來換上學生裝蹬上皮鞋悄沒聲息的出來下樓跳牆而去一路溜著牆根直奔中央大旅社而去 大旅社二樓某房間內金靈小姐已經等了一個晚上聽到敲門聲急忙撲過去開門 「羽哥怎麼樣我爹有消息麼?」金靈眼睛紅紅想必是哭過 燕青羽歎口氣搖搖頭:「我探查了一夜防守太嚴進不去警察還在到處搜捕你呢」 金靈晃著他的胳膊:「羽哥怎麼辦我現在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燕青羽道:「事到如今只有走為上策你不是一直想去北平讀書麼不如現在就去」 金靈咬著嘴唇艱難的下著決定:「爹娘女兒不孝沒辦法搭救你們羽哥咱們啥時候動身?」 燕青羽搖搖頭:「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你先去我隨後就到這裡有兩千塊錢你拿著到北平打電報給我」說著將一卷江東票塞在金靈手裡 金靈泣不成聲:「羽哥你不能騙我一定要去北平找我啊」 「快走吧早班火車還能趕上」燕青羽幫金靈收拾了行李叫了一輛汽車送她到省城火車站打了一張票送上開往南京的軟席車廂這才離去直奔省城最熱鬧的茶館上雅座叫了一壺茶一碟瓜子翹起二郎腿豎起耳朵傾聽著各種傳聞八卦小道消息 …… 小孩子貪睡小北一直睡到九點鐘才醒看到床頭有個精緻的銀鈴撥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僕開門進來笑道:「少爺醒了來人」 兩個女僕魚貫而入一個端著餐盤裡面是溫熱的牛奶奶油蛋糕另一個端著幾套折疊整齊的衣服從內衣到外套鞋子一應俱全 「老爺吩咐了少爺早餐就在臥室裡用小的先伺候您洗臉刷牙」男僕道洗臉水和牙刷毛巾已經預備好了連牙粉都不用自己蘸 小北很不適應這種生活折騰了半天終於洗漱完畢吃了早餐換上了嶄新的衣服和皮鞋海軍藍的雙排扣小西裝裡面是黑色高領開司米毛衣下面是羊毛襪子和黑皮鞋硬硬的鞋底讓從未穿過皮鞋的小北連走路都不會了總覺得全身彆扭 下了樓來大家已經在坐在客廳裡了姚依蕾眼圈有些紅鑒冰笑瞇瞇的嫣兒更是歡蹦亂跳興奮的不得了 陳子錕穿著馬褲皮靴道:「今天咱們去跑馬場騎馬玩」 嫣兒拍著巴掌說好姚依蕾手按額頭道:「我頭有些疼不去了」 鑒冰道:「我在家陪姐姐你們爺幾個去玩吧」 陳子錕關切的問了姚依蕾幾句還是帶著倆孩子出門了 等汽車遠去鑒冰道:「姐姐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老爺就是喜歡這孩子這也是緣分」 姚依蕾道:「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陳家沒有子嗣老爺忽然有個這麼大兒子高興是應當的我只是覺得家裡突然多了一口人分了嫣兒的寵愛說不定過兩天還會再多一個人都在一個屋簷下低頭不見抬頭見實在彆扭」 鑒冰道:「那有什麼辦法老爺已經不是當年的陳子錕了」 姚依蕾道:「我倒寧願他沒出息只是個拉洋車的現在當了大官卻整天提心吊膽生怕禍患臨頭鑒冰你知道麼昨天老爺殺了警察廳一個副廳長還把區廣延給抓了區家都抄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鑒冰幽幽歎了口氣:「既然選擇了這個男人不管前面是坦途還是荊棘都得陪他一路走下去了」 跑馬場陳子錕讓馬伕牽了兩匹矮種小馬來配上鞍具轡頭親自教一雙兒女騎馬小北的興趣很足一教就會在場子裡走了幾圈忽然道:「要是娘在這裡就好了娘可會騎馬了」 陳子錕道:「放心好了你娘會照顧好自己很快就來看你」 小北點點頭 「兒子你喜不喜歡這樣的生活?」陳子錕問道 小北想了一下道:「不喜歡」 「為什麼?」 小北撓著腦袋道:「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彆扭不舒坦以前都是自己揀柴火燒火做飯賣藝掙錢現在幹啥都有人伺候怪難受的」 陳子錕無語孩子受苦已經成了習慣現在享福反而不舒坦了很是讓他心酸 副官匆匆而來說是南京方面急電陳子錕打開看了是中央組織部發電質問逮捕省黨部主任一事便讓雙喜陪著倆孩子玩自己先去處理公務 陳子錕剛走不久夏小青就來了小北見到娘頓時興奮道:「娘我會騎馬了」 夏小青將他從馬上抱下來道:「咱們走」 小北奇道:「娘去哪兒?」 夏小青一巴掌拍在兒子屁股上:「你還不想走了是吧」 雙喜滿臉堆笑上前道:「這位就是夏大姐吧咱們陳部長一直在等您呢」 夏小青面無表情:「什麼陳部長俺們不認識」拉著小北就走雙喜不敢阻攔只能派了幾個得力手下遠遠跟著 小北被娘拖著飛奔不大工夫就來到中央大旅社夏小青收拾行李刀槍道:「把衣服換下來咱不穿他們家的衣服」 小北戀戀不捨的把嶄新的衣服皮鞋脫了換上自己的破舊小棉襖幫娘挑著行李下樓掌櫃的腆著臉過來:「大姐中午想吃點什麼我吩咐廚子買菜」 夏小青抱拳道:「掌櫃的叨擾幾日不好意思房錢暫時沒有先掛賬改日連本帶息一併奉上」 掌櫃的忙道:「哎喲這哪兒的話說大姐您住我們這兒那是給我們臉提什麼房錢不房錢的啊您這是?」 「那就告辭了」夏小青不搭理他帶著兒子挑著行李刀槍走了 母子倆來到一處小巷子在燒餅攤上買了四個燒餅找好心人討了一碗熱水從行李箱子中拿出醃菜罐子對付著吃了一頓 「歇歇回頭上街賣藝去」夏小青道 「娘你咋不問問我昨晚上去哪兒了你不知道那地方可敞亮了比皇帝住的地方都好洗澡的池子趕得上魚塘了睡覺的大床又鬆又軟屋裡還有暖氣棉襖都穿不住」小北繪聲繪色的講起陳公館的經歷夏小青卻懶得聽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當娘的沒好氣的訓斥了一句靠在牆上閉目養神腦海裡卻一幅幅畫面閃過北京天橋邂逅龍鬚溝旁的打鬥天壇邊的浪漫東昇旅館一夜然後便是數不清的苦難挫折自己一個沒成親的大姑娘在荒郊野外生孩子沒人接生硬是自己用牙咬斷的臍帶孩子在胎裡的時候營養不足從小體格羸弱大病小災不斷真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母親的仇已經報了心狠手辣的姥爺與父親在滄州城外的一次決鬥中一命歸天父親身受重傷撐了三天也不行了臨走前囑咐自己一定要幫小北找到親生父親 「大仇已報爹去找你娘了小青你也老大不小了下半輩子安安穩穩的過吧去江東找陳子錕讓小北認祖歸宗」 這是爹爹最後的遺言 夏小青擦一把眼淚又想到上午在茶館聽來的傳聞陳子錕一回江東就大開殺戒砍了警察廳一個大官的腦袋槍斃了好幾個偵探還把區廣延的家抄了區主任下獄問罪不用問這都是為自己做的可夏小青還是覺得氣不順心說就憑這兩下子還想把自己養了九年的兒子騙走門都沒有 「小北吃飽了歇夠了上街賣藝去」夏小青站了起來小北噢了一聲幫娘拎起了行李 母子二人來到省城繁華大街上劃了個場子擺好傢伙事夏小青四下抱拳:「老少爺們咱娘倆初到貴寶地……」 忽然陳子錕從外面擠了進來滿頭大汗滿臉堆笑:「我來晚了」 夏小青惡狠狠的瞪著他看這個負心漢有什麼話說 陳子錕卻不和她說話扒了上衣露出精壯的肌肉來抄起一柄單刀氣運丹田臉紅脖子粗 「爺們們都看好了!」陳子錕用單刀向自己身上砍去大刀片耍的啪啪響身上一道道紅印子就是沒破皮 看客們一陣叫好夏小青母子都傻眼了 上回來搗亂的幾個流氓昨天才從監獄裡放出來今天又上街來了溜溜躂達到了跟前摩拳擦掌道:「喲呵這幾位膽子夠肥的惹了俺們省城四虎居然還敢在街上賣藝」 ~ 第二十三章老相好和野孩子 第二十三章老相好和野孩子—— ?省城四虎絕非浪得虛名,這四個小子是本地破落戶出身,自小練武,好勇鬥狠,還有個親戚在警察局當巡長,犯了事總能撈出來,在當地屬於一霸。 上回陰差陽錯被逮進局子,四虎憋了一口惡氣,剛出來正想找人的晦氣呢,賣藝的這家人就撞到槍口上了,他們自然而然的將陳子錕認定為夏小青的男人,小北的爹爹,卻被留意到這漢子的呢子馬褲和高筒皮靴,那可不是一般人敢穿的。 陳子錕一看有人叫板,頓時樂了:「幾位,有什麼指教?」 四虎中的一位出來道:「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敢出來露臉,也不嫌丟人,這破刀就是個爛鐵片子,根本砍不傷人,你糊弄我們省城爺們,就是找打!」 「打他!打他!」三虎一起叫囂,可看客們卻不跟著起哄,周圍一圈人裡,倒有一半是陳子錕的便衣衛隊,還有警察廳的偵探,都湧憐憫的目光看著這四個有眼不識泰山的小子。 陳子錕道:「幾位,我們一家不過是混口飯吃,給條生路成不成?」 「憑什麼?」四虎見他似乎有服軟的跡象,更加盛氣凌人。 「那就是沒得商量了?」陳子錕冷笑。 四虎有些心虛,畢竟這家人挺能打,光一個女人就能對付他們四個,這漢子人高馬大的,肯定也是個硬茬子,但此時已經騎虎難下,便道:「看你們也不容易,每天交五塊份子錢,就讓你們在這賣藝。」 陳子錕道:「口氣挺大,不怕閃了舌頭,這省城大街是你們家開的?還是你們四個和陳子錕有親戚?」 四虎怒了,捲袖子就要動手,陳子錕示意衛士們不要妄動,又對夏小青母子笑笑:「瞧好了。」 這場架打得很漂亮,簡直就是陳子錕的專場表演,自打當了省主席,他練武的時間就少了,想找個人對練都難,現在有四個夯貨送上門來,不好好刷刷才怪。 夏小青的武功以輕靈飄逸見長,陳子錕則是剛猛有力,大開大闔,看的小北眼花繚亂,原來這個一直以自己爹爹自居的男子,武功竟然如此高強。 不大工夫,四虎都被放倒在地,看客們拍巴掌叫好,陳子錕洋洋得意,四下拱手:「有錢的捧個錢場吧。」 陳部長發話了,誰敢不掏錢,眾人紛紛解囊,把個破銅鑼堆得滿滿的,全是鈔票和大洋,足有好幾百。 陳子錕把錢獻寶一般捧到夏小青面前:「怎麼樣,我挺能掙錢的吧。」 夏小青板著臉,收拾東西挑起擔子:「小北,咱們走。」 小北噢了一聲,跟著娘走了,還回頭看了幾眼。 陳子錕指著地上的四虎道:「這幾個送官法辦,以擾亂社會秩序,敲詐勒索論處。」然後緊隨著夏小青母子去了。 鼻青臉腫的四虎被綁了起來,還不知道大難臨頭,強硬道:「我表叔是王巡長。」 衛士道:「不開眼的東西,知道剛才是誰教訓你們的麼?」 「誰?」 「陳主席。」 四虎面面相覷,雖然陳子錕已經卸任省主席,但江東人還是習慣稱他為陳主席,他就是江東的當家人,土皇帝,敲詐到他老人家頭上,別說認識巡長了,就是認識廳長都白搭。 …… 夏小青去了貢院,找個僻靜的牆根把東西撂下,帶著兒子翻牆進去,陳子錕也跟著跳了進去,幾十隻鳥被驚飛,貢院內雜草叢生,寂靜無比。 「小青……」陳子錕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此刻卻說不出一個字。 夏小青只是冷哼了一聲。 小北不明就裡,看看娘,再看看陳子錕,心道原來娘和他認識啊。 陳子錕道:「小北,到爹這兒來。」 小北下意識想動,卻被夏小青喝止:「站住,他不是你爹。」 陳子錕訕笑:「我不是他爹,還能有別人不成?」 夏小青道:「你也配,想當爹的話,除非打贏我。」 「又打?」陳子錕為難了。 「怎麼,不願意?」夏小青斜了他一眼。 「好,我打!」陳子錕脫下外套,捲起了袖子。 夏小青縱身上前,拳腳相加,招招要命,陳子錕節節敗退,疲於招架,換在十年前,夏小青不是陳子錕的對手,但現在兩人旗鼓相當,陳子錕不過佔了些體力上的優勢。 有好幾次,陳子錕的拳頭都伸到夏小青身上了,卻硬生生縮了回去,夏小青可沒留手,拳拳到肉,把陳子錕打得鼻血長流,眼眶烏青。 「你怎麼不躲?」夏小青終於收了手。 「我欠你們娘倆太多,讓你揍一頓,也好出出氣。」陳子錕賠笑道。 夏小青忽然放聲大哭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抹著眼淚,毫無女俠風範。 陳子錕蹲在旁邊,拿出手絹給她擦淚,被夏小青一巴掌打開,又抓了回來,擦擦眼淚,擤了擤鼻涕,抽泣道:「俺們娘倆相依為命,飯都吃不上,還到處受氣,你倒好,嬌妻美眷,住著大樓房,當著大官,逍遙自在。」 陳子錕道:「我一直在找你,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又怎麼找得到呢,小青,你應該來找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江東做官。」 夏小青道:「前年來過一次,找不著人。」 陳子錕苦笑道:「前年我在北京,又去了奉天,到處打仗兵荒馬亂,自然找不著,算了,都是我的錯,今後我決不讓你們娘倆再吃苦受罪,跟我回家,咱們走。」 夏小青道:「才不去,那不是我們的家,是你和你老婆的家。」 陳子錕道:「總歸是一家人,總是要見面的,你和小北不願意住在楓林路,我讓人給你們建一座宅子便是。」 夏小青還不願意去,陳子錕只好使出激將法:「小青,你不會是不敢見她們吧。」 「誰說我不敢,去就去,誰怕誰!」夏小青果然上當。 陳子錕出了貢院叫來汽車,將母子兩人送上汽車,親自陪著往家來,在車上還偷偷牽夏小青的手,被打掉兩次,半推半就也就牽著了。 姚依蕾最不願意看見的事情終於發生,陳子錕帶著老相好和野孩子回來了,還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這也罷了,自己還得強顏歡笑,作出賢妻良母的表率。 夏小青氣場很足,陳公館的奢華在她眼裡就是浮雲,昂首闊步好不威風,只有陳子錕看出小青堅強外殼下脆弱的心,她在用驕傲來掩飾自卑,畢竟是未婚生子,又是行走江湖賣藝的,這種自卑是刻在骨頭裡的。 一家人見禮之後,客客氣氣說了些場面上的話,姚依蕾笑道:「小青姐姐來了就別走了,反正家裡客房多,一起住,熱鬧。」 夏小青微微皺眉道:「我不喜歡住洋樓,還是四合院住著舒心,敞亮。」 陳子錕知道夏小青敏感,姚依蕾說話也用詞不當,說什麼客房,圓場道:「那就置辦一處四合院。」 夏小青道:「再說吧。」 陳子錕道:「別再說啊,這事兒得趕緊定,小北都九歲了,教育耽誤不得,走南闖北見識世面固然重要,識字算數也馬虎不得。」 夏小青便不言語了。 陳子錕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拿酒來,小北,你現在該喊爹了吧。」 小北躲在母親身後不露頭,被揪出來之後,張張嘴還是叫不出來。 夏小青怒了:「平時不是總念叨要爹的麼,爹來了,你怎麼不喊了。」 陳子錕有些遺憾,但還是大度的說:「算了,小孩子難為情,別難為他。」 當晚,母子倆住在陳公館的二樓大臥室裡,陳子錕派了四個傭人伺候。 …… 此事總算告一段落,雖然家中正醞釀著風暴,陳子錕總歸是有兒子了,區廣延的案子,中央組織部陳立夫已經插手過問,省裡找了一大堆罪名報上去,貪贓枉法什麼的一堆帽子,也夠區廣延喝一壺的。 不久,南京的批復回來,解除區廣延的江東省黨部主任委員一職,解送南京交中央監察部查處,區家財產一半充公,一半返還,家人釋放,全都搬回了南京,鬧得沸沸揚揚的區案總算結束,從此陳子錕在中央就多了幾個敵人。 據說為了區廣延的事情,陳立夫親自找蔣主席,要求追究當事人的責任,但蔣主席卻力保陳子錕,為他辯護,正值兩廣蠢蠢欲動,南京政f□用人之際,陳立夫也只好忍下了這口氣。 陳子錕沒有食言,花錢買了一處僻靜的四合院,配備了管家傭人廚子汽車伕,院子裡擺滿十八般兵器,供夏小青母子居住,單門獨戶的院子住起來清靜,也方便練武,唯一的遺憾是距離楓林路有五分鐘的路程,陳子錕總得兩頭跑。 小北的上學問題也解決了,官宦子弟專門學堂被陳子錕關閉,官員子女全都送入省立官辦小學讀書,小北不喜歡學習,就愛練武,整天袖子裡藏著飛蝗石,沒事就練暗器功夫。 有一天,陳子錕把小北帶到部隊靶場,用一把加裝了槍托的駁殼槍連續擊中了十塊一百米外的鋼靶,放下冒著青煙的手槍道:「小北,你的飛蝗石可以扔這麼遠麼?」 小北目瞪口呆,終於明白暗器和手槍之間的差距。 陳子錕循循善誘:「手槍比暗器厲害,機槍比手槍打得更遠,射速更快,大炮比機槍的威力更要大上十倍,轟炸機比大炮還要厲害,可以飛到幾百里外把炸彈丟到人頭上去,小北,你願意用飛蝗石,還是願意開轟炸機?」 小北道:「我要開轟炸機。」 陳子錕笑了:「那就得先讀書學習,文盲是沒辦法開飛機的。」 …… 陳子錕教育兒子的時候,姚依蕾正在公館裡長吁短歎,說自打夏小青母子進了門,陳子錕就整天不挨家,有事沒事往兒子那邊跑。 「他三十歲上才找到兒子,高興也在情理之中,夏小青一個江湖女子,帶著兒子漂泊多年也夠可憐的,可是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看她那德行,好端端的家不住,非要住外宅,知道的清楚是她在矯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欺負她呢。」姚依蕾氣哼哼道。 鑒冰道:「沒辦法,誰讓小青姐姐養了個男孩呢,陳家子嗣不旺,多照顧一下那邊也是應該的。」 姚依蕾道:「唉,咱們肚子不爭氣,怨不得別人,夏小青看起來挺能生養的,要是再生個一兒半女的,豈不是要騎在我們頭上。」 鑒冰道:「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 姚依蕾道:「什麼辦法,快說。」 鑒冰道:「姐姐還記得劉婷麼?」 ~ 第二十四章兩個媒婆 ?劉婷,這個名字對姚依蕾來說簡直太熟悉了,江東大學畢業生,督辦公署秘書,陳子錕一度很信任她,幾乎所有文件、命令都經她的手,後來不知咋滴,就突然辭職到江大當助教去了。 現在鑒冰提起這個人來,姚依蕾自然明白原因,陳子錕子嗣不旺,事務繁忙無瑕顧及,若是換了別人,早娶一大群女學生、女戲子來充實後宮了,家裡老爺不熱衷此事,做大房的就得把這個責任擔起來,劉婷就是最好的人選,把她收進門,起碼能把老爺的魂勾回來一點,若是能生個一男半女,就更好了。 「可是……劉婷未必同意啊。」姚依蕾遲疑道,她心裡明鏡似得,這丫頭肯定心裡有陳子錕,但是出於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不得不離開,這裡另有隱情。 鑒冰心裡也清楚的很,卻道:「別管以前有什麼事,都過去好幾年了,該忘的也就忘了,再說這門親事不一定通過劉婷啊,劉存仁不是在省政fu做事麼,直接找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能違背。」 姚依蕾有些擔憂:「我怎麼覺得咱倆那麼壞啊,在這兒包辦人家的婚姻。」 鑒冰道:「也不是包辦,是順水推舟,回頭我先去江大打聽一下,如果劉婷心裡有了別人,這事兒就算了,如果對咱家老爺念念不忘,這事兒就能成。」 事不宜遲,鑒冰立刻著手,先跑去江大校長室,側面瞭解劉婷的近況,校長邵秋銘對陳夫人的突然來訪有些吃驚,詢問起原委來,鑒冰也不隱瞞,說要給劉婷做媒,不知道她是否談了戀愛。 邵秋銘道:「小劉這孩子在江大很低調,先當了一段時間的助教,後來主動申請去圖書室做管理員,平時素顏打扮,甚少和同事交往,到是聽說有幾個年輕教員追求她,卻都吃了閉門羹,由此還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冰山美人。」 說罷,邵校長哈哈大笑起來:「我這個校長也夠八卦的,夫人切莫見笑。」 鑒冰道:「關心下屬,邵校長是個好校長,哪天我閒了,也到貴校當個助教玩玩。」 邵秋銘道:「那咱們可就一言為定了,哈哈。」 鑒冰道:「哪裡能看到劉婷,我有幾年沒見她了,不知道變樣沒有。」 邵秋銘道:「夫人站在窗口即可,這會兒食堂正在打飯,劉婷一定會來。」 果然,食堂差不多要關門的時候,劉婷來了,一襲簡樸的棉裙子,白圍巾,皮膚白皙身段苗條,孤零零走在路上,宛如一隻落單的燕子。 「我見猶憐,何況老奴……」鑒冰歎息道。 邵秋銘在背後暗笑。 落實了此事,鑒冰又打了個電話,把省政fu秘書科的劉存仁叫到了府裡。 劉存仁接到通知,心裡忐忑無比,雖說早年和陳主席打過交道,但這兩年沒見過面,更沒去過陳主席的府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將手頭的活兒拜託給同事,叫了一輛黃包車匆忙趕往楓林路官邸。 門崗已經接到命令,直接將劉存仁放了進去,兩位夫人已經等在客廳裡,見老劉來了,急忙起身相迎,看座,倒茶,噓寒問暖,問他家裡幾口人,薪水夠不夠用,小孩子上學沒有,劉存仁據實以告,說自己薪水很足,大女兒在江大上班,兩個人的錢足夠養活一家人,小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算滋潤。 劉存仁今天穿一件藍布棉袍,大襟上別著自來水筆,掛著銀懷表鏈子,頭髮打理的很乾淨,言談舉止一看就是書香門第出身,姚依蕾和鑒冰對視一眼,均覺滿意。 姚依蕾道:「劉科長,冒昧請您來,其實是一件私事,我和鑒冰妹妹,想幫您女兒做媒。」 劉存仁豁然開朗,搞了半天是為了這檔子事兒,便道:「多謝兩位夫人,只是這兒女的婚事,我做爹的未必能做主,您也知道,婷兒是大學生,又在大學教書,自由慣了的,不比那些小戶人家的閨女……」 鑒冰咯咯笑道:「做媒而已,又不是包辦婚姻,劉科長多慮了。」 劉存仁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了些,在他心目中,大女兒是家裡的驕傲,知書達理,雖談不上賽西施貂蟬,但也清麗婉約,如果兩位夫人想給某位腦滿腸肥的大官做媒,讓女兒去做姨太太,哪怕丟了這份工作,自己也不會答應。 「那麼,不知道對方是哪家?」劉存仁小心翼翼提出這個問題,已經做好了婉言謝絕的準備。 姚依蕾和鑒冰再次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是我們陳家。」 「陳家?」劉存仁糊塗了,難不成陳主席還有兄弟?沒聽說啊……忽然間他恍然大悟,夫人說的陳家,不就是指陳子錕本人麼,搞了半天,兩位夫人是要給自己丈夫娶姨太太! 即便是前任省主席,現任中央部長,劉存仁也不願葬送女兒的幸福,姨太太低人一等,自家女兒堂堂江大畢業生,豈能幹這個勾當,不過話有說回來,既然對方是陳子錕,那就不一樣了。 女兒的心思,做爹的何嘗不清楚,劉婷早就喜歡陳主席了,只是迫於各種壓力不敢吐露而已,這幾年來,她在江大不是沒人追求,面對那些青年才俊,劉婷一概拒絕,家到學校,兩點一線,從不梳妝打扮,眼瞅都二十六歲了,擱一般老百姓家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劉存仁何嘗不急。 見劉存仁久久不答,姚依蕾還以為他不願意,便ff8道:「劉科長,不怕您笑話,我們姐妹肚子不爭氣,就想給老爺再娶一個妹妹,別人我們還看不上眼呢,劉婷在公署的時候,辦事仔細妥帖,我們都喜歡他,雖說是後進門的,可我們陳家沒有姨太太的說法,都是平等的……」 鑒冰也道:「劉科長,我們家老爺對劉婷一直有好感,想必令嬡對老爺也情有獨鍾吧,只是他們兩個都是悶葫蘆,有話憋在心裡,好端端的一樁姻緣就這麼飛了,知道的清楚是他倆脾氣太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姐姐棒打鴛鴦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劉存仁只好道:「承蒙兩位夫人看得起,我和家人商議一下吧。」 姚依蕾道:「事不宜遲,管家,備車送劉科長回去。」 鑒冰道:「我這裡準備了一包給小孩的衣服和零食,一併帶回去吧。」 劉存仁道了謝,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忽然停住,扭頭問道:「請問,此事乃陳部長的意思,還是……」 姚依蕾笑道:「沒他的首肯,我們敢做這個媒麼。」 …… 劉存仁回到家裡,把這事兒和老婆一說,出乎意料的是,老婆居然立刻同意了。 「當家的,你跟我來。」老婆領著劉存仁來到大女兒住的西廂房,用鑰匙打開了門鎖。 「你哪來的鑰匙?」劉存仁奇道。 「這個你別管。」老婆推門進去,走到女兒的書桌旁,打開抽屜,翻出一大摞剪報來,儘是關於陳子錕的報道。 劉存仁震驚了,只知道女兒對陳部長有好感,沒想到竟然到了癡迷的地步。 老婆道:「閨女單相思可好幾年了,你這個當爹的竟然不知道,按說婷兒是該嫁到高門大戶當正房的,可她不願意啊,這麼耗著不是辦法,既然人家陳家提了,咱們也別矯情,趕緊答應吧,盡快把婚事辦了,咱也好等著抱外孫子。」 劉存仁還有些遲疑。 「還想什麼呢,陳主席年輕有為,相貌堂堂,又是中央大員,對得起咱女兒了。」老婆倒比他果斷的多。 劉存仁搖搖頭:「還是等婷兒回家再說吧。」 等到傍晚六點半,劉婷才下班回來,一進家就鑽進自己廂房裡,劉母喊她吃飯,回答說在學校吃過了。 劉母親自出馬,將女兒拉到了堂屋,劉存仁把幾個孩子都趕了出去,很嚴肅的說道:「婷兒,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了。」 劉婷面無表情:「我一輩子不嫁人。」 劉母急了:「女兒,你都二十六了,不能在家住一輩子啊,現在有戶人家,還不錯,娘覺得挺合適的……」 「我死也不嫁人,你們再逼我,我就死給你們看。」平時很柔順的劉婷竟然無比強硬,聲音也凌厲起來。 門縫上趴了幾隻眼睛,弟弟妹妹在偷看。 劉存仁乾咳一聲道:「婷兒,這戶人家你認識,就是陳部長。」 劉婷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愕。 劉母趁熱打鐵道:「陳主席三十來歲正當年,為人正派那是沒得說,你嫁過去也不吃虧,咱又不是窯姐兒、戲子那種肚裡沒墨水,光靠狐媚哄男人的主兒,我家婷兒是江大高材生,又做過秘書,進家之後就是賢內助,誰也比不得你啊。」 劉婷低頭不語。 劉存仁知道女兒面皮薄,剛才積95從θ鞝思グ遙秣J諭蝗淮鷯i植緩靡饉嫉模o愕潰骸版枚`比劓歭T鑭□每悸且幌攏s艿□妹迷嚼叢醬螅z依鋟孔硬還蛔。木N緄慵蕹鋈ュsㄐ撚揹湆蛝ㄩ翇敦僱s耍q虜砍カ伊轎惶錹梤E突蕕暮埽絞h獐媄l姪O鵠椿故橇轎惶錹蘘|j崞鸕哪亍!?br> 劉婷忽然抬起頭來:「陳子錕知道麼?」 第二十四章兩個媒婆 第二十四章兩個媒婆,到網址 第二十五章妾不如偷 第二十五章妾不如偷—— ?見女兒有鬆動,劉母忙道:「傻孩子,陳主席不點頭,他的兩位夫人怎麼會主動做媒。」 劉存仁怕女兒擔心過門後吃虧,緊接著道:「人家說了,陳家沒有姨太太,都是平等的夫人。」 劉婷淡然一笑:「五根手指還不一樣齊呢,家裡女人怎麼可能平等,要我當姨太太也未嘗不可,但是做別人生兒育女的工具,做不到。」 劉母苦口婆心道:「婷兒,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女人不都是要生孩子的麼,陳主席家子嗣不旺,再娶一個自然是要生孩子的,你扯什麼工具不工具的啊,她爹,你趕緊勸勸婷兒。」 劉存仁剛要開口,卻被女兒止住。 「爹,娘,你們別著急,我自有分寸。」說罷,劉婷轉身回屋去了。 劉存仁夫婦面面相覷。 「她爹,咋回人家話?」 「等等看吧,咱女兒有主見,強求不得。」 「唉,這婦道人家,讀書多了就是不好。」 「你別操心了,婷兒可不傻,何去何從心裡有數的很。」 …… 次日,陳子錕正在書房看報,忽然電話鈴響了,隨手拿起喂了一聲,那邊卻沒聲音。 「你哪裡?」陳子錕問道。 過了一會,才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我是劉婷。」 「哦,小劉啊,有事麼?」陳子錕有些納悶,劉婷辭職已經三年了,怎麼突然來電,而且還是直接打到自己這裡。 「我想見見您,可以麼?」 陳子錕第一個想法是劉家出了什麼大事,需要幫助,便道:「好的,你來吧。」 「不,我不想去你那裡,大馬路上新開了一家咖啡廳,我在那裡等你。」 劉婷掛了電話,陳子錕狐疑了半天,按鈴讓雙喜進來,先帶一個班的便衣衛士到咖啡廳附近警戒,然後才備車前往。 陳子錕大興土木發展工業,省城也跟著沾光,來了好多外國工程師定居,咖啡館、西餐廳如雨後春筍般開了起來,這家名為香榭麗捨的法式咖啡廳在省城算是比較正宗的了。 便衣衛士們早早就位,周圍並未有危險跡象,陳子錕進了咖啡廳,看到劉婷已經等在裡面,今天似乎還打扮了一下,比以前那種青澀的學生形象更有女人味了。 陳子錕走過去坐下,點了一杯咖啡,問道:「有什麼事,一定要在這裡談?」 劉婷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自嘲的笑笑:「我就知道,這件事是她們自作主張來著。」 陳子錕如墜五里霧中:「誰是他們,你這話什麼意思?」 劉婷笑道:「昨天我父母告訴我,說你夫人幫你做媒,要娶我。」 陳子錕立刻道:「我當真不知道此事。」 劉婷依然在笑:「我就說嘛,這不是你的辦事風格。」 陳子錕心裡暗罵姚依蕾和鑒冰,剛把夏小青收了,還沒打算好怎麼正名呢,這就又弄來一個劉婷,這不是明擺著添亂呢,這個節骨眼上娶姨太太,那就是向夏小青叫板,家裡還能平靜的了? 劉婷笑呵呵的,其實眼裡卻晶瑩閃爍,起身道:「對不起,去補一下妝。」迅速走開,大概是到洗手間哭去了。 難怪,這種心理上的落差太大,尤其是對一個苦等了多年的癡情女子來說,陳子錕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話,劉婷是個好姑娘,出身小家碧玉,但智商和見識都很高,若不是因為犯過錯,自己還真想收了她。 過了一會,劉婷回來了,依舊掛著笑容:「陳部長,讓您笑話了,我還有事,先走。」 陳子錕抓住了劉婷的手,將她按在座位上。 劉婷如同被燙到一般,抽回了手,深深埋著頭,坐在位子上。 「我雖然不知道此事,但亦有此意。」陳子錕道。 劉婷忽然抬起頭來,盯著陳子錕,想從他眼中發現些什麼。 陳子錕雙目炯炯,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 劉婷道:「你是需要你個生兒育女的姨太太麼?」 陳子錕搖搖頭:「會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我已經有一兒一女,對這個沒有要求。」 劉婷道:「那你需要一個會整理文件,接電話的女秘書?」 陳子錕道:「說實話,確實需要,最近換了幾個秘書,都不太好用。」 劉婷道:「那好吧,我辭職去給你當秘書,什麼姨太太之類的話就別提了。」 陳子錕張口結舌,心說不是談婚論嫁的麼,怎麼改成聘請女秘書了,不過這樣也好,反正自己需要的秘書而不是姨太太,真把劉婷娶回家,就憑她的智商和能耐,真鬥起來,家裡那就好戲連台了,而作為秘書,總歸有個緩衝地帶。 咖啡喝完了,陳子錕結賬,讓雙喜開車送劉婷回家,自己回了楓林路公館,找姚依蕾和鑒冰興師問罪去了。 劉存仁見女兒是被掛著省府牌照的汽車送回來的,就知道有戲,喜上眉梢對老婆道:「你看看,我說的沒錯吧,婷兒心裡有數,這事兒八成已經定了。」 劉婷滿面春風進了院子,道:「爹,娘,我江大的差使不做了,等春節假期完了,去南京。」 劉存仁奇道:「去南京幹什麼,不是說嫁到陳家麼?」 劉婷道:「去給陳部長當秘書。」 劉存仁兩口子嘴巴張的老大,能塞進去雞蛋。 …… 楓林路官邸,陳子錕想發脾氣卻又找不到由頭,姚依蕾和鑒冰一副委屈的樣子,說我們姐妹不計較和別人分享丈夫,主動幫你聯繫納妾,你不感謝也就罷了,咱們還責怪我們,還有天理麼! 陳子錕道:「好好好,算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行了吧,劉婷的事兒以後不要再提了,人家不願意。」 姚依蕾道:「怎麼,你見過她了?」 「是啊,我當面問她了,她不願意當姨太太,不過答應繼續給我當秘書。」 「秘書啊……」 等陳子錕去了夏小青那邊,姚依蕾愁容滿面道:「鑒冰,前門驅虎後門迎狼,這個劉婷,比夏小青可厲害多了。」 鑒冰道:「姐姐何出此言?」 姚依蕾道:「這丫頭是江大高材生,滿腹經綸不說,頭腦也極其敏捷,她一眼就識破咱們的計謀了,還將計就計,達到自己的目的。」 鑒冰道:「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姚依蕾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當女秘書多刺激啊,可以偷情玩,比當姨太太強多了。」 鑒冰道:「你這樣一說也是啊,偷還不如偷不著,如此說來,這丫頭頗有心計,很會吊人胃口啊。」 姚依蕾道:「算了,事已至此,女秘書就女秘書吧,虱子多了不咬人,美國有一個林文靜,上海還有一個唐嫣,說不定還會再有別人,擔心也沒用,找這樣的丈夫,注定要和別人分享。」 陳子錕來到外宅,先教小北練了一趟迷蹤拳,又教他拆卸手槍,小北讀書寫字的興趣很低,學這個倒是一點就透,尤其拆裝手槍,玩得比陳子錕還利索,拆過三次之後就能閉著眼睛操作了。 天擦黑的時候,夏小青回來了,一臉的怒容。 陳子錕道:「小青,誰惹你了?」 夏小青氣哼哼道:「一個飛賊,居然敢騙我,他說要給叫花子買米面豬肉,根本就是假的。」 陳子錕道:「省城鬧飛賊的事情,我也有耳聞,原來你見過此人。」 夏小青道:「我不但見過,而且和此人還是親戚,他可能是我某個舅舅的兒子,本來以為他是個俠盜,打算放他一馬,哪知道是個滿嘴瞎話的毛賊。」 陳子錕道:「這個好辦,我調三十個身手利索的弟兄供你差遣,把他拿住便是,也讓省城父老過個安心年。」 夏小青頓時喜笑顏開:「那敢情好。」 …… 除夕前的某個晚上,燕青羽再度出動,偷竊了省城最大南北貨鋪子的金櫃,臨近年關,商家收上來的欠賬很多,滿櫃子都是鈔票和大洋,燕青羽很聰明,只拿紙鈔,將褡褳塞滿,依舊爬上屋頂,消失在暗夜中。 輕鬆得手的燕青羽放鬆了警惕,匆匆往回趕,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中。 夏小青一直尾隨其後,她很好奇燕青羽到底把老巢安在什麼四方,幾次三番都抓不住他的尾巴。 燕青羽七轉八轉,終於鑽進了南城一處小巷子,這裡聚居著大批平民百姓,房舍老舊,巷口四通八達,不熟悉這裡的人會被搞的暈頭轉向,但對於一個飛賊來說,卻是極好的藏身之所。 眼看著燕青羽進了一間屋,房子裡點起了油燈,顯出一個少女的剪影來,似乎在和燕青羽說話。 「這個淫賊!」夏小青怒不可遏,發出抓捕信號,一張大網迅速收攏,從軍隊抽調的三十名快手將這個小院圍了個水洩不通,夏小青親自帶人踹門進去,面對黑洞洞的槍口,燕青羽只得束手就擒。 「你不是說退出省城麼?怎麼還賴在這。」夏小青質問道。 燕青羽還狡辯:「過了年就走。」 「那你給叫花子們買的豬肉呢?」夏小青鄙夷道,「帶走!」 燕青羽被五花大綁起來,架走了。 夏小青再看他的棲身之所,家徒四壁,破窗爛門,到處漏風,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太,剛才那位少女竟然是個瞎子,穿著破衣爛衫,怯生生站著不敢說話。 牆角放著一口袋麵粉,梁頭上掛著兩爿豬肉。 ~ 第二十六章小舅子 第二十六章小舅子—— ?夏小青在屋裡來回掃視,問那少女:「你眼睛怎麼了?」 「眼裡生了霾,看不見」少女答道。 家裡沒什麼傢俱,就一個櫥子,一張飯桌,藏不住東西,地面和牆壁也沒有暗道機關的痕跡,夏小青確認贓物不在這裡,推門出去,只見滿院子的鄰居都出來了,惶恐地看著自己。 「長官,燕大俠是好人吶。」一個老漢顫巍巍的說道,立刻有一幫人跟著附和。 夏小青皺眉道:「他給你們買豬肉了?」 老漢道:「不光買了豬肉,還有白面、豆油、鞭炮、點心哩。」 夏小青心道這個燕青羽果真狡猾,上次找了一幫叫花子騙自己,這次花了小恩小惠就讓這幫窮苦百姓給他說情,自己才不上當呢。 「燕青羽是飛賊,官府捉拿的要犯,誰知道他偷的錢藏在哪裡?說出來,重重有賞。」夏小青朗聲說道。 沒人回答她。 「若是被查出來替他窩藏贓款的話,可是重罪,大家心裡都有個數,散了吧。」夏小青說完,離開了這座院子。 …… 擾的省城人心惶惶的大盜燕青羽終於在春節前夕落網,家家戶戶都鬆了一口氣,警察廳派出幹練偵探提審燕青羽,想把他偷竊的贓款贓物都起出來,可這傢伙出奇的嘴硬,老虎凳辣椒水之類的大刑都用盡了,就是不吐口。 失竊的高門大戶紛紛到警察廳打探消息,送禮托關係走門子,想把自家丟的錢物細軟找回來,警察廳破案的壓力很大,不得不再次對燕青羽用重刑。 拘留所地下室,當中擺著一個燒的火紅的爐子,幾根烙鐵插在火炭中,牆上掛著各種刑具,案子呈一種暗紅色,想必是積年的血跡累積而成。 燕青羽被押了進來,他身上套了一件特製的鐵背心,用鉚釘鉚死,根本無法脫下,手上是英國進口的銅銬,腳上是一副三十斤重的腳鐐,腳脖子位置已經磨出了血。 雖然是寒冬臘月。地下室依然燥熱無比,負責刑訊的大漢都赤著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燕青羽被綁在一張鐵椅子上,一個五十多歲的枯瘦老者走過來,笑瞇瞇道:「小子,我手底下廢掉的江洋大盜起碼兩位數,你還不夠看,識相的趕緊招了,咱們都能安安生生過了這個年,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著?」燕青羽微笑著問道。 「你若依然嘴硬,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老者說著,慢條斯理打開一個羊皮袋子,露出裡面幾十種鋒利的刀具、鑿子、鋸子、鉤子、針、鉗子、簽子等工具來,閃著幽光,令人驚心。 「說吧,你偷來的錢和寶貝,都藏在哪兒了?」老者拿出一根鋒利的鐵簽子,用白布細細擦著。 「Noway。」燕青羽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道。 老者有些納悶。 「這是洋文,你們不懂的,就是門都沒有的意思。」燕青羽嘿嘿笑了,驕傲的昂起了頭顱,「上刑吧,眼皮皺一下,都不是滄州燕家的人。」 老者恍然大悟:「原來是滄州燕家的人,怪不得輕功身法如此了得,不過燕家出了你這樣的敗類,也是祖上沒積德。」 燕青羽道:「別廢話了,麻溜的,有什麼招數儘管放馬過來。」 老者道:「對付飛賊,我有四個絕招,你聽我慢慢給你講。」 「說吧,本大俠洗耳恭聽。」 「第一,把你腳筋挑了,讓你不能蹦達,其次,在你琵琶骨上穿鋼絲,讓你胳膊沒勁動彈,第三,用鉗子把你十指的指甲都給拔了,從此手指也使不上力,你這身功夫就算廢了。」 「還有第四招呢?」燕青羽眨眨眼睛,似乎有些害怕。 「第四招是專門為你這樣的英俊後生預備的,在你臉上劃上十七八道,結成又紅又粗的傷疤,保準比鬼還嚇人。」 燕青羽頓時慌亂起來:「大叔,打個商量行不行,換別的吧,比如烙鐵什麼的,燒的通紅往身上一放,滋滋啦啦的多過癮,別動那些小刀子小鉗子的,沒意思。」 老者獰笑起來,赤膊大漢們也都抱著膀子笑起來。 「現在後悔,晚了,按著他。」老者讓人按住燕青羽的腿,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在腳踝處捏了兩把,確認腳筋的位置,就要下刀。 忽然地下室鐵門開了,有人高喊:「陳部長駕到,曾廳長駕到。」 老者和大漢們趕緊立正,就看見陳子錕和夏小青在曾蛟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刑訊室的血腥味讓他們都不由得掩住了鼻子。 「麥子龍當政的時候,在這兒用酷刑殺死不少**,這地方不大乾淨。」曾蛟輕聲道。 陳子錕點點頭,上前打量燕青羽:「你就是那個飛賊?」 燕青羽又恢復了神氣,道:「NO,確切的說,我是一個俠盜,一個羅賓漢。」 陳子錕笑道:「你還挺有學問的。」 燕青羽道:「那自然,本大俠學貫中西,會說八國的英語。」 陳子錕看他眉眼神情頗像小北,走到夏小青面前低聲道:「你沒發覺他很像咱們兒子麼?」 夏小青道:「我也納悶,是挺像的,雖說是表舅,也不該這麼像啊,待我問問他。」 上前挑起燕青羽下巴:「我且問你,你爹叫什麼,你娘又是哪個?」 燕青羽嘿嘿笑道:「女俠,咱們又見面了,我早等著你問了,我爹就是燕子門掌門燕懷德。」 夏小青更奇怪了,原來是大舅的孩子,小時候聽娘說過,大舅幼時被野狗咬掉了睪丸,不可能有後代,這是極其隱秘的事情,外人絕不會知曉,難不成這個燕青羽是假冒的?可他這幅相貌,分明和燕家脫不開關係。 「那你娘是?」 「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燕青羽一陣黯然。 夏小青沖陳子錕點點頭,表示自己問完了。 陳子錕道:「你們繼續吧。」 老者又拿起了小刀,獰笑著湊過來,燕青羽急了:「別動刀子,我招,我招還不成麼。」 原來他偷竊來的東西都藏在省城市中心的鐘樓上,這裡人來人往,很是繁華熱鬧,誰也想不到竟然藏著贓物。 警察廳迅速派員起出了贓物,一大堆金錶、玉器、古玩、字畫,各種首飾,現鈔卻沒多少,最奇怪的是一張印著洋文的單據,誰也不認識上面寫的什麼。 贓物迅速被交到警察廳,此時陳子錕和夏小青正在廳長辦公室喝茶,大夥兒輪流拿著那張單據看,誰都不認識上面的洋文。 「好像是德文,上海一家醫院的預付款收據。」陳子錕也不識德文,但他精通英法俄語,硬猜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來,「預付款就一千大洋,這手術技術含量很高啊。」 夏小青立刻想到那個盲人少女來,讓陳子錕找來會德語的翻譯相看,果然是一家位於上海的德國私人眼科醫院的收據。 「那就是了,這個燕青羽,雖然是個江洋大盜,亦有一顆俠義心腸啊,子錕,你看能不能……」夏小青江湖兒女,腦子裡沒有法律概念,這就開始求情了。 陳子錕道:「情有可原,罪無可恕,他偷東西的罪名誰也遮蓋不住,交法院判決吧,把這收據附上,讓法官酌情處置。」 夏小青道:「他本性不壞,可惜誤入歧途,這一身輕功至少二十年苦練,廢掉怪可惜的。」 陳子錕道:「不管怎麼說也是我表小舅子,這點照顧還沒有麼,曾蛟,不必再用刑了。」 有了陳部長這句話,燕青羽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住上了有陽光的單間牢房,腳鐐上也纏了布條,防止磨傷皮肉,每日有菜有飯,就是鐵背心還得繼續套著。 經常有人來探望這位飛賊,起初是貧民窟那些受過燕青羽恩惠的老百姓和住在貢院的乞丐們,後來陸續有好些個闊氣人家的小姐坐著汽車來探視,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賽一個有錢,還不空著手來,酒菜點心香煙衣物全都有,燕青羽豪爽的很,這些東西都拿來賄賂看守,大伙抽著他的三炮台香煙,一邊罵這小子艷福不淺,一邊誇他會做人。 1931年的春節來到了,楓林路官邸張燈結綵,熱鬧非常,陳家閤家團圓,歡歡喜喜過大年,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三位夫人都很給面子,至少表面上融洽的很,小北和嫣兒這對兄妹更是興奮無比,手拉手在走廊下看焰火。 正歡歡喜喜過著年,忽然曾蛟龍匆匆而來,報告說燕青羽越獄了。 「本來不該來打擾部長的,可燕犯是夫人親手擒獲的,卑職怕他前來報復,特來通報一聲。」 陳子錕奇道:「怎麼讓他跑掉的?」 曾蛟道:「鬼知道,這小子神乎其神,突然就不見了,牢房門窗也沒有破損的痕跡。」 陳子錕忽然想到了什麼:「趕快打電話回去,看看你的辦公室少東西沒有?」 曾蛟立刻用陳府的電話打回去,除夕夜,警察廳沒幾個值班的,好容易找到人,上樓一看,果不其然,廳長辦公室被翻得亂七八糟,丟了什麼東西一時間也不清楚。 「我知道少了什麼,那張醫院收據,小青,你馬上和曾廳長一起帶隊到上次抓獲燕青羽的地方去,只有在那才能逮到他。」 眾人行動起來,等趕到地方已經晚了,盲少女已經被燕青羽接走了。 ~ 第二十七章國防建設監委會 第二十七章國防建設監委會—— ?燕青羽跑了,跑得無影無蹤,封鎖機場車站也來不及了,這個江洋大盜從此消失,再也難覓蹤跡。 警察廳一幫人誠惶誠恐,拚命調查,最終得出結論,來探視燕青羽的這幫女子中,有人偷偷送進來銼刀或者其他什麼工具,助他打開鐐銬枷鎖,逃之夭夭,總之都是馬後炮,擾的省城雞犬不寧的飛賊,在臨走前還擺了警察們一道,讓他們丟了一個大人。 陳子錕卻只是笑笑,說既然沒鬧出人命就算了,還讓民政署撫恤平民,他說人家一個竊賊都能想著老百姓的疾苦,你們這些做官的只管自己腦滿腸肥,不管黎民家中有沒有隔夜糧,這樣下去不等老百姓造反,我先砍了你們的腦殼。 總之鬧得沸沸揚揚的飛賊案就這麼不了了之,誰也不再提起了。 春節過後沒幾天,南京發生一件大事,據傳國民會議將制定總統選舉法,胡漢民欲勾結兩廣勢力,與蔣介石爭奪總統之位,蔣胡衝突在所難免,雖然胡漢民是黨內前輩,但蔣介石還是將其軟禁在南京東郊湯山,從此國民黨內鬥再起。 先是廣東領袖陳濟棠發難,要求蔣介石善待同是粵人的胡漢民,隨即李宗仁白崇禧重返廣西,意圖不軌,國民政f□文官長谷應芬連電請辭,司法院長王寵惠、鐵道部長孫科留滬不歸,中央監察委員林森等通電彈劾蔣介石。 南京風雨欲來,陳子錕匆忙返寧,同行的還有剛從江大辭職的劉婷,現在她的身份是陳子錕的私人秘書,負責一應公文來往,抵寧一日,便將陳子錕辦公室的各種文件檔案整理的井井有條了。 蔣介石夫婦再度邀請陳子錕到東郊小紅山別墅赴宴,席間談起陳子錕的職位問題,蔣介石說最近政f□內部要做些調整,以子錕老弟的資歷和能力,應該挑更重要的擔子。 陳子錕心裡明鏡似得,軍政部長屬於實權部長,自己雖然和蔣關係良好,但總歸是合作者的關係,而非上下級,用起來不會得心應手,目前黨內動亂,正是老蔣調整安插親信的好時機。 「革命工作無分貴賤,我聽從蔣主席安排。」陳子錕毫無怨言,蔣介石夫婦對視一眼,俱是嘉許之色。 蔣介石道:「中國積弱百年,被列強欺凌至此,無外乎國家不夠富強,軍事力量不足以自保,現在國家已經基本統一,是該建設一番了,首當其衝的就是軍事工業,沒有強大的國防力量,其他都無從談起,子錕,我準備成立一個國防建設委監委會,督促指導全國的重工業、部隊調整、鐵路公路航空等與國防息息相關的工作,你是留過美的,又精通軍事,對鐵路建設、航空都有研究,絕對可以勝任此職。」 宋美齡補充道:「監委會責任重大,管的事情繁多雜亂,非一般人不能勝任,子錕,我們考慮很久人選問題,確實只有你最合適。」 陳子錕沒料到蔣介石給自己安排的工作竟然是這個,國防建設監委會,看起來像個虛銜,但是操作好了的話,還是大有可為的,他腦子迅速轉動著,片刻就想到了正在建設中的北泰。 「夫人,蔣主席,說到國防建設,我倒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國防工業,首推鋼鐵,沒有鋼鐵,就不能造槍炮子彈,就不能抵禦外虜,湖北雖有漢陽鐵廠,但遠遠不夠,我建議在淮江中下游的北泰縣大興土木,那裡煤鐵資源豐富,勞動力充足,水運鐵路發達,一日內即可抵達南京,兩日內可達上海,在這裡建設一個以煤礦鐵礦、化工廠焦化廠鋼鐵廠機械廠為基礎的國防工業基地,對我國的國防事業一定能起到重要作用。」 宋美齡頷首道:「達令,你真是選對人了,子錕對國防建設早有腹稿啊,你是不是也把想法說一下。」 蔣介石道:「三年前我軍就不再聘請蘇聯顧問,轉向德國物色,歐戰之後大批德國職業軍人迫切需要工作,現在為國民革命軍做顧問的是佛采爾將軍和他的團隊,德國顧問的意見是建設一支精悍的,現代化的陸軍,航空兵和海軍可以暫緩,修築江南鐵路,聯繫首都與西南省份,中國遲早與日本一戰,這支陸軍,就是我們的決勝力量。」 陳子錕道:「一年的陸軍,十年的空軍,百年的海軍,建設陸軍固然是明智之選,也是見效最快的辦法,但空中力量亦不可少,我在西點讀書的時候,學過意大利軍事家朱裡奧.杜黑的《制空權》和美國陸軍航空隊副司令威廉米切爾的《空中國防論》,米切爾將軍說,在已經出現的能夠改變戰爭面貌的東西中,從來沒有任何東西像空中力量影響這麼大,空中力量使戰爭由平面轉變為立體,戰線也由線式變為非線式,即一個國家的全部領土都將成為戰線,我國交通管網不發達,建設鐵路公路都需要大量時間和金錢,但修建機場卻很方便,建設一隻強大的空軍,不失為與日本抗衡的另一個對策。」 到底是專業軍事院校出身的高材生,想法超前,是蔣介石這種士官學校出身的人無法理解的,但好在夫人支持,聽他說的頭頭是道,頗有興趣道:「我也喜歡飛機,在天上飛的時候,俯視萬物,有一種上帝般的感覺,達令,子錕說的很有道理,制空權對於戰爭來說,是很重要的。」 蔣介石道:「子錕,回頭你交一份報告給我,我讓財政部給你批款,時不我待,咱們這就得行動起來。」 …… 陳子錕在南京亦有官邸,因為不常住,姚依蕾鑒冰等人不堪旅途奔波,便都不住在此處,宅子裡住滿副官和護兵,不像官邸倒像是一座兵營。 回來之後,陳子錕對著空白的稿紙發起了呆,吹牛談天他行,可是訴諸文字,形成系統的書面資料,他就沒這個本事了,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 劉婷進來詢問有什麼要服務的,陳子錕將報告主旨說了一遍,江大高材生道:「這本是秘書的工作,您交給我做就可以了。」 用了一晚上時間,一份洋洋灑灑的萬言書便新鮮出爐了,陳子錕先看了一遍,不禁對劉婷的知識之豐富歎為觀止,雖然涉及到專業方面還顯膚淺,但是這份報告是交給老蔣看的,這種水平已經足夠了。 報告交上去不久,陳子錕即被國民政f□任命為國防建設監委會主席,這個監委會級別甚高,但只有一個空架子,一應人員全部由陳子錕自行招募,他的第一項任命就是委任劉婷為監委會秘書處的高級行政秘書。 接替軍政部長位子的是黃埔系元老,軍內資歷僅次於蔣介石的何應欽,陳子錕明升暗降,做了監委會主席,倒也樂得清閒,把精力投入到北泰的建設中去。 蓋龍泉單飛之後,其所轄一個軍的部隊,本來被軍政部調往湖南應對兩廣威脅,中途卻又調到江西去剿共,屢戰屢敗,苦不堪言,部下多被紅軍俘虜,實力大減,悔不當初,連連寫信給陳子錕,請他從中疏通,調防江東,恰逢第二次圍剿開始,軍政部長何應欽親任總司令,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戰在即,陳子錕怎好往回抽調部隊,只好覆信蓋龍泉,點撥他出工不出力即可。 清明將至,夏小青要帶兒子回滄州給父親掃墓,陳子錕意欲陪同前往,嫣兒聽說之後,也鬧著要去,這下了不得了,姚依蕾和鑒冰都要跟著去,三位夫人兩個小孩,丫鬟傭人老媽子,興師動眾起碼五六十號人,還不把衛隊算在內。 現在國家統一,鐵路交通恢復通暢,陳子錕貴為國防建設監委會主席,好歹也是國字頭的高官,掛一列專車自然是情理之中,一家人從南京出發,沿津浦路北上,先到天津,再去滄州。 車到天津站,東北保安總司令張學良派員前來接站,中原大戰後京津都成了張家的囊中物,老友來訪,自然盛情款待,再加上姚依蕾的姨夫也在天津,所以要在這裡盤桓幾日。 臨近滄州,夏小青歸心似箭,卻不得不滯留天津,整天和那些虛偽的達官貴人們打交道,讓她很是不爽,催促陳子錕趕快動身。 陳子錕卻說,還有一個重要朋友要去拜訪。 夏小青很不耐煩:「就你朋友多,這回又是哪個?」 陳子錕道:「是溥儀和他的兩個妻子,請咱們到靜園去做客,好歹我和他還有過君臣名分,領過人家的黃馬褂,打著人家的招牌賺過錢,這個應酬不好推辭。」 夏小青道:「就你事兒多,你說什麼,黃馬褂,溥儀?」 「對啊,就是溥儀,遜帝溥儀,被馮玉祥趕出紫禁城的那個。」 忽然夏小青表情大變,莊嚴肅穆起來:「乖乖,那不就是宣統爺麼,大清的皇帝,我真的能拜見萬歲爺和貴妃娘娘麼?」 ~ 第二十八章萬歲爺和十四格格( 章節目錄]第二十八章萬歲爺和十四格格(—— 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溥儀被馮玉祥從紫禁城攆出來之後在醇王府住過一段時間第二年搬到天津租界住在久負盛名的張園兩年前才搬到靜園來住 天津租界已於1929年被國民zh-ngf□收回但只是名義上的收回這兒依然是外國人的天下靜園就在原日租界範圍內佔地約兩千平方米原是陸宗輿的宅子名為乾園溥儀搬來之後才改名靜園 廢帝溥儀喜歡結交民國高官各路名人也喜歡和小皇帝打交道沾一沾皇家貴氣陳子錕身為國f-ng建設監委會主席現役陸軍一級上將聲威顯赫僅次於雄霸北方的張學良再加上兩人多年間就相識溥儀自然是要請他來做客的 陳子錕攜三位夫人赴宴靜園張燈結綵好不熱鬧大門前停了好多小轎車守在門口的管家看到插著三星將旗的陳主席專車飛奔回去報告不大工夫溥儀親自出門迎接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瘦削年輕人中等身材戴著圓框近視鏡油光的頭髮從中間分開考究的英國式晚禮服珵亮的皮鞋一口地道的英國腔:「歡迎尊敬的陳主席」 陳子錕上前和他握手介紹了自己的三位夫人 姚依蕾十年前見過溥儀那時候他還是個半大小子如今已經是大人了但相貌卻沒多大改變依然尖嘴猴腮輕微猥瑣她自然是沒什麼可震驚的從容的接受溥儀的吻手禮 鑒冰也是風輕雲淡她是上海煙花界出身上海開埠早洋人帶來的平等思想深入人心對皇權不感冒 夏小青就不一樣了燕趙之地的草莽英雄骨子裡對皇帝還是充滿了敬畏的要擱以前能見皇帝一面就是八輩子燒高香祖墳上冒青煙可今兒這皇帝怎麼看起來和想像的大不一樣啊 在夏小青心目中皇帝應該是身穿明黃色龍袍戴著紅纓大帽掛著朝珠身材高大氣宇軒昂怎麼居然是一副小男人模樣這也罷了可是身為大清皇帝連辮子都沒有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她在這兒胡思亂想旁人可不知道簡單寒暄後大家進了大廳今天高朋滿座儘是穿洋服的上流社會人士西洋人東洋人天津本地士紳賢達滿族遺老遺少都來和陳子錕見禮卑躬屈膝的極為客氣 溥儀向陳子錕介紹了自己的兩位妻子皇后婉容和淑妃文繡二女儀容婉約一看便是豪門閨秀身上卻是西式裙裝談吐也像受過新派教育的時髦人 陳子錕一擺手隨從呈上禮物打開精美的包裝是三塊玫瑰金的瑞士手錶一塊男款兩塊女款 「寶璣!太好了我正想托人從上海帶呢維克多謝謝你」溥儀很是興奮愛不釋手婉容和文繡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知道這手錶的名貴笑語盈盈向陳子錕夫婦道謝 「表哥什麼好禮物讓我看一下」從旁邊擠過來一個穿男裝的姑娘二十四五歲年紀生的倒也清秀 溥儀道:「這是肅親王的十四女東珍喜歡穿男裝騎馬和男孩子一樣的」 東珍道:「我還喜歡駕駛飛機呢」 陳子錕道:「哦不知道十四格格擅長駕駛哪種型號的飛機?」 東珍眼波流動在陳子錕身上流轉反問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陳昆吾上將吧」 陳子錕道:「正是在下格格有何指教?」 東珍咯咯笑著端著酒杯拉起婉容跑遠了 溥儀道:「東珍是個瘋丫頭在曰本生活多年一點體統都沒有了陳主席別介意外面吵鬧咱們內室說話」 進了書房溥儀向陳子錕引見了一個六十歲的乾瘦老頭 「這位鄭孝胥先生是我的書法老師」 陳子錕肅然起敬:「鄭先生的墨寶在上海南京千金難求啊」 鄭孝胥客套一番開始侃侃而談無非是中國內亂不止非皇帝出山收拾局面不可陳子錕當場就黑了臉溥儀察言觀色急忙制止鄭孝胥岔開話題道:「我預備了幾樣小禮物鄭老師去幫我取來」 不大工夫別的傭人拿來幾個錦盒陳子錕打開其中一個長條盒子裡面竟然是一把精美的寶刀莫臥爾式白玉卷首刀柄上穿著明黃色絲絛鎏金刀譚鏤空雕龍刀身光潔無比篆刻乾隆年制寶騰天子十七號的字樣刀鞘是用金桃樹皮貼成形似山紋甲 「這是高宗皇帝御制寶刀乃皇家珍藏至寶寶刀贈英雄還望上將軍笑納」溥儀笑瞇瞇的說道 陳子錕有心拒絕卻無力開口他知道溥儀打的什麼主意有心結交各路軍閥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重新登基面南背北麼可他實在喜歡這柄寶刀愛不釋手哪肯放下 「那我就謝謝陛下賞賜了」陳子錕撫摸著寶刀心中卻在感慨好一個敗家子出宮這些年怕是把家底子都敗光了吧 等陳子錕出去之後鄭孝胥又回來了:「皇上陳子錕怎麼說?」 溥儀自負的笑道:「他剛才都稱呼我陛下了還能怎麼說陳子錕當年可是我御封的藍翎侍衛皇家的人甭管他做了民國多大官還是朕的侍衛」 鄭孝胥道:「皇上聖明」 宴會開始不知怎麼安排的十四格格竟然坐在陳子錕旁邊時不時輕輕踢一踢他眼波含春帶俏充滿誘惑 陳子錕假裝沒看見 姚依蕾和鑒冰卻發現了有人勾搭自家丈夫怒火中燒卻又礙著面子不好發作 「子錕你到這邊坐」夏小青徑直走過來和陳子錕換了座位挑釁的看了東珍一眼 十四格格立刻偃旗息鼓消停了 宴會之後是舞會這回三位夫人同仇敵愾再也不讓東珍接近陳子錕了陳子錕覺得好笑又見東珍端著酒杯在人群中左右逢源時不時拋個媚眼給自己感歎世風日下連愛新覺羅家的女兒都如此放蕩了 忽見東珍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湊在一起談笑風生嘰嘰咕咕說的好像是日語正好溥儀走過來順著陳子錕的目光看過去道:「那位是多田駿大佐北京陸軍大學教官東珍的老相識了陳主席要不要和他聊聊」 陳子錕道:「我和曰本人沒什麼共同話題」 正巧那邊似乎也談起陳子錕多田駿沖這邊舉了舉酒杯致意陳子錕也禮貌的回禮心說這靜園果然是烏煙瘴氣藏污納垢遺老遺少政客軍人、什麼玩意都有心下有些後悔不該前來 「亨利你難道要在靜園終老一生麼?」陳子錕突兀的提起這個話題讓溥儀心中一驚然後是一喜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當年的張勳 可是陳子錕後面的話讓他大為失望如同迎頭潑了一盆冷水 「老呆在天津被遺老遺少簇擁著還有那些心懷叵測的曰本人可不是什麼好事亨利年輕人要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可以去美國去歐洲上個大學什麼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 「謝謝你最近我沒有出洋的打算」溥儀意興闌珊精神頭也沒了 臨走的時候溥儀才強打精神又送了陳子錕一份禮物鄭孝胥的書法連同先前的大小錦盒足足裝了一後備箱 回到下處姚依蕾等人打開盒子欣賞禮物溥儀的闊綽手筆嚇了他們一跳除了乾隆御制寶騰寶刀之外還有玉器古玩蘇繡首飾等都是內務府造的皇家用品價值連城不說還很有紀念意義 三位夫人嘰嘰喳喳議論起靜園之行對所謂的皇家威儀大失所望對那位十四格格的評價更是出奇的一致說那就是個 「曰本人沒個好東西」夏小青聽爹爹講過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故事對小曰本深惡痛絕 「其實曰本女人不這樣的賢良淑德不比中國女人差」鑒冰糾正道 「她小時候一定受過強烈的刺激要不然不會如此瘋瘋癲癲的」最後曾經留學曰本的姚依蕾下了定論 陳子錕卻道:「這種瘋瘋傻傻似的性格倒是很容易接近別人搞不好這位十四格格是曰本人的間諜也未可知」 …… 去過了靜園下一步就是回鄉掃墓了姚依蕾和鑒冰不必同去陳子錕帶著夏小青和小北輕車簡從趕往滄州 夏師傅的墓在滄州郊外亂葬崗當時夏小青沒錢只能草草將父親安葬現在衣錦還鄉自然要購置墓地重新下葬 夏家在當地是獨門小戶沒有親戚更沒有家族墓地陳子錕花錢買了一塊地皮找了一隊工匠砌了一座氣派的雙穴大墓買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尋個良辰吉日便把岳父的靈柩遷來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尋到夏小青母親的遺骸以便和父親合葬這是個不可完成的任務因為夏母當年是被家族私刑處死屍骨埋在何處只有燕家人才知道 ~ 第二十九章滄州燕家 章節目錄]第二十九章滄州燕家—— 想當初夏父還是滄州城外一個無名小輩庚子年間直隸遍地鋪壇練拳義和拳紅燈照扶清滅洋殺洋鬼子宰二毛子拳民們打了雞血一般亢奮這個名叫夏飛雄的年輕人漸漸嶄露頭角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夏小青的母親燕勝男那時候十七歲跟著紅燈照的何仙姑當護衛都是江湖兒女又是在戰鬥中萌發的樸素感情可謂情比金堅一來二去就私定了終身後來朝廷打了敗仗八國聯軍進了北京城拳民們也都作鳥獸散燕勝男趁機跟夏飛雄遠走高飛把家裡人氣得半死 燕家在滄州在當地是有名有姓叫得響的武術世家尤其是輕功暗器雙絕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也就罷了可燕勝男是打小訂過親的悔婚這種事兒可把燕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夏母回家奔喪之際被父兄擒住沉塘處死夏飛雄從此帶著女兒漂泊天涯一直尋機復仇直到去年才大仇得報打死了燕家的老頭子不過自己也身負重傷而死 這次回滄州可不單單是為了給父親移墳掃墓更重要的是回燕家把這口惡氣出了陳子錕知道夏小青的心思所以沒帶姚依蕾和鑒冰同來而是打電話給張學良借了一個營的東北軍以備不測 這事兒鬧得回趟老家不是探親改打架了 一家三口只帶了兩個隨從驅車直奔城郊張各莊鄉間土路揚起漫天灰塵路邊阡陌楊樹高聳筆直農村小孩沒見過汽車一群群的跟在後面瘋跑 到了村口汽車停下雙喜下車向放羊老漢詢問了燕家大院的位置上車不禁感歎:「那放羊老者的拳尖都是平的滄州左近習武之風盛行可見一斑」 燕家就在張各莊西頭是一處三進的大院子門口有倆石鼓大門臉挺氣派就是對聯有點俗氣: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 汽車停在門口一幫農村小孩和野狗好奇的站在不遠處打量著這個不用騾子拉就能自己走的大黑鐵盒子正值晌午附近村民聽見動靜端著碗出來倚在門口看熱鬧 陳子錕先下車他今天是一身中式打扮黑緞子馬褂藍布長衫大襟上掛著懷表鏈還戴了一副太陽眼鏡這身行頭要是被姚依蕾看見肯定說土鱉但在滄州一帶卻是正兒八經上等人的裝扮 人說近鄉情怯一點也不假往常大大咧咧的夏小青今天格外的安靜在車裡深深吸了幾口氣才下來小北也跟著下了車好奇的到處打量 雙喜和青鋒是隨行護衛雙喜一直跟在陳子錕身邊做副官青鋒軍校畢業後派到一線部隊歷練了幾年才調回來兩人都是上尉軍銜神槍手其實這種場合帶梁茂才來是最合適的可這傢伙爛泥糊不上牆整天喝酒抽鴉片陳子錕也管不了他只好隨他自生自滅 兩位上尉有些緊張畢竟燕家是暗器世家隨手一枚飛針自己就得趴下對此夏小青寬慰他們道:「再高明的暗器也不如手槍」 陳子錕大踏步上前敲打著門環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門房警惕的看著這個外鄉人:「你找誰?」 「在下陳子錕前來拜訪燕老前輩煩請通稟當家的一聲」陳子錕笑瞇瞇的很客氣 門房頓時臉色大變光噹一聲關上了門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夏小青臉色一寒就要發飆陳子錕笑道:「別急門馬上就開」 果不其然三分鐘後大門再度打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勁裝漢子站在門內冷著臉道:「請!」 一家三口進了大門院子裡擺滿各式兵器和石鎖沙袋之類練武器械堂屋門口站了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是短打裝扮手中各持兵器嚴陣以待為首一人年約五十歲黑臉虯髯掃視著陳子錕和夏小青最後目光落在小北身上顯然有些意外 「你們是誰?」漢子狐疑道 陳子錕道:「尊駕就是燕家的當家人吧我叫陳子錕是你的外甥女婿論輩分估計得喊你一聲舅舅」 燕家眾人都有些詫異不過明顯鬆了一口氣兵器也都垂了下來 黑臉漢子緊盯著夏小青道:「你是妹妹的女兒?」 夏小青道:「不錯我叫夏小青是夏飛雄和燕勝男的女兒」 黑臉漢子道:「野種也敢進燕家的門!你好大的膽!」 夏小青不怒反笑:「你是我大舅還是二舅?」 漢子道:「燕家沒你這個親戚」 小北悄悄問陳子錕:「娘怎麼也是野種?」 陳子錕大聲道:「別聽他胡咧咧他才是野種」 漢子聽見了當即大怒甩手就是一鏢這種飛鏢可不簡單形似縮小的紅纓槍頭尾巴上拴著紅綢子真被打中了當場就得歇菜 陳子錕紋絲不動飛鏢擦著他的鬢角就過去了釘在柱子上還顫巍巍的直晃悠他眼皮也不眨一下依舊風輕雲淡 燕家人不禁暗暗欽佩此人膽色過人啊 夏小青道:「你們不認我我可認得你們就是你們害死了我娘!不過你們別擔心今天我來不是報仇的而是要尋找我娘的骸骨與我爹合葬」 黑臉漢子冷笑道:「休想!」 夏小青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想動手了?」 「悉聽尊便」 氣氛再度緊張燕家人低垂的兵器又舉了起來 眼瞅就要開打陳子錕趕忙打圓場:「都消消氣老一輩的冤仇那還能代代延續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小青也是燕家的傳人今天我們來不是打架的而是尋找我岳母的骸骨兩位老人生不能在一起死總要同穴吧」 黑臉漢子瞟了他一眼:「你算老幾?」 陳子錕也不生氣道:「今天舅舅火氣旺咱們改天再來拜訪」 夏小青還不想走陳子錕使了個眼色硬是把她拉走了出門的時候在夏小青耳畔道:「今天情況不對夏家可能有事咱們看熱鬧就好」 出了燕家的大門他們卻並未走遠就在汽車旁站著和鄉親們嘮起磕來陳子錕拆了一條大前門見人就發村民見他穿戴體面出手闊綽人又和氣都爭先恐後和他說話不大工夫就瞭解到燕家所面臨的危局 原來那個黑臉漢子是燕家二爺燕懷仁他有一個兒子叫燕忌南幾天前在縣城見義勇為打傷了惡少對方不但是滄州世家還和縣長有親戚據說今天就要上門要人來呢 陳子錕點點頭心說怪不得燕家嚴陣以待又問:「那燕家可有一個叫燕青羽的後生?」 村民們七嘴八舌道燕青羽是大爺燕懷德的兒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把鄰村的大姑娘搞大了肚子就跑了現在燕家已經不認這個小子了 正說著遠處煙塵滾滾百餘名手持兵器的勁裝漢子乘坐牛車騾車浩浩蕩蕩而來後面還跟了十幾名黑制服白帽箍的縣城保安隊斜背著步槍以壯聲威 張各莊一陣亂哄哄村民們都出了屋子或是上屋頂或是上樹迅速佔據看熱鬧的有利位置等著欣賞一出全武行大戲 對方來了一百多口子燕家上上下下不過三十餘人打起來肯定吃虧 陳子錕道:「小青管不管?」 夏小青道:「一碼歸一碼管!」 陳子錕道:「雙喜拿我的片子去見他們領頭的讓他們哪來的回哪去」 雙喜顛顛的去了過了一會兒灰頭土臉的回來道:「陳主席您的片子不好使讓人撕了」 此時那隊人馬已經將燕家大院團團圍住燕懷仁帶著族中男丁出來交涉雙方言辭激烈說著就要動手眼見一場流血衝突就要發生陳子錕走了過去:「列位都住手zh-ngf□嚴禁民間私鬥有什麼糾紛可以到縣zh-ngf□縣法庭解決」 一個保安團小頭目道:「這位先生你怎麼就知道俺們不是縣zh-ngf□派來的呢縣長有令捉拿兇犯燕忌南歸案燕家不交人就全抓起來」 陳子錕道:「你們這縣長做事太草率了怎麼能拉偏架呢我可聽說燕忌南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打傷了惡少身為縣長不把案子查清就偏向一方怎能讓百姓心服?」 這話惹惱了苦主家人頓時將矛頭轉向陳子錕:「外鄉人你個***吃了豹子膽是不?敢說縣長的不是」 陳子錕道:「我就是看不慣你們人多欺負人少」 一幫人氣勢洶洶道:「俺們就是人多咋的了?你有本事也叫人啊」 陳子錕歎口氣:「雙喜叫人吧」 早已按捺不住的雙喜立刻拔出信號槍朝天發射一顆紅色信號彈 埋伏在村外高粱地裡的一營步兵看到信號列隊開了過來刺刀如林人喊馬嘶好不熱鬧 第三十章以德服人 ?駐紮滄州的軍隊,並非張學良的嫡系,而是中原大戰後收編的晉軍,編製本來就不滿,一個營三五百兵,再扣除後勤留守、請假生病的,實際到場的只有二百人。. 二百個端著大槍的兵,也足夠震撼鄉下人了,庚子年的事情已經證明,武藝練得再好,也打不過洋槍洋炮,軍隊殺氣騰騰開過來,父老們才知道這個穿長衫馬褂的外鄉人不是善茬。 陳子錕不喜歡仗勢壓人,但有時候遇到不講理的,還非得動真格的不可,如今他身份尊崇,哪能輕易親自動手,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 滄州習武之風盛行,民風彪悍,但也只是鄉下s□斗而已,遇上軍隊全都歇了。 二百大兵開到跟前,齊刷刷將步槍往地上一杵,帶隊的營長騎一匹棗紅馬,離著八丈遠就滾鞍下馬,立正收腹,小步跑過來,畢恭畢敬道:「陳主席,卑職奉命趕到,聽候差遣。」 陳子錕道:「稍息。」 「是!」營長面向眾兵,「稍息!」 鄉民們驚呆了,這外鄉人不但不是善茬,還是行伍眾人,燕懷仁更是一陣頭暈目眩,一b□未平一b□又起,兒子打傷人的事情沒解決,又來了尋仇的舊冤家,看來今天燕家要大難臨頭了。 陳子錕道:「大家放心,我陳子錕是講道理的人,今天就給你們作個主,誰是誰非,拿出來說道說道,燕家理虧,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若是你們強詞奪理,仗勢欺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苦主家人道:「打傷俺家人就得給個說法,讓燕忌南出來!」 只聽蹬蹬蹬一陣腳步響,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從燕家大men裡出來,生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鬚,陳子錕不由睜大了眼睛,好一個威武的後生。 「我就是燕忌南,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衝我來。」小伙子把xi□ng膛拍的啪啪響。 燕懷仁沉下臉:「你怎麼出來了!」 見兇手出來了,苦主家人一陣躁動,被大兵們用刺刀擋了回去,正在此時,兩位老人陪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nv哭哭啼啼過來,原來他們才是真正的苦主,幾天前在縣城賣菜的時候,被鄰村章家惡少調戲,燕忌南見本村人受欺負,怒不可遏上前制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這才傷了對方。 事情清楚,人證俱在,章家人想胡攪蠻纏也沒這個膽量,畢竟二百條槍在這兒端著呢,可就這樣服軟,以後就沒臉在滄州地面上hun了。 正在騎虎難下之際,一輛馬車急馳而至,原來是滄縣的父母官到了,章縣長聽說有人調動了軍隊在張各莊鬧事,趕緊前來查看,陳子錕遞上自己名片,差點把縣長嚇得niaoku子。 「陳主席您老啥時候到的,咋不通知卑職去迎接。」章縣長摘了禮帽,點頭哈腰,奴顏婢膝,轉臉又對本家一幫人怒斥道:「舞刀nong槍的,成何體統,還不速速散了!」 章家有年輕氣壯的後生不服,大聲道:「燕家狗仗人勢,算不得好漢。」 縣長正要發飆,陳子錕道:「小子,你說怎麼才算好漢?」 後生道:「真刀真槍上見功夫,那才是好漢子。」 燕忌南上前道:「就等你這句話了。」 章縣長拿出大手帕擦著汗,尷尬的笑著,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道:「不打一架看來難以讓他們心服,點到為止吧。」 既然中央大員都發了話,縣長也沒啥好說的,當即在村口劃出一塊空地來,讓燕家人和章家人比武。 燕家以輕功暗器見長,但拳腳功夫亦不弱,章家習的是滄州流傳甚廣的mi蹤拳,兩個年輕人拳來腳往,打得好不熱鬧,不出二十招,燕忌南勝出。 章家又站出一人來,三十來歲年紀,紫紅臉膛,太陽xue高高突起,一看就是高手,眾人竊竊s□語起來,眼中頗多懼se,燕懷仁臉上也多了一絲愁雲。 果然,十餘招之後,燕忌南被打得踉蹌退了幾步,噴出一口血來。 陳子錕心癢難耐,將長衫下擺塞在腰間,下場道:「這位師傅,我來領教一下。」 章縣長急得汗如雨下,萬一陳子錕在本縣出了事,自己死罪難逃,可陳主席興致上來,誰也拉不住,只好給本家猛使眼se,讓他拳下留情。 紫紅臉膛叫章金鵬,是章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xing子也極剛烈,根本無視章縣長的暗示,長嘯一聲就衝了上去,拳拳帶風,一點也沒留手。 陳子錕為官多年,每天堅持早起鍛煉,長跑游泳騎馬練拳,三十歲的年紀,正是經驗體力顛峰時期,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圍觀的都是練家子,一眼便看出這位外鄉客人使的竟然是東光縣霍家的mi蹤拳。 一場惡鬥,打得是天昏地暗,章金鵬功夫不弱,格鬥經驗更是豐富,陳子錕竟然奈何不得他,不得已賣個破綻,you敵深入,忽然使出多年未用過的南拳tu□法,佛山無影腳,一陣眼hu□繚luan的tu□法下去,章金鵬猝不及防,被踢得練練倒退,勉強站住腳跟。 「我輸了。」章金鵬到底是直爽漢子,技不如人也不賴賬,一抱拳,揚長而去。 「承讓。「陳子錕衝他背影一拱手。 章家人心服口服,偃旗息鼓灰溜溜走了。 燕家人如釋重負,有心道謝,卻礙著面子說不出口。 陳子錕也不勉強他們,沖燕懷仁點頭致意,帶著夏小青上車離去,章縣長屁顛屁顛坐著馬車跟在後面,那一營兵也收隊撤走,浩浩dangdang跟在後面。 汽車在鄉間土路上慢吞吞看著,忽然陳子錕從後視鏡裡看到燕忌南飛奔而來,便道:「停車。」 燕忌南跑到汽車跟前,道:「我知道姑姑的骸骨在哪裡。」 「頭前帶路。」陳子錕眼睛一亮。 十分鐘後,燕忌南帶著他們來到附近一片墓園,這裡是燕家的祖墳,燕勝男的墳就在墓園外面,孤零零一個小墳包,連墓碑都沒有。 「姑姑就葬在這兒,還有,姑姑不是被爺爺和我爹他們處死的,而是難產而死。」 燕忌南的話震驚了夏小青。 「什麼,你說什麼,我娘是難產死的!」 「是的,姑姑回家奔喪之際,已經有了孩子,後來動了胎氣早產,孩子保住了,大人卻沒了,爺爺恨極姑父,就騙他說把姑姑沉塘了……」燕忌南語焉不詳,但看他神情,不似撒謊。 「這是誰告訴你的?」夏小青死死盯著燕忌南,厲聲質問,燕忌南如此年輕,這些事情沒有親身經歷,肯定是大人告訴他的。 燕忌南道:「哪還用誰告訴我,姑姑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我哥燕青羽,這名字還是姑姑臨死前取得,張各莊的人都知道。」 陳子錕啞然失笑,原來大鬧省城的飛賊,竟然是自己的嫡親小舅子。 「那……姥爺他……」夏小青想到去年父親和姥爺之間兩敗俱傷的決鬥。 燕忌南道:「爺爺恨透了姑父,又騙了他半輩子心裡不忍,矛盾的很,一心想做個了斷,他老人家臨走前說,這輩子最對不起nv兒,以後夏家人找來,不要為難他們。」 夏小青道:「那舅舅他?」 燕忌南道:「我爹xing子執拗,拐不過來這個彎,還請姐姐原諒。」 夏小青默然片刻,道:「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我要幫我娘移墳,燕家不要阻撓就好。」 …… 在章縣長的大力協助下,夏母的骸骨被挖出,重新葬在新修成的墓地裡,和夏飛雄合葬,從此了結夏小青一個心願。 燕家人本來覺得自家men檻t□ng高,看不起夏小青他們,但是見縣長在陳子錕面前都卑躬屈膝,又見這位外甥nv婿武功j□ng湛,自己那點優越感喪失殆盡,扭扭捏捏的便盡棄前嫌,承認了燕勝男和夏飛雄的既成婚姻事實,夏小青也算是認祖歸宗,衣錦還鄉。 再次來到張各莊的時候,就不是上次那種劍拔弩張的架勢了,燕家打掃一新,迎接外甥nv一家登men,陳子錕也沒空手來,備了一車禮物,儘是些絲綢布匹、糕點煙酒之類的高檔貨se。 燕家有三個兒子,老大燕懷德至今沒成家,雲遊四海去了,當家人是二爺燕懷仁,也就是燕忌南的父親,還有一個老三燕懷義,四十歲年紀,家裡人丁興旺,但第三代中唯有燕忌南有點出息,其他子nv都無心練武。 燕懷仁在堂屋擺下酒宴,七個盤子八個碗都是些鄉下土菜,雖然葷腥不多,倒也熱鬧的很,吃到後來,忽然上了四道大菜,一盆紅燒大公j□,一盆大鯉魚,一盆紅燒蹄膀,一盤鴨子,撒著紅辣椒絲和青蔥絲,看起來很是you人,大家都停了筷子說吃不下了。 小北小孩子不懂事,伸筷子就夾,卻沒夾動,大公j□發出篤篤的聲音,原來是木頭雕的。 燕家人都尷尬的訕笑。 夏小青輕聲道:「這四樣菜都是木頭的,充場面罷了,按規矩客人這時候就不動筷子了。」 陳子錕道:「河北地方日子如此清苦,怪不得你那個弟弟過不下去,要去當飛賊。」 夏小青狠狠瞪了他一眼。 忽然燕懷仁道:「二舅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你們能答應。」 陳子錕道:「都是自家人,有話只管說。」 燕懷仁道:「就讓忌南跟你們走吧,當個勤務兵什麼的也行,好男兒志在四方,這小子也該出去歷練一番了。」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三十一章北泰新家 ?滄州之行圓滿完成,還解開了夏小青一大心結,所謂殺母之仇煙消雲散,整個人身上的戾氣都消解了不少,順帶著還幫陳子錕收了一員大將。由網友上傳==. 陳子錕看人很準,燕忌南xing格粗中有細,沉穩幹練,比乃兄踏實多了,不過年紀畢竟太輕,尚需歷練,準備回去後把他送到江東警備旅去當兵,先磨練一年半載再說。 下一站是北平,張學良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專列一到,即受到隆重歡迎,排場遠勝從前,姚依蕾和鑒冰都見識過這些,可夏小青姐弟還是頭一次見大世面,尤其是燕忌南,滄州鄉下愣小子哪見過這個,他這才明白,表姐夫的官兒比爹爹他們想像的還要大上好幾倍!乖乖,和張少帥都平起平坐,還得了! 如今張學良是陸海空三軍副總司令,軍職僅次於蔣介石,整個北中國基本上都是他的地盤,都說少帥是hu□hu□公子,可人家繼承大位之後干的幾件事,一個比一個漂亮,易幟統一國家,殺楊常,調停中原大戰,把丟掉的京津直隸地盤又給拿回來了,現如今任誰也不敢說少帥半個不字。 張學良志得意滿,j□ng氣神比以前更足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成天不是喝酒就是跳舞,再不就是聽戲,鴉片煙ch□u著,鶯鶯燕燕圍著,小日子過的神仙一般,還沒人敢說他,楊宇霆的例子擺著呢,誰敢輕捋虎鬚。 東文昌胡同的宅子,依然作為貧寒學子的免費宿舍,陳子錕也不打算收回,反正姚依蕾家在北平有房子,一家人住進去都綽綽有餘,閒暇時候他帶著全家人到紫光車廠看望了寶慶兩口子,大栓長的虎頭虎腦,可愛的很,車廠的生意還算不錯,想想當初,大家都感慨萬千,別管咋樣,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大錕子,你還記得趙大海麼?」寶慶忽然提起這位老鄰居。 陳子錕道:「記得,怎麼,他回來探親了?」 寶慶道:「沒親自回來,打發人來把兒子接走了,聽說他在外地做大買賣,你聽說是啥生意了麼?」 陳子錕冷笑道:「當然知道,是殺頭的買賣。」 寶慶兩口子面面相覷。 …… 在北京盤桓數日,拜訪舊友,祭奠先師梁啟超,有點閒空還被張學良拉去聽戲打牌,有次在牌桌上見到一個靚麗佳人,氣質高雅,便問張學良這位nv士是誰,張學良笑道:「一看昆吾兄就不經常看電影,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電影明星胡蝶nv士。」 陳子錕恍然大悟,不由得多看了胡蝶兩眼,隨口搭訕起來,問她拍電影辛苦不辛苦,電影公司如何運營,張學良心中暗笑,道:「換人換人,你倆一邊慢慢聊去。」 胡蝶乃風月場中人,慣於逢場作戲,但見陳子錕高大英俊,談吐不俗,一點也不像個軍閥,反而像個教授,心中仰慕不已,兩人談的投機,張學良一邊打牌一邊回頭看他們,咧嘴笑道:「昆吾果然是hu□叢老手,佩服啊佩服。」 聊了一個多小時,陳子錕居然起身告辭,張學良原以為胡蝶會一起走,哪知道人家卻沒有走的意思,心下以為這兩位肯定約好了開房,不好意思一起走呢,先送走了陳子錕,就等著胡蝶何時告辭,可胡蝶竟然留下打了一夜的牌。 「難道我看走眼了?」張學良很是不解。 北平之行終於結束,這裡是陳子錕的第二故鄉,亦是發跡之地,他一雙雙tu□拉著洋車走遍了這裡的大街小巷,每一次離別都唏噓不已。 列車緩緩離開北平,陳子錕悶在包廂裡奮筆疾書。 「老爺大概在給國家建設做規劃,咱們都別去打擾他,嫣兒,尤其是你,別去給爸爸搗依蕾煞有介事的說道。 眾人都嚴肅的點頭。 陳子錕用起功來專注無比,兩天沒出包廂,車過濟南的時候,山東省主席韓復矩特地派人來拜會,他也沒搭理,讓夫人敷衍了事。 專列到徐州,轉隴海線,再轉江東省修建的江北幹線,終於抵達北泰縣。 此時陳子錕也完成了他的大作,走出車廂伸了個懶腰,得意洋洋的向眾人展示他的手稿。 姚依蕾上去就搶,無奈動作不如夏小青麻利,被後者搶到手裡,雖然夏小青認字不多,但標題四個字還是可以讀出來的:「lang子燕青。」 後面的字就都不認識了,又被姚依蕾搶了過去,念道:「話說北宋徽宗年間,河北大名府有一位好漢,姓燕名青,人稱lang子燕青……哈哈哈哈,老爺,別憋在車廂裡這麼久,就鼓搗這個玩意來著。」 眾人都掩著嘴笑,鑒冰拿過去翻翻:「咱家老爺的鋼筆字不錯,力道t□ng足,把紙都戳爛了。」 夏小青道:「你寫這玩意幹啥,想聽書去茶館啊。」 姚依蕾道:「老爺寫的是武俠小說,你們不懂的。」 三人一邊說一邊嘻嘻笑,完全不把陳子錕嘔心瀝血寫出來的手稿當回事。 陳子錕黑著臉道:「這個是劇本,懂不懂?劇本,拍電影的劇本。」 姚依蕾長大了嘴:「啊,劇本,老爺你好厲害,我好怕啊。」 夏小青道:「都是茶館書攤上聽來的玩意,還拍電影?誰瞎了眼拍你寫的這玩意。」 鑒冰道:「此言差矣,老爺寫的東西只要想拍,還是能拍的,只要把片子一遞……」 陳子錕把手稿搶回來道:「你們又沒仔細看,就說這種喪氣話,趕明拍出來電影,都別去看啊。」 眾人還是掩了嘴偷笑。 …… 在源源不斷到來的美國工程師和美造工程機械的努力下,一座現代化的城市北泰已經拔地而起,柏油馬路縱橫寬闊,煙囪高聳入雲,一排排紅磚公寓樓看起來就像是紐約布魯克林,江灘上載滿香樟樹,道路兩旁是法國梧桐,正值ch□n夏之ji□o,整座城市綠草如茵,繁hu□似錦,整潔漂亮,如同仙境。 當然這只是中區和東區的景象,西區依然有大批臨時房,數萬貧民聚居在那裡,為城市建設提供廉價的勞動力。 陳子錕的好朋友,北泰縣長何其鞏嘔心瀝血,廢寢忘食的工作,終於使北泰建設提前完工,現在電燈廠已經可以發電,每到夜晚,路燈明亮無比,更具現代化氣息。 何其鞏親自帶陳子錕鑽進了下水道視察,下水道和上面的馬路同等寬度,可以並排開四輛汽車,上層並行的還有煤氣管線和自來水,供熱管道。 「城市建設,不能光注重表面,北泰城建的一半錢是hu□在地下的,這是城市主管道,還有很多支線,這些排水管道四通八達,即使遇到百年一遇的暴雨也不會讓城市陷入汪洋……」何其鞏打著手電向陳子錕如數家珍的介紹道。 「克之,你辛苦了。」陳子錕握著他的手感謝道,這樣的建設效率,也只有他才能完成。 何其鞏道:「幫你建設了這樣一座現代化的城市,我也能功成身退了,北泰大體上已經有雛形了,幾座工廠還在收尾階段,總體上沒什麼需要cao心的了,我也該走了。」 「克之,你上哪去?北泰需要你啊。」陳子錕急了。 何其鞏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是我不願幫你,實在身體不行了,去年就想退下來養病的,接了你這個活兒,又累了一年,你不會想我英年早逝吧?」 話已至此,陳子錕只能接受他的辭呈,卻道:「克之兄,我在市民廣場上為你修一座銅像吧。」 「別,千萬別。」何其鞏當場謝絕,「建設北泰的功臣,是工程師和工人、民夫們,沒有他們,這座城市不可能這麼快完成,要紀念,就紀念他們好了,我一介官僚罷了,跑跑tu□催催工期,都是分內之事,有什麼好表彰的。」 陳子錕深以為然:「克之兄高風亮節,人民會記住你的。」 …… 北泰是國防建設的重要基地,這裡有洋鹼廠,制酸廠,焦化廠和鋼鐵廠,有了鋼鐵就能造槍造炮,籌備中還有一座造船廠呢。 國防建設監委會在南京有辦公室,在北泰也設了辦公地點,陳子錕親自坐鎮監督,何其鞏辭職回了安徽老家之後,他又把北泰縣長的職務兼了起來,整天在新落成的市政大廈內日理萬機,不亦樂乎。 淮江拐彎的地方有一塊三面環水的半島,被闢為陳家的s□人hu□園,繁hu□似錦,綠樹掩映,蔥綠的草坪中央,是一座古典主義風格的法蘭西式白se大理石宮殿,建設這座宮殿是陳子錕背著夫人們悄悄進行的,這次正好帶他們來參觀。 三位夫人無比震驚,如果說省城楓林路官邸稱得上豪華的話,那這裡就是奢華了,修剪齊整的草坪,淙淙噴泉,遠處是幾頭梅hu□鹿正在悠閒地吃草,兩隻白孔雀從樹梢飛起,宛如置身仙境。 「哇,這不就是翻版的凡爾賽宮麼?」去過巴黎的鑒冰驚呼道。 大men緩緩打開,宮殿內採用中西合璧裝潢風格,紅木傢俱,地毯、壁畫、吊燈、陳設,都透著濃濃的中國風情,二樓臥室的窗子打開,正好能看見碧b□dang漾的淮江,點點白帆,沙鷗翱翔,美不勝收。 「以後咱們就住這兒了。」陳子錕對他的家人這樣說。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32章紫星影業 章節目錄]第32章紫星影業—— 第32章紫星影業 大人們忙著參觀這座縮小版凡爾賽宮的時候,兩個孩子卻跑去逗梅花鹿玩,梅花鹿不怕人,兩隻大眼睛水汪汪的,如同綿羊一般溫順. 嫣兒從兜兜裡拿出兩塊包裝精美的瑞士巧克力,細心的剝開,餵給梅花鹿吃,小北剛要說鹿不吃這個,哪知道一頭梅花鹿伸頭過來將巧克力連包裝一起吃了,嘴巴咀嚼幾下,露出奇怪的表情來. 幾米外的鐵柵欄後面,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帶著個男孩正蹲在地上鏟雜草,男孩看見嫣兒手裡花花綠綠的糖紙,吞了一下涎水。 「那是陳主席家的少爺和小姐。」老頭拿著小鏟子頭也不抬,「根啊,下輩子托生到好人家,你也能過上吃香喝辣的日子。」 男孩死死盯著小北和嫣兒,吸了一下鼻涕。 小北發現了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走過來和他隔著欄杆對視。 「你叫啥?」小北問道。 「楊樹根。」男孩低下了頭。 小北忽然跑回去,從妹妹手裡拿過一塊巧克力,手伸過欄杆,攤在楊樹根面前。 楊樹根不接。 別墅門前,傭人喊道:「少爺,小姐,老爺叫了。」 小北彎下身子將巧克力放在地上,說:「這是外國糖,可好吃了。」然後拉著嫣兒跑了。 過了一會兒,楊樹根在撿起那塊巧克力,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小塊放在嘴裡,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瀰漫在口腔裡,讓他如騰雲駕霧一般。 「根兒,少爺給的啥好吃的?」老頭問道。 楊樹根掰下一塊給老頭品嚐,老頭咂咂嘴道:「一股苦味,啥玩意啊,合著有錢人都吃這樣的東西。」咕噥著走遠了。 望著遠處綠樹掩映的白色大理石宮殿,楊樹根暗暗發誓,等我有出息了,天天吃黑洋糖疙瘩。 …… 陳子錕召開家庭會議,宣佈這裡是新家,以後至少大半年時間要住在這裡,夫人們自然是很不滿意的,北泰雖然建設的不錯,總歸是個小縣城,和上海沒法比,就是和省城相比都差了許多。 「咱們家不搞zhuanzhi,誰想住在哪兒就住在哪兒,北平、南京、省城、上海、北泰,反正都有房子,你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陳子錕打心眼裡不想讓夫人們住在一起,成天沒別的事兒,就是拌嘴,他甚至懷疑,古代有些皇帝死的早,是被後宮爭寵硬生生氣死的。 夏小青第一個表態:「我們娘倆四海為家慣了,在哪兒不是住,我陪著老爺,你們去上海吧。」 此言一出,姚依蕾和鑒冰豈能示弱,都表示願意住在北泰。 「得趕緊把百貨公司蓋起來才行。」這是姚依蕾的要求之一。 鑒冰也說,北泰人氣不旺,冷冷清清的不好玩。 陳子錕道:「羅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給我十年時間,保管把北泰建的比省城還大,還氣派。」 …… 一家人就這麼住下了,陳子錕依然到處奔波,在北泰沒住幾天就趕赴南京開會,散會的時候,劉婷幫他整理文件,卻發現了《浪子燕青》的手稿,隨意翻閱了一下,不禁驚道:「陳主席很有文采啊。」 陳子錕心中得意,卻假惺惺的謙虛道:「哪裡哪裡,胡亂寫著玩的。」 劉婷道:「劇情緊湊,人物性格鮮明,篇幅長短正好可以拍一部電影,咦,做劇本倒是蠻合適的。」 陳子錕道:「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現在的電影雖多,但良莠不齊,缺乏精彩劇本,我想這部手稿拿到上海那些影業公司去賣的話,肯定會瘋搶的。」 劉婷的話給了陳子錕很大信心,正好要到上海去接洽一筆進口機器設備,順帶著趟一趟路子,真能拍成電影,也算是個雅好。 堂堂中央大員,像個寒酸文人一樣去兜售劇本,陳子錕覺得很沒面子,特地穿了件竹布長衫,沒帶槍,也沒帶保鏢,和劉婷一起,拿著手稿去了上海灘最著名的明星影片公司。 不出五分鐘,兩人便被客客氣氣送出來了,人家說最近沒有投資古裝片的打算,請他們另尋門路。 陳子錕有些洩氣,劉婷卻說上海的影業公司多如牛毛,不如再找幾家試試。 於是又去了聯華影業、大中華百合影片公司、藝華影業公司,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沒人對一本描寫梁山好漢的劇本感興趣,態度最好的一家,也不過是願意花五塊錢把手稿買下權作儲備。 陳子錕大為沮喪,悶悶不樂的回去,正巧李耀廷邀請他參加兒子的雙滿月,強打精神赴宴,席間李耀廷談笑風生,問陳子錕你今兒怎麼看起來有些不高興啊。 「哥哥我今天被打擊了。」陳子錕自嘲的笑笑,將這事兒當成了笑話說了出來,眾人哈哈大笑,李耀廷道:「不是錕哥你文采不行,是那幫傢伙有眼不識泰山,回頭我找幾十個弟兄,挨個砸一遍,讓他們知道馬王爺幾隻眼。」 慕易辰道:「拍電影的這幫人很浮躁,哪會沉下心來看劇本,再說他們都有專門的劇作人,為明星們量身打造劇本,陳主席不必介懷,手稿帶了麼,給我瞧瞧。」 陳子錕拿出手稿,慕易辰翻看一下,和車秋凌耳語了幾句,道:「故事很精彩,既然他們不願投拍,為什麼我們不自己拍呢?」 李耀廷一拍大腿:「對啊,拍電影算什麼,不就是砸錢捧角兒麼,聽說這行不但來錢快,還能玩女明星呢,哈哈。」 李夫人是位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女塾畢業,斯斯文文的,聽丈夫說出這麼粗俗的話,不禁白了他一眼。 李耀廷沒當回事,道:「我說真格的,咱們也鼓搗一個影業公司耍耍,好歹也算一門正當生意。」 眾人一拍即合,吵嚷著讓陳子錕出大頭,當董事長。 陳子錕當仁不讓,藉著酒勁給公司起了名字:「他們是什麼明星巨星的,咱們就叫紫星影業,紅得發紫,怎麼樣?」 大夥兒哄然叫好。 一家新的影業公司就這樣成立了,董事長是陳子錕,總經理是李耀廷,在租界工部局申請了牌照,租了辦公室,從美國訂購膠片攝錄機,燈光音響之類攝影棚全套傢伙事,又從好萊塢高薪聘請攝影師和導演,大張旗鼓的幹起來。 自從紫星影業在申報上登了*後,大把大把的少男少女都跑來應徵,差點把門檻都踩破,看到走廊裡擠滿了懷揣明星夢的年輕人,陳子錕覺得自己這步棋走對了,電影在中國還是個新興產業,不但能賺錢,還能起到教化社會的作用。 初選淘汰了一批歪瓜裂棗的報名者,剩下的都是具備高小以上文化程度,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女,可是試鏡的時候卻讓陳子錕大失所望,一個比一個僵硬做作,誇張賣弄國語也念不標準,實在無法容忍,就這樣的貨色,跑龍套都嫌不夠格,更別說演主角了。 沒轍,好演員都被各大影業公司簽了,什麼金焰、朱飛、雷夏電、胡蝶、阮玲玉之類的,就算有錢也挖不過來。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然一封電報擺在陳子錕面前,說是江洋大盜燕青羽再度落網,請主席批示如何發落。 陳子錕大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男主角這不就有了麼。 …… 燕青羽是在送盲女小秀回家的時候落網的,德國醫生的醫術很高明,手術相當成功,小秀重見光明,對燕大俠感恩涕零,哭著喊著要以身相許報答他,燕青羽一興奮就放鬆了警惕,在小秀家院子裡束手就擒。 這回江東警齤察廳不會再給他可乘之機,派專人嚴加守衛,手銬腳鐐都是焊上的,拿銼刀也得銼倆小時,燕青羽知道這回自己是真栽了。 三日後,一隊警察前來提人,把他從暗無天日的死牢裡拉出來,押上汽車開往郊外,燕青羽以為要槍斃自己了,想喊上兩嗓子什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什麼的,可這悶罐汽車裡連個窗戶都沒有,更別提沿途路邊人山人海的看客了。 這讓他非常鬱悶,心說老子一世英名,居然就這麼不聲不響被崩了,真他媽憋屈。 汽車顛簸了半小時開到了地方,一馬平川的空地,怎麼看也不像是刑場,燕青羽被押上了一架飛機,這讓他又興奮又害怕,興奮是因為以前沒上過天,害怕是擔心警察廳變著花樣處決自己,從天上丟下來那不成爛泥了。 飛機慢騰騰飛了四個小時,抵達上海虹橋飛機場,降落之後,一輛綠色卡車開過來,燕青羽被押上卡車,車上坐滿了戴鋼盔穿卡其軍裝的士兵,更讓他如墜五里霧中。 最終目的地是租界一棟洋房,門前站了幾個禮帽風衣的彪悍男子,燕青羽走南闖北多年,一看這幾位就是身上帶噴子的幫會中人。 燕青羽被帶進一間鋪著地毯掛著油畫的豪華房間,鐐銬在柔軟的地毯上拖動,毫無聲息,陳子錕坐在壁爐旁,向他舉起酒杯:「又見面了,燕大俠。」 「給我一杯酒喝,嘴快干死了。」燕青羽大大咧咧道。 陳子錕道:「先別忙喝酒,現在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一,接受法律的制裁,我估摸著照你的罪行,處決都是輕的,起碼槍斃五分鐘;二,給我把這份合同簽了,從此你就是上海紫星影業公司的簽約男演員了,怎麼樣,你選哪一條路,給你一分鐘時間考慮。」 燕青羽道:「我選第一條。」 陳子錕納悶道:「為什麼?」 燕青羽道:「我這個人生性耿直,不會演戲。」 第三十三章浪子燕青 燕青羽腦筋靈光著呢他知道對方大老遠急火火把自己從江東空運到上海肯定不是為了槍斃重點就在於桌上那一紙合同 這種時候可得沉得住氣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燕青羽出人意料的選擇第一條路不是真心求死而是想坐地還錢把自己賣個好價錢 他這點花花腸子陳子錕怎麼會猜不出當即道:「也好就如了你的意吧」 一擺手兩旁健碩漢子將燕青羽直接拖出門外走廊裡站著幾個相貌清秀的後生正巴巴的等著面試呢都用不解而憐憫的目光看著這個被拖出去的倒霉蛋 燕青羽頓時後悔了看來人家的候選人不止自己一個啊但他仍不甘心想最後搏一把直到被按在地上腦後響起手槍擊錘扳開的聲音才大叫饒命 「好漢老總大哥別開槍我簽我願意簽合同還不行麼!」 燕青羽重新被拉了回來按在陳子錕面前的座位上拿起那份薄薄的合同仔細研究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奇道:「不對啊報酬怎麼沒有提及?」 陳子錕冷笑道:「你一個死刑犯還想要報酬?不殺你就是最好的報酬怎麼不願意?來人啊」 「等等等等容我再考慮一下」燕青羽手按著額角似乎在苦苦思索三十秒後終於道:「好吧權當給朋友幫忙我分文不取名字簽在哪裡?」 陳子錕指了指合同末尾空白處燕青羽拿起毛筆工工整整寫下自己名字別看他吊兒郎當小楷寫的還不賴 陳子錕收了合同道:「來人把他鐐銬解了帶下去看押」 燕青羽終於解下了鐐銬手腳頓時輕快了許多一雙眼睛也開始到處滴溜溜亂轉陳子錕根本不擔心他逃跑因為來帶他下去的正是燕忌南 「二弟怎麼是你?」燕青羽看到堂弟居然穿了一身軍裝很是吃了一驚 燕忌南板著臉將堂哥帶了出去小聲道:「哥勒我知道你腿腳利索沒人攆的上你你可千萬別跑了走丟了你我就得被槍斃」 燕青羽洩了氣別人他可以不在乎這個弟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可捨不得他被人槍斃了不過一會兒他腦子就轉了過來悄聲道:「老二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你穿這身二尺半能有啥出息瞅機會跟哥一起跑還槍斃呢槍斃個鳥毛」 燕忌南道:「哥你為啥要跑人家找你可是好事拍電影當明星再說了陳主席可是你親姐夫」 燕青羽一撇嘴:「什麼明星老子不在乎老子這張臉要是讓人都記住了以後還混個屁……你說什麼!親姐夫?」 「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姑姑的孩子外面還有個姐姐……」 燕青羽被震驚了低頭想了老半天終於抬起頭來道:「別說是親姐夫就是親娘老子也不能雇工不給工錢啊」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在攝影棚附近的宿舍住了下來每天都有大量的女青年來應徵演員燕青羽整日在陽台上饒有興趣的觀看時不時咕噥兩句:「這個最多三分不能再多了嗯這個可以五分……我日這個起碼八分!」 兩日後夏小青等人乘機抵達上海心急火燎的跑來探望親弟弟燕青羽還在陽台上打分呢「這位大姐弟子不差可以七分就是個頭忒高了……咦這不是那誰麼」 夏小青蹬蹬蹬上樓含淚看著燕青羽 燕青羽居然有些扭捏他從小沒娘是大舅養大的放浪形骸無拘無束現在突然有個一奶同胞的姐姐這感覺還是相當震撼的 夏小青衝了上去 現場圍觀的人都以為姐弟倆要抱頭痛哭來著哪知道夏小青一個大耳帖子就扇過去了把燕青羽打得捂著臉嗷嗷叫這還不解氣踢翻在地狠狠的拿腳踹 「叫你當飛賊!叫你不爭氣!叫你給夏家丟人抹黑!」 打完了夏小青累的直喘氣拍拍巴掌將一卷紙丟在地上:「改過自新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看你走不走了」說罷揚長而去 燕青羽從地上爬起來從那卷紙上撕下一個紙條來塞住流血的鼻孔揉著酸痛的地方嘶嘶吸氣 燕忌南傻了眼道:「哥你親姐下手真狠算了你還是跑吧我豁出命來幫你」 燕青羽瞅見紙捲上的抬頭《浪子燕青》隨意看了兩眼頓時被吸引住 「哥趁現在沒人快跑吧我給你望風」燕忌南在窗口左顧右盼道 「誰說要跑了?這是我改過自新的唯一機會你知道不?你不能害哥啊」燕青羽津津有味看著劇本一臉的正義 燕忌南又傻眼了 …… 紫星影業第一部大戲《浪子燕青》終於在上海攝影棚開拍男主角燕青的扮演者正是陳子錕的小舅子燕青羽他的演技渾然天成根本不需要任何指導一眨眼一皺眉都是戲扮相更是俊朗無比劍眉星目面如敷粉穿著天青色的軟靠帽子上一顆繡絨紅球翻起跟頭來那叫一個利索根本不用替身 室內戲在上海攝影棚完成外景部分則在江東開拍這裡是陳子錕的主場佔據各種優勢為了拍這部處女座陳主席下了血本調動一千名警備旅官兵換上戲服扮作宋朝禁軍又抽調五百名曾經在大青山上當過土匪的部下扮作水泊梁山的好漢們刀槍劍戟都是真傢伙群毆也是真打這排場這投入別說是上海灘的那些影業公司不能比了就是放在好萊塢也是天文數字的大製作 唯一的遺憾是扮演李師師的女主角不太給力表現不出宋朝名妓的氣質與精髓陳子錕思來想去決定讓鑒冰出馬 鑒冰是上海灘女校書本來這份職業就和李師師相似等於扮演自己哪有什麼難度自然是駕輕就熟可是另一個問題就出現了宋徽宗和李師師頗有激情戲讓誰來演都不合適只有陳主席親自操刀上陣 三個月後一部耗資巨大分別在北京、上海、江東拍攝外景動用龍套演員一千五百名的大製作古裝武俠電影《浪子燕青》終於在上海院線上映 首映式設在愛多亞路上的南京大戲院這裡有一千五百個觀眾席位冷暖空調裝飾豪華是上海第一流的電影院 陳子錕一家人連同李耀廷、慕易辰等全都來到南京大戲院參加首映式令人尷尬的是一千五百席位都沒坐滿幾百個觀眾看起來還是李耀廷找來捧場的氣氛冷冷清清連小報記者都沒來幾個 「不是在申報上打了廣告麼怎麼會這樣?」陳子錕很是懊喪 「肯定有人搗鬼」李耀廷冷哼一聲 他猜的沒錯為了應對新冒出來的這家紫星影業上海灘的其他影片公司聯合起來進行擠壓同期上映的有胡蝶和阮玲玉的新片在大明星和新人的選擇中觀眾們自然是選擇明星 首映式草草結束陳子錕都懶得上台發言大戲院燈火全滅電影開始上映 《浪子燕青》採取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拍攝手法比如大規模的群眾演員大縱深的外景演員本色演出給人眼前一亮之感可整個放映過程中鴉雀無聲搞的陳子錕還以為觀眾們都睡著了回頭一看一雙雙眼睛正聚精會神的看著呢 放映完畢依然是鴉雀無聲觀眾們還深深沉浸在歷史氛圍中 李耀廷站了起來「啪啪啪」緩慢而有力的鼓掌 無數觀眾站了起來掌聲雷動久久不絕 南京大戲院的老闆也跑了來說這輩子沒看過這麼好的電影央求把上海地區放映權賣給自己 …… 金盃銀杯不如觀眾的口碑一傳十十傳百沒幾天工夫整個上海就都知道有一部非常好看的電影《浪子燕青》在南京大戲院上演其他電影和它比那就是渣 場場爆滿一票難求大戲院門口倒騰票的黃牛都發了財 紫星影業一炮而紅力壓其他影業公司成為票房冠軍 電影菲林被拷貝成很多份送至北平、天津、南京、漢口上映白花花的銀子蜂擁而來不但投資可以收回還能大大的賺上一筆 一周後《浪子燕青》在首都南京上映這次排場就完全不一樣了據說蔣夫人美齡女士也要來參加儀式電影院門口人山人海氣球橫幅、彩旗氣氛相當熱烈 一輛梅賽德斯大轎車緩緩開來眾記者蜂擁上前鎂光燈閃的人兩眼發花汽車停在紅地毯前小廝打開車門紫星影業的當家小生燕青羽下了車皮鞋珵亮褲管筆直一身熨燙體貼的薄凡爾丁雙排扣西裝紫色的領帶頭髮從中間梳開油光光的蒼蠅都站不住 頓時一陣尖叫聲大批少女拿著浪子燕青的海報衝破保安的封鎖線哭著喊著湧上來 燕青羽含笑拿出派克金筆一一幫少女們簽名留念得到偶像簽名的少女無不激動的流淚痛哭 第三十四章蜜桃成熟時( 章節目錄]第三十四章蜜桃成熟時(—— 三十年代初期流行卿卿我我靡靡之音的愛情片男電影演員的形象基本上千篇一律油頭粉面無病呻吟廣大電影觀眾哪見過激烈打鬥豪氣雲天的武俠巨製哪見過這麼英氣勃勃武功高強還帶點詼諧的帥哥形象浪子燕青的名氣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開來 紫星影業橫空出世燕青羽一炮走紅成為上海灘乃至全國炙手可熱的大明星鑒冰時隔十年之後也再度走紅她扮演的李師師被譽為風華絕代千古第一什麼胡蝶阮玲玉全都靠邊站 陳子錕扮演的宋徽宗被稱為另類皇帝高大英俊扮相不凡雖然出場不多但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不少大叔控少女對他情有獨鍾組團到南京去求簽名 全國院線上映《浪子燕青》金錢滾滾而來紫星影業賺的荷包爆滿可大明星燕青羽卻一個子兒沒撈到連出場面的西裝皮鞋都是影業公司租給他的金錶、金胸針、金打火機之類裝飾品也是姐夫借給他的 按照合同規定燕青羽要演十部電影之後才有片酬在姐夫和姐姐的淫威下燕青羽只得拚命演戲爭取盡早賺到屬於自己的片酬緊接著開拍的一部影片是以北泰建設期間的故事為原型經加工改編的英雄主義故事片名為《北泰喋血記》外景在北泰拍攝燕青羽依然擔綱男主角 正當一切如火如荼進行的時候一封電報將陳子錕叫到了南京黨中央組織部劉婷陪他到一間會議室門口被命令止步陳子錕一個人走進去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對面三張桌子坐了三個穿黑色中山裝胸配青天白日黨徽的幹部 「陳主席現在組織部對你進行誡勉談話請坐」幹部們笑容可掬很是客氣 陳子錕拖了把椅子坐下掏出香煙來點燃翹起二郎腿:「有啥事情說吧」 被組織部約談是很可怕的事情可陳子錕根本不在乎他知道這是陳立夫在藉機報復自己想給自己添點噁心 「是這樣身為黨的高級幹部參與電影拍攝造成極壞的影響監察委員會方面……」 「拍個電影怎麼了?那條法律規定黨員不許拍電影?」陳子錕果然不是好惹的勃然大怒起來 組織部的幹部趕緊賠笑:「是有這麼個章程……」 「狗屁!誰定的章程?據我所知先總理可沒定過這一條別人定的我可不管老子是先總理的衛士老子替總理扶棺的時候你們在哪裡?想整老子門都沒有」陳子錕起身一腳將椅子踹翻揚長而去 三位黨務幹部傻了眼換別人早就拿下問罪了可這位爺他們真不敢惹 後來陳立夫為此事專門找蔣介石投訴老蔣只是淡然一笑說子錕願意玩就讓他玩去好了不必苛求一位黨內元老 為了平息陳立夫的怒火蔣介石答應將前段時間因瀆職被查辦的區廣延起復使用派到江西去做專員 小紅山別墅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宋美齡撐著一把傘來到蔣介石背後道:「達令立夫來吵嚷些什麼?」 蔣介石道:「無非是黨務那一塊的事情陳家兄弟是我的好助手漢卿和昆吾是我的好兄弟我是不願意看到他們之間有齟齬的可是一碗水端平也不是那麼容易滴」 宋美齡道:「子錕拍電影不過是個雅好罷了這也當成事兒來說我看立夫是小題大做了年輕人喜歡玩很正常漢卿在北平不也整天聽戲打牌麼叫我說啊子錕的愛好還高雅些電影拍的那麼好有機會的話乾脆讓他當宣傳部長好了」 蔣介石呵呵笑了心道如果李宗仁白崇禧閻錫山他們都像陳子錕張學良這樣多好這幫人也喜歡玩不過玩的是政治…… …… 眼瞅鑒冰出盡風頭成了大明星姚依蕾和夏小青都不樂意了鬧著要弄個明星當當陳子錕不偏不倚決定給每人量身打造電影一部不就是玩麼那就玩出水準玩出花樣來 給夏小青定制的劇本是《花木蘭》花家有女替父出征的故事人盡皆知拍出來一定好看 給姚依蕾定制的則是時髦現代劇名為《風流督軍》以陳子錕和姚依蕾的故事為原型改編而成屆時陳子錕也將赴北平外景地參演 李耀廷看他們玩得熱鬧也按捺不住了找槍手編了個劇本叫《上海大亨》專門吹噓自己的經歷 紫星影業匆忙上馬四部影片人手緊張不得不從各影業公司挖人導演、攝影師、燈光、劇務以及各種龍套一時間搞的上海電影界人心惶惶跳槽頻頻 從美國進口的煉鋼平爐到港陳子錕親自赴上海接貨美國的經濟危機尚未結束大批企業破產鋼鐵產量劇減設備不得不折價出售正好便宜了春田洋行以超低價格在股票市場上收購了底特律一家小型煉鋼廠把機器設備都拆了運往中國有願意飄揚過海的技師也一併打包帶來 中國鋼鐵年產量不過三四萬噸而已北泰進口的平爐可以使鋼產量上一個台階有了鋼鐵就能生產炮彈有了炮彈才能剿共才能對抗外虜所以陳子錕對此事非常重視儘管有鋼鐵專業的慕易辰坐鎮他還是專程趕來監督 陳主席一到上海立刻受到各方邀請請柬雪片一般飛來除了往日那些老交情之外還有上海電影公會的帖子這幫電影人現在巴巴的想和他扯上關係呢 陳子錕參加了財政部長宋子文的晚宴他和宋子文也是多年老友了自然談笑風生兩人自然而然談到了江西剿共的話題 宋子文身為財長對軍費支出相當頭疼他夾著雪茄侃侃而談道:「前兩次圍剿都失敗了**損失慘重連敗連戰這次蔣主席親赴南昌督戰調集三十二萬兵力進行第三次圍剿以雷霆萬鈞之勢對展開最後攻勢我想不久就會聽到捷報了」 陳子錕道:「子文兄真以為**這次圍剿能勝利?」 宋子文苦笑道:「不是我以為而是必須勝利不然財政破產我這個財長就得辭職幾十萬人馬勞師遠征打得都是錢啊北伐完了是中原大戰現在又是剿共中央財政沒有一天是寬裕的我這個財政部長都快鑽到錢眼裡了對了我上次聽說軍政部有個方案如果這次圍剿還不順利的話打算從全國抽調精兵剿匪老弟你的禁煙總隊首當其衝啊」 陳子錕奇道:「剿匪就剿匪調我的禁煙總隊幹什麼我們是警察又不是陸軍」 宋子文道:「這個方案是何應欽策劃的他說你的禁煙總隊老底子是山匪對剿匪應該很有經驗」 「簡直荒唐」陳子錕怒道「又不是土匪我和這些人打過交道一個個跟清教徒似的滿腦子理想主義不貪財不怕死豈是土匪可以比擬的何應欽這是想藉機消耗我的部隊吧」 宋子文道:「也不能排除何應欽有這種想法在他腦子裡除了他的黃埔系別人都是雜牌哪怕老弟你這樣的也不例外」 陳子錕憤懣不已但是也猜到這裡面肯定有蔣介石的意思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上海是國民zh-ngf□重要稅源地駐著一支非嫡系部隊總歸心裡不舒坦 宋子文道:「子錕別動怒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咱們一起想辦法」 忽然一陣香風襲來一位曼妙少女端著酒杯款款而來笑道:「這不是銀幕皇帝宋徽宗麼?」 陳子錕定睛一看認識這少女正是唐嫣的妹妹唐瑛當年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二十歲的大姑娘了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整個人透著一股靈秀之感 「小瑛你認識陳主席?」宋子文奇道 唐瑛咯咯笑了:「當然認識我小時候就認識陳將軍」說著向陳子錕伸出纖纖玉手:「跳舞麼?」 陳子錕欣然答應和唐瑛共入舞池攬著她的纖腰牽著柔若無骨的小手跳起了慢四步 唐瑛吹氣如蘭在他耳畔輕道:「我長大了」 陳子錕低頭看了一下:「唔是長大了」 「你不想知道我姐姐在哪兒麼?」唐瑛一邊和他咬著耳朵一邊偷眼看宋子文 陳子錕覺得心抽搐了一下:「不管唐嫣在哪裡過的幸福就好」下意識的順著唐嫣目光看過去遠處宋子文的眼神怪怪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這小丫頭果真霸道居然把個花叢十餘年的宋部長迷的神魂顛倒陳子錕不禁暗暗發笑到底是一零後的妹子啊鮮嫩可口舞姿輕盈剛進入可食用期別說宋子文這個鑽石王老五了就是自己都有些蠢蠢欲動饞涎欲滴 ~ 第三十五章暗殺之黑手 章節目錄]第三十五章暗殺之黑手—— *.*唐瑛繼續趴在陳子錕肩膀上咬耳朵:「宋子文給我寫了好多情書你說我該不該答應他?」 陳子錕道:「那要看子文的情書寫的熱烈不熱烈真摯不真摯了」 唐瑛哧哧笑了:「叔叔你真風趣」 陳子錕奇道:「怎麼一下變成叔叔了?」 唐瑛道:「本來呢該叫你一聲姐夫的可你把我姐姐拋棄了又娶了那麼多姨太太生了那麼多小囡當然要叫你叔叔了」 陳子錕笑道:「叔叔就叔叔好了對了你還沒說對子文的感覺呢」 唐瑛道:「子文哥哥學貫中西年少多金又是zh-ngf□高官中央大員更重要的是他還沒結婚自然是滬上名媛競相追逐的目標了」 「那你呢?」 「我?我和那些庸脂俗粉能一樣麼當然是子文哥哥追逐我了」說著唐瑛又咯咯笑起來青春四溢活力無限 「子文就是哥哥我就是叔叔這就是差距啊」陳子錕長歎道 「怎麼後悔結婚了?」唐瑛歪頭斜眼看遠處的宋子文財政部長大人已經有些坐立不安了要知道陳子錕雖然未曾位列四大公子之類排行榜但他年僅三十歲就位列一級上將中央大員與蔣介石、張學良平起平坐相貌身材更是英俊硬朗被不少少婦稱之為國民革命軍中的趙子龍呢自己雖然也不弱但和他比起來還是有些硬件上的差距 正在如坐針氈中秘書來了:「部長看什麼呢?」 「呵呵腴臚你來了我在看令妹跳舞」 秘書推了推眼鏡狐疑的看了看舞池中和妹妹共舞的男子「好像是國f-ng建設監委會的陳主席啊」 宋子文乾巴巴的笑道:「就是他最近他在拍電影風頭勁的很」 唐腴臚也是個風趣之人道:「部長我妹妹在給你施加壓力呢現在的小妮子真不得了把男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你別上她的當」 宋子文一笑置之 一曲終了二人回到座位唐瑛向陳子錕介紹道:「我哥哥唐腴臚宋部長的秘書也是你們聖約翰大學的校友哦」 陳子錕伸出手:「幸會」 唐腴廬年紀不大斯斯文文風度翩翩一副受過良好教育的上海灘富家公子形象對陳子錕畢恭畢敬客氣的很:「陳主席查禁鴉片臨檢法國貨船的英名我少年時期就聽說過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陳子錕與這位唐秘書一見如故談起國際國內的大事意見竟多一致大有相識恨晚之感唐腴臚在哈佛大學念的經濟學對財政大事頗有研究認為解決資金不足的問題要兩方面入手陳子錕問道可是開源節流? 「已經竭澤而漁那還有什麼源可以開節流也不可能剿共乃頭等大事一分錢也省不得我所說的兩個辦法一是以外交手段解決鹽稅退回問題二是以法定貨幣代替銀元也就是改變銀本位制貨幣與外匯掛鉤……」 兩人暢談不已過了一會才發覺宋子文和唐瑛已經步入舞池唐腴臚道:「子文對舍妹一見鍾情已經追求一段時日了昆吾兄可要成人之美啊」 陳子錕哈哈大笑:「唐秘書你看我像是橫刀奪愛那種人麼」 唐腴臚也笑道:「陳主席你可是萬千少女心中偶像啊你真想挖牆腳子文是沒辦法的」 陳子錕道:「令妹和子文在一起會幸福麼?」 唐腴臚道:「不瞞你說家父反對這門親事認為宋家和政治牽扯太深一朝天子一朝臣反蔣勢力太強不知哪一天蔣zh-ngf□就要垮台小妹跟著子文是沒有前途的可我卻不這麼看」 陳子錕道:「依唐兄之見蔣zh-ngf□還是很有前途的了?」 唐腴臚道:「我剛回國的時候給馮玉祥做過一段時間的秘書對反蔣勢力略有瞭解他們將蔣主席稱之為新軍閥我覺得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陳子錕一驚這位唐秘書膽子夠大的身為zh-ngf□官員妄議領袖果然wωw奇Qisuu書com網是留美學生風範 唐腴臚道:「平心而論蔣主席確實有新軍閥之風但與之相比馮煥章等人連這個新字也談不上只能稱之為半新的軍閥和段祺瑞曹錕吳佩孚之流沒什麼太大區別整理中國這個爛攤子誰也不行唯有蔣主席他是目前最不壞的選擇了」 說罷又笑笑補充了一句:「這是江浙財團的一致看法不是我個人觀點哦」 陳子錕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吧蔣zh-ngf□有前途子文飛黃騰達這樁婚事當真不錯」 唐腴臚道:「我贊成這門親事倒不是因為政治原因家父是行醫的素來不喜歡政治宋家的政治婚姻已經夠多子文對這種事情深惡痛絕所以我相信他們之間是真摯的愛情與政治無關至於年齡差距那不是問題」 陳子錕覺得這個唐秘書倒是個很有趣的人道:「我如果沒結婚的話倒是有意和子文公平競爭一下可我都娶了三位夫人了沒資格嘍」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盡在不言中 不到一小時陳子錕和唐腴臚已經成了好朋友他邀請小唐卸任後到江東省當財政廳長唐腴臚爽快的答應了唐瑛眨著大眼睛道:「陳叔叔你可真是我們唐家人的剋星哦姓唐的都喜歡你就連我哥哥也不例外」 唐腴臚不知道堂妹唐嫣和陳子錕的風流韻事只是含蓄的笑笑宋子文心裡微酸道:「那我呢?」 「你啊被我們唐家人吃定了」唐瑛咯咯笑著花枝亂顫 次日宋子文和唐腴臚還要返回南京提前退場唐瑛也被哥哥帶來的也只好離去臨走前神神秘秘問陳子錕:「你住在哪兒?」 陳子錕把自己上海辦公室的地址給了她道:「找叔叔有什麼事?」 唐瑛道:「你答應過帶我開飛機兜風還欠著呢」 陳子錕奇道:「這是哪一年的事情?」 …… 第二天上午陳子錕正在閘北辦公室批閱文件忽然電話鈴急促的響起劉婷接起說了兩句一臉嚴峻道:「宋部長電話」 陳子錕拿起話筒:「子文是我」 「昆吾兄我在北站遇刺腴臚重傷刺客沒抓到我現在誰也信不過你快來保護我」 宋子文的聲音慌張而沮喪令陳子錕震驚無比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刺殺國舅爺簡直膽大包天此事絕非等閒之輩所為一擊不中很可能會有第二波第三波的攻擊宋子文不向警察廳和淞滬警備司令部求援反而請自己保護說明保安機構內也有內鬼 「子文鎮定你現在哪裡?我馬上就去」 宋子文說了一個租界內的地址陳子錕掛了電話戴上武器驅車直奔租界到了約定地點對方核實他的身份後才放進去宋子文坐在陰暗的客廳裡窗簾全部拉上無言的看著陳子錕眼中晶瑩閃爍 「腴臚身中三彈醫生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低沉沙啞的說道 陳子錕亦是一驚昨天還和自己談笑風生的唐腴臚竟然陰陽兩隔了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和唐家人交代刺客的目標是我腴臚和我穿的相似被他們誤認為是我腴臚是替我死的……」宋子文長長出了一口氣摘掉眼鏡用手摀住了臉 陳子錕道:「當務之急不是悲傷要趕緊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上海魚龍混雜各方勢力盤根交錯就算是租界也不安全」 宋子文道:「我也是這樣考慮的鐵路不能再走公路也不敢走也不便讓淞滬警備司令部派人我懷疑行蹤就是被他們洩漏的子錕現在我只有仰仗你了」 陳子錕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坐我的車去機場我親自駕機護送你去南京」 宋子文強打精神:「那就多謝你了」 陳子錕佈置一番讓宋子文的保鏢護著一輛空車先行離去然後給宋子文換上中式短打便裝藏在自己汽車後備箱裡一路疾馳直奔吳淞臨時機場 機場周圍已經戒嚴由禁煙執法總隊警衛這些士兵都是來自江北的嫡系人馬沒有上海當地人完全可以信賴 直到飛機起飛後宋子文才鬆了一口氣潸然淚下道:「腴臚因為而死我欠唐家的這輩子都還不完啊」 陳子錕道:「到底是誰要殺你?」 宋子文道:「想殺我的人太多了我是中國民國財政部長反蔣的人都有殺我之心只要殺了我蔣zh-ngf□的資金鏈就得斷裂蔣主席就統治不下去這些人有汪精衛、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陳濟棠、孫科當然還有共c黨人」 最先在陳子錕腦海中出現的嫌疑人竟然是唐嫣不過很快就否定了共c黨人光明磊落斷不會使用這種暗殺手段 「百密一疏刺客肯定會露出馬腳到時候讓警備司令部抓人便是以牙還牙以血洗血為唐兄報仇」 飛機翅膀下是虎踞龍盤的六朝古都南京到了 ~ 第三十六章雨農,我看好你哦 章節目錄]第三十六章雨農,我看好你哦—— 南京方面已經接到電報飛機降落在大校場機場時憲兵封鎖了整座機場通往市區的道路也戒嚴了蔣主席正在南昌坐鎮剿匪前來接機的是蔣夫人美齡女士見到哥哥安然無恙宋美齡長吁一口氣又和陳子錕握手:「子錕多謝你了」 「應該的上車吧」陳子錕沒有多說陪著宋氏兄妹上了一輛黑色防彈大轎車身手矯健的護兵躍上踏板駁殼槍機頭大張前後三輛一摸一樣的汽車在摩托車隊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向市區駛去後面還跟著十輛滿載士兵的卡車 汽車開到南京市區某座戒備森嚴的別墅宋子文被嚴密保護起來連家人都不敢見因為不清楚是何方勢力下手是否還有後續動作宋部長暫時不能拋頭露面 宋子文的精神狀態很差他很想去見唐腴臚最後一面但宋美齡堅決不允說蔣主席正從江西飛回來在此之前哪也不許去 門開了無聲無息進來一個人大熱的天穿著黑色中山裝頭髮向後一絲不苟的背著胸前佩戴青天白日黨徽聲音低沉:「夫人宋部長陳主席」又和宋子文握手道:「節哀」 宋美齡道:「這位是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的徐恩曾徐科長立夫打過電話來派他偵辦此案」 徐恩曾道:「宋部長您受驚了卑職保證一定將兇手捉拿歸案」 宋子文心情沮喪搖頭道:「什麼也別問我我腦子很亂不想回憶這件事」 忽然門又輕輕敲響進來一個打扮和徐恩曾差不多的漢子一張馬臉笑瞇瞇的見眾人表情肅穆立刻改成嚴峻表情摘了帽子畢恭畢敬道:「夫人宋部長陳主席徐科長」隨即專門向陳子錕報告道:「卑職是司令部調查統計小組的戴笠」 徐恩曾道:「雨農你怎麼也來了」 戴笠道:「蔣主席電令派卑職展開內部調查洩露宋部長行程的人很可能是內部人員」 徐恩曾嚴肅的點點頭深以為然 宋子文忽然煩躁起來:「在現場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你們去問他們好了我不能想這件事腴臚的音容笑貌一想起就徹骨的痛」 徐恩曾和戴笠面帶尷尬宋美齡圓場道:「算了讓子文好好休息吧你們盡快偵破便是」 兩人只能諾諾退下 把無關之人趕走之後宋子文對陳子錕說:「腴臚兩個月前才剛結婚新婚燕爾遭此大難我怎麼面對他的妻子唐伯父本來就對我有成見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和唐瑛之間的感情是無法再繼續下去了我不能去參加他的葬禮你幫我給腴臚上一炷香吧」 陳子錕點點頭拍拍宋子文的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刺客誤中副車想必還會來的保護好自己腴臚犧牲的才有價值」 宋子文一串眼淚滾落哽咽不能言陳子錕默默退出宋美齡正在走廊裡拿手帕擦拭著眼角 「小唐五月才結婚夫人是黨內元老譚延闓的女公子新婚便成寡婦叫人如何承受」 陳子錕道:「只能盡快抓住兇手為唐秘書報仇雪恨」 宋美齡道:「兇手可不是那麼好抓的上海不是南京黨務調查科沒有執法權做起事情來放不開手腳子錕你和青幫老頭子們都熟請他們出面幫一下吧」 陳子錕道:「一定」 宋美齡道:「你也注意安全這伙刺客非比尋常上個月我和介石在廬山遇刺刺客把十幾條火腿挖空藏著手槍混進來要不是衛士機警怕是今天我們已經陰陽兩隔了」 陳子錕道:「莫非是同一夥人所為?」 宋美齡搖搖頭:「不知道想刺殺介石的勢力有很多任何一方都有可能不過最近鬧得厲害的是西南那幫人還有孫科他們」 陳子錕道:「我明天就飛回上海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正要離去宋美齡在後面喊了一聲:「子錕」 回頭望去是一雙包含深情的眸子:「千萬小心」 次日陳子錕飛返上海臨行前宋子文交給他一個信封請他轉交唐瑛 踏著晨露來到大校場機場上還停著數架飛機其中一架已經進入跑道七個穿中山裝的漢子疾步登機領頭的正是昨天見過的徐恩曾 忽然一輛汽車疾馳而來車上跳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戴笠手按著禮帽飛奔過去:「等等我」 飛機的螺旋槳已經旋轉起來徐恩曾探出腦袋說了一聲:「坐滿了你趕下一班吧」然後便讓手下將艙門關閉了 馬達轟鳴聲中飛機在跑道上滑行起飛消失在天際戴笠悻悻的回轉身來正看到站在飛機旁的陳子錕立刻堆起笑臉:「陳主席……」 陳子錕是爽快人不等他開口求助便道:「上來吧反正也空著位子」 「那就太感謝您了時間寶貴若是遲了肯定要被校長責罰的」戴笠擦著汗感激道帶著他的隨從上了飛機 陳子錕也上了飛機陪戴笠坐在後艙飛機起飛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機艙內聲音太響說話也聽不清楚但基本可以猜到戴笠所屬的司令部調查統計小組和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是對頭關係兩者業務重疊常常辦同一個案子每次都爭得非常激烈到底是中組部的勢力更大資源更多每次都佔據上風 滬寧航線很短兩小時後抵達陳子錕的飛機更先進速度風快竟然比徐恩曾乘坐的飛機先到上海戴笠樂不可支再次向陳子錕道謝 「雨農我看好你哦好好幹不要辜負了蔣主席的栽培」陳子錕拍了拍戴笠的肩膀鼓勵道 「謝謝陳主席勉勵」戴笠一張馬臉都笑短了 禁煙執法總隊派車來接陳子錕見戴笠他們沒有專車又調了一輛福特車給他們在上海期間使用戴笠感激涕零眼角似有晶瑩之物 當徐恩曾的飛機出現在天際的時候戴笠已經驅車進入市區了 …… 陳子錕並沒有立刻去唐家弔唁而是去了李耀廷的公館把禁煙執法總隊長兼三槍會會長薛斌也叫來了 「閘北發生這樣的惡性案件我們不能坐視不管今天是宋子文唐腴臚明天就可能是我是你大家都說說看這案子到底是哪路人馬做的?」陳子錕道 李耀廷道:「肯定不是青幫中人做的比較有實力的幾家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都和zh-ngf□關係不錯而且他們是求財的斷不會為了一點小錢行刺國舅這種活兒只有不入流的流氓才接不過這些人組織能力很差在火車站這樣軍警密集的地方居然能全身而退實在不簡單」 薛斌道:「上海灘的地下勢力可不止青幫曰本黑龍會、朝鮮流亡zh-ngf□還有各種小幫會比如顧竹軒這樣的蘇北佬這些人往往比江浙本地幫會更黑更狠更不擇手段我和顧四瘸子很熟回頭找他打聽打聽興許能有線索」 陳子錕道:「耀廷回頭給杜月笙打個電話也讓他幫忙查一查」 李耀廷立刻給杜月笙掛了電話約了時間詳談 陳子錕想了想自己的社會關係也給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打了電話問他可有什麼線索對方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有任何線索立刻向陳主席報告末了又補充一句:「這事兒應該不是共c黨干的最近盯的他們很緊沒時間做這個案子」 「謝了改日請你吃飯」陳子錕掛了電話思索起來排除青幫和共c黨那就只剩下兩廣和孫科的太子繫了 「查從槍械和煙霧彈入手據說行刺的時候放了兩顆煙霧彈這玩意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陳子錕道 薛斌摩拳擦掌道:「咱們兄弟自打民國十三年進駐上海以來苦心經營了六年多三槍會從最初的幾百號人到現在的上萬人各行各業都埋了釘子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大帥你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安排好了查案事宜當晚陳子錕才去唐府弔唁 唐家在上海灘也是世家唐父乃滬上名醫家境富足和政界商界關係良好唐公館位於法租界一座花園洋房已經搭起了靈棚到處潔白一片知識分子家庭不像普通百姓那樣嚎啕大哭而是瀰漫著一種壓抑而肅穆的氣氛沒有人哭但沉默更讓人哀傷 陳子錕特地換了黑西裝向唐腴臚的遺像鞠躬上香家屬答禮唐父哀傷過度已經病倒只有未亡人一個二十餘歲的黑紗少婦和唐瑛一起向客人行禮 「嫂夫人請節哀」陳子錕安慰了唐夫人兩句又看了看唐瑛少女哭的兩隻眼睛像桃子一樣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輕輕歎一口氣轉身出去對面走來一人黑色馬褂長衫八字鬍圓框眼睛身上散發出一股戾氣一言不發向遺像行禮上香之後遞上一個白紙包和站在門口的陳子錕擦肩而過默默離去 緊接著上海市長吳鐵誠警備司令楊虎也來到了靈堂祭奠之後大家聚在一起寒暄起來陳子錕見唐家沒有男人主持大局便自告奮勇擔當起來他級別高威信也高在他的主持下略顯雜亂無章的弔唁變得有序起來門口也設了衛兵看熱鬧的閒雜人等一概謝絕 弔唁的人絡繹不絕一直到深夜十一點才漸漸稀少陳子錕一直在靈堂左右唐夫人再三感謝陳子錕道:「我和腴臚兄雖然只認識一天但一見如故為他守靈是我榮幸也是子文兄的重托」 唐瑛拿著一個紙包遞過來陳子錕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張一千二百元的莊票 憑弔故人聊表寸心是應該的可是這麼厚的禮就有些奇怪了 「這是誰給的?」陳子錕問道 唐瑛搖搖頭:「是跟在你後面的那個人我不認識他」 唐夫人也搖頭:「腴臚沒有這個朋友」 陳子錕拿著莊票看了半天忽然靈光一閃「我知道是誰了!」 「是誰?」兩個女人奇道 「是兇手!」 ~ 第三十七章鐵血殺手王亞樵 章節目錄]第三十七章鐵血殺手王亞樵—— *.*此言一出唐家少奶奶和唐小姐都嚇得花容失色 「兇手怎麼到家裡來了他們殺了腴臚還要殺我們麼!」少奶奶悲憤道 唐瑛也急道:「陳主席你要救救我們啊」 陳子錕道:「不必擔心這只是我的推測兇手殺錯了人心中愧疚特來奉上大禮以表歉意當然僅僅是推斷而已也有可能是腴臚的其他朋友因為別的事情送來這麼多錢只要我把這張莊票拿去查一下來龍去脈就清楚了」 當夜陳子錕打電話給巡捕房程子卿請他派了十名華捕在唐公館附近巡邏又把隨身護兵留在靈堂當警衛其實他也明白殺手既然殺錯了人就不會繼續下手但為了安撫唐家人還是這麼做了 離開唐家的時候他將宋子文的信輕輕放到了唐瑛面前 次日陳子錕派人拿著莊票去查找線索上海灘的金融業分為銀行和錢莊兩種銀行是洋人帶進來的錢莊則是中國人自己的玩意把信譽看的比生命還重銀行支票還有退票的時候銀行也會倒閉但莊票卻堅挺無比錢莊屬於無限公司性質股東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所以可靠性很高 使用莊票的人也都是社會上有身份的聞人比如杜月笙即便自己家開著銀行也隨身帶一些百兩面額的莊票不為別的這就是身份的象徵 莊票就是一張普通空白紙上面蓋著錢莊的長條木製印章內容完全手寫看起來非常簡陋其實防偽程度很高毛筆字龍飛鳳舞很難模仿每一張莊票都是獨立的留有存根毫無假冒可能 以往莊票都使用銀兩為單位近年來為了和銀行競爭也漸漸使用元為單位這張莊票是徽商福祥銀號開具的票面一千二百元見票即付面值很高錢莊內肯定有記錄 薛斌派蘇青彥前去查案軍師不習慣行伍生活還是混跡江湖來的痛快實際上三槍會的架子是他搭建起來的三槍會名義上的會長是薛斌實際上的操縱者卻是蘇軍師當然沒有幕後大老闆陳子錕的照應在過江龍比過江之鯽還多的上海灘三槍會這樣的鬆散同鄉會組織早就被滅八百回了 福祥銀號位於南市一條狹窄的弄堂裡只能容一個人通過這是銀號刻意為之防止偷盜搶劫的一種辦法銀號老闆姓胡據說是紅頂商人胡雪巖的遠方親戚合肥人士很客氣他以為蘇青彥是來開戶的老闆熱情邀請他參觀了銀庫 銀庫裡擺滿了長方形的厚重白銀塊每塊一千兩還有很多馬蹄狀銀錠每錠二百兩這麼多存銀足見銀號實力之強大 「安徽人都在咱們這兒開戶用錢」胡老闆笑容可掬如數家珍的報出幾個名字都是上海灘混的不錯的安徽籍人士 蘇青彥點點頭道:「胡老闆今天兄弟來其實是為了一件事」說著將那張莊票拿出來放在桌上推過去 胡老闆笑了:「提款是吧好辦啊來人給蘇老闆預備一千二百元現洋」 蘇青彥道:「不是提款我想知道這張票是誰出的又經了誰的手?」 胡老闆道:「這個實在不方面透露啊您是……巡捕房的?」 蘇青彥道:「兄弟不是巡捕房的是三槍會的這張票涉及到一樁案子事關重大煩請胡老闆行個方便大家也都方便」 話雖說的客氣但隱隱有威脅之意三槍會起初只在閘北混現在連租界和南市、滬西也滲透了勢力很大而且據說有很強硬的靠山警備司令部和警察廳都不敢惹他們何況是一個小小的錢莊老闆 胡老闆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賬本核對一番告訴蘇青彥出票人是某某某一個做茶葉生意的安徽商人至於中間經過多少次轉手錢莊就實在愛莫能助了 蘇青彥道了謝告辭離去 等他走遠了胡老闆喚過貼身小廝耳語幾句小廝從後巷出去幾次三番確認沒人盯梢之後才鑽進一條弄堂進了一棟房子對屋裡人低語了幾句 屋裡人打發了小廝出門叫黃包車直奔法租界而去 半小時後法租界姚主教路某棟宅子裡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接見了來客聽到三槍會的字眼不禁眉頭一皺 …… 出具莊票的安徽茶葉商人不在上海據說回老家收貨去了一時半會不會來線索就此中斷查找槍械和煙霧彈出處的工作也沒有進展上海灘流落的槍械多了去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誰也查不清楚煙霧彈是軍用品這幾年上海周邊戰亂不斷軍用品流落民間甚多一時半會也無從查起 線索全都斷了讓陳子錕很是鬱悶三槍會到底是江湖組織不是秘密調查機關幹這個不專業啊於是他想到了徐恩曾和戴笠打電話向他倆詢問進展工作 徐恩曾仗著是中組部的人不買陳子錕的帳借口事關機密不漏口風戴笠倒是很識趣告訴陳子錕說他這邊也查不出什麼不是沒有線索而是線索太多知道宋部長行程的人很多每一個環節都有可能洩漏而且很多人是洋人調查小組無權提審總之工作很難開展 就這樣過了三天夏天遺體很難存放唐腴臚下葬之時案子還是毫無進展從江西趕回南京的蔣介石連下嚴令讓各部門加緊偵破在十日內務必破案 一時間上海灘氣氛緊張起來淞滬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上海警察廳還有來自南京的兩個秘密調查機關全都發了瘋一般到處抓人可是真兇依然不見蹤影 十天很快過去兇手依然沒有歸案甚至連線索都沒有 這天陳子錕接到杜月笙的邀請到黃浦江岸邊一處茶樓飲茶聊天 一番寒暄後直接進入正題杜月笙道:「蔣主席派這些人查案無異於趕鴨子上架」 陳子錕道:「此話怎講?」 杜月笙道:「上海灘的水太深了我們本地這些老油條尚且查不出的案子南京來的偵探又怎麼能查的出現在他們已經在僱傭本地的包打聽來辦案了可是照我說還是查不出」 陳子錕一點就透道:「看來查不出是有原因的想殺宋子文的這個人背景很深」 杜月笙笑了:「其實背景也沒那麼重要在江湖上混別管多橫多楞無非是求財可是遇到不要命的主兒誰不得繞著走」 陳子錕漸漸明白了:「那麼上海灘誰是最大的亡命之徒?」 杜月笙道:「有一個人就連張嘯林這樣善打的見了也得繞著走這個人資格甚老辛亥時當過合肥革命軍司令安徽副宣慰使手下有一幫安徽籍的殺手擅用鋼斧悍不畏死更主要的是這個人一貫反對蔣主席」 陳子錕豁然開朗江湖人士一旦牽扯到政治裡肯定是急先鋒馬前卒安徽人、反蔣、黑幫頭子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昭然若揭 「杜先生謝了」陳子錕一抱拳 「喝茶喝茶」杜月笙端起了茶杯雖然他連名字都沒提答案已經出來了 …… 有了杜月笙的提點三槍會很快將這人的名字以及盤踞地點查出此人名為王亞樵字九光糾集一幫安徽籍苦力號稱斧頭黨王亞樵為人豪俠仗義頗有古風手下最多的時候高達三千人連警察廳都懼他三分 可惜此人行蹤不定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陳子錕下了命令 「要不要通知警察廳和淞滬司令部請他們協助」蘇青彥問道 「知道的人越多消息越容易走漏咱們自己先干」陳子錕道 得虧有三槍會這個地下組織否則就算是官方偵查機關在上海灘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也得吃癟公共租界巡捕房法租界巡捕房那都不是省油的燈搜集情報偵辦案件的能力遠超華界同行涉及到租界內的案件中國當局無權進入逮捕只能委託巡捕房逮捕後引渡但是三槍會這樣的民間組織就無所謂了便裝進去把人抓到大皮箱一裝偷運出來便是 依靠無孔不入的青幫小混混們三槍會終於得到確切情報王亞樵就藏在法租界姚主教路的一棟別墅內 陳子錕調派了二百名好手便裝分批進入法租界秘密抓捕王亞樵配備駁殼槍和匕首事先又給程子卿打了招呼說三槍會要辦點事請巡捕房照應著點 人馬派出之後陳子錕留在位於閘北的國f-ng建設監委會辦公室等候捷報忽然劉婷進來說唐小姐來找 「請她進來」陳子錕道 進來的果然是唐瑛衣著淡素佩戴白花神情淒然面無血色失去兄長和失戀的雙重打擊讓她接近崩潰 「陳將軍殺我哥哥的兇手抓到沒有?」唐瑛沙啞著嗓子問道 陳子錕道:「就快抓到了」 劉婷泡了一杯茶進來:「唐小姐請節哀」 唐瑛仰起臉來:「我……」 樓下幾個短打漢子慢慢湊了過來守門衛士察覺不對剛要喝止一柄鋒利的斧頭破空飛來正好劈在腦門上 領頭的黑衣眼鏡男子高舉右臂黑壓壓一片手持斧頭的猛人從弄堂裡衝了出來 國f-ng建設監委會上海辦公室是單獨的一棟小洋樓樓下常駐一個班的衛士此時正在值班室裡打牌聊天步槍還在槍架上放著斧頭黨衝進來的時候再想拿槍已經晚了刀斧亂劈鮮血橫飛頓時全軍覆滅 與此同時一隊彪悍男子在眼鏡男的帶領下直衝樓梯木製樓梯在他們的踩踏下發出咚咚咚的巨響 慘叫聲和樓梯響動傳到陳子錕辦公室他來不及多想迅速將沉重的茶几推到門口擋著房門被踹的亂抖更有幾柄利斧劈破門板厚實的橡木大門也擋不住瘋狂的攻擊 ~ 第三十八章吃大虧 章節目錄]第三十八章吃大虧—— 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辦公室的門被砸的山響斧頭剁木頭的聲音不絕於耳眼瞅門板被劈出縫隙最後的防線就要失守陳子錕用力將紅木辦公桌推過去擋住大門將兩個嚇傻的女生拉到窗前 窗子是敞開的可以看到樓下全是明晃晃的斧頭對方起碼出動了數百人!志在必得! 嗖嗖兩聲兩柄利斧飛來嵌在窗欞上驚得唐瑛尖叫一聲陳子錕急忙關上窗戶拿起電話聽筒裡寂靜無聲電話線早被割斷了樓下警衛室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聲音說明雙喜他們已經完蛋了 危急關頭兩個女生嚇得面無人色急促的喘著氣看著陳子錕劉婷稍微鎮定些顫聲道:「你帶唐小姐走吧」 天花板上的四葉吊扇慢悠悠的轉著瘋狂的砸門聲不絕於耳樓下腳步聲密集小洋樓已經被包圍的水洩不通就算只有陳子錕一個人在也是插翅難飛更何況多了兩個累贅 越是情況緊迫陳子錕反而越是鎮靜點了一支煙從容抽了兩口打開了壁櫥 他的辦公室有一個特製的壁櫥外面看起來是個書架其實另有玄機;裡面是一個暗格藏著一支美國造湯普森M1928式手提機槍兩把西班牙皇家牌二十發速射型駁殼槍四顆德國造M24式木柄手榴彈 陳子錕抄起手提機槍裝上一百發彈鼓對劉婷做了個掩蔽的手勢劉婷立刻拉著唐瑛躲在沙發後面 節奏感極強的機槍聲響起彈雨穿透木門將走廊裡猛力劈砍的殺手們如同割麥一樣放倒幾秒鐘內門就被打出一個破洞來陳子錕抄起一枚手榴彈用牙齒咬掉尾蓋扯掉導火索在手裡停了兩秒鐘才丟出去 轟隆一聲巨響沙發後的劉婷和唐瑛覺得地動山搖一股煙塵從門洞飄進來嗆得她倆直咳嗽 陳子錕繼續潑灑彈雨將一百發彈鼓打空之後又丟出去一枚手榴彈估摸著外面已經死傷慘重了給手提機槍換了一個新的彈鼓遞給劉婷:「守住這扇門打短點射節約子彈」 劉婷身為督辦府秘書受過簡單軍事訓練能不能打中目標不說起碼端著槍摟火是沒問題的 陳子錕扯下窗簾將兩塊布綁在一起一端繫在柱子上另一端抓在手中對二女道:「我先下然後你們再下別慌有我在不會有事」 唐瑛都快嚇哭了眼眶裡滿是淚水在打轉卻又不敢哭出來 「讓唐小姐先下好麼」陳子錕低聲道他知道不應該這樣要求劉婷但唐瑛哥哥剛死唐家經不起第二個葬禮而且人家是來作客的於情於理都該保護好 劉婷緊咬嘴唇堅定的點點頭 生死關頭陳子錕猛然抓住劉婷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將兩把盒子炮插在腰後退後幾步猛衝過去如同一隻銀鷹般徑直從窗口躍了出去 一瞬間太陽從雲層後露出臉來陽光照進窗戶在碎玻璃上倒映出亮光唐瑛望著空蕩蕩的窗戶都看傻了 陳子錕神兵天將在半空中就開了火盒子炮扇面橫掃斧頭黨徒應聲而倒轉瞬就落了地衝上面喊了一聲:「下!」 駁殼槍只有二十發子彈幾秒鐘就打空了趁他卡殼的時候藏在暗處的斧頭黨們衝了出來可陳子錕一撩白西服下擺又抽出一把長苗盒子炮來啪啪啪連發數槍衝在前面的幾位全都是腦殼中彈當場爆頭白的紅的糊了一地 唐瑛從窗戶探出頭來見下面血流成河哪敢往下滑陳子錕一邊換子彈一邊厲喝:「快下!」 性命攸關唐瑛不得不哆哆嗦嗦爬出窗戶扯著布條向下慢吞吞的爬幾把斧頭飛來在牆上擦出火星嚇得她尖叫一聲刺溜滑到底下正要鬆手的時候一柄斧頭正好砍在布條上將繩索攔腰砍斷 陳子錕連連開槍槍聲響成一片將敵人壓制住扭頭再看樓上爆豆般的槍聲響起 今天帶隊來殺陳子錕的正是王亞樵他調集了一百五十名斧頭黨成員斧頭全是純鋼打造磨得風快殺人不見血可是再厲害的冷兵器遇到洋槍也只能歇菜猝不及防傷了十幾個兄弟的性命 幸虧王亞樵還帶了幾個槍手過來紛紛舉槍射擊屋裡手提機槍再次怒吼彈雨打得大門爛七八糟不過這回大家早有戒備趴在地板上躲過了子彈 劉婷吃力的端著湯普森朝門外狂掃柔弱女生根本無法掌握這件沉重的武器槍口亂跳子彈橫飛一百發的彈鼓很快就打空了回頭一看唐瑛已經下去了趕忙丟下槍往窗口跑門外急促腳步聲響起堵門的桌子被推的亂晃劉婷左顧右盼抄起壁櫥裡一枚手榴彈丟了出去 長柄手榴彈從門板破洞裡丟出來在地板上滴溜溜亂轉驚得王亞樵大喊一聲:「炸彈!」 眾人紛紛躲避可是手榴彈卻並未爆炸王亞樵暗罵一聲一馬當先衝了過去奮力推開大門就看見一個女子站在窗台上 劉婷站在窗台上可是布條已經斷了她無路可走 王亞樵驚呆了屋裡竟然是個女人手下舉起斧頭就要砸過去被他一把攔住 「跳!」陳子錕在樓下大叫他已經打空了兩個彈夾可斧頭黨依然源源不斷殺都殺不完 劉婷看了陳子錕一眼沒有任何猶豫張開雙臂就跳了下去 唐瑛摀住了眼睛她不敢看 陳子錕縱身一躍接住墜樓的劉婷就地一個翻滾緩衝墜地力量即便如此還是覺得雙臂肩膀像斷了一樣 一抬頭王亞樵的面孔出現在窗口正是唐家靈堂上見過的那個八字鬍眼鏡男 陳子錕拔槍就射子彈打得窗口木屑橫飛王亞樵迅速閃避 「走!」陳子錕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丟掉打空的盒子炮又從腋下拽出兩把柯爾特大眼擼子來兩手交替射擊掩護著兩個女孩來到車庫前唐瑛會開車哆嗦著發動了這輛防彈型梅賽德斯一踩油門汽車撞掉半扇車庫門緊跟著一腳剎車差點把後座的劉婷甩出去 「衝!」陳子錕大吼一聲唐瑛一咬牙油門踩到底汽車咆哮著衝出陳子錕打空子彈一頭鑽進了車窗汽車橫衝直撞出了花園後面十幾把斧頭飛來嵌在車尾上 梅賽德斯歪歪扭扭開走了王亞樵領著人從樓上下來恨恨看一眼遠去的煙塵將嘴上叼的煙卷摔在地上喝道:「撤!」 斧頭黨的人來的快走的也快五十輛黃包車將受傷和死掉的人全部拉走等他們走遠警察才戰戰兢兢趕到現場其實他們早來了見子彈橫飛打得熱鬧根本沒敢過來 警察從警衛室裡抬出十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經檢查有幾個人尚有呼吸趕緊送往醫院急救 半小時後十卡車的禁煙執法總隊士兵來到國f-ng建設監委會駐地陳子錕回來了面色陰沉的進了大門地上一灘灘血跡已經乾涸到處都是子彈孔上了二樓更加狼藉彈片將牆壁炸的一團糟硝煙味到現在沒散地板、欄杆、牆上的油畫、天花板上的吊燈全廢了 辦公室的大門千瘡百孔跟篩子沒啥區別紅木辦公桌倒在地上桌面上嵌著一把斧頭文件檔案滿地都是壁櫥裡剩下的手榴彈和子彈都被拿走了連打空了的湯普森也不見了 閘北警察局的警官們面色尷尬的跟在後面地面上發生這樣的惡性案子他們難辭其咎可是陳子錕並未責罰他們反而安撫了幾句打發他們去了 又過了一會薛斌蘇青彥等人趕到他們今天前往法租界擒拿王亞樵自然是撲了個空那地方早已人去樓空 陳子錕坐在辦公桌上抽煙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部下們都不敢說話 「這個王亞樵有點意思不光夠狠還會用計居然讓老子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看來不動點真格的是不行了」陳子錕按滅煙蒂道:「發電報給蔣主席報告這裡發生的事情」 …… 得知大舅哥遇刺蔣介石急忙從南昌飛回首都宋子文可不單單是他的內親這麼簡單他可是國民zh-ngf□的財神爺從外國人手裡摳鹽稅全指望他了這也是蔣宋聯姻的目的之一 宋子文安然無恙蔣介石鬆了一口氣緊接著上海發來的電報又讓他怒不可遏王亞樵居然敢刺殺陳子錕而且不是暗殺是明殺光天化日之下聚眾衝擊國家機關殺害衛士搶奪槍械簡直無法無天 陳子錕的電報裡說的很清楚王亞樵就是行刺宋子文的兇手而這一切的幕後指使很可能是兩廣軍閥或孫科 與此同時徐恩曾的長途電話打到南京說案子如同一團亂麻撲朔迷離很難著手十天期限怕是不夠還請蔣主席寬限一個月 蔣介石對著話筒就罵了娘:「娘希匹!陳子錕已經查出來是王亞樵干的了你這個調查科的特務卻毫無進展你是幹什麼吃的!」 …… 連續五十天雙更吃不消了更新改回單雙制單日單更雙日雙更特殊情況另行通知~ 第三十九章中華蘇維埃的來客 章節目錄]第三十九章中華蘇維埃的來客—— 蔣主席發飆的同時王亞樵也在法租界某個隱秘的角落大發雷霆這次籌劃極為完美的暗殺行動居然以損失慘重告終對他光輝的暗殺履歷來說是一個奇恥大辱 王亞樵早就發覺三槍會在偵查自己的行蹤他混跡上海多年知道誰的威脅性最高警察廳和淞滬警備司令部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中組部調查科之類的中央特務機構對付共c黨方面有些經驗對付斧頭黨還嫩點相比而言唯有三槍會對自己的威脅最大 三槍會人數眾多以江東籍人士為核心三教九流都有可以說無孔不入背後又有禁煙執法總隊撐腰就連張嘯林都怕他們真要幹起來斧頭黨也佔不到多少便宜 這次行動王亞樵策劃了很久故意放出風來引蛇出洞自己親率奇兵趁虛而入一舉殺掉三槍會的大後台蔣介石的忠實走狗陳子錕起初進行的很順利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陳的衛隊可千算萬算沒料到陳子錕本人如此驍勇 陳子錕是中央大員陸軍上將關於他的傳聞不說說什麼飛簷走壁擅使雙槍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對此王亞樵跟本不信認為是吹噓出來的陳子錕無非是一個運氣好點的投機軍閥而已殺掉他就跟殺一條狗一樣 輕敵付出了代價暗殺行動在最後一個步驟遇到了頑強抵抗姓陳的當真兇悍又是手提機槍又是手榴彈當場打死五個斧頭黨弟兄都是精心挑選的突擊手身手敏捷矯健悍不畏死以一當十就這樣被機關鎗打死在走廊裡 樓下的戰鬥也很激烈據說陳子錕從樓上跳下身上帶了四把槍如入無人之境據後來統計被他打死二十一個人傷了十六個兄弟死的都是腦殼中彈足見此人槍法之準 王亞樵本人也受傷了陳子錕衝他開了一槍雖然沒命中但子彈濺起的磚屑在臉上劃了一道口子那輛梅賽德斯防彈轎車絕塵而去的影子給他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不殺陳子錕鐵血暗殺王的頭銜始終蒙著羞辱 暗殺失敗反而激起了對方瘋狂報復一天之內為斧頭黨提供資金支持的十餘家安徽商號、工廠被當局查封福祥銀號也被迫關閉斧頭黨的成員們大都是有職業的人平時拉黃包車、扛大包跑街一有命令才聚集起來所以疏散起來也很方便王亞樵已經將全部手下遣散隱藏只帶了三名貼身護衛他知道人越少越安全 入夜一輛工部局牌照的汽車將王亞樵等人送到了十六鋪碼頭登上了去安慶的輪船望著夜色中燈火璀璨的上海灘十里洋場鐵血暗殺王信誓旦旦道:「陳子錕你的命我早晚來取」 …… 王亞樵行刺對陳子錕的震動也不小這次暗殺不同於麥子龍發動的政變純粹是江湖人士組織的行動居然差點得逞很難預料會不會有進一步動作陳子錕藏進了吳淞禁煙執法總隊兵營遙控指揮緝捕行動 一時間上海天翻地覆到處搜捕王亞樵黨羽不過外鬆內緊連報紙上都沒有相關內容報道只說是警察廳與租界巡捕房聯合執法整頓治安 那輛尾箱上嵌了幾把斧頭的梅賽德斯轎車就停在兵營院子裡唐瑛受到極大驚嚇不敢坐車不敢身處黑暗之處陳子錕只得收留她在兵營過夜等次日送回唐府 夜深了兵營門口忽然來了一輛汽車門崗拉槍栓喝止:「停車!」 車上下來一個女子遞上名片說自己是唐府派來來接妹妹回家門崗不敢怠慢急報上級陳子錕看到名片上印著唐嫣的名字趕忙親自迎接 唐嫣不是一個人來的隨行還有兩個幹練青年衛兵搜過身沒發現武器才放行陳子錕站在門口笑道:「唐記者很久不見了」 「確切的說是四年三個月又十三天」唐嫣也笑了笑的落落大方依稀間讓陳子錕想到以前的旖旎時光 「你帶保鏢來的?」陳子錕看了看那兩個年輕人 「外面亂不帶保鏢心裡發慌對了我妹妹呢?」唐瑛道 「在裡面奇怪你怎麼消息這麼靈通知道我在兵營?」陳子錕略感奇怪 「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 「說說看」 「我知道想殺你的是王亞樵」 陳子錕服氣了:「好吧看來什麼都瞞不住你們請進吧」 唐嫣高跟鞋一串響走進了房間她帶來的倆保鏢依然在院子裡低聲聊天 「看那輛汽車傷痕纍纍的斧頭黨下手真夠狠的」 「切這算什麼還不是沒成功」 「說的也是要是換了我們紅隊陳子錕有九條命都讓他當場交代」 房間內姐妹見面抱頭痛哭唐瑛從小就是乖乖女長大後也是淑女典範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雞都沒殺過哪見過這種血淋淋的陣仗三魂七魄丟了一半小女生心底那點英雄情結全部破滅被姐姐安撫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平靜答應回家 唐嫣將陳子錕叫到一旁道:「謝謝你救了我妹妹一命唐家已經沒了一個兒子再失去女兒的話兩位老人都無法承受」 陳子錕淡淡一笑:「說這些客氣話作甚呢你這次來怕是不止來接唐瑛這麼簡單吧」 唐嫣爽朗的一笑:「不錯我找你有其他的事情有個小忙非你不能幫忙」 陳子錕眉頭一挑:「什麼忙?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可不幫」 「有一批貨物被警備司令部偵緝隊查扣了想請你出面討回來」唐嫣正色道 「什麼貨物?莫非是鴉片?」 「不是鴉片是一批針劑、消炎藥物」 「運往何處?」 「江西」 陳子錕拍案而起兩眼緊盯著唐嫣:「你還在為他們賣命!知不知道剿共正如火如荼的進行這是通敵行為!」 唐嫣若無其事的笑了:「你不幫忙也就罷了別亂給人扣帽子我說是江西又沒說是蘇區你這麼緊張幹嘛對了這批貨物的貨主你或許認識」 「誰?」 唐嫣湊近他吐氣如蘭:「趙-大-海」 陳子錕道:「他在哪裡?不會又被人抓了吧」 唐嫣道:「怎麼會呢人家是正經商人他住在租界如果你想見他我可以安排」 談妥了明天會見趙大海的事情唐嫣帶妹妹離開臨走時唐瑛要和陳子錕單獨說幾句話別人都知趣的迴避了 「本來我以為……算了我錯了劉秘書是個好女人好好待她」唐瑛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段話轉身離去陳子錕很是納悶女人心海底針他猜不透唐瑛什麼意思也不想去搞明白緣由風花雪月卿卿我我那是少男少女的專利 …… 第二天陳子錕在數十名保鏢護衛下來到公共租界某處石庫門住宅趙大海已經等在這裡了一襲長衫禮帽眼鏡看起來活像一位儒商 「子錕又見面了」趙大海伸手和他緊握手掌依然溫暖有力 「大海哥你變樣了都不敢認了」陳子錕感慨道 趙大海道:「其實樣子沒變變的是這兒」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接受過馬列精神的熏陶和以前自然是不一樣的」 陳子錕道:「說點別的聽說大海哥進了一批貨物被人扣了?」 趙大海道:「咱們自家兄弟我不瞞你這批醫藥確實是運往江西蘇區的反圍剿作戰非常艱苦野戰醫院缺醫少藥很多同志受傷感染不得不截肢甚至犧牲對蘇維埃事業造成很大的損失我奉命前來上海採購醫藥這些貨物費了很大工夫才買到不想被偵緝大隊查獲想來想去只有你能幫忙才通過管道找到你」 陳子錕知道他說的所謂管道就是唐嫣心中略感不快:「大海哥找我直接來便是何必通過管道」 趙大海搖搖頭:「子錕不是我信不過你而是不想給你添麻煩你雖然地位很高但是沾染上共c黨一樣麻煩會失去很多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用你這條線……這批藥物對蘇區來說太重要了每時每刻都有戰士在犧牲實在不能耽擱了」 陳子錕道:「好吧既然大海哥你開口了我自然盡力去辦實在要不來也沒關係我出錢幫你再買一批便是又不是什麼特別緊俏的東西」 趙大海激動起來:「太感謝你了」 陳子錕道:「咱們弟兄談什麼感謝對了你們那邊到底怎麼樣鬧騰的挺厲害啊」 趙大海道:「江西、鄂豫皖、湘鄂蘇維埃都建立了蘇維埃革命之火熊熊燃燒我們先後擊敗了兩次圍剿繳獲大批武器彈藥壯大了隊伍如果不是因為第三次反圍剿作戰正在進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這會兒已經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是無產階級的祖國蘇維埃的同盟者我們的戰略目標是聯合全國勞苦群眾推翻國民黨的反動統治……」 見陳子錕似乎並不感興趣趙大海也就不再多說岔開話題道:「你怎麼樣?聽說最近遇到一點麻煩?」 陳子錕道:「是啊昨天差點讓人做了」 趙大海道:「王亞樵此人還是革命的不過他不應該將你視作目標因為你也是同情革命的」 陳子錕道:「我不管他革命不革命既然他想要的我命我就先要他的命」 趙大海道:「這兩天鬧得雞飛狗跳我們都跟著遭殃搞特工不是這樣搞法你們太不專業了」 陳子錕道:「莫非大海哥是專業人士?我可撈你兩回了」 趙大海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子錕你不能以老眼光看人我在蘇聯培訓了一段時間跟契卡學了些偵察和反偵察的業務回頭你挑幾個精明的後生我來點撥一下以後保管沒人能暗害得了你」 陳子錕大喜:「此話當真?」 趙大海道:「君子無戲言」 ~ 第四十章不給面子 ?趙大海雙目炯炯,寬厚的手掌伸向陳子錕:「來而不往非禮也,且不說我們**人知恩圖報,就憑咱倆的ji□o情,傳授一點防身的東西也是應該的。器:無廣告、全文字、更.」 陳子錕道:「那就多謝了,對了,契卡是什麼名堂?聽起來很高端的樣子。」 趙大海笑道:「契卡就是全俄肅反委員會的俄文縮寫,簡單來說,就是紅se蘇聯的特工機關,我在盧比揚卡雖然學習時間不長,但蘇聯教官傾囊相授,還是有些收穫的。」 陳子錕哈哈大笑:「好,我就找幾個人來讓你訓訓。」 事不宜遲,他立刻安排蘇青彥去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索要這批yao品,有時候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縣官不如現管,找警備司令楊虎還不是直接給下面人行賄來的利索。 本來陳子錕是打算讓雙喜來學的,可他受了重傷躺在醫院,一時半會好不了,只好找了八個機靈小伙子讓趙大海訓練,雖然只是一些基本的跟蹤和反跟蹤技巧,以及簡單的偽裝技術,但都是俄國特務機關的經典教程,學學還是有用處的。 蘇青彥辦事很麻利,hu□了兩根小黃魚就把偵緝大隊擺平了,yao品得以放行,臨走那天,陳子錕和李耀廷去碼頭送別,趙大海包了一條貨船,停在黃浦江邊,長長的棧橋上,兄弟三人握手話別。 「大海哥,經常到上海來玩啊。」李耀廷道。 「會的,二位,珍重。」趙大海一抱拳,轉身上船,忽然四下裡跳出七八個偽裝成水手和苦力的槍手來,舉槍大喊:「不許動!舉起手來!」 陳子錕和李耀廷都是帶保鏢來的,再加上不久前發生過王亞樵行刺事件,防備更加嚴密,頓時碼頭上劍拔弩張,槍口對著槍口。 「你們是哪部分的?」對方口氣t□ng大,聽起來像是吃官飯的。 這邊反問:「你們又是哪部分的?」 「老子是淞滬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的。」 原來是一幫便衣偵探,李耀廷鬆了一口氣,道:「錕哥,你看這事兒辦的。」 陳子錕覺得臉上發燒,蘇青彥這事兒辦的不靠譜啊,好端端的兄弟話別,被偵緝隊搞的興致全無。 「你們憑什麼抓人?」陳子錕和和氣氣問道,他雖然級別高,但畢竟不負責淞滬治安,得給楊虎一個面子。 「憑什麼?憑老子是偵緝隊!老子懷疑這一船貨物是共-匪的,你們膽敢s□通共-匪,就是死罪。」偵緝隊的小子有眼不識泰山,可把陳子錕氣壞了,當即臉se就很難看。 「你什麼意思?連我也要抓?」陳子錕微微皺眉。 「你識相就好,走一趟吧?」偵緝隊的人橫慣了,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陳子錕現在是有身份的人,要注意場合和影響,李耀廷就無所謂了,當場甩了偵緝隊長一個耳光:「媽的,你要造反麼,連陳主席也要抓,弟兄們,給我打!」 一聲令下,保鏢們一擁而上,將偵緝隊員的槍下了,按在地上一通暴打。 自始至終,趙大海都是面帶笑意,風輕雲淡,偵緝隊被解決後,他健步如飛跳上甲板,一抱拳:「兄弟,後會有期。」 陳子錕和李耀廷也抱拳道:「大海哥,一路順風。」 孤帆遠影,漸漸消失,兄弟二人悵然若失,這一別,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見。 兩輛汽車駛離碼頭,留下幾個鼻青臉腫的偵緝隊員,領頭的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罵道:「下次別犯到老子手上。」然後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的走了。 淞滬警備司令楊虎得知手下偵緝隊在緝拿要犯的時候被陳子錕的人打了,頓時火冒三丈,這件案子偵緝隊已經跟了很久,眼看就能破獲一起大案,突然被人攪局,攤誰都得發飆。 陳子錕是蔣主席面前的紅人,楊虎很清楚這一點,告御狀是沒有用的,唯有自己想辦法報復,如果這個場子不找回來,自己這個司令在部下面前那還有威信可言。 隔了一日,三槍會理事長蘇青彥在江東會館被捕,抓他的人正是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人立刻被押往龍華警備司令部。 陳子錕很快得到消息,當即讓人拿自己的名片去保釋,卻碰了個軟釘子,楊虎拒而不見,下面人說蘇青彥是共-黨分子,誰也不能保釋,見面也不行。 這年頭,沾上**三個字就要命,嫌疑犯往往簡單審訊後就地槍決,陳子錕知道這是楊虎的報復,趕緊帶著劉婷親自趕往龍華說情。 淞滬警備司令部就設在老護軍使公署舊址,抵達的時候正好是中午,陳子錕熟men熟路,遞上名片,秘書請他到客廳看座,正是八月季節,天氣悶熱chao濕,客廳裡連電扇也沒有,茶水倒是奉上了,滾燙無法入口,坐了一個鐘頭,汗濕透後背。 「楊司令怎麼還不來?」陳子錕有些不耐煩了。 秘書陪笑道:「還在開會。」 「你沒告訴他我有要緊事?」 「說了,可這個會議是傳達蔣主席最新講話j□ng神,相當重要,還請陳主席稍作片刻。」秘書還是滿臉笑容。 又等了十分鐘,陳子錕忽地站起,逕直往裡走,秘書趕緊阻攔,哪裡攔得住他,穿過走廊進了hu□廳一看,楊虎正躺在搖椅上睡午覺呢,電風扇吹著,酸梅湯喝著,那叫一個愜意。 「楊司令!楊司令!」陳子錕拍拍巴掌道。 楊虎張開眼睛,立刻站了起來:「哎呀,原來是陳主席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張秘書,你怎麼不叫醒我,讓人家陳主席等這麼久。」 秘書唯唯諾諾。 陳子錕道:「我們禁煙執法總隊的參謀長被偵緝大隊抓了,楊司令這是怎麼回事?」 楊虎做詫異狀:「什麼情況,我不太清楚,張秘書,怎麼搞的?」 秘書道:「是抓了這麼一個人,姓蘇,不過是三槍會的,涉嫌通共。」 楊虎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是抓了這麼一個人,偵緝隊辦的案子,前段時間他們查扣了共-匪採購的一批yao品,想順籐m□瓜揪出匪黨在上海的聯絡人,結果正是這個蘇青彥,賄賂偵緝人員,鐵證如山啊。」 陳子錕道:「可能其中有些誤會,大水沖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楊司令高抬貴手,先把人放了吧。」 楊虎冷笑:「陳主席,兄弟身為警備司令,緝拿偵辦匪黨是第一要務,有沒有誤會兄弟很清楚,偵緝隊的弟兄們身上的傷痕可做不的假,這官司就算打到蔣主席那裡,也是鐵案。」 陳子錕也是跋扈慣了的,哪容得楊虎在面前囂張,一拍桌子道:「人是我打得,船是我放的,有什麼你衝我來。」 楊虎道:「陳主席,您是中央大員,卑職無權處置。」 「那你就是擺明不給面子了?」陳子錕瞪著楊虎。 「不是卑職不給面子,職責所在,鐵證如山,怎可徇s□枉法。」楊虎依然笑容滿面,只是笑的有些y□n森。 劉婷ch□話道:「楊司令,即便是要犯,也是可以探視的吧。」 「對不起,普通犯人可以探視,匪黨不行。」楊虎擺明了要和陳子錕作對。 「楊司令,人先在你這兒放著,你別耍hu□樣,蘇青彥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陳子錕知道今天不會有結果了,指著楊虎鼻子威脅了一句,起身便走。 「恕不遠送,陳主席。」楊虎在後面說道。 出了hu□廳,men外站著八個荷槍實彈的衛士,看來楊虎早有戒備。 陳子錕更加惱怒,卻又無可奈何,現如今不比軍閥hun戰時期,凡事都漸漸有了體統,率軍直搗黃龍,砸爛監獄救出蘇青彥的二桿子事,已經沒法做了。 等陳子錕走遠了,楊虎的臉se才逐漸y□n沉下去,將hu□瓶猛然摔在地上,大罵道:「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我干革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涼快呢。」 …… 回去的汽車上,陳子錕依然怒火中燒,劉婷勸他道:「主席,您的火氣是不是該減一些了,這樣的態度於事無補,只能惡化。」 「難道讓他求他不成?一個小小的司令就敢晾我一個鐘頭!什麼東西!」陳子錕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楊虎此人,資歷甚老,同盟會出身,參加過討袁戰爭,曾任廣州非常大總統府衛士長,參軍兼海軍處長,國民革命軍司令部特務處處長,和蔣主席是結拜兄弟,他比你大十歲左右,資格比你老,但是軍銜沒你高,職務上也差了許多,這才是根本所在。」劉 劉婷將楊虎的簡歷報了一遍,陳子錕恍然大悟:「這廝心理不平衡啊,不過想讓我低聲下氣求他,men也沒有,我這回就讓他知道,上海,究竟是誰的上海!」 狠話放出去了,可陳子錕手上根本沒有牌可打。 事有湊巧,剛回到駐地,杜月笙就打來電話相邀,上次王亞樵的事情欠了杜老闆一個人情,陳子錕便欣然答應。 這是一次小規模聚會,地點設在法租界的一家西餐廳內,杜月笙向陳子錕透lu了一個重大內幕消息。 淞滬警備司令楊虎在南市開設一家鴉片加工廠,銷量極大,幾乎佔據了上海半邊市場。 「消息可靠麼?」陳子錕頓時來了j□ng神。 「千真萬確,否則我也不會向您匯報。」杜月笙正氣凜然道。 陳子錕笑了,他正愁沒機會對付楊虎呢,這下終於有了名正言順的辦法扳回一局。 禁煙執法總隊,那可不是擺設,是國民政f□特設的上海地區查禁鴉片以及其他毒品的武裝部隊,執法機關。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四十一章和警備司令部鬥法 器:無廣告、全文字、更禁煙執法總隊的存在屬於歷史遺留問題本來是陳子錕為了保護自己在上海的利益而設立的一支比正規軍裝備還要j□ng良的准軍事武裝名為禁煙總隊實際上在和蔣介石達成協議後就不再承擔禁煙任務只是掛個名字而已 掛名就足夠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支j□ng悍的武裝部隊終於有了再度出手的機會可是鴉片工廠設在南市和閘北之間隔了租界武裝部隊無權通過陳子錕只好先以演習的名義將部隊調到浦東待命 在動手之前陳子錕想再給楊虎一次機會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和淞滬警備司令結仇不是好事恰巧滬上名流虞洽卿設宴陳子錕和楊虎都在受邀之列正好藉機化解誤會 席上楊虎身著戎裝威風凜凜與聞人們談笑風生見到一襲白西裝打扮的陳子錕走過來立刻浮起笑意:「陳主席怎麼還沒回南京打算在上海常駐了?「 陳子錕道:「楊司令說笑了我在上海是有辦公室的不管在滬在京都是為國家效力」 楊虎道:「我聽說陳主席在上海還有別的產業好像叫紫星影業陳主席閒暇時候還經常客串一些角se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眾人都笑其實這是公開的秘密誰也不當回事可這個當口說出來就帶了點嘲諷的意思陳子錕也不以為意直接道:「楊司令蘇青彥的案子審的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可以放人?」 楊虎道:「哦你說那件案子啊我是愛莫能助啊卷宗和人犯已經移ji□o中組部黨務調查科了昨天就押往南京不歸司令部管了」 陳子錕似乎有些失望笑了笑:「這樣啊」 楊虎傲然端起酒杯道:「失陪」隨即揚長而去走到一側繼續和人眉飛se舞的聊起來 陳子錕一個人在角落裡坐了半天和虞洽卿打聲招呼先行退場走在hu□園裡依然能聽見楊司令暢快淋漓的笑聲 一輛汽車早已等在大men口陳子錕登車後直奔黃浦江邊讓人朝天打了一發信號彈對岸的人看到十艘整裝待發的帆船立即揚帆橫渡黃浦江整整五百名禁煙執法總隊的士兵登陸浦西急行軍進入南市區街上巡夜的警察看到大隊士兵殺氣騰騰而來還以為發生了兵變嚇得屁滾niao流 杜月笙提供的情報相當j□ng准鴉片工廠就設在南市區的一座偽裝成麵粉廠的大院子裡有數十名槍手把守雙方在大men口發生j□烈ji□o火禁煙執法總隊火力猛烈一水的自動步槍和手提機槍子彈跟瓢潑一般打得對方還無還手之力工廠值班人員慌忙打電話求援可是電話線早被切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鴉片工廠被查獲繳獲生鴉片十噸海洛因五百斤紅丸三千斤槍械五十條製毒工具若干當場擊斃拘捕毒販十二名逮捕五十餘人涉案總額高達二百萬元之巨 一幫無孔不入的記者不知道從哪裡得到消息迅速趕到現場拍照採訪南市警察廳的偵探們也趕到此處妄想接管案子被禁煙執法總隊嚴詞拒絕雙方差點動起傢伙 等記者們拍照完畢毒品即被裝車運回吳淞駐地鴉片工廠的倉庫、辦公室和廠men上都貼了禁煙總隊的封條所有涉案人員亦被押走整個行動進行的極其迅速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虞公館楊虎還在誇誇其談忽然管家捧著電話機過來道:「楊司令有人找您」 楊虎拿過話筒喂了一聲眉mao立刻擰了起來 「知道了我馬上到」撂下電話楊虎立刻離去人群中的杜月笙看見匆匆離開的身影嘴角向上翹了翹 當楊虎趕到南市的時候鴉片工廠已經被搬空了只有一隊警察守在這裡點頭哈腰向楊司令報告了事情經過得知是禁煙執法總隊做的好事之後楊虎怒極反笑:「這個陳子錕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看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一輛黑se雪弗蘭轎車疾馳而來下來的竟然是上海特別市市長吳鐵城他也是一臉震驚見面就問:「楊司令這是怎麼回事?」 「工廠被陳子錕抄了我說他今天怎麼這麼低調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楊虎冷笑兩聲 吳鐵城道:「嘯天啊此事干係重大盡快解決為妙不然捅到上面去就算責任不在咱們至少也有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 楊虎道:「無妨我倒要看看陳子錕怎麼處理這個燙手山芋」 …… 望著堆積如山的鴉片陳子錕知道自己搶了一塊燙手山芋這麼龐大的手筆可不是楊虎一個人玩得轉的說明背後還有黑手搞不好吳鐵城都得牽扯在內得罪一個楊虎就已經夠受的了再把吳鐵城得罪了這副牌就不好打了 果不其然當夜吳鐵城就打電話過來先對禁煙執法總隊的戰果表示了祝賀然後拐彎抹角的表示希望這案子ji□o給上海警察廳偵辦贓物和人犯最好也一併移ji□o 「吳市長案子已經初步查清楚了這家製毒工廠的幕後老闆就是楊虎這案子太大了警察廳怕是承擔不起啊」陳子錕心裡有了底這案子肯定和吳鐵城有牽扯 「陳主席這裡面可能有些誤會楊嘯天身為上海警備司令怎麼可能執法犯法想必是宵小之輩栽贓陷害啊」吳鐵城道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前幾天我手下一個姓蘇的參謀長被偵緝大隊拿去也是被人栽贓陷害的這年頭共c黨猖獗啊」陳子錕又把皮球踢了回去吳鐵城心中有數應付了幾句把電話掛上對身邊的楊虎道:「嘯天你抓了陳子錕的人?趕緊把人放了吧鬧大了不值得」 楊虎道:「那人確實和匪黨有牽連正巧徐恩曾來我這裡就ji□o給他帶走了這會兒人已經在南京了想放也不可能」 吳鐵城兩手一攤:「嘯天這下完了陳子錕是什麼人你連他的人也敢抓這不是成心給自己找麻煩麼」 楊虎不屑道:「陳子錕不過是欺世盜名一個投機軍閥罷了冒充總理衛士的事情我早晚揭穿他對付這種人就得下狠手這批貨他是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吳鐵城歎口氣不說話了 …… 天亮了警備司令部派兵突擊了江東會館抓了一百多名三槍會成員作為鴉片工廠被查的報復 陳子錕當即派兵搗毀了偵緝隊在閘北的駐地逮捕了三十名偵探 下午楊虎派了一個營的武裝憲兵前往吳淞駐地強行索要被扣押的鴉片被禁煙執法總隊包圍在四輛英國造卡登羅伊德輕型裝甲車的威懾下憲兵被迫繳械投降 衝突愈演愈烈禁煙執法總隊重演五年前的壯舉在閘北當眾焚燒了十噸鴉片全上海灘的癮君子聽說此事後都痛心疾首市民們倒是拍手稱快租界裡的鴉片館老闆們也很欣慰借陳子錕之手幹掉一個競爭者他們的生意又能好起來了 陳子錕和楊虎徹底撕開臉不但在上海爆發武裝衝突在南京的官司也打到了蔣介石那裡 蔣介石大發雷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宋美齡聞訊趕來:「達令發生什麼事把你氣成這樣?」 「陳昆吾作的好事燒燬我十噸鴉片損失二百萬元之巨這些錢本來是用於剿共滴娘希匹這個楊虎也不會辦事居然搞成武裝衝突還吃了大虧」 宋美齡道:「小陳不知道這是zhengfu的秘密工廠不知者不為罪再說查禁鴉片也是他的職責所在嘛」 蔣介石道:「什麼職責所在禁煙執法總隊就是陳子錕的家丁s□兵我早想將這支部隊調防了現在正是好機會他們不是以j□ng銳自居麼全都調去江西剿匪」 宋美齡道:「楊虎和陳子錕都是你的忠實部下這樣處置不妥吧」 蔣介石苦笑道:「達令楊虎才是我的忠實部下子錕和漢卿一樣都是豬諸侯啊好了此事我會再斟酌的」 shi從官來報陳立夫來訪蔣介石立刻換上笑臉去接待這位黨務方面的首腦 陳立夫是為宋子文遇刺的案子來的他開men見山道:「蔣主席這次我們黨務調查科表現的很不出se用了十天時間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卻沒有查出兇手反而是陳子錕個人領導的三槍會率先破案我認為下一步應該加強統計科的人手和權限必要的話可以從陳主席那裡借調一些人員」 蔣介石臉上y□n雲密佈自己麾下專業的調查機構居然比不上陳子錕組建的社會團體再加上禁煙執法總隊和警備司令部對峙焚燒國家秘密資金來源鴉片庫存的事情猶如雪上加霜讓他的心情很是不佳 陳立夫察覺蔣主席的不快繼續加綱道:「調查科從上海提來一個人是陳主席的親信據查此人和共c黨頗有牽連」 蔣介石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儘管去辦不管涉及到誰一查到底」 第四十二章稅警總團 本章由網友為您提供更新]鬧到這個份上武力已經無法解決問題鎦擬釕□薿礡廄椏礦膝猣懸駋□郁率楊虎在中央有人他陳子錕何嘗沒有而且比楊虎的關係硬的不止一點半點 陳子錕當即飛往南京親自面見蔣主席這涺庛確琯纘次會面和以往氣氛大不相同以前都是在小紅山別墅裡促膝相談這次卻是在陸海空三軍總司令部的大辦公室裡蔣主席一身戎裝背後是巨幅孫中山挸燚□翀偪僅潔榆胚枹□撤舠筏胱兡拑塭□遺像和黨旗國旗氣氛相當凝重 面見蔣介石之前陳子錕已經和宋子文見過面了楊虎告自己的黑狀陳立夫背後說自己壞話的事情還有那批鴉片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誰他一清二楚心裡明鏡似的早已想好了對策 在談話之前陳子錕先奉上兩樣東西一是八噸鴉片五百斤海洛因、兩千斤紅丸的裝箱清單二是三槍會的組織架構圖和hu□名冊 「蔣主席楊虎s□自販毒被我查獲當眾焚燬一批剩下的全都解往南京ji□o由中央發落還有這是江東同鄉會的hu□名冊您也知道各省人在上海埒怐嘯澺嶔扱喬hun都得抱團才行鹽阜人跟顧竹軒hun安徽人跟王亞樵hun咱們江東老鄉怕被人欺負就成立了幫派叫三槍會宗旨只有一個擁護蔣主席!聽說有人說我壞話我覺得很冤枉難道我們三槍會和王亞樵對著干還錯了不成!」 陳子錕一席話讓蔣介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心情也大好起來從辦公桌後面轉出來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子錕誰敢說你的不是我第一個不答應他」 「蔣主席我打算辭去國fang建設監委會主席一職回鄉務農免得有人說閒話」褓蟗庶蟯潝源壞鏡□礦瀾葀盤鱵陳子錕繼續一臉苦相道 蔣介石哈哈大笑:「子錕說什麼呢我正打算委你重任呢這個關頭怎麼好打退堂鼓」 陳子錕奇道:「蔣主席您的意思是?」 「你還年輕又是西點軍校高材生搞建設屈才了我準備任命你為江西剿匪前敵司令肩負起剿滅共-匪的重任來你不要推辭回去準備一下下個月就去南昌赴任吧」 蔣介石這一招讓陳子錕有些措手不及本來只想當過閒散王爺沒想到老蔣對自己信任有加居然委以重任當什麼前敵司令不過對於打仗他實在沒有熱情可對方已經把路堵上了只好虛以委蛇先行告退再想辦法 走在院子裡忽然對面過來一個年輕軍官個頭很高幾乎和陳子錕一樣一身黃綠se制服熨貼筆t□ng武裝帶和皮鞋珵亮無比腰桿跟標槍一般t□ng直更令人粅□絕覬促陝趯貿莤綹鵙□撊鸒焌瓤豎耶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立正朝陳子錕敬了一個標準的美式軍禮 陳子錕還禮的時候瞄了一眼對方的xi□ng章臅張曖錚俔枯蒫倷猵籮眻闉步兵上校軍銜名字孫立人 …… 陳子錕曾經主持過一段時間軍政部的大局他為人謙和厚道部裡那些坐辦公室的文職都和他有ji□o情有人偷偷跑來爆料說最近軍政部的作戰計劃裡有禁煙執法總隊的番號出現 這是一個很不妙的訊號這支自己hu□了無數心血和資金苦心經營的j□ng銳還是要被調往內戰前線當炮灰陳子錕極度不爽可又酊礭錞屣氂剜珝膀橏銍餳屜柀咄無可奈何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軍政部的命令下來難道違抗不成? 忽然一個念頭閃現不對勁啊軍政部憑什麼調動禁煙執法總隊這不是正規軍而是一支准軍事部隊應當不歸軍政部管轄 陳子錕第一個想法是將這支部隊調回江東可訛鼐踖蒨□氣櫐啥敘憫併苨凗塔訛襌是在上海經營多年忽然調防的話三槍會那些退伍之後在上海扎根的兄弟怎麼辦沒了依靠還不被楊虎捏死 想來想去想到了宋子文如果把禁煙執法總隊掛靠到財政部名下當稅警軍政部膱牉□□崤就一點招都沒有了蔣介石也不好意思挖大舅哥的牆角 說幹就幹陳子錕當即找到宋子文商量此事當然先談起唐腴臚的葬禮和唐瑛的態度兩人一番唏噓宋子文道:「我和唐瑛緣分已盡此乃天意大丈夫不可沉mi情事從即日起我便不再想她」 陳子錕很適時的讚他是真豪傑拿得起放得下的純爺們寬慰了宋子文一番 「好了子錕說正經的吧蔣主席對你是什麼態度?」宋子文為官多年豈能看不出陳子錕此行的真饋聈彎珆後千頂笄蘡蜞□鍐實目的 陳子錕將蔣介石的打算說了一遍道:「如果僅僅是派我上前線倒也沒什麼凋璒脭黴風悱總我怕的是軍政部借此機會把我的家底子都打光那我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到時候被楊虎欺負都沒有還手的能力與其消耗在江西不過送給子文你」 嵼鐶甥鴽募紕駛莌□鉆瘁宋子文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我明白最近我有一個想法建設一隻正規化的稅警總團只是苦於沒有基本部隊和專業人員你幫我建起隊伍我給你一個番號保證你的禁煙總隊依然駐防原地所有軍官均不□□聯杖□□嶞□□□鄉鎮煘釤調整你意下如何」 兩人險墝呁鎌□蛩□貄髜顫柩各取所需一拍即合立刻商討起組建稅警總團的事情來宋子文的意思是要搞就搞大點先搭起五個團的架子來軍官從軍校生中選取留學生、大學生優先士兵也要求起碼高小文化武器裝備採用德式軍訓頹齒□瞍羔崠椪齶蚓錢股熳覺艤巹弒之法採取美式 「財政部掌握著每年攤還八國銀行團借款的鹽稅剩餘款項這筆資金足夠維持三個師的開支我準備建設一支中國最強陸軍財政部麾下的陸軍部鋨钁窆町駑輈翵醡蒔蝨隊!」宋子文滿懷信心眼中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光芒 「步槍和輕機槍都採用捷克造重機槍必須採用馬克沁水冷式坦克是一定要有的先買幾輛維克斯練手……」讓陳子錕驚奇的是財政官員出身的宋子文談起武器裝備來面面俱到如數家珍看來下過一番苦功夫 「子文兄如果信得過我的話我幫你推薦幾個人」陳子錕道 「那太好了不過先說好黃埔軍校出身的我可不褎□媱寢祒盲饕琁赬□□霦要」宋子文道 兩人心照不宣哈哈大笑起來 …… 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辦公室徐恩曾面前站著一個穿淺se中山裝的男子三十歲年紀中等身材相貌平凡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丟到人堆裡就找不著但越是這樣普通的人越是適合做特工 徐恩曾翻看著他的簡歷眉mao挑了一下:「你是北大畢業的?」 「是」那人規規矩□□□□姁礪縮焠飧矩答道 「北大可是j□進分子的溫chuang啊看你的年齡五四時期應該沒少上街吧?」徐恩曾掃了他一眼開始對這個面試者感興趣了 黨務調查科很缺人手鬥斟螰禕德委祁縓剸當然那種擅長盯梢搜查打榬犁噀務姃鷿yu味棧□齒頸菄痊瀄擊俖架鬥毆的地痞流氓小hunhun級別的人手是不缺的緊俏的是既有理論知識又忠於黨國的高素質人才 「五四時期我在家養病沒有參加」那人道 「那你對五四運動持什麼態度?」徐恩曾不打算放過他 那人淡淡笑了:「誰沒年輕過」 徐恩曾點點頭繼續看簡歷忽然倒吸一口涼氣:「你是徐嬇蛈鋿崰級毢蓖沈銖杜鼏玒樹錚的侄子?」 「是叔父徐樹錚死於馮yu祥之手」那人不卑不亢道 徐恩曾很□線屇□匉靉滫耿傌侉誧棯滿意這個人的基本條件很合適這份工作加以培訓後會是極佳的特工 他站起身來向面試者伸出了右手:「黨務調查科歡迎你徐庭戈同志」 …… 蘇青彥依然被關押裡南京陸軍監獄陳子錕親自前去探監見他並未遭到酷刑b□供這才放心看來黨務調查科的人還t□ng文明的 牽扯到共c黨的案子楚蚎嚌赽派灢氚鶗滯燭脬廳熁訂諏勺最麻煩沒有幾個月的甄別是出不來的蘇青彥還得在監獄裡住上一陣子陳子錕的心情也因此大壞本來打算親自飾演《風流督軍》裡的主角因為這事兒也泡湯了不過電影還是要拍的只不過男主角換成風頭正健的燕青羽nv主角則借來了大名鼎鼎的胡蝶 燕青羽和胡蝶飛赴北平拍攝外景陳蚼頩澠爦楘□撇琖□懥檅縟鉦□子錕依然留在南京辦理軍務趁著軍政部長何應欽遠在南昌他和宋子文悄悄將禁煙執法總隊的編制劃到了財政部名下又從江東陸軍軍官學校ch□u調了一百名畢業生充任基層軍官 稅警總團的總團長自然由宋子文委任此人名叫溫應星據說是比陳子錕和王庚資歷還老的西點畢業生宋部長本身就是哈佛畢業的對美**校畢業生有偏愛是理所當然陳子錕不由得想起在司令部見到過的那位年輕上校來 他調取了孫立人的檔案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此人與自己年紀相仿當年以安徽省第一名的好成績考入清華留美預科後留學美國攻讀土木工程民國十五年進入美國維吉尼亞軍校學習軍事三年前歸國從軍至今目前擔任總司令部shi衛總隊副總隊長 美國陸軍有南北兩強北為呰□愴麩□黿禱氯楛帔鍾贛覤篹蔩西點軍校南就是維吉尼亞軍校孫立人竟然是維吉尼亞軍校的畢業生頓時讓陳子錕有惺惺相惜之感這樣的人才留在中央軍中實在lang費 可是當他把孫立人叫來當面提出要調他喃訕駧□箍洛矓□洚僾鷦梭朽垏靖□去稅警總團的時候卻被一口回絕 第四十三章九月十八日 孫立人在美國混過五年舉手投足都帶著濃濃的美國范兒說話也喜歡直來直去不繞彎子他就一句話:「我在美國學軍事不是為了當警察的」 陳子錕早有準備拿出稅警總團的編制表來孫立人翻看了兩頁微微有些驚愕這哪裡是警察部隊分明是正規陸軍甚至比陸軍的裝備還要先進待遇還要優厚 「你過去之後軍銜依然是上校但可以保證給你一個實職的團長干手下掌管一千多號士兵的感覺你沒嘗試過吧怎麼樣考慮一下?」陳子錕發現了對方眼神中的猶豫適時蠱惑道 孫立人還是拒絕了:「謝謝您我想還是留在中央軍比較好對不起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卑職告退」 說罷起身敬禮正要戴上帽子轉身離去陳子錕忽然提高語調道:「孫立人難道你想做一輩子翁仲麼!」 孫立人是清華留美預科班的安徽狀元豈能不知道翁仲的來由這種通常立於帝王陵寢的石雕將軍俑豈不正是自己目前職務的寫照侍衛總隊副總隊長聽起來很派頭其實就是殿前將軍金瓜武士中看不中用的儀仗隊自己被挑中無非是沾了體格魁梧相貌堂堂又是留美軍校生的緣故而留美的經歷恰恰又是自己的短板與中央軍內的主流黃埔系比較起來自己就是個雜牌軍 他屹立門口紋絲不動如同一尊石碑 陳子錕接著說道:「如果你到稅警總團我保證你三年之內晉陞將軍你考慮一下吧」 孫立人沒有轉身迸出兩個字:「謝謝」推門出去了 …… 陳子錕和宋子文緊鑼密鼓的私下裡操作把稅警總團的架子搭了起來由老將溫應星出山擔任總團長這位老西點雖然是學軍事的但大多時間擔任的是大學校長的工作請這尊大神來主要是以震聲威具體工作還是由副總團長兼第一團團長薛斌負責 禁煙執法總隊改頭換面搖身一變成了財政部稅警團依然駐防上海從「軍閥私兵」升級為國舅爺的稅狗子地位扶搖直上楊虎得知後立即下令部下不得主動挑釁得罪陳子錕他有這個膽子可得罪宋子文他可不敢 這麼大一件事情作為三軍統帥的蔣介石竟然被蒙在鼓裡他還做著讓陳子錕率領禁煙總隊趕赴江西剿共的清秋大夢呢 八月下旬一貫悶熱潮濕的南京忽然迎來一個涼爽的天氣陳子錕邀請一幫軍政界的要人朋友去郊外騎馬在眾人面前表演馬術的時候不甚落馬摔傷了右腿當即送醫院治療據稱骨折嚴重三個月不能動否則會留下殘疾 與此同時軍政部的命令下達委任陳子錕為江西剿匪前敵總司令無奈這位總司令已經受傷難以赴任消息傳到蔣介石耳朵裡他冷笑道:「這個陳昆吾居然和我耍花槍他不去可以他的禁煙總隊必須去」 軍政部下令調防禁煙總隊卻被告知這支部隊的番號已經撤銷現在是財政部稅警總團第一團歸宋子文部長管轄軍政部無權調兵遣將 蔣介石勃然大怒居然背著自己這個領袖搞小動作宋子文和陳子錕當真膽大不過這個啞巴虧也只好暗暗吞下大舅哥可是財神爺剿共、安撫地方軍閥整編新式陸軍全要用錢每月赤字上千萬斷不能因為區區一團人馬翻臉無情 至於裝腿瘸的陳子錕也只好由他去了 今年入夏以來全國範圍內水災氾濫災民遍地陳子錕趕回江東救濟災民搶修堤壩忙的腳不沾地讓他無比欣慰的是北泰縣的江堤修的很牢固城市下水道系統發達工廠民居都建在高處苦心經營起來的工業基地沒有被洪水沖垮 …… 九月上海紫星影業當家小生燕青羽與譽滿全國的女星胡蝶結束在河北松林店的外景拍攝乘火車前往北平在火車站遇到大批影迷舉著海報迎接居然一多半都是衝著燕青羽來的無知少女 二人下榻六國飯店北平影視界的朋友設宴招待不提 《風流督軍》劇組得到北平市zhengfu的大力協助拍攝工作相當順利忙乎了半個月之後燕青羽和胡蝶接到了陸海空軍副總司令行營的邀請函張學良要請他們看戲 如今張少帥可是北中國的頭號人物身兼國民zhengfu委員、中央政治會議委員、三軍副總司令之職節制冀、晉、察、綏、遼、吉、黑、熱八省軍務跺一跺腳華北都要震三震等接到他的邀請燕青羽非常激動胡蝶到底出道早些和少帥也有交情倒是泰然處之 這場戲很有名堂是為遼北水災賑災義演梨園行的名角兒梅蘭芳先生擔綱《宇宙鋒》地點就在長安大劇院屆時駐北平的外交官、社會賢達都會光臨燕青羽和胡蝶雖然是電影明星但在上流社會眼中不過爾爾所以這種場合不敢托大准點到了大劇院 北平的風氣和上海不同中午辦堂會傍晚人才能來齊無論幹什麼都透著帝都人的慵懶與氣派到了開演的點兒不光賓客沒到齊就連角兒也沒到 大劇院門口人山人海都是等著捧梅老闆場的戲迷大門兩側擺滿花籃這陣仗讓擁有無數影迷的胡蝶都為止驚歎 梅老闆終於來了人群如同海浪般迅速湧向兩邊讓出一條路來一輛轎車不緊不慢的開過來在大劇院門口停下經理親自開門梅老闆白衣勝雪風度翩翩笑吟吟的四下點頭致意頓時一片叫好 「他真美既有男子的英俊又有女子的妖嬈」胡蝶感歎道 燕青羽瞅瞅梅蘭芳不由自主地用手捋了捋油頭道:「京劇哪有電影好看角兒們沒多少年風光了」 梅老闆進後台化妝換行頭去了各路嘉賓也進入包廂台上已經有暖場的戲演著園子裡手巾把滿場飛賣瓜子香煙的到處走熱鬧非凡 燕青羽和胡蝶被引入一處位置極佳的包廂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人過了一會兒一人撩開簾子進來笑吟吟抖開折扇道:「燕大俠胡小姐你們好啊」 此人中等身材穿黑緞子馬褂玉白色長衫三七分頭相貌俊朗比梅老闆也差不到哪裡去手指上一枚翡翠扳指水頭極足扇墜是一塊羊脂玉價值也不菲扇面上更有曹汝霖親筆題寫的詩句看來不是凡夫俗子 「未請教?您是梅老闆的同行?」燕青羽以為這人也是唱戲的哪知道他嘻嘻一笑:「說來咱們有親戚哩我姓李李俊卿和陳子錕是結拜兄弟你是子錕的內弟也是我的兄弟」 「哎呀呀原來是李老哥我姐夫經常提起你說你倆當年關係可鐵了」燕青羽張嘴就來其實陳子錕根本沒和他提過這個名字 李俊卿很高興和兩位明星攀談幾句拿出空白筆記本和墨水筆請二位題字兩人啼笑皆非到北平之後光簽名都快把手脖子累斷了 正簽著呢外面一聲高呼:「副總司令到~~」 傳說中的張少帥駕到了全場起立鼓掌只見一個瘦削的青年男子在一群鶯鶯燕燕的陪伴下走進燕青羽等人所在的包廂很有禮貌的衝他們點點頭:「燕先生胡女士我可是你們的影迷哦待會也給我簽個名」 李俊卿滿臉堆笑客套了幾句收起簽名冊很識趣的走了張學良落座拿了塊手帕掩住嘴巴咳嗽了兩聲道:「實在抱歉最近身體不適去南京開會的時候染上了傷寒在協和住了三個月可憋壞我了」 燕青羽道:「副總司令抱病參加賑災義演真是令人欽佩啊」 胡蝶也恰如其分的恭維了一句:「副總司令氣色越來越好了」 張學良道:「看戲看戲梅老闆就要出來了」 今天長安大劇院座無虛席梅蘭芳一上場就贏得滿場喝彩嗓子一亮出來全場頓時安靜下來不少老戲迷還跟著唱詞搖頭晃腦沉醉其中 張學良很隨意的問了一些關於陳子錕的事情諸如孩子幾歲了身體好不好言談間顯得和陳子錕很熟燕青羽這才明白過來今天應邀和少帥一起聽戲其實是沾姐夫的光 過了一會兒燕青羽內急出去上茅房等他回來之後少帥已經不在了 「好像是東北有長途電話找他」胡蝶解釋道 「唉當大官就是麻煩日理萬機一點私人時間也沒有」燕青羽歎道 隔了一日燕青羽正準備從六國飯店出發前往北大紅樓外景地拍戲忽見洋人門神色異常議論紛紛他混江湖的時候學過一點洋涇濱英語聽出風頭不對急忙買了一份報紙 頭條是:「東北事變曰本軍佔領瀋陽」 第四十四章漢卿是個敗家子 TXT電子書下載**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nuoshu瀋陽一夜淪陷消息傳遍全國北平、南京的大學生當即上街遊行抗議zhengfu對日軟弱江東省城的大學生也來到省府前請願要求zhengfu對日宣戰 省主席閻肅出面安撫學生承諾將請願書遞ji□o中央這才穩定住局勢不過他並未前往南京而是帶著學生們的血書去了北泰 江東省的真正當家人陳子錕正在北泰賑災江淮氾濫餓殍滿地淮江也多處決堤省內災民十餘萬良田被淹家園盡成澤國到處都是濟民每天餓死的人數以百計 不知哪裡傳出的謠言說北泰有飯吃大批難民攜家帶口蜂擁而來城北城西連營數十里住的全是饑民 陳子錕雖然掛著北泰縣長的職務但只是榮譽稱呼真正主持常務工作的是副縣長蕭郎這位清華出身的技術型官員辦起民政來一點也不遜se暫停了一切建設工程把市政大廳和體育場都騰出來給難民居住並且多方籌措糧食賑災 整個中國都發水災據說漢口大街上的水都沒到了腳脖子今年糧食全面歉收各地都在搜羅糧食賑災哪有餘糧可買本來東北三省受災面積較小行政院正打算調撥一批糧食南下哪知道這個節骨眼上曰本關東軍突然發難佔領瀋陽東北糧食也就沒了指望了 中國遭災國際糧價蹭蹭往上漲什麼美國小麥暹羅大米價格比往常高出兩倍來更是雪上加霜 古代流傳下來的規矩是賑災的稀飯要能ch□住筷子不倒低於這種黏稠度皇帝是要砍賑災大的腦殼的可如今被情勢所迫就連一貫厚道的北泰縣zhengfu也只能發放清湯寡水照的見人影的稀粥了 閻肅乘坐小火輪一路北上沿途江水氾濫江面比以往寬闊了許多可以看見淹在水中的村莊和樹木死牲畜到處luan飄觸目所及一片瘡痍慘不忍睹 抵達北泰直接去了江灣官邸在二樓會議室和陳子錕磋商起國家大事來 陳子錕看了學生們的請願書道:「奉軍j□ng銳盡在關內可東三省還有二十萬人馬怎麼如此不堪被關東軍打得節節敗退張漢卿若是老帥的種就該提兵北上和小曰本拼了」 閻肅道:「外ji□o部已經向曰本提出最強烈抗議並且向國聯求援現在就看國際社會對曰本如何施加壓力了英美是不會坐視曰本吞併東北的」 陳子錕道:「英美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曰本強佔青島的時候我就看出他們的本質了和曰本是一丘之貉只不過吃相稍微文明點罷了他們是指望不上的人家都打到家men口了還吵吵著抗議我看外ji□o部改叫抗議部算了」 閻肅發愁道:「內憂外患如何是好啊」 陳子錕道:「東北不但是他老張家的地盤更是中國的土地發通電表明我的態度武力收復瀋陽我江東願意出兵助戰……歸根結底和曰本人斗還得全國上下一心才有希望我們比曰本落後了五十年啊」 樓上討論著國家大事樓下側men輕輕打開小北帶著楊樹根躡手躡腳走了進來這是楊樹根第一次公館地上鋪著光潔的大理石一塵不染傢俱亮閃閃的宛如宮殿他穿了一雙沾滿泥巴的爛鞋畏畏縮縮不敢前進 「跟我來」小北拉著楊樹根進了廚房鍋裡有稀飯檯子上擺著一碟小炒rou一盤饅頭 楊樹根口水四溢肚皮不爭氣的叫了起來最近城裡鬧饑荒糧價飛漲家裡揭不開鍋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飽飯了 「吃!」小北把稀飯鍋往楊樹根面前一推 楊樹根沒有猶豫抓起飯勺猛吃起來一手拿著饅頭時不時咬上一口腮幫子撐的溜圓不停地嚼著幸福的眼淚都出來了 小北雖然也是苦孩子出身但從沒餓到這種地步目瞪口呆的看著楊樹根在頃刻間將一鍋稀飯全都下肚饅頭也吃了兩個剩下的兩個塞到懷裡說帶給娘吃 「還有這個」小北拉開冰箱men拿了兩瓶牛n□i一盒煉r□一根紅腸統統塞給小北兩人如同打了一場勝仗般抱著戰利品往外走遇到廚房傭人回來一把抓住楊樹根大喊捉賊 陳子錕和閻肅從樓上下來看到這一幕急忙喝止傭人問小北:「怎麼回事?」 小北道:「他是我朋友家裡沒飯吃我帶他來吃點東西」 楊樹根低著頭嚇得瑟瑟發抖 陳子錕笑了笑:「這樣啊怎麼不帶你朋友到房間去坐坐回頭讓人抗一袋大米送過去算爹幫你出的禮物」 小北咧嘴笑了拉起楊樹根上樓去了留下一串髒兮兮的腳印陳子錕對閻肅笑道:「這孩子心地善良隨我」 閻肅也笑了:「昆吾你可不善良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 陳子錕爽朗大笑道:「到處鬧饑荒家裡把大魚大rou也戒了和難民一樣頓頓稀飯嘯安委屈你了」 「哪裡哪裡與民同甘共苦應該的」閻肅道 傭人愁眉苦臉:「老爺稀飯都讓少爺和那小子吃光了饅頭也沒了」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 東北局勢繼續惡化幾乎每天都有噩耗傳來長ch□n失守、吉林失守、齊齊哈爾失守關東軍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中國zhengfu一再退讓寄希望於國際干涉同時由行政院副院長宋子文與曰本公使重光葵洽商尋求解決方案日方依然咬定衝突乃中國引起關東軍採取斷然措施只是為了保護僑民云云 曰本zhengfu三令五申不許事態擴大擔心j□怒國際社會引起蘇聯干涉但關東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肆無忌憚的繼續向西推進直b□錦州 國聯理事會通告中日兩國建議撤兵建立非武裝區關東軍置之不理同時駐上海的曰本海軍也蠢蠢yu動閘北和南市的富裕人家紛紛逃往租界 南京zhengfu內外ji□o困焦頭爛額此時江西剿匪正在關鍵時刻再加一把火就能大功告成可是社會各界對蔣主席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多有不滿甚至財政部長宋子文也頗有微辭聲稱不願將資金用在內耗上蔣介石嚴厲斥責宋子文憤而辭職 東北三省眼見被曰本人奪去中國卻還四分五裂江西有共c黨蘇區廣州還有一個另起爐灶的國民zhengfu若不是九一八事變新的南北內戰又要爆發在外敵面前南京廣州迫於形勢終於妥協 十一月南京武漢的代表會商於上海議定召開國民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改組國民zhengfu寧粵合併事宜 南京代表提出蔣介石北上坐鎮北平收復國土廣州代表斷然拒絕堅持蔣介石必須下野而且要解除兵權開除黨籍雙方根本談不到一起去 陳子錕身為中執委員列席了會議雙方chun槍舌劍讓他極其惱怒聽的實在不耐煩忽然拍案而起道:「國家都糜爛成這個樣子你們還在糾纏誰當老大的破事你們鬧去吧我辭職!」說罷憤然離席 眾人不以為然繼續爭吵 陳子錕回到上海住所傷癒歸隊的雙喜低聲告訴他南邊有客人到進了內室一看y□n影裡坐著一人清瘦的面龐炯炯有神的雙眼正是趙大海 「大海哥什麼時候到的?你們消息蠻靈通的啊知道我在上海」見到老友陳子錕頓時一掃心頭y□n霾 趙大海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還得請你幫忙」 「又需要yao品?」 「這回不是yao品需要採購一批機械設備聽說你的ch□n天洋行專men進口此類機械fei水不流外人田我就找你來了」趙大海笑著將一張採購清單遞過來 陳子錕搭眼一看就明白了:「這些都是兵工廠用的機器屬於嚴格控制物資恐怕不太方便」 趙大海道:「子錕你可是國fang建設監委會主席主要你一張字條就可以幫哥哥這個大忙你放心虧待不了兄弟們」 說著拿出一個藍布包解開來裡面熠熠生輝都是一兩一根的小黃魚 陳子錕道:「大海哥你來晚了早上我還是監委會主席現在已經辭職了」 「這樣啊不打緊」趙大海顯然有些失落 「大海哥現在專men負責採購這可是fei差啊」陳子錕半開玩笑道看趙大海瘦成這樣可不像是中飽s□囊的主兒 趙大海道:「這些金條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zhengfu國庫的家底買不來機器就沒法造子彈沒法修理損壞槍械沒有武器就不能打仗紅軍戰士們就不得不用冷兵器和敵人拚命……」 說到這裡他聲音低沉下來似乎勾起了某些慘痛的回憶 陳子錕道:「大海哥九一八之後貴黨的通電我看了謂之事變為帝國主義者反蘇聯戰爭的序幕無產階級者應組織起來保衛蘇聯反對曰本消滅國民黨zhengfu我就納悶了咱們都是中國人和老mao子又不沾親帶故幹嘛幫他們現如今曰本人佔了東北中國人應該盡棄前嫌團結起來打曰本才是啊」 趙大海想了想道:「階級是高於國家和民族的子錕這些道理馬克思和列寧的著作裡有詳細論述你大概沒有看過有時間我給你帶一本來」 陳子錕冷笑:「馬克思的書我十年前就讀過老實說也不過爾爾社會體系的分類就有問題他老人家是研究歐洲歷史變遷作出的結論東亞獨特的農耕文明和歐洲根本就是兩回事再說了他不過是個哲學家而已這些大道理沒經過實踐誰知道是不是對的」 趙大海正se道:「子錕我只是一個工人沒上過幾天學以前總是渾渾噩噩自打跟黨走之後才覺得活的像個人你說的這些我能理解畢竟你的生活環境和我不同了嚴格來說我們是不同階級的敵人但我今天是作為兄弟來看你的生意的事情不能幫忙也就算了咱們兄弟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告辭」 說罷起身便走陳子錕鬱悶的閉上了眼睛推men聲響起他才道:「機器的事情我會幫你問問」 「謝了」趙大海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陷在沙發裡憔悴的陳子錕毅然離去 陳子錕長歎一聲拿起茶几上的報紙副版上一則新聞:詩人徐志摩飛機失事墜毀濟南 翻過來再看另一版上面刊登一首詩: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塚哪管東師入瀋陽 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絃管又相催 瀋陽已陷休回顧更抱阿嬌舞幾回 第四十五章腹黑 書mi群4∴80六5這首詩寫的未免有所偏頗事發當晚的情形陳子錕聽燕青羽說過張學良雖然紈褲但在軍國大事上斷不會如此不堪對日克制是蔣主席定下的政策老張家虎父犬子小六子做事缺少主張國內的事情還能應付一旦涉及到蘇聯曰本辦的事兒就不那麼漂亮了 上回中東路事件奉軍和蘇聯紅軍大打出手被人家狠狠修理了一回給張學良留下了心理y□n影關東軍的戰鬥力比老mao子只強不弱面對小曰本的挑釁他只能置之不理生怕被人家找到借口擴大衝突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的曰本人狼子野心哪怕你跪在他面前東洋刀還是要砍在你脖子上 最近張學良被國人罵的狗血淋頭說他是不抵抗將軍賣國賊更有那尖酸刻薄的人說諾貝爾和平獎應該授予張將軍獎勵他對東亞和平的貢獻云云對此陳子錕是並不同情的小六子咎由自取幾十萬人馬飛機戰車大炮兵工廠無數的礦產資源就這樣不戰而敗擱在哪個軍閥身上也不答應也就是小六子崽賣爺田不心疼活該被罵 東北淪陷和老兄弟趙大海漸行漸遠再加上國民黨內鬥不止水災肆虐人民生靈塗炭讓陳子錕鬱鬱寡歡連《風流督軍》的首映式都沒去觀禮唯有一件事讓他略微欣慰 孫立人辭去shi衛總隊上校副總隊長的職務調到稅警總團擔任第四團上校團長看來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孫立人終於想通了他的維吉尼亞資歷在中央軍不是優勢而是劣勢 …… 陳子錕辭職以作抗議消息傳到蔣介石那裡不禁對其印象大為改觀 「子錕做事雖然莽撞跋扈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從不含糊」蔣介石認為陳的辭職是對自己的有力聲援暗暗記下了這筆人情 無官一身輕陳子錕卸下監委會主席的擔子只兼中執委員和監察委員的頭銜實際上已經處於半隱退狀態從江西剿匪前線回來的蓋龍泉找他訴苦感歎說不該聽了蔣介石的忽悠巴巴的跑去打共c黨結果共c黨沒消滅自己倒是打成了光桿司令 「大帥我對不起你你槍斃我吧」蓋龍泉說到j□動處站起來扇了自己倆巴掌 陳子錕道:「我槍斃你作甚咱們兄弟又不是君臣關係江東一脈就和搭伙做生意一樣你不願意跟我干拆伙走人便是屬於你那一份的股份自然退你大青山的弟兄們到底是你的班底當然了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弟兄永遠都是弟兄」 蓋龍泉感動的眼淚嘩嘩的:「大帥我就知道跟著你沒錯老蔣個***就是拿我們這些雜牌當炮灰俺們在前面賣命功勞都是中央軍的他***再也不聽他的鬼話了」 陳子錕道:「自古以來開國皇帝都是這樣杯酒釋兵權算是開明君主不厚道的像朱元璋這樣的把功臣大將殺光都幹的出來蔣主席遣散冗兵消耗雜牌武裝那是他的帝王之術願打願挨沒啥好說的」 蓋龍泉羞愧難言 「算了說說你在江西剿匪時的段子吧」陳子錕道 提及剿匪蓋龍泉是一肚子血淚上萬人馬不是打光的大半倒是投降了紅軍要說那紅軍打起仗來真不是蓋得比當年的北伐軍還威猛當官的拿著盒子炮帶頭往前衝後面一大群拿著大刀梭標的主兒面對機槍大炮眼睛都不眨 「聽說紅軍官兵平等當官的沒有小老婆不吃空餉和當兵的吃住在一起打了土豪大碗喝酒大塊吃rou大秤分金銀還分田產房屋分地主的閨nv、小老婆嘖嘖你看人家這事兒干的多爽利比當土匪還得勁」蓋龍泉雖然恨透了紅軍但言語之間對他們的生活還是很嚮往的 陳子錕道:「老蓋下一步如何打算?」 蓋龍泉道:「回南泰當個富家翁也該過兩年清閒日子了」 陳子錕點點頭道:「也好我預備了一座宅子五百畝地……」 話沒說完蓋龍泉便道:「我怎麼好要這些跟你hun了這麼多年家財還是積累了一點的」 陳子錕道:「不是給你的傷殘的弟兄們總要有個去處不如跟你回南泰安置也好有個照應」 蓋龍泉感j□涕零:「那我就代兄弟們謝謝大帥了」 等蓋龍泉告辭離去陳子錕苦笑一聲蔣介石剷除異己消耗雜牌自己何嘗不是如此蓋龍泉和陳壽兩員大將都是桀驁不馴的土匪又都有自己的班底在自己麾下也一直不安分若不是自己駕馭有術可能早就倒戈了 北伐成功之後自己的陞遷之路就被堵死跟著馮yu祥汪兆銘之類反蔣是沒有出路的反而會葬送現有的地盤支持老蔣是唯一選擇當一個大帥失去了給部下施恩的能力那等待他的就只有背叛和拆伙與其撕破臉不如早些分家產 閻肅說的一點沒錯自己不是個良善之輩只不過黑在腹內而已 …… 自從上回陳子錕把三槍會hu□名冊呈給蔣介石後幫會就多了一個官方身份專men負責緝拿王亞樵有了這塊金字招牌三槍會的江湖地位扶搖直上別說青幫了就是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也不把放在眼裡什麼他媽楊虎楊司令玩蛋去! 趙大海乃是匪黨幹部若是被特務抓到勢必牽連到陳子錕所以他派了幾個人專men盯趙大海的梢偏巧這幾位就是趙大海教出來的徒弟哪能盯得住不過這也是陳子錕y□n險之處故意派了幾個熟面孔讓對方放鬆戒備輕敵其實真正盯梢的另有其人 負責跟蹤的是滄州燕家的正宗傳人燕忌南一身輕功tu□腳利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算是盧比揚卡培訓出來的紅se特工也跑不出他的視線 晚上燕忌南來報趙大海下榻在一家小旅社此前曾和一個nv人接頭那nv人是個小報記者住在租界一棟石庫men房子丈夫整天閉men不出據說是自由職業者專men給雜誌寫稿子為生 這個nv人叫唐嫣 雖然和唐嫣之間那種關係已經斷了很多年但聽到這種消息還是有些不爽 陳子錕有兩個副官一個是陳壽的弟弟陳雙喜小伙子人長的j□ng神心眼耿直活潑開朗隨身帶著很好用還有一個是陳青鋒當年從抱犢崮上帶下來的小道童這小伙子心思縝密xing格堅韌陳子錕一直在培養他上軍校上戰場在三槍會也待過一段時間就是想讓他承擔一些y□n暗的任務 三槍會的秘密工作目前是由陳青鋒負責燕忌南來的晚自然不知道唐嫣這個人青鋒卻是知道的見陳子錕眉宇間隱隱有不快便道:「這種事情很好辦他不是給雜誌寫稿子麼隨便抓個尾巴辦他一個通共的罪名抓進監獄……要不了一個月保管他病死在裡面」 陳子錕眼睛一瞪:「這不是草菅人命麼不許動他」 「是」青鋒臉上沒有表情「趙大海那邊怎麼處理?」 「他不是要買機器麼給他價錢打九五折再奉送一套美國產的手術器械也算仁至義盡」陳子錕想了想從懷裡m□出一塊銀殼漢密爾頓懷表輕輕摩挲著 「給他機器的時候順帶著把這塊懷表還給他」陳子錕將漢密爾頓拋了過去 東北淪亡國民黨卻仍內鬥不已北平、上海、南京的熱血學生紛紛到國民zhengfumen前請願示威要求收復國土社會各界為之響應國民黨內部壓力驟增蔣介石為了顯示誠意宣佈下野辭去國民黨主席兼行政院長的職務 反蔣派終於如願以償大呼勝利年底國民黨第四屆中央執行委員會全體會議推舉林森為國民zhengfu主席孫科為行政院長 陳子錕雖為中執委員但此次大會稱病未曾參加 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一日廣州中央撤銷國民黨分裂局面結束但另設西南中執委員會西南政務委員會、西南軍事委員會名義上合併實質上依然獨立於南京 次日日軍佔領錦州東北在一百天內全部淪陷 趙大海要買的機器設備終於到貨在碼頭移ji□o的時候是陳青鋒來ji□o割的他將一塊懷表遞過去道:「不好意思陳主席有事不能來送你」 十年前送給陳子錕的漢密爾頓物歸原主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趙大海苦笑一聲搖搖頭:「子錕不願意見我也罷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我走上這條道路其實和他殊途同歸都是為了拯救這個水深火熱的國家啊」 汽笛長鳴載著機器設備和趙大海的貨船遠去了碼頭邊的開闊地上停著一輛梅賽德斯防彈轎車陳子錕望著遠處貨船煙囪裡的黑煙長歎一聲豎起了大衣領子起風了 第四十六章撿了個兒子 器:無廣告、全文字、更按照慣例每年ch□n節陳家都要在上海渡過沒別的原因主要是新年期間租界各大商場打折優惠多多方便姚依蕾和鑒冰兩位夫人採購而已 本來夏小青是打算鬧點脾氣不來的可是架不住兒子小北一心想去上海見世面所以也一同跟來 陳家去上海過年江東高層人士莫不爭相效仿閻肅一家人陳啟麟夫fu龔梓君夏景夕兩口子都在上海法租界置辦了房產每年冬天同來過年每到這個時候陳子錕位於霞飛路的別墅就高朋滿座除了江東老部下還有政壇商界的朋友陳調元、陳儀、杜月笙、李耀廷、慕易辰車秋凌都經常來串men府上常年預備兩桌麻將隨到隨打 牌桌上的夫人們自然是討論時髦的包包和化妝品裘皮大衣男人們唯一的話題則是政治蔣中正下野後繼任的國民zhengfu主席是老牌同盟會員反袁護**臣林森此公已經六十有四生xing淡泊名利不結黨營s□純粹就是個擺設上任以來行政院的官員們居然沒人去參見他 「林主席就是個看印的要不了多久蔣公就要回來」陳調元和陳子錕一樣是為數不多的北洋軍閥倒戈國民黨後hun的風生水起的一員他對於政壇的看法和陳子錕一樣那就是目前的中國除了蔣介石之外誰也玩不轉 行政院長孫科那是先總理的兒子正兒八經的*可他既沒有蔣介石掌兵的能耐又沒有宋子文撈錢的本事論黨務方面的威信也不如汪兆銘胡漢民這樣的人當行政院長簡直形同鬧劇 閻肅打錯了牌多m□了一張做成了相公道:「孫科就像這副牌怎麼也和不了江浙各軍鬧餉都鬧到行政院men口去了他能解決?我看他這會兒頭髮都快愁白了」 陳儀現任兵工署長在業務上受陳子錕領導平時ji□o往頗多接了閻肅話頭道:「閻主席所言極是孫科能力不夠又得不到蔣汪胡三巨頭任何一方的支持他這個行政院長能撐一個月就不錯上次我去行政院工作一團糨糊國fang建設監委會那一塊至今空缺昆吾兄你是怎麼打算的?」 陳子錕道:「我沒打算本來就是跑tu□的累活我是不打算再干了上周我讓秘書回南京料理善後把文件都封存這個監委會就到此結束吧」 正打著牌傭人來報說是有位姓王的客人來訪陳子錕道:「一定是王庚到了快請」 來的果然是王庚他和陳子錕、閻肅都在北洋陸軍部供過職和陳子錕還是西點校友當年可是名震北洋的風雲人物更兼娶了名媛陸小曼那風頭真是無人能及 時過境遷北洋時期的風流早已隨風而去昔日英俊倜儻的青年將軍今日已盡顯疲態王庚做過ji□o通部警務處副處長哈爾濱警察廳長孫傳芳的鐵甲車兵司令前敵參謀長自從和陸小曼和平離婚後仕途越走越向下 上個月他參加了徐志摩的葬禮看到曾經的愛妻陸小曼痛不yu生的樣子心情更加惡劣若不是念在和陳子錕多年ji□o情今天都不打算來的 陳子錕把牌局讓給別人拉著王庚到了一旁的小會客室奉上咖啡雪茄寒暄一番道:「老王啊你閒著也不是辦法我給你找了份工作只要你願意立刻就能上任」 王庚捧著咖啡杯苦笑道:「我這個樣子能做什麼高不成低不就」 陳子錕道:「咱們西點校友自然是要當將軍的」 王庚道:「將軍?現在都是黃埔速成生的天下哪有西點的份」 陳子錕哈哈大笑:「還就真有宋子文辦了個稅警總團需要受過正規美式軍事教育的人才我就推薦了你只要你願意立刻可以掛上將軍領章」 王庚道:「稅警總團我聽說過不過我從沒親自上陣打仗都是些紙面上的學問怕是誤人子弟啊」 陳子錕道:「這麼說你是願意幹了別謙虛部隊訓練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至於打仗另外有人帶」 王庚xi□ng中燃起希望之火頹唐之se一掃而光站起來道:「子錕真是太感謝你了」 「好說咱們可是老ji□o情了」陳子錕也站了起來和王庚握手 …… 劉婷奉了陳子錕的命令去南京收拾殘局國fang建設監委會撤銷辦公室挪作他用一切檔案文件該銷毀的銷毀該封存的封存辦完這些事兒劉婷也是無事一身輕她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打算提前給自己放年假回省城和父母弟妹們一起過個團圓年 s□人秘書的薪水不低陳子錕每月給劉婷開二百元的工資趕得上大學教授了她的生活類似於清教徒在吃喝用度上沒有講究唯一的支出就是買書一年下來積攢了一千五百塊錢對劉家而言稱得上天文數字了 她打了個長途電話到上海陳公館請假陳子錕自然准假這個秘書常年無休兢兢業業還差點遭遇暗殺放一兩個月的假是應該的 南京下雪了紛紛揚揚的小雪飄灑在天地之間六朝古都一片蕭瑟劉婷穿了一件藍se棉袍長長的白羊mao圍巾前往銀行提取存款她的工資都存在折子裡回江東前夕要取出來換成中央銀行的鈔票才行 去銀行的路上一個穿著舊款貂皮大衣的nv人坐在路邊懷裡抱著個孩子眼神十分哀怨劉婷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目光落在孩子面前的紙牌上「二百元」的字樣格外刺眼 銀行裡排隊的人很多劉婷等了一個鐘頭才排上號她取了一千塊錢的紙幣兌了一百塊現洋和一些銅元、mao票劉婷把錢藏在書包裡小心翼翼的回家雖說南京是首都但治安也不怎麼好當街搶劫時有發生 回去的路上天se已經晚了南京的雪積不下只有瓦片上薄薄的一層地上濕漉漉的y□n冷濕滑那個賣孩子的nv子依然坐在老地方只不過往屋簷下退了退那孩子很乖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劉婷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繼續前行 「妹子……幫個忙成不?」忽然背後傳來怯生生的搭訕劉婷回頭看去那個funv臉上帶著討好般的笑容她下意識的拿出一塊錢來:「諾給孩子買點東西吃」 funv不接道:「妹子行行好把這孩子買了吧」 劉婷驚得倒退了幾步:「不不不這怎麼行我還沒結婚呢」 「買了當傭人也好啊是男孩養幾年就能幹活求求你了我實在沒有辦法男人生病家裡隔夜糧都沒有這孩子跟著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啊……」nv人淚如雨下沖刷著臉上的廉價脂粉她的南京口音不地道帶著一絲江東腔 劉婷起了惻隱之心但這孩子她是萬萬不敢買的於是從包裡取出二百元紙幣遞過去:「阿姐拿著吧孩子你抱回去」 funv抱著孩子不停鞠躬:「謝謝儂儂則好人好人一定得好報」說話又有一點上海口音劉婷苦笑一聲二百塊錢就換一句好話不過能讓母子不分離也算一件功德 那孩子倒和劉婷頗有緣分看著她笑了起來不到一歲的小孩子笑起來格外天真無邪funv見劉婷lu出笑意便把孩子捧過去:「讓阿姨抱抱」 劉婷是家裡的長nv從小帶孩子抱慣了弟弟妹妹抱起孩子來自然是行家裡手那nv人笑了掠一下額角髮絲幽幽道:「這孩子和你頗有緣啊」 劉婷逗著孩子沒注意到她臉se的反常 「妹子我去屋裡拿個東西就出來」funv深深看了自己的孩子一眼扭頭進了路邊的屋子半舊裘皮大衣下水綠se旗袍下擺一閃 劉婷沒在意等了一會兒不見nv人出來這才有些慌了進了屋子一看竟然是一家店舖店夥計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一口焦黑的牙齒道:「你上當了那娘們早走了」 「我給了她二百塊錢啊她為什麼還要走?」劉婷慌了神 「你解開被子看一下啊是殘疾?」男子鄙夷的看著劉婷懷裡的男孩又道:「男娃娃哪有賣不出去的道理肯定不對頭」 劉婷打開小包被一看果然嬰兒腳掌外翻是個天生殘疾 這下她真害怕了抱著小孩到處尋找哪兒又能找得到足足折騰了一小時找來巡警報案巡警也愛莫能助說你hu□了錢這孩子就是你的了不想要就送育嬰堂孤兒院吧 劉婷yu哭無淚只好抱著一個買來的殘疾嬰兒慢慢往回走 遠處街角那fu人強忍著淚水看著自己的親生骨rou被別人抱走嘴chun哆嗦著就是哭不出來一直等到劉婷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才跌跌撞撞的回家 一進men自家男人正和一幫人在開會見她空手回來便上前問道:「賣了?錢呢?」 nv人拿出二百元紙幣悲慼戚道:「你不能都拿去家裡還要吃飯」 男人粗暴的將二百元一把抓了過去回到那群人中間壓低聲音道:「同志們紙張油墨印刷刻版的經費有著落了」 第四十七章陳家二公子 書mi群4∴80六5劉婷抱著孩子回到寓所一個頭兩個大好在她帶弟妹的經驗豐富無比應付一個不滿週歲的嬰兒還算得心應手解開小被子發現裡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兩行字:民國二十年五月初八父澤如母紅yu沒有姓只有名也沒寫孩子的名字 另外有一個手工縫製的布老虎上面有些污漬大概是孩子經常玩的東西劉婷拿起布老虎逗逗孩子孩子咧嘴笑了很乖 劉婷煮了一點爛稀飯用小勺子慢慢餵了小孩一頓偶然之間她發現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這孩子對聲音沒感覺! 竟然不止一處殘疾還是聾子十聾九啞將來肯定不會說話劉婷可愁壞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送育嬰堂比較好 一夜難捱小孩吃喝拉撒睡把屎把niao累的她黑眼圈都出來了第二天一早就抱著孩子去商店買了兩聽煉r□先飽飽餵了他一頓小孩大口大口吃著煉r□調和的稀飯肋骨一根根觸目驚心這孩子營養不良有些日子了劉婷不禁歎了口氣 收拾東西沒吃完的煉r□也帶著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育嬰堂而去城郊有一家教會開辦的育嬰堂專men收養棄嬰把孩子ji□o給嬤嬤們放心 雪已經停了天sey□n沉格外的冷到了育嬰堂men口劉婷下車給錢讓車伕稍等抱著孩子來到大men口正要敲men大鐵men旁的小men吱呀呀打開了一個頭戴舊氈帽的工友推著一輛小車出來車裡摞著四個已經僵硬的嬰兒屍體劉婷嚇得掩住了嘴失魂落魄的跑回來上了洋車低低道:「快走快走」 劉婷最終還是帶著孩子回了江東一個弱nv子拖著大包袱小行李再抱個孩子坐車乘船好不麻煩好在路上善心人很多都伸手幫一把一路有驚無險終於抵達江東省城碼頭 劉家還住在老院子裡幾個孩子都上了學最小的nv兒也降生了正在牙牙學語劉存仁是省zhengfu的職員有身份有地位薪水也不低再加上nv兒在南京中央機關裡供職誰也不敢小瞧於他目前唯一的心思就是大nv兒的婚事 隔得老遠就聽見小兒子在叫喚:「姐姐回來了!姐姐回來了!」臭小子一路飛奔進了院子還不停吵吵著家裡頓時沸騰了弟弟妹妹們都蜂擁出men去迎接大姐劉存仁坐在窗口笑了笑擱下了筆墨靜等nv兒進家 過了一會兒孩子們扛著行李歡天喜地的進來了劉婷最後一個進men懷裡抱著個襁褓劉存仁愣了一下rourou眼睛心說沒這麼快啊上回來還沒懷上怎麼這才幾個月就生了? 趕緊出屋劉婷抱著孩子笑語盈盈:「爹娘我回來了」 劉存仁道:「回來了啊這孩子是?」 「是……說來話長是別人不要的」 劉存仁這才鬆了一口氣nv兒沒在外面luan來就好劉家兒nv們都有著豐富的抱孩子經驗將小孩傳來傳去當成小玩物這孩子倒也乖忽閃著眼睛看著大家就是不哭 「都起開!別摔著孩子」劉氏從鍋屋出來接過嬰兒抱著哄起來讚道:「這孩子t□ng俊的是男娃nv娃?」 劉婷道:「是男孩可惜殘疾腳不太好耳朵也聽不見」 劉氏大驚:「哎呀閨nv你怎麼這麼笨殘疾小孩哪能撿長大也是個累贅」 劉存仁也道:「是啊你還結婚抱個孩子回來讓左鄰右舍怎麼看」 劉婷咬著嘴chun不說話她本想說這是自己hu□二百塊錢買的可一想還是別說了省的惹爹娘更生氣 不管怎麼說nv兒回家過年不能把氣氛搞的太僵一家人抱著新加入的家庭成員進了屋子準備飯菜不提 次日劉存仁從省府下班回來經過巷子的時候看到鄰居們都望著自己竊竊s□語頓時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沒結婚的黃hu□大閨nv帶回來個孩子這事兒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鄰居們議論的什麼他能猜得出劉家大nv兒給人家當s□人秘書當到chuang上去了孩子都養出來了…… 老劉家的清譽這回是全完了如果說這孩子是陳子錕的倒也好辦了可偏偏還就真不是這麼大一個啞巴虧萬萬吃不得 劉存仁一狠心折回身去中央大街上買了四聽煉r□這玩意貴的很家裡從來捨不得吃回到家裡一家人正圍著孩子打轉呢都說這孩子乖 「姐小弟弟叫啥名字?」劉驍勇問道他是劉婷的大弟今年中學都快畢業了 劉婷想了想道:「這孩子生在南京就叫小南吧」 「劉小南這名字好聽」大家七嘴八舌道又開始逗nong孩子:「小南小南」小南也呀呀的回應 劉存仁乾咳一聲劉婷見父親手上提了四聽煉r□趕緊過來:「爹怎麼好讓你破費」 「你跟我來」劉存仁扭頭便走帶著大nv兒來到書房開men見山道:「這孩子不能留」 「為什麼?咱家又不是養不起多雙筷子而已」劉婷很是不解 劉存仁道:「養是肯定養的起那麼多弟弟妹妹都養了不差這一個可這孩子是你抱來的鄰居們不明就裡謠言滿天飛你還沒成親咱家受不起啊」 劉婷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怕什麼」 劉存仁道:「這孩子和你沒關係家裡知道外面人可不知道你在南京工作又跟著大人物當s□人秘書閒言碎語本來就多現在抱著個孩子回家擱誰都得多想婷兒啊爹覺得你和陳子錕之間是不可能再有什麼了你總歸還是要嫁人的這孩子留在身邊是個炸彈啊」 劉氏也進來幫腔道:「婷兒你爹也是為你好唾沫星子淹死人啊我和你爹進進出出的都覺得背上跟針扎一般」 爹娘說的不是沒道理劉婷遲疑了一下:「那你們準備怎麼辦?」 「送孤兒院吧這孩子殘疾送人是送不出去的」劉存仁道 劉婷腦海裡頓時浮現出育嬰堂men口的一幕下意識道:「不行小南本來就殘疾在孤兒院肯定受欺負不能去」 劉存仁道:「那你想送哪裡?」 「哪也不送我養著」劉婷外柔內剛認定的事情絕不妥協 劉存仁兩口子對視一眼都搖頭不答應 先是商議然後是爭吵最後嗓men越來越大劉存仁也動了氣拍桌子大罵:「給我滾!」 劉婷轉身就走抱起嬰兒拿起自己的小包出了院子摔men而去 劉存仁醒悟過來趕緊去追一出大men正看見鄰居們lu頭看熱鬧一怒之下把men摔上:「愛咋咋地吧」 劉婷出了家men才開始後悔身上沒帶多少錢換洗衣服也沒有更重要是小孩子的niao布、煉r□都沒帶想回去拿一口氣梗著又不願意低頭只好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忽然一輛汽車停在身旁車窗內探出一張臉來:「劉秘書去哪兒我送你」 這人是江東航空公司的飛機師安學省城到南京、上海、北泰都有定期的航班運送旅客和郵件劉婷心裡一亮:「去上海順路麼?」 安學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順路一小時後正好有班機飛上海」 於是乎劉婷坐上了汽車一小時後免費搭乘江東航空班機飛往上海 此時劉家人已經全體出動滿大街的搜尋劉婷了劉存仁後悔莫及這大冷的天nv兒抱著個孩子怎麼辦要是凍著嬰兒豈不是造孽 找了幾小時也不見蹤影劉存仁無奈只好舍下老臉報警警察廳聽說是陳主席的秘書失蹤頓時當成大案來辦鬧得是滿城風雨大街小巷搜了個遍旅館飯店全都問過依然沒有下落 此時劉婷已經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安學找了一輛汽車直接把她拉到了法租界霞飛路陳公館 陳子錕正在打牌聽說劉秘書來了心中狐疑她不是請假回家過年了麼下樓一看劉婷懷抱嬰兒坐在沙發上姚依蕾和鑒冰陪坐旁邊正逗小孩玩呢 「這是?」陳子錕納悶道 劉婷將事情原委慢慢道來陳子錕恍然大悟:「這樣啊令尊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你家人口多再添一個孩子是有壓力不說外面人說三道四也很麻煩不如這樣這孩子我收養下來跟我姓叫陳南正好給小北當弟弟」 「可是他是殘疾兒」劉婷猶豫道 陳子錕打開襁褓檢查一下道:「咱們不是研究醫學的不專業回頭請外科醫生到家裡來給這孩子看看興許腳掌可以矯正過來」 事不宜遲管家當即打電話請來一位法國醫生一番檢查後醫生說這種情況確實可以矯正但是價格不菲長期費用不是普通家庭可以承擔的 「至於耳聾問題也可以彌補那就是學習chun語聽、說都不成問題唯一的困難就是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醫生這樣說 「錢不是問題只要能治好就行不過平時總要有人帶才是得給他找個媽媽」陳子錕看了看鑒冰 鑒冰一直沒有孩子小南給她做養子正好 「來讓我抱抱」鑒冰拍拍巴掌伸出手 一直很乖的小南竟然哭起來抱緊劉婷不撒手 鑒冰聳聳肩一臉無奈:「看來我和這孩子沒緣」 法國醫生道:「還有一個問題這孩子天生殘疾在成長過程中需要很多關愛換句話說他需要一個真正愛他的母親」 劉婷冰雪聰明這孩子畢竟殘疾誰也不願意養著自己惹來的麻煩還是自己承擔吧便道:「算了還是我來撫養小南長大」 ~ 第四十八章革命夫妻 「域名請大家熟知」**這孩子是陳子錕的養子卻讓nv秘書來撫養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不過陳家的事兒向來不能用常理衡量只要老爺樂意就行得通 「好吧回頭讓管家安排一個老媽子一個n□i媽照顧小南的起居腳掌矯正的事情就ji□o給醫生咱家添丁了擺酒慶賀」陳子錕對劉婷的話未置可否先把孩子的生活治療給安排妥了 聽說陳子錕收養了一個孩子陳公館當晚高朋滿座都是來賀喜的人光煉r□就送了幾十箱子小北和嫣兒也很興奮突然間多了一個小弟弟孩子當然最開心嫣兒還問姚依蕾:「媽咪我也是撿來的麼?」姚依蕾說你是天使賜給爹地媽咪的 一家人其樂融融六百里外的南京雪化時節格外寒冷三山街附近的一座民宅裡紅yu蜷縮在冰冷的被窩裡呆呆的看著chuang邊的空搖籃家徒四壁能賣的都賣光了家裡沒米沒菜已經斷糧自己也沒n□i水孩子不送出去真的要餓死 王澤如一直在外面ch□u煙耳畔似乎還迴響著兒子清脆的笑聲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王澤如的眼淚在這寂靜的夜晚撲簌簌的流下來ch□u完最後一支煙他抖抖衣服回了屋子躺到了紅yu身畔 「上個月小王夫fu被特務抓了孩子被送到育嬰堂三天就凍死了……我做的是殺頭的事情隨時可能被捕我不想連累你和孩子兒子送出去未嘗不是好事睡吧明天還要去地下印刷廠」 紅yu依然呆呆的看著搖籃良久才閉上眼睛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 過了很久她依然沒有入睡身旁的那個人也輾轉反側徹夜無眠 …… 陳青鋒是個很細緻的人擅長揣摩別人心思有些事情不用陳子錕吩咐就會主動去做唐嫣和陳子錕有過一段這事兒身邊的人都知道如今唐嫣已嫁作他人fu而且還從事著如此危險的行當隨時可能被捕適當照應著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唐嫣住在法租界裡國民黨特務沒有執法權但往往會採取秘密抓捕的方式不得不防陳青鋒派了兩個弟兄沒事就騎著腳踏車到唐家附近轉悠一圈看看動靜 唐家對面nong堂的一間屋內兩個人正用望遠鏡觀察著情況其中一個年輕人道:「徐組長這兩人每天下午都會出現已經持續三天了」 徐庭戈道:「看樣子不是巡捕房的便衣不曉得是不是戴笠的人」 年輕人道:「很有可能」 徐庭戈端起望遠鏡盯著遠處窗戶裡正在奮筆疾書的男子嘴角翹了翹:「不能讓戴笠的人搶了先機提前行動吧」 年輕人道:「要不等行動組來了再說?」 徐庭戈道:「等不急了這種事情必須當機立斷出了事我負責」 兩人下樓拿出擼子檢查了彈夾匆匆出men直奔唐家砰砰的敲men:「查水表了」徐庭戈向另一人打了個手勢年輕人繞到後men去了 「等一下就來」樓上下了一個男子趴在men縫看了一眼迅疾上樓將陽台上的一盆hu□搬了下來拉開ch□u屜m□出一把小手槍推上子彈藏在身上然後直奔後men剛出來就被絆倒在地手槍頂住了腦袋 徐庭戈從前面繞了過來打量著這個男子半舊棉袍清瘦的臉上戴著一副圓框眼鏡手指上有墨水痕跡這張臉他每天都在望遠鏡裡看到實在太熟悉了 男子坐了起來推了推眼鏡冷笑著看著徐庭戈:「查水表的?」 「綁上帶走」徐庭戈面無表情用黑布將男子眼睛meng上雙手綁起正要押走忽然nong堂口處有兩個巡邏的安南巡捕經過看見這一幕以為是綁票急忙吹起了警笛 事情敗lu徐庭戈和他的助手丟下男子就跑奔到路口卻被聽到警笛聲趕到的三槍會便衣拿下面對黑dongdong的槍口兩個黨務調查科特工只好束手就擒連同那驚魂未定的男子一起被送進了法租界巡捕房 男子自稱叫魯平是一個賣文為生的自由職業者和妻子唐嫣租住在這裡他也不知道為何被綁架巡捕從他身上搜出一把上膛的掌心雷他立刻便不說話了 徐庭戈出示了派司法租界巡捕房可不甩你什麼中組部黨務調查科依舊戴著銬子直到負責政治案件的程子卿趕到才給二位解了手銬口稱誤會 「程探長這個魯平是我們調查科緝捕的要犯煩請巡捕房方面幫個忙引渡到上海公安局」徐庭戈提出要求程子卿面帶笑意:「好說好說」 外面進來一個巡捕:「探長電話」 「少陪」程子卿出了牢房來到辦公室拿起話筒:「哪位?」 「哦是陳主席啊儂好儂好是這個案子啊好說好說阿拉曉得哪能辦了」 回到牢房程子卿滿臉堆笑:「對不起徐組長剛才是巡捕房法國長wωw奇Qisuu書com網官打電話來案子捅到上面去了兄弟愛莫能助人暫時不能移ji□o給你們」 徐庭戈無奈只好悻悻離去 …… 唐嫣從外面回來離得老遠就看到自家陽台上的一盆hu□不見了立即轉身離去跳上電車直奔英租界再三確認沒有盯梢後才找了家咖啡館坐下定了定神找shi者借了電話給自己的老東家申報老闆史量才打了電話 史量才在上海灘還是有些份量的一個電話打到巡捕房很快得到消息原來魯平是被當局扣押了至於什麼罪名對方語焉不詳 對於唐嫣來說這已經足夠組織上都是單線聯繫暴lu以後首先要保證的是上級機關的安全此時此刻她誰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展開營救工作 事關租界巡捕房誰說話都不好使唯有一個人那就是曾和自己有過一段lu水姻緣的陳子錕 此時陳子錕正在家裡和一幫人探討局勢最近上海氣氛緊張黃浦江上的曰本驅逐艦都將炮口瞄準了華界戰爭似乎一觸即發 慕易辰道:「我不相信能打起來曰本已經吞了東北三省要消化一段時間再說上海是國際化大都會英美法絕對不允許曰本染指上海」 李耀廷也附和道:「小曰本虛張聲勢而已和美國人英國比他們還差的遠呢我覺得上海也打不起來」 陳子錕道:「二位有所不知上海的曰本駐軍以海軍為主曰本海陸兩軍向來不和陸軍拿下了東北拔了頭籌海軍豈能示弱上海乃我國經濟命脈所在攻下上海zhengfu的咽喉就被掐住了我擔心他們會鋌而走險」 慕易辰道:「曰本zhengfu為了東北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窮於應付國際質問怎好再開戰端把英美惹急了可沒他們的好果子吃」 men外傳來一個nv聲:「我不這麼認為日軍必然選擇上海下手而且就在近期」 進來的是劉婷懷裡還抱著孩子一邊搖晃著孩子一邊侃侃而談:「歐美大蕭條b□及到了曰本再加上中國反日情緒j□烈日貨沒有銷路對華貿易比去年降低百分之三出口下滑失業率大幅增加曰本zhengfu如同坐在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此時急需一場戰爭來刺j□國民刺j□經濟復甦」 「可是他們已經佔了東三省難道還不夠麼!」慕易辰拍案而起 劉婷冷笑:「當然不夠曰本的目標是整個中國乃至東亞不錯他們是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東北但正是為了把這塊rou安安穩穩的嚥下去就必須再打上海」 「我不懂了劉秘書你給說道說道「李耀廷也糊塗了 劉婷道:「上海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拿下上海即可與中國zhengfu做ji□o換東北和上海只能留其一」 李耀廷暴怒道:「***憑什麼東北和上海都是中國的啥時候輪到小曰本做主了!」 劉婷道:「弱國無外ji□o要麼留下其一要麼都失去」 慕易辰道:「我懂了曰本想以上海為人質換取中國zhengfu正式割讓東三省」 劉婷道:「現在是二十世紀了不會再有割讓領土的事情發生介於英美列強的干涉曰本的吃相會相對文雅一些比如在東北扶持傀儡政權事實上他們一直在這麼做只不過張氏父子沒答應罷了據說寓居天津的廢帝溥儀已經秘密到了長ch□n大概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陳子錕讚道:「劉婷你對時事的分析很到位據你看爆發戰爭的可能xing有幾成?」 劉婷毫不猶豫道:「九成九!」 眾人皆驚 「關東軍用一百天打下東三省幾乎沒有遇到抵抗中國的不抵抗政策反而刺j□了他們的野心與東北相比上海更加脆弱只有十九路軍駐防大家都知道十九路軍不屬於中央軍序列而是廣東軍隊東北軍在本鄉本土都不抵抗廣東人憑什麼保衛上海?所以戰端一開他們勢必撤走對曰本而言攻佔上海基本沒有風險」 大家都倒吸一口涼氣劉婷分析的入骨三分九一八事變之後楊虎的淞滬警備司令被撤銷取而代之的是蔣系和汪系都能接受的粵系中親蔣的陳樞銘上海防務亦由十九路軍負責按照蔣介石的作風打起仗來肯定先消耗雜牌軍十九路軍肯定不當這個冤大頭如此一來上海必失! 死一般的寂靜半晌李耀廷才道:「說到底英美是不會為了中國人和小曰本撕破臉的上海完了」 樓梯聲響雙喜上來報告:「陳主席唐記者來訪」 「請」陳子錕旋即前往書房會客 唐嫣的氣se不是很好急火火道:「我丈夫被巡捕房抓了我知道你和程子卿很熟能不能幫個忙?」 陳子錕道:「你丈夫是誰?」 「他叫魯平是個文人平時幫雜誌寫點文章以稿費為生」 「不對他真名叫麥平是地下黨!」陳子錕沉聲道 ~ 第四十九章人海孤鴻 章節目錄]第四十九章人海孤鴻. 唐嫣聞言一驚強辯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丈夫姓魯不姓麥他最多是個左翼文人但絕不是共c黨」 陳子錕道:「唐嫣在我面前你還要撒謊麼?」 唐嫣不敢直視他憤憤然扭頭看著窗外:「你是個自私狹隘的男人因為他是我的丈夫你就不願意伸出援手你搞搞清楚我和你已經分手了我有我的自由我有我的生活!」 陳子錕安靜的答道:「你這個態度像個求人的樣子麼?」 唐嫣沉默了一會眼淚奪眶而出:「我真的沒有辦法只有來求你求求你幫幫我」說著竟然跪下了 陳子錕坐著不動盯著唐嫣看了一陣子終於道:「好吧我會打電話給程子卿但案發地點到底是法租界我的話能起到多大作用確實沒把握」 「謝謝」唐嫣站了起來擦擦臉上淚痕出去了迎面遇到抱著孩子的劉婷兩人擦肩而過卻又不約而同的回頭看了一眼 陳子錕拿起桌上的案卷這是程子卿派人送來的照片上的人酷似當年率兵炸塌公署大門的麥平但這張面孔全無戾氣看起來真的像一個文人難道說自己真的搞錯了? 他拿起電話叫通了法租界巡捕房對程子卿說這人要是沒觸犯租界當局的法律還是放了吧 程子卿查了這個叫魯平之人的底細確實只是一個愛在雜誌報紙上抨擊zh-ngf□的左翼文人除了非法持槍之外並未觸犯租界法律既然陳子錕發了話他樂得送個順水人情把掌心雷沒收又讓魯平出了具結這才放人 釋放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唐嫣租了輛汽車將魯平接走先前的寓所已經暴露不能再住他們去了另一處宅子洗漱收拾完畢照例唐嫣睡臥室的床魯平睡客廳地板 忽然唐嫣問了一句:「你姓麥?」 魯平停頓了一下微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唐嫣反問:「你還有什麼瞞著我?」 魯平道:「組織上讓我們假扮夫妻你負責掩護就好別的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反而不安全對你對我都不好」 唐嫣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次日一早魯平接到上級指示離開上海前往南京另有任務他當即收拾行李和唐嫣握了握手叫了一輛洋車直奔閘北火車站剛出租界就被人攔下幾個便衣不由分說將他塞進一輛汽車開走 十分鐘後魯平坐在上海市公安局預審室裡提審他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壯實漢子穿著黑呢子中山裝佩戴黨徽笑容可掬的給魯平倒茶遞煙他一雙大手粗糙有力倒像是勞動人民出身 「魯平先生是哪間大學畢業的?」漢子像聊天一樣問起話來 魯平一言不發 「呵呵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徐庭戈曾在北京大學讀過書五四時期我也上過街游過行算起來咱們也是革命同志哩你放心對知識分子黨國一向是寬大的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立刻就釋放怎麼樣?」 魯平依舊不說話 徐庭戈說的口乾舌燥還是沒能撬開他的嘴只好將他押入地牢慢慢收拾 …… 陳子錕對劉婷的判斷深信不疑戰爭一觸即發駐紮吳淞的稅警團必然首當其衝雖然這支部隊名義上劃給財政部但真正掌權者還是自己他傳令給薛斌嚴陣以待時刻防範日軍挑釁如遇進攻毫不猶豫回擊切勿重演瀋陽悲劇 浦東的倉庫裡儲備著大批軍事物資從美國進口的鐵絲網和瑞士進口的厄立康20毫米口徑高射炮都搬了出來將一線部隊武裝到牙齒 如同劉婷預料的那樣上海的氣氛日益緊張起來 一月八日曰本天皇裕仁東京郊區代代木練兵場檢閱陸軍部隊結束後起駕回宮在皇宮櫻田門附近遭遇行刺炸彈誤中副車炸死車伕一名天皇安然無恙刺客被捕此事被《民國日報》報道後遭到曰本駐滬總領事村井蒼松的強烈抗議上海市長吳鐵城卑躬屈膝向日方道歉承諾查封報紙懲辦當事人低姿態並未取得日方諒解反而氣焰更勝 明眼人都能看出曰本準備在上海挑起一場衝突但民國zh-ngf□依然堅持不抵抗政策汪精衛密電上海軍隊切勿與日方衝突 又過幾日幾名曰本僧人到生產毛巾的中國企業三友實業社附近挑釁據說被工人毆打致死日方報復衝進三友實業社放火打死華捕一名 曰本先侵佔東三省又在上海咄咄逼人民間的反日情緒空前高漲已經逼近爆發臨界點而住在虹口一帶的曰本僑民的**情緒也被迅速升溫曰本國內輿論瘋狂炒作渲染努力扮演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日方提出立即解散一切反日團體取締排日活動保證曰本僑民的安全否則就要採取斷然行動 本來按照曰本的預期此舉會徹底激怒中國zh-ngf□從而開第一槍哪知道國民zh-ngf□的脾氣比他們預想的要溫順的多不但沒有發飆反而客客氣氣照單全收反讓日方有一拳落空的感覺 非但如此軍政部長何應欽還多次下令駐紮上海的十九路軍撤出以免和日軍發生衝突造成不可預期的惡劣後果 據三槍會偵知住上海的曰本僑民團體居留民團、自警團、在鄉軍人會已經開始發放槍支彈藥這些曰本僑民在上海住了幾十年對地形非常熟悉也精通上海話打起仗來是極好的嚮導和翻譯這說明曰本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陳子錕幾天沒有回家一直在閘北吳淞活動會晤了十九路軍的蔡廷鍇將軍雙方都認為戰事近期即會爆發 「我們十九路軍絕不會一槍未放丟掉上海我們已經做好準備即使犧牲全軍也在所不惜」蔡將軍的國語帶著濃厚的廣東腔話雖說的壯烈陳子錕不敢相信真打起來興許他們比誰跑得都快 為解薛斌後顧之憂陳子錕把薛太太和他的兩個兒子連同細軟一併裝車送入租界 從閘北返回租界的路上路上人潮洶湧全是拖家帶口遷往租界的百姓從太平天國時期上海洋人租界就是戰火中唯一的安全之地過了幾十年依舊如此上海局勢吃緊連最普通的老百姓都感覺到了汽車在人流中艱難前行守閘口的巡捕倒是很有眼色跳上汽車踏板用警棍硬是開出一條路來一直把汽車送過了外白渡橋 雙喜掏出一疊錢來打賞了巡捕汽車繼續前行沿街處處難民租界房價暴漲千金難租落腳之地就連一個亭子間都能租出天價來幾家歡樂幾家愁戰端未開房東們倒是先發了一筆國難財 回到別墅只見門口堆起了沙包牆上拉起鐵絲網便衣衛士嚴陣以待陳子錕斥責道:「這是幹什麼曰本人打進來這個能擋住?」 衛士們解釋說這不是擋曰本人的而是擋難民的街頭巷尾全是人偷雞摸狗的可不少 陳子錕想了一下說:「買些糧食開個粥棚吧大冬天的都不容易」 匆匆進樓讓管家安排薛斌家眷入住回到自己臥室收拾起行李來姚依蕾問他:「局勢緊張咱們是不是回江東?」 陳子錕道:「租界裡還是很安全的盡可以放心我現在去南京面見汪兆銘向他報告上海事態」 姚依蕾道:「昨天唐嫣來找過你」 「什麼事?」 「她男人失蹤了想找你幫忙」 「兵荒馬亂的上哪裡找去」陳子錕哼了一聲將衣櫃裡的呢子上將軍服拿了出來姚依蕾趕忙接過拍打了一番幫他穿上道:「唐嫣一直等到很晚才走我看她也挺可憐的就替你答應了」 陳子錕道:「胡來你知道什麼她男人是共c黨前段時間被法捕房抓了是我找程子卿出面才撈出來現在又失蹤很可能是被特務拿去了旁人能幫什麼忙蘇青彥還在中央監獄裡我都沒轍何況那人還是貨真價實的共c黨」 姚依蕾道:「這樣啊這個唐嫣還真是可惡這不是害咱們麼」 陳子錕扣上風紀扣對著鏡子整理軍容姚依蕾拿過指揮刀幫他掛在腰間忽然從背後抱住他 「你不會上戰場吧?」姚依蕾幽幽道 陳子錕心裡一酸:「我都上將了怎麼可能親自上陣放心吧」 「誰不知道你秋高馬肥正好打仗這話是誰說的?」姚依蕾抱緊了丈夫 陳子錕笑了:「這是孫馨遠的名言不是我說的放心吧我不會有事」 打電話到虹橋機場安排了專機讓雙喜備了車劉婷也準備好了匯報資料陳子錕一襲戎裝下樓衛隊在大廳裡齊刷刷敬禮陳公館竟然有了幾分蕭瑟肅殺之意 出門登車正要離去忽見唐嫣正在門口和衛士交涉劉婷道:「要不要等一下」 陳子錕看了看手表現在飛到南京正好可以趕在下班前面見行政院長再晚就得明天了於是道:「開車」 大鐵門緩緩打開插著將旗的梅賽德斯防彈轎車在三輛摩托車的護衛下開了出去唐嫣看見了車內正襟危坐的陳子錕趕忙向他揮手陳子錕目不斜視彷彿沒有注意到她汽車開足馬力絕塵而去 唐嫣半空中的手僵住了門口的衛士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她無奈的笑笑裹緊大衣慢慢去了形單影隻如同一隻孤鴻 ~ 第五十章冰雨夜 章節目錄]第五十章冰雨夜—— ?陳子錕乘機飛往南京,在大校場降落後,宋子文派來專車迎接,一路直奔國民政f□要拜見行政院長孫科。 孫科是先總理之子,當年葬禮時和陳子錕有過一面之交,在對日立場上他一貫是持強硬態度的,聽了陳子錕的匯報後,深感事態嚴峻,但卻無能為力。 這一屆國民政f□是最弱的班子,主席林森有名無實,就是個看印的,行政院長指揮不了軍隊,也沒有財權,局面如同一團亂麻,自顧不暇哪有能力應對外敵。 陳子錕又去拜見汪兆銘,蔣介石下野之後,他是國民黨中執常委,黨務方面的最高領導人,汪兆銘風度翩翩,泰然處之:「吳鐵城已經將日方提出條件全盤接受,斷不給日人挑釁之借口,上海事關列強在華利益,也絕不會容忍日本得寸進尺,陳將軍,你不必氣杞人憂天。」 汪兆銘這條路走不通,陳子錕又去找蔣介石,老蔣正在別墅修身養性,開口便是我已下野,不問政事,有事找孫科。 至於另一位黨國巨頭胡漢民,則根本沒有入京,想找也找不到人。 中華民國的領導者們,要麼沒能耐管,要麼沒權力管,總之是互相推諉,無動於衷。 忙到晚上,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只好驅車返回寓所,南京雖然是首都,但是繁華遠遜上海,一入傍晚,街上人就少了,影影綽綽一片低矮的房舍盡頭是明代古城牆,路燈昏暗,一個白帽箍的巡警孤零零的站在街頭。 一陣風吹來,捲起地上一張紙片,飄啊飄,飄進了車窗,是今天的日曆,民國三十一年一月廿八日,星期四,舊歷十二月廿一日,距離春節還有九天。 路邊的一棟房子裡,警察正在咚咚的敲門,紅玉坐在窗前,一張張撕著日曆牌,兩眼空洞,嘴裡哼著兒歌,薄紙做成的日曆在寒風中飄舞,如同雪花。 警察終於破門而入,揪住紅玉一看,罵了聲:「是個瘋女人,給我搜!」一幫人翻箱倒櫃,除了幾件破衣服之外什麼有用的也沒找到,悻悻離去。 …… 陳子錕在南京有房子,許久不住有些潮濕,櫃子裡的衣服都發霉了,劉婷嫌衛士們粗手大腳,親自打掃,看著她忙碌的身影,陳子錕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也是自己的家,劉婷也是自己的家庭成員之一。 打掃完畢,時間已經不早了,飯店都上門板了,衛士們都是些大老粗,在附近小攤上吃碗鴨血粉絲湯就能打發,陳子錕身為上將可不能這麼馬虎,再說他滿腹心事,也沒有胃口,一個人坐在廳裡抽煙。 劉婷看在眼裡,悄悄出去找了家小鋪,買了油鹽醬醋掛面雞蛋,回來下了一鍋麵條,臥了個雞蛋,撒上細碎的小蔥,滴上麻油,香噴噴的一碗捧到陳子錕面前。 沒有多餘的話,兩人相對默默吃飯,吃完了劉婷端去刷鍋洗碗,牆上的掛鐘敲響了十一點的鐘聲,時候不早了,兩人互道晚安,各自進了臥室。 外面起風了,飛沙走石,嗚嗚作響,彷彿是誰在嗚咽,樹枝敲打著窗戶,外面黑影重重,似乎群魔亂舞,劉婷膽戰心驚,爬起來開燈,哪知道停電了,只好戰戰兢兢點了支蠟燭,忽然想起客廳的窗戶忘了關,穿上睡袍端著燭台出去。 客廳的窗戶被風吹的光光作響,外面風雨交加,劉婷趕忙上前,放下燭台去關窗戶,窗簾飛舞形同鬼魅,冰冷的雨刮進來打滅了蠟燭,周圍一片漆黑,不知道誰家的野貓嗷嗚叫了一嗓子,嚇得她尖叫一聲,回頭就跑,裝撞進一個寬闊的胸懷。 陳子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客廳裡,劉婷無意撲進他懷裡,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隨即又緊緊抱住他,兩人就這樣在這個冷雨夜無言的抱在一起。 忽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雙喜在面喊道:「主席,三軍司令部有人來找。」 兩人急忙分開,陳子錕奔回房間迅速穿上軍裝,一邊繫著武裝帶一邊向外走,劉婷裹了件棉睡袍緊跟其後,來到門口,只見院子裡停了三輛汽車,車門上都塗著青天白日,其中一輛是敞篷卡車,車上的士兵頭頂鋼盔,身披橡膠雨衣,雨水打濕了頭盔,在黯淡的燈光下閃著幽光。 一個上校快步上前敬禮:「陳將軍,三軍司令部緊急召見。」 陳子錕繫上武裝帶,嚴肅的問道:「這麼晚了,什麼事?」 「上海開戰了。」上校簡單的回答了一句。 陳子錕面無表情,回頭對劉婷說:「等我。」 劉婷點點頭,目送汽車尾燈消失在長街盡頭。 車隊開到司令部門口,陳子錕的衛隊被攔在外面,只准他一個人進去,司令部燈火通明,院子裡停滿了汽車,門口加了雙崗,鋼盔刺刀,如臨大敵。 司令部大會議室裡,蔣介石已經先到了,也是一身戎裝,軍政部的首腦們一個不拉,政f□和黨務方面,汪兆銘、孫科、陳果夫也都在,白天還互相推諉的一幫黨國要員們此刻均是一臉凝重,陳子錕頓時明白,這幫貨個個都是老狐狸,對淞滬前線的關注一點不必自己少。 蔣介石主持會議,示意陳子錕在後排落座,道:「一小時前,日本海軍陸戰隊在上海閘北向我發起攻擊,十九路軍已經開始抵抗,戰爭隨時會擴大,上海不比東北,距離首都很近,隨時危及中央安全,今夜召集大家來,就是要拿出一個應對的方針來。」 汪兆銘道:「上海乃國家經濟命脈所在,一旦為戰火荼毒,稅收銳減,拿什麼維持政f□的運作。」 孫科反唇相譏道:「上海被日本人佔了去,豈不是連一毛錢的稅款都收不到。」 何應欽道:「可是我軍主力盡在江西,上海只有十九路軍,定然不是日軍對手,日本從本土運兵過來,乘船隻需數日,我從江西剿匪前線調部隊北上,週期反而不及日軍,再說日本海軍火力佔優,又有航空母艦支援,我軍戰則必敗。」 蔣介石道:「子錕,你有何意見?」 陳子錕道:「民氣可用,必須一戰,勝敗在其次,關鍵要讓國人,要讓列強看到我們抵抗日本入侵的決心,這樣民眾才會支持我們,列強才不會拋棄我們。」 孫科舉手道:「我同意陳子錕的看法。」 陳果夫也舉起了手。 蔣介石道:「我的意思也是這樣,九一八之後,喪權辱國,民怨沸騰,再不打一仗,民心就丟光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把戰爭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決不可擴大,要爭取國際上的同情。」 何應欽道:「以軍政部之管轄權限,萬萬沒有指揮對日作戰的能力,我建議重啟軍事委員會的設置,以統領大局。」說著站了起來,嚴肅無比道:「諸位,我推舉蔣中正先生為軍事委員長委員長。」 台下眾將紛紛舉手,汪兆銘道:「本來重啟軍委會這種事情,需要中央開會決議,但是事發突然,在座的中執委員夠法定人數的話,我們就臨時開一次會議,進行表決吧。」 戰爭期間,一切程序簡化,蔣介石高票當選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再次出山,距離上次下野不過一個半月而已。 軍事會議還在繼續,重點已經不是打不打的問題,而是怎麼個打法,既不能把上海丟了,也不能過渡激怒日本人,導致戰爭擴大,這真是一個難題。 一直到凌晨時分,才拿出一個大致的方略來,十九路軍先頂著,中央組織一個軍作為後援,盡量不動用海空力量,在上海以外地區不和日軍發生衝突,更要嚴格限制各地的反日活動。 陳子錕從沒見過這樣窩囊的作戰計劃,既要打,又怕把對手打疼了,不過身為國防建設監委會前主席,他深深理解蔣介石和何應欽的難處,中國太窮了,無法自己生產重武器,一發進口炮彈的價錢,頂得上農民五年的收入總和!中國不能生產汽車、軍艦,飛機,而日本連航空母艦都能生產,差距實在太大,這仗,打不起。 清晨七點,陳子錕匆匆回家,劉婷已經備好了早餐,兩眼通紅,顯然一夜沒睡。 「上海打得怎麼樣?」一見陳子錕回來,劉婷立刻問起。 「十九路軍的弟兄們幹的不賴,把日本人打回去了,上午還有會議,我大概要擔任一定職務……」陳子錕邊吃邊說,精神很亢奮。 劉婷很自然的站到他背後,幫他揉著肩膀:「開了一夜會,累壞了吧。」 「是啊,開會比打仗還累,我寧願帶兵上前線去。」陳子錕忽然回身抓住了劉婷纖長的手,「打仗了,不能帶你在身邊,你先回家吧。」 經過昨夜那一抱,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縮短了許多,劉婷笑了一下,顯出兩個酒窩來,她很少露出笑容,沒想到笑起來這麼甜。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這是劉婷第一次真心的表白。 陳子錕頓了頓,正想說點什麼,雙喜很不合時宜的推門進來,乾咳一聲,目不斜視:「蔣委員長電話。」 ~ 第五十一章二等兵陳子錕上將 蔣介石親自打電話來是召陳子錕參加軍事委員會會議這意味著陳子錕已經是國民黨最高軍事當局的一員級別比國fang建設藆丘魦喔咰□墓喜□黦鶲監委會主席更高一層樓 陳子錕匆匆前去開會劉婷在家留守雖然天氣陰鬱無比但她的心情確是陽光燦爛她喜歡南京因為只有在南京才能共享二人世界 劉婷打了個電話到江東省zhengfu本來普通家庭電話是不能直接撥打省級長途的但陳子錕已經是軍委會成員號碼列為最高等級不受任何限制 長途電話經過多道轉接聲效很差電流聲滋滋啦啦但勉強能聽明白劉婷報上身份那邊急忙把劉存仁找來接電話 「爸竻妎創初門固玼賀擰輊皰賝魨俉嶕橡鴿礒顢聧我在南京戰爭開始了我暫時不能回去過年了」 「婷兒好好照顧自己家裡一切都好別掛念」 劉婷抵滬後就發了電報回去告訴家人自己行垠斧拯巆唅磈罈顄洖霍蹤現在又說不能回家過年當爹的心裡自然不好受但也能接受這種事實閨女大了早晚嫁人不也得在別人家過年不是 捱到中午劉存仁摸出懷表看看到下班祕餂惱旒篁莉瓜的點了收拾東西夾著布包出了省府大門中央大街上人聲鼎沸報童扯著嗓子喊著:「賣報賣報曰本大舉進攻上海被我軍擊退!」 劉存仁趕忙掏錢買了一份淮江報今天的早報足足晚了一曳啒京泝槍姏敷卉蟬貓閒芹領紓硐上午看來是上午在臨時加的馰競僓霽括鮽鈕版面內容是駐上海曰本海軍陸戰隊突襲我閘北守軍被我十九路軍英勇擊退目前正在鏖戰之中看到這裡劉存仁就覺得一股血往頭上湧雖然他早已過了熱血青年的年紀但看到**奮勇抵抗的消息還是覺得激動萬分中**隊終於抵抗了不再像丟東三省那樣把上海拱手相讓了! …… 一連三天陳子錕都在南京參贊軍務上海前線的戰報陸續傳來十九路軍打得很艱苦也很漂亮曰本駐滬艦隊司令本來叫囂四個小時內結束戰事結果打了三天依然沒有戰果反被十九路軍攻佔了海軍陸戰隊司令部繳獲三千條步槍 二月一日曰本軍艦炮擊南京為防止戰事擴大中**隊並未還擊國民zhengfu決定西遷洛陽以示抵抗決心但軍政機關依然留守南京並且開始商討支援十九路軍事宜 陳子錕主動請纓願意領軍作戰卻被蔣介石婉拒軍委會將駐紮寧滬杭一線的八十七師、八十八師、中央教導團組成第五軍任命中央軍校教育長張治中為軍長領軍前往上海支援 日軍攻勢受挫不得已接受英美調停宣佈停戰三日暗地裡卻調兵遣將準備更妠偲鎦赴□飋脈嘁葆悅大規模的進攻中方同樣也利用這點時間積極備戰陳子錕和宋子文私交甚好兩人商議把稅警總團投入戰鬥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次上海之戰就是兒郎峭蜄溈鵡卼鶂夾□簂嘩嚶愔虋婠鳩盻□□□們報效國家的大好時機」陳子錕對老禁煙總隊的戰鬥力還是很有自信的 宋子文抽著雪茄:「不妥稅警總團是稅務警察參戰的話違背原則八國銀行團停止撥付鹽餘款項經費就沒有了」 陳子錕道:「這個好辦換個番號就是我建議暫時編入中央軍序列等戰事結束再恢復稅警總團瞞上不瞞漁造泰鋒瓦躊下其實就是給外國人一個交代紙裡包不住火他們肯定知道但相信也能諒解」 宋子文道:「目前來看只好如此」 三日後曰本增派第三艦隊馳援上海再度進攻閘北戰火延燒至江灣、吳淞稅警總團與日軍爆發戰鬥果然大顯身手進攻江灣的日第一聯隊被圍殲而此時正是中國舊歷新年 第五軍尚在組編之中陳子錕多次請戰未批只好換了個名義說是去上海將家眷撤出這才被軍委會批准 陳子錕沒有帶劉婷隻身飛往上海進入租界到處一片蕭條閘北畢竟太近不可能沒有影響回到家中夫人們正忙著收拾金銀細軟說是要去募捐連嫣兒都拿出了自己的攢錢罐 「募捐什麼?」陳子錕很納悶 「給十九路軍募捐買槍買炮買鐵帽子打小曰本」夏小青道她穿了件勁裝腳蹬抓地虎靴子看樣子是心癢難耐要親自上陣客串花木蘭了 「瞎胡鬧」陳子錕呵斥一句心裡卻很是欣慰 姚依蕾問他:「你回來做什麼?」 陳子錕道:「薛斌帶弟兄們上陣了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姚依蕾驚道:「那你要去閘北?」 鑒冰聞言也大驚失色:「閘北子彈滿天飛太危險了」 只有夏小青不當一回事:「好啊我也去」 陳子錕道:「我這個陸軍上將可不是祖上世襲的而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我還怕這個?」 他主意打定誰也勸不了不過作為軍委會成員貿然上陣是違反紀律的陳子錕自有辦法他讓人找了一套皺巴巴的二等兵舊軍裝穿了扎上綁腿戴上軟趴趴的帽子腰裡紮了一根牛皮帶看起來腇曤□麂櫐功剬誺璫和兵痞差不多 副官們預備了一批慰問品香煙白酒糕點雜七雜八裝了滿滿一卡車陳子錕帶隊浩浩蕩盪開往閘北路過租界閘口的時候華捕們非但沒有檢查還向卡車敬禮洋人巡捕也睜孔鰶察寬銨迼燄一隻眼閉一隻眼陳青鋒解釋說最近租界內的中國人自發前往閘北勞軍的甚多洋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車入華界情景頓時不同滿目瘡痍樹木燒焦遍地都是子彈殼和碎石瓦礫可見戰鬥之激烈 路邊有幾個黑制服警察正背著步槍執勤他們是上海公安局五中隊的武裝警察閘北之戰警察參與戰鬥犧牲甚多戰功赫赫陳子錕當即讓人拿了幾條煙給他們 警察們說再往前就是和曰本人拉鋸戰的地域了建議不要繼續前行陳子錕表示了感謝但依然驅車向前果然開出去兩條街就能聽見流彈咻咻的聲音時不時有炮彈落仟典燦淵塤恔慨愉庹享黝癓嗅亭下炸起一團煙塵 街心有一根電線桿橫臥汽車被迫停下路邊走出幾個士兵操著粵語道:「回賳裲銷夎抵□氦褆□伐歡娀去危險!」 陳青鋒下車說我們是來勞軍的士兵看見他的少校軍銜立刻立正敬禮路邊一所房子裡設有十九路軍的一個前沿指揮部這裡最大的軍官是個營長聽說有人勞軍趕忙閾嫘鬊瑣屺羵朗鍬涐□髾峻迾觠□鉎混芛磽過來問道:「您是哪部分的?」 「我們是軍事委員會的」青鋒此言不虛自家上將軍現在是軍委成員這些副官護兵自然跟著升格 營長肅然起敬敬禮道:「我們是十九路軍七十八師156旅第6團1營」 陳青鋒道:「幫忙把電線桿挪開我們要去前線」 營長道:「這裡就是前線再往前就是曰本人的防線了」 陳青鋒便讓手下把慰勞品搬出來陳子錕夾在隊伍中一言不發幫著搬東西他上前線不是為了顯擺的而是想切切實實看看曰本軍的戰鬥力和十九路軍的表現這些都是極為寶貴的第一手資料對一位軍委會高官來說是很重要的 不大工夫第一營的兄弟鐔戧伅□苯琫對壣圞□莊剬駸們都抽上了來自租界募捐的大英牌香煙正樂呵著忽然有人大喊一聲:「叼你老母曰本人上來了!」 果然一輛輪式裝甲車殺氣騰騰的出現在街頭鐵板上佈滿鉚釘車身上塗著海軍的旭日章炮塔內伸出兩隻重機槍的水冷套筒陳子錕一直做進口軍火貿易認識這是英國產的維克斯m25裝甲車裝甲鋼板六毫米頂得住**的七九公厘子彈射擊 裝甲車瘋狂掃射口徑的機槍子彈打在沙包掩體上壓得十九路軍抬不起頭來藏在裝甲車身概絇寇跖煔泒粕腱丰□籬軉□蓫亓數□堪癗後的野炮露出了猙獰的炮口一騎斝葨嚳颽菎橍耘媜羳椕蠯□聲巨響街心的沙包掩體被炸上了天剛才還抽著煙卷談笑風生的六個弟兄被炸的血肉橫飛 十九路軍紛紛還擊從樓上窗口掩體後面向裝甲車開火打得鋼板火星四濺裝甲車毫髮無傷**弟兄們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裝甲車帶著野炮步步緊逼過來 陳子錕等人被十九覭櫟噁斄羷□楟路軍的弟兄護在後面聽到槍聲如此密集不免心焦一雙雙熱切的眼睛緊盯著上將軍就等他一句話了 「找幾個酒瓶子」陳子錕忽然說道親自從慰問品中拿了一瓶酒啟開瓶蓋倒了個精光從卡車駕駛室裡取了一根橡膠管打開汽車油箱蓋子橡膠管插進去猛吸幾口汽油導進空瓶子裡然後撕下軍裝下擺塞住瓶口道:「照我這樣做」 護兵們如法炮製很快篝捇糙鸔猋笄忥瞭圍泝淬唏□□□傾□渜製成了六個燃燒瓶 「我來!」雙喜拿起燃燒瓶就要上陣 「誰也別和我搶」燕忌南抄起燃燒瓶搶先一步而去到底是滄州燕家傳人身法那叫一個利落旁人還沒鈥駂擭牟嘆廒劍寞邪鮶□葂褊熆□侕看清楚就已經上了樓頂 閘北巷戰極其艱苦民房極多戰線犬牙交錯火力猛者佔據上風日軍有航空兵掩護裝甲車和重炮配合十九路軍硬是靠血肉之軀才頂住了敵人的多次進攻 跟在裝廄琇槢疏莃苾攓蛂翅宜硃畿甲車後面的是身穿藍衣的曰本特別陸戰隊他們負責保護裝甲車的安全看見樓頂上的人影頓時開槍射擊燕忌南閃轉騰挪子彈根本傷不到他一枚燃燒瓶砸在裝甲車上卻忘了點燃布條 燕忌南急忙點燃另一個燃燒瓶使出燕家暗器絕學正好砸在裝軉詖堯糐旅絇通□甲車觀測窗上頓時火焰四起慘叫連連他一時興起又抄起一個燃燒瓶剛要砸下一顆子彈飛來正中燃燒瓶頓時半邊身子都燃起了大火 此時陳子錕已經帶人從側後迂迴過來一陣機槍亂掃弄堂裡的曰本陸戰隊秋風掃落葉一般倒下雙喜衝上去將一顆冒煙的手榴彈塞進裝甲車窗口一個翻滾趴在地上轟隆一聲悶響裝甲車停了熊熊烈火燃燒起來 燕忌南身上的火被眾人撲滅但衣服都燒焦了手鍾揇嘳崼鴇讆泳瞶斝臂焦黑人疼得昏死過去眼見這條胳膊保不住若是感染命都保不住 陳子錕讓雙喜迅速將燕忌南送回租界醫院治療青鋒跑過來一臉焦急道:「上將軍撤吧這裡留給十九路軍去守」 「胡扯!身為軍人守土有責除了傷員誰也不許後退半步!」陳子錕當即怒斥 十九路軍的官兵岟楁羑汍懾轆暹腲奩事下跎瀴罈□□淞軌灣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二等椏券□愀炓呎屆兵訓斥少校長官 第五十二章明星從軍 章節目錄]第五十二章明星從軍—— 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維克斯裝甲車還在燃燒空氣中瀰漫著烤肉的味道一門野炮孤零零的歪倒在弄堂裡周圍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體十九路軍的將士用刺刀檢查著戰場一人拉響手榴彈塞進炮膛將這門火炮毀掉了 「等等!」陳子錕叫停已經晚了好端端一門炮被炸開了炮管報廢了十九路軍的士兵見他身材高大氣宇軒昂雖然穿著二等兵軍裝但是譜兒比團長還大都摸不清他的底細營長正想上前套話忽然側後方有子彈打來牆角處白衣閃現又是曰本人! 閘北巷戰地形錯綜複雜中日雙方都採取了小分隊穿插迂迴的戰術戰線犬牙交錯敵我不分戰鬥很快打響雙方依托掩體互相開槍打得不可開交忽然敵後又響起槍聲不大工夫日軍丟下十幾具屍體抱頭鼠竄 營長高喊:「那邊的兄弟哪個部分的?」 對面回答:「義勇軍便衣隊的」 說著過來幾個人便衣打扮腰插駁殼槍手提湯普森原來是三槍會的人馬 這些人見到陳子錕竟然一口一個會長陳子錕納悶道:「我啥時候當了三槍會的會長了?」 「可你是我們精武會的會長啊」後面又走出兩人一男一女男的威猛剛毅女的英姿颯爽正是精武會的當家人歐陽凱和司徒小言 精武會和三槍會是重疊的很多三槍會眾在精武會習武學藝精武會向來是反日分子的大本營戰事一開自然衝在最前線 戰鬥間隙什麼廢話都不多說陳子錕和他們簡單握手立即商討起反擊策略來決定趁敵人發起進攻前先迂迴過去 司徒小言踢了踢地上的曰本兵死屍道:「真奇怪曰本人穿白的穿藍的都有還有穿老百姓衣服的」 陳子錕聞言心中一動讓人搜查死人身上物件搜出一本「手帳」來翻了兩頁就知道這些穿白衣的是駐滬艦隊的水兵想來那些穿藍軍裝的應該是特別陸戰隊而穿老百姓的衣服的傢伙們胳膊上都纏著白布條上書自警團三字應該是曰本僑民武裝 軍艦上的水兵進行巷戰戰鬥力可想而知此舉足見日軍兵力捉襟見肘陳子錕心中有數傳令青鋒:「立即動員三槍會所有弟兄發槍參戰殺死日兵一名獎大洋五十殺軍曹一名獎一百殺軍官一名獎二百」 又看了看勢單力薄的十九路軍弟兄道:「讓稅警團調一門厄立康高射炮過來幫他們對付裝甲車」 營長湊了過來滿臉景仰向這位二等兵敬禮:「您是陳將軍吧?」 陳子錕還禮道:「我是陳子錕今天我不是將軍就是普通一兵」 …… 戰事稍歇青鋒等人苦勸陳子錕返回租界甚至不惜以自殺相威脅不得已陳子錕只好先行返回不過不是回家而是去了醫院 燕忌南還在搶救之中半邊身子深度燒傷沒有什麼特效藥物可用只能盡量防止感染惡化右手是廢了已經截肢 陳子錕叮囑醫生一定要保住燕忌南的性命止疼藥需用嗎啡的話儘管用燒傷實在太痛苦了沒人能捱得住 他前腳剛走一輛小汽車風馳電掣開到醫院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跳下車來徑直上樓來到病房門前被護士攔住:「這是隔離病房你不能進去……你是燕青羽給我簽個名吧」 燕青羽很不耐煩的摸出自來水筆在護士胸前簽了個名字護士喜氣洋洋幫他找了身罩衣和鞋套全副武裝起來才進了病房 弟弟還在昏迷之中燒傷的半邊身子皮膚剝落滲著體液斷肢處包著紗布觸目驚心一張臉慘白無比燕青羽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湧了出來弟弟在前線和曰本人拚命自己一身武藝卻待在租界裡和小明星卿卿我我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 從病房裡出來一群護士捧著本子等在門口看到燕大明星一臉不快頓時噤若寒蟬 燕青羽忽然向眾護士鞠躬眼裡滴淚:「列位拜託照顧我弟弟我舅舅就這麼一個兒子」 螢幕上的錚錚鐵漢灑下英雄淚護士們都感動了紛紛說這位傷員是打曰本的英雄我們一定好好照顧 燕青羽再度道謝下樓上車驅車而去直奔法租界霞飛路姐夫的公館 陳子錕剛回來不久正在書房埋頭寫報告忽然房門被推開燕青羽大踏步的進來:「姐夫我要當兵我要去打曰本!」 「你確定?」陳子錕靜靜看了他半天才發問 「沒錯我要當兵上前線為弟弟報仇!」燕青羽雙眼通紅胸膛起伏 陳子錕手裡轉著筆似乎在考慮 「你說什麼也白搭我就是要當兵我不當你的搖錢樹了!」燕青羽開始咆哮了 陳子錕依舊沒說話 「你不答應也沒關係沒了臭雞子就做不了槽子糕咋的我去十九路軍投軍去」燕青羽氣哼哼扭頭便走 「回來!」陳子錕低聲道語氣雖不嚴厲燕青羽還是乖乖站住了 「我答應你可以參軍但是一切要聽我安排」陳子錕道 …… 三日後申報上刊登兩條重大新聞一是曰本駐滬艦隊司令鹽澤幸一被免職;二是紫星影業當家小生燕青羽為弟報仇報名參軍 對上海民眾來說這兩則都是好消息小曰本黔驢技窮臨陣換將說明打得不怎麼順利燕青羽參軍更激發了人民強烈的愛國情懷和抗日的決心 本來陳子錕想讓燕青羽參加第五軍87師獨立旅也就是喬裝改扮的稅警總團但燕青羽一口回絕說要當就當十九路軍的兵普天之下唯有十九路軍才是敢和曰本人真刀真槍干的純爺們 考慮到宣傳效果陳子錕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且和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進行磋商得到了熱烈響應和密切配合參軍儀式在閘北靠近租界的相對安全位置進行全上海的記者都去了電影公司的攝影機也到了現場忠實記錄下這激動人心的時刻 儀式由蔡廷鍇主持簡短解說後一身戎裝的燕青羽手托軍帽上了台油光珵亮的大背頭剃成了青瓜蛋呢子軍裝上綴著少尉領章小腿上紮著呢子綁腿皮鞋珵亮武裝帶殺的很緊細腰乍背看起來和戲台上的趙子龍有異曲同工之妙 台下響起熱烈掌聲在場都是社會名流民族企業家自然不會像影迷那樣尖叫流淚但燕家兄弟的事跡還是深深感動了他們 為了宣傳抗日燕忌南的事跡做了相應渲染戰果擴大成兩輛裝甲車一門野戰炮十名日軍士兵都是他一個人消滅的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報道煽情配上醫院裡的照片和燕忌南的證件照風華正茂的青年軍官為了國家民族失去了一條手臂整個人被燒成焦碳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會無動於衷這段時間醫院裡的慰問品都堆成了山更有無數上海小姑娘要嫁給燕英雄 陳子錕代表國府軍事委員會出場向燕忌南頒發一枚勳章由乃兄燕青羽代領國歌響起青天白日旗冉冉升起會場內外一片肅穆燕青羽立正敬禮向眾人展示著勳章 這段膠片被拷貝成無數份到處放映激勵民眾的抗日決心無數少男為之熱血沸騰無數少女為之瘋狂傾倒一時間掀起要嫁就嫁抗日軍人的熱潮 與十九路軍對戰的是曰本海軍雖然同是日軍但是海軍的戰鬥力遠遜於陸軍更別說精銳中的精銳關東軍了所以說目前的勝利只是暫時的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頭但只有少數人能看清楚這一點 陳子錕正是少數人中的一員他知道事態擴大曰本不甘心失敗一定會派遣陸軍助戰曰本海運發達調兵遣將只在朝夕之間而中國調兵全靠兩條腿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武器裝備方面曰本工業遠勝中國大口徑炮彈可以自給自足而中國連生產炮彈的鋼都要進口除了輕兵器可以自產之外重火器和汽車一律靠進口而中國偏偏又是個極窮的國家全靠貴重金屬和農產品出口才能換取外匯一來一去損失頗多一旦戰事擴大曰本要求國際禁運並且封鎖中國海港進口武器渠道就會中斷炮彈打一發少一發就只有靠血肉之軀去拼 陳子錕寫了一份報告派專人送到南京軍事委員會詳細介紹了淞滬戰局重點對閘北巷戰進行說明我軍利用民團義勇軍組成便衣分隊多路穿插迂迴襲擊敵軍後路打法靈活多變出其不意這是總結出來的經驗而教訓則是武器裝備落後缺乏打裝甲車的大口徑戰防槍希望能盡快從德國進口一批 報告中有提到協助正規軍作戰的是上海民間抗日自衛團體三槍會而三槍會理事長正在南京中央監獄羈押希望軍委會能查明真相盡快釋放蘇青彥 蔣委員長接到報告後立刻給陳立夫打了電話陳立夫主管組織部這麼小的案子自然不會知道挨了一頓批之後打電話給徐恩曾詢問徐科長說是有這麼個人涉嫌通共還沒拿到證據又小心翼翼道:「這個案子不是您交代過的麼?」 陳立夫這才想起這案子和陳子錕有關此時此刻再搞小動作未免太不入流便道:「放人!」 ~ 第五十三章美人計 章節目錄]第五十三章美人計—— 南京中央監獄長長的走廊上方是一盞圍著鐵網的昏黃電燈鐵門打開的聲音在暗夜中格外刺激人的神經不知道又有那個人要被秘密處決了 隨著一串鑰匙響動看守走到一間單人牢房前用警棍敲敲門:「蘇先生起來了該走了」 躺在狹窄床鋪上的蘇青彥一躍而起含笑道:「今兒是個好日子啊」 看守笑道:「可不是麼您出去以後可別忘了咱們」 在中央監獄的日子蘇青彥過的還算不賴住著單人牢房頓頓有肉不用幹活放風時間比別人長典獄長還安排了一個十幾歲的清秀少年犯幫他打掃監捨衛生當然興趣上來拿來敗敗火也不是不可以在監獄這種地方三扁不如一圓的傳說亙古流傳 蘇青彥是黨務調查科的犯人住進來之後就提審過一次沒有罪名沒有說法就這麼關著典獄長打聽過這位老兄後台硬著呢能通著天進來只因得罪了淞滬警備司令楊虎不過楊虎已經下台黨務調查科也沒說什麼當然好吃好喝供著這位爺 監捨的門打開了蘇青彥走出來伸了個懶腰看了看對面監捨裡住進來還沒半個月的犯人魯平這小子是個左翼文人拗得很要不是蘇青彥罩著他早被別的犯人打死了 「魯平識時務者為俊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懂麼?」蘇青彥丟下一句話又對看守說:「把我的被褥給魯平吧大冷天的別凍著他」 「好的蘇先生您仁義」看守點頭哈腰送蘇青彥出去了 魯平若有所思 過了兩日負責魯平案子的黨務調查科徐庭戈又來提審他魯平依然一言不發 「魯平給你臉你不要就別管爺們不客氣了」徐庭戈露出猙獰面目親自上刑用蘸水皮鞭將魯平抽的遍體鱗傷見他還是鐵嘴鋼牙又動用了烙鐵燒紅的鐵筷子往身上一按一股白煙升起蛋白質焦臭味瀰漫在地牢裡 魯平寧死不招徐庭戈一籌莫展忽見外面有一隊犯人正被押上卡車靈機一動讓人將魯平的腦袋套上黑布一併押了出去 南京南郊的雨花台是一片亂葬崗處決死刑犯總在這兒進行一輛卡車開到這裡十餘個男女犯人被押下汽車不光有政治犯也有刑事犯犯人們一字排開跪在地上行刑隊拉著槍栓嘩嘩直響魯平排在末尾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喊著口令:「預備……放!」 一陣槍聲犯人們後腦中槍立撲在地魯平覺得背後一股大力襲來也倒在了地上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發覺身上一絲不掛躺在床上紅羅帳綠錦被身畔玉體橫陳驚得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你醒了嘻嘻吃點東西吧」身旁女子妖艷無比裸著身子扭著腰肢端來一盤糕點魯平在監獄裡住了半個月就沒吃過飽飯抓過糕點狼吞虎嚥噎的打嗝女子拿了一杯葡萄酒送到他唇邊伺候他喝下 不曉得酒裡有什麼東西魯平喝下後就覺得血脈賁張把持不住自己一把將女子按在身下翻身上馬馳騁起來正在衝刺之時忽然鎂光燈一閃徐庭戈手捧著照相機進來了魯平羞愧難耐抓起被子掩住自己那女子倒沒覺得什麼慢條斯理穿上旗袍施施然去了 「魯平你的英姿留在膠卷裡了想不想上報紙啊」徐庭戈得意的拍了拍柯達相機 兩個特務上前將魯平身上的被子扯去指著他腿間因驚嚇縮成一團的傢伙嘲笑道:「就這點本錢啊」 魯平雙手十指插在頭髮裡痛苦不堪刑場陪綁加上美人計已經讓他有所鬆動當羞恥心被剝奪人的最後防線也失守了 徐庭戈又道:「怎麼樣那娘們的滋味還不錯吧只要你招供她還能陪你幾個晚上」 「給我支煙」魯平道 徐庭戈知道計策奏效掏出自己的大前門和火柴遞過去轉身出門 過了五分鐘他再次進來魯平低著頭沙啞著嗓子道:「我願意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但你們要保證我的安全」 徐庭戈道:「你放心現在黨國對共c黨是寬大的只要招供在報紙上聲明**就會釋放」 魯平道:「其實你們抓錯人了我只是黨的外圍我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掩護唐嫣她才是你們要抓的大魚」 徐庭戈眼睛一亮:「你說的是真的?」 魯平淒然一笑:「我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徐庭戈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因為他早就懷疑那個叫唐嫣的女記者這女人社會活動能力很強相比之下她確實更像是地下黨的高級幹部 而這個魯平雖然嘴硬但除了在雜誌上說說怪話確實沒什麼出格的舉動對於黨務調查科來說槍斃一個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對付共c黨決不可只用單純的殺來解決必須攻心從內心來瓦解他們的意志 魯平招供了雖然沒多少有價值的情報但好歹也算了結一起案子他寫了保證書申明退出共c黨並且在報紙上也發了啟示 徐庭戈用了一個妓女就擺平了鐵嘴鋼牙的死硬地下黨受到上峰嘉獎魯平也被釋放了他走出監獄裹緊棉袍頓有舉目無親之感天下之大卻已經沒了自己的路 …… 上海戰事持續曰本再次換將調派第九師團登陸上海陸軍終於參戰了他們的戰鬥力比第三艦隊的帶槍水兵高了何止十倍十九路軍的壓力驟增傷亡巨大中央軍第五軍打得也很艱苦全靠一腔熱血和曰本人死拼 不過曰本人也沒有想像中的那樣神勇他們雖然火力佔優但是指揮死板打法僵硬很容易摸到規律雙方交換比差不多半個月打下來日軍也是傷亡慘重號稱勁旅的久留米混成旅團幾乎被打殘不得已又增派十一、十四兩個師團參戰中國方面急調江西剿匪的陳誠部第十八軍入浙戰事有擴大跡象 火線參軍的燕青羽一天戰場都沒有上過整天穿著筆挺的軍裝在後方參加各種酒會宣傳抗日講述他兄弟的英勇故事由此又騙了不少純情小姑娘饒是他臉皮厚每天自處的時候也覺得臉上發燒這干的都是啥事啊 陳子錕寬慰他說前線不差你一個你的戰線在後方多爭取一塊錢捐款對前線將士都是支持這樣一說燕明星的內疚感才減少了一些 陳子錕也一樣自從上次以身犯險後他就再沒上過一線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他又沒有指揮權堂堂上將跑到前線去只有給人家添亂而已若是被打死打傷對士氣卻有極大影響所以還不如在後方老實趴著 據三槍會反映在戰場上發現其他抗日組織竟然是王亞樵的斧頭黨詢問陳子錕是否消滅之陳子錕想了想說抗日要緊放他一馬 後方發來急電要求陳子錕回京上海局勢日益緊張租界周邊淪為戰場閘北幾成廢墟租界難民成災物價飛漲陳子錕決定順便將家眷撤出上海 一家人簡單收拾了行李趕到虹橋機場登機起飛不久飛行員驚呼:「曰本飛機!」 眾人趴在窗口觀看側後方果然有三架塗著鮮紅徽章的曰本戰鬥機呼嘯而來小孩子們不懂事興奮的大喊大叫女人們的心嚇得怦怦直跳姚依蕾撲到駕駛艙顫聲問道:「怎麼辦?」 「戰鬥機不會攻擊民用飛機的」副駕駛安學話音剛落一串子彈打來擦著機身飛過陳子錕一拉操縱桿飛機迅速爬升日機緊追不捨繼續開槍射擊彷彿在挑逗這個逃不掉的獵物 「坐穩」陳子錕說道他此時的臉色相當難看 姚依蕾臉色頓時煞白跌跌撞撞奔回機艙幫孩子們繫緊安全帶叮囑他們不要害怕可自己的眼淚卻先下來了 「將軍曰本人是不是衝你來的?」安學問道 陳子錕搖搖頭他不知道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按說曰本飛行員的素質較高不會擅自攻擊民用機發生這種情況讓他極為懊悔早知道應該走陸路明知道制空權被人家掌握還坐飛機不是找死麼 三架日機屬於航空母艦艦載三式雙翼戰鬥機最高速度241千米裝載兩架7.7毫米機關鎗大概是從鳳翔號航母上起飛的在三架戰鬥機的夾擊下客機被擊毀只是時間問題安學已經通過無線電發出求救信號「MaydayMaydayMayday」 耳機裡傳出曰本飛行員的笑聲機關鎗繼續掃射子彈擊穿了雞翼孩子們終於知道不是在做遊戲一張張小臉嚇得面無人色各自看著自己的媽媽媽媽們也是驚恐萬分信教的不停畫著十字信佛的念著阿彌陀佛忽然陳子錕進了後艙道:「準備跳傘!」 降落傘根本不夠女人和孩子們也沒接受過跳傘訓練從高空往下跳還不如坐在飛機裡等死大人哭小孩叫機艙內亂成一鍋粥突然小北趴在舷窗邊興奮喊道:「看翠鳥!」 嫣兒也趴到了窗邊一架翠綠機身黃色機翼的戰鬥機從雲層中殺出如同神兵天將一串曳光彈將緊咬住客機的一架曰本戰鬥機打得凌空爆炸另兩架日機迅速爬升和翠鳥纏鬥起來 ~ 第五十四章洗禮 章節目錄]第五十四章洗禮—— ?客機抓住機會,開足馬力逃離戰場,飛抵南京上空時才有兩架塗著青天白日的戰鬥機前來護航,飛機降落在大校場機場,一家人驚魂未定的走出機艙,陳子錕檢查飛機,機身和翅膀上遍佈彈孔,上蒼保佑,沒有打到引擎和傳動裝置,沒有傷到家眷,真是萬幸。 天邊一陣轟響,那架翠羽黃翅的戰鬥機翩翩降落,眾人停下腳步,看著翠鳥在跑道上滑跑,停穩後一個金髮碧眼的飛行員跳了出來,臉上帶著孩童般頑皮的笑容。 居然是個洋鬼子飛行員。 陳子錕上前攀談,原來此人名叫羅伯特.肖特,美國華盛頓人,曾在陸軍航空隊當兵,現在是波音公司代理商的推銷員,兼任國民政f□軍政部航空學校飛行教官,折價翠羽黃翅的飛機是波音218型戰鬥機,當天剛運到虹橋準備轉場南京,就遇到這場空戰,羅伯特當即發揚牛仔精神加入戰團,挽救了陳家人的性命。 面對夫人們的感謝,羅伯特反而有些靦腆,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跑回戰鬥機準備入庫,忽然看見一個男孩站在尾翼旁,輕輕撫摸著飛機,眼中帶著虔誠,見羅伯特過來,男孩竟然將右手舉到額邊,學著大人的樣子敬了一個軍禮。 羅伯特肅然立正,向男孩還禮。 這男孩正是陳子錕的長子陳北,今年十一歲。 所有人都不敢再坐飛機,從南京轉火車回江北,陳子錕留在南京軍委會參贊軍務,日理萬機,根據淞滬戰場的經驗教訓,陳子錕提出很多真知灼見,比如鐵絲網的運用給日軍步兵造成極大阻礙,我軍缺乏反坦克武器和自動武器,應大量進口速射型毛瑟手槍,13毫米戰防槍等,研發反坦克地雷,購買水雷、大威力高射炮等。 這些提案都得到蔣介石的首肯,但是經費緊缺,暫時只能紙上談兵,回到寓所,陳子錕憤憤然道:「經費都拿去剿共了,若是多花一些在十九路軍身上,也不會打得如此慘烈。」 當然這話也只是自己悶在家裡說說而已,十九路軍是雜牌地方部隊,消耗在抗日前線再好不過了,老蔣又怎麼捨得花錢給他們添裝備。 電話鈴響了,劉婷過去接起,原來是江東打來的長途,夏小青憂心忡忡的說,兒子自打回去之後就心不在焉,幹什麼事兒都沒精神,莫不是嚇出病來了? 陳子錕腦中靈光一現,兒子在戰鬥機前的神情,像足了自己當初站在火車頭旁的樣子,這小子怕是迷戀上了飛機。 「小青你別擔心,兒子這是單相思呢,我有辦法解決。」陳子錕笑道。 「放屁,兒子才幾歲就單相思……你要幫他找個童養媳麼?」 「當然不是,你就等著吧。」 陳子錕掛了電話,讓人從航空學校找了幾個飛機模型,派專人送回江東,果然小北愛不釋手。 …… 一周後,噩耗傳來,羅伯特.肖特在保護難民專列的空戰中寡不敵眾,被日本戰鬥機輪番攻擊,擊落於吳縣郊外。 日本大本營再度換將,陸軍大將白川義則擔任司令官,三月一日,日本陸軍第十一師團一萬人在長江的七丫口登陸,佔領了中**隊背後的瀏河鎮。 第五軍軍長張治中聞報,急派兵增援,兵貴神速,我軍缺乏交通工具,急切之中想到歐戰時期法國人利用出租車調兵之先例,欲傚法之,可是上海汽車大都在租界,洋人不會伸出援手,華界汽車本來就少,又遭戰火摧毀,僅徵集了十一輛車,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看著日軍登陸。 十九路軍和第五軍腹背受敵,傷亡慘重為保存力量只能退守至第二道防線,即黃渡、嘉定、太倉一線。三月三日,日軍佔領真如、南翔後宣佈停戰。 六日後,廢帝溥儀在長春就任滿洲國執政,年號大同,國聯調查團抵達東北,經過一番所謂調查,提出和稀泥的方案,即在中國名義下保持滿洲自治狀態,實際上還是日本佔了實惠,這個方案遭到日本的斷然拒絕,三月下旬,日本退出國聯,而一直指望國聯撐腰的中國並未得到任何實質上的幫助,也黯然喪氣,國聯從此威信大損。 戰爭終於停止,閘北損失慘重,數千商舖被毀,上萬房舍倒塌,人民流離失所,中國最富裕的所在變成一片焦土,中日雙方都號稱取得了勝利,對中國來說,這是甲午以來第一次敢於和日軍正面交鋒,證實了日軍並非堅不可摧,在月餘戰鬥中斃傷日兵三千餘人,雖然自身傷亡更大,但也是一種進步。 對日本來說,東北三省就算妥妥的吞進肚裡了,雖然損兵折將,但顏面未丟,戰略目的達到,再加上英美反應強烈,也就沒有繼續咄咄逼人。 四月,犧牲美國飛行員羅伯特肖特的家屬從美國趕來,中國方面在上海舉行了規模宏大的葬禮,陳子錕帶兒子參加了追悼會, 小北穿了一件仿製的飛行夾克,戴著配風鏡的飛行皮帽,莊嚴肅穆的站在祭奠人群中,追悼會由一位空軍上校主持,宣佈授予肖特中國空軍上尉的榮譽軍銜 望著肖特的遺像,小北問陳子錕:「這不是上次救咱們的人麼?」 陳子錕道:「對,就是他,他犧牲了,今天我們舉行儀式悼念他。」 小北道:「他怎麼死的?」 「被日本飛機擊落了。」 「為什麼,他那麼厲害,小日本不是他的對手啊。」小孩子心思單純,想不通這個問題。 陳子錕摸著兒子的腦袋道:「咱們國家會開飛機的人太少了,雙拳難敵四手,寡不敵眾被小日本偷襲,他才犧牲的。」 小北認真的點了點頭,望著肖特的遺像道:「我以後要學開飛機。」 陳子錕道:「開飛機和練武可不一樣,不掌握科學知識,看不懂儀表是不能開飛機的。」 學習成績一貫極差的小北頓時不吭聲了。 這只是陳子錕帶兒子參加的第一場葬禮,接下來是稅警總團戰死將士的集體葬禮,這支部隊的前身是北洋江東軍特務團,後來演變為禁煙執法總隊、財政部稅警團,現在的番號是中央軍第五軍87師獨立旅,但不管怎麼轉變,都是陳子錕的兵。 鏖戰月餘,犧牲人數比以往八年還多,日軍的戰鬥力遠超國內對手,將士們打得很苦,經常被敵人的炮彈和空襲壓著打,每天都有人陣亡,駐守的吳淞一帶,全部房舍被毀,遍地屍體,惡臭難聞,慘烈至極。 薛斌的部隊陣亡三百餘人,輕傷重傷五百,傷亡率超過半數,基本上打殘了,很多戰友的屍首已經找不到了,因為吳淞被日軍佔領,營地再也回不去了。 這次葬禮是為軍醫院中不治而亡的十名士兵舉行,十口薄皮棺材,一支儀仗隊,枯死的樹上蹲著一隻烏鴉,在軍官的口令聲中,儀仗隊舉槍朝天射擊,烏鴉抖開翅膀直衝雲霄。 號兵鼓起腮幫,鼓起了熄燈號,十口棺材被放入坑中,戰友們默默無語用鐵掀鏟著土,堆起十個墳頭來。 在場軍人,都舉手敬禮,久久沒有放下。 經過這兩件事情之後,陳子錕覺得兒子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或許他能明白,生在這樣一個苦難深重的國家的悲哀與責任。 停戰了,就有時間處理耽擱下的事情了,燕忌南傷勢嚴重,依然躺在醫院,據洋人醫生說這種燒傷起碼恢復個一年半載,因為大面積重度燒傷,內臟也有損壞,右臂截肢,身體燒傷痕跡是沒法復原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一張臉沒被燒壞。 燕家把一個好端端的小伙子交到自己手上,卻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成了獨臂殘疾人,這讓陳子錕很是內疚,一心想幫燕忌南找個老婆,實際上確實有不少熱血女青年自告奮勇要嫁給他,可燕忌南說啥不願意耽誤人家姑娘一輩子的幸福,唯一的心願是回老家滄州去看看。 陳子錕答應了他,找了一個燒傷科的醫生和兩個護士陪他回去,並且讓鐵路局掛專車護送,自己沒時間同去,就讓燕青羽陪弟弟回去。 安排好了燕忌南的事情,陳子錕又想起戰爭爆發時唐嫣曾經找過自己求救,現在有空不妨過問一下,青鋒說我這就去把唐記者找來,陳子錕想了一下說算了,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找老情人這種事兒不能興師動眾,大張旗鼓,陳子錕輕車簡從,只帶了兩個隨從前往法租界唐嫣的寓所。 汽車開到唐嫣家門前,雙喜和青鋒留在車裡,陳子錕下來敲門,一推門,竟然開了,門內站著一個青年男子,一隻手藏在背後,微笑著說:「請問儂找誰?」 陳子錕道:「我找唐嫣,你是?」 男子道:「我是她報社同事,唐記者正在樓上整理資料,請進吧。」 陳子錕走了進來,男子隨手關門,亮出藏在背後的勃朗寧擼子來,壓低聲音道:「不許動!」 陳子錕道:「你是巡捕房的還是黨務調查科的?」 那人喝道:「少囉嗦,老實點。」很嫻熟的在陳子錕身上搜了一下,從他腋下拽出一把柯爾特手槍來,頓時眼睛亮了,對樓上喊道:「副組長,抓到一條大魚。」 ~ 第五十五章搗毀特工總部 器:無廣告、全文字、更樓上探出一顆大腦袋來滿臉橫rou一看就不是善茬粗聲大嗓道:「帶上來!」 陳子錕被押上了二樓他從沒來過唐嫣的新家但感覺唐嫣絕不會把家搞成這副邋遢模樣本來光潔的地板上全是鞋印和煙頭甚至還有痰跡四條大漢正圍坐在小桌旁打牌旁邊丟著煙盒和酒瓶窗簾拉上密不透風從外面是看不見裡面的情形的 不用問這五個人是國府情報機關派來守株待兔的而且素質不高屬於行動部men的人員 「你們搞錯了我是軍委會的陳子錕唐嫣被你們nong哪去了?」陳子錕當即亮明身份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些特務可不比那些坐辦公室的情報官出手狠著呢 副組長抬手就是一記耳光被陳子錕迅疾抓住 「身手不賴嘛肯定是紅隊的!」副組長眼中閃過一抹厲se拔出匕首:「按住他先把大筋跳了」 幾條漢子上前愛按陳子錕沒按住守men的年輕人舉起槍柄朝他後腦勺砸了一下鋼質手槍柄如同敲在鐵塊上一樣陳子錕回頭瞪了他一眼嚇得他一j□靈:「副組長這貨練過」 副組長正要掏槍陳子錕卻服軟了:「幾位別動手你們求財是吧我給」 「搜他身上」副組長道 年輕人上前m□陳子錕的西裝內兜掏出一個皮夾子裡面有一些紙鈔還有一個hu□旗銀行的現金支票簿 「好漢需要多少錢我直接開支票給你們」陳子錕道 副組長猶豫了一下道:「開五萬塊!」 「五萬太多了賬上沒這麼多錢銀行會退票的三萬可以吧你們每人六千」陳子錕討價還價反而讓特務們覺得更放心了 「少廢話快填填完了讓老二去銀行領錢領的出來就放了你領不出來有你好看!」 看不出來這幫特務還是行家裡手想必綁票勒索的生意沒少做 陳子錕表示站著沒法填支票很自然的坐到了書桌後面從筆筒裡選了一支很秀氣的派克牌nv士自來水筆這支筆還是當年送給唐嫣的筆尖是白金的價值不菲 「快填!」副組長喝道用槍筒敲打著桌子 陳子錕笑笑慢吞吞的擰開筆帽突然發難以筆為刀ch□進了副組長的右眼眶頓時慘嚎一聲摀住眼睛手槍被陳子錕搶到手中順勢滑到桌子下面椅子靠背上已經挨了三槍特務們的反應比他想像的還要快 陳子錕從桌底開槍擊中特務們的tu□人砰然倒地緊跟著身上頭上中彈當即打死兩個剩下的兩個靠men比較近倉皇下樓逃竄 樓下汽車裡的雙喜和青鋒聽到槍聲如同彈簧一般蹦起來拔出手槍跳出汽車雙喜先衝過去青鋒掀開後備箱拿了一支湯普森緊隨其後踢開men就看見兩個特務下樓來舉槍就是一頓狂掃當場將前面一個打成馬蜂窩後面一個迅速退卻又被趕上來的陳子錕一槍托砸在腦後昏死過去 副組長還在地上哀號雙喜想給他一個了斷被陳子錕攔住:「帶走我有話問他們」 當即打電話給李耀廷不到五分鐘兩輛汽車開到men口下了一群勁裝漢子將屍體和傷員抬走血跡擦乾動作麻利的很等巡捕房的人趕到一切如常地上連子彈殼都沒有 僅存的兩個人被押到了李公館的地牢裡陳子錕親自審問那個在men口you捕他的年輕人ji□o代說他們是黨務調查科第八分組行動小組的特工奉命捉拿所有和唐嫣接觸的可疑人士 「大哥我只是調查組外圍你們放了我吧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幼兒」年輕人苦著臉說道 雙喜上前一腳踹翻他:「放屁合著你娘六十歲才生的你!」 陳子錕道:「唐嫣被關在哪裡?」 「我真不知道……」 青鋒上前將他放倒在桌上臉上蓋了一條mao巾拿起水壺開始倒水年輕人瘋狂掙扎無奈被綁的死死的動彈不得 mao巾揭開年輕人大口喘著粗氣:「真不知道」 「再來!」 「我說我說」 沒用皮鞭沒用火筷子一條mao巾一瓶清水特務就招了 原來唐嫣被抓到調查科的總部去了位置在龍華附近靠近警備司令部人員眾多設施齊全有審訊室有地牢 陳子錕和調查科的積怨已深通過正當途徑已經無法解決今天又鬧出這種事來差點把xing命都丟了若是一般官員肯定要找蔣委員長申訴但陳子錕卻不喜歡那樣他深知蔣委員長和國聯一樣只會和稀泥想報仇救人還得指望自己 稅警總團現在調到蘇北休整去了暫時用不上不過還有三槍會的人馬 一個電話把蘇青彥叫來讓他組織一批j□ng悍槍手 蘇青彥道:「早該對他們下手了這幫狗特務!我建議夜間行動神不知鬼不覺把他們的老窩端了」 陳子錕道:「名人不做暗事要端老窩也是正大光明的端」 於是光天化日之下一隊汽車開到了龍華調查科總部men口打頭的是一輛ch□著將軍旗的梅賽德斯防彈轎車後面跟了五輛卡車載滿了穿軍裝和便衣的槍手卡車頂棚上架著輕機槍步槍都上了刺刀寒光閃閃殺氣騰騰 雙喜帶人上去砸men咚咚敲的山響men一開一群人便湧了進去二話不說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特工總部裡都是一些情報分析人員戴著眼鏡文質彬彬哪經得起這份暴捶被打得哭爹喊娘叫苦不迭 徐庭戈正在審訊室和唐嫣聊天唐記者是nv流之輩又是上海灘的名記者用刑這種低級的招術是用不上的只能慢慢撬開她的牙關 正聊到馬克思和列寧忽然外面嘈雜不堪徐庭戈臉se一沉出men剛要質問一槍托砸來他men牙就飛了眼前金星直冒晃了晃癱在地上 一個便衣走進審訊室問道:「貴姓?」 唐嫣遲疑道:「我……姓唐」 「找到了!」便衣大喊一聲外面進來幾個穿白大褂的七手八腳將唐嫣架走一路上狼藉不堪特工總部被砸的稀巴爛經過大men口的時候唐嫣看見了那輛梅賽德斯防彈大轎車和車前的三星旗幟心頭便是一暖 近在咫尺的警備司令部發現這邊情況不對一個上尉帶了十幾個士兵過來查看被毫不客氣的攔在外面告知軍事委員會陳上將正在辦事不得干擾 碰巧有一支調查科行動組的人馬趕回總部看到這一幕都很自覺的繞道而行假裝不認識裡面正在挨揍的夥計 三槍會的弟兄們把特工總部徹底搗毀地牢裡關押的犯人也全放了這才意猶未盡的離去等他們走遠了特務們才敢進去收拾殘局好在對方下手有分寸都是些骨折之類的傷沒打死人不過卻有三具屍體擺在院子裡正是在唐嫣家蹲坑的特務 徐庭戈從地上爬了起來依然腦袋發昏嘴裡腥甜一m□**men牙掉了不過也好正想鑲一枚24k大金牙呢這回倒是省了拔牙的錢 總部被人徹底端了文件資料付之一炬人被打傷電台也砸了更慘的是費盡心思抓來的犯人全跑了徐庭戈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帶兵搗毀總部的正是陳子錕 「丫t□ng的肯定是衝著那娘們來的姓陳的你別牛你的老底子我清楚不就是一臭拉洋車的麼!」徐二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rou著頭上的淤青不甘心的罵道不過他心裡明鏡似得自己的老底子對方也清楚要是照了面就lu餡了 上海總部的負責人叫李嘉文是黨務調查科副科長徐恩曾的左右手今天碰巧到租界去和英美方面的情報機構ji□o流去了等他回來看到這幅慘狀一張馬臉拉的更長y□n鷙無比 「備車回南京我要當面向陳部長匯報」 …… 公共租界一處秘密的寓所內men外有便衣在巡邏掛著窗簾的室內陳子錕和唐嫣相對無言 「謝謝你」唐嫣的聲音有些乾澀 陳子錕拿出一張支票推過去:「這裡有寫錢你先拿著最好出國避一避風頭」 唐嫣沒有去看支票上的數字她知道陳子錕向來出手闊綽這筆錢絕對夠自己在國外生活一段時間可是錢hu□光了自己又該向何處去?黨組織已經被特務破壞一直單線聯繫的代號one的領導已經被特務抓獲解往南京自己已經成了脫離黨組織的孤雁 「你好好休息吧這裡很安全」陳子錕起身yu走他並不想和唐嫣再續前緣沾染上政治的nv人再美麗再妖嬈也像是有毒的蘑菇 「等等……」唐嫣低聲道咬了咬嘴chun似乎在下決心「我有一條情報給你也算答謝你的解救之恩」 「說」 「這個月二十九日上海會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第五十六章日酋被炸案 書mi群4∴80六5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陳子錕細細想了一下想不出二十九日有什麼重要事件索xing直接問她:「到底什麼大事不要吞吞吐吐」 唐嫣道:「我也是偶然得到的訊息王亞樵和一幫朝鮮人在搞高爆炸彈要求二十九日之前一定到貨具體的也不清楚你有興趣查一下就是了」 「好吧謝謝你」陳子錕和唐嫣握了一下手轉身離去 唐嫣送到men口一直看著陳子錕上車他再沒有回頭 汽車絕塵而去唐嫣關上men兩行淚無聲落下 陳子錕回到住所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問劉婷二十九日有什麼名堂 「你是說四月二十九日麼?那是曰本天皇裕仁的生日曰本重大節日天長節」劉婷答道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這個王亞樵當真厲害居然要在天長節這天給曰本人添堵盛大節日往往是人群密集聚會之時炸彈一響死傷慘重這個日子挑的真好 可是仔細一想這條情報對自己無甚用處總不能去向曰本人告密吧唯一的辦法是把這情報轉手出去情報口的朋友有兩個一個是法租界巡捕房政治處的程子卿一個是通訊調查小組的戴笠法國人畢竟靠不住這條情報還是賣給戴笠比較合適 於是陳子錕打了個電話給戴笠把事情輕描淡寫說了一下戴笠心領神會當即掛了電話將自己掌握的一些零碎情報拼湊起來頓時豁然開朗他和王亞樵本來就是老相識對這位老兄的膽識魄力頗為敬佩上海灘魚龍hun雜王亞樵和朝鮮流亡組織的金九是合作關係這一點誰都知道綜合各個渠道的消息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王亞樵和金九很可能在天長節這天搞一次針對曰本人的爆炸 淞滬戰爭剛停中國人對曰本恨之入骨蔣委員長更是每天在日記上痛罵曰本人貪得無厭得寸進尺戴笠自然不會把這個情報洩漏出去但是有必要向蔣介石匯報一下 黨務調查科是cc派的特務組織而戴笠的通訊調查小組才是蔣介石的嫡系特務組織戴笠本人也曾做過蔣的shi從官關係甚密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報告 黨務調查科上海總部被陳子錕親自派人搗毀的事情並未公開當然戴笠方面是清楚的而且是當成一個笑話來看李嘉文趕赴南京向徐恩曾哭訴徐科長又向陳立夫匯報一來一去耽擱了兩日戴笠那邊的情報剛好整理完畢 戴笠去報告的時候陳立夫剛從委員長辦公室出來皺著眉頭彷彿誰欠他二百大洋似的當領導的最忌諱別人欺負他的手下陳子錕這次可把陳立夫得罪慘了 「陳部長好「戴笠客客氣氣鞠恭敬禮陳立夫點點頭過去了戴笠看了看他的背影整理軍容喊聲報告進了辦公室 蔣委員長正襟危坐正在批閱公文頭也不抬:「說」 「委員長據我們分析近期情報作出判斷朝鮮流亡組織會於本月二十九日在虹口進行一次爆炸暗殺對象是曰本軍政高官」 「哦?」蔣介石坐直了身軀很感興趣的樣子 戴笠詳細介紹一下情況當然沒提這個信息是從陳子錕那裡得到的 「很好繼續密切關注適當的時候可以支援一下金九他們」委員長作了批示戴笠t□ng直腰桿:「是!」 轉身正要走蔣介石又把他叫住「雨農啊你覺得陳子錕這個人怎麼樣有什麼缺點?」 戴笠笑道:「陳將軍對黨國的忠誠那是沒得說要說缺點……也有就是比較好nvse他娶了三房太太外面還養了好幾個小的寵愛有加呵呵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啊」 蔣介石笑了笑:「好你下去吧」 戴笠微微欠身倒退著出去了 蔣介石處理完公務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依然眉頭緊鎖宋美齡問他為何事煩惱他便道:「陳昆吾帶人掃dang黨務調查科駐上海總部還打死了三個人陳立夫把狀都告到我這裡來了淞滬一戰昆吾出力不少我正想嘉獎他鬧出這種醜聞來豈不是讓我左右為難」 宋美齡道:「我當是什麼事呢達令這件事我知道小陳去法租界找nv朋友結果被徐恩曾的人當成共c黨抓了肋骨都打斷兩根還被b□著勒索了一張支票你想想小陳多要強的人豈能吃這個啞巴虧一旦脫身他還不大鬧天宮要我看啊只打死三個人那是小陳手下留情給立夫留了面子換了他以前的脾氣還不血洗調查科啊」 蔣介石道:「昆吾也是xing子太急躁了不過衝冠一怒為紅顏也是可以理解的」 次日蔣介石又把陳立夫叫來瞭解情況陳立夫也是聽手下人一面之詞不知道陳子錕被調查科毆打勒索之事當即表示回去嚴查 結果可想而知陳子錕那邊還留著兩個活口呢而且人家的關係一直通到夫人那裡隨時可以吹枕頭風這口惡氣陳立夫只好吞下向蔣介石匯報說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不過都是調查科的臨時聘用人員所為今後一定加強人員素質教育云云 這件事似乎就這麼過去了 但在黨務調查科內部卻遠遠沒有結束徐恩曾受到陳立夫的嚴厲批評調查科內部全面整頓負責人要寫深刻檢討當然最倒霉的是近期抓獲的一批共c黨人黨務調查科把一口惡氣全撒在他們身上本來該深入審訊的幾個要犯全被一車拉到雨hu□台處決了 在次日的中央日報上刊登了被槍斃的匪黨名單四月的南京陽光普照麥平走在街上買了一張報紙瞥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這個人是自己的上級代號one竟然被國民黨當局槍斃了看來黨組織又遭到毀滅xing的破壞不過對自己來說似乎並不太糟糕起碼沒人知道自己脫黨的事情了畢竟魯平只是個化名而已這年頭報紙上哪天沒有十幾二十個宣佈脫離共c黨的啊只要one不在人世誰能記得起自己啊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尋思是不是該回老家看看了自己的兒子這會兒怕是都能打醬油了 …… 四月二十九日天長節很快來臨日方決定在虹口公園舉辦盛大典禮慶祝天皇生日以及淞滬戰爭祝捷大會為防止中國人搗luan禁止華人入場只允許西方人和曰本人朝鮮人參加陳子錕本來安排了幾個人去看熱鬧可是現場安防嚴密居然沒hun進去 中午十二點消息傳來虹口公園發生爆炸傷亡不明一名刺客被捕到下午四點更具體的消息才從醫院方面傳出駐滬居留民團行政委員長河端被當場炸死日軍總司令白川義則大將重傷第三艦隊司令野村中將被炸瞎一隻眼第九師團長植田謙吉中將和駐華公使重光葵均被炸斷一條tu□駐滬總領事村井被炸傷主席台上可謂全軍盡墨 第二天的《申報》及時刊登報道題為曰本要人昨午被炸一時洛陽紙貴華界租界紛紛響起鞭炮聲巡捕也不過問反而虹口一帶死氣沉沉籠罩在悲哀的氣氛中 接下來的數天申報一直在跟蹤報道此事報道末尾署名居然是唐嫣原來她並未出國避難對於一個記者來說遇到這種重大新聞讓她不去採訪報道比殺了她還難 不過黨務調查科再也不敢去找唐嫣的麻煩哪怕她真的是共c黨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虹口公園爆炸發生後戴笠的調查通訊小組介入偵查卻發現了這起案子不是那麼簡單表面上是朝鮮流亡zh-ngfu的人幹的實際上炸彈來源自上海兵工廠深入追查下去不但有王亞樵的支持還有十九路軍蔡廷鍇等人的幫助最後居然查到京滬衛戍司令粵系大佬陳樞銘頭上 戴笠不敢隱瞞將調查報告呈到蔣委員長案頭蔣介石看了沒說什麼心裡卻起了芥蒂陳樞銘和王亞樵也是老相識了這幫人hun在一起勾勾搭搭對國府的和諧穩定可不是一件好事 由於戴笠情報準確得到重用被任命為藍衣社特務處處長經費和人員都得到加強隱隱可以和組織部黨務調查科分庭抗禮了 五月五日中日在英、美、法、意各國調停之下簽署《淞滬停戰協定》日軍返回戰前防區中**隊暫留現駐地ji□o戰區劃為非武裝地區中**隊自此撤出上海在自己的領土上不能駐軍簡直是奇恥大辱但以劣勢軍隊和日軍打成平手雖敗猶榮 反觀日軍佔據海空優勢鏖戰一月居然沒進寸步四依主帥損兵折將到最後連高級將領都被朝鮮刺客一鍋端了這種所謂的勝利沒少被英美在背地裡嘲笑 戰事終於結束立下大功的十九路軍卻被蔣介石調到福建剿共去了正所謂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雜牌部隊就是躲不掉當炮灰的命運最高當局為了安撫人心面子上的工作還是做的很漂亮的蔣光鼎、蔡廷鍇均獲得國民zh-ngfu最高榮譽軍職勳章——青天白日章 陳子錕因在淞滬抗戰中的優異表現亦被授予寶鼎勳章另被任命為軍事委員會下屬的航空委員會委員長看起來頭銜很搶眼實際上和陳調元的軍事參議院長一樣都是有職無權的虛銜 看來當初胡半仙算的還t□ng准陳子錕的官運已經到了盡頭 第五十七章北平之行 章節目錄]第五十七章北平之行—— 不過細想起來北洋時期陳子錕只是一省督軍現在卻是中央大員位列三公虛歸虛也算的是副國級既然沒有爭奪天下的志向這就是最好的歸宿 陳子錕年紀太輕在上將裡面僅比張學良略長卻身居高位讓當權者無賞可賞無封可封這可不是一件好事這段時間陳子錕熟讀歷史懂得其中的道理所以才會作出痛打區廣延搗毀特工總部的囂張事情來表面看起來是飛揚跋扈其實卻是一種自我保護 為帝王者大都多疑蔣委員長也不例外在德行上面略虧一些反而更加讓他放心自身反而安全 淞滬戰事結束陳子錕官拜航空委員委員長正想大展拳腳一番可是卻被告知委員會根本沒有購買飛機興建機場的費用和國f-ng建設監委會一樣只是一個空架子而已 一問才知道原來蔣委員長又要剿匪了這次投入二十萬兵力半數都是嫡系中央軍大舉進剿鄂豫皖蘇區 國府大員紛紛勸諫希望委員長收回成命把資金投入到上海的重建上來蔣介石置若罔聞一心用兵陳子錕深明其意不把老共剿滅委員長睡覺都不踏實和曰本人相比起來共c黨才是心腹大患 正巧國府為了表彰抗戰將士向燕忌南頒發了一枚青天白日勳章軍政大員都奔赴江西剿共只有陳子錕閒著又是燕忌南的內兄這趟差事自然非他莫屬 陳子錕啟程北上這次輕車簡從駕機前往小北雖然是上高小的年紀但是底子太差學習一直跟不上當爹的索性讓他輟學跟在身邊言傳身教尤其開飛機的時候讓他搬個小板凳坐在駕駛艙裡有時候氣流穩定還能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耍一會 航空委員會委員長的波音專機直飛北平沿途還有戰鬥機護航到了山東地界在濟南機場稍歇省主席韓復矩前來拜見請陳委員長在濟南歇馬三日下榻在趵突泉旁邊的張家花園 張家花園是主人是做過山東督軍、北洋參謀總長的張懷芝今年已經七十有二雖然資歷比陳子錕高出不知道多少但仍恭敬有加陳子錕也不敢托大一口一個芝老宴席上談到自己和吳佩孚、徐樹錚等人的交情大家頗有共同語言面對韓復矩陳子錕又大談和馮煥章同去李彥青府上討軍餉的尷尬與辛酸搞的大家一陣唏噓 「現在是黨國施行訓政中華民族復興指日可待我提議為蔣委員長的健康為剿共前線的將士們乾杯」陳子錕舉起酒杯在場一片長袍馬褂紛紛舉杯 在萬竹園盤桓數日每天酒宴不斷應酬不斷其實陳子錕沒啥權力就是個虛職但是在山東地方上能接觸到如此級別的高官的機會很罕見地方士紳無不以結識陳委員長為榮爭相宴請請柬的日子都排到一個月後了陳子錕一看這樣可不行趕緊向韓復矩辭行 臨走的時候濟南父老贈送的禮物把飛機後艙堆得滿滿的以至於起飛的時候引擎都發出吃力的怒吼陳子錕本來是拒收禮物的但是人家說了這些東西不是給你的是給公子和太太的他便沒話可說了 飛機升空後陳子錕特意繞了一圈飛到城南開山一帶去年初冬徐志摩飛機失事死在這裡想起詩人的音容笑貌就像昨天一樣清晰 陳子錕從駕駛艙窗口丟了一個小花圈下去以示哀悼隨即駕機飛向北平 北平南苑機場軍樂隊已經等在這裡飛機緩緩停穩張學良率領北平行營軍政大員前來迎接東北軍雖然歸順中央但是軍服依然是老奉軍式樣藍灰色軍裝大簷帽只不過配上國民黨的帽徽和軍銜而已 「一方諸侯啊」陳子錕歎道不由自主想到東北淪陷之慘事臉上笑容就僵硬起來 張學良的情緒也不怎麼高想必國仇家恨全國謾罵讓他不堪承受整個人顯得更加削瘦 二人寒暄後登車直奔城內陳子錕下榻在順承郡王府張學良說晚上設宴吳佩孚也會來陳子錕當即道怎麼能讓老帥來看我我得去探望老帥啊 於是張學良安排了一輛車送陳子錕去了什錦花園吳公館吳佩孚遊歷全國後寓居北平依然保持著大帥府八大處的建制參謀長副官長什麼的都在只是財政緊張捉襟見肘看公館內的陳設就知道這日子過的清寒的很 陳子錕被請到客廳稍坐管家去後院請老爺片刻工夫吳佩孚出來了邁著小方步長衫馬褂精神矍鑠虎威猶在身後還跟著眾將排場可不小 陳子錕當即起身噗通跪倒大禮參拜 吳佩孚不動聲色坐上太師椅眾將們互相交換眼色均對陳子錕的表現還算滿意 「起來吧賜座看茶」吳佩孚道 陳子錕這才起身落座噓寒問暖恭敬有加吳佩孚露出笑臉也問了陳子錕的近況家裡添了幾口人什麼的最後陳子錕說這幾年沒有照顧到老帥實在愧疚還請老帥體諒則個 吳佩孚說:「你的境況我是知道的身不由己啊北洋江河日下總要作出抉擇我明白我也體諒若沒有你這些年來的接濟我們這些老骨頭怕是都要餓死了」 陳子錕道:「玉帥此言羞煞我也您待我恩同再造落難之時我沒能幫上什麼忙你幾次起兵我也沒響應實在有愧」 吳佩孚道:「莫要提那些陳年舊事了現在當緊的是對付曰本人曰本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吞我東北攻我上海可恨中華軍人竟然一槍不放盡喪國土我剛到北京的時候張小六到車站接我我問他為何不打他說實力不足打不過我說我來了實力就足了軍人最重要就是一個死字不怕死別人能奈你何」 陳子錕道:「玉帥所言極是到底是疆場宿將」 吳佩孚冷哼一聲:「可惜不是當年了我手下無兵無將沒法和曰本人拚命了國民黨還不如北洋呢喪權辱國縱容共-匪坐大蔣介石簡直就是個飯桶」 陳子錕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只好賠笑不語好在副官長有眼色乾咳一聲吳佩孚才收住話頭讓人擺宴 陳子錕說今晚漢卿有安排明兒再來叨擾玉帥吧吳佩孚便作罷又聊了一會時間差不多了一同前往順承郡王府赴宴 張學良請的儘是些前清和北洋的遺老遺少一個個譜兒大的嚇人不過都是些空架子如今國家的權力中心已經在南京了北京都改名北平了北洋十六年的風流都隨雨打風吹去剩下的不過是個雕樑畫棟的空殼子就如同這徐樹錚住過、張作霖住過的順承郡王府一樣 按說張學良是主人陳子錕是主賓但陳子錕執意請吳佩孚上座眾人都知道吳陳之間淵源都贊陳子錕沒有忘本孺子可教 席間談起都是些陳詞濫調和十年前沒什麼區別氣氛和南京上海截然不同宴會結束照例是舞會和牌局不管什麼場合陳子錕都帶著一個副官一個護兵那護兵不過十一二歲年紀穿著裁減合體的二等兵軍裝繫著軍官武裝帶腰間短劍還有四支紅纓子飛鏢張學良見了笑道:「昆吾兄手下沒兵了麼怎麼用小孩啊」 陳子錕說:「這是犬子讀書不上進就讓他當兵歷練歷練」 張學良哈哈大笑一招手高粱稈低下頭聽少帥說了幾句轉身去了過了一會折回來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擺著一個紅木匣子蓋子敞開裡面是一把小巧玲瓏的手槍配皮套和子彈匣 「這是德國最新式沃爾特PPK手槍我托人從歐洲帶回來的全國不超過十支算我給令郎的見面禮」 陳子錕也不客氣道:「還不謝謝張叔叔」 小北落落大方上前給張學良鞠躬雙手接過手槍:「謝謝張叔叔」 張學良摸著小北的腦袋問道:「告訴叔叔你有了槍做什麼?」 「打曰本!」小北毫不猶豫的答道 張學良哈哈大笑起來:「孺子可教」 此番北平之行夏小青是跟來的不過她出身草莽素來不喜歡社交場合晚宴根本就沒參加換了一身衣服自個兒出去玩了等到天黑才回來衣服上還有些塵土 陳子錕問她幹啥去了夏小青說許你花天酒地就不許我出去找點樂子?姐姐我到天橋去轉了一圈教訓了幾個不開眼的地痞活動了一下筋骨 小北獻寶一樣捧上手槍:「娘你看張叔送的禮物」 PPK手槍造型優美烤藍發著幽光夏小青一看就喜歡上了板起臉一把抄過來呵斥道:「小孩玩槍會尿炕娘替你存著等你長大再給你」 ~ 第五十八章三打張學良 章節目錄]第五十八章三打張學良—— *.*夏小青在家裡一貫強勢別說兒子怕她就是陳子錕在她拳腳淫威下都有些打怵但這次不同這把手槍是張學良送給兒子的不說PPK做工精美陳子錕自己都是口水滴滴答怎麼可能讓夏小青訛了去 「小青這樣不好吧畢竟是漢卿送給小北的見面禮……」 話音未落夏小青就瞪起了眼睛:「少廢話再多嘴老娘把你那把槍也繳了去」 陳子錕頓時不敢吭聲了 兒子的手槍被繳了陳子錕只好再給他找一支按說小孩應該用小槍可陳子錕為了培養兒子給他裝備了一支西班牙皇家牌速射型自動盒子炮這玩意大人用起來都威猛無比小孩子挎上墜的肩膀都歪了只能吊在前胸當手提機槍用 本來小北還有些不大高興但是和護兵們待在一起耳濡目染這些大老粗都說小手槍是長官拿來自殺的盒子炮才是真正爺們的傢伙小北才高興起來從此對這把槍愛不釋手 次日一早陳子錕戎裝佩劍前去和張學良正式會晤來到門前卻被高粱稈擋駕:「對不住副座昨晚上喝多了還沒起」 陳子錕和高粱稈相熟直言不諱道:「漢卿是不是在抽鴉片?」 高粱稈不言語就算是默認了 陳子錕冷哼一聲長驅直入侍從們知道他和張學良的關係也不便阻攔來到門口砰砰敲了兩下徑直進去果然張學良斜躺在榻上正吞雲吐霧中 「漢卿你怎麼還抽這玩意怪不得這麼瘦」陳子錕拉下臉來當場斥責 張學良嘻嘻笑:「正宗熱河土夠勁你要不要香一筒?」 陳子錕道:「沒這個雅好你趕緊抽完我在外面等你」 過了十分鐘張學良才抽足了鴉片出來一張瘦削的臉上充滿亢奮的紅色穿著藍灰色呢子上將制服胸前還配著一枚青天白日勳章張學良是青天白日勳章設立以來第一個得此殊榮的人不過此時此刻勳章別在他胸前卻有說不出的諷刺意味 陳子錕道:「漢卿你過來一點」 張學良整整軍裝笑吟吟向前走了兩步 陳子錕忽然揮起戴著白手套的右手一拳打在他臉上用的勁不大但對一個大煙鬼來說已經是千鈞之力打的他踉蹌幾步差點坐在地上 衛隊頓時掏槍站在院門口的小北也不含糊他打小練武反應比常人快許多在場這麼多衛士竟然是他第一個出槍 「這一拳是我替全國父老打你的你服不服?」陳子錕正氣凜然的問道對周圍劍拔弩張的架勢視而不見 張學良捂著臉怒喝道:「都幹什麼把槍放下」 衛士們收起了武器 陳子錕扭頭道:「我和你張叔算賬不用動傢伙」 小北板著小臉也收起了槍 張學良摸了摸嘴角出血了訕笑兩下繼續上前:「昆吾兄你聽我說……」 又是一拳打過來「這一拳是替老帥教訓你你爹打下的基業全被你個敗家子糟蹋光了你說你該不該打!」 張學良半邊臉都腫了苦笑不已 陳子錕上前半步又是一拳揮出:「這一拳是我個人教訓你的」 張學良眼睛一閉做好了承受重擊的準備可這一拳卻擦著他的鬢角打了過去 「漢卿我打你是想打醒你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過下去了」陳子錕真摯無比的說道 張學良道:「打得好全國人都罵我可沒人敢打我我早想讓人揍我一頓了這樣心裡還舒坦一些」 衛士們都鬆了一口氣少帥沒發脾氣就好 這三拳不但沒有激怒張學良反而增進了兄弟感情兩人進屋商討起國家大事來張學良說日軍兵臨熱河遲早一戰這次自己絕不會退讓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和曰本人決一死戰打出奉軍的氣勢來不過東北軍丟了基地彈藥後勤全靠中央支援 「如果蔣委員長不支持我對日作戰的話勝算很渺茫」張學良歎息道 陳子錕道:「蔣委員長那邊我會去說即便他不支持國府還有很多有識之士支持**財政部長宋子文就是其中一員我來前和他談過如果你有抗日的決心我們願意將稅警總團三萬人調到華北前線聽你調遣」 關於稅警總團的戰鬥力張學良是頗有耳聞的頓時精神一振:「真的?」 「君子無戲言」陳子錕言之鑿鑿 …… 晌午時分陳子錕帶著老婆孩子到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去探望寶慶一家他謝絕了張學良派車派衛隊的好意連護兵都沒帶一個一家三口坐了輛洋車就過去了 胡同和十二年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車廠門口一個虎頭虎腦小男孩正蹲著玩泥巴眉眼酷似寶慶看見客人登門小孩瞪著眼睛好奇的看著他們一口地道的北京話:「您找誰啊?」 陳子錕彎下腰捏捏小孩的腮幫子:「你是虎頭吧我姓陳找你爹」 小孩撒腿就往院子裡跑:「娘有人找爹」 杏兒端著簸籮出來:「喲這不是大錕子了啥時候來的?怎麼孩子都長這麼高了」再一看身邊這位夫人既不是姚依蕾也不是林文靜更不是那個上海來的女人眉眼卻有些眼熟 「這是夏小青杏兒你忘了當初我在附近租了個院子你還去過呢」陳子錕道 杏兒拍拍腦袋:「想起來了你看我這記性那啥趕緊進來屋裡坐」 進了屋子沒看見寶慶的影子杏兒說:「他呀出車去了」 陳子錕奇道:「都當老闆的人了怎麼還親自出車?」 杏兒道:「什麼老闆啊瞎混去年婆婆生病賣了好幾輛車花了四五百大洋也沒把病看好今年初孩子又生病花光了積蓄現在廠裡就十來輛車在家閒著也是閒著出去跑跑能掙一個是一個」 說話間寶慶拉著洋車回來了短打褲褂滿頭大汗進門先在牆角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跟飲牛似的一抬頭正看見陳子錕笑吟吟站在門口水舀子掉進缸裡:「大錕子你回來了!」 寶慶喜出望外兩兄弟有說不完的話眼瞅正午時分當家的吩咐杏兒:「去胡同口買只鹵雞又賣熏魚的就跟人家買點豬頭肉再打四兩酒我和大錕子好好整一盅」 杏兒道:「胡同口的鹵雞能吃麼家裡現成的活雞現殺也來得及你陪他們嘮著我去做飯」 夏小青起身道:「我幫你」 「哎喲那可不成您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別介又不是外人我手腳麻利的很能幫到你」 夏小青一點不擺架子到讓杏兒很高興兩個女人一起做飯倆男孩一起玩耍陳子錕和寶慶在屋裡抽煙嘮嗑雖然兩人身份差距極大一天一地但是談的還是很投機寶慶說起這些年的生活來總體感覺是一年不如一年苛捐雜稅越來越多糧食越來越貴拉車的生意也越來越難干了 「不行就搬到江東去我照顧著你們」陳子錕道 寶慶笑笑:「一輩子沒出過北京也不想出去這兒就是我的家再苦再累也是家啊」 忽然院子裡一聲槍響驚得陳子錕箭步跳了出去就看倆孩子傻呆呆站著地上丟了一把小手槍槍口還冒著青煙 夏小青和杏兒也從廚房奔過來倆女人各自抱起孩子仔細檢查沒有傷口這才放心 地上那把槍正是被夏小青沒收的PPK不知道啥時候讓小北偷了出來剛才拿給虎頭炫耀結果不小心走火了 夏小青這個氣啊走火不要緊萬一把人家孩子傷了拿什麼賠恨的她抓起小北就是一頓胖揍陳子錕卻笑道:「沒事下次注意關上保險再玩」 「還有下次!」夏小青狠狠剜了他一眼繼續猛揍兒子小北知道自己犯了錯也不敢求饒 打完了孩子飯也差不多做好了兩家六口人坐在一起吃了頓飯其樂融融和和美美就跟老北京走親戚串朋友一樣 吃完了飯又聊了一會兒陳子錕說下午還有事一家人告辭離去叫了一輛洋車直奔天壇懷舊去了想當初兩人在天壇卿卿我我青澀的愛戀時光想起來不禁感慨萬千 天壇附近有不少擺攤的耍把式算命唱曲兒賣大力丸的都有忽然陳子錕看到一塊幌子上寫「胡半仙」三字上前敲敲桌子「半仙還記得我麼?」 時光荏苒胡半仙竟然沒怎麼見老依然一派神神叨叨的神棍形象微微欠身道:「可有日子沒見您了挺好的吧」 陳子錕道:「托您的福」 「今兒想算點什麼?給夫人算?給公子算?」胡半仙透過墨鏡打量著夏小青和小北 陳子錕忽然想到在寶慶家裡的那番對話靈光一閃道:「我算的這個有點大」 「多大?」 「我想給咱中國算算命」 「那得加錢啊」 「你算的好錢不是問題」 「那你問吧」 「我想知道十年後的中國什麼模樣曰本鬼子攆走了麼」 「十年後啊……」胡半仙瞇起眼睛掐起了手指「山河破碎朝廷偏安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陳子錕心中一沉:「那二十年後豈不是亡國滅種了」 胡半仙笑了:「二十年後是鐵打的一統江山新皇登基太子監軍二十萬雄兵征高麗」 陳子錕也笑了:「胡半仙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招牌?」 胡半仙道:「二十年後再砸不遲」 陳子錕道:「照你這麼說五十年後豈不是國富民強我中華雄踞世界之林?」 「非也五十年後家徒四壁一窮二白山河變色百廢待興」 「嘿你還真能扯那八十年以後呢?」 「八十年後啊北平的這些個老戶個個都是百萬富翁全北平的房子換成大洋能把花旗國都買下來」 ~ 第五十九章故人之子 第五十九章故人之子—— ?算卦的時候,不少閒漢抱著膀子在一邊聽,胡半仙說一句,他們就哄笑一陣,夏小青也跟著笑,唯有陳子錕不笑。 胡半仙說完,抖開折扇笑瞇瞇看著陳子錕:「信不信由你,卦資十元,概不賒欠。」 陳子錕當真就掏出十塊錢鈔票給他,然後在眾人側目中帶著老婆孩子離開。 「分明是個江湖騙子,你還給他錢,傻了吧你。」夏小青道。 「其實我倒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陳子錕道。 「你也瘋了?」夏小青柳眉倒豎。 陳子錕停住腳步,回望卦攤,胡半仙已經收攤離去,手持幌子,背著馬扎,一步三搖,將背影留給眾人。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其實胡半仙說的不過是一個淺顯的道理,盛極必衰,否極泰來,唐宋元明清以來,歷朝歷代莫不是如此,走吧。」 夏小青卻不挪窩,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才跟上去道:「那你說,一百年後啥樣啊?」 陳子錕道:「啥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北平的房子肯定買不下花旗國了。」 「那能買下哪裡?」 「哪兒也買不下,房子就是房子,是給人住的,又不是印子錢,放出去能翻番,還買下花旗國,那不是胡扯麼。」 一家人說說笑笑回了順承郡王府,稍事歇息,又驅車去了紫禁城,現在這兒已經是故宮博物院了,帶小北到皇帝家裡轉悠一圈,也算見了世面。 陳子錕還有重任在肩,在北平不能多耽擱,次日便啟程前往天津,張學良親自到火車站相送,正在月台上話別,一列貨車進了站,儘是悶罐車廂,站長跑來報告,說是瀋陽發來的專列,車上拉的是大帥府的東西。 張學良頓時變了臉色,喝道:「不許接收,貼上封條原路發回去!我家的東西,我自會回去取,用不著小日本惺惺作態!」 陳子錕讚道:「漢卿有志氣。」 張學良苦笑:「我也就這點志氣了。」 …… 火車到天津,轉汽車去滄州,滄縣地方官員傾巢出動,前來迎接陳委員長,黃土鋪路,淨水灑街,萬人空巷齊來迎接。 章縣長和陳子錕去年有一面之緣,這回自然以委員長的老朋友自居,穿著簇新的馬褂一同坐在汽車裡,出盡了風頭。 張各莊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今天是個雙喜臨門的好日子,一來是國家給燕忌南授勳,二來是燕忌南成親,他人雖殘,但是為國斷臂,是全滄州人民的驕傲,更是張各莊父老的榮耀,本來他爹燕懷仁考慮到傳宗接代的大事,想給兒子找個能生養的女人娶了就行,哪怕是寡婦啥的也能湊乎,哪知道信兒一傳出去,全縣的媒婆都來了,差點把燕家的門檻踩破。 最終燕懷仁給兒子選了一家縣城書香門第人家的閨女,十八歲,念過書,沒纏腳,燕忌南自己也滿意,挑了良辰吉日成親,正好國府的青天白日勳章這天也發下來,張各莊村口搭起了戲台,請了一個戲班子連唱七天七夜的大戲,周圍幾個莊的百姓全來蹭戲聽,張各莊比過年還熱鬧。 陳子錕代表國府向燕忌南授勳的時候,現場氣氛達到最**,燕忌南身穿軍裝,精神抖擻,虎虎生風,陳子錕將中華民國最高榮譽——青天白日勳章掛在他胸前,小伙子眼中含淚,用左手向大家敬禮,台下一陣叫好,其中一條漢子,正是去年和陳子錕交過手的章金鵬。 日本佔了東三省,中華兒女同仇敵愾,兩個村子之間的矛盾早就煙消雲散了。 縣政f□給燕家頒發一塊金字牌匾,上面四個遒勁的大字「滿門忠烈」搞得大伙哭笑不得,燕忌南只是殘了,又沒死,何談忠烈,不過聽說這四個字是縣長老爺定的,大夥兒也就不敢說啥了,滿門忠烈多好啊,跟天波府楊家將似的。 …… 江東省城,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走到省政f□門口,逕直往裡闖,被門崗攔下:「站住,?這是省府,別處要去。」 青年一口地道的北京話:「我不是討飯的,我來找人。」 「找誰?」 「找我叔,陳主席。」 「哪個陳主席?」 「陳子錕啊,你們不認識?」 兩個門崗哈哈大笑:「小子,跑這兒攀高枝來了,你找錯地方了,這兒是江東省府,陳主席在南京當大官,你想找你叔,得到中央去。」 青年不卑不亢一拱手,轉頭就走,路過一個饅頭攤,頓覺腹中飢餓,一摸身上,只有兩枚銅板,一咬牙,上了中央大街,劃了個圈子就練拳來,他一套少林拳耍的有板有眼,不過不會吆喝,練了半天連一個大子兒也沒賺到。 過了一會,終於來了幾個看客,四條大漢喝的醉醺醺的,敞胸露懷,胸口一巴掌寬護心毛,看了一會,為首的喝道:「小子,你跑這兒賣藝,和俺們省城四虎打過招呼麼?」 青年知道有人找茬,停下拳腳冷聲道:「什麼虎啊狗啊的,小爺不尿你那一壺。」 「嘿,小子挺橫啊,張嘴就罵人,有爹生沒爹管的東西,今天老子不教訓你一頓,你就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其中一個大漢仗著酒勁,捲起袖子上前,卻被青年輕輕一撥就倒在了地上,沾了一屁股稀泥。 「揍他!」四條大漢一擁而上。 大街上人來人往,看見打群架頓時圍了上去,省城四虎欺負一個外鄉人,硬是佔不到便宜,哥幾個急了,抄磚頭,掏匕首,什麼趁手拿什麼,打架升級成了鬥毆,那青年挨了幾下狠的,眼睛都紅了,奪過一把匕首,寒芒一閃,省城四虎的老大脖子就開了大口子,血噴泉一般往外湧,堵都堵不住。 一隊巡警終於趕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青年抓住,傷員送醫,到醫院的時候血已經流乾了。 省城四虎雖然為害一方,但充其量就是地痞流氓,罪不至死,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青年被押到警察廳嚴刑拷打,這種走江湖的單身漢往往是流竄作案,身上指不定背著多少案子呢。 可是這小子是個硬骨頭,打死都不招,身上也只有一塊銀殼懷表,兩枚銅板,除了北京口音話,別無線索,連名字都沒問出來。 四虎有親戚在警察廳,使了關係,案子處理的很快,法院給他隨便遍了個名字,按照百家姓的次序姓趙,名就跟年齡走,叫趙十八,故意殺人罪,人證物證俱在,判處死刑,秋後處決。 半個月後,陳子錕從滄州回到省城。 青鋒放了三天假,沒事到大街上轉悠,進了一家茶館坐下,點一壺碧螺春,聽人間百態,各種離奇段子,忽然一個中年人提著鳥籠子進來,大家都招呼:「喲,王巡長您來了,最近有啥案子給咱們說道說道。」 王巡長很倨傲的點點頭:「咱省城太平的很,沒啥大案子。」坐下來,安置好鳥籠子,掏出懷表看看時間,青鋒瞅見那塊懷表,眉頭一皺,走過來問道:「這位先生,您這塊懷表不賴啊。」 青鋒穿著考究,氣質不俗,王巡長摸不清他的門路,客客氣氣道:「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朋友送的。」 「可否借來一觀。」青鋒道。 王巡長很大方的摘下懷表遞過去,青鋒看看表殼,上面篆刻著京張鐵路紀念,詹天祐贈的字樣,編號也和陳子錕還給趙大海的那塊一樣。 「這表怕不是你的吧。」青鋒冷冷道。 王巡長頓時變了臉色:「年輕人,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麼?」 青鋒道:「那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麼?」掏出一張證件丟過去,是一張省城警察廳頒發的特別通行證,等級最高的那種。 王巡長立馬客客氣氣:「我有眼不識泰山,你別見怪,這表確實不是我的,是一個犯人的,他殺了人,沒錢抵債,這表是警察廳拍賣的。」 「這人可姓趙?」 「對啊。」 「四十多歲年紀?」 「那不是,頂多十八。」 「人呢?」 「死牢裡。」 青鋒抓起懷表就走,王巡長也不敢阻攔,只能自認晦氣。 回到官邸,青鋒向陳子錕報告懷表的來歷,陳子錕當即打電話給曾蛟,讓他把人犯提來。 半小時後,警察廳的囚車將死囚押到,重鐐加身,遍體鱗傷,走路叮噹作響,身上都臭了,青鋒道:「至於麼,小題大做。」 押解警察解釋道:「長官您是不知道,這小子厲害著呢,犯的是殺人罪,抓他的時候傷了七八個兄弟。」 人犯帶到陳子錕面前,傲然挺立。 陳子錕定睛一看,這小子活脫脫就是一個年輕二十歲的趙大海,這眉眼,這氣勢,簡直像極了。 「你是趙子銘!」陳子錕大叫道。 死囚愣了一下,呼吸急促起來:「錕叔!」 「解開解開,這是我侄子。」陳子錕親自走過來,從警察手裡拿過鑰匙,把趙子銘的手銬腳鐐全打開了,又讓青鋒去打盆水來給他洗臉。 「再預備酒肉,給我大侄子接風。」陳子錕很興奮,哈哈大笑道:「子銘,你怎麼來了,你爹呢?」 「我爹……已經不在了。」趙子銘低下了頭,聲音哽咽。 「大海哥他他他,他怎麼死的?」陳子錕有些語無倫次了,在他心目中,趙大海一直兄長般的存在,成熟自信堅定熱情,雖然這些年來兩人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是兄弟之情永遠存在。 其實不用趙子銘回答,陳子錕也知道趙大海之死是怎麼回事,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國民黨情報機關也不是白吃飯的,兩黨鬥法勝敗總在五五之間,搞特工的,白天出門,晚上都不一定能回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我爹被蘇區政治部保衛處打成AB團,上個月秘密處決的,他們下手的時候,我爹說子彈金貴,留著打國民黨吧,他們……是用鋤頭活活把爹的頭刨下來的。」趙子銘抹了一把眼淚,聲音低沉無比。 ~ 第六十章私訪南泰 第六十章私訪南泰—— ?陳子錕掏出一支煙來,點了幾次居然沒點著,手抖,他是見慣生死的人,本不會如此失態,但趙大海的死給他的震撼太大了,趙大海什麼人,那是北京天橋的頑主,名鏢師趙辟塵的弟子,盧比揚卡訓練出的紅色特工,武功高強神出鬼沒,怎麼就這麼輕易的死在自己人手裡。 青鋒擦著火柴,幫陳子錕點燃香煙,平靜的站到了一邊。 「子銘,給叔說說,到底怎麼回事?」陳子錕深深吸了一口煙道。 趙子銘道:「事發之前,蘇區的肅反已經搞了很久,殺的人頭滾滾,我們團就殺了五十多個,連長以上的幹部都殺絕了,我爹是搞敵工的,常年在敵後,所以一直沒事,上次買了機器回來,就被政治部找去談話了,一去就沒回來,我尋思爹這回可能要出事,就半夜摸到保衛處,果然,我爹被他們扣下了,非說我爹是叛徒,是AB團,我爹不承認,他們就上刑,這幫癟犢子,都是我爹的徒子徒孫。」 說到這裡,趙子銘滿臉恨意,咬牙切齒。 「我哪能容他們撒野,立刻上去三拳兩腳放翻他們,可爹就是不願意走,他說走了就真成了叛徒了,我怎麼勸都沒用,形勢危急,保衛處的人攻上來了,爹就把懷表塞給我,讓我先走,他斷後……我繞了一圈沒見爹跟上,又偷偷摸回去,正好看見他們處決我爹,我爹說省一顆子彈打國民黨吧,他們就拿了把大刀,可保衛處的幹部說我爹是叛徒,不配痛快的死……」 停頓了一下,趙子銘伸袖子擦擦眼淚,繼續說:「我爹的屍身被埋在亂葬崗,頭拿去給肅反委員會書記表功,我瞅機會把爹的首級盜了出來,本想把那姓夏的畜牲殺了,一直沒找到機會。」 「大海哥的首級在哪兒?」陳子錕站了起來。 「我藏在城外山神廟的大樑上了。」 「請回來,我要替大海哥安葬。」 趙大海的首級已經腐爛,兩眼微睜,頭髮鬍子亂蓬蓬的,臉龐一如上次道別時那般削瘦,誰能料到,上海一別,竟是永訣,陳子錕淚飛頓作傾盆雨,一幕幕往事浮上心頭,怎叫人不傷懷淚下。 趙子銘卻一滴淚都沒有了,兩隻眼睛通紅,像極了受傷的野獸。 押解他前來公館的幾個警察還等著把人帶回去呢,青鋒過來打發他們道:「你們回吧,人暫時留下。」 警察陪著笑臉:「我們回去沒法交差啊。」 青鋒眼睛一瞪就要發飆,陳子錕卻親自走了過來,道:「幾位警官辛苦,趙子銘是我世侄,我作保他不會逃跑,等我招待完了,自然會送回監獄。」 警察們哪敢和他頂嘴,悄悄回去了。 陳子錕請人用上好的木頭雕了一具軀體,把趙大海的頭顱安上,用楠木棺材裝殮了,暫時停在省城的寺廟裡,等合適的時候再送回北平下葬,又請了一幫和尚來唸經,超度他的亡靈。 和尚們賣力的念著經文,趙子銘問道:「叔,你是國民黨麼?」 陳子錕道:「我是。」 趙子銘道:「他們說國民黨沒好人,可我看叔你就是好人。」 陳子錕道:「是不是好人,和黨派沒有關係,國民黨也有好人,**也有壞人。」 趙子銘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低低的念叨起來:「爹,你到了陰曹地府,問問那個姓馬的大鬍子,你這麼信他,他為啥不保佑你。」 當街殺人案重新審理,被定為自衛殺人,無罪開釋,省城四虎家裡是當地老戶,糾集一幫親戚到法院鬧事,結果剩下的三虎也被抓了,問了一個聚眾鬧事的罪名,判了三年徒刑,這才消停。 …… 趙大海的死給陳子錕極大震動,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大海哥這樣一個聰明人會變得如此愚笨,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逃走,卻選擇直面死亡,如果**人都是這麼堅定於信仰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三四圍剿都失敗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如此執著?陳子錕不明白,只好求教於劉婷,劉秘書讀的書比自己多,又曾經加入過青年團,對黨內的事情有瞭解。 劉婷說:「你沒有真正在底層的農村生活過,如果設身處地思考的話,我想你就能理解他們的選擇了。」 陳子錕半信半疑,為了解開這個謎團,他決定去南泰進行社會調查,出發前處理了幾件事,一是調撥車皮,將蘇北駐防的稅警總團利用隴海鐵路拉到鄭州,然後走平漢線北上,支援張學良,抵抗日本侵略,這是他和宋子文、張學良商量好的事情。 二是加徵稅款,休養生息這麼多年,民間也有餘量了,國防建設需要大量資金投入,加稅是最便捷的辦法。 趙子銘性子烈,怕是不適合從軍,陳子錕問他有啥打算,無論是上學讀書還是做生意,當叔叔的都能幫上忙。 最終趙子銘選擇了去鐵路工作,這是他的理想,打小就想當一個爹爹那樣的鐵路工人。 陳子錕帶他去了北泰,安排他進了江北鐵路局當司爐工,就是給火車頭蒸汽機鏟煤的力氣活,等出了師,就是火車司機,趙子銘對這份工作非常滿意。 安排妥了大侄子的工作,陳子錕雇了一輛騾車前往南泰,那裡是原生態的農村,和北泰這種一夜之間建起來的工業化城市不同,更加有代表性,又是自己發跡之處,地理民情都熟悉,正是社會調查的好去處。 所謂社會調查,就和微服私訪差不多,只不過不是為了查案,而是體查民情,陳子錕帶著雙喜和劉婷,喬裝打扮成教書先生模樣,雇了一輛車直奔南泰。 趕騾車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漢,姓孫,很健談,陳子錕給了他一包煙,他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再沒停過,絮絮叨叨談天說地,更少不了吹噓自己的顯赫家世,原來他還是前任督軍孫開勤的遠房親戚,本來家裡有十畝水澆地,日子過的還不錯,有兒有女幸福的很。 「孫督軍倒台之後,俺們老孫家的氣數就到頭了,十畝水澆地都賣給了人家,老婆也帶著孩子跑了,老漢我砸鍋賣鐵湊了點錢買了頭騾子,幹這趕腳的買賣,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倒也痛快。」孫老漢摸出小酒壺抿了一口,抖了一個響鞭。 陳子錕問他:「那你恨不恨陳主席啊,他要沒奪孫督軍的位子,你們家也不至於這麼慘。」 孫老漢看了看他,道:「先生,我看你斯斯文文的,像個讀書人,怎麼不懂道理的呢,陳主席是好官,俺們老百姓都敬他,可好經都讓下面的歪嘴和尚念壞了,又怎麼能怨人家。」 陳子錕饒有興趣的問他:「哪些是歪嘴和尚?」 恰巧雙喜不經意撩開褂子,露出駁殼槍的槍柄來,孫老漢瞥見,頓時吱吱唔唔不說了。 見套不出話來,陳子錕也不強求,隨便聊了一些其他的,前面一個茶棚,騾車停下休息,孫老漢跑到大樹下和幾個歇腳的漢子賭氣錢來,看來這老傢伙不但是個酒鬼,還是個賭棍,怪不得十畝水澆地都能敗光。 茶棚也賣飯,開水泡飯撒鹽巴,茶葉末泡的粗茶,價格極其便宜,只要幾個銅板即可,在省城這種低面值貨幣已經停止流通,最小額的也是當十文的銅元,陳子錕摸出一枚銀元來付賬,把茶棚老闆嚇得不輕,連說找不開。 結果還是劉婷找出一枚銅元付了帳,歇息半小時,等騾子喝飽了水吃飽了麥糠,繼續上路,老孫頭說:「客人,您剛才不敢露白,鄉下人哪見過大洋啊,萬一惹出麻煩來咋辦?」 陳子錕奇道:「能惹什麼麻煩?」 老孫頭神神秘秘道:「你們從大地方來,不知道鄉下亂,俺們這地方,鬧**哩。」 陳子錕一驚:「南泰鄉下有**?」 「可不是麼,打家劫舍好不厲害,上個月還把陳家的穀倉給燒了,要不是縣裡保安團在,差點出人命哩。」 「陳家,哪個陳家?」陳子錕更納悶了。 「切,南泰還能有哪個陳家,省城陳司令的本家兄弟,陳大老爺,不過鄉下人都喊他陳扒皮,六七年前他還是個小生意人,現在已經是本縣第一大地主了,嘖嘖,這斂財的本事,就算是李家、龔家這些老戶也自愧不如啊。」 雙喜臉上有些發燒,他知道老孫頭說的是自家的事情,陳家本來是南泰鄉下苦水井的貧苦農戶,父母和兩個哥哥都被惡霸害死,只剩下陳壽和雙喜兄弟倆當了土匪,後來跟著陳子錕發達之後,陳壽就不斷在鄉下買地,光水澆地就弄了上千畝,家裡沒人掌管不行,一切事務就交給叔伯堂兄陳財打理,堂兄居然有陳扒皮的外號,想必狐假虎威魚肉鄉里的壞事沒少做。 「第一大地主?有這麼誇張麼。」陳子錕笑問道,似乎並未震怒。 老孫頭抖了個響鞭,鼓起眼睛道:「客人,你別不信,我給你拉一個呱兒,你聽了就明白了。」 「你拉吧。」 「有個逃荒的老婆子找到陳家門討飯,陳少爺說不給,陳老爺說賞她一碗飯就是,反正拉屎也得拉在咱家莊稼地裡,不吃虧,老婆子就憋了一口氣,心說打死也不拉在你家地裡,就往前走,走了一天一夜,心說這兒總不會是陳家的地吧,一泡屎拉完再問人家,乖乖,結果還是拉在陳家的地裡了。」 ~ 第六十一章南泰第一地主 第六十一章南泰第一地主—— ?笑話說完,除了老孫頭自己嘿嘿笑起來,別人卻都沒笑。 陳子錕驚愕江東治下竟然有這樣的豪強地主,若是豪門大族也就罷了,只不過仰仗家裡出了個將軍,就能在不到十年時間內成為全縣首富,要說沒有強取豪奪,鬼也不信。 雙喜很尷尬,他一直跟在陳子錕身邊當副官,老家的事情不甚清楚,這些家業應該都是哥哥陳壽的,若是追究起來,自己兩邊難做人。 忽然劉婷笑起來:「要我說,是這老婆子走路太慢了,一天一夜也沒走出去二里地。」 陳子錕笑了笑:「是啊,老孫頭你道聽途說,瞎**扯。」 老孫頭急了:「客人,您還別不信,陳家那大院子修的都快趕上縣衙了,大宅門朝南開,四個角上有碉樓,駐著保安隊,養著炮手和狼狗,縣長來了都得先通傳,閒雜人等若是敢在門口張望,一頓皮鞭抽出去,去年我路過他家門口,忘了下車,差點沒被打死。」 陳子錕道:「又不是紫禁城,下什麼車?」 老孫頭道:「這是陳老爺定下的規矩,文官下轎,武官下馬。」說到這裡,故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陳家大門口藏著東西,是陳主席賜的丹書鐵卷。」 陳子錕道:「有點意思了,我倒想去陳家大院看看,話說這陳家大院在哪兒?」 老孫頭道:「在縣城東邊。」 陳子錕奇道:「縣城東邊不是一片林子麼,怎麼起宅子了?」 老孫頭道:「哎喲,客人,一聽這話,就知道你起碼五年沒到南泰來了,縣城的地方太小,那些有錢的大戶人家都把房子蓋到城外去了,城東風水好,起了一大片房子呢,陳家的宅子是最大的。」 陳子錕道:「去瞧瞧。」 鄉間大路塵土飛揚,遠處已經隱約能看見縣城的輪廓,路上車馬行人也多了起來,老孫頭抖了個鞭花,駕著騾車直奔城東而去,民國二十一年的南泰,比當初陳子錕就任江北護軍使時候的南泰大了許多,縣城向外擴展,城外建了許多房子,煤窯遍地,大王河上運煤船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陳家大宅子果然氣派,青磚圍牆一丈多高,四角建有碉樓,上面有帶槍的護衛,房子佔地極廣,門頭極其氣派,三開間的門臉,綠色琉璃瓦,大門緊閉,只開著兩邊小門,幾個家丁正坐在門口乘涼。 老孫頭不敢過去,說離遠看看就行,陳子錕掏出一枚大洋:「在門口過一趟,這個給你。」 「中,不過到了門口你們都得下車。」老孫頭搶過大洋,吹了一下,放在耳畔聽嗡嗡的迴響,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騾車距離大宅門還有八丈遠,家丁們就留意到了,丟下手中蒲扇,惡狠狠的盯著老孫頭。 老孫頭慌忙下車,低聲道:「客人,快下來。」 騾車上有個蓆子支的雨棚,陳子錕三人就坐在棚下,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老孫頭明白了,這幾位是成心找茬來了,他們是外鄉人,闖了禍拍拍屁股走了就行,自己可就倒霉了,慌忙想掉頭,可是這樣一來更是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陳家的家丁。 「趕騾子的,說你呢,站住!」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怒喝一聲,帶著兩個家丁走了過來,大夏天艷陽高照,他們都穿著拷綢的褲褂,頭戴草帽,手裡拎著鞭子。 老孫頭苦著臉停下騾車,摘下草帽點頭哈腰:「陳管家,那啥,今天挺涼快的。」 陳管家道:「少他媽套近乎,你怎麼趕得車,到了門口又拐回去,嫌俺們陳家臭還是咋滴?」 老孫頭賠著笑:「不是不是。」 忽然家丁發現車上有人,喝道:「下來!」 雙喜早已按捺不住,跳下來罵道:「瞎眼的狗奴才,活膩了吧你。」 家丁大怒,揮起了鞭子,雙喜上前一頓拳腳,將兩個家丁打翻在地,狠狠啐了一口:「狗仗人勢的東西,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管家見勢不妙一溜煙跑了。 老孫頭膽戰心驚:「客人,惹了大禍了,趕緊走吧。」 雙喜跳上馬車,猶在罵罵咧咧,陳子錕倒不以為意:「當奴才的就這樣,別和他們置氣。」 老孫頭甩起鞭子,趕著騾車迅速逃離陳家大宅,等護院們聞訊趕出來時,已經看不見騾車的蹤影了。 一個二十來歲穿白綢褲褂的年輕人大怒道:「敢在陳家門口撒野,還有王法麼,給我追!」 管家當即領著幾個人回馬棚牽出馬來,套上轡頭和鞍具,少爺帶著四個護院急馳而去。 他們很快追上了老孫頭的騾車,不過客人已經下車走了,老孫頭也說不出他們的名字,只知道是兩男一女,進城去了,護院們用鞭子抽了老孫頭一頓,翻身上馬奔著縣城去了。 老孫頭被抽的皮開肉綻,不過藏在褡褳裡的五塊大洋卻安然無恙,這是剛才客人賞的,能拿這麼一筆巨款,即使挨揍也值了。 陳子錕上次來南泰還是四年前,由周縣長陪同做過一番視察,此次前來沒有驚動官府,所見到的都是最真實的場景,縣裡確實發展很快,商舖鱗次櫛比,煙館酒肆妓院樣樣俱全。 縣城居然堂而皇之開著煙館,讓陳子錕有些鬱悶,禁煙多年還是收效甚微,就連模範縣也是這般陽奉陰違,其他市縣可想而知。 正走著,忽然前面來了一人,擦肩而過,隨即又回過頭來,狐疑的看著陳子錕高大的背影,忽然驚呼起來:「陳主席!」 陳子錕回頭一看,原來是醉仙樓的林老闆,也算是老相識了,被人認出也不好否認,只能笑笑拱手:「林老闆一向可好。」 林老闆頓時大呼小叫起來,把周圍百姓全都引了來,微服私訪變成了公開視察,不大工夫縣長周榮春就得到報告,帶著師爺和幾個跟班,氣喘吁吁的跑來迎駕。 身份暴露,陳子錕也沒轍,只好先去縣政f□,再查陳家的事情,途徑老保安團部的時候,看到樹蔭下坐著一個傻子,褲腰提的老高,嘴角掛著涎水,正是當年的保安團長丘富兆。 周榮春留意到陳子錕的目光在丘富兆身上停留超過兩秒鐘,急忙解釋道:「好歹他也打過土匪,縣裡管著他的吃喝,餓不死。」 「嗯。」陳子錕點點頭,語氣帶著一絲讚賞,周榮春欣喜不已。 老縣衙已經被改成學校,縣政f□設在以前的管驛裡,地方不大,陳設簡單,看起來這位周縣長還是個清官。 正在匯報工作之際,忽然外面馬蹄聲急促,五匹健馬直衝進院子,領頭一個青年白衣白褲,將韁繩一甩就闖了進來。 周榮春立刻站起,沉下臉道:「放肆,沒看見本縣正在招待客人麼。」 周榮春極有眼色,見陳子錕輕車簡從,就知道是微服私訪來的,便沒有拿他的名頭壓人。 那青年根本不把周縣長放在眼裡,打量著陳子錕和雙喜,道:「周縣長,這是你的客人?咋忒不懂規矩,到了俺家門口不下車也就罷了,還打人!」 雙喜這個氣,跳起來就是一個耳刮子抽過去:「打的就是你!」 青年猝不及防,臉上五道指痕出來了,惱羞成怒伸手拔槍,木盒蓋子還沒打開,雙喜的槍口已經頂著他的太陽穴了,陳家的護院這才進來,見狀也要掏槍,周縣長大喝一聲:「大膽!這是陳主席!」 護院們遲疑著不敢動。 雙喜又是一巴掌打過去,打得青年一個踉蹌。 「你憑什麼打我?」青年捂著腮幫子問道。 「憑我是你叔!陳雙喜!」雙喜怒道。 青年兩腿一軟跪了下去:「叔,饒了我吧,下次不敢了。」 他叫陳康正,論起來是雙喜的本家侄子,只不過以前沒多少來往,雙喜也很少回南泰,所以陳康正並不認識這位四叔。 陳家在南泰飛揚跋扈,靠的就是陳壽兄弟的勢力,眼見正主兒來了,那些狗仗人勢的護院立刻偃旗息鼓,跪了一地,為自家少爺求饒。 雙喜板著臉繼續抽他:「我叫你狂,還他娘的文官下轎,武官下馬,還他娘是丹書鐵卷,剛吃上飽飯沒幾年就欺壓鄉里,我看你是活膩了吧。」 一頓耳光抽的陳康正兩腮幫子腫起老高,周縣長都看不下去了,不過陳子錕沒發話,他也不好勸。 陳子錕知道雙喜是打給自己看的,等他打得差不多了便擺擺手:「好了,別打了。」 雙喜道:「還不謝謝陳主席。」 陳康正磕頭如搗蒜:「謝謝陳主席,謝謝四叔。」 「滾吧!」雙喜將駁殼槍收了起來,陳康正爬起來跌跌撞撞出去,帶著護院抱頭鼠竄。 陳子錕道:「周縣長,你治下南泰民主氣息濃郁啊,惡少紈褲都敢直闖縣府,叫囂打人,如果我不是陳子錕,豈不是今天要挨揍?」 周榮春汗都下來了,忙不迭道:「卑職無能,讓陳主席受驚了。」 陳子錕道:「這點小事還驚不到我,我就是想知道,陳……陳什麼來著。」 「陳貴。「雙喜接口道,他必須撇清,此陳非彼陳。 「對,陳貴家的田產土地,都是怎麼弄來的,縣府應該有土地交易的記錄和地契存根,我很想知道,陳家究竟有多少畝地。」 周榮春大腦袋上汗如雨下,手帕都濕透了。 ~ 第六十二章我伺候您洗澡 第六十二章我伺候您洗澡—— ?縣裡土地買賣交割,都要通過官府進行,私底下的田產交易是無效的,所以查證陳家有多少土地,最好的辦法就是查縣府的檔案。 縣政f□的卷宗都存在一間大屋子裡,角落裡佈滿蜘蛛網,架子上全是灰塵,田產地契浩如煙海,連明朝時候的都有,這要是查起來,三天三夜也查不完。 不過陳子錕有耐心,他讓劉婷監督,縣裡的師爺動手,一份份的徹查,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 知了在樹上拚命的叫著,周縣長汗流浹背,坐立不安,陳子錕卻翹著二郎腿,輕鬆無比,還寬慰周榮春:「別緊張,我又不是省主席,撤不了你的差事。 周榮春心說省主席都是你的部下,你一句話我腦袋就得搬家,嘴上卻說:「卑職不緊張。」 「不緊張你老擦什麼汗啊?」雙喜惡狠狠質問道,他知道陳家強取豪奪,這位縣長肯定沒少出力。 「天熱,天熱。」周榮春指了指大毒日頭,訕笑道。 忽然外面傳來喊冤聲,聲音淒厲,是個女人。 陳子錕讓雙喜出去看看,周縣長驚慌起來,更讓陳子錕覺得這南泰縣裡有鬼。 不大工夫,雙喜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鄉下婦女進來,懷裡抱著一個吃奶的娃娃,手裡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淚:「陳主席,為俺們做主啊,就算是滾釘板俺也認了。」 陳子錕奇道:「什麼釘板?」 婦人道:「縣府的規矩,民告官要滾釘板,俺男人死的冤,就算滾釘板滾死了,俺也也告。」 周縣長忙道:「陳主席,別聽這潑婦一面之詞,卑職冤枉啊。」 陳子錕道:「冤枉不冤枉的不提,你先把釘板拿出來我看看。」 周縣長道:「那是嚇唬鄉下人不敢鬧事的東西,當不得真。」 陳子錕沉下臉:「你不拿,讓我親自去拿麼?」 周榮春無奈,只好讓人把藏在庫房裡的釘板抬了出來,其實沒啥技術含量,就是一扇木頭門板,上面訂滿了大號洋釘,密密麻麻的甚是嚇人,人要從上面滾過去,身上還真的扎幾十個血窟窿。 「這就是貴縣對付百姓的招數?」陳子錕圍著釘板繞了三圈,語氣反而平和起來。 周縣長低頭一言不發,他身後那個留著山羊鬍子的師爺乾咳一聲說話了:「陳主席,小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這民告官滾釘板自古有之,不是本縣的發明,南泰匪患猖獗,潑婦刁民橫行無忌,若非此舉,縣政f□永無寧日,還望大人體察。」師爺半文不白的說完,一躬到底。 陳子錕道:「我明白了,貴縣官民矛盾嚴重,如果不弄個釘板嚇唬住老百姓,就整天都是告狀的,那我倒想請問,哪裡來的這麼多矛盾,記得當初我在這兒的時候,也沒那麼多官司啊。」 師爺捋著山羊鬍子文縐縐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放屁!你上去滾一個我看看。」陳子錕終於忍不住發飆了,「把釘板抬出去,我今天就要主持這個公道!」 釘板抬到縣政f□大門口,外面已經人頭攢動,水洩不通,全縣人都知道陳子錕回來了,很多人拿著狀子跪在前排,等著伸冤呢。 看到陳主席出來,頓時一陣歡騰,兩個團丁搬了張八仙桌上來,陳子錕跳上去,大聲道:「父老們,我陳子錕回來了,不為別的,就為給你們撐腰,有仇有怨的儘管來告,我還你們一個公道。」 老百姓呼啦一下全跪下了,一個白鬍子老頭伏地大哭:「陳主席來了,青天就有了!」 陳子錕心中不是滋味,正要跳下桌子去攙扶老頭,忽然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從頭皮上擦過,若不是自己剛好低頭,腦袋就開花了。 雙喜反應很快,拔出盒子炮衝過去抓人,那刺客舉槍朝天三響,嚇得老百姓們到處亂竄躲避,場面一下混亂起來,只聽幾聲口號:「打倒國民黨!」「打倒陳子錕」刺客便沒了蹤影。 陳子錕回到縣政f□,心有餘悸,這回太托大了,差點腦袋變血葫蘆,周縣長卻因禍得福,為老百姓伸冤的事情得靠邊站了,現在首要的任務是抓刺客。 周榮春道:「陳主席,縣裡鬧**,想必刺殺就是他們幹的,您放心,卑職就是豁出這條命來,也要保護您的周全,您看……是不是先回省城?」 陳子錕道:「槍林彈雨都經過,還怕這個,周縣長你太小看我了,雙喜,打電話到北泰,調一個營的兵來。」 經這麼一鬧,老百姓也散了,不過陳子錕說話算數,讓縣政f□派人收取狀子,保證全部冤案都會得到解決,同時從省裡調幾個法官過來審案,客串青天這種事情,偶爾為之還行,什麼案子都一把抓,難保不出冤假錯案。 陳貴聽說陳子錕駕臨南泰,還和自家兒子發生了衝突,當即帶領管家,綁著兒子前來負荊請罪,順便邀請陳主席到他的「寒舍」赴宴。 「小的略備水酒,為陳主席接風洗塵,還望屈尊光臨。」陳貴五十多歲,說話文縐縐的,看起來倒也有幾分鄉紳模樣,誰能想到八年前他還是個小買賣人。 陳康正赤著脊樑,身上綁了幾根草棒子,愁眉苦臉跪在一邊,臉上指痕還沒消褪,陳子錕看看他,再看看雙喜,笑道:「好吧。」 陳主席一行浩浩蕩蕩前往城東陳宅赴宴,消息很快傳開,本來滿懷希望的老百姓們的心頭如同澆了一瓢冷水。 陳家大院看起來氣派十足,其實沒什麼技術含量,純粹就是鄉下土圍子級別的,高牆深溝,四面角樓,關上門來能抵擋土匪,內裡裝飾陳設,一如當年夏家,充斥著暴發戶的感覺,毫無美感。 劉婷也跟著一起來了,陳貴看見這麼一位落落大方的女子相隨,悄悄問雙喜:「老四,這位是陳主席的哪一房夫人?」 雙喜沒好氣道:「這是劉秘書,別瞎編排人家。」 陳貴訕笑道:「原來是秘書啊。」 陳家的堂屋很寬敞,地上鋪著青磚,懸掛中堂的地方卻掛著三幅畫像,居中的標準制式孫中山遺像,左邊是蔣介石的戎裝大禮服像,右邊是陳子錕的戎裝像,左右二將拱衛著先總理,怎麼看都有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陳貴道:「陳主席請上座。」 陳子錕一看,這把太師椅挺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陳貴道:「這把椅子是主席您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用的,小的請回家裡供著,您還別說,從此後家宅安寧,財源滾滾哩。」 陳子錕笑了:「有這麼神?」 見他笑了,一幫心提到嗓子眼的人也跟著笑起來。 陳貴的七房妾室和一幫兒女都出來拜見陳主席,嬌妻美眷,花枝招展,不過都是鄉土氣息濃郁的庸脂俗粉。 因為是私人招待,所以並未邀請縣裡的其他頭面人物,唯有和陳貴過從甚密的周縣長陪坐,陳貴讓自己的六夫人,一個戲班子出身的少婦和自己十七歲的二女兒坐在陳子錕左右,幫他打扇,夾菜。 劉婷身後也派了兩個丫鬟伺候,服侍的挺周到。 飯菜很豐盛,味道濃郁鹹辣,陳貴頻頻敬酒:「陳主席好久沒吃家鄉菜了吧,這次回來可得多住幾天,讓俺們敬敬孝心。」 陳子錕心說南泰啥時候成我家鄉了,嘴上卻道:「是得盤桓幾日。」 周縣長察言觀色,注意到劉秘書似乎興致不高,沒怎麼動筷子,便小聲問她:「劉秘書胃口不好?」 劉婷道:「沒什麼,牙疼。」 陳貴看在眼裡,朝管家使了個眼色,不大工夫,下人便端來幾碟專門為劉婷烹製的小菜,不鹹不膩,清淡爽口。 「招呼不周,忘了劉秘書是省城人士,還請原諒,不知道這幾道菜還合胃口。」陳貴很恭敬的問道。 劉婷強笑:「費心了。」 宴罷,陳貴邀請陳子錕留宿府裡,說縣裡旅館條件差,自家後花園有水池有竹林,清靜涼爽,整個南泰找不出第二家這麼舒坦的地方。 陳貴的姨太太和女兒們也熱情挽留,陳子錕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劉婷當時就撅起了嘴,不過這回沒人注意她,大夥兒都沉侵在興奮中。 陳貴親自帶著貴客來到後花園,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臥房清靜雅致,窗外就是竹林和花圃,還有一片清澈的小池塘,為了保持寧靜,周圍樹上的知了都被清理的乾乾淨淨,環境果然比城裡旅館強出百倍。 「陳主席,您好好休息,我這就去安排洗澡水。」陳貴始終笑臉相迎,一張嘴就沒合攏過。 過了一會兒,兩個丫鬟推了一車水進來,把房間裡的大木桶注滿了溫水,擺上絲瓜瓤,香皂,毛巾,陳貴的二女兒臉蛋紅通通的進來了,領口很低,露出一抹雪白,聲音也怯生生的如同蚊子哼哼:「陳主席,請寬衣,我……我伺候您洗澡。」 後花園幽靜無比,竹林被風吹的沙沙作響,陳貴的二女兒今年不過十七歲,纖細白皙,腰肢不盈一握,再加上羞答答的表情,若隱若現的酥胸,當真有不少誘惑力。 陳子錕暗歎,這個陳貴,當真下本錢啊。 ~ 第六十三章誰才是最大的地主 第六十三章誰才是最大的地主—— ?看小丫頭楚楚可憐的樣子,陳子錕心生憐憫,伸手去扶她,剛一碰到肌膚,她便如同觸電般跳了起來,隨即又鎮定下來,深深低下了頭。 「丫頭,是你爹逼你來的吧。」陳子錕道。 「是……不不不,是我個人願意來服侍主席,能侍奉主席是俺們全家的榮耀,」小丫頭像背書一樣念叨著。 陳子錕可不打算吃這盤送上來的小菜,反而對陳貴的險惡用心痛恨之際,明知道自己要查陳家,就用這一招美人計,把自己的女兒獻上來,若是伺候的滿意,不但罪過可以赦免,興許還能攀龍附鳳呢。 這丫頭算起來可是自己侄女一輩的,就算再鮮嫩,陳子錕也下不了這個口,若是留她服侍自己洗澡,就算啥也沒幹也不行,那叫黃泥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你回去吧,我不用你伺候。」陳子錕道。 小丫頭急道:「請主席千萬不要嫌棄,人家還是清白之身……」 陳子錕笑了:「這都哪學來的,一套一套的,你不走是吧,不走我走。」說罷起身欲走,小丫頭卻跪在他面前:「陳主席,求求您,就讓我伺候您吧。」 「你爹太不像話了,我找他去。」陳子錕隱隱有些怒了。 小丫頭磕頭如搗蒜:「千萬別告訴我爹,不但國哥更活不成了。」 陳子錕狐疑道:「國哥是誰?」 小丫頭知道失言了,打死也不肯開口,只是不停抽泣。 陳子錕拂袖而去,剛出門就看到劉婷站在樹下。 「你什麼時候來的?」陳子錕笑吟吟問道。 「來了一會了,怕打擾你就沒進去。」劉婷也很默契的一笑。 「你去哄哄她吧,貌似有什麼隱情。」陳子錕道。 劉婷走進屋子,過了一會兒,抽泣聲慢慢停止,半小時後,劉婷拉著小丫頭的手出來了,摸著她的頭說:「回去就照姐姐教你的回答你爹,懂了麼?」 小丫頭點點頭,瞥了陳子錕一眼,小臉飛紅,低著頭走了。 天色漸晚,紅霞漫天,涼風陣陣,良辰美景如斯,陳子錕被搞壞的心情又好了一點點,和劉婷坐在池塘邊的石凳子上聊起了天。 劉婷說:「陳貴的二女兒叫陳香香,自小和鄰居孟憲國青梅竹馬,後來陳家風生水起,孟家卻家道中落,僅有的二畝地也賣了,孟憲國給陳家當了長工……呵呵,很老套的故事,不過卻活生生發生在身邊,陳貴拿孟憲國的性命要挾女兒,逼他來伺候你,可惜啊,碰到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陳主席。」 陳子錕道:「我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剛才差點動了凡心,這天熱啊,虛火也旺。」 劉婷道:「您要是有心照顧陳家,收了香香也未嘗不可。」說罷扭轉了頭,一副生氣的樣子。 陳子錕笑道:「真生氣啊,和你開玩笑呢,小毛丫頭我才沒興趣。」 劉婷道:「那是,您口味多高啊,要麼就是花界頭牌,要麼就是名媛千金,再不濟也是個巾幗女俠什麼的。」 陳子錕訕笑:「你取笑我呢。」 劉婷道:「多情未必不丈夫,我可不敢取笑您,桶裡水還沒涼,覺得熱就去洗個澡吧。」 「沒人伺候,沒法洗。」 「要不我伺候主席大人沐浴?」 「好啊。」 「想得美。」 …… 香香在後花園裡沒待多長時間就出來了,陳貴和大小老婆們還在堂屋裡等著呢,見女兒回來,步態正常,不像是開-苞後的樣子,陳貴頓時失望:「香香,你伺候完主席洗澡,沒留下來陪他說說話?」 「爹,我沒伺候陳主席洗澡。」香香囁嚅道。 陳貴眉毛豎了起來,陳康正也乍舌歎息,多好的機會啊,糟蹋了,自己若是女兒身,這種好事兒哪能輪得到妹子,唉,不知道陳主席有沒有龍陽之好……自己這菊花洗淨了倒也堪用。 他這兒胡思亂想著,陳貴已經在發脾氣了:「養你個賠錢貨有什麼用,伺候人都不會。」 香香委屈道:「劉秘書說男女有別,不讓我服侍陳主席洗澡,我伺候劉秘書洗澡的。」 陳貴一驚,劉秘書,怎麼把她忘了,看起來這位秘書和陳主席關係不簡單啊,失策啊失策。 一計不成還有一計,陳貴回屋打開櫃子,拿出一個沉甸甸的紅木盒子,親自捧著去了後花園,離得老遠就看見陳主席和劉秘書在樹蔭下乘涼,好像很親暱的樣子 果然有姦情……陳貴暗暗懊悔,捧著盒子一溜小跑過去:「陳主席好,劉秘書好。」 「陳老爺,這麼晚了,有事麼?」劉婷道。 「呵呵,一點心意獻給陳主席和劉秘書,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陳貴打開盒子,裡面是黃金做的十二生肖,每個大約十兩重,做工精巧,熠熠生輝。 「這怎麼好意思。」劉婷笑道。 「鄉下沒什麼好東西,胡亂打了點金器,給孩子們玩耍挺合適的。」陳貴低眉順眼,做足了姿態。 陳子錕矜持的點點頭。 劉婷落落大方道:「陳老爺有心了,我替主席謝謝你。」 陳貴心裡樂開了花,道:「不打擾陳主席和劉秘書休息了。」說罷顛顛的去了,今夜注定會做個好夢。 望著陳貴背影遠去,陳子錕如同吞了只蒼蠅一般難受:「出手就是一百多兩黃金,這手筆也太大了吧,南泰尋常小戶人家連銀元都難得見一回,他家裡金山銀海,查,一定要查清楚。」 …… 第二天下暴雨,道路濕滑難行,北泰來的一營軍隊乘船抵達大王河碼頭,冒雨開進了城裡,在縣衙周邊設崗警戒,陳子錕的安全得到保證,開始大刀闊斧的查案了。 可是昨天遞狀子的苦主們一個都沒來,地保披著蓑衣敲鑼喊了三圈也沒人出來,衙門口冷冷清清,周縣長故作納悶:「這是怎麼搞的?」 陳子錕當然知道怎麼回事,自己到陳家大院住了一晚,縣裡不知道多少風言風語呢,微服私訪是沒可能了,只能讓事實說話,讓老百姓知道有人替他們做主。 劉婷辦事也很果決,縣府的人出工不出力,她乾脆從縣中請了幾個教員和學生來幫自己統計整理地契文書,效率果然提高許多,經查陳貴名下有水澆地三千五百畝,旱地五千畝,宅子八處,縣城沿街門面十二處,煤窯五座,鐵礦山一座,值得注意的是,八成的地產都是去年交割的。 「去年南方水災,淮江也決口氾濫,南泰的耕地澇災嚴重,顆粒無收,很多自耕農出外逃荒,想必陳家就是趁此機會低價購入土地的。」劉婷作出很合理的判斷。 陳子錕說:「單憑這個是沒法定罪的,還得從刑事案上入手,昨天那個要滾釘板的大嫂呢,把她找出來就行。」 雙喜帶人去找,一個鐘頭後才回來,表情很不自然:「苦主上吊死了,兩個孩子不知去向。」 陳子錕心中一涼,很不是滋味,親自冒雨前往現場查看,屍體身上多處淤青,分明是被打死後吊上繩子作出自殺假象的,她家的房子是個破草棚,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家徒四壁,連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順便在村子裡轉了轉,幾乎全是土坯和茅草建的房子,除了窮困還是窮困,淒涼景像甚至比當年鬧土匪時還慘些。 回到縣府,陳子錕先把周縣長給逮捕了,然後直接派一個連的兵,把陳家大院的所有護院家丁全抓了,陳家人禁止外出,聽候處置。 陳貴沒想到暴風雨來的這麼突然,昨天還好好的,怎麼轉天就翻臉了,趕緊問兒子:「小祖宗,你又幹什麼好事了。」 陳康正一臉委屈:「沒幹啥啊,就是料理了一個想告狀的潑婦。」 陳貴一個耳刮子抽過去:「等人走了再下手不行麼,非得這個節骨眼上殺人,你嫌命長啊。」 陳康正捂著臉道:「爹,陳主席不是收了咱家的金子麼,怕啥。」 又是一耳刮子:「蠢貨!」 經嚴刑拷打,陳府管家承認是自己帶人殺了人,並把小孩賣到鄰縣,但整件事都是陳少爺指使自己幹的。 陳子錕立刻派人將陳氏父子緝拿歸案,交有司審問,周縣長涉嫌瀆職,一併發落。 軍隊在縣保安團的配合下展開大搜捕,在大青山上抓到了所謂的**游擊隊,居然只是幾個鄉民組成的團伙,有一支手槍,幾把大刀而已,為首的正是陳香香的情郎孟憲國。 陳子錕親自審問孟憲國:「那天是你打我的黑槍?」 「是我!」孟憲國雖然只有十八歲,卻是響噹噹一條漢子。 「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你該死!被你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都盼著你早死!」孟憲國雙目通紅,睚眥欲裂。 「押下去好好審問。」陳子錕意興闌珊。 人被帶了下去,劉婷拿著一張紙走了進來,憂心忡忡道:「統計結果初步算出來了,陳貴並不是南泰最大的地主,他只能排在五名以後。」 陳子錕奇道:「他家有近一萬畝地,居然只能排在五名以後?」 劉婷道:「是這樣,南泰縣的大地主有龔家、陳家、李家、蓋家、梁家等,其中龔陳兩家的土地均在五萬畝以上,這裡的陳家指的是陳壽,而非陳貴,不過陳壽也不是最大的地主。」 「那最大的地主是誰?」陳子錕惡狠狠問道。 劉婷平靜的直視他的雙眼:「最大的地主是你,你名下的土地比他們加起來都多,而地主豪門佔據的田畝,佔到南泰耕地總面積的七成以上,也就是說,不到人口百分之零點零一的人,卻佔有了百分之七十的生產資料。」 ~ 第六十四章白蟻的堤壩 陳子錕很震驚,照這樣說自己名下起碼有十萬畝以上的田產,良田千傾,擱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地主了,可離奇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書mi群4∴80六5 劉婷道:「顧炎武在《日知錄》卷十《蘇淞二府田賦之重》說,吳中之民有田者十一,為人佃作者十九。明末土地兼併嚴重,是朱明皇朝覆滅的原因之一,沒想到如今南泰縣的土地兼併情況比明末還要惡劣一些,其實一些矛盾的根源,皆在於此,南泰是個農業縣,農民世世代代依附於土地,被剝奪了土地的農民成為無產者,北泰雖然能提供就業機會,但畢竟不能解決所有勞動力,不願意成為佃農的無地農民,就是造反的火種啊。」 陳子錕也是讀過**的書的,深深明白劉婷話裡的意思,自己治下江東一直標榜新農村建設,減免田賦,扶持農民,沒想到最終成了這種結果。 他感到深深的無力,自己身邊的人全都是地主豪強,難道拿他們開刀?別的不說,自己的副官雙喜就是既得利益者之一,連最嫡系的人都靠不住,還能指望誰,把這些人都問了罪,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我不知道自己名下有十萬畝良田。」陳子錕說道。 劉婷道:「很正常,張宗昌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多少兵,多少姨太太,當然他不能和你比,他是一筆爛賬,你是被人利用了,你仔細想想,是否有人建議你在南泰買些田產什麼的?」 陳子錕冥思苦想,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五年前陳壽勸過我,天下紛爭鹿死誰手很難說,與其兵敗下野去上海當寓公,不如買些良田放著,比存錢合適,我當時答應了,但並未當回事。」 劉婷道:「這就是了,你主政江東,靠的是南泰一脈的力量,麾下眾將大都是南泰本地人,飛黃騰達之後自然要在老家買地建房修祠堂,他們是借你的光發達的,豈能忘了你這個大帥,你名下這些田產,都是他們幫你買的,幫你打理,收租什麼的也不用你cao心。」 陳子錕歎道:「原來如此……可是即便這樣,我也應該知道啊。」 劉婷道:「你是中央大員,哪裡顧得過來這些瑣事,家裡有人知道就行,不信你回家問問二位夫人,地契一定藏在某個櫃子裡,或者外國銀行的保險箱裡。」 這樣一說,倒也有些道理,陳子錕身家巨萬,大多來自ch□n田洋行和名下煤礦鐵礦等企業,十萬畝良田雖多,但土地經濟創造的財富畢竟不如貿易和工業來錢那麼快,一方面自己不注意,另一方面家裡也存著刻意隱瞞的心思,相信姚依蕾和鑒冰做的出來。 劉婷又道:「其實他們送你田產,不過是拉大旗做虎皮,有你在前面擋著,他們強取豪奪起來,就更沒什麼顧忌了。」 陳子錕道:「霸佔人家田產,難道就不怕吃官司麼?」 劉婷輕笑道:「衙men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自古如此,你以為南泰是模仿縣就能免俗?且不說這些大地主都是你的嫡系部下,即便是普通鄉紳,縣長也奈何不得他們,中國自古以來官府管轄只到縣一級別,鄉村都由宗族勢力把持,這些大地主家往往在省城在京城都有強援,縣長也無能為力的。」 陳子錕道:「這個我知道,我搞的新農村建設,就是想把政f□影響力發展到村一級。」 劉婷道:「這個計劃早就夭折了,下面人不配合,施行者也沒積極xing,上面大官下來視察,做做樣子糊nong過去就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永遠不要低估基層官員的政治智慧。」 陳子錕看著劉婷開出的單子,上面第一個名字就是自己,然後是陳壽、蓋龍泉、龔梓君、薛斌、蘇青彥、曾蛟,甚至還有閻肅的名字,這些人就是自己要打擊的豪強大戶。 他拿出火柴,將這張紙付之一炬。 劉婷淡淡一笑,似乎早就猜到了這種結果。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陳子錕陷在籐椅裡,j□ng神委靡,彷彿霜打的茄子。 雙喜進來道:「查清楚了,孟憲國他們,根本不是**,他們連旗幟都搞錯了。」 他手裡拿了一面繳獲的旗幟,上面繡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是斷斷不會使用這種徽記的。 「這幫人身上都背著血仇,無奈之下才上山為匪,嫌名頭不夠響亮,就號稱**以壯聲威,陳貴家的穀倉就是他們點的。」 陳子錕道:「雙喜,這案子涉及到你們陳家,依你之見怎麼判?」 雙喜毫不猶豫道:「陳貴父子為害鄉里,欺男霸nv,罪大惡極,依我的意思,槍斃!」 陳子錕點點頭。 雙喜還意猶未盡的補充道:「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不能讓他兩顆老鼠屎壞了咱們一鍋粥。」然後昂著頭,一副義正嚴詞的樣子。 陳子錕讚許道:「不枉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陳貴父子作孽深重,自有法庭判決,咱們不干涉司法。」 雙喜雄赳赳的去了。 陳子錕又歎一口氣,雙喜的表現自己很滿意,可是這孩子又懂得什麼,他只知道青天來了,老百姓就有救了,他又哪裡明白,老百姓的痛苦根源,就是青天們製造出來的。 這些話,卻只能憋在心裡。 劉婷靜靜看著陳子錕,彷彿已經看穿了他的內心。 陳子錕頹然道:「我總算nong明白一件事,為什麼這麼多老百姓支持**。」 …… 陳子錕在南泰微服s□訪的事情迅速傳到省城,陳壽聞訊而來,他現在是中將軍銜,江東省保安副司令,大夏天還穿著高筒馬靴,白手套武裝帶,一進men就哈哈大笑:「大帥,你到南泰來查案子,怎麼不叫上我一塊。」 「有雙喜跟著就行了,你跑來做什麼?」陳子錕微笑道。 陳壽笑道:「還不是陳貴那個狗東西,惹你生氣,這回絕輕饒不了他,照死裡打,不用給我面子。」 陳子錕道:「有你這句話就好,陳貴父子為非作歹,證據確鑿,估計判死刑是沒跑的。」 陳壽愣了一下:「要槍斃啊,有這麼嚴重?我這個堂哥雖然見錢眼開,小肚j□腸,但本xing不壞,傷天害理的事情斷斷做不出,興許是有人誣告吧。」 陳子錕把幾張狀子丟過去:「你自己看吧。」 陳壽一目十行看完,神se凝重起來:「看起來確實t□ng嚴重,不過陳貴辦事得力,每年收秋糧夏糧都親自在地頭看著,逢年過節禮數周全,糧食、臘rou、野j□、鹿茸、熊掌、鹹魚,誰家那一份都少不了,我還真離不了他,我看不如網開一邊,讓他出點血,賠償苦主,再把強佔的良田退回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底是自己人嘛,饒他一條狗命,以後孝敬少不了。」 陳子錕道:「陳壽,你忘了當年怎麼被夏大龍迫害的麼,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陳貴父子欠的是命啊,難道你要做夏大龍那樣的人?」 陳壽一怔,mi茫起來:「咱們把腦袋別在ku腰帶上,不就是想hun的好一點,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讓家人都跟著沾光麼,和夏大龍有啥關係,他是惡霸,咱不是啊。」 陳子錕道:「難道不是麼?」 陳壽明白了,肅然道:「大帥你是一定要槍斃陳貴父子了?我就納悶了,不就是死了幾個種田的泥tu□子麼,多大事啊。」 陳子錕道:「不是我一定要殺他們,是天理人情法律都容不下他們,陳貴父子不死,民心就收不回來了,全都得跟著**走,到時候誰想別想好。」 陳壽道:「不怕,咱們有兵。」 陳子錕苦笑不語。 雙喜ch□嘴道:「哥,陳貴一家打著你的旗號在鄉下壞事做絕,你咋還替他們說話。」 陳壽怒道:「你少多嘴,沒人把你當啞巴。」 又問陳子錕:「真的沒有商量?」 陳子錕道:「你和我商量什麼,案子歸法庭審理。」 陳壽悶頭坐了一會,起身走了。 雙喜道:「我去勸勸我哥。」也跟著出去了。 劉婷走過來捏住了陳子錕的手:「難為你了。」 陳子錕歎道:「這種局面我早該料到,只是沒想到阻力這麼大。」 劉婷道:「白蟻在堤壩上修建巢xue,將堤壩蛀的千瘡百孔,但直到垮塌前的最後一刻,它們依然不會停止築巢,指望既得利益者放棄自己嘴邊的rou,用一個詞可以形容,與虎謀皮。」 陳子錕若有所思:「千里堤壩,潰於蟻xue啊。」 …… 從省城高級法院派來的巡迴法庭在南泰縣公開審理了陳貴父子案件,經過認真的調查取證,最終得出結論,十八起命案都不成立,有的只是苦主被打傷後舊病復發而死,有的是不小心自己摔死淹死,還有的純屬自殺,與陳家毫無關係,最近的一樁案子也改了口供,管家說這案子是自己一手所為,和少爺一mao錢的關係也沒有。 法官當眾宣判,陳貴父子殺人罪名不成立,但在購買田產過程中確實存在強取豪奪的行為,判決退回田產,賠償苦主喪葬費以及經濟損失若干元。 判決一出,下面聽判的老百姓們竟然沒有任何s□o動,似乎對這個結局早在意料之內。 陳子錕覺得臉上發燒,這就是自己提倡的法制。 他掏出手槍推上子彈,y□n沉著臉走上台去。 ~ 第六十五章把酒龍泉山莊 法官宣判的時候,陳壽還有些自鳴得意,但是看到陳子錕提槍上台後,一張臉頓時拉了下來,大帥的火爆脾氣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當了這麼大的官,依然是眼裡不rou沙子。「域名請大家熟知」 陳子錕二話沒說,朝天開了三槍,砰砰砰三聲槍響,嚇得老百姓一陣噪雜,然後就聽他咆哮三聲:「不公平,不公道,不公正!」 人群慢慢靜了下來,台上三位法官驚得不輕,這三人都是省法院派出的專業人士,其中一個還是**官,被槍響嚇了一跳,戴上夾鼻眼鏡一看,原來是陳子錕大鬧公堂。 **官還t□ng沉得住氣,慢條斯理道:「陳委員長,我們是依法判決,何來不公?」 陳子錕道:「我請你們來,是給老百姓主持公道的,不是耍hu□槍打馬虎眼的,你們都是法學界的j□ng英,j□ng通律條,這麼簡單的案子也能判錯?公與不公,你們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且聽老百姓怎麼說。」 隨即向台下發問:「你們說,公不公?」 鴉雀無聲。 「你們說,公不公!」陳子錕簡直是在聲嘶力竭的怒吼了,可台下這些百姓卻麻木的看著他,沒人回答。 「我再問最後一遍,公不公!」 忽然人群中有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不公!」 說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隨即被他爹掩住了嘴巴。 但是沉默已經被打破,漸漸有了些零落的聲音:「不公,不公!」然後聲音越來越大,匯聚成怒濤:「不公!不公!」 陳子錕轉身:「三位法官,此案還得再審!什麼時候老百姓滿意,什麼時候罷休。」 **官不買賬,一攤手道:「依照現有的證據,我只能這麼判決,如果民意可以代替法律,那還要法庭做什麼呢,直接採取人治不就結了,您說怎麼判,就怎麼判。」 陳子錕道:「這麼說,是有人做假證了,涉案人員全部抓起來,給我好好的審,不審出結果來,誰也別想走。」 陳貴父子見陳子錕發飆,心中畏懼,跪在地上衝陳壽喊道:「兄弟,救救你哥啊。」 陳壽麵se如水,一言不發,離席而去。 案子需要重新收集證據,只能暫時休庭,擇日再審,百姓們漸漸散去,議論紛紛,興奮莫名,陳子錕的舉動再次給了他們信心。 …… 陳子錕回到縣府大堂,陳壽氣哼哼坐在那裡,猛然站起道:「大帥,我不服!」 「哪裡不服?」 「你說案子歸法庭審理,審出結果來你又不滿意,合著你是非殺我哥不行了?」 「我不是要殺誰,是要替老百姓伸冤!十八條人命,是賠錢能解決的麼!」 陳壽張口結舌,走來走去,忽然掏出手槍。 雙喜迅速拔槍:「哥,你要幹啥!」 陳子錕紋絲不動。 陳壽道:「大帥,跟著你出生入死,保你榮華富貴的是俺們,不是那些泥tu□子,你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會承你的情,何去何從,你看著辦吧,這把槍是你送我的,現在還你。」 說完,把槍拍在桌子上,拂袖而去,正好遇到蓋龍泉進來,生拉硬扯不讓他走,說到了老哥哥的地面上,哪能不喝杯酒再走。 陳壽和蓋龍泉一直不和,今天卻很離奇的給了他面子,冷哼一聲,站住不走了。 蓋龍泉又來勸陳子錕:「大帥,咱們都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兄弟,過命的ji□o情,就算是堂兄弟表兄弟,能有咱們親?別為外人置氣,走,到老哥哥家裡喝酒去。」 自打剿共損兵折將以後,蓋龍泉意興闌珊,退役回鄉,在南泰鄉下建了座莊園,當起了富家翁,幾百個殘疾士兵跟著他hun,種地餵豬,小日子過的也不賴。 既然老蓋願意當和事佬,陳子錕也不介意兄弟們坐在一起好好談談,於是大夥兒一同前往老蓋的龍泉山莊,這回沒帶劉婷,爺們一起喝酒,帶nv人不方便。 龍泉山莊位於大青山腳下,佔地頗廣,一派田園風光,j□鴨成群晚,牛羊遍地,田里是新鮮蔬菜,葡萄架下擺起飯桌,冰涼的井水鎮著好酒,盛夏消暑這是絕佳的去處。 陳子錕讚道:「老蓋,你這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世外高人啊。」 蓋龍泉笑道:「俺可不採菊。」 他讓人殺了一隻feij□,地裡摘了幾個辣椒用鹽水浸了,拍幾個黃瓜,煮一盆hu□生,從井下吊上來一捆啤酒,擺起了農家酒宴。 「我現在夏天喝啤酒,冬天和黃酒,白酒已經不太沾了,來嘗嘗這個,青島運來的。」蓋龍泉拿起筷子,撬開啤酒瓶蓋,一人一瓶,對著嘴吹。 一邊喝啤酒,一邊暢談起當年往事來,喝道酣處,一幫大男人索xing脫了上衣,rou帛相見,疏遠的感情也慢慢拉近了。 見火候差不多了,蓋龍泉道:「今天這個事兒,我是幫理不幫親,我說兩句,你們能聽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全當我放個屁。」 「老蓋你說。」陳壽一擺手。 「陳壽,你那個堂哥,當真不是玩意,都鑽錢眼裡去了,見了地比見了親娘還親,wωw奇Qisuu書com網上回我部下有個傷兵,從我這兒領了五畝水澆地,因為和陳貴家的地連在一起,被他看上,非b□著人家賣地,強買也就罷了,價錢還給的低,五畝水澆地就給五十塊錢,這不明搶麼,要不是我帶弟兄過去,興許人都給打死了,陳貴見了我你猜他咋說。」 陳壽沉著臉道:「他沒給你面子。」 蓋龍泉道:「陳貴說,你姓蓋的算個鳥mao。」 陳壽拍案大怒:「你怎麼不一槍崩了他。」 蓋龍泉笑笑:「要擱以前,我肯定一槍斃了他,在江西連吃敗仗,把我的心xing也磨平了。」 雙喜道:「那最後五畝地咋解決的?」 蓋龍泉道:「不知道陳貴用了什麼辦法,還是把五畝地給買下了,我說這個事兒,沒別的意思,跟著我hun的傷兵遇到陳貴都沒轍,何況那些無依無靠的平頭百姓,陳壽,你這個堂哥,打著你的旗號沒少干傷天害理的事情,他糟蹋的是你的名聲,老百姓都咒你生兒子沒**你知道麼。」 陳壽氣壞了,卻無話可說,他生了三個nv兒,就是沒兒子,看來絕後也是有原因的,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完,一抹嘴道:「這個狗東西,太不像話!」 喝完酒覺得肚子脹,站起來道:「我得擺柳去,誰一起?」 雙喜道:「我去。」 兄弟倆撒niao去了,正好一隻大黃狗晃著尾巴過來,蓋龍泉撕下一大塊j□xi□ng脯丟給它,那狗想必平時沒怎麼見過葷腥,立刻撲上去大嚼,尾巴晃得飛快,開心的不得了。 蓋龍泉一腳將狗嘴上的j□rou踢開,黃狗發出嗚嗚的恐嚇之聲,對著主人呲牙咧嘴。 「你看,畜生為了一塊rou都能對我呲牙,何況是人,奪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咱們江北護軍使公署出來的老人,都是土匪,沒啥撈錢的本事,只會買地收租,你在中央當著大官,家裡住的房子比誰都大,開洋行,建鐵路,煤礦鐵礦你的股份最多,就是南泰的田產,也是你最多,弟兄們一點不眼紅,誰叫你是大帥呢,是你領著咱們發財的,下面的人少分一點也應當,可是你不該連這點財路也要堵上啊,再說了,你要民心做什麼,你又不當皇帝,為了這個壞了兄弟們的感情,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聽了蓋龍泉掏心窩子的一番直言,陳子錕沉默了。 過了一會,陳壽兄弟倆回來了,繼續喝酒。 陳子錕道:「我想好了,陳貴的案子我不管了,到此為止。」 陳壽愣了一下,道:「那不行,殺人就得償命,大帥,你的苦衷我明白,頭上三尺有神明,咱做啥都不能昧了良心,你放心,這案子我也不ch□手了,法官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蓋龍泉笑道:「這不就結了嗎,來,喝酒。」 …… 陳子錕三槍還是打出了威風,沒人敢在案子上再動手腳,陳壽也認真考慮過,不能為堂兄做的孽背書,他不再ch□手,阻力全無,案子很快重新判決。 毫無懸念,陳貴父子以及管家、護院等共十八人被判死刑,押在縣府大牢,待省高級法院覆核後,秋後處決,其他賠償措施也出台,陳貴家破人亡。 另外,陳子錕拿出一萬塊大洋撫恤受害者,陳壽也減免了秋糧地租的比例,老百姓感動的熱淚盈眶,一幫人敲鑼打鼓將青天再世的牌匾送到了縣政f□。 如今南泰縣沒有縣長,周榮ch□n以為貪污受賄被查辦,他名下也有五千畝良田,都是強取豪奪來的,縣裡的保安團隊長、師爺、仵作也皆因偽造證據下獄。 孟憲國等人因焚燒穀倉被判服勞役三個月,至於刺殺陳子錕一案,因事主表示不追究,法院也就不予受理。 一場風b□總算平息,表面看起來似乎很公平,很大快人心,但根本xing的問題沒解決,土地兼併問題依然得不到改善,而且也沒有解決的可能,槍斃一個陳貴,還會有更多的王貴、張貴、李貴出現。 陳子錕回到北泰,情緒不高,悶悶不樂,和劉婷商量:「我打算把名下十萬畝良田都分給無地農民,你覺得可行麼?」 劉婷道:「就算你分掉十萬畝地,也解決不了問題,他們守不住啊,這些良田用不了多久,就又會被別人兼併。」 陳子錕道:「這場仗,看來我輸定了。」 劉婷道:「這是體制的問題,你一己之力對抗體制,焉能不敗。」 陳子錕苦惱道:「難道真的沒有解決之道麼?」 劉婷眼中閃耀著火hu□:「**領導下的蘇區,就沒有這些問題。」 ~ 第六十六章林小姐回來了 第六十六章林小姐回來了—— ?陳子錕冷笑道:「你說的是殘殺自己同志殺到人頭滾滾的那個蘇區麼?」 劉婷道:「我沒有去過蘇區,但是綜合各方面反饋的信息,**人至少把土改工作開展的有聲有色,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他們可以應付四次圍剿,堅持信仰的人是無敵的,趙大海本來可以逃走,卻選擇犧牲,正是因為他堅信自己走的路是正確的,我們不妨辯證的看待肅反這件事,如此大規模的肅反下,蘇區竟然還能堅持,不正說明**人之頑強和堅定麼。」 陳子錕道:「可是這這並不能說明制度的優越性。」 劉婷道:「那蘇聯的成功怎麼解釋,沙皇留下的遺產可不多,布爾什維克把俄國建設的有聲有色,就是一個鮮活的榜樣。」 陳子錕道:「我不否認,蘇聯正在進行一項偉大的政治制度試驗,試驗總是要有週期的,現在的成功並不能證實什麼,我想問你兩個問題,一,蘇聯現行的制度在理論上有沒有充分的根據,有沒有實現的可能?二,蘇聯革命的方法是否具有普及的可能,放之全球皆准,換句話說,中國可以照搬蘇聯的經驗麼?」 劉婷道:「你一定沒有讀過《資本論》,**學說有充足的理論基礎,至於能不能實現,我想如果我們活的夠久,是會看到赤旗插遍寰球的;蘇聯和中國歷史文化不同,社會構成不同,革命的方法自然不能全盤照搬,但完全可以借鑒,自清末以來,中國不是一直在嘗試各種改良政治制度麼,君主立憲失敗了,皇朝復辟失敗了,總統議會制搞出一個賄選總統,一幫豬仔議員,現在是國民黨訓政,一黨獨大,新軍閥武夫獨裁,難道不都是失敗的麼,我認為中國有必要借鑒蘇俄的成功之道,至少對人民來說,多了一個選擇。」 平時劉婷總是一副溫婉形象,談到政治卻牙尖嘴利,陳子錕說不過她,低頭猛抽煙,苦苦思索,可是自己肚裡墨水太少,拿不出手,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便道:「我曾在英國報紙上看過一幅漫畫,大街兩側都是紙剪的高樓大廈,工廠房舍,參觀者坐在摩托車上走馬觀花,這就是蘇聯的真實寫照。」 劉婷莞爾一笑:「這幅漫畫我也看過,英國人是很擅長諷刺,但我認為誰家的一面之詞都不可偏信,蘇聯到底如何,要去過的人,生活工作過的人才有發言權,咱們都沒去過蘇聯,也沒去過蘇區,只是紙上談兵而已,沒什麼意義,不說了。」 陳子錕也覺得爭執這個問題實在沒趣,便道:「不提了,這兩天我準備清點一下,手上到底有多少財富,這件事你來做比較合適。」 劉婷道:「其實很簡單,用不了兩天時間,你參股的工廠礦山企業每月都有資產負債表,做一個合併報表即可,流動資金固定資產一目瞭然,不過你私人名下的房產田畝還有夫人們的金銀細軟私房錢,計算起來就麻煩了,而且我也不方便去統計。」 陳子錕道:「那你就去做吧。」 劉婷拿出一張支款單道:「差點忘了,這個月的特別開支,請您簽字。」 陳子錕拿過來瀏覽,上面寫著:自來得手槍兩百把,子彈一萬發,藥品二十箱,現洋一萬元,去向:山海關。 這是他私人贊助東北反滿抗日游擊隊的物資,九一八後,東北大地湧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抗日英豪,關內人民踴躍捐款捐物支持同胞抗日,張學良也一直在暗中支持抗日力量,陳子錕自然不甘人後,每月都有物資通過山海關走私到東北,默默支援著拋頭顱灑熱血的抗日英雄們。 陳子錕在單據上簽了字,劉婷拿起出了書房下樓,正看到小北對面過來,很懂事的喊了一聲劉阿姨。 小北手裡藏著一塊巧克力,是他偷偷藏起來不捨得吃的,陳家富可敵國,自然不在乎幾塊巧克力,可爹說小孩子不能多吃糖,對牙齒不好,每星期就發這麼一塊。 這塊巧克力他打算拿給楊樹根吃,楊樹根是他的好朋友,沒爹,娘靠給人家洗衣服為生,很可憐。 楊樹根是陳家的園丁,夏天野草瘋長,他鋤了一上午,手都磨破了,還被管家罵成磨洋工,滿身臭汗的回到園丁房,看到小北正坐在台階上等他,卡其布短褲,雪白的長筒襪子和回力鞋,一塵不染的短袖上衣,再看看自己,衣衫襤褸兩腳稀泥。 「給。」小北將巧克力遞過來,花花綠綠的包裝紙上印著洋文,這種黑色的外國糖非常好吃,楊樹根吃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可是這一次他沒吃,接過巧克力一把丟在地上:「不稀罕你的糖!」 小北急了:「你怎麼扔啊,我都捨不得吃。」說著就要去撿。 楊樹根看他彎腰,一腳踹過去,小北到底是練過武術的,一閃身就躲了過去,抬手打了楊樹根一下。 楊樹根如同激怒的幼虎,猛撲過去和小北廝打在一處,別看他營養不良身材瘦弱,打起架來一股不要命的勁頭大人見了都怕,打著打著卻忽然停了手,嗚嗚大哭起來。 小北說:「你為啥打我?」 楊樹根抽泣著說:「誰叫你拿洋糖疙瘩來饞我,一次就給我一塊,我做夢都流口水,你家有錢能吃得起,俺家窮吃不起,你這不是成心使壞麼。」 小北不說話了,默默走開。 楊樹根一腳將巧克力踢到了草叢裡。 第二天,陳公館管家來到園丁房,敲敲門道:「楊樹根兒,收拾東西跟我走。」 楊樹根知道自己打了少爺,差事肯定保不住,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倔強的瞪著管家:「走就走。」 一起幹活的老頭求情道:「管家,這孩子命苦,能不能照顧照顧,讓他多干倆月。」 管家笑道:「你小子走狗屎運,夫人說送你去上學,吃住全包,你要是有良心,長大成材可要報答少爺和夫人。」 楊樹根沒料到竟然是這個結果,驚愕之餘望了望遠處白色的建築,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猛然跑進草叢,發瘋一樣尋找著,找到那塊巧克力,仔細藏在懷裡。 「這孩子,撒□症了吧?」管家嘀咕道。 楊樹根跟著管家離開陳公館的時候,劉婷帶著會計報表來了,陳子錕的財產一目瞭然,春田洋行股份合計三百五十萬元,江東鐵路股份合計五百萬元,名下鐵礦煤礦六座,不動產十餘處,以及部分現金,總資產一千萬左右,當然這只是可以統計出來的數目,他所掌握的軍隊、幫會等無法數字化的實力並未計算在內。 一千萬資產,相當於一萬個中產家庭的資產總和,不得不說陳子錕斂財的本領遠強於以往那些北洋軍閥,軍閥武夫們只知道橫徵暴斂,搜刮民財,把地方財政收入當成自己的私人錢包,弄幾個錢就存到外國銀行裡吃利息,一旦下野坐吃山空,細水長流還能做個富家翁,大手大腳慣了的話,根本不夠花的。 陳子錕就精明多了,當軍閥的時候用財政收入做生意,錢生錢,歸順中央以後用大興土木,建鐵路蓋工廠,用的是公帑,股份卻是私人佔大頭,一來二去就把錢倒騰到自己口袋裡去了。 而陳壽他們,名下幾萬畝地看起來挺多,和陳子錕一比就是鄉下土財主。 陳子錕感慨道:「民國八年的時候,我從奉天到北京,身上就帶了一把刀,五十塊錢,如今也妻兒老小一大群,家資巨萬,雖說不上富可敵國,也能幾輩子不愁吃穿了,這錢多了就變成數字,多多少少沒太大區別,我想過了,還是要把南泰的土地還給百姓,**蠱惑人心的招數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麼,我也會,中國的農民是最能逆來順受的,只要能勉強吃飽就不會造反。」 劉婷道:「看來你是打算把南泰當成政治試驗田啊,我支持你,只是不知道夫人們什麼意見。」 陳子錕正要答話,雙喜進來道:「南京電報,稅警總團被河南省主席劉峙派兵包圍在鄭州車站。」 電報是宋子文發來的,稅警總團本來打算調到北平去加入抗日陣營,半途卻被被蔣介石發現,私自調兵本來就是大忌,更何況違抗了蔣介石對日妥協的政策,矛盾激化,宋子文打算辭去財政部長職務以作抗議,邀陳子錕一同辭職,向蔣介石施壓。 「你打算怎麼做?」劉婷問他。 陳子錕並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痛心疾首,自從他歸順中央以來,就預料到了今天這種局面,江東不是山西四川雲貴兩廣,在地理上不具備割據的條件,自己也沒有逐鹿天下的志向和能力,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屬不易,哪還有資本和蔣介石叫板。 「罷了,即便稅警總團北上,在漢卿手裡也是當燒火棍用。」陳子錕淡然道。 「你認為華北不保?」劉婷道。 「先是熱河,再是平津,日本人會使出各種各樣的招數來蠶食中國的領土,要不了五年,戰火就會燒到江東,與其便宜了日本人,不如把土地分給老百姓,對了,拿出一部分資金來兌換成美元,到紐約去買些股票吧,上回聽慕易辰說,底部已經形成,可以入場了。」 忽然桌上電話鈴響,劉婷接了,說了兩句後掛上聽筒,微笑道:「林小姐在大門口。」 陳子錕急忙站起走到窗邊,遠遠看見大門口停了一輛汽車,一個纖細的身影亭亭玉立,腳旁放著旅行箱。 林文靜回國了。 卷終 ~ 第一章獵熊 第一章獵熊—— ?一轉眼四年過去了,一九三六年六月,北泰機場跑道上,一架銀光閃閃的雙引擎全金屬硬殼飛機翩翩降落,久候在一旁的梅賽德斯轎車迅速開到飛機旁,陳子錕和他的長子陳北跳下車來,饒有興趣的看著仍在呼呼轉動的螺旋槳。 「兩台九百馬力柯蒂斯萊特引擎,時速一百六十英里,可以運載三十名乘客,這就是世界最先進的道格拉斯DC-3客機。」小北如數家珍一般報出這架飛機的諸元,看來早已爛熟於心。 小北不過十五歲,個頭已經接近陳子錕了,這也難怪,爹娘個頭都高,生出的孩子自然也高,不過依然是不愛學習,喜歡舞槍弄棒,尤其喜歡擺弄飛機,小小年紀就持有飛行執照。 「這孩子隨我。」陳子錕總是這樣說,長子是他的驕傲,如同任何一個望子成龍的父親一樣,他為兒子制定好了人生規劃,十八歲後去美國留學,別管能不能拿到學歷,先鍍層金再說,兒子喜歡開飛機,就讓他當個飛機師。 DC-3緩緩停穩,舷梯放下,慕易辰夫婦走了下來。 「老陳,你這小鬍子留得頗有氣勢啊。」慕易辰扶扶眼鏡,開玩笑道,「怎麼樣,我把飛機給你帶回來了,你怎麼謝我,要知道連美國航空公司都拿不到現貨,這飛機緊俏的要命,道格拉斯飛機製造廠加班加點都供不應求。」 陳子錕道:「我能拿到現貨,可不是你的功勞,而是紐約的帕西諾家族發了話,他們不能不賣安東尼老頭子一個面子。」 小北早就迫不及待的爬上飛機玩去了,陳子錕聳聳肩,點上一支雪茄,繼續和慕易辰聊天,兩人討論起美國的經濟復甦,羅斯福新政的效果,凱恩斯主義和即將舉行的1936年柏林奧運會,最後談到華北局勢,三年前熱河淪陷,二十九軍在喜峰口和日本人大戰一場,好歹止住了日本鐵蹄南下,何梅協定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日本虎視眈眈,遲早再戰。 「華北局勢緊張,還是那句話,不怕鯨吞,就怕蠶食啊。」陳子錕感歎道。 慕易辰道:「好像你的第四位夫人在北京大學教書,你怎麼不把她調來,北泰不也有大學麼。」 陳子錕道:「林文靜的弟弟在北大讀書,她本人也喜歡北京的氛圍,女人有些事情幹總是好的,省的聚在一起吵架拌嘴,反而不美。」 慕易辰道:「說到這個到倒想請教,你是怎麼管理四位夫人的,我一個老婆都頭大。」 車秋凌笑嘻嘻湊過來道:「你們聊什麼呢,這麼起勁。」 慕易辰忙道:「聊法幣呢,對了老陳,財政部規定只有四大行才可以發行法幣,你的江東實業銀行豈不虧大了。」 陳子錕道:「我當然不能就範,幸虧子文幫忙,承諾按比例承兌江東票,雖然不能發行鈔票,但江東實業銀行依然是國內最好的商業銀行,股票價格堅挺著呢,你要不要買一些,下個月發新股,我幫你留幾手。」 兩人談笑風生,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車秋凌看看腕子上的百達翡麗,嗔道:「還不走,我都餓了。」 陳子錕趕緊上飛機把兒子揪了下來,打開車門請客人們上車,自己坐在副駕位子上,車隊直奔北泰市區。 慕易辰看著窗外景色,道路上法國梧桐鬱鬱蔥蔥,堤壩下是一大片香樟樹,整座城市籠罩在煙雨翠綠中,幾棟別緻的紅磚別墅若隱若現,格外雅致。 「北泰升級為市之後,城建做的更好了,簡直讓我有一種錯覺。」慕易辰道。 「彷彿置身法租界霞飛路,是不是?」陳子錕笑道,「不止你一個人這麼說,實際上城建的設計就是參照了歐洲城市風格,這裡要感謝兩個人,設計師是我的夫人林文靜,建設者是蕭市長。」 慕易辰道:「蕭郎當市長了,不錯嘛,技術型官僚是當下最緊缺的,什麼時候我也到你江東省來當個市長玩玩。」 陳子錕笑道:「好啊。」 汽車疾馳,樹影飛速倒退,談笑間,到了江灣別墅,家裡已經擺下盛宴款待,車秋凌拿出從美國捎來的禮物分給眾人,每人一份,誰也少不了,陳子錕的養子陳南已經六歲了,經過長時間的診療,他外翻的腳掌得以矯正,耳聾的毛病也改善了一些,戴上助聽器後可以聽見別人說話,小傢伙很內向,靜靜的像個女孩子。 吃完飯,孩子們就鬧著要去打獵,慕易辰奇道:「去哪兒打獵?北泰附近有獵場麼?」 陳子錕道:「北泰工業發達,到處礦山鐵路,哪兒能有獵物,獵場在南泰以西大青山地區,那兒有深山老林,野雞兔子狐狸多得是,運氣好還能碰到老虎呢。」 慕易辰頓時來了興趣:「是麼,我也去。」 …… 大青山早年土匪肆虐,尋常老百姓哪敢進山打獵,現在南泰國泰民安,百姓富足,土匪早已變成歷史,山中野生動物豐富,獵物打也打不完,陳子錕一行人從北泰驅車而來,在山腳下紮起營帳。 陳家一直保持著每週打靶的傳統,只不過從固定靶升級成活物靶,以至於家裡每個成員都是神槍手,就連嫣兒也不例外,陳子錕為她訂做了一把粉紅色槍托的點二二口徑運動步槍,後坐力極小,精度很高,打打野兔子什麼的綽綽有餘。 大人們用的是進口的溫徹斯特雙筒獵槍,小孩子們用小口徑運動步槍,衛士們裝備的則是自動步槍,用來對付可能出現的兇猛野獸。 說是打獵,其實就是瞎胡鬧,女人們穿著獵裝和靴子,戴著鴨舌帽,打扮的很專業,卻只能在河邊打打罐頭盒,進山打野兔子那是萬萬不敢的,就連夏小青也沒這個興趣,人家打小就是練暗器出身,玩槍不用教,說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自打她進了陳家門,回回打靶都是冠軍,搞的姚依蕾和鑒冰也失去了積極性。 唯有陳子錕父子是真為了打獵來的,在林子裡打打野雞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興趣,從附近村子裡找了幾個經常進山砍柴採藥的山民當嚮導,父子倆帶了幾個衛士和乾糧彈藥,要進山打虎。 大青山連綿幾十里,是江東省最大的山脈,在接近人煙稠密的地域是沒有大型野物的,最多就是幾隻野兔,根本滿足不了父子倆獵虎的雄心壯志,一隊獵人在嚮導的指引下,直奔深山而去,走了兩個小時,樹木漸漸濃密起來,遮天蔽日的樹蔭下是厚厚的腐殖土,各種野生的菌類。 忽然陳子錕舉起一隻手,大家都停下腳步,小北眼尖,看到遠處有一隻火紅色的狐狸正探頭探腦,他毫不猶豫舉槍就射,溫徹斯特獵槍裡裝的是十二號霰彈,彈雨潑灑過去,狐狸猛地一跳,尾巴一甩狂奔而去。 小北迅速跑過去查看,地上有血,他興奮的大叫:「打中了,跑不了多遠。」 「追!」陳子錕道,那隻狐狸皮毛很好,用來討好夫人們再好不過了。 父子倆鬥志昂揚,循著受傷狐狸留下的蹤跡就追過去了,看的山民一愣一愣的,雙喜道:「這算啥,俺們上將軍可是在關東鑽過老林子的。」 陳子錕和小北將隊伍拋在了身後,追出去一座山頭,那隻狐狸的血跡突然消失了,正在狐疑,忽聽驚天動地一聲怒吼,樹葉都震得沙沙響。 一頭巨大的黑熊出現在眼前,在山林中這是比老虎還要兇猛的野獸,陳子錕頓覺渾身寒毛倒豎,自己一個人遇險也就罷了,身邊還有兒子呢,他一個箭步擋在小北面前:「快跑!」 小北卻一點不知道害怕,反而躍躍欲試,抬手就是一槍,霰彈打在熊身上毫無作用,反而激怒了他,咆哮著向父子倆衝了過來,如此近的距離,重新裝彈已經來不及了,正在千鈞一髮之際,忽聽一聲槍響,黑熊背上挨了一彈,腹背受敵的它怒吼著轉過身去,一柄鋼叉當胸捅來,穿了個透心涼。 黑熊哀鳴著轟然倒地,一個健碩的中年獵戶站在了陳子錕父子面前,背著土槍,赤著雙腳,卻看也不看他們,拔出熊身上的鋼叉道:「這是頭母熊,它的崽子就在附近,怕你們傷了熊崽才這麼凶。」 陳子錕道:「多謝好漢搭救之恩,未請教尊姓大名。」 漢子道:「俺叫程石,是山裡獵戶,你們是?」 小北道:「我們進山打老虎來的。」 陳子錕補充道:「我姓陳,陳子錕,這是犬子陳北,我們從北泰來。」 程石露出驚訝的表情:「城裡人也打獵?你們缺肉吃還是咋的?」 陳子錕道:「打著玩罷了。」 程石上下打量著父子倆,鴨舌帽,帆布獵裝,牛皮腰帶上插滿了子彈,胡桃木槍托的溫徹斯特雙筒獵槍的烤藍發著幽光。 「給我看一眼中不?」程石緊盯著獵槍。 陳子錕將獵槍遞了過去:「喜歡就送給你。」 程石愛不釋手的把玩了一番,還是遞了回去:「君子不奪人所愛。」 陳子錕正在驚訝這個大山裡的獵戶怎麼出口成章,忽聽一個孩童的聲音響起:「爹,逮到一頭熊崽子。」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抱著頭小黑熊走了過來。 程石道:「這是俺兒,拴柱。」 ~ 第二章遺民 第二章遺民—— ?這個叫栓柱的小孩,穿著豹皮坎肩,腰間別著獵刀,背著兩隻山雞,雙目炯炯有神,一派小獵人的風範,嗓門響亮無比:「爹,他們是啥人,咋到咱山裡打獵來了。」 程石道:「胡咧咧什麼,大青山又不是咱家的,這漫山的獵物,誰有本事誰打。」 陳子錕見他為人爽直,心胸開闊,有心結交,將獵槍再度捧上:「壯士,我想交你這個朋友,這把槍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程石將獵槍接過,想了想道:「也罷,我就收下了,不過不能白要你的槍,這只熊就給你了。」 陳子錕道:「那怎麼行,熊是你打死的,我不能要。」 程石頓時臉紅脖子粗:「那我不要了。」說著真把獵槍拋了過來。 陳子錕沒料到山裡的漢子這麼耿直,有些下不了台,小北卻道:「大熊我們要了也扛不走,不如把小熊給我們吧。」 這個提議皆大歡喜,除了栓柱有些不高興,他也很想把小熊抱回家養著。 程石再次接過那把獵槍,好奇的擺弄著,竟然無師自通,撅開了搶把,陳子錕將插滿彈藥的腰帶遞過去,程石裝上兩枚子彈,卡吧一聲合上後膛,在手裡掂了掂,讚道:「好槍!」 隨即將自己的土槍摘了連同裝火藥和鐵砂子的葫蘆拋給兒子:「給你了!」 栓柱接過土槍,喜不自禁,嘩啦啦擺弄起來。 那只熊崽子被放到地上,嗷嗷叫著朝母熊的屍體爬過來,被小北抱到一邊去了,即便是小動物,看到母親被宰割也不是件讓人舒服的事情。 陳子錕道:「這頭熊怎麼處理,擱在這兒讓別的野獸吃了可不好。」 程石道:「這有何難。」逕直將母熊扛了起來,這頭熊起碼二百斤重,他扛著居然輕鬆無比,看這樣子打算一直扛回家去。 「程壯士,這山裡有沒有老虎?」陳子錕問道。 程石看了他一眼:「你們真要打老虎?」 剛才小北就說過是來打老虎的,獵戶沒當回事,以為是小孩子胡扯,現在從陳子錕嘴裡說出來,自然是當真的。 「我們進山就是打虎來的。」陳子錕道。 程石道:「老虎是守山的神獸,打不得。」 小北道:「老虎吃人,為啥不能打。」 程石道:「孩子,老虎只有餓極了才吃人,我在這山裡打了幾十年的獵,從未聽說過老虎吃人,這茫茫大山,浪蟲虎豹和人類自有相處之道,不管是野獸還是人,都是為了吃飯才捕獵,為了打虎而打虎,壞了山神的規矩可不是好事。」 獵戶的話雖然直白,但卻透著大自然的哲理,陳子錕深以為然,肅然道:「受教了。」 他這樣一說,程石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你們是來打獵的,啥也沒打著怎麼成,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咱們一起打吧,獵物對半分。」 陳子錕自然樂得和這樣一位經驗豐富的獵手一起打獵,兩對父子端著獵槍在附近轉了一圈,打了兩隻山雞,三隻野兔,一半倒是陳子錕用手槍打的,精湛的槍法讓程石佩服不已。 忽然程石似乎發現了什麼,將獵槍輕輕放下,躡手躡腳走上前去,一個火紅色的影子從藏身處竄出,消失在山林中,程石拔腿就追,赤腳在林子裡健步如飛,密集的灌木和大樹絲毫不阻礙他的前進。 「栓柱,你爹總是這樣追獵物的麼?」陳子錕奇道。 栓柱滿不在乎的答道:「嗯,火藥不夠用的時候,俺爹就靠兩條腿攆,攆出去十幾里地,把獵物攆的跑不動,就逮住活的了。」 陳子錕若有所思。 不大工夫,程石拎著一隻死狐狸回來了,小北興奮道:「是我打中的那隻。」 程石把狐狸翻開來一看,全身上下並無傷口,原來並不是小北擊中的那隻。 獵物豐厚,程石準備回家了,熱情的邀請陳子錕父子到家裡坐坐,喝一杯苞谷酒,陳子錕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出發前剝下一塊樹皮,在樹幹上刻了幾個字留給雙喜他們。 程石住在大山深處,翻過兩座山頭,一道峭壁峽谷出現在眼前,雖然不算很寬,但極深,探頭一看,雲霧繚繞令人頭暈目眩,似乎還有淙淙水聲,程石說,這兒叫虎跳澗,意思是說只有老虎才能跳過去。 陳子錕問,你們怎麼過澗? 程石抓過峭壁上的一條老籐道:「用這個蕩過去。」 程石先抓起籐條做示範,一下就蕩了過去,陳子錕把狗熊綁的結結實實,也推了過去,然後是兩個孩子和獵物,小孩身子輕,嗖的一下就過去了,陳子錕身高體重,倒是蕩了好幾下才過去。 過了虎跳澗還有一段山路要走,陳子錕怕程石累著,提出要幫他背狗熊,一上肩才知道這玩意死沉死沉的,走幾十步遠就氣喘吁吁,幸虧他練過調息心法,穩住呼吸慢慢前行,倒也走的穩當。程石見了,暗暗佩服。 終於來到程石所在的村莊,這是一個完全用石頭壘起來的寨子,形制頗有章法,易守難攻 村裡有幾十戶人家,都姓程,族長是個八十多歲的矍鑠老人,非常好客,聽說來了客人,親自招待,陳子錕很驚訝的發現這裡的人竟然都是明朝衣冠。 程老頭慢慢講起了古老的故事,原來程家祖上是明朝崇禎年間的一位通判,不願降清帶領族人來到大山深處,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種田打獵,直到咸豐年間才漸漸和外面有了交流和通婚,用獵物換些生活物品,因為實在偏僻,縣衙也懶得管他們,就這樣直到民國。 村寨裡處處都有明朝痕跡,程家宗祠裡供奉著祖宗的盔甲和腰刀,已經袑騑陷部A寨子圍牆上留著射擊孔,還有一桿古舊的三眼銃擺在上面,雖經風吹雨打,依然堅守職責。 程家祖上是讀書人,雖然棄武從文,讀書的習慣沒拉下,當年避難之時,拉到山裡最多的東西不是武器不是衣物糧食工具,而是萬卷藏書,村裡有先生負責教育小孩讀書,世代不息,所以程石才能出口成章。 捕到一頭狗熊,村裡人都很高興,程石把雄掛在石壁上,操刀把熊皮完整的剝下,四個熊掌留下兩個,還有兩個給了陳子錕,這回陳子錕沒有推辭,很爽快的收了下來。 晚飯吃熊肉,喝苞谷酒,寨子雖然墾荒多年,但可耕種的土地還是不多,種植的苞谷產量也不高,除了當糧食的,還有小部分用來釀酒改善生活和祭祖,鄉下人淳樸,不勸酒,只管盡興的喝,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談天說地,聽陳子錕說外面的事情,火車輪船大飛機,高樓大廈鐵路橋,聽的村民們神往無比。 程石所用的是火繩槍,下雨颳風都不好使,哪有陳子錕送給他的溫徹斯特好用,村裡獵戶們都來欣賞這把洋槍,一個個讚不絕口,說有了這槍,就再不怕野豬糟蹋苞谷了。 原來這山裡最厲害的野獸不是老虎,而是野豬,經常成群結隊的來糟蹋莊稼,由此這條山谷子還有個別名,叫野豬峪。 程石說:「槍好,可惜子彈不多啊,不知道縣城有沒有賣的。」 陳子錕道:「這種子彈是外國造的,連省城都沒有的賣,只有托人從上海捎。」 程石露出惋惜之色:「那打完了豈不是成了燒火棍。」 陳子錕道:「我倒有個條路子,能讓你有用不完的子彈,只是不知道你又沒有這個能耐。」 程石眼睛一亮:「你說。」 陳子錕卻並不說話,逕直出了屋子,指著遠處一棵大樹道:「咱倆比比,誰能先跑到那棵樹下。」 兩人在月下展開了賽跑,結果自然是程石贏了,他有兩條攆的上兔子的腿,爆發力和耐久力都極強,陳子錕雖然是練武出身,速度也不慢,但和大山裡練出來的鐵腳板相比還是落後了不少。 「我帶你出去和人賽跑,跑贏了就有錢拿,咱倆一人一半,你看怎麼樣?」陳子錕提出一個很有誘惑力的建議。 程石有些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 陳子錕道:「我還能糊弄你不成。」 山裡日子清苦,打獵種田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山外客人的話讓程石動了心思,他先請示了族長,又和自家婆娘商量了一夜,終於在次日早晨,給了陳子錕答覆。 「我願意幹。」 …… 姚依蕾他們足足等了一天一夜,陳子錕父子才回來,還帶來了大批野物和一個獵戶打扮的陌生男子。 「收拾東西準備回上海。」陳子錕道。 姚依蕾嚇了一跳:「剛來就走,我們還沒玩夠呢。」 陳子錕道:「來不及了,柏林奧運會八月就要開幕,我得趕緊到奧組委報名去。」 姚依蕾道:「你瘋了?誰參加奧運會,難不成是你找來這位? 陳子錕道:「你猜對了,就是他,我準備讓他參加跨欄跑、短跑、長跑、馬拉松。」 姚依蕾摸摸自家老公的額頭,一臉憐憫道:「發燒了,燒的還不輕。」 ~ 第三章奧運 第三章奧運—— ?姚依蕾話音未落,就聽嫣兒一聲尖叫,嚇得她跑過去一看,也驚呆了,地上坐著一隻小黑熊,毛茸茸的可愛至極。 「好可愛的小熊,叫什麼名字起好了沒有?」姚依蕾最喜歡小動物,養貓養狗養猴子,家裡都快成動物園了,不過猛獸類型的還沒養過。 陳子錕想了想道:「就叫大壯吧,陳大壯。」 陳大壯的到來讓女人們為之瘋狂,爭先恐後拿出零食給它吃,小熊吃的津津有味,嫣兒尖聲道:「爸爸,這隻小熊是送給我的麼?」 嫣兒已經十一歲了,生的亭亭玉立,一看就是美人胚子,陳子錕視作掌上明珠,忙道:「是啊,就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爸爸就會哄人,我生日都過了。」嫣兒笑嘻嘻道。 姚依蕾道:「我的生日禮物呢?」 陳子錕趕忙拿出一隻死狐狸:「還沒來得及剝皮,等拾掇好了,給你做個狐狸皮圍脖。」 鑒冰道:「哎,我的生日也快到了呀。」 夏小青也來湊熱鬧:「還有我。」 陳子錕焦頭爛額,道:「都有份,咱們下個月去歐洲,到巴黎去採購,買多少東西都算我的。」 眾夫人一陣歡呼,這才放過他。 陳子錕擦擦汗,對慕易辰道:「你不是問我怎麼管理夫人的麼,現在明白了吧。」 慕易辰點點頭道:「明白了,你是被人家管理。」 傭人們收拾好了東西,裝車啟程,程石坐在汽車裡,似乎有些忐忑,時不時伸頭看看遠去的大青山,此時他還不知道,這一走,就是關山萬里。 半山腰上,十三歲的少年獵人程栓柱衝著遠去的車隊大聲呼喚,用力揮著手。 …… 回到北泰之後,陳子錕迫不及待的帶著程石到北泰師範學校的操場上進行了一次測驗,程石穿著嶄新的跑鞋站在起跑線上,體育教員掐著秒錶大喊一聲:「跑!」他便奔了出去,轉眼跑到了一百米外,體育教員按下秒錶,看了成績,十二秒五。 這個成績很不理想,師範學校的教員們嗤之以鼻,心說這就是您找來的飛毛腿啊,程石見陳子錕臉色有些難看,知道自己跑得不夠快,訕訕道:「這鞋不好。」 陳子錕道:「這是最好的跑鞋了,上海買來的。」 程石道:「俺不是那個意思,俺不習慣穿鞋,還有,一個人跑沒啥感覺,得有人陪著跑才帶勁。」 陳子錕便安排了幾個體育優秀生陪程石一起跑。 程石脫了鞋子,赤著一雙大腳站在起跑線上,五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著這個一臉土氣的大叔,有些不屑,做完熱身運動,很專業的蹲在了起跑線前。 發令槍一響,少年們如同離弦利箭一般衝了出去,程石卻還在原地發呆,等對手們跑出好幾步遠才猛然騰空而起,閃電一般超過了五個少年,一馬當先衝過終點,體育教員一按秒錶:「**,十秒八,平世界記錄!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表秒有誤差。」 陳子錕樂了:「那就再跑一次。」 於是又跑了一次,這回秒錶掐准了,確實是十秒八,這個成績和一九二八年阿姆斯特丹奧運會一百米短跑成績是持平的,中國短跑健將劉長春也曾跑出過這樣的好成績,沒想到大青山一個普通獵戶居然做到了。 陳子錕大喜:「老程,你就是千里馬,我就是伯樂。」 程石道:「贏了有錢拿是不?」 陳子錕道:「豈止是有錢拿,是有很多錢拿。」 程石道:「俺不要多,只要能在虎跳澗上修座橋才行。」 陳子錕哈哈大笑:「沒問題,你跟我走就行。」 …… 陳子錕是軍事委員會航空委員長,中央級別的高官,一言九鼎,誰也不敢不給面子,在親眼見識了程石的短跑速度之後,中華體育協進會的會長王正廷博士開出了一紙證明,補充程石為中華民國奧運會代表團運動員之一。 第十一屆奧運會在德國柏林舉行,中華民國代表團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了,運動員們已經乘坐輪船出發奔赴歐洲,陳子錕他們想追上就必須坐飛機,新買來的DC-3正好擔任這一艱巨的環球飛行任務。 跨國飛行不成問題,因為這架飛機的籍貫還屬於美國,名義上是紐約黑手黨帕西諾家族的私人飛機,美國人的飛機自然可以降落在全球任何機場。 陳子錕給家裡人全辦好了護照,全家集體出國旅行,除了林文靜,她不愛湊這種熱鬧,姚依蕾母女,夏小青母子,還有鑒冰和劉婷,連小南也一起去了,慕易辰夫婦也跟著湊熱鬧,趁著夏天去柏林看奧運,當然也少不了最重要的一位,短跑選手程石。 飛機預備了兩組飛行員,查爾斯霍克和他的助手,陳子錕和安學,還有一個小北可以做替補,還有機械師和無線電操作員,兩名空中小姐,飛機上有洗手間和廚房,十四張臥鋪,確保長途飛行的舒適。 上海——香港——河內——曼谷——加爾各答——孟買——卡拉奇——巴士拉——開羅——伊斯坦布爾——柏林。 每到一處,眾人都下來稍歇,領略當地風土人情,買些小工藝品留念,在南亞和北非,中國的銀元很受歡迎,到了歐洲,就是花旗銀行的旅行支票大展神威的時候了。 抵達柏林之後,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面前,由於奧運會即將召開,全世界的遊客匯聚柏林,旅館房間千金難求,不過陳子錕認識前任德國國防部長薩克德將軍,將軍曾任中國顧問團長,和他頗有些交情。 薩克德將軍出面果然好使,他證明陳子錕不但是來自中國的陸軍上將,還有著古老的貴族頭銜,勃蘭登堡飯店的經理頓時肅然起敬,給他們開了房間,租賃了一輛梅賽德斯敞篷轎車以及一個技術嫻熟的司機。 女人們到選帝侯大街去逛商店,陳子錕帶著程石去體育場訓練,奧運會尚未正式開始,運動員們可以在場地進行熱身,程石來到跑道前,照例把鞋脫了,先蹲在地上抽一袋煙。 一個黑人運動員走到旁邊,很詫異的看了看這兩個亞洲人,陳子錕主動和他打招呼:「嘿,美國人?」 聽到熟悉的口音,黑人小伙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伸出手來:「傑西.歐文斯,阿拉巴馬人。」 陳子錕和我握手:「幸會,我在紐約住過一段時間。」 得虧程石已經在旅途上見過許多黑人,此刻看到傑西歐文斯並不驚訝,還向他打起了招呼,兩人同是田徑運動員,頗有共同語言,陳子錕索性當起了翻譯,為他們交流搭起橋樑,程石很感興趣的倒不是美國運動員如何訓練,成績如何,而是美國人種不種莊稼,喂不餵豬這種奇特的問題。 一番交流後,雙方距離感拉近,歐文斯提議一起熱一下身,程石欣然答應,兩人站在起跑線上,陳子錕猛地一揮手,兩人同時起跑,不過還是歐文斯快了一步,領先程石半個身位。 程石遇強則強,長時間山林追獵養成他的這個特性,越是前面有獵物,他越是跑得快,一百米的距離很快到頭,程石領先歐文斯半個身位。 歐文斯驚呆了,雖然他並未使出全力,但很顯然對方也只是跑著玩的,他指著程石身後的背包問道:「你居然沒有將東西放下?」 程石打開背包,裡面是水壺和乾糧,雖然不算很重,但對於短跑運動員來說,任何多餘的份量都是致命的。 周圍漸漸圍滿了各國運動員和教練,傑西歐文斯的威名他們是知道的,可是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黃種人來自何方卻是一個謎。 陳子錕不想過分招搖,拉著程石和歐文斯離開運動場,找了一家酒館小坐,通過交談得知,歐文斯也是個苦命的娃,七歲就幫家裡幹活,當過搬運工、鞋匠,從小吃苦受罪,一路走來頗不容易。 程石則是獵人出身,在深山老林裡和老虎豹子賽跑,練就的一雙鐵腳板,兩人都是出身草莽,頓有惺惺相惜之感,相約一定要在奧運賽場上決出勝負。 第二天,神秘中國選手在熱身時戰勝美國名將傑西歐文斯的事情傳遍了柏林,恰巧中國奧運代表團抵達德國,運動員們經過長途海上顛簸,身體都頗為不適,聽說國內來了強援,自然開心,邀請陳子錕和程石一起吃飯,席間程石又再次表演了他的飛毛腿,博得陣陣掌聲,大家都信心滿滿的說,這回中國代表團肯定要拿一枚金牌回去了。 消息傳開,旅德華人紛紛前來探望程石,順便請他吃飯,程石生性豪爽,來者不拒,陳子錕因為要陪夫人,便找了個翻譯陪著程石參加各種活動。 八月一日,奧運會終於開幕了,陳子錕帶著一家人驅車前往主會場,沿途掛滿了紅底黑萬的納粹旗幟,十里長街兩邊,站滿身穿褐色制服的納粹黨員,奧運主會場是一座用大理石和花崗岩建造起來的氣勢磅礡的巨大建築,能容納十萬人以上,滿場都是巨幅的旗幟和納粹鷲章,高音大喇叭裡連續播放著激昂的音樂,令人振奮激動不已。 陳子錕深深陶醉其中,他甚至幻想起有朝一日,中國舉辦奧運會,將會是怎樣的盛況。 ~ 第四章折戟柏林 第四章折戟柏林—— ?開幕式的**部分不是德國田徑運動員弗裡茨希爾根點燃奧運聖火的那一刻,也不是國際奧委會前主席顧拜旦發表熱情洋溢的演說,而是德國國家元首阿道夫.希特勒進入主席台的瞬間。 全場起立,歡聲雷動,十萬人的大體育場上人潮湧動,地動山搖,負責守衛場地的黨衛軍齊刷刷的行古羅馬法西斯式軍禮,這些士兵都是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年輕金髮男子,黑色的軍裝和鋼盔,馬褲皮靴,身姿挺拔,不可一世。 希特勒身量不高,穿著黃色的納粹黨制服,距離太遠看不清楚相貌,不過來柏林這幾天,大街小巷已經見慣了元首大人的巨幅照片,知道此君的模樣。 元首開始講話,宣佈第十一屆奧運會開始,陳子錕聽不懂德語,但是可以聽出希特勒口才不錯,口若懸河脫稿演講,聲音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誠然,能把歐戰後災難深重的德意志民族帶出泥潭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姚依蕾舉起一個蔡司公司生產的簡易折疊望遠鏡,看了看道:「希特勒此人望之不似人君啊。」 周圍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壓過了她的聲音,所有德國人眼中都閃著狂熱的光輝,配上無數五層樓高的納粹旗幟和腳踩萬字的德意志鷹,即便不是德國人,也自然而然的被感染。 強大、秩序、狂熱,這是柏林奧運會開幕式給陳子錕留下的印象。 1936年的德國,繁榮而富有生機,人民生活水平蒸蒸日上,走在選帝侯大街上,處處能感覺到德意志民族的偉大,櫥窗內商品琳琅滿目,馬路上行駛著梅賽德斯和保時捷的汽車,據說希特勒為德國百姓設計了一款國民轎車,前後圓溜溜的,像只甲殼蟲,可惜還未量產,只見過那麼幾輛,這樣富足而有序的國家,很難想像十年前還陷在通貨膨脹、割地賠款的戰敗危機中。 這是一個嶄新的德國,偉大的德國,怪不得蔣介石非常崇拜希特勒,事實上國內的知識界有不少聲音,都極為推崇這種國家社會主義模式,認為是拯救中國的一劑良藥。 八月二日,短跑預賽開始,陳子錕帶著家人來到運動場,滿懷信心等著看程石的比賽,即便發揮失常,估計進決賽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是程石竟然沒有出現在賽場上,只有中國選手劉長春和程金冠參加,皆在第一輪就被淘汰。 陳子錕大驚,急忙找到代表團領隊詢問,原來程石昨晚接受幾個旅德華僑的宴請,吃了一頓飯後回到奧運村就開始腹瀉,一直拉到早上,整個人都脫水了,現在已經送醫院救治,那還有體力參加比賽。 來到醫院,果然見程石躺在病床上,滿臉愧色,漂洋過海來到德國,是為了中華民族掙面子的,可是沒上場就先趴下了,實在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程石想死的心都有,掙扎著爬起來要給陳子錕請罪,醫生走過來說了兩句,翻譯說:「他不是吃壞了肚子,而是中毒了,我們從他的排泄物中查出了一種烈性毒藥,幸虧患者體質很強,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大概性命都丟了。」 眾人面面相覷,恐懼瀰漫開來,程石是中國代表團的黑馬,在熱身時戰勝了歐文斯的消息傳遍柏林,世人皆知,都以為這次中國即便不拿金牌,一枚銀牌也是沒跑的,哪知道樂極生悲,黑馬連預賽都沒參加,直接被毒翻了。 陳子錕大怒,可是人地兩疏,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求助德國警方,警察對這種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指望不上,代表團和華僑們只好自己調查,原來比賽頭天晚上宴請程石的那幾個所謂華僑,根本就不是中國人。 恰好軍事委員會高級顧問蔣百里來德國洽談軍事合作,蔣是北洋老人,曾經做過保定軍官學校校長,給吳佩孚當過參謀總長,如今又是軍委會一員,和陳子錕有些交集,他是以官方身份來的,可以適當向德方施加壓力,陳子錕便去拜訪了蔣百里。 雖然同為上將,又是軍委會成員,但蔣百里畢竟是老前輩,陳子錕持弟子禮,客客氣氣把事情一說,蔣百里義憤填膺,表示會通過途徑向德國方面交涉。 他鄉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陳子錕和蔣百里雖不是莫逆之交,但是異國他鄉遇到,也是倍感親切,陳子錕邀請蔣百里到勃蘭登堡飯店吃飯,蔣百里欣然答應。 赴宴之時,蔣百里帶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同來,男的二十歲左右,英姿勃發,帥氣逼人,女孩子十六七歲,生的國色天香,嬌美可人,陳子錕笑道:「百里兄生的一雙好兒女啊。」 蔣百里呵呵大笑,道:「這小伙是我的侍從副官,蔣緯國,蔣委員長的次子,這是我的女兒,蔣英。」 蔣緯國上前敬禮:「陳將軍您好。」 蔣英也道:「陳叔叔好。」聲音婉轉清脆,悅耳至極。 陳子錕道:「好,好,看到你們年輕人,我的糟糕心情一下就變好了,雙喜,去把少爺小姐叫下來。」 本來陳子錕沒打算讓兒女來參加宴席的,既然蔣百里帶了女兒來,他便把小北和嫣兒叫了下來,讓年輕人之間互相認識一下,將來也好有個照應。 雖然小北只有十五歲,但個頭長的高,而且他一直跟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見識頗多,和年長五歲的蔣緯國在一起並無代溝之感,反而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嫣兒和蔣英同為小姑娘,還沒到學會嫉妒的年紀,自然也是能玩到一起去。 飯菜是德國式的燻肉、香腸肘子和黑啤酒,份量極足,陳子錕感慨道:「希特勒宣揚雅利安人至上,完全是一派胡言,整天吃肘子喝啤酒,這體格能不好麼,若是給我們中國人整天吃這麼好的東西,想必也能個個身材魁梧,膀大腰圓,奧運會上金牌滿把抓。」 蔣百里笑道:「昆吾老弟的話雖然白,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中國是農耕民族,歷來被漠北遊牧民族侵略,體質的原因佔了不少,別說整天吃肉了,在北方土地貧瘠山區,農民連粗糧都吃不飽,所以我們被列強稱作東亞病夫嘛,他們希望我們永遠羸弱,這樣才好欺壓侵略,其中又以日本最烈,處處打壓中國,這次運動員中毒事件,想必就是日人所為。」 陳子錕道:「很有這個可能,日本生怕中國拿了獎牌,民氣旺盛,對他們的侵略大計有所影響,所以才出此下作招數。」 …… 蔣百里雖有官方身份,說話也不是那麼管用,德國警方依然是虛以委蛇,應付了事,畢竟這案子太小,根本夠不上立案,至於你們中國人說被人算計了,到手的金牌飛了,那是你們自說自話,不能當作證據。 不過幾天後,德國警方的頭就大了,某處發生一起惡性的入室殺人搶劫案件,幾個亞洲人被殺,死狀甚慘,據查這幾個人都是來自日本和朝鮮的商人。 奧運期間發生慘案,警方下大力氣偵查,可是毫無線索,最終成了無頭案。 案子發生後,程石的病情倒是迅速好轉,見人也有笑臉了。 所有中國選手均未進入複賽,全軍覆沒的消息並不出乎意料,奧運精神重在參與,中國隊遠渡重洋來到柏林,本身就已經很不容易,得獎牌這種事情實在是奢求,所以並沒有人責怪程石,他們只是覺得程石沒能在奧運賽場上跑一趟,委實可惜。 為期半個月的奧運會終於閉幕了,陳子錕一家人買了大堆東西,奧運紀念留聲機就買了好幾台,還有火炬的仿製品,德國香腸和啤酒,當然德國生產的槍械更是買了不少。 程石跟隨中國奧運代表團乘船回國,陳家人繼續在歐洲旅遊,盡情購物,去了巴黎、倫敦、羅馬,最後直飛紐約。 時隔十四年,陳子錕再次來到美國,馬裡奧.帕西諾前來接機,當年玉樹臨風的意大利小伙子現在已經變成腦滿腸肥的黑手黨頭子,大熱的天穿了一套西裝,熱的滿頭是汗,身後停了整整十輛漆黑珵亮的林肯牌大轎車。 「親愛的陳,又見面了,聽說你做了將軍,還沒當面祝賀你。」馬裡奧給他他一個熱情的熊抱,然後表情定格了,目瞪口呆著看舷梯上下來的姚依蕾、鑒冰、夏小青和劉婷。 「朋友,你千萬不要告訴我,這些都是你的妻子,否則馬裡奧會妒忌死的。」馬裡奧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很不幸,你猜對了,基本上都是。」陳子錕笑著向他做了介紹,來自東方的夫人們溫文爾雅的用英語打著招呼,馬裡奧也表現的像個正宗的紳士,而不是一個黑手黨頭子。 此前陳子錕已經委託珀西諾家族在紐約買了一處房產,位於曼哈頓繁華所在,有十五間臥室和巨大的客廳,一家人正好入住,晚上去安東尼老頭子家裡赴宴,吃正宗的意大利菜。 安東尼老頭子已經七十多歲了,身子骨依然硬朗,他對陳子錕一家人的到來表示了熱切的歡迎,只是有一點不滿意,陳子錕的兒女太少了,按照意大利人的傳統,起碼生一屋子的孩子。 馬裡奧生了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在屋裡打打鬧鬧,兩個男孩子玩飛鏢,玩得一塌糊塗,小北本來很矜持的坐著,實在看不下去,拿起一隻飛鏢,一甩手,正中靶心,把兩個男孩震住了,趕緊遞上飛鏢,小北左右開弓,令人目不暇接,飛鏢全部命中靶心。 就連馬裡奧都驚呆了,珀西諾家族中飛刀玩得最好的人也做不到如此。 吃晚飯的時候,那只白貓依然在餐桌上優雅的走來走去,陳子錕摸摸它,白貓不以為然的抖了抖毛。 「這是吉米,老凱特的兒子,可憐的凱特去年冬天死了。我們都老了,孩子們正當年,瞧這孩子,和你當年的勁頭差不多。」」安東尼老頭子看著小北道。 陳子錕道:「我想把兒子寄養在你們家,請你們教導他做一個正直的男子漢。」 姚依蕾和鑒冰大為詫異,夏小青不懂英語,一臉茫然,安東尼老頭子卻眉開眼笑:「我太榮幸了,就讓馬裡奧做這孩子的教父吧,雖然他是個黃種人,但我想整個紐約,也沒人敢欺負珀西諾家族的孩子。」 ~ 第五章帝國大廈頂端 馬裡奧也很高興,看得出他很喜歡小北,拍著這孩子的肩膀道:「我保證把他培養成意大利黑手黨的優秀接班人,孩子,你喜歡用什麼槍?左輪還是自動手槍。由網友上傳==」 陳子錕知道馬裡奧在開玩笑,聳了聳肩,小北聽不懂馬裡奧大叔的話,眨眨眼睛沒說話。 「哈哈哈,這麼聰明的孩子怎麼可能去當槍手,我會送他進常青籐的,哈佛或者耶魯隨便挑。」馬裡奧大笑道。 陳子錕道:「不不不,我不打算讓他上名校,我這個兒子不是讀書的料,我打算送他進軍校,西點或者弗吉尼亞都可以。」 馬裡奧道:「當軍官也是個體面的職業,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正好我認識國防部一位將軍,可以幫忙。」 陳子錕道:「我讓他上軍校可不是為了什麼體面的職業,是因為中國在不久的將來會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需要專業素質的職業軍人。」 老安東尼道:「是不是和日本帝國之間的戰爭。」 陳子錕道:「是的,日本是無比強大的敵人,為了對抗他們的侵略,中國最優秀的青年都應該選擇軍人這個職業,更何況我兒子的父親是一位上將。」 珀西諾家族的男人們肅然起敬,雖然他們是愛好和平的意大利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崇敬英雄。 氣氛變得有些肅穆,夏小青小聲問姚依蕾他們說的什麼。 「老爺要把小北留在美國唸書。」姚依蕾低聲道。 夏小青勃然變se,不過她是傳統人家出身,懂得在外人面前給丈夫留面子,並沒有當場發飆。 回到住處,夏小青才發可脾氣,罵陳子錕自作主張,把兒子往火坑裡推。 陳子錕耐心解釋:「美國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怎麼能是火坑呢,兒子長大了,也該闖dang一番了,留在父母身邊始終成不了材。」 夏小青道:「連個牛rou都煎不熟的破地方,不是火坑是什麼,反正我不同意。」 當娘的捨不得兒子也在情理之中,陳子錕便不再堅持,次日帶著一家人在紐約到處遊逛,他借了兩輛敞篷大轎車,在紐約440號公路上狂奔,筆直寬闊的柏油公路,宛如發亮的長蛇一直延伸到天邊,一座巨大的鐵橋出現在眼前,完全由鋼鐵建成,氣勢宏偉磅礡,這便是連接紐約和新澤西的巴約納大橋。 兜風兜到新澤西,再折回來坐地鐵,久負盛名的紐約地鐵魚龍hun雜,充斥著小偷、醉鬼和流lang漢,不過有帕西諾家族的保鏢跟著,誰也不敢打這些亞洲人的主意。 折騰了一圈後,又回到曼哈頓,去了百老匯和第五大道,在馬克西姆餐廳吃了一頓法式大餐,最後來到了第五大道350號,一百零二層的帝國大廈。 用hu□崗巖和鋼材建成的帝國大廈是全世界最高的摩天大樓,晴好天氣下,幾十里外就能看到它的雄姿,陳子錕也是第一次到這兒來,ch□n田洋行美國分公司在帝國大廈上租了一間辦公室,位於八十八層,經營軍火出口代理和豬鬃、桐油進口生意,經理是艾倫.金。 金經理帶著秘書在大廈入口處迎接中國大老闆一行,帶著他們坐上高速電梯,直奔最頂觀光層,此時紐約已經華燈初上,站在帝國大廈頂端,四下景se一覽無遺,宛如上帝站在雲端俯視眾生。 地面上的汽車如同甲殼蟲,人比螞蟻還小,曼哈頓市區霓虹閃爍,一片燈海,摩天大樓一座連著一座,遠處是緞帶一般的哈德遜河,所有人都長時間的沉默著,紐約的繁華程度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能力,上海灘是全中國最繁華的所在,和巴黎柏林相比也不遜se,但和紐約一比,明顯處於下風。 「如果上海是人間的話,這兒就是天堂……」姚依蕾幽幽道,她去過日本,去過歐洲,但美國還是第一次來,今天的所見所聞,讓她真正明白了強國的意義,不是日本那般窮兵黷武,不是德國那樣氣勢迫人,而是美國這樣的藏富於民。 三個孩子最興奮,跑來跑去,樂的咯咯笑,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思想負擔,只管玩就是。 劉婷把三個孩子叫到一起,和他們講起了故事:「很多年前,咱們中國還是唐朝的時候,長安和紐約一樣,是世界上最繁華的大都會,全世界的人都到長安來上學、生活、出使,把咱們的好玩意學會,帶回家去如法炮製,遠的不說,日本的京都就是模仿長安建成的。」 嫣兒歪著頭問:「阿姨,那長安現在呢?」 劉婷道:「有機會讓爸爸帶你去看,基本上……和省城差不多,但是有很多地方小吃,羊rou泡饃、rou夾饃、涼皮什麼的。」 嫣兒一撅嘴:「那有什麼好玩的。」 劉婷道:「每個國家,每個城市,都有它繁榮昌盛的時期,咱們在唐朝時候風光過了,現在輪到美國了,咱們中國落後,就得有人像唐朝時候那些外國學生一樣,到先進發達的地方把人家的好東西學會,帶回來把咱們國家建設的更漂亮,更強大。」 嫣兒聽不懂這些,繼續玩她的去了,小北卻若有所思。 nv人們帶著孩子看風景的時候,陳子錕和慕易辰在掛著斯普林費爾德進出口貿易公司的辦公室裡喝著咖啡談著生意上的話題。 一個穿職業裝的nv子端著三杯咖啡過來,陳子錕笑道:「你不是艾米麗麼?」 來者正是當年和陳子錕有一面之緣的美國nv孩艾米麗,如今她身材發福,臉上的雀斑也不見了,面如滿月,笑容可掬,一副紐約中產階級職業nvxing的樣子。 「錢德斯太太是我們公司的會計師,掌握經濟大權,我hu□出去的每一個美分都要經過她的同意。」金經理笑呵呵說道。 艾米麗很大方的坐了下來,先感謝了陳子錕在經濟危機時期對自己家的大力幫助,六年前美國金融崩潰,艾米麗的父親經營的b□士頓希爾曼銀行面臨擠兌風chao,幸虧ch□n田洋行伸出援手,以收購股權為ji□o換進行注資,使得銀行免於破產,並且趁著羅斯福新政發了一筆,現在希爾曼銀行已經開到了紐約,而老阿巴博內爾先生也意義風發,成為馬薩諸塞州參議員,據說還要競選下一任州長呢。 艾米麗本來是富家小姐,用不著出men工作,但她違背父親的意願,嫁給了一個來自加利福尼亞的窮小子,失去家裡的接濟,只好到斯普林費爾德公司來打工,好在猶太銀行家的nv兒算起帳來技術j□ng湛,每月薪水不低,足夠她養活四個孩子的。 「您丈夫在哪裡工作?」陳子錕很隨意的問道。 艾米麗道:「我丈夫叫比爾.錢德斯,是美國陸軍上尉,駐紮在菲律賓,每年只有短短幾天的休假。」 陳子錕眼睛一亮:「比爾錢德斯,是不是西點軍校1924年畢業的?」 艾米麗奇道:「不會吧,你們認識?」 陳子錕道:「世界真小,我和比爾不但是同學,還是同宿舍的好朋友。」 艾米麗撫著自己的心窩:「哦,上帝,比爾明天乘船回紐約,你們可以見面了,真是太巧了,這一定是上帝的安排。 …… 第二天,陳子錕親自到紐約港口迎接他的老同學,比爾錢德斯上尉提著皮箱風塵僕僕的下了船,和妻子緊緊擁抱在一起,四個孩子在旁邊嘰嘰喳喳的吵著,爭著讓父親抱,比爾抱了這個抱那個,抱起最後一個的時候才看到不遠處笑yinyin的陳子錕。 「陳!哦上帝,真的是你,太好了!」錢德斯上尉上前和老朋友緊緊握手,繼而擁抱,當年在西點,陳子錕很照顧這個瘦弱的室友,兩人的關係是最好的,後來陳子錕回國,輾轉各處聯繫也就斷了,沒想到居然能在紐約再度相逢。 陳子錕知道錢德斯一家需要單獨享受天倫之樂,便沒有打擾他們,只是見了比爾一面就告辭了,兩人相約後天到比爾在新澤西的家裡做客。 第三天,陳子錕一家人坐著兩輛林肯牌大轎車來到新澤西鄉下,錢德斯的家在一個小鎮上,綠草茵茵,獨棟的木房子,有車庫和後院,養著一條狗,典型美國人的家庭。 比爾一家人出men歡迎,午餐已經預備好了,煎牛排和西蘭hu□,艾米麗的廚藝不咋滴,只能勉強入口而已,不過大家還是很有禮貌的誇讚nv主人手藝好。 飯後咖啡甜點,比爾談起自己的工作,現在他是美國陸軍駐菲律賓共和國顧問團的一員,在麥克阿瑟將軍麾下工作,雖然駐紮海外有些津貼,但對於一個養了四個孩子的上尉來說,還是不夠。 「菲律賓糟糕透了,我希望調到中國去駐防,聽他們說,天津和上海的生活都非常優越,一個人的薪水足以養活一家人,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把艾米麗和孩子們接過去了。」比爾攬過艾米麗,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陳子錕道:「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我可以幫你找找人,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因為我不知道美**隊是不是和中**隊一樣**,只要hu□錢就能辦成一切事情。」 比爾錢德斯上尉聳了聳肩:「陳,天下的烏鴉是一般黑的。」 ~ 第六章長安 別管靠譜與否,至少陳子錕的話讓比爾有了一線希望,心情也突然好了起來,兩人談天說地,提到了老同學喬治.霍華德。~~ 「喬治從安納b□利斯海軍學院畢業後,去了海軍陸戰隊,西點出身並沒有讓他受到排擠,反而風生水起,你知道,海軍陸戰隊總得找個專業點的陸軍軍官教他們怎麼打仗,哈哈哈,喬治現在是已經是中校了,在同學裡面算是晉陞的最快了,對了陳,你現在是什麼軍銜,想必已經扛上將星了吧。」 陳子錕聳聳肩:「恐怕還要再大一些。」 「天哪,不會是中將吧?」比爾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事實上,是三星上將,我主管中國的軍事航空。」陳子錕道。 「恭喜你,我的朋友,看來我真的應該調到中國去,這是上帝的安排,艾米麗,可以再開兩瓶啤酒麼。」比爾眉飛se舞道。 錢德斯家境不太好,孩子眾多,臥室都不夠住的,每天艾米麗還要開車去曼哈頓上班,日子過的非常辛苦,如果調到中國上海這種不亞於紐約的遠東第一大都會,對他們一家來說都是好事。 第三天,錢德斯一家人回訪陳子錕在曼哈頓的家,十五間臥室的大房子讓他們歎為觀止,men前珵亮的最新款林肯牌大轎車更是讓錢德斯家那輛老掉牙的二十年代款福特車相形見絀。 這頓飯吃的是中宗中國菜,陳子錕的夫人們下廚烹製,用比爾的話說,舌頭都快吞下去了,孩子們更是把盤子都ti□n得乾乾淨淨。 陳子錕說:「艾米麗每天開車來往於新澤西和曼哈頓之間太辛苦了,不如住在我這裡,孩子們也一起來,紐約的學校比新澤西要好些。」 艾米麗驚歎道:「哦,上帝,陳,你真是太好了,我該付給你多少房租呢。」 陳子錕作驚訝狀:「什麼房租,難道不應該是我付給你看房子的酬勞麼?」 大家都笑了,這棟房子陳家不常住,空著也是空著,租給艾米麗一家是順水人情,當然房租還是要給的,一個月三十美元,只具備象徵意義,陳子錕還委託艾米麗把多餘的房間出租,收點錢給孩子們買糖吃。 比爾調動的事情,陳子錕已經委託帕西諾家族在cao作了,估計調令很快就能下來。 錢德斯兩口子對陳子錕的慷慨感謝萬分,當晚就沒回去,住在了燈紅酒綠的曼哈頓。 為了感謝陳子錕,比爾和艾米麗商量了一下,決定請他們在第五大道一家很上檔次的法國餐廳吃飯。 晚餐時,竟然邂逅了當年的時代週刊nv記者凱瑟琳斯坦利,時光荏苒,當年抱犢崮上堅強勇敢的nv記者已經是幹練的資深媒體人了,氣質出眾,無與倫比,身邊帶著一個可愛的亞麻頭髮的小蘿莉。 不期而遇總是會令人驚喜,陳子錕邀請凱瑟琳母nv一起用餐,席間暢談當年,歡聲笑語,凱瑟琳現在紐約時報擔任編輯,她丈夫五年前死於海難,是個單親媽媽,nv兒叫伊麗莎白,和嫣兒一樣的年齡。 不知不覺談到中國形勢,日本在華北屢屢製造事端,支持meng古德王,分裂察哈爾,張學良引咎辭職後去了陝西剿共,平津一帶由馮yu祥舊部宋哲元掌管,宋部面對日本挑釁百般忍讓,華北已成火yao桶,隨時可能爆發戰爭。 比爾不由得後悔起來,陸軍十五團就駐紮在天津,萬一自己被調到那兒去,豈不是往火坑裡跳麼,不過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只能祈禱別被調到天津去。 忽然凱瑟琳話鋒一轉,提到了陝北的**武裝,她說有個美國記者是自己的朋友,幾個月前從北平出發去了陝西,打算採訪蘇區,請陳子錕給予幫助。 「我的影響力可沒那麼大,**和國民黨是死對頭,他們不聽我的。」陳子錕道。 凱瑟琳卻說:「不不不,**是不會為難一個美國記者的,他們迫切的想把自己優秀的一面展示給世界,需要提防的是國民黨的特工,藍衣社,你懂得。」 陳子錕道:「我知道,如果有麻煩,我會出面的。」 凱瑟琳道:「我先替他向你表示感謝,這頓飯我請。」 陳子錕道:「可是,你至少要告訴我他的名字吧。」 凱瑟琳拍拍自己額頭:「抱歉,太興奮了,他叫埃德加.斯諾,是一個優秀的記者。」 既然見到了凱瑟琳,就沒有理由不去拜會自己名義上的「養父」肖恩.斯坦利,斯坦利家族是美國j□ng英家族,在商界和政界有很深的影響力,與帕西諾家族這種黑手黨家族相比,用中國式的理解,就是白道和黑道的區別。 老肖恩住在長島海邊的一棟別墅裡,孤零零一個人,只有一條狗陪著他,對於陳子錕的到訪,老頭非常高興,表示有機會還要再去中國。 陳子錕問他具體什麼時候去。 「需要我的時候。」老肖恩眨眨眼睛,很狡黠的回答。 …… 陳子錕hu□了兩個月的時間帶家人遊遍美國,時間有限,只能浮光掠影的乘著飛機到一些特se程石去觀摩一番,紐約的自由nv神像、華盛頓的國會大廈和紀念碑、邁阿密的棕櫚海灘、底特律的汽車廠、科羅拉多大峽谷、黃石國家公園、德克薩斯的牧場、舊金山的唐人街和金men大橋工地,當然也少不了陳子錕的母校西點。 此次出洋,陳子錕用的是考察歐美航空工業的名義,但是hu□銷的並非公帑,而是s□人荷包裡的錢,一家人環遊世界,何其快哉,不過幸福的日子就快過完了,南京急電,徵召陳子錕回國。 臨行前,陳子錕給了兒子自己選擇的機會,是回國,還留在美國歷練,之所以用歷練而不是求學這個詞兒,是因為小北實在不是上學的材料,騎馬打槍開飛機倒是樣樣j□ng通。 大概是帝國大廈頂層劉婷阿姨的話起了作用,小北選擇留在美國。 紐約紐瓦克機場,小北和父母灑淚而別,銀se的DC-3升空而去,十五歲少年從此將開始美國之旅。 即便是最先進的道格拉斯客機,也不能進行跨越浩瀚太平洋的超遠程飛行,唯有經歐洲西亞原路返回, 回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是秋天了,陳子錕馬不停蹄趕到洛陽面見蔣委員長,蔣介石大發雷霆,倒不是沖陳子錕來的,而是生張學良的氣。 熱河淪陷後,張學良下野出洋考察,一去就是八個月,把ch□u了多年的鴉片也戒了,回國後擔任西北剿匪副總司令,帶領東北軍舊部圍剿陝西**,屢戰屢敗,東北軍上下皆受到**宣傳影響,張學良居然主張停止剿共,一致抗日。 蔣介石說:「漢卿糊塗!**是心腹大患,剿共已經到了最後五分鐘的關鍵時刻,這個時候怎麼能停,昆吾你和他相ji□o多年,這次一定要幫我好好勸勸他。」 陳子錕道:「委員長打算派我去西安?」 蔣介石道:「視情況而定吧,如果漢卿mi途知返,這一趟就不勞煩你了。」 過了幾日,上海傳來消息,救國聯合會沈鈞儒、鄒韜奮、章乃器等七人因鼓動罷市反黨被捕,引起民間輿論反彈。 張學良從西安飛到洛陽面見蔣介石,請求釋放七君子,被拒絕後稱西安情況危急,部隊不穩,請委員長前去坐鎮訓話,蔣介石不置可否,反而讓陳子錕去開導張學良。 幾年沒見,張學良愈加清瘦,留著八字鬍,依然穿著東北軍的藍灰se呢子軍裝,繫著武裝帶,滿臉疲憊,一身滄桑,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軍閥少帥鮮衣怒馬風流倜儻之感。 陳子錕是軍事委員會裡的逍遙派,這一點張學良是知道的,加之二人多年情誼,說話也放的開。 「昆吾兄,咱們多年兄弟,我有話就直說了,中央軍剿共都剿了九年了,有用麼?以獅子搏兔之力都無法剿滅**,我們東北軍又哪有這個能耐,我麾下六十七軍和紅軍ji□o戰,被俘虜了幾千人,武器繳了,人放回來了,說什麼不願意再去打仗,**主張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我是贊成的,日本人佔我東北四省,企圖染指華北,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如此險惡的國際形勢下,蔣委員長依然口口聲聲剿共,難道**的威脅真的比日本人還要大麼!」 張學良越說越生氣,義憤填膺,當場摔了一個茶碗。 陳子錕道:「漢卿,你手上有兵,大可以做馮yu祥閻錫山嘛。」 張學良愣了一下,沒料到陳子錕竟然這麼說:「昆吾兄,悔不當初啊,我丟了老帥留下的地盤,帶著部隊到西北剿共,我們是客軍啊,幸虧我和楊虎城相處的還算融洽,如果我想盤踞西北,別說老楊不答應,就是我那些部下也不會同意的,我們的家,在松hu□江上啊。」 陳子錕道:「漢卿,我是支持你的,需要我幫忙你儘管開口。」 張學良歎口氣說:「謝謝你,我現在心灰意冷,惟願委員長能駕臨西安,給我們東北軍將士訓話,安撫一下軍心。」 ~ 第七章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事實不用陳子錕相勸,蔣委員長已經決定駕臨西安,雖然也有不同聲音,謂之西安態勢緊張不可以身犯險,但此前兵不血刃解決陳濟棠的成功給了蔣介石極大自信心,還是乘機飛往古都西安。 駕駛飛機的正是陳子錕,他並不是國府要員中唯一會駕駛飛機的,張學良也有自己的私人飛機,但誰也沒有陳子錕這樣駕機環遊世界的經驗,委員長用他當專機機長,放心。 洛陽到西安飛行距離很近,對曾經飛越過大西洋的陳子錕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很快抵達西安機場,陝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十七路軍總指揮兼西安綏靖公署主任楊虎城已經等候多時了,西北的冬天,寒風刺骨,機場空曠無比,孤零零停著一架波音客機,面還有一些明顯的彈孔,這是張學良的專機,飛越蘇區的時候遭遇過紅軍機關鎗掃射,至今還在修理。 偌大的機場,幾十個人的歡迎隊伍顯得單薄無比,軍樂隊穿著臃腫的棉軍裝吹奏著樂曲,曲調被大風刮得凌亂無比,舷梯下鋪了一條皺巴巴的紅氈子,侍從副官打開艙門,蔣委員長身披黑色斗篷下了飛機,下面頓時一片掌聲。 蔣介石下機之後,隨員們才陸續下機,這次西安之行帶的人不多,陳誠衛立煌蔣鼎文陳調元等寥寥幾員文武,以及若干衛士,大家乘黑色大轎車,在西北軍的保衛下前往西安。 西安是漢唐古都,離得老遠就能看見灰濛濛的巍峨城牆,時值冬季,城外的田地一片蕭瑟,陝西是個混亂的所在,省主席邵力子管轄的範圍不出城牆,城外則是西北軍、東北軍、紅軍和各路土匪的地盤。 歡迎會在省政府禮堂舉行,蔣委員長不顧鞍馬勞頓,對剿共軍隊將領進行了訓示,再次闡明了自己攘外必先安內的方針政策,勉力大家堅持最後五分鐘,剿滅共-匪之後,必當整合全國力量,一致對外。 「和平未到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亦不輕言犧牲!」蔣介石的奉化口音響徹在大禮堂內,台下鴉雀無聲,大廳裡西北軍和東北軍眾將涇渭分明,前排坐的是中央來的高級軍官們。 講話一結束,高官們率先鼓掌,張學良和楊虎城也站起來鼓掌,此時後面的眾將才跟著拍起了巴掌。 晚宴豐盛,菜餚以西北風味為主,酒過三巡後,蔣委員長就退席休息了,他一走,宴會的氣氛在來,張學良端著酒杯過來道:「昆吾凶,我給你介紹一個兄長,楊虎城,西北軍總指揮,我在西北全靠他的照顧。」 陳子錕趕忙說聲久仰,楊虎城身材魁梧,戴一副圓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但是一握手就知道這人練過武,手掌粗糙有力,聲若洪鐘:「陳將軍,我也久聞你的大名,聽說你在關東鑽過老林子?」 這段為匪的經歷,是陳子錕不太喜歡提及的往事,畢竟現在身份不同了,國府高官,陸軍將,可楊虎城哪壺不開提那壺,這人不是憨直就是目無他人。 「呵呵,沒別的意思,我老楊以前是西北刀客出身,咱們是一路人,和他們不一樣」楊虎城朝中央軍那幫人努努嘴,拍了拍陳子錕的胳膊,爽朗大笑起來。 怪不得楊虎城和張學良是莫逆之交,一個是西北刀客,一個是關東鬍子的兒子,很有共同語言啊,陳子錕不由莞爾:「久聞楊主任威名,一把長刀笑傲西北,無人匹敵。」 楊虎城道:「老咯,不行了,刀法也不利落了。」 陳子錕道:「哪裡話,楊主任年富力強正是報效黨國的大好年華,寶刀不老。」 楊虎城道:「我這把刀總是拿來砍自己人的腦殼,手抖啊。」 話題有些敏感,張學良乾咳一聲,楊虎城立刻轉了笑臉:「陳將軍,喝酒,喝酒。」 …… 蔣介石來西安的主要目的是安撫軍心,陳子錕卻不願意摻乎其中,他深知張學良的大少爺脾氣,若是他認準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來,比如改旗易幟統一中國,阻力何其巨大,過程何其艱難,他還是做成了。 東北淪陷以來,張學良備受責難,國仇家恨於一身,心中痛楚可想而知,麾下幾十萬東北子弟兵,不能去報仇雪恨,反而同室操戈,且屢遭敗績,戰死官兵得不到撫恤,西北貧瘠窮困,軍人待遇下降,遠低於中央軍,東北軍下無不瀰漫著悲觀氣餒的情緒,僅憑幾句話不但勸不住他,反而壞了兄弟感情。 所以陳子錕拉著陳調元借口考察西北,遊山玩水去也,大雁塔小雁塔鐘樓鼓樓,臨潼華清池,西安處處皆古跡,頗值得一遊。 陳調元也是軍委會成員,軍事參議院院長,和陳子錕的航空委員長一樣,是安置北洋有功之人的一種閒職,平時拉著充充場面,重大決策根本沒有說話的份兒。 「昆吾啊,你看著長安景致,比南京如何?」站在大雁塔,陳調元指著腳下雪中古城,意氣風發。 陳子錕搖搖頭:「輝煌早已是明日黃花,破敗不堪、山河凋零,就如同今日之中國一般。」 陳調元道:「老弟興致不高啊,是不是為了張少帥的事情,聽為兄一句勸,陝西不是東北,小張打不了翻天印。」 陳子錕苦笑:「老哥,你不瞭解漢卿,他大少爺脾氣來,天都能戳個窟窿,我擔心啊……」 「擔心什麼?難道張漢卿還能和**沆瀣一氣不成?如今西南已經歸順,蔣委員長的威望如日中天,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孫科汪兆銘陳濟棠,這幫人反蔣反了十幾年,有什麼結果?別擔心,天塌不了,走,賞雪去。」 回到下處,消息傳來,蔣委員長提出兩個方案供張楊選擇,一是全軍開赴前線剿共,二是調防福建、安徽,讓中央軍來剿共,並且只給三天時間考慮。 同時,中央軍三十個師沿隴海線西進,給張楊造成極大的軍事壓力。 「這是把漢卿往絕路逼啊。」陳子錕隱隱不安起來。 十二月九日,一大早陳子錕就覺得要有事情發生,果然,午時分外面喧囂起來,大隊學生由遠及近,雪片般的傳單滿天飛,學生們打著各色旗幟、橫幅,高呼口號:「停止內戰,一致對外!」聲浪震耳欲聾。 陳子錕猛然想起,今天是一二九週年紀念,熟悉的場景讓他想到了民國八年,自己也像他們一樣,走在北京長安街,高呼著還我青島的口號。 住在隔壁的陳調元走了過來,嘲諷道:「學生們真是自不量力,他們越是鬧得歡,越是於事無補,蔣委員長可是真敢開槍的。」 學生們喊了一陣口號,未有官員出來接見,有一個青年學生振臂高呼:「咱們到臨潼找蔣介石去!」眾人紛紛響應,真格的就奔著北邊去了。 陳子錕急忙給張學良掛了個電話:「漢卿,學生們往臨潼去了,你趕緊想辦法攔下他們,要不然會出大事的。」 與此同時,陳調元也回屋給華清池委員長侍從室掛了電話:「喂,我是陳調元,找錢大均說話,錢主任啊,有幾千個學生奔著委員長行轅去了,是啊,對對對,不用謝,幫我問委員長好。」 張學良剛接完陳子錕的電話,臨潼華清池的電話就到了,是蔣介石親自打來的:「漢卿啊,聽說有學生要到我這裡來,你務必制止他們這種目無政府的行為,必要的時候可以開槍。」 張學良諾諾連聲,放下電話趕緊讓副官備車,前往臨潼。 汽車在土路疾馳,掀起一路煙塵,兩旁的樹木都掉光了葉子,蕭瑟無比,前面有一輛政府牌照的汽車也在向東行駛,超過去一看,坐在裡面的竟然是陳子錕。 張學良降下車窗問道:「昆吾兄,你也去臨潼?」 陳子錕道:「我想看看委員長是怎麼對待學生的。」 張學良苦笑一聲,擺擺手搖起窗戶,讓司機開快點,趕緊追學生隊伍。 蔣介石下榻的華清池行轅距離西安市區還有一段距離,學生們都是徒步前進,半天也沒走出多遠,張學良很快超越了學生們的隊伍,將汽車橫在隊伍前,下車大喊:「同學們,請聽我說,不要再往前走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示威學生的領袖,東北大學的骨幹,他們是認識張學良的,紛紛義正辭嚴的提出交涉,要求面見委員長,提出學生們的主張。 「副司令,就讓我們過去!您也是東北人,東北淪陷都五年了,中央政府還在無休無止的內戰,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回家啊!」一個學生大聲質問道。 張學良無言以對,忽然爬汽車引擎蓋,大聲疾呼:「同學們,請再相信我張學良一次,一周之內,我必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回答,如果做不到,你們任何一人都可以置我於死地!」 一陣寂靜,忽然,隊伍裡有人在唱歌,是低沉的男中音:「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在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起初是一個人的聲音,漸漸演變成萬人的大合唱,悲憤的歌聲迴盪在蒼涼的關中大地,張學良也跟著唱起來,他身後荷槍實彈的東北軍官兵們,毫無表情的臉,兩行熱淚早已潸然而下。 人群中領唱的陳子錕,卻早已哽咽,悄然退走,學生們不認識他,還以為這個削瘦英挺的中年人是某個大學的教授。 第八章陳跑跑 ?學生們終於退走,當張學良趕到華清池行轅的時候,陳子錕已經在那兒了,蔣介石大發雷霆,大罵邵力子和楊虎城,說他們辦事不力,居然能把學生放出西安城去。 張學良知道這是指桑罵槐呢,趕緊前勸解:「委座息怒,學生們也是一片愛國熱忱。」 陳子錕也附和道:「學生們並無惡意,只是和平請願。」 蔣介石道:「你們啊,太幼稚了,這些學生都是被**蠱惑的,反黨反政f,對這些學生,唯有一個辦法,就是拿機關鎗打。」 陳子錕心頭一涼,對於學生運動他是很瞭解的,且不說親身參加過兩次遊行示威活動,當初做督軍的時候,也曾安撫過針對自己的遊行,老實說不可能有完全和平的遊行,大學生都是熱血青年,心裡又憋著怒火,稍有人挑動就會動手砸東西打人,可是再怎麼打砸,也不過是火燒趙家樓那種水平,又能鬧出多大亂子,也不至於用機關鎗對付啊。 再看張學良,額青筋一跳一跳的,即便是當年被楊宇霆羞辱之際,也沒有這般怒火萬丈。 他知道,要壞事了。 果然,張學良怒道:「你機關鎗不去打日本人,反去打愛國學生?這是什麼道理!」 蔣介石的語調也高了起來:「我自有我的道理,學生們不懂事,你也不懂麼,國家政治不是靠一腔熱血就能解決滴,日本,我自然要去打,但在打日本之前,必須解決**,這是國民政f的既定方針,戰爭拖得越晚,對我們越有利,學生們挑唆對日開戰,就是破壞我的抗日準備,就是為**拖延時間,難道不該打麼!」 張學良怒極反笑:「好,好說三個好字,拂袖而去。 蔣介石怒道:「你給我回來!」 張學良頭也不回。 陳子錕急忙追了出去,張學良疾步向外走,邊走邊說:「昆吾,你不用勸我,我答應過學生一周內給他們答覆,現在委員長就是這個態度,不是把我架在火烤麼。」 「漢卿,你別衝動,現在不比當年了,衝動於事無補,只能徒增麻煩。」陳子錕勸道。 張學良忽然停下,望了望陳子錕:「昆吾兄,你放心,我不會一怒之下作出親者痛仇者快的舉動的,再說了,中央軍三十個師在河南整裝待發呢,我不傻。」 陳子錕點點頭:「你明白就好,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改天你再來給委座賠罪。」 張學良點點頭,拱手告辭。 陳子錕回屋,蔣介石餘怒未消:「子錕,你看看他,目無領袖,信口開河,我看他是中了**的毒了。」 「委員長,我覺得國府的政策是不是也要調整一下了,對知識分子,對學生,可以再寬容一些,遷就一些,至少別把他們往**那邊推,我是頗有感觸的……」陳子錕正要推心置腹的和蔣介石談談,老蔣卻瞪起了眼睛:「子錕,你不會也信了那些歪理邪說了,你最近讀了什麼?」 陳子錕心說我最近哪看過啊,嘴卻道:「卑職最近看的先總理的三民主義、建國大綱。」 蔣介石找不到把柄,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道:「還不夠,要仔細的看,深入的看,還有,你去看曾文正公家,好好學習一下,此外多關注一下本職工作,國策的問題,自有別人操心。」 陳子錕的火兒噌的一下就來了,作逍遙派是自己的選擇,大家心照不宣即可,這樣當面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不過他養氣的本領比張學良強多了,並未當場發作,平心靜氣道:「委座,您累了,休息,我回去了。」 蔣介石擺擺手,頭也不抬,衛士把陳子錕送了出去。 …… 當晚,陳子錕去拜訪張學良想再開解開解他,卻吃了個閉門羹,副官說副司令已經睡下了,張公館內卻燈火通明,門口停了許多汽車。 次日,蔣介石一反常態,親自打電話到西京招待所陳子錕的房間,請他去參加會議,部署第六次圍剿行動,陳子錕心裡冷笑,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可惜自己不是三歲小孩。 當然他還是去了,在華清池行轅內,見到了張學良和東北軍106師的師長白鳳翔,此人和高粱稈一樣,也是土匪出身,愛抽鴉片,瘦的跟桿似的,在覲見委座之前,所有人都要解除武器,通常高級軍官只是攜帶一把小手槍,白師長卻帶了七把手槍,兩支毛瑟盒子炮,五支大小不同的擼子,一個瘦骨嶙峋的傢伙,身卻帶了這麼多武器,看起來竟有滑稽之感,侍衛們偷笑不已,陳子錕卻暗道這位白師長絕對是個彪悍的角色。 今天的張學良絲毫沒有昨日的戾氣,很平和的向蔣介石介紹了白鳳翔,說準備派他率部回熱河打游擊,給日本人添點堵,蔣介石也很鄭重的表示同意,雙方氣氛好,都在為昨天的失態作出彌補。 白鳳翔官職低微,見了委員長一面後就退下了,蔣介石見眾將來的差不多了,宣佈召開會議,正式通過發動第六次「圍剿」計劃,決定兩日日宣佈動員令。 開完會回去的時候,陳子錕發現白鳳翔還在華清池附近轉悠,也沒當一回事。 又過了一天,蔣介石在晚宴宣佈了新的任命,蔣鼎文為西北剿匪軍前敵總司令,衛立煌為晉陝綏寧四省邊區總指揮等換將的任命。命令中央軍接替東北軍和西北軍的剿共任務,至此塵埃落定,西北軍要調防安徽,東北軍調防福建,繼續在關內的流浪生涯。 宴會散場後,陳子錕回到西京招待所,雙喜捧著一套東北軍的校軍裝進來,放在床頭。 「您要這個做什麼?微服私訪麼?」雙喜很是不解,這套軍裝花了他兩條煙的代價呢。 陳子錕道:「防範於未然,但願不要用到,對了,晚睡覺機靈點。」 雙喜似懂非懂,陳子錕的話他歷來不折不扣的執行,晚睡覺連外衣都沒脫,僅僅把武裝帶解下而已。 黎明時分,招待所外面一陣響動,雙喜很機警,一下就醒了,掀開窗簾一角望出去,一隊士兵正小跑奔來,腳步急促,嘴裡哈著熱氣,背著了刺刀的步槍。 雙喜趕緊抓起武裝帶進了內室,陳子錕已經醒了,正在穿戴那套東北軍的軍裝,抓起帽子扣在頭道:「別慌。」 「怎麼回事?」雙喜聲音有些發抖。 「張楊兵變了。」陳子錕簡短答道,挎手槍出門猛敲隔壁陳調元的房門,半天沒人應答。 雙喜跑了過來,手裡兩條白毛巾:「叛軍左胳膊都有白毛巾。」 陳子錕讚許的點點頭,接過毛巾纏在自己左臂,陳調元還沒開門,想必是昨晚喝多了酒。 「走!」陳子錕不再逗留,帶著雙喜從防火梯下樓,迎面遇到幾個臂纏毛巾的東北軍士兵,陳子錕頤指氣使道:「把這兒守住,不能放走一個人,媽了個巴子的,這回也讓他們知道咱的厲害。」一嘴東北大渣子味,士兵聽的耳熟,不疑有詐。 忽然樓槍聲響起,不知道是誰在負隅頑抗,陳子錕才不管他們,動作麻利的撬開一輛汽車的門,鑽了進去拆下儀表盤,用電線打著火,直衝大門,守衛士兵拉著槍喝道:「口令!」 陳子錕猛踩油門衝了出去,路障被撞到一邊,身後頓時響起激烈的槍聲,繼而是敲擊鐵皮的聲音,汽車尾巴被打成了篩子。 整個西安城到處都是槍聲,這確實是一場兵變。 陳子錕徑直駛向東門,城門口早已戒嚴,沙包後面架著重機槍,槍口朝著城內,雙喜嚇壞了:「衝不出去的。」 陳子錕道:「誰說我要硬衝了。」到了門口急剎車停下,探頭出去:「奉副司令命令,去臨潼押老蔣,快開門。」 守門的是十七路軍的兵,和東北軍是軍關係,如同陳子錕所預料的那樣,這場兵變事發倉促,很多工作不夠細緻,西北軍見他穿著東北軍的衣服,又是一口東北話,更重要的是那句押老蔣,轉移了大兵們的注意力,急忙搬開路障拒馬,放這輛車出去。 出了城門,雙喜一顆心才放回肚裡,問陳子錕:「咱去救委座麼?」 陳子錕道:「救毛,起碼一個團的兵在圍攻華清池,老子又不是三頭六臂,去了也是白搭。」 一路疾馳,直奔機場而去,西安機場設施簡陋,就一個孤零零的塔台,一個連的守兵,幾架飛機停在跑道,其中一架正是蔣介石的專機。 張楊發動兵變,自以為考慮周全,把飛行員全都扣押起來,千算萬算,沒想到陳子錕也是一個資深飛行員,機場的警戒不算很嚴密,只有入口處站著四個衛兵,陳子錕隨便拿了個硬皮本本晃了晃,道:「副司令讓我過來檢查一下,快開門。」 這回沒奏效,衛兵打電話請示級,陳子錕使了個眼色,雙喜拔槍逼住衛兵,將他們捆綁起來,兩人駕車直奔跑道。 專機已經加滿油隨時準備起飛,當陳子錕和雙喜爬去的時候,機場警衛已經發覺,一邊鳴槍一邊追了過來,可是螺旋槳已經開始轉動,飛機調轉機頭,朝著朝陽急速滑跑而去。 第九章西安事變 ?飛機騰空而起的那一刻,陳子錕才真正鬆了一口氣,一踩方向舵,在機場空盤旋一周,跑道零零散散的士兵還在朝天射擊,但這種高度根本傷害不到飛機了- 陳子錕向臨潼方向飛去,華清池行轅距離西安市區三十公里,開車需要二十分鐘,飛機一轉眼即到,壓低操縱桿超低空俯衝下去,可以看到行轅大門被撞破,路障東倒西歪,地隱約躺著屍體,屋頂煙塵滾滾,一派戰鬥過的跡象。 「老蔣完了。」陳子錕歎口氣,調轉機頭向東而去。 與此同時,西安市內,西北綏靖公署辦公室,一群戎裝軍人都在焦急的等待,楊虎城全身披掛,走來走去,張學良卻沒系武裝帶,領口敞著,坐在沙發抽著煙斗。 忽然電話鈴響了,楊虎城幾乎是跳過去抓起了話筒:「抓到沒有?」語氣焦灼而又充滿期待。 電話裡說了幾句話,楊虎城表情極其難看,摀住話筒道:「機場打來的,有一架飛機私自起飛……是蔣介石的專機。」 一個西北軍將領道:「飛行員不是扣起來了麼,怎麼還能起飛,蔣介石不會跑了。」 有一個東北軍將軍道:「不可能,臨潼封鎖的裡三層外三層,絕對跑不掉。」 「那怎麼還沒抓到,不會是投了華清池自殺了。」又有人提出這個可能性。 張學良抽了兩口煙,站起來道:「蔣某人的個性我是很清楚的,他絕不會自殺,再搜,仔細搜,不要放過任何角落。」 電話再次響起,這次張學良接了:「喂,我是張學良,哦,知道了。」 放下電話道:「西京招待所裡的中央大員全抓住了,只有一個跑了,航空委員會的陳子錕,當兵的衝進去的時候,他被窩還是熱的,這個陳子錕啊,真有一套,那架飛機想必就是他開走的。」 楊虎城道:「要不要派驅逐機追?」 張學良笑道:「算了,追也追不,昆吾是我至交,就放他去,興許在南京那邊還能幫忙。」 一直到天光大亮,振奮人心的消息才從臨潼傳來,蔣介石抓到了,他只穿睡衣躲在山,被搜山部隊發現,現在已經軟禁起來。 指揮部裡一片歡騰,張學良高聲道:「拿酒來!」 勤務兵去端酒了,楊虎城擦著額頭的汗道:「漢卿,說不緊張那是胡扯,我這汗都下來了,萬一蔣介石死了,咱倆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張學良看了一眼那些興高采烈的軍官們,道:「是啊,兵諫變成兵變,有理都說不清了,我這就去臨潼面見委座,勸他停止內戰一致對外,聯繫**的事情,就交給虎城兄了。」 楊虎城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中-共請來,對付國民黨,誰也不行,唯有他們最在行。」 紅酒端來了,眾人暢飲歡慶勝利,外面一輪紅日高掛,陰霾了多日的西安古城終於迎來一個晴天。 …… 河南,洛陽軍用機場,塔台發現蔣委員長的專機飛來,急忙迎接,可是從飛機下來的卻是一臉疲態的軍委會航空委員長陳子錕,他並未在洛陽久留,而是讓地勤人員把飛機加滿油,給自己預備兩份早飯。 洛陽是中央軍西進基地,機場停了幾十架戰鬥機,數十名飛行員在此駐紮,城外更是駐了數萬大軍,不過這些兵馬陳子錕都調不動,但飛行員卻都是聽他命令的。 實際中央軍所用的戰鬥機和轟炸機都是陳子錕經手從美國購買,每一個飛行員他都能叫得出名字,即便沒頂著航空委員長的頭銜,飛行員們也會幫忙。 飛機檢查加油後繼續起飛,兩個借來的運輸機飛行員幫著駕駛飛機,陳子錕到後艙休息,空中飛行是很冷的,他蓋了毛毯,望著舷窗外的雲層發呆。 忽然雙喜問道:「將軍,您說張學良到底想幹啥啊?他不會把委座和那些大員都槍斃了。」 陳子錕搖搖頭:「張學良脾氣來六親不認,蔣介石不該逼他太狠啊,不過他也不會做太出格的事情,留在西安的大員們也不會有事。」 雙喜道:「既然不會有事,為啥咱要冒險跑路,萬一路出點岔子可就完了。」 陳子錕道:「雖然漢卿和我關係好,但那是私交,遇到這種大事他可不會手軟,我倒不是怕他殺我,我怕的是他也像當年陳銘樞那樣沒有自知之明,在西安組建一個什麼獨立國家,再把我列為中央委員之一,那我可就黃泥掉在褲襠裡,說不清嘍。」 當年在海奮勇抗日的十九路軍後來被調到福建,陳銘樞不甘退出政壇,趁馮玉祥在張家口起兵之際,在福建自立政府,成立「中華共和國」,結果被各方唾棄,連一貫反蔣的廣東方面都拒絕合作,福建政權只維持了五十三天月就倉促收場,如今張學良若要傚法陳銘樞,肯定也是這種下場。 在引擎單調的轟鳴聲中,陳子錕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飛行員前來報告:「前面是南京大校場機場,是否降落?」 陳子錕剛要說可以降落,忽然想起今天是航空協會紀念日,宋美齡應該在海而不是南京,蔣介石不在,中央政府群龍無首,唯有軍政部長何應欽坐鎮,找他於事無補,便道:「不停,直飛海虹橋。」 抵達虹橋機場的時候已經天黑了,機場塔台批准降落,飛機停穩之後,陳子錕帶著雙喜下機,飛行員留在機場待命,他又從從相熟的機場負責人處借了一輛車,一件大衣,馬不停蹄趕往市區。 法租界,宋公館,宋子文已經睡下,正躺在床看英文,傭人來報,陳子錕在客廳等候,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宋子文急忙披著睡衣下樓,陳子錕正在客廳裡走來走去,見宋子文下樓,前低語道:「西安事變,委座生死未卜,只有我冒死逃出,夫人在何處,要趕緊商量一個對策出來才是。」 宋子文頓時懵了,結結巴巴道:「漢卿他……」坐到沙發前拿起電話,隨即又意識到長途電話打不到西安,匆忙樓拿了件衣服下來道:「走,去找夫人。」 今天是中國航空協會的成立紀念日,宋美齡自從多年前坐了陳子錕的飛機在天兜了一圈後,就對航空產生了莫大的興趣,軍用航空是陳子錕在主持工作,民間的航空事業則是蔣夫人兼職。 航空協會在公共租界舉辦慶祝盛會,宋子文是知道地點的,驅車趕到俱樂部,親自下車將正在跳舞的宋美齡請了出來,當蔣夫人看到車裡的陳子錕時,不禁大驚:「你不是在西安麼?」 陳子錕簡單把事情講述一遍,宋美齡立刻變色:「走,去大姐家。」 蔣宋聯姻,純屬政治婚姻,蔣介石這面大旗一倒,宋家必然受到波及,大姐宋靄齡和大姐夫孔祥熙也是政壇的風雲人物,一家人徹夜不眠,坐在一起商量。 「小傢伙不會這麼絕情的。」宋美齡直搖頭,不相信張學良會殺掉蔣介石。 孔祥熙是國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長,對政治的殘酷性頗有認識,他冷笑道:「漢卿頭腦簡單,義字當頭,就怕幕後有人指使。」 「你是說,陝北的**?」宋子文扶了扶眼鏡,臉色嚴峻起來。 孔祥熙道:「很有可能,張學良同情**,私下裡大家都是知道的,照小陳所說,正中逼他太甚,難免不把他逼到**那邊去,倒向**就是倒向蘇俄,陝甘和新疆離得近,蘇聯人的勢力已經到了哈密,他們聯合起來,中央政府也無能為力啊。」 正說著,侍從來報:「院長,南京長途電話。」 孔祥熙拿起電話:「喂,我是孔祥熙,哦,是何部長啊……」 通完話,放下電話道:「是何應欽打來的電話,西安方面致電,說是咱請委員長留駐西安,促其反省,絕不加害。」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宋美齡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回南京。」 陳子錕道:「虹橋有專機,可以相送。」 宋子文卻道:「關鍵時刻,不能坐飛機,我們宋家經不起風險了,還是讓鐵路局掛專列。」 宋美齡道:「政府方面的交涉簡單,但凡事要多留幾條路,私下裡和**的交涉也不能忽略,子錕,我分身乏術,你去辦。」 陳子錕忙道:「我可不認識**人,這條線搭不啊。」 宋美齡道:「你自然和**沒有瓜葛,我只是請你出面而已,你去找我二姐,她和左翼人士來往密切,可以和**方面搭話。」 陳子錕點頭答應。 事不宜遲,宋家人立刻啟程回南京,臨行前宋美齡給二姐家掛了個電話,然後讓陳子錕過去。 抵達莫裡哀路29號宋慶齡別墅時,已經深夜了,夫人等在客廳裡,一臉凝重,雖然事隔多年,她依然未曾見老,膚若凝脂,氣質高貴,宛若雕塑。 「小陳,你來了,說說發生的事情。」宋慶齡請陳子錕落座,讓秘奉咖啡。 初步瞭解情況之後,宋慶齡道:「我和**人也沒有太多來往,不過我認識一個人,大概可以幫忙,秘,你打個電話,請小唐到我這裡來一下。」 半小時後,唐嫣匆匆趕到,看到陳子錕坐在宋慶齡家裡,不禁奇道:「是你?」 第十章世界驚動 唐嫣是**的人,陳子錕早已心知肚明,此時顧不上寒暄,宋慶齡簡單把原委講了一下,最後道:「事發突然,十萬火急,必須立刻聯絡到**方面的負責人,盡快建立溝通渠道,確保事件妥善解決。」 「好吧,我盡力,可是現在時間太晚,是不是等明天再……」唐嫣似乎有些顧慮。 「不,就現在,立刻聯絡貴黨方面,有句話叫夜長夢多,現在時間非常寶貴,每一分鐘都可能發生變故,我們等不起,中國等不起!」陳子錕重重說道。 宋慶齡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坐我的車去,我保證一切安全問題。」 夫人乃先總理遺孀,政治威望無與倫比,她作出承諾,唐嫣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便道:「好吧,我現在就去。」 「我陪你一起。」陳子錕知道唐嫣痛恨國民黨,生怕她故意拖延,自告奮勇道。 唐嫣點點頭:「好吧。」 宋慶齡派出自己的專車,在霓虹閃爍的上海灘街頭馳騁,唐嫣嚴格按照組織程序進行了秘密聯絡,打了一個電話後,讓車等在了外白渡橋附近的江灘上。 燈火燦爛,濤聲依舊,黃浦江上停泊的外**艦的剪影在夜se下格外清晰,冬日的夜上海,寒冷無比。 唐嫣裹緊了單薄大衣,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煙點上,優雅的彈了彈煙灰,靜靜的ch□u著,忽然笑道:「真沒想到,讓我們重新見面的人竟然是蔣介石,說實話。 陳子錕m□m□身上,從西安逃走的時候太過匆忙,除了槍之外什麼也沒帶。 「給我一支煙。」他說。 「對不起,這是最後一支。」唐嫣將ch□u了兩口的香煙遞了過來。 陳子錕不由得回憶起當年來,那時候自己是年輕英俊的大帥,唐嫣是風華正茂的nv記者,兩人同居了一段時間,竟然躺在一張chuang上同ch□u一支煙,往事如煙,割裂他們的是殘酷的政治。 見他猶豫,唐嫣笑笑將煙又叼起來,望著江水發呆,眼中一抹惆悵。 陳子錕上前,將煙輕輕拿開丟在地上,脫下軍大衣將唐嫣裹在裡面。 江風呼嘯,兩道雪亮的燈柱she來,一輛雪弗蘭轎車疾馳而來,在不遠處停下,跳出一個風衣禮帽的儒雅男子,三十歲年紀,帶著眼鏡,笑yinyin的走過來伸出右手:「陳將軍,久仰。」 陳子錕和他握了握手:「幸會,未請教?」 「潘漢年,我可以代表中國**。」 「外面冷,車裡談吧。」陳子錕指了指自己開來的車,又補充一句「是宋慶齡先生的車。」 「認出來了。」潘漢年瀟灑的一笑,「請。」 兩人在車裡展開一次超微型的國共兩黨會談,陳子錕將西安發生的事情據實以告,潘漢年b□瀾不驚,風平lang靜,但可以看出他並不知道此事,畢竟保安(陝北紅軍中央所在地)和上海之間距離太遠,無線電台的聯繫也不通暢,潘身為敵工負責人,不清楚後方的事情情有可原。 聽完了陳子錕的話,潘漢年微笑道:「那麼,您想讓我做些什麼呢?」 陳子錕道:「我們需要和貴方建立溝通渠道,盡量和平解決此事,我所說的貴方不但是指陝北紅軍,還有你們的上級,共產國際。」 潘漢年風輕雲淡:「記下了,還有麼?」 陳子錕道:「請務必將我的話轉告你的上級,如果蔣介石遭遇不測,中國將失去領導者,從而成為一盤散沙,亡於日本只是時間問題,中國既亡,日本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蘇聯。」 潘漢年的神情這才凝重起來:「好的,我一定轉告上級。」 陳子錕道:「我怎麼找你?」 潘漢年道:「你直接和唐嫣聯繫,就能找到我。」 潘只是**在上海的負責人,決策權還在保安那些領導人手中,他只能擔任傳聲筒的角se,所以雙方並沒有再深入的談下去,陳子錕駕車先行離去,唐嫣上了潘漢年的車走了,此時天光漸亮,唐嫣一臉興奮:「太好了,蔣介石被抓住了,這回犧牲同志的大仇終於可以報了。」 潘漢年把持著方向盤,很嚴肅的說道:「唐嫣同志,以你的認識,覺得蔣介石該殺麼?」 唐嫣不假思索道:「當然該殺,不錯,目前的中國確實沒有人能替代蔣的位置,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要殺他,他一死,不但可以報仇雪恨,還能造成國民黨政f□的徹底崩塌,蘇區就有了喘息和發展的機會,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潘漢年道:「如果蔣死了,他的繼任者採取和日本合作的態度怎麼辦?」 唐嫣道:「總會有辦法的。」頓了頓又道:「我的入黨問題,組織考慮的怎麼樣了?」 潘漢年道:「組織上經過認真考慮,覺得你保持無黨派的左翼文化工作者身份,對開展工作比較有利。」 唐嫣鄭重的點頭:「我尊重組織的決定。」 到了二馬路口,唐嫣下車,潘漢年繼續前行,將汽車停在一條偏僻的nong堂裡,走進一棟石庫men房子,過了五分鐘,一個短打漢子從隔壁房子的後men悄然出去,乘坐電車來到法租界,轉了好幾個彎子確定無人跟蹤後,才拐進一家店舖,上了二樓。 樓上已經有人等在這裡,見潘漢年來了,打開隱蔽的壁櫥,取出無線電發報機,道:「老潘,沒到正常聯絡的時間,你確定要向陝北發報麼?」 潘漢年道:「事態緊急,採用特殊密碼,我來擬稿子。」 電報在空中傳播,遠在萬里之外的陝北保安鎮的一座窯dong裡,一群衣衫襤褸鬍子拉碴的漢子彈冠相慶,興高采烈。 一個留著大背頭,cao湖南口音的漢子道:「一定要公開審判蔣介石,讓人民決定他的生死,西安不能搞公審,可以到陝北來嘛,張學良楊虎城的壓力很大,我們紅軍可以南下助戰,幫他們對付中央軍。」 眾人紛紛贊同。 南京,國民政f□,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緊急召見了蘇聯代辦,敦促蘇聯關注西安事變,並且提出警告,如果蔣介石有不測發生,中國勢必被迫與日本合作共同對俄。與此同時,中華民國駐蘇聯大使也向蘇聯政f□提出了抗議,斯大林反應神速,蘇聯外ji□o人民委員利維諾夫答覆中國大使,蘇聯和張學良素無聯繫,對事變愛莫能助,唯一可做的是讓**知道蘇聯當局的立場。 宋美齡連夜抵達南京後立刻展開活動,軍政部長何應欽調動二十萬人馬向潼關b□近,一天之內數十架次飛機偵察西安,連軸召開軍事會議,商討平叛事宜,並以軍務繁忙為由,拒見蔣夫人。 南京政f□群龍無首,各自為政,以戴季陶何應欽為首的一派主張武力鎮壓,孔祥熙宋子文陳家兄弟主張先保全蔣介石的xing命,其他可以擱置再議,雙方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宋美齡打長途電話給陳子錕,請他帶**代表來寧會談,陳子錕立刻通過唐嫣聯繫到了潘漢年,乘機飛往南京。 抵達大校場機場,宋子文親自前來迎接,領著他們直接來到國民黨中央黨部面見陳立夫。 陳立夫和陳子錕有過幾次齟齬,但大面上還過得去,此番西安事變,兩人站在同一陣線上,自然更加和睦。 「立夫兄。」 「昆吾兄。」 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處,彷彿兩人是多年摯友一般。 陳子錕道:「我來介紹,這位是**方面的代表,潘漢年先生。」 潘漢年笑yinyin和陳立夫握手:「您好。」 陳立夫笑道:「我和潘先生也是老相識了。 潘漢年道:「大概是通緝令上經常看到我這張臉吧。」 眾人爽朗大笑,至少這次會面的開局還算愉快。 會談開始,陳立夫單刀直入,提出讓周恩來出面調解,緩和局面。 陳立夫會見潘漢年的時候,軍政部長何應欽也在會見日本大使,日本方面對西安事變表示強烈關注,提出如果南京政f□與西安妥協的話,日本帝國將保留進一步行動的權利。 何應欽立刻表態,已經褫奪張學良楊虎城二叛將本兼各職,調兵遣將包圍陝西,絕不與叛軍妥協。 日方表示滿意,作為回報,將停止在察哈爾的軍事行動,雙方皆大歡喜。 正在德國考察的汪兆銘聽說西安之變,立刻趕赴瑞士國聯,召見英美日等國使節,對張楊叛變表示憤慨,並將迅速回國主持大局。 …… 西安,西北綏靖公署,張學良和楊虎城相對而坐,臉上都沒有笑容,蔣介石抓了,抗日聯軍軍事委員會也成立了,八項主張也提出了,可完全沒有預料中的那麼好。 首先是全國一片反對譴責之聲,連先前口口聲聲支持張楊的閻錫山都發電報來氣勢洶洶的斥責質問,除了陝北的紅軍之外,幾無支持。 西安城內群情j□憤,東北軍少壯派和熱血學生們強烈要求公審並處死蔣介石,與中央軍血戰到底,這樣的結果是違背張學良初衷的,他僅僅是想b□蔣介石抗日罷了,沒想到把天都捅了個大dong。 甘肅和河南的中央軍b□近陝西,每天西安上空都有南京的飛機嗡嗡響,這也給張學良造成極大的軍事壓力,真開戰的話,必敗無疑。 偏偏蔣介石還拒不合作,擺出一副死硬的領袖架子來,若是依著張學良以前的脾氣,真想像當初殺楊宇霆那樣,一槍崩了這顆光頭。 可如今,他不能,不敢,也不願這樣做。 ~ 第十一章轉機 第十一章轉機—— ?副官高粱稈拿來一堆東西,是從華清池行轅蔣介石臥室繳獲的,張學良一看不禁怒從心頭起,原來蔣介石的包裡放著一沓書信,都是自己這些年來寫給宋美齡的私人信件,怪不得美齡從不回信,原來如此。 信件底下還有個黑色羊皮封面筆記本,張學良翻開瀏覽,卻被內容吸引住了,這是蔣介石的日記,記載著他的心聲和感悟,長久以來被日本壓迫,身為領袖不可言說心中痛苦,只能埋頭剿共,爭取時間建設國防,如此云云。 「備車,我要去見委員長。」張學良合上筆記本,心中燃起一線希望,以日記中的內容來看,蔣介石還是有抗日決心的,倘若自己耐心相勸,此事尚可和平解決。 來到軟禁之處,蔣介石依然拒絕見面,拒絕交談,張學良無奈,只得悻悻離去,回到指揮部後接到機場電話,說是有一架中央來的飛機在盤旋,投下一個信筒,說是南京來的端納先生,如果允許降落就點起火堆。 澳大利亞人端納曾經是張學良的顧問,南京派他前來想必是做和事佬中間人,張學良急忙下令點火歡迎,不到一小時,端納乘車前來,張學良迎出門外,親切交談,得知南京方面的態度後,他沉默良久,道:「還是你同我一起去見委座吧。」 得知端納來訪,蔣介石才答應相見,張學良趁機提出給蔣介石換一個地方居住。 「不去,我哪裡也不去!」蔣介石依然強硬,拒絕任何合作。 張學良道:「這裡是西北軍的掌控地區,他們對委座恨之入骨,萬一有不測發生,學良也無能為力。」 蔣介石道:「就讓他們殺我好了。」不過語氣已經減弱了許多。 端納趁機勸說一番,蔣介石終於答應轉移到高桂滋公館,這裡距離張學良的副司令行轅很近,是東北軍的勢力範圍。 轉移是瞞著楊虎城秘密進行的,載著蔣介石的汽車途徑大街的時候,正遇到東北大學的學生們遊行,口號聲震耳欲聾:「公審蔣介石,一致抗日!」 蔣介石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長久以來他以領袖自居,即便遇到學生示威也不敢直呼其名,如今成了階下囚,學生們就要公審他,心理震撼與打擊可想而知。 忽然幾架飛機低空掠過,示威學生慌忙閃避,汽車也被迫停下,高粱稈急忙將車窗簾拉上,生怕被人看見蔣介石在裡面。 「只是幾架偵察機而已,有什麼可怕。」蔣介石鄙夷道。 副駕駛位子的張學良扭過頭來:「委座此言差矣,這些天來中央軍已經轟炸西安多次,學生們分不出轟炸機和偵察機也可以理解,不過我卻很奇怪,綏遠抗戰的時候,漫天都是日本飛機,中央的飛機一架也沒有,現在西安出事,中央的飛機一天能來八趟,不敢打日本人,轟炸自己人倒是頗有熱情,委座,您說這是為什麼?」 蔣介石冷哼一聲,把臉轉過去不說話,心裡卻不是滋味,自己不在中央,主持軍隊的肯定是何應欽,他這麼不遺餘力的轟炸西安,肯定不是想營救自己,而是想逼張楊動手! …… 南京,軍政部,何應欽正在調兵遣將,他自任討逆軍總司令,委任劉峙為討逆軍東路集團軍總司令,顧祝同為西路集團軍總司令,分別集結兵力,由東西雙方同時向西安進行壓迫。 鋪著墨綠色氈子的長條會議桌兩邊,戎裝配槍的將領們面色嚴峻,一一起立接受委任,忽然副官來報:「夫人來了……」 「不見。」何應欽毫不猶豫道,臉都沒轉一下,委員長不在,他也沒必要給夫人面子。 門外,副官小心翼翼陪著不是,宋美齡執意要闖入,兩個人高馬大的衛兵擋在了會議室門口。 蹬蹬蹬一陣樓梯響,陳子錕和宋子文走了上來,見宋美齡吃了閉門羹,陳子錕當即上前質問:「為什麼不讓進!」 副官忙道:「卑職再去報告。」說罷閃身進了會議室,兩個衛兵再次擋在門前,陳子錕伸手一撥,將兩人推到一旁,側身站在門口,伸手道:「夫人,請。」 宋美齡投來感激的一瞥,昂首進了會議室,打斷了軍事會議,當場質問何應欽為什麼要轟炸西安。 「你這是把張楊逼上死路!」宋美齡厲聲道。 何應欽強詞奪理道:「各界人士函電交馳,要求討伐,我也是為了委座的安危才這樣做的。」 宋美齡道:「立刻退兵,不許再轟炸西安。」 宋子文也道:「何部長,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委座不在,你就能為所欲為了麼?」 何應欽見他們來勢洶洶,便敷衍道:「我知道了,你們且回,有消息我會及時通知。」 宋美齡冷著臉轉身,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音符,宋子文和陳子錕也跟著去了。 汽車裡,宋子文道:「何應欽肯定不會撤兵的,我瞭解這個人。」 宋美齡道:「我知道,我並不指望幾句話能壓住他,這樣做只是敲山震虎,讓他明白我們的堅決態度,子錕,這次多謝你了,沒有你這個大個子在,我們連會議室都進不去。」 陳子錕道:「應該的。」 宋美齡道:「依你之見,小傢伙這次會不會動真格的?」 陳子錕道:「漢卿的脾氣,你也是瞭解的,大少爺脾氣上來誰也勸不住,東北大學的學生們都是他的心頭肉,委座說要拿機關鎗打,就是拿話逼他,那天漢卿的眼神很不對。」 「怎麼不對?」宋子文插言道。 「殺楊宇霆頭天,他也是這樣的眼神。」陳子錕道。 一陣沉默,宋美齡道:「如果中正有三長兩短,我們將會怎樣?」 宋子文道:「汪精衛會回來主持大局,但軍權在何應欽手裡,他倆人互不買賬,廣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肯定不會閒著,香港賦閒的南天王陳濟棠也會重新出山,新疆淪為蘇聯人的盤中大菜,日本人加緊侵略華北,宋哲元得不到中央支援,只會投向日本,做下一個溥儀,簡而言之,中國陷入空前的混亂,誰也不能收拾局面,最後只能便宜了日本人。」 宋美齡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宋家。」 「宋家?」宋子文一笑,「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中國都亡了,那還有什麼宋家,咱們都移居美國或者香港,做個寓公算了。」 陳子錕道:「難道他們都不明白這種可能性?」 宋子文道:「誰都明白,蘇聯明白,**明白,張楊明白,何應欽明白,每一個人都明白這種可能性,但他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對**來說,可以苟延殘喘,趁機壯大,對何應欽來說,更是出頭的絕佳時機,委座是怎麼起家的,何應欽很清楚,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複製這種成功,至於張楊,那是逼得沒有退路了,再壞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陳子錕沉默了一會,道:「委座不能死,現在唯一的解決之道是通過漢卿之手,漢卿做事直率,能做大好事,也能做大壞事,總之他的抉擇總是出人意料,說句難聽的,漢卿就是屬驢的,得順著毛捋,可是,誰來做這個捋毛的人呢?」 「我。」宋美齡平靜的說,「唯有我可以,漢卿和我私交甚篤,他會聽我的。」 「不可!」宋子文道,「西安形勢太複雜了,以漢卿的威信根本掌握不了局勢,有**和西北軍在,東北軍的將領也不全聽他的,你一去,南京這邊連個制約何應欽的人都沒了,不能去。」 宋美齡道:「我不去,中正就得死,宋家走到今天,不能功虧一簣,我必須你。」 陳子錕道:「我贊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子文兄不放心,我陪夫人一同去西安。」 宋子文道:「罷了,我也去,我和漢卿的交情不比你淺,咱們合力打感情牌,讓漢卿放人,不過,飛機怎麼解決,軍機都被何應欽掌握著。」 陳子錕道:「我有一架道格拉斯,開我的私人飛機去。」 …… 張學良的專機,一架波音247降落在西安機場,從機上下來一位中等身材,身穿黑色中山裝的漢子,兩道濃眉,一部虯髯,頗有古風。 楊虎城上前握手:「周先生,你們終於來了,我是望眼欲穿啊。」 周恩來道:「楊將軍,我帶**代表團前來,就是為了和平解決西安問題,不管發生什麼巨變,我們**都會站在你和張將軍這一邊。」 楊虎城笑逐顏開:「請。」 周恩來風度翩翩:「楊將軍請。」 西安城內早已安排好了下榻之處,剛安頓好,周恩來就讓人去街上買了一盒吉列刮鬍子刀片,蘸著肥皂沫兒把大鬍子刮了個乾乾淨淨,頓時從豪邁的虯髯客變成了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楊虎城再帶著張學良前來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您是?」 周恩來笑道:「鬍子剃掉了就不認識了?這鬍子我本來打算抗日勝利後再剃的,此次張楊二位毅然發起兵諫,抗日統一戰線的成立指日可待,只要我們中國人民團結起來,那趕走日本就只是時間問題。」 「說得好。」張學良看看手錶,「時間還來得及,不如現在就去見一下委員長。」 …… 「不見,我不和**談判!」蔣介石大發雷霆,自從發動四一二清共以來,殺掉的**人何止十萬,血海深仇的對頭來探望自己一個階下囚,能有什麼好言好語。 不過現在見不見不是他說了算的,**代表周恩來依然健步走了進來,笑容可掬道:「校長,您好。」 蔣介石見對方禮數周全,也矜持道:「哦,是恩來啊。」 ~ 第十二章千秋功過 第十二章千秋功過—— ?周恩來曾經擔任過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和蔣介石是老相識了,此番西安之行,背負著和平解決的重大使命,態度自然謙恭誠懇,讓緊張警惕的蔣介石漸漸放下心來,舉止恢復了領袖的氣度,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 「國事如今日,捨委員長外,實無第二人可為全國領導者,我等亦非不信委員長救國之真誠,唯恨不能迅速耳……」周恩來溫和的淮陰口音侃侃而談,蔣介石時不時點點頭,表情略微鬆弛,張學良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張恩來最後道:「我這次前來西安,是希望大家放下成見,團結禦侮,我們中國**,願意在委員長的領導下,求同存異,共同抗戰。」 蔣介石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大體上我是贊成滴,不過還需要細細磋商。」 張學良和周恩來對視一眼,俱有喜色,蔣介石終於不再堅持強硬立場了。 周恩來起身道:「委員長您休息吧,我告辭了,改天再來看您。」 蔣介石未起身:「漢卿,你幫我送送恩來。」 張學良送周恩來出門,和他緊緊握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送走了周恩來,張學良又回到室內,道:「委員長,我有幾個主張……」 蔣介石站起來走到窗口,背對著張學良道:「我不和你談,一切問題等我回到南京之後再說。」 張學良忍氣吞聲道:「那麼,起碼讓南京方面停止轟炸吧,再這樣下去,我不敢保證委座的安全。」 蔣介石道:「好吧,我可以給何應欽去信,讓他暫停軍事行動,不過只能寬限兩天,兩天之內如果我不能回到南京,一切後果你們自負。」 張學良知道再談下去沒有結果,蔣介石是很聰明的一個人,他猜出自己不敢拿他怎麼樣,便故意作態,讓自己騎虎難下。 「委員長,卑職冒天下之大不韙發動兵諫,如果沒有任何結果就放人,您覺得可能麼,您覺得我能拿什麼來對西北軍、東北軍的將士交代,您慢慢考慮吧。」張學良語氣也硬了起來,丟下一句話便走了。 談判還是陷入僵局,自從見了周恩來之後,蔣介石態度更加堅決,總之你提出什麼主張我都不反對,但是一不談及具體細節,二不簽字畫押,把張楊和**吊在那裡乾著急。 西北綏靖公署,將領們群情激奮,紛紛要求處死蔣介石,楊虎城也有些疑慮了,道:「老蔣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早知道這樣,就該一槍打死他。」 有人道:「咱們不殺他,讓**殺他,直接送到陝北,看他還拽不拽。」 外面衛兵喊道:「副司令到。」所有人立刻立正,張學良走了進來,左右四顧,微笑道:「你們要殺蔣介石?」 眾人紛紛各抒己見,慷慨陳詞,殺蔣介石的理由羅列了一大堆,楊虎城也道:「漢卿,以目前的形勢看,殺與不殺,我們都是面臨絕路,依我看來,殺比不殺要強些,起碼中央軍會缺乏一個強力的領導者,以便於我們各個擊破,蔣介石一死,天下大亂,西北的危局自然解除。」 張學良道:「那華北怎麼辦,東北怎麼辦,中國一盤散沙,最大的受益者是誰?你們想過沒有?殺蔣介石太容易了,派一個二等兵,一把手槍就解決他,不殺他才是真的難,我們不能做千古罪人啊。」 眾人都低頭默默抽煙,氣氛十分沉悶,和剛抓住蔣介石時的歡樂大相逕庭。 副官進來道:「副座,南京電報。」 張學良接過來一看,喜上眉梢:「有希望了,蔣夫人即將抵達。」 …… 一架道格拉斯客機飛抵西安機場上空,機上有宋美齡、宋子文和陳子錕、端納等,以及少數隨行人員。 張學良楊虎城率領兩軍將領到機場迎接,軍樂隊儀仗隊也來了,排場擺的很大,飛機停穩後,張學良親自在舷梯下迎接,先下來的是宋子文的衛士,當即被兩名東北軍士兵持槍逼住,搜出了身上的配槍。 宋美齡款款下機,道:「漢卿,我的隨身物品就不用搜查了吧?」 張學良道:「夫人哪裡話,請。」 後面接著下來的是宋子文和陳子錕,當看到陳子錕時,張學良笑道:「別人有飛毛腿,昆吾兄有一雙翅膀啊。」 陳子錕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漢卿你還說我,搞這麼大動靜也不事先打個招呼,你不夠朋友。」 雖然開著玩笑,但該做的還得做,陳子錕主動交出了自己的配槍。 車隊浩浩蕩蕩進城,沿途已經戒嚴,氣氛蕭瑟,殺氣騰騰,宋美齡將一個小皮包遞給陳子錕,用英語說:「如果叛軍要對我不利,你立刻用這把槍打死我。」 陳子錕捏了捏小包,裡面有一把袖珍手槍,看來宋美齡此來,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宋美齡來到軟禁地點的時候,蔣介石正在床上休息,見夫人進來,急忙從床上爬起,觸動了背上傷口,疼的又坐了回去,擺手道:「你怎麼來了!此時來西安,和進虎穴有何區別。」 宋美齡眼淚直流:「我不來,事情就無法解決,達令,你受苦了。」 蔣介石看到後面的宋子文和陳子錕,奇道:「子錕,你怎麼也在?張學良放你出來了?」 宋美齡笑道:「子錕一直陪著我,若不是他鎮著,何應欽這幫人更不把我放在眼裡。」 陳子錕道:「事發當日,我見機行事,跑到機場搶了一架飛機飛回上海。」 蔣介石道:「臨危不亂,好,好。」臉上表情卻有些不自然。 宋美齡的到來,如同在蔣介石和張學良近乎決裂的關係上滴上一些潤滑油,談判得以繼續,蔣介石拉不下臉來承諾的條款,宋美齡毫不猶豫的照單全收。 張學良的幾點主張大體是停止內戰,國共合作,武力抵抗日本,改組政f□,清理親日分子,容納各個黨派共同議政,釋放政治犯,給人民更大的自由。 周恩來代表**提出:中央軍止步潼關,由社會各界商討抗日救亡方案,在南京召開和平會議。 當然,這些主張都需要蔣介石同意。 蔣介石依然堅持必須先放人再簽字。 談判再次陷入僵局,張楊對蔣介石是殺也殺不得,放也放不得,頭疼不已。 陳子錕找到張學良,問他道:「漢卿,你老實講,做這件事前有沒有深思熟慮?」 張學良苦笑道:「我拋了硬幣的。」 陳子錕道:「果然……事到如今,你準備怎麼收場?」 張學良道:「怎麼都無所謂了,我只希望自己不要一錯再錯,背負一生罵名。」說著背手面向窗外,短短幾日,他的兩鬢已經出現白髮。 陳子錕道:「如果委座堅持不簽字的話,唯有兩個結局,一是殺掉他,中國從此陷入亂局,二是放了他,中央軍殺進西安,你和楊虎城變成階下囚,西北軍和東北軍的番號消失,中央軍繼續剿共,如果非要選,你選哪個?」 張學良沉默了一會道:「我選第二個,反正已經沒臉見九泉之下的父親了,就算丟了隊伍也沒什麼,老實說,事到如今,東北軍已經成了我的累贅,我早想撂挑子了。」 陳子錕道:「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反正最壞的結局也就是那樣了,索性把蔣介石放走,他願意繼續內戰的話,孰是孰非自有千秋公斷,你已經做到了該做的,問心無愧即可。」 張學良道:「難道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麼?」 陳子錕道:「難道還能有第三種選擇麼?」 與此同時,宋美齡也在苦勸蔣介石不要再固執:「達令,當前最重要的是離開西安,不妨虛以委蛇,回到南京後,想怎麼處置張楊,都是你說了算。」 蔣介石道:「領袖的威嚴豈能踐踏,我若是屈服,以後拿什麼來服眾?」 宋美齡道:「你若是死了,又談何服眾與否,你是不知道,這些天南京可熱鬧了,何應欽已經電請汪兆銘回國主持大局了。」 蔣介石的臉色頓時非常難看。 宋美齡趁熱打鐵道:「你不妨先口頭同意,脫身之後想怎麼解釋都可以,只要宣傳得當,別人是信你,還是信張楊?這些天來,南京一直在用大功率的電台干擾西安的通電,干擾對方的宣傳,也是一種宣傳策略,這個你應該比我明白。」 蔣介石臉色舒展開來:「好吧,我就先口頭同意,以領袖的人格來擔保,如果他們還堅持要簽字的話……」 宋美齡道:「那就簽,總之先離開西安再說。」 …… 蔣介石終於讓步,雖然仍堅持不簽字,但是口頭同意停止內戰、一致抗日,並且改組政f□,清理親日分子。 張學良鬆了一口氣,興沖沖的跑到西北綏靖公署,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楊虎城,可楊虎城一臉的平靜,毫無喜色:「漢卿,你相信他?」 「此時此刻,只有相信。」張學良道。 「那你的意思是?」 「盡快結束這一切吧,立刻送蔣介石回南京。」 楊虎城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痛心疾首:「漢卿,你被人耍了,蔣某人陰險狡詐,出爾反爾,你怎麼能輕信於他,必須簽字畫押,才能放人。」 張學良笑了:「虎城兄,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蔣介石不簽字可以反悔,簽了字照樣反悔,這只在他一念之間而已,逼他簽字只能適得其反,我寧願相信他作為領袖的人格擔保。」 楊虎城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密密麻麻簽滿了名字:「這是西北軍中級以上軍官的聯名信,強烈要求事件完全解決後再釋放蔣介石,漢卿,軍心民意不可違啊。」 張學良又陷入迷茫中,下意識的捏住了口袋裡一枚奉天銀號小洋,當年殺楊宇霆之時,他就是用這枚銀元作出的決定。 ~ 第十三章英雄都是逼出來的 ?張學良最終還是沒拿出那枚銀元,他默默回到公館,凝視窗外蕭條的景se,西北的冬天,和家鄉不太一樣,似乎更加寂寥,雪已經化了,樹杈光禿禿的,到處一片灰書網域名請大家熟知」. 此刻他心luan如麻,何去何從全無主意,擺在面前的全是死路,但是不發動兵諫,那就是一潭死水,死路至少還可以硬闖過去,死水投進去連個聲響都不會有。 忽然樓下傳來嘈雜之聲,高粱稈蹬蹬上樓來:「報告,57軍,67軍的一些弟兄想參見副座。」 張學良急忙下樓,站在樓梯口就看見大廳裡站滿了東北軍的少壯派軍官,一個個氣勢洶洶,劍拔弩張。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張學良強打j□ng神,居高臨下掃視眾人,自打東北軍入關以來,他這個少帥的威信就一天不如一天。 一個少校說道:「副座,我們提著腦袋給你幹,怎麼到最後連個簽字都沒nong到?」 「不簽字,堅決不放蔣介石走!」一幫青年軍官附和道。 「你們不懂,這叫君子協定,b□蔣簽字,只能適得其反。」張學良耐心解釋,可軍官們根本不買賬,東北漢子認死理,大事都做下了,要麼簽字畫押大功告成,要麼轟轟烈烈的戰死,哪有不明不白就認輸的道理。 他們強硬,張學良也強硬,還是於鳳至出來勸解了半天,才把這幫軍官勸了回去。 張學良疲憊不堪,倒在沙發上閉起了眼睛,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小時候的一幕,父親騎著馬帶著自己在雪原上馳騁,mao茸茸的狗皮帽子下是父親年輕剛毅的面孔,縱馬揚鞭,快意恩仇,父親這輩子活的不窩囊。 想到這裡,張學良突然覺得心裡寧靜無比,他知道該怎麼做了,好漢做事好漢當,發動兵諫的主謀是自己,那麼就讓自己一肩承擔這個後果吧。 他匆匆上樓進了書房,寫了一封短信,ji□o給夫人道:「我走後,把這個給楊虎城。」 於鳳至驚問:「你要做什麼去。」 「我不會有事的。」張學良答非所問,戴上軍帽,整整儀容,出men登車:「去高公館。」 蔣介石等人正在吃午飯,張學良徑直進來道:「夫人,委員長,學良這就送你們回南京。」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美齡站起來道:「漢卿,你……」 張學良微笑道:「你們吃,吃完飯再說。」 蔣介石一抹嘴:「吃好了。」 宋子文也道:「吃好了,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吧。」 兩輛汽車載著眾人直奔機場,陳子錕的dc-3已經加滿油停在跑道上了,張學良親自將蔣介石夫fu送上飛機,拉起了舷梯,對下面的副官高粱稈道:「我陪委座去南京,你自己回去吧。」 高粱稈大驚:「副座,萬萬不可啊!」 張學良關上了艙men,飛機引擎已經轉動起來,他回轉身,坦然面對蔣介石和宋美齡,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 於鳳至放心不下,拿著張學良的信去了西北綏靖公署,楊虎城看了信之後大呼不好:「漢卿這是自投羅網!」 眾皆大驚,楊虎城沉著臉道:「給我接**代表團,快!」 周恩來接到電話後非常震驚,當即驅車前往機場,抵達之後就看見楊虎城望天興歎,一架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想必是張學良在向大家告別。 「還是沒能留住漢卿。」楊虎城黯然道,深深歎了口氣,「他臨行前留下一封信,把東北軍的指揮權ji□o給了我,看樣子是不打算回來了。」 周恩來久久不語,悵然若失,蔣介石一走,如放虎歸山,西安危矣,陝北危矣,**危矣。 飛機消失在茫茫天際,周恩來最後歎了一句:「漢卿,意氣用事啊……」無奈的登車離去,機場恢復了平靜,唯有野草在風中狂搖。 dc-3駕駛艙裡,陳子錕問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張學良:「漢卿,你考慮清楚了?現在飛回去還來得及。」 張學良道:「你前日和我說,委座不簽字只有兩個結局,我想過了,其實還有第三個結局,此事因我而起,就讓我一人來結束吧,委座不簽字,是怕丟了面子,我親自陪他回南京,任他發落,給足領袖的面子,哪怕千刀萬剮我張學良也無所謂。」 陳子錕沉默良久,才道:「漢卿,你是一個英雄。」 張學良自嘲的笑笑:「九一八之前,我是個紈褲公子,九一八之後,我是不抵抗將軍,英雄這個稱號我真的不敢當,我去南京認罪,這一切就有圓滿解決的可能,我留在西安,也未必會有好結果,我走這條路,完全是b□得。」 機艙內,蔣介石和宋美齡十指緊扣坐在一起,宋子文時不時看看舷窗,惟恐有驅逐機追來。 一直飛到洛陽上空,中央軍的戰鬥機前來接應,蔣介石這才放心下來,dc-3降落在洛陽軍用機場,加油檢修,逗留一夜,期間蔣介石和南京電報頻頻聯繫,次日一早,直飛南京。 終於抵達南京大校場機場,在蔣介石的授意下,在京外國記者和中央大員,社會賢達都到機場迎接,跑道上還鋪了紅地毯,排場不像是rou票歸家,反倒像英雄凱旋。 機艙men打開,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容光煥發從裡面出來,面帶笑容,從容不迫,頓時鎂光燈亮成一片,若不是憲兵們攔著,記者們早撲上去問長問短了。 蔣介石下了飛機,步履並不像往常那樣矯健,手裡也多了根手帳,從華清池行轅跳窗逃命時摔傷了後背,直不起腰來,不過沒人注意這個細節,文武大員們一字排開,和委員長握手。 「敬之,這些天你辛苦了。」蔣介石親切和何應欽握手,臉上沒有任何不愉快的神se,做賊心虛的何應欽鬆了一口氣,看來老蔣並不打算和自己算賬。 最後下機的竟然是西安事變的罪魁禍首張學良,這立刻引起了現場轟動,記者們圍了上去,張學良口稱自己是送委座回京的,具體細節,會在記者招待會上解釋。 …… 陳子錕並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出風頭,而是悄悄乘車離開機場,回到自己南京的宅子裡,劉婷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他回來,上前接過大衣,道:「早上報紙就說你們要回來,沒想到這麼快。」 「消息還t□ng靈通的嘛,得知委員長脫險,社會各界什麼反應?」陳子錕問道。 「不管左右,似乎都鬆了一口氣,看來在民族大義面前,大家的立場是一致的。」 「看來漢卿的選擇是正確的,再拖下去輿論和軍事壓力對他都不利。」 「張學良就算釋放蔣介石,也必須承擔他所造成的惡果,咱們這位委座雖然稱不上睚眥必報,但是對觸犯領袖尊嚴的人,向來不手軟,比如史量才……」劉婷冷笑道。 陳子錕將自己陷在沙發裡,點上一支煙,悠悠道:「漢卿跟我們一起回來的。」 劉婷有些驚愕,隨即反應過來:「這似乎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犧牲他一個人,換取蔣介石的領袖尊嚴和東北軍的安全,沒想到張學良竟然是個如此有擔當,有膽識的漢子。」 陳子錕苦笑道:「漢卿已經當夠了縮頭烏龜,這輩子除了玩nv人ch□u大煙糟蹋祖業,他還幹過什麼漂亮事兒?也該爺們一回了。」 劉婷道:「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接下來的幾天會很熱鬧。」 陳子錕奇道:「怎麼個熱鬧法?」 劉婷笑而不語。 不日,蔣介石召開記者招待會,說張學良楊虎城被自己的偉大人格感召,潘然悔悟痛心疾首,西安事變已經圓滿解決,對其他諸如是否兌現承諾,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問題,委座均不回答。 同時,陝北紅軍領袖**發表聲明,言蔣介石能夠安全離開西安,**的調停起了很大作用,並敦促蔣介石實現諾言。 **北方局發表《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宣言》,澄清事變和**毫無關係,請求全國人民要求南京當局停止剿共。 西安方面連發電報,催促張學良歸來,可此時張學良已經被押上了軍事法庭,僅僅審理了兩日,就倉促判決「張學良首謀伙黨,對於上官為暴行脅迫,減處有期徒刑10年,褫奪公權5年。」 消息一出,西北震動,東北軍將士無不j□憤莫名,少帥捨命赴京,居然換來這樣一個結果,蔣介石當真不仁不義! 陝北紅軍已經開始備戰。 又過了四日,戲劇xing的一幕出現,國民政f□發佈特赦令,張學良被法外開恩,赦免十年徒刑,ji□o軍委會嚴加管束。 西安方面又有了希望,翹首以盼,可是沒盼來張學良,卻盼來了中央軍,群龍無首的東北軍毫無抵抗能力,正在存亡之際,南京方面卻發了一紙電令:撤銷西北剿匪總司令部。 這是一九三七年一月五日,南京政f□和蔣介石終於邁出了停止內戰的第一步。 陳子錕和宋子文前去探望了張學良,拿報紙給他看,宋子文拍著他的肩膀道:「漢卿,力挽狂瀾者非你莫屬,你是大大的英雄,過兩天我就陪你回西安。」 「算我一份,我駕機送你回去。」陳子錕笑道。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十四章七七前 第十四章七七前—— ?雖然暫時未獲自由,但是張學良的心情很好,他不禁感慨道:「是我錯怪了委員長,一直以來我都不理解他,自從看了他的日記我才知道他的痛楚,簽訂塘沽協定後,他在日記裡寫下這麼一段話『我屈則國伸,我伸則國屈,屈辱負重,自強不息,但求於中國有益,於心無愧而已』」。 宋子文道:「抗日的態度,不管左右都是一致的,只不過爭的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中日兩國的實力差距太大了,日本可以造航空母艦,我們連鐵絲網的材料都要進口,這場戰爭遲早要來,越晚,對我們越有利。」 陳子錕道:「子文,你不是一直持強硬態度的麼,怎麼也變成這副論調了。」 宋子文道:「凡事都有一個度,我沒有委座那麼好的肚量,東三省被佔了,可以忍,熱河被佔了,可以忍,冀東二十二個縣也被劃出去了,接下來是平津,你們知道日本人怎麼說麼,紐約時報的記者曾經採訪關東軍司令本莊繁,此獠說:若不控制平津,日本將永無寧日,若不控制黃河以北地區,平津地區就難以獲得安全,你們聽聽,日本人的胃口是能滿足的麼,委座一忍再忍,拖住了時間,可失去了民心啊。」 陳子錕道:「不錯,學界也是這種看法,就連胡適也說,割讓滿洲可以給中國帶來三十年和平,整個中國都是悲觀的,除了陝北的**,他們的主張和口號,句句都說到人心裡去,反觀委座,心裡想的只寫在日記裡,論宣傳,國民黨比**差遠了,漢卿發動兵諫,難道敢說沒有受到**的感召。」 張學良道:「**可不單單是宣傳工作做得好,他們的實際工作也和外界想像的不一樣,宋慶齡先生曾經托我送一個美國記者去陝北蘇區,他回來後我看了手記和照片,這才對**印象大為改觀。」 陳子錕心中一動:「這個人可是姓斯諾?」 「埃德加.斯諾,就是他。」張學良道。 宋子文道:「怎麼越扯越遠了,來,咱們以茶代酒,預祝漢卿早日自由。」 …… 張學良終於還是沒能回去,數日後,他被特工總部軟禁起來,就連宋子文也不知道具體關押地點。 東北軍群龍無首,部分少壯派軍官因少帥不能返回,遷怒於高級將領,將67軍軍長王以哲、西北總部參謀處處長徐方、副處長宋學禮和交通處長蔣斌等人殺害,內訌迭起,西安城內血流成河。 楊虎城獨木難支,為避禍下野出國,西北軍乃向南京輸誠,中央軍開進西安,經協調,東北軍調往豫西皖北休整改編,從此成為蔣介石案板上的魚肉。 陝北紅軍一邊積極備戰,一邊向南京發出賀電,慶祝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希望中央開言論自由、釋放一切政治犯,集中國力,一致對外等主張,保證不再以推翻政f□為主旨,蘇維埃政f□更名為中華民國特區,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接受南京政f□與軍事委員會領導。 日本關東軍立即發表聲明,如果中國政f□容納**,採取敵視日本之態度,關東軍將採取一切必要之手段保衛滿洲國,維護東亞和平。 這次色厲內荏的威脅沒有像以前那樣奏效,國民黨作出積極回應,蔣介石宣佈開放言論,集中人才,赦免政治犯,並派員赴西安與周恩來繼續磋商,同時改組政f□,罷免了親日的外交部長張群。 一時間和平曙光乍現,國內左翼右翼人士無不滿懷信心,國府與蘇聯的關係也得到加強,唯有日本感到憤怒,因為國民黨的做法直接違背了「廣田三原則」也就是共同防共一項,本來打算徐徐圖之的日本,有些迫不及待了。 四月,日軍增兵平津,在華北演習。 五月,關東軍司令值田謙吉在熱河召開軍事會議,加緊壓迫綏遠,青島爆發稅警團事件,日本海軍與青島當局就稅警團進駐一事幾乎爆發武裝衝突。 六月初,近衛文縻組閣,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揚言,為對俄作戰,應先打擊南京政f□,清除後方威脅,日本駐華大使談話,謂中國需尊重日本生存與發展的權利。 一晃半年過去了,在西安事變中立下大功的陳子錕並未受到任何封賞,他沉得住氣,蔣介石也沉得住氣,可宋美齡卻忍不住了:「於公於私,子錕都對咱們有恩,達令,你是不是該表示一下。」 蔣介石卻冷哼道:「別人都被扣留,唯獨陳子錕一人逃脫,西安重重包圍,東北軍西北軍一起叛變,我不信他能逃出去。」 宋美齡道:「怎麼,你懷疑子錕和漢卿合謀?」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事發前,陳子錕和張學良一起勸諫我不要針對學生,你知道,漢卿脾氣衝動,陳子錕卻是有心機的,很難說漢卿下定決定發動兵諫沒有他在內參與,孤身飛回南京,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宋美齡道:「達令,你是不是考慮的太多了,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他們的出發點也是好的,最終你能獲釋,還不是靠他們。」 蔣介石道:「我只是猜測而已,如果有真憑實據,陳子錕也要軍法審判……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賞罰不分明,會被他人詬病,這樣吧,把我去西安時穿的一件大氅送給陳子錕。」 南京陳公館,委員長侍從室的工作人員送來一個紙盒,裡面裝著一件厚呢料的黑面紅裡大氅,領子上還綴著三顆金星,工作人員說這是委員長的禮物,陳子錕表達了謝意,讓劉婷把衣服掛起來。 「這件衣服好像不是新的。」劉婷細心的檢查了一番,發現大氅雖然乾洗過,但細節處有磨損。應該是二手貨。 「這是老蔣穿過的,他現在把自己當皇帝了,穿過的衣服也送人,以示恩寵。」陳子錕笑笑,將大氅披在肩上試了試,有點短。 「下面放一放,還能穿。」劉婷道。 「改改給小孩當尿戒子吧。」陳子錕不以為然。 …… 一切跡象表明,戰爭迫在眉睫,北平與天津首當其衝,而林文靜姐弟尚在北平,姚依蕾的父母和姨媽一家人在天津,為安全起見,必盡快接回。 陳子錕連發電報催促,林文靜復電說學業耽誤不得,需暑假再回,一般百姓無法接觸到高層信息,不知道時局危急,陳子錕只得親自乘機前往,先飛北平,再去天津。 飛臨平津上空之時,兩架日本戰鬥機突然從雲層裡鑽出來,圍著DC-3轉了幾圈,看清楚機身上的民用航空標識後才離開,把飛行員驚出一身冷汗來。 陳子錕也憤慨不已,剛才距離之近,都可以看到日機飛行員的仁丹鬍子,中華天空竟然任由敵人飛機猖獗,是可忍孰不可忍。 飛機降落在北平南苑機場,29軍副軍長兼北平市長秦德純前來接機,一見面就大倒苦水,言說被日本人壓迫的痛苦至極,恨不得爆發一場大戰。 「這場戰爭遲早到來,與其窩囊死,不如戰死。」四十四歲的秦德純是宋哲元的左膀右臂,早年也是馮玉祥的部下,十年前就見過陳子錕。 29軍是中原大戰後馮玉祥的殘部整編而成,若是別的軍閥頭子,收編這麼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偷笑都來不及,可收編他們的卻是天字第一號的敗家子張學良,自家的東北軍都嫌累贅,何況是別人的子弟兵,打發了五十萬安置費後撒手不管了,29軍寄人籬下,窮苦潦倒,行軍都得趁著晚上,以免被人當成土匪。 《何梅協定》簽署後,南京中央軍和憲兵撤出華北,北平軍務分會撤銷,偌大一個平津地方就便宜了宋哲元和29軍,日本人對此也無意見,畢竟直接吞併平津吃相太難看,通過先「自治「再慢慢蠶食比較文雅。 於是,平津一帶就成為中國的一個特殊區域,生出冀察政務委員會這樣一個怪胎,宋哲元小心翼翼的維持著華北的局面,生怕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地盤。 「這哪是地盤啊,分明是個燙手山芋。」秦德純毫無顧忌的在陳子錕面前抱怨著,忽然汽車停在了半路上,司機回頭道:「小日本攔路。」 前面站著一個日本兵,炮筒身材,橫著比自己還高的三八式步槍,擋在十字路口,攔住了29軍的整列車隊。 片刻後,一個中隊的日本兵列隊而過,歌聲嘹亮,隊列整齊,土黃色的昭五式軍服,大簷帽,呢子綁腿,一張張年輕的面龐朝氣蓬勃,三八式步槍上長長的刺刀閃著寒光。 帶隊的是一名大尉軍官,騎在高頭大馬上,赭紅色的馬靴擦得珵亮,一把藍色刀帶的尉官軍刀掛在腰際,他輕蔑的看了一眼中國官員的車隊,高昂的昂起了頭。 編上靴整齊的腳步聲中,日本兵們目不斜視的走遠了,秦德純的車隊護兵們臉色氣得發灰,無言的盯著遠去的煙塵,恨得牙根癢癢,駁殼槍柄都快捏碎了。 「開車。」秦德純平靜地說。 ~ 第十五章兩個小舅子 陳子錕是中央級的高官,駕臨北平,本應由二十九軍的軍長、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親自前來迎接,但是宋軍長不堪與日本人長期周旋的鬱悶生活,到山東樂陵老家養病去了,北京一攤子就ji□o給副軍長秦德純、佟麟閣等打理。 日本中國駐屯軍根據《辛丑條約》長期以來佔據北平天津各個戰略要地,塘沽、灤州、秦皇島、山海關都有日本駐軍,剛才遇見的便是駐北平的日軍第一聯隊。 「我們二十九軍的戰線和日本人犬牙ji□o錯,摩擦無可避免,將士們一忍再忍,終歸有忍不住的一天,剛才那樣算是客氣的,通常日軍遇到我部,都要無理取鬧一番,然後b□宋軍長道歉撤軍,每每如此,無非想b□我開第一槍。」秦德純道。 陳子錕道:「二十九軍的弟兄們辛苦了,忍辱負重與敵周旋,功不可沒。」 秦德純道:「壓力不止一處,東面有日本人扶持的冀東防共自治政f□,偽軍一萬七千人,北面熱河有關東軍的重兵,還有察哈爾的偽meng軍四萬人,我們處在重重包圍之中,日本時常舉行實彈演習,我們幾度提出抗議都無果,難啊。」 由於陳子錕是以s□人身份來平,所以婉言謝絕了秦德純的招待,只是借了兩輛汽車,便直奔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文靜和林文龍依然住在這裡。 汽車剛停在men口,張伯就出來了,老人家已經七十多了,tu□腳依然利索,嗓men響亮的很:「老爺,您可回來了,太太整天想著您呢。」 陳子錕笑呵呵的進了院子,四下打掃的乾乾淨淨,院子紮著涼棚,一角種著桂樹,牆上爬著絲瓜籐子,中央還有個魚缸,老媽子和丫鬟都恭恭敬敬的站著,一派老北京富足人家的景象。 「太太呢?」陳子錕看了一圈問道。 「回老爺,太太去東文昌胡同那邊了。」老媽子答道。 陳子錕點點頭,出men上車,直奔東文昌胡同,那裡也是他的宅子,只不過長久以來不住,已經變成北平青年學生旅社了。 來到東文昌胡同,兩個青年學生正結伴從裡面出來,看見陳子錕不禁一愣:「您找誰?」 陳子錕道:「勞駕,我找北大的林文靜老師,她在這兒麼?」 其中一個學生眼睛一亮:「姐夫,是你啊。」 陳子錕定睛一看,不對啊,這小伙子不是林文龍啊,便道:「您是?」 學生道:「我叫姚依,姚啟楨是我二伯父,姚依蕾是我堂姐,上回在天津我見過您的,您忘了?」 陳子錕恍然大悟:「想起來了,那時候你還小,才到我腰這麼高,現在已經風華正茂了。」 姚依道:「姐夫,林老師不在這兒,她在海澱那邊,我們正要過去呢,不如一起。」 陳子錕自然滿口答應。 「這是我朋友,黃敬。」姚依指著旁邊的青年道。 「陳將軍,久仰。」黃敬以仰慕的目光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和他握握手,帶著兩人上車直奔海澱而去。 他們去的地方是海澱軍機處四號院,坐西朝東的宅子,黑se的鐵柵欄men,能看見裡面樹木繁茂,整潔有序,敲敲men,裡面跑出一個學生來,打開men請他們進去,看到陳子錕也是狐疑了一下:「這是哪位教授?」 姚依道:「這是林老師的先生,陳子錕將軍。」 學生大吃一驚,隨即興奮起來,跑進屋裡大喊大叫,立刻出來一大堆人,跑在前面是小舅子林文龍,當年愛吃糖葫蘆的上海小囡已經變成英俊瀟灑的大學生了,相貌依稀有些當年林之民先生的影子。 「姐夫,你到北平也不提前打個招呼,你這回帶了多少兵來?」林文龍興奮道。 學生們也都以期盼的目光看著陳子錕。 「我只帶了幾名衛士,這次北上是接你們回去的。」陳子錕道。 林文龍頓時變了臉se,大學生們也都一副失望的樣子,還有人小聲嘀咕:「虛有其名……」 林文靜和一個外國人走出了屋子,當年北京大學預科班的小nv生現在已經是英文系的講師了,看到丈夫千里迢迢前來,她並沒有失態的撲上去,而是向他介紹站在旁邊的朋友:「子錕,這位是燕京大學新聞系講師,埃德加.斯諾先生。」 陳子錕上前握手:「你好,斯諾先生,我聽凱瑟琳提起過你。」 斯諾笑道:「紐約時報的凱瑟琳.斯坦利,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個中國通。」 陳子錕道:「說道中國通,還是斯諾先生比較有發言權,你可是第一個進入**地區的西方記者。」 斯諾道:「我這裡有很多照片和採訪記錄,你想看麼?」 「當然。」 大家進屋,斯諾拿出自己的手稿和兩個大相冊,一邊翻看一邊講解,這是個mao澤東,哪個是周恩來,還有朱德,彭德懷…… 「周恩來先生是一位很有男子氣概的好漢,他的一部大鬍子非常氣派,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竟然在南開上學時出演話劇裡面的nv主角。」 「彭德懷最大的本領是吃西瓜,整個蘇區沒人吃得過他,不過後來吳起鎮有個醫生,吃瓜的速度比他還快……」 斯諾如數家珍的講解著他的蘇區見聞,大學生們都如同朝聖般認真的聽著,陳子錕看著照片上一張張清教徒般的面孔,不禁感慨:「潤之兄可瘦多了。」 眾人大驚:「您認mao澤東!」 陳子錕道:「當年他在北大圖書館當助理員,我經常去借書看,偶爾討論時政,也算是故ji□o了。」 林文靜微笑不語,並不拆穿陳子錕的牛皮,當年他就一拉洋車的,啥時候去圖書館借過書啊。 不過大學生們並不清楚十八年前的事情,紛紛肅然起敬。 斯諾道:「陳將軍,我想請你幫一個忙,或許有些冒昧,但只有您才能幫到。」 陳子錕道:「凱瑟琳曾經關照我,只要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我一定幫忙。」 斯諾道:「我打算出一本書講述蘇區的經歷,書名都擬定好了,叫《紅星照耀中國》,可是出版方面遇到很大阻力,或許您可以和有關部men打個招呼。」 陳子錕道:「你也知道,中國的有關部men是很多的,就算新聞出版當局批准,黨務部men也會阻撓,總之我會盡力而為。」 斯諾家裡聚集了許多大學生,看樣子是在討論時局,青年學生滿腔愛國熱忱,但總有些不切實際,陳子錕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便道:「文靜文龍,咱們回去吧。」 久別勝新婚,林文靜也打算趕緊回家,不過林文龍眼珠一轉,道:「姐夫,你說回去,是回北平的家裡,還是回江東的家裡啊?」 陳子錕想了一下,慢慢說道:「是回江東家裡。」 林文龍道:「我不回去,我要留在北平抗日。」 林文靜也道:「還沒放暑假呢,怎麼現在就要走?」 陳子錕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平津局勢危如累卵,此時不走,戰事一起,機場鐵路停運,想走都走不了。」 林文靜笑笑:「不會的,再等幾天吧,等放了暑假就回去,我是老師,要以身作則。」 林文龍道:「放了暑假我也不走,我已經參加了二十九軍的大學生軍訓班,現在也是半個軍人了,日本人敢來挑釁,我們就堅決打回去。」 大學生們紛紛揮動拳頭:「對,堅決打回去。」 林文龍熱血沸騰起來,道:「姐夫,你也留下和我們一起打日本吧!」 陳子錕環視眾人,道:「打日本,是軍人的事情,自有宋軍長,秦副軍長他們處理,你們都是國家的棟樑,民族的希望,是萬里挑一的大學生,天之驕子,掄大刀你們不行,搞研究寫文章,軍人不行,讓大學生當步兵,那是敗家子的行為。」 林文龍xi□ng膛起伏:「姐夫,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正因為我們是大學生,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是民族的j□ng英,才更要作出榜樣來,大學生都能豁出命來和日本人拼,才能帶動全民族的抗戰。」 姚依也道:「我贊同文龍的觀點,民族危亡,不是珍惜罈罈罐罐的時候了,大學生又怎麼樣,別說是大學生了,就是大學教授,博士生,面對敵人的炮口,一樣要t□ng起xi□ng膛迎上去,如果國家不在了,我們學的知識又有什麼用!」 陳子錕無言以對,他明知道這些青年的選擇是錯的,但卻不得不贊同他們的生死抉擇,民族危亡,就是需要熱血來喚醒民眾,沒有什麼捨不得,沒有什麼不能犧牲,如果瞻前顧後,顧慮重重,反而打擊了民眾抗日的積極xing。 「好吧,我支持你們,我以s□人名義,贊助你們大學生軍訓班兩百支步槍。」陳子錕道。 學生們歡呼起來,林文靜也lu出微笑。 「走,我們上街去!」姚依忽然振臂高呼,學生們紛紛響應,一幫人當即上街喊起了口號,進行抗日宣傳,吸引了一群老百姓圍觀。 陳子錕夫fu走出men來,依偎在一起看著這些熱血青年慷慨陳詞。 遠處兩輛洋車過來,見前面路被封死,一個俊美男子輕笑道:「家勇,學生娃娃們又鬧事了,一個個氣xing這麼大,日本人就在城外頭,也不見他們去打。」 另一輛車上男子道:「可不是麼,依我看啊,這些學生是火氣太大,憋得難受,您想啊,窮學生沒錢逛八大胡同,沒處瀉火啊,這火氣就沖日本人發了,這日本人也是倒霉催的,東三省都佔了還不知足,還想占咱們北平。」 美男子道:「管他呢,哎,你看,那不是陳子錕麼。」 ~ 第十六章戰爭開始了 張學良最終還是沒拿出那枚銀元,他默默回到公館,凝視窗外蕭條的景色,西北的冬天,和家鄉不太一樣,似乎更加寂寥,雪已經化了,樹杈光禿禿的,到處一片灰濛濛. 此刻他心亂如麻,何去何從全無主意,擺在面前的全是死路,但是不發動兵諫,那就是一潭死水,死路至少還可以硬闖過去,死水投進去連個聲響都不會有。 忽然樓下傳來嘈雜之聲,高粱稈蹬蹬上樓來:「報告,57軍,67軍的一些弟兄想參見副座。」 張學良急忙下樓,站在樓梯口就看見大廳裡站滿了東北軍的少壯派軍官,一個個氣勢洶洶,劍拔弩張。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張學良強打精神,居高臨下掃視眾人,自打東北軍入關以來,他這個少帥的威信就一天不如一天。 一個少校說道:「副座,我們提著腦袋給你幹,怎麼到最後連個簽字都沒弄到?」 「不簽字,堅決不放蔣介石走!」一幫青年軍官附和道。 「你們不懂,這叫君子協定,逼蔣簽字,只能適得其反。」張學良耐心解釋,可軍官們根本不買賬,東北漢子認死理,大事都做下了,要麼簽字畫押大功告成,要麼轟轟烈烈的戰死,哪有不明不白就認輸的道理。 他們強硬,張學良也強硬,還是於鳳至出來勸解了半天,才把這幫軍官勸了回去。 張學良疲憊不堪,倒在沙發上閉起了眼睛,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小時候的一幕,父親騎著馬帶著自己在雪原上馳騁,毛茸茸的狗皮帽子下是父親年輕剛毅的面孔,縱馬揚鞭,快意恩仇,父親這輩子活的不窩囊。 想到這裡,張學良突然覺得心裡寧靜無比,他知道該怎麼做了,好漢做事好漢當,發動兵諫的主謀是自己,那麼就讓自己一肩承擔這個後果吧。 他匆匆上樓進了書房,寫了一封短信,交給夫人道:「我走後,把這個給楊虎城。」 於鳳至驚問:「你要做什麼去。」 「我不會有事的。」張學良答非所問,戴上軍帽,整整儀容,出門登車:「去高公館。」 蔣介石等人正在吃午飯,張學良徑直進來道:「夫人,委員長,學良這就送你們回南京。」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美齡站起來道:「漢卿,你……」 張學良微笑道:「你們吃,吃完飯再說。」 蔣介石一抹嘴:「吃好了。」 宋子文也道:「吃好了,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吧。」 兩輛汽車載著眾人直奔機場,陳子錕的dc-3已經加滿油停在跑道上了,張學良親自將蔣介石夫婦送上飛機,拉起了舷梯,對下面的副官高粱稈道:「我陪委座去南京,你自己回去吧。」 高粱稈大驚:「副座,萬萬不可啊!」 張學良關上了艙門,飛機引擎已經轉動起來,他回轉身,坦然面對蔣介石和宋美齡,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 於鳳至放心不下,拿著張學良的信去了西北綏靖公署,楊虎城看了信之後大呼不好:「漢卿這是自投羅網!」 眾皆大驚,楊虎城沉著臉道:「給我接**代表團,快!」 周恩來接到電話後非常震驚,當即驅車前往機場,抵達之後就看見楊虎城望天興歎,一架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想必是張學良在向大家告別。 「還是沒能留住漢卿。」楊虎城黯然道,深深歎了口氣,「他臨行前留下一封信,把東北軍的指揮權交給了我,看樣子是不打算回來了。」 周恩來久久不語,悵然若失,蔣介石一走,如放虎歸山,西安危矣,陝北危矣,***危矣。 飛機消失在茫茫天際,周恩來最後歎了一句:「漢卿,意氣用事啊……」無奈的登車離去,機場恢復了平靜,唯有野草在風中狂搖。 dc-3駕駛艙裡,陳子錕問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張學良:「漢卿,你考慮清楚了?現在飛回去還來得及。」 張學良道:「你前日和我說,委座不簽字只有兩個結局,我想過了,其實還有第三個結局,此事因我而起,就讓我一人來結束吧,委座不簽字,是怕丟了面子,我親自陪他回南京,任他發落,給足領袖的面子,哪怕千刀萬剮我張學良也無所謂。」 陳子錕沉默良久,才道:「漢卿,你是一個英雄。」 張學良自嘲的笑笑:「九一八之前,我是個紈褲公子,九一八之後,我是不抵抗將軍,英雄這個稱號我真的不敢當,我去南京認罪,這一切就有圓滿解決的可能,我留在西安,也未必會有好結果,我走這條路,完全是逼得。」 機艙內,蔣介石和宋美齡十指緊扣坐在一起,宋子文時不時看看舷窗,惟恐有驅逐機追來。 一直飛到洛陽上空,中央軍的戰鬥機前來接應,蔣介石這才放心下來,dc-3降落在洛陽軍用機場,加油檢修,逗留一夜,期間蔣介石和南京電報頻頻聯繫,次日一早,直飛南京。 終於抵達南京大校場機場,在蔣介石的授意下,在京外國記者和中央大員,ff8社會賢達都到機場迎接,跑道上還鋪了紅地毯,排場不像是肉票歸家,反倒像英雄凱旋。 機艙門打開,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容光煥發從裡面出來,面帶笑容,從容不迫,頓時鎂光燈亮成一片,若不是憲兵們攔著,記者們早撲上去問長問短了。 蔣介石下了飛機,步履並不像往常那樣矯健,手裡也多了根手帳,從華清池行轅跳窗逃命時摔傷了後背,直不起腰來,不過沒人注意這個細節,文武大員們一字排開,和委員長握手。 「敬之,這些天你辛苦了。」蔣介石親切和何應欽握手,臉上沒有任何不愉快的神色,做賊心虛的何應欽鬆了一口氣,看來老蔣並不打算和自己算賬。 最後下機的竟然是西安事變的罪魁禍首張學良,這立刻引起了現場轟動,記者們圍了上去,張學良口稱自己是送委座回京的,具體細節,會在記者招待會上解釋。 …… 陳子錕並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出風頭,而是悄悄乘車離開機場,回到自己南京的宅子裡,劉婷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他回來,上前接過大衣,道:「早上報紙就說你們要回來,沒想到這麼快。」 「消息還挺靈通的嘛,得知委員長脫險,社會各界什麼反應?」陳子錕問道。 「不管左右,似乎都鬆了一口氣,看來在民族大義面前,大家的立場是一致的。」 「看來漢卿的選擇是正確的,再拖下去輿論和軍事壓力對他都不利。」 「張學良就算釋放蔣介石,也必須承擔他所造成的惡果,咱們這位委座雖然稱不上睚眥必報,但是對觸犯領袖尊嚴的人,向來不手軟,比如史量才……」劉婷冷笑道。 陳子錕將自己陷在沙發裡,點上一支煙,悠悠道:「漢卿跟我們一起回來的。」 劉婷有些驚愕,隨即反應過來:「這似乎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犧牲他一個人,換取蔣介石的領袖尊嚴和東北軍的安全,沒想到張學良竟然是個如此有擔當,有膽識的漢子。」 陳子錕苦笑道:「漢卿已經當夠了縮頭烏龜,這輩子除了玩女人抽大煙糟蹋祖業,他還幹過什麼漂亮事兒?也該爺們一回了。」 劉婷道:「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接下來的幾天會很熱鬧。」 陳子錕奇道:「怎麼個熱鬧法?」 劉婷笑而不語。 不日,蔣介石召開記者招待會,說張學良楊虎城被自己的偉大人格感召,潘然悔悟痛心疾首,西安事變已經圓滿解決,對其他諸如是否兌現承諾,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問題,委座均不回答。 同時,陝北紅軍領袖**發表聲明,言蔣介石能夠安全離開西安,***的調停起了很大作用,並敦促蔣介石實現諾言。 **北方局發表《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宣言》,澄清事變和**毫無關係,請求全國人民要求南京當局停止剿共。 西安方面連發電報,催促張學良歸來,可此時張學良已經被押上了軍事法庭,僅僅審理了兩日,就倉促判決「張學良首謀伙黨,對於上官為暴行脅迫,減處有期徒刑10年,褫奪公權5年。」 消息一出,西北震動,東北軍將士無不激憤莫名,少帥捨命赴京,居然換來這樣一個結果,蔣介石當真不仁不義! 陝北紅軍已經開始備戰。 又過了四日,戲劇性的一幕出現,國民政府發佈特赦令,張學良被法外開恩,赦免十年徒刑,交軍委會嚴加管束。 西安方面又有了希望,翹首以盼,可是沒盼來張學良,卻盼來了中央軍,群龍無首的東北軍毫無抵抗能力,正在存亡之際,南京方面卻發了一紙電令:撤銷西北剿匪總司令部。 這是一九三七年一月五日,南京政府和蔣介石終於邁出了停止內戰的第一步。 e39;陳子錕和宋子文前去探望了張學良,拿報紙給他看,宋子文拍著他的肩膀道:「漢卿,力挽狂瀾者非你莫屬,你是大大的英雄,過兩天我就陪你回西安。」 「算我一份,我駕機送你回去。」陳子錕笑道。 第十六章戰爭開始了 第十六章戰爭開始了,到網址 第十七章黑夜來臨 第十七章黑夜來臨—— ? 北平,紫光車廠,寶慶蹲在門口吧嗒吧嗒抽著煙袋鍋子,廠裡的夥計小歪子來交車,兩人嘮了了城外的戰事。 「咱二十九軍真不是蓋得,37師吉星文,那是誰?吉鴻昌的侄子,能是孬種麼,半夜裡帶著一個連的弟兄,全都光著脊樑帶著鬼頭大刀游過永定河,把龍馬廟的小鬼子砍得人頭滾滾,哭爹喊娘,吉團長大刀都砍卷刃了,他一個人就砍了二十八顆小鬼子的人頭。」小歪子說的唾沫星子橫飛,把後院的杏兒都引來了。 「那咱們損失大不大?」寶慶很擔心的問道。 小歪子故意賣關子,等杏兒給他倒了一碗茶葉末沏的涼茶,一仰脖喝了,抹抹嘴繼續吹:「大刀隊的爺們,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漢子,深得韓慕俠老爺子的真傳,那是鬧著玩的麼,大刀都是精鋼打造,十枚銅板摞在一起,一刀下去全兩半,老闆你說,這日本鬼子的脖子再硬,能有銅板結實?切,咱們大刀隊毫髮不傷,多少人去的,多少人回來。」 「嘖嘖,厲害!」寶慶興奮起來,手中蒲扇猛搖。 杏兒也道:「照這打法,小日本一輩子也進不了咱北平。」 「那必須的。」小歪子道。 大栓也唱起了兒歌:「手心手背,狼心狗肺,小日本最怕大刀隊。」 一個穿米色警察制服的老頭走進了胡同,吆喝道:「寶慶,忙著呢。」 寶慶煙袋在鞋底磕磕,迎上去道:「王巡長,吃了麼您?」 王巡長摘下帽子,警帽內沿被汗水侵的白花花一片:「寶慶啊,我給你說個事,上面要每戶交一百斤大餅,你可得出力。」 寶慶道:「是給二十九軍徵得軍糧?」 王巡長道:「可不是麼。」 寶慶道:「沒得說,一百斤大餅,我出。」 王巡長笑道:「你小子,以前可沒這個爽快。」 寶慶摩挲著禿頭道:「以前這個大帥打那個督辦,都是中國人自相殘殺,咱不操心,現在二十九軍的爺們拿命和小日本干,咱能當縮頭烏龜麼,旁的沒有,大餅出得起,我再出五十斤西瓜,給老總們解渴,好多殺幾個小日本。」 大家都笑了。 …… 宛平城外永定河邊,細雨霏霏,219團團長吉星文和部下將士站在一列新墳前,脫帽敬禮,這是前夜突擊永定河鐵路橋橋頭堡和龍馬廟敵人陣地時犧牲將士的墳地,一百五十個漢子,只回來六十多個,其餘的全戰死在敵陣中,弟兄們沒一個是孬種,全都是前胸中槍。 「弟兄們,一路走好!」吉星文將一碗酒灑在地上,士兵們舉槍朝天射擊,為烈士送行。 南苑二十九軍營地,上千名大學生在操場上列隊,這是北平大學生暑期軍訓團,這兩年來二十九軍擴編迅速,張自忠的三十八師就有五個旅十一個團,兵力三萬人,比日本的甲種師團兵員還多,整個二十九軍足有十萬人馬。 軍訓團的大學生們穿著灰布軍裝整齊列隊,紋絲不動的站在雨中,高音喇叭裡傳來蔣委員長濃重的浙江口音:「……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抗戰守土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的決心!」 訓練結束後,林文龍和幾個同學聚在一起,姚依菻向大家傳達了最新消息:「延安已經決定,先派四千人開赴華北,主力改編後出發。」 眾人交換著欣喜的眼神,林文龍揮舞著拳頭道:「紅軍一到,一定有日本人的苦頭吃。」 …… 北泰,江灣別墅,陳子錕和夫人們在收音機旁一起聆聽了領袖講話。 「看來這一次是真的要大打了。」陳子錕道。 姚依蕾道:「我們怎麼辦?」 鑒冰道:「江北距離南京很近,應該很安全。」 林文靜道:「戰爭不知道會持續多久,還是未雨綢繆比較好,我建議派人去西南買些房子,萬一戰火燒到江北,我們也有個地方去。」 陳子錕道:「悲觀點說,西南也未必安全,上海租界、香港相對比較安全,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你們自己挑吧,誰去上海,誰去香港?」 夏小青道:「去什麼去,沒打先想逃,這仗還能贏?日本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先和他們拼,拼不過再說,反正我哪兒也不去。」 正好劉婷進來,說南京軍委會急電,召陳主任進京商討軍務,要求下午抵達。 「讓機場準備飛機,我即刻就到。」陳子錕回臥室換軍裝,面對著穿衣鏡內略顯鬆弛的體形和腰部的贅肉,他不禁感歎:「老了。」 門外伸進來一顆小腦袋,是嫣兒,小姑娘已經十二歲生的和姚依蕾一樣漂亮可愛。 「爹地,你要去南京麼,帶我一起去吧,正好放暑假,我還沒出去玩呢。」嫣兒道。 陳子錕穿上薄毛料凡爾丁軍裝,回頭道:「爹地去辦公,不能帶你去,你不是每天要練習游泳的麼。」 嫣兒走過來幫爸爸整理著武裝帶和佩劍,撒嬌道:「要去嘛。」 「下回吧。」陳子錕敷衍道。 嫣兒撅著嘴還要鬧,姚依蕾進來把女兒拉走了。 陳子錕急赴機場,傍晚抵達南京,驅車進城,軍事會議連夜召開,蔣介石以海陸空軍總司令名義下令國民經濟轉入戰時軌道,中樞機關和軍事工業開始向內地轉移。 中央還有一個重大決策,那就是開闢上海戰場,全面抗戰,華北平原利於日軍機械化部隊馳驅,江南水網密集,湖沼星羅,地形複雜,築有國防工事,對中國有利,而且上海是國際大都會,英美利益眾多,在此開戰可以引起國際關注,英美介入。海軍方面復提出建議,封鎖江陰要塞,使長江上的日本軍艦無處可逃。 …… 七月下旬,日本大肆增兵平津,飛機轟炸廊坊,日軍提出最後通牒,要求二十九軍撤出平津,被宋哲元拒絕,更大規模的衝突一觸即發。 天氣炎熱無比,南苑兵營外是茫茫一片青紗帳,站崗的哨兵發現不遠處有異動,急忙拉動槍栓喝問口令,回答他的是一顆子彈,日軍斥候已經摸到了附近,槍聲響起,奇襲變成了強攻,一隊日本兵從青紗帳裡衝了出來,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猛衝向兵營。 六年前,一隊關東軍就是這樣強攻瀋陽城外的北大營,五百輕裝步兵輕鬆無比的攻佔了萬人據守的北大營,今天,華北駐屯軍也想重演這一幕。 可是駐守南苑的不是東北軍,而是二十九軍的將士,早已嚴陣以待的中**隊將日軍放到五十米以內,機槍步槍齊鳴,手榴彈雨點一般飛出,日軍死傷慘重,留下一地屍體倉皇退走。 大學生們歡呼雀躍,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戰鬥,親眼目睹了囂張跋扈的日軍死在槍下,勝利的喜悅讓熱情洋溢的男女學生們唱起了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二十九軍的大兵們迷惑不解的看著這幫精力過剩的學生娃娃,這才打了一小仗,怎麼就這麼興奮。 一個四十來歲的老班長抽了兩口旱煙,對班裡的士兵道:「小日本從來不吃虧,待會肯定來報復,咱們死了倒沒啥,這些大學生都是文曲星下凡,千萬要護住了。」 大頭兵們都點頭。 半小時後,天邊出現十幾個黑點,越飛越近,可以看到機翼上的紅色膏藥,老班長大喊一聲:「趴下!」 防空機槍開始射擊,但絲毫阻止不了日本飛機的轟炸,一枚枚炸彈落在兵營裡,火光四起,煙塵滾滾,彈藥庫被引爆,掩體被炸塌,士兵們死傷纍纍。 飛機丟完了炸彈,終於離去,林文龍從泥土堆裡爬出來,茫然四顧,到處斷壁殘垣,彈坑密密麻麻,一個男同學的屍體就躺在旁邊,剛才他拿了一支步槍朝天射擊,卻被彈片擊中了腦袋,當場犧牲。 林文龍想哭,剛才還談笑風生的戰友,現在卻血淋淋的死在眼前,他沒法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 天空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轟……嘶」尖銳的哨音下,老班長一個箭步撲過來,將林文龍壓在下面,炮彈就在不遠處炸響,日軍開始炮擊了。 炮擊準備持續了半小時,炸的人耳朵嗡嗡作響,死傷還在加劇,林文龍眼睛都紅了,質問老班長:「怎麼不反擊!」 老班長道:「沒有大炮,沒有飛機,拿什麼反擊?」 林文龍無言以對,他是知識分子,知道血肉之軀和鋼鐵之間的碰撞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又是一陣轟鳴聲響起,幾輛鐵殼烏龜遠遠開了過來,車上還插著猩紅的膏藥旗。 「敵人的坦克!」有人低呼。 機槍響了,打在坦克車的鐵板上,火星四濺,毫髮無損,坦克後面是大隊貓著腰前進的日本兵。 一個中國士兵拎著手榴彈衝了過去,距離幾十步就被坦克的並列機槍掃倒了,開闊地帶是坦克的舞台,又有步兵掩護,以二十九軍現有的手段,很難奏效。 一個帶少將領章的軍官急匆匆趕來,喝道:「軍訓團怎麼還不撤!」 「我們不撤,我們是軍人,死也要死在前線!」一個大學生大義凜然道。 那少將大怒:「打仗玩命還輪不到你們,啥時候當兵的死絕了,你們再上,老駱駝,帶他們走!」 部隊分出一個營的兵來,掩護大學生軍訓團撤回城內,二十九軍繼續原地抵抗為大學生們安全撤退拖延時間,林文龍不認識這個少將,多年後才在烈士名冊上見到他的名字。 老駱駝是老班長的外號,他和本班的弟兄奉命保護林文龍等十幾個男女學生回城,青紗帳裡全是零散的撤退單位,頭頂上飛機轟炸,他們不得不離開公路走小路。 林文龍等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七月底的北平郊外,一絲風都沒有,熱的令人窒息,忽然前面一陣噪雜,走過去一看,衛兵們圍著一個人正在緊急施救,傷員全身是血,頭部中彈,兩眼都瞎了,人估計是不行了。 「這是佟麟閣副軍長。」一個學生從傷者是領章認出他就是二十九軍的副軍長。 眾人默默脫帽致哀,他們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匆匆離開,走到大紅門附近遇到一股前線撤下來的敗兵,聽他們說,132師的師長趙登禹遭到日軍伏擊,也犧牲了。 林文龍覺得嗓子眼腥甜,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裡,想哭也哭不出來,他找了個角落坐下,呆呆的看著遠處。 「後生娃,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想開點吧。」老駱駝坐在他身旁,拿出煙袋來點燃,吧嗒吧嗒抽著。 天慢慢黑了下來,依然酷熱。 ~ 第十八章全國總動員 ?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十歲,臨戰前夜,僥倖心理還是佔了上風,他判斷日本人和以前一樣,只是虛張聲勢而已,為表示誠意,他下令拆除北平市內準備巷戰的沙包街壘,與日方展開談判,對廬山堅決抵抗的電令置若罔聞。. 如今一切都晚了,左膀右臂盡失,佟麟閣趙登禹戰死,南苑失守,十萬敵軍大兵壓境,關東軍自熱河北來,朝鮮軍川岸師團南來,河邊旅團東來,還有第五師團和海軍向天津進攻,二十九軍雖有十萬人馬,但是對整個華北來說,兵力還是捉襟見肘,力有不逮。 北京是座古城,城牆高大寬厚,若是在古代還能憑城牆據守待援,但是庚子之戰八國聯軍已經證明,城牆在洋槍洋炮面前毫無作用,平津無險可守,死戰的話,唯一的結局就是被包了餃子,連帶著老百姓也跟著遭殃。 萬分痛苦中他作出抉擇,放棄北平,向保定退卻,茫茫夜se中,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乘車離開了北平城,回望夜幕下雄偉壯麗的前men樓子,他愴然淚下。 宋哲元走了,大批二十九軍的敗兵陸續退到城內,可等待他們的卻是向保定集中的命令,林文龍和他的同學們穿著軍訓的服裝hun在敗兵隊伍裡慢慢前行,道路兩旁擺著西瓜和大餅,那是北平父老捐出來給將士們吃的,餓壞了的士兵吃了大餅,啃了西瓜,一個個沉默不語。 老駱駝對林文龍等人道:「學生,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咱們就此別過了,趕緊回家去吧,外頭luan。」 經歷了血與火的大學生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筋疲力盡,再也沒有人提報效國家的事情。 林文龍默默走了,在半路上他把灰布軍裝脫下來丟進了溝裡。 …… 紫光車廠的小歪子今天出早班,大清早天還沒亮他就出車了,拉著四盞電石燈的洋車小步跑在空dangdang的大街上,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路邊似乎扔著什麼東西,走過去一看,嚇了一跳,竟然是幾支破槍。 他不敢撿,忐忑不安的繼續前行,往日人氣頗旺的賣舊貨的鬼市今天竟然沒有人,隱約能聽見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南邊傳來。 小歪子拉著他的洋車,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中央,兩旁的水月燈發出慘白的光,照亮了他的禿頭,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一面張牙舞爪的旭日旗,然後是排成縱隊的日本兵,略帽下遮陽簾忽閃忽閃,刺刀如林,那麼長的隊伍,除了腳步聲竟然沒有任何雜音,肅殺之氣四下蔓延。 小歪子嚇得兩股戰戰,拉起洋車掉頭就跑,往日裡從沒跑得這麼快過,一路奔回紫光車廠,砸開大men跌跌撞撞進去,上氣不接下氣道:「不好了,壞菜了。」 寶慶起的也早,納悶的看著他:「咋了,跟丟了魂似的。」 「小日本進城了,從永定men進來的,老長的隊伍,足有上萬人馬。」小歪子氣喘吁吁。 寶慶傻了眼,呢喃道:「不能夠啊,二十九軍不是還在麼。」 冀察政務委員會辦公室裡,電話已經無人接聽,遍地都是紙張,汽油桶裡盛滿了文件焚燒後的灰燼。 紫光車廠關men了,寶慶準備的大水缸終於派上用場,填滿了磚頭瓦塊堵在men口,家裡儲備著糧食清水,應付幾個月不成問題。 一家人躲在房子裡戰戰兢兢,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可沒少禍害百姓,日本人更不是好東西,惹不起,咱躲得起。 就這麼過了一天,沒人來砸men,寶慶和杏兒稍微安心了一些,可到了第二天,車廠大men就被敲響了,嚇得兩人戰戰兢兢,以為是日本鬼子上men搶劫。 「寶慶,是我,你王叔。」外面傳來王巡長的喊聲。 寶慶壯著膽子來到men口,隔著men板問道:「王巡長,啥事?」 王巡長道:「我還問你啥事呢,咋把men關了,一天沒見出車,我還以為出事了呢。」 寶慶道:「這不是日本人進城了嗎,我擔心……」 王巡長道:「甭擔心,日本人也吃人糧食,也得坐洋車,趕緊把men開了,生意做起來。」 寶慶道:「那啥,我歇兩天不成麼。」 王巡長道:「還真就不成,上面發話了,北平所有鋪面廠子,必須開張,要不然罰款拘人,是開張,還是ji□o罰款,你看著辦。」 寶慶道:「上面是誰?」 王巡長道:「是北平地方治安維持會,警察局歸他們管了,上面發話,說商店不開men,街上沒車輛,影響日中和諧。」 寶慶沒轍,只好把車伕們召來,開張營業,這幾年生意越來越差,廠裡就剩十來輛洋車了,為了生計他自個也得拉車跑活兒。 拉著洋車出去轉了一天,沒什麼生意,街上人很少,大毒日頭當空照,狗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正陽men火車站上,ch□著一面日本膏yao旗。 這北平,從此便不是中國人的北平了…… 寶慶步履蹣跚的走著,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停問自己,難道從此就要亡國奴了麼,連客人叫車都沒聽見。 「膠皮!」一人在路邊高呼,寶慶夢醒,急忙拉車過去,走近一看原來還是老朋友李俊卿。 李俊卿早已不是當初華清池小澡堂子的搓澡工了,現如今人家是北平城的名流,和寶慶的ji□o往也早就斷了,不過見面還是客客氣氣的。 「喲,寶慶哥,是你啊。」李俊卿笑呵呵道,他穿一件yu白se的長衫,戴著草帽和墨鏡,拿著折扇,風流倜儻一塵不染。 寶慶道:「李先生有日子沒見了,您這是上哪兒去啊?」 「去新華宮開會。這大熱的天,拉車的都趴著了,走了一路都沒碰見洋車。」李俊卿看起來氣se不錯。 新華宮就是以前的總統府,中南海皇家園林,不知道現在誰在那住著,寶慶也不關心那個,請李俊卿上車,一路拉著他過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儘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到了地方,李俊卿掏了一枚大洋給他,寶慶說啥沒要,拉著空車走了。 李俊卿笑笑,進了新華宮大men,men口警察檢查了他的證件,立刻敬禮。 這兒是北平地方治安維持會的所在,老北洋舊人江朝宗擔任會長,碰巧他和李俊卿相熟,變拉他一起下水,為日本人幹活。 來開會的除了李俊卿還有幾十個人,都是北平二三線的社會名流,一個個長袍馬褂打扮隆重,主持會議的是一個日本大佐軍官,商討話題是如何盡快組建華北臨時政f□。 …… 平津淪陷的消息傳到北泰,陳家人無不憤慨憂慮,姚依蕾的姨媽一家尚在天津,林文靜的弟弟不但滯留北平,還在南苑軍訓,聽說南苑血戰死了不少人,她茶飯不思,擔心弟弟安危。 陳子錕在南京主持工作,家裡只有nv人們當家作主,雖然平津淪陷,但是ji□o通尚未阻斷,林文靜想回北平尋找弟弟,被姚依蕾制止:「華北兵荒馬luan,你一個nv人家去了能有什麼用,出了意外,我們更擔心,萬一被日本人抓了,不是給老爺添luan麼,文龍二十多歲了,能照顧自己,再說,我堂弟也在北平,他們肯定會互相照應,你就別擔心了。」 上海,日本海軍蠢蠢yu動,他們傚法盧溝橋事變,以一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失蹤為由,佈防閘北,八月九日,兩名日本海軍陸戰隊在虹橋機場挑釁時被擊斃,四日後,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上午九點五十分,第二次淞滬戰爭揭幕。 開戰次日,中國政f□發表《自衛抗戰聲明》,軍委會組建第九集團軍,仍以張治中為總司令,負責淞滬抗戰,當天,日本飛機轟炸杭州南京,被空軍第四大隊高志航等擊落十八架,戰果卓著,這一天,從此成為中國空軍節。 九一八以來,中國第一次以強硬姿態面對日本,舉國上下空前團結,山西閻錫山,桂系李宗仁、四川的劉湘,雲南的龍雲都表示堅決擁護中央,抗戰到底不懼任何犧牲。 同時,陝北的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華南的**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 各地人民捐款助戰,海外僑胞更是不甘人後,短短時間內捐款即答三百萬之巨。 全國的軍隊都動員起來,陝西、山西、雲南、貴州、四川、廣東,各省各處,軍隊雲集,穿著草鞋,背著行李,向著華北,向著上海進發。 江東省城大校場,一萬名j□ng銳將士整裝待發,他們是江東省警備司令部麾下新編師,由原江東軍九十九軍,江東陸軍軍官學校1937屆畢業生組成,一水的德式裝備,鋼盔、牛皮綁tu□,mao瑟24式步槍,大皮鞋擦得珵亮。 江東省警備司令陳壽,新編師師長陳啟麟,省主席閻肅,還有特地從南京趕來的航空委主任委員陳子錕,都站在台上檢閱部隊,士兵們列隊通過主席台,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寫滿了義無反顧。 劉婷的弟弟劉驍勇就在隊列之中,他是中央軍校江東分校的應屆畢業生,掛陸軍准尉軍銜,挎著盒子炮雄赳赳通過主席台前方,領隊一聲喊:「向右看齊!」無數雙眼睛齊刷刷轉向主席台。 台上的軍官們紛紛舉起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向將士們還禮,站在陳子錕身後的劉婷看見了隊列中的弟弟,心口一陣發緊。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十九章淞滬硝煙 陳壽司令和陳啟麟師長都發表了講話,無非是我輩軍人,唯有馬革裹屍報效國家之類的豪言壯語,最後壓軸的是陳子錕上將。書mi群4∴80六5 陳子錕上台先向台下敬了一個禮,江東軍是他的家底子,江東陸軍官校的學生更是他的心頭rou,這些江東省最優秀的年輕人即將奔赴戰場,等待他們的是血與火的考驗,戰爭殘酷,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生存下來。 「這台上穿軍裝的,連我的副官在內,全都姓陳,我看你們乾脆就叫陳家軍算了。」陳子錕第一句話竟然開起了玩笑。 一陣輕笑,士兵們緊繃著的神經略微放鬆了一些。 陳子錕臉se一正,道:「你們即將奔赴淞滬戰場,這些年來中國是什麼樣子,你們都很清楚,旁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戰場上衝鋒的時候,記得彎腰,下級遇見長官,千萬不要敬禮,最後送你們兩句話,事到萬難需放膽,狹路相逢……」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抬眼看著台下一萬名軍人。 「勇者勝!」新編師的一萬名士兵發出排山倒海般的吼聲。 軍樂聲響起,陳子錕上將代表軍事委員會向新編師授予了軍旗和新的番號,中華民國陸軍新編模範第十七師。 授旗儀式後,模範十七師當即開赴戰場,即便是陳家軍這樣裝備j□ng良的部隊,也沒達到全機械化,只有團以上軍官才有小汽車,營長連長們騎馬,炮兵坐卡車,步兵只能徒步行軍。 部隊沿著省城中央大街開拔,雄赳赳氣昂昂開向碼頭,大街兩側的商舖全都掛起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市民們熙熙攘攘,圍觀**出征,大人懷抱中的小孩子也揮舞著國旗為將士們鼓勁:「多殺小日本啊。」 也有很多大叔大媽在抹著眼淚,他們的孩子就在隊列中,戰場上刀槍無眼,誰知道這一去還能不能再見,劉存仁一家也站在路邊,翹首以盼,希望能在隊伍中看到兒子的身影。 兒子已經二十歲了,中學沒讀完就被大姐托關係送進江東陸軍軍官學校,這小子從小調皮,當了兵之後穩重多了,現在是堂堂**准尉副排長,將來是要當將軍的。 劉驍勇所在的連隊走了過來,這是一支普通的步兵連隊,連長騎馬走在前面,後面是機槍手抬著的馬克沁重機槍和大隊步兵,劉驍勇在隊列中走的虎虎生風,看見街道一側站著的父母弟妹,他微笑著招手,隨即大步向前走遠了。 隊伍開拔了,中央大街恢復了平靜,劉存仁一家人拿著小旗子回到家裡,劉母心神恍惚,連飯也不做了,時不時問:「她爹,你說小勇會不會受傷啊。」 劉存寬慰道:「江東軍訓練j□ng良,比日本人也不差,小勇不會有事的。」其實他不懂軍事,完全是憑空猜測,讓家裡人放心而已。 忽然外面大men響,劉婷進來了,老兩口拉著nv兒又絮叨一回,末了又提到劉婷的婚事:「你可真不小了,三十好幾歲還不結婚,你大妹妹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劉婷早就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微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沒結婚,可也有兒子了,小南難道沒叫過你們姥爺姥姥?」 劉存仁道:「那畢竟不是親生的,再說還姓陳……你和陳主任之間到底咋樣啊,拖了這麼久,你不急,他也不急?」 劉婷道:「急什麼,這樣t□ng好的,反正比當姨太太強。」 nv兒執拗,老兩口也沒辦法,只盼陳子錕知道自家nv兒的付出,對她好一些。 …… 模範師一團二營三連的弟兄們上了一艘運送煤炭的機器船,全國各地都在往上海運送兵員和物資,能坐上船已經是他們的福分了,聽說四川雲貴的兵都要靠兩隻腳板千里迢迢走到上海呢。 散裝貨船敞著艙men,大兵們席地而坐,打牌ch□u煙吹牛放屁,機器轟鳴,掩蓋了說話的聲音,八月天,酷熱難當,艙底瀰漫著汗臭和嘔吐物的味道,劉驍勇是軍官,可以上甲板休息,吸點新鮮空氣,但他是副排長,要以身作則和弟兄們在一起。 船到了一個不知名的碼頭,士兵們下船吃飯,師部後勤處在岸上支起幾口大鍋,熬得稠稀飯,滾燙無比,大兵們輪流用茶缸和飯盒打飯,蹲在地上不顧燙嘴,一邊吹一邊吃,還沒吃完長官就吹哨子了,兵貴神速,每個連吃飯的時間只有五分鐘,要趕緊騰出地方給下一b□弟兄吃飯。 吃了個囫圇半飽,部隊再次登船前進,開到南京下關碼頭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黎明了,弟兄們睡眼惺忪的下了船,在哨音和命令聲中登上火車悶罐車廂,一刻不停的開往淞滬戰場。 南京國民政f□設置戰時機構國防最高會議,組織大本營統一指揮抗日戰爭,舉國上下都動員起來,投入到抗日救亡中來,鐵路沿線,百姓簞食壺漿,自發的慰問軍列上的士兵,滬寧線繁忙無比,所有的客運走暫停了,一列列火車載著士兵、軍火奔往戰場。 悶罐車的車men敞開著,大兵們擠在men口,好奇的看著平板車上拉著的博福斯高she炮,鐵路路基下是一條公路,不知道哪路部隊正在徒步前進,他們穿著草鞋打著綁tu□,穿著灰布軍裝,扛著漢陽造,劉驍勇衝他們揮手,他們也沖火車上的友軍打招呼。 火車開到蘇州附近便不再前行,制空權在日本人手裡,必須下車徒步前進,士兵們折了樹枝圍在帽子上做掩護,縱隊前行,餓了就啃點乾糧,再累再困也不能掉隊。 次日早上,終於抵達上海附近,空氣中瀰漫著硝煙味,天上時不時傳來飛機的轟鳴聲,路邊的一塊空地上,血跡斑斑,彈坑纍纍,據說昨天川軍一個團在這兒列隊進行戰前動員,結果被日本飛機發現,丟了一堆炸彈下來,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就死傷大半。 模範師被編入了陳誠的第十五集團軍,進駐閘北,部隊沿著道路兩側前進,子彈上膛,隨時準備戰鬥,敵我雙方穿ch□作戰,內線也不安全,到處是斷壁殘垣,到處是火焰和黑煙,望遠鏡裡,日本軍的偵查氣球掛在空中,為炮兵和軍艦指引方向,每當炮彈襲來,弟兄們就臥倒隱蔽,等轟炸結束再抖掉灰塵繼續前行。 他們接替的是第六師十八旅的陣地,友軍傷亡慘重,建制都打光了,活著撤出來的只有百十個人,模範師的弟兄們默默看著友軍步履蹣跚灰頭土臉的離開,在省城閱兵時候的豪氣,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進入陣地後不久,日本人的炮擊和轟炸就開始了,黃浦江上的巡洋艦用大口徑艦炮she擊**陣地,每一發炮彈落下,大地都跟著顫抖,周圍房子的窗戶玻璃早被震碎了,樹幹也燒的焦黑。 天上是蒼蠅一般的日本飛機,肆無忌憚的掃she、轟炸,如入無人之境,模範師此前進行過防空演練,懂得如何防空襲,但還是損失了不少人。 弟兄們都開始罵,罵空軍白吃乾飯,還沒見著日本人就死傷幾十號,這仗怎麼打,劉驍勇也忿忿不平,這是中國的天空,怎麼就由著日本飛機猖獗呢。 忽然兩架塗著青天白日徽的雙翼戰鬥機飛了過來,空中展開一場殊死搏鬥,陸軍的弟兄們都抬頭觀戰,也不罵了,紛紛為自家空軍加油助威。 一架中國飛機中彈凌空爆炸,陣地上一下沉寂下來,但剩下的那架飛機不但沒有逃走,反而愈戰愈勇,和敵機纏鬥起來,空中轟鳴聲不斷,曳光彈橫飛,不時有日機被擊落,拖著黑煙栽到地上,弟兄們歡呼起來,替那空戰英雄數著戰果,一架,兩架,三架! 猛虎架不住群狼,英雄的中國戰鬥機還是被擊中了,拖著黑煙在空中翻滾,劉驍勇急得大喊:「跳傘啊,快跳傘!」 空中出現一朵白se的傘hu□,飛行員跳傘了。 眾人剛鬆一口氣,一陣風吹來,將飛行員吹向了日軍陣地,劉驍勇當即請示上峰,要求帶兵去把人救回來。 營長立刻批准,讓劉驍勇帶一個排救回飛行員。 「開飛機的命比咱們金貴,無論如何把人救回來。」營長拍了拍劉驍勇的肩膀。 劉副排長點了本部二十五名士兵,躍出戰壕迅速向飛行員降落地點靠近,他們貓著腰端著槍快跑,忽然一陣機槍子彈打來,當即栽倒了七八個,剩下的臥倒在地,匍匐前進。 中方陣地上的重機槍開始掩護she擊,進而日本人的擲彈筒和迫擊炮也加入進來,趴在中間地帶上的二十多個中國兵,陸續被日軍打死,彈孔都在頭部。 劉驍勇和三四個士兵躲在一堆瓦礫下面,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戰友被打死,卻無能為力,日本人的火力太強了,lu頭就是死。 營長又派了一批人衝過來增援,半道上就被打死了一半,劉驍勇覺得嗓子眼滾燙,顫抖著手拿出水壺喝水,卻連嘴都找不到,恐懼充斥著他的內心。 舉起望遠鏡看那飛行員,似乎摔斷了tu□,就坐在一堵牆下面,焦急的望著這邊。 日本人太y□n險了,他們故意把飛行員當作you餌,引我軍去營救,藉機殺傷我有生力量。 不對,他要做什麼!劉驍勇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望遠鏡裡那個中國飛行員,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放在chun邊w□n了一下,然後舉起手中的左輪槍,朝自己太陽xue開了一槍。 劉驍勇淚流滿面,模糊了鏡頭。 ~ 第二十章打出威風 ?這是劉驍勇第一次在戰場流淚,也是最後一次,淞滬戰場的殘酷遠超他對戰爭的理解,整個閘北化為焦土,沒有一棟完整的房子,戰死者以萬為單位,每天都有大批戰陣亡,再柔弱的心腸也磨練的如鐵石一般。!。 他和他的戰是夜幕降臨之後才匍匐回去的,為了營救飛行員,本連死了三十多個人,差不多消耗掉一個排,大部分是被日軍的擲彈筒炸死的,這東西彈道彎曲無死角,射速又快,防都防不住,剩下的被槍打死的,小日本槍法真好,隔著幾百米,槍槍爆頭,令人膽戰心驚。 第二天.日方移交了飛行員的遺體,他們還算尊重烈士,以白布蒙了遺體擺在陣地中間,面放了一束花,還有一張寫著字的紙,大致能看得懂,是向烈士致敬的意思,稱讚犧牲者是一個真正的「武士」。署名是帝國海軍航空兵山田次男大尉。 這是劉驍勇所經歷的戰爭中唯一有人情味的事情,接著又是無休無止的戰鬥,轟炸,炮擊,進攻,戰場吃不到熱食,炊煙會引來炮擊,只能吃乾糧喝涼水,好在是夏天,不吃熱飯熱湯也能對付,但是屍體爛的快,滿鼻子都是腐臭味,熏的人腦袋發昏。 三天後,排長被一顆流彈打死,劉驍勇扶正做了排長,可是他麾下只有八個大兵了,這排長和班長也差不多。 一場豪雨,天氣涼快了許多,戰壕裡積滿泥漿,弟兄們坐在爛泥裡,吃著後方送來的糕點,喝著橘子汽水,抽著三炮台的香煙,一個個滿足的打著飽嗝,在海打仗就這點好處,日本人的炮彈不敢往租界裡打,而租界裡住的都是中國人,各種慰勞品接連不斷的送到前線,讓江東來的大頭兵們過足了洋癮。 忽然傳令兵弓著腰跑來,傳達了營長的命令,讓劉驍勇去臨近八十八師開會學習經驗。 劉驍勇納悶:「我一小排長學什麼經驗。」 傳令兵說:「營長說了,你是軍校生,你不去誰去。」 劉驍勇只好前往,八十八師是中央軍精銳,和日本人打過幾次硬仗,穿戴打扮也很不凡,連軍裝料子都是德國進口的,渾身下透著嫡系部隊的驕傲。 一個中校講述了不少有用的經驗,比如重機槍必須經常轉換陣地,不然會被日軍迫擊炮摧毀,敵人進攻前會進行火力準備,這時候應該退到第二道防線,等炮擊結束再進入陣地,還有一點就是,日本兵的白刃戰技術很強,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再厲害碰到咱們江東軍也得歇菜。」人群中傳來一聲嘀咕。 主講中校怒了:「誰說話的,站出來。」 劉驍勇站了出來:「報告長官,是我。」 中校瞄了一眼他的准尉領章,道:「你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劉驍勇挺直腰板道:「報告長官,我說小日本再厲害碰到咱們江東軍也得歇菜。」 中校道:「你是模範十七師的啊,小伙子,有信心是好的,但不能自大,日本兵雖然個頭矮,但是體格很強,步槍和刺刀都比咱們的長,拼刺刀,咱們要三個人才能拼掉他一個,這是幾十場戰鬥的統計數據。」 劉驍勇道:「那是因為我們江東軍沒到,才容得他們撒野。」 中校氣得沒話說,扶扶眼鏡道:「好了,日本人這段時間很安靜,想必是憋著一次大的進攻,是騾子是馬,咱們等著瞧。」 別的部隊軍官也都像看愣頭青一樣看著劉驍勇,對他的豪言壯語不以為然。 …… 三天後,日本人的大舉進攻果然開始了,先是猛烈的炮擊和轟炸,江東軍這回學乖了,退到第二道防線,藏在戰壕裡頭頂鋪著波紋鋼板,再覆蓋一層泥土,防得住重炮轟擊,這還是五年前一二八抗戰的經驗。 炮擊結束,轟隆隆的巨響傳來,劉驍勇驚呼:「坦克!」急忙率領部下進入陣地,預備好集束手榴彈和莫洛托夫雞尾酒。 仿德式24長柄手榴彈,十枚捆在一起,威力巨大,可以炸斷坦克的履帶,莫洛托夫雞尾酒就是燃燒瓶,汽油裡放了黃磷,摔碎之後黃磷遇空氣自燃點起汽油,烈火熊熊殺傷力很大,扔在發動機蓋,可以讓坦克拋錨,這玩意是西班牙內戰發明出的,已經證明效果很好。 三輛外形猥瑣的九二式坦克冒著青煙開過來,劉驍勇伸手壓了壓,制止了弟兄們開槍的衝動,這鐵烏龜不怕子彈,現在射擊反而暴露了火力點。 坦克停頓了一下,繼續前行,車載機關鎗不停掃射著,進行火力偵查,直到能看見坦克後面跟著的步兵面孔時,營長才下達了開火的命令,頓時火蛇亂射,煙霧彈拋了出去,突擊手抱著集束手榴彈躍出戰壕,十名突擊手只有一個衝到坦克前,將手榴彈塞了下去,一聲巨響,坦克履帶斷了。 後面的坦克將前面拋錨的同伴推開,繼續前行,忽然又是一聲巨響,躺在地奄奄一息的傷員拉響了手榴彈,炸毀了第二輛坦克,坦克兵掀開蓋子爬出來,劉驍勇舉起步槍一槍命中,這是他打死的第一個日本人。 趁著敵人陣腳大亂,營長一揮盒子炮,弟兄們躍出戰壕殺了過去,將燃燒瓶投在第三輛坦克的引擎蓋,頓時燃起熊熊大火,這輛坦克也報廢了。 失去坦克掩護的日軍不但沒有後退,反而迎了來,在軍官的口令聲中齊刷刷拉槍栓退子彈,這是要拼刺刀啊。 不得不承認,日本步兵的戰術素養遠超中國兵,無論是射擊還是拼刺。他們都有這個自信,能拚得過三倍於己的敵人。 但他們這回遇到的是江東軍,劉驍勇的囂張不是沒有緣由的,早在西北軍還不叫西北軍的時候,陳子錕就從馮玉祥那裡得到一本大刀譜,從此江東軍也練起刀法來,作為武器不足時的補充。 江東軍的刀和西北軍的刀大同小異,都是厚背砍刀,威猛無比,刀法更是一脈相承,招式簡單有效,磕飛敵人的刺刀再順勢砍下,無往而不利。 一場慘烈的白刃戰開始了,劉驍勇先用手槍打,打光了子彈之後才抽出背後wωw奇Qisuu書com網的大刀來,怒吼一聲衝入敵陣,刀落處,污血四濺,糊了他一臉。 時隔多年他還記得,日本鬼子的血是臭的。 此戰,模範師和日軍打出了一比一的交換比,贏得了軍的尊敬,劉驍勇所在連隊的連長也戰死了,副連長當了連長,劉驍勇升為副連長。 …… 南京大本營,陳子錕默默注視著沙盤,面用紅藍小旗標注著敵我雙方,代表我方的藍色小旗不斷被副官取下,那是部隊已經打殘退出戰鬥的意思。 淞滬戰場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絞肉機,每天都張著血盆大口,吞噬著年輕的生命,中**隊精銳盡出,幾乎所有的德械師都投入了戰鬥,還有大批的川軍、桂軍、滇軍、粵軍源源不斷的趕來,義無反顧的投入戰鬥,為了國家民族流血犧牲。 中國已經投入了三十萬兵力,才堪堪和十萬日軍打個平手,日軍還有強大的後備兵員沒有調動,從本土運兵到海也只需要兩三天而已,而以廣西援軍為例,走到海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兵器方面,重炮彈打一發少一發,飛機掉一架少一架,根本無可補充。 這只是物質方面的差距,更令人痛心的是一些毫無廉恥的漢奸賣國賊,為了一己私利出賣情報,行政院機要秘黃浚,將大本營聚殲日本軍艦的情報洩漏,導致計劃失敗,漢口日艦商船連夜撤走,雖然黃浚被捕伏法,但損失也不可挽回的。 忽然一個參謀滿臉喜色的進來,道:「捷報,第八路軍115師在晉北平型關大敗日軍,擊潰日本精銳板垣師團萬餘人,斃傷俘虜甚多,繳獲輜重無數!」 作戰室內頓時沸騰,大家爭相傳閱戰報,第八路軍就是以前的陝北紅軍,現在改編為國民革命軍序列,沒想到一出手就打破了日軍不敗的神話,打出了中**人的威風。 第二天的報紙刊登了具體戰果,八路軍殲敵五千,俘虜一千,擊毀汽車一百輛,大車二百輛,繳獲坦克裝甲車汽車馬車等七十四輛以及大炮一門,炮彈兩千發。 陳子錕回到公館,將手中中央日報丟在茶几,外面傳來鞭炮之聲,是市民在自發慶祝平型關大捷。 劉婷走過來拿起報紙,頭版套紅印刷,也是平型關大捷的字樣。 「戰果卓著,你相信麼?」劉婷道。 「**戰術呆板,硬衝猛打,屢次剿共都敗在紅軍手裡,**人打仗還是很有一套的,不過殲敵五千,略微誇張了些,但水分也不會太大,想必**人還沒學會**虛報戰功的本事,再說,我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了。」陳子錕道。 劉婷點點頭:「是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軍心民心。」 第二十一章校場上的隊列 ?是啊,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軍心民心了,淞滬會戰連慘勝都談不,戰略總體是對的,但指揮錯亂,矛盾百出,組織不力,效率低下,中**隊從到下都沒有進行海陸空立體作戰的經驗和手段,只能拿人命往填。 這也難怪,連統帥蔣介石也不過是日本振武士官學校的學生,黃埔軍校只是速成學堂,政治課為主,軍事課科目還停留在歐戰水平,統帥無能,累死三軍,好不容易練出的德械師就這樣毫無意義的成了炮灰。 「模範十七師已經傷亡超過三分之一了,小勇在前線也掛了彩,要不要把他調回來?」陳子錕問道。 劉婷搖搖頭:「這個要問他自己,我不能替他做主。」 陳子錕看著窗外,細雨霏霏,入秋了。 江東省城大校場,第一批補充兵整裝待發,模範十七師打了一個月損兵折將,陳壽不得不從省內各部隊調派精兵補充增援,這批士兵有三千人,穿戴打扮不如第一批,戴的是早年進口的美式托尼鋼盔,背的是7式步槍。 沒有閱兵式,沒有豪言壯語,補充兵默默出發,冒雨行進在中央大街,秋日的街道有些蕭瑟,不少人家已經接到陣亡通知,全城處處縞素哭聲。 淞滬前線,連長劉驍勇迎來了他的第一批補充兵,一共五十人,都是打過仗見過血的老兵,老傢伙們拽得很,對年輕的連長愛搭不理的,動不動就是:俺們戰海的時候你小子不知道哪裡玩泥巴呢。 真正的戰場,是不講資歷和軍銜的,服人要靠真本事。 劉驍勇用行動證明了一切,當日本人再次發動進攻的時候,他左手握槍,右手持刀,大喝一聲:「弟兄們,狹路相逢!」 「勇者勝!」殘存的步兵們挺起刺刀衝出了戰壕,利器入肉的噗噗聲此起彼伏。 新來的補充兵們傻了眼,這幫娃娃兵當真不要命,他們呸呸吐了兩口唾沫在手心,操起步槍也殺了出去。 又擊退了日寇的進攻,劉驍勇滿身是血,疲憊的坐在戰壕裡,剛才他砍死了三個小鬼子,自己也挨了一刺刀,幸虧他閃的快,只擦破了油皮。 伸手摸煙,煙盒是癟的。 「連長,抽這個。」新來的老兵遞了煙袋鍋子。 劉驍勇淡淡一笑,他們終於承認自己這個連長了。 …… 隨著戰事的擴大,日軍增兵二十萬,中**隊增兵五十萬,桂軍、川軍、粵軍、湘軍和中央軍輪番陣,犧牲無數,血肉之軀終究擋不住日軍炮火,十月下旬,主要陣地失陷,部隊被迫退往滬西,只留下中央軍八十八師524團一營據守蘇州河北四行倉庫,掩護大部隊撤退。 四行倉庫是鹽業銀行、金城銀行、中南銀行、大陸銀行的聯合倉庫,鋼筋混凝土結構,堅固無比,可抵抗日軍的中型山炮轟擊,524團團長謝晉元帶領部下在此阻擊日軍,死守不退,斃敵無數。 海報紙紛紛報道524團的英勇事跡,各界群眾從早到晚聚集在蘇州河南岸,不顧流彈危險為謝晉元和八百壯士吶喊助威。 這天清晨,慕易辰夫婦來到蘇州河岸邊翹首以盼,只見一名穿著童子軍制服的少女下了蘇州河,向對岸游去,圍觀群眾都為她叫好,就連日軍也停止了射擊,納悶的看著這一幕。 這名女童軍爬北岸,進了四行倉庫,不久,一面嶄新的青天白日旗在四行倉庫升起,在初生的陽光下獵獵飄揚,北岸滿目瘡痍,一片焦土,唯有這面旗幟如此鮮艷,如此耀眼。 南岸的市民無不熱淚盈眶,激昂的歌聲響起: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 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東戰場! 四方都是炮火方都是豺狼, 寧願死不退讓,寧願死不投降。 我們的國旗在重圍中飄蕩! 飄蕩!飄蕩!飄蕩!飄蕩! 「他們都會死,是嗎。」車秋凌淚水模糊了雙眼,依偎在慕易辰懷裡道。 慕易辰沉痛的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不一定,想想辦法,讓他們退入租界,日本人不敢怎麼著的。」 在公共租界內的中國士紳名流的努力下,英美當局終於首肯,允許八百壯士撤入租界,但要求解除武裝,不得參戰。 …… 日軍兩師團在杭州灣登陸,中**隊全險撤退,淞滬鏖戰,犧牲慘重,長江蘇州江陰無錫防線不保,撤退變成了潰退,整個蘇南,到處都是潰兵,天日本飛機呼嘯,肆無忌憚的投彈掃射,中國空軍已經喪失殆盡,無力反擊。 華北戰局也不妙,南口失守,張家口淪陷,大同淪陷,太原淪陷,日軍沿平漢線南下,攻佔保定、石家莊、安陽,另一路順津浦路南下,攻佔魯北德州,兵鋒直指濟南。 十一月二十日,國民政府西遷重慶,大本營任命唐生智為南京衛戍司令,率領十五萬軍隊堅守首都。 江東子弟兵組建的模範十七師從海撤下來之後,一萬人只剩下三千了,勉強編成一個旅,陳啟麟師長變旅長,劉驍勇卻從准尉副排長提拔為中尉連長,帶著手底下五十多號弟兄防守中華門一線。 淞滬會戰失敗後,士氣一落千丈,臨時構建的前沿指揮部內,陳壽和陳啟麟正在研究防禦戰術,忽然外面有人進來,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薛斌。 薛斌所部被改編為稅警總團後撤到蘇北整訓,這次淞滬會戰又了前線,連番鏖戰,建制都打散了,老禁煙執法總隊的弟兄們只剩下三百多人,薛斌乾脆帶著他們脫離稅警總團,重回江東軍懷抱。 老兄弟又在一起並肩戰鬥了,大家擺軍用茶缸,開了兩盒罐頭,開環暢飲起來,喝道酣處,陳壽道:「仗打成這樣,你們說南京能不能守住?」 陳啟麟道:「南京虎踞龍盤,有長江天險,但是自古以來威脅都是從北來,這回日本人從南邊過來,無險可守,失陷只是時間問題。」 陳壽道:「咱們怎麼辦,不能白白耗死在這兒啊。」 陳啟麟道:「又能怎麼辦,南京是中國的首都,說啥都得保衛的,軍人職責在此,馬革裹屍在所不惜。」 陳壽道:「死了白死,有啥意思,咱們在海打了三個月,損失七千人啊,這個仇是肯定要報的,但是不一定在南京這兒報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薛,你什麼想法?」 薛斌喝了一口酒,拍桌子站起來:「打,寸土不讓的打,就算死也得拉倆墊背的,想一口吃掉南京,崩掉***門牙!」 陳壽歎口氣:,他知道薛斌的媳婦前年病故,留下兩個孩子沒人照顧,老薛都義無反顧,自己也沒啥好說的:「既然你們堅持要打,我就捨命陪你們,不過最好給江東軍留點種子,不能一鍋燴了。」 陳啟麟想了一下道:「我同意。」 次日,劉驍勇和一些青年軍官接到命令,護送烈士遺骸回江東,大戰之前讓他們脫離戰場,這些小伙子都很不理解,集體到師部請命,卻遭到嚴厲訓斥,陳啟麟罵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們難道忘了麼,護送烈士遺骸,是很重要的任務,誰敢抗命,我先槍斃他!」 一個尉不服氣道:「即便重要,派一個人就夠了,為什麼派這麼多人一起。」 陳啟麟道:「這是命令,你只管服從,不需要問為什麼。」 「大敵當前,我們都是骨幹軍官,不能走!」尉當面頂撞起來。 「執法隊,給我抓起來,槍斃!」陳啟麟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憲兵撲來將那尉扭住,其他軍官見師長來真格的了,全都跪下了:「師座,請收回成命!」 陳啟麟道:「留下九死一生,你們這是何苦。」 軍官們齊聲道:「馬革裹屍,軍人本分。」 陳啟麟雙目通紅,動了感情:「弟兄們,和日本人還有很多年的仗要打,咱十七師已經傷亡過半,再打下去,種子都沒了,我和司令挑選你們回去,就是為咱們師留下火種啊。」 眾人都低下了頭,師長的苦心,他們不是不知道,但這個節骨眼,誰也不忍心拋下袍澤獨自偷生。 最終採取了折衷方案,通過抓鬮的方式讓一半人回去,劉驍勇抓到了回的紙條,奉命和二十名戰一起,護送遺骸歸鄉。 十二月的省城,寒風凜冽,城外大校場,七千個陶罐整齊的排列著,如同出征的將士,這是模範十七師犧牲官兵的骨灰,戰死的人太多,棺木不夠用,遺體後送的運輸壓力太大,只能集體火化後裝罐運回,其實罐子裡的骨灰和名字未必對得,但每一罐,都是江東子弟的骨灰。 校場內外,哀聲遍野個月前歡送子弟兵出征的父老們,此刻卻在辨認著陶罐親人的名字,鮮活壯實的小伙子,已經化為一杯黃土。 灰濛濛的天飄起了雪花,左胳膊纏了繃帶的劉驍勇和幾位戰一起,緩緩抬起右臂敬禮,蒼涼大地,似乎迴盪著將士們的吼聲:「狹路相逢勇者勝!」 第二十二章保衛淮江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中華民國首都南京陷落,日軍進城後採取中世紀的野蠻做法,放縱士兵進行屠城,無辜市民、被俘士兵,遭到集體屠殺,慘死者達數十萬!南京幾成空城。TXT電子書下載** 消息一出,舉世震驚,紛紛譴責日本獸行,可是這些譴責如同隔靴搔癢一般毫無作用。 從盧溝橋事變到南京淪陷,不過半年時間,中國半壁江山已被日本佔領,東北、華北、蘇南的同胞,盡成亡國奴。 江東省城,人心惶惶,南京大屠殺的傳聞如同ch□了翅膀一樣飛遍各處,有隨軍記者洩lu出的照片顯示,日寇竟舉行殺人競賽,以砍中國人的腦殼為樂,如此殘忍野蠻,令人髮指。 恐懼、絕望、失落、悲傷的情緒蔓延在各處,江東子弟兵都打完了,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江東省陸續出了兩萬青年,這些人全都沒有回來。 不過長官們倒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陳壽和薛斌都是土匪出身,見機行事比誰溜得都快,陳啟麟倒是正兒八經的革命軍人,眼瞅陣地守不住了,打算舉槍成仁,正好一顆炮彈炸響,把他炸成重傷,衛士們抬著他撤出陣地,堅守陣地的士兵們全都犧牲了。 陳啟麟身負重傷,至今躺在病chuang上,陳壽和薛斌無言見江東父老,整天在一起喝酒罵人,罵蔣介石,罵唐生智,整個南京保衛戰部署指揮的是一塌糊塗,十幾萬大軍,真正戰死的沒多少,大都是潰敗路上自相踐踏而死,或是被俘虜之後屠殺的。 …… 這幾個月來,陳子錕忙的團團轉,轉移北泰工廠設備人員物資,接洽蘇聯志願航空隊,身兼數職,在武漢、江東之間穿梭奔忙。 中國空軍建設極為艱難,陳子錕一直建議大規模進口戰鬥機,建立強大空軍,但是他這個航空委主任委員只是擺設,航空方面的決策,都是兼任航空委秘書長的蔣夫人美齡做出的,她深受丈夫影響,認為中日之間近期爆發大規模戰爭的可能xing很小,便把採購飛機的款子存在香港銀行裡吃利息,錢生出了小錢,空軍的飛機卻打了水漂。 盧溝橋事變後,中央認為戰爭不可避免,這才向美國緊急採購戰鬥機,並且立即付款,但美國政f□提出不包運輸,讓中國人上men自提。中國根本沒有遠洋貨輪,就算有,也過不了日本海軍封鎖那一關,於是只能不了了之。 對此陳子錕只有一句恨恨的評價:「娘們當家,牆倒屋塌!」 去年八月,中蘇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後,蘇聯空軍陸續來華助戰,並向中國提供大批飛機和航空器材,短短幾個月內,出售飛機二百三十二架,戰鬥機轟炸機俱全,反觀歐美,訂購三百多架,只到貨八十五架,其中還有十三架沒安裝好。 蔣委員長一貫反蘇親英美,可關鍵時刻,雪中送炭的竟然是蘇聯,英美卻態度曖昧,不敢招惹日本,當然這事兒大家都不提,以免傷了委座自尊。 空軍建設迫在眉睫,陳子錕將中央航空學校改為空軍軍官學校,增設空軍參謀學校、幼年學校和通信、機械學校,大規模培養空軍人才,但物資奇缺,人員匱乏,事情繁雜,他本來就不擅長處理文案,一時間頭都大了。 好在可以經常飛回老家換換腦子,現在中國上空已經變成日本飛機的地盤,乘坐運輸機很不安全,陳子錕來往各地都是親自駕駛一架蘇式伊-16戰鬥機,遇到沒有戰鬥機護航的日本轟炸機,還能ch□u冷子敲兩架下來。 回到省城,逕直到省政f□找閻肅商討防守江東事宜,閻肅說我現在是文官,打仗的事兒還得找陳壽。 陳子錕和閻肅走到陳壽屋men口,正聽見陳壽和薛斌痛罵唐生智該死,嘴上說什麼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誰敢渡江逃走就地槍斃,自己卻偷偷預備一艘小火輪,日軍一開始進攻,當官的就全跑了,南京這一仗打得實在窩囊。 閻肅咳嗽一聲,屋裡立刻不吭聲了,陳子錕走了進去,兩人站起來立正:「陳主任好。」 陳子錕披著黑se斗篷,上下打量著兩人,看的他倆mao骨悚然。 「大帥,弟兄們已經盡力了……」陳壽低頭道。 「我不怪你們,錯在大本營,錯在委座,錯在唐生智,指揮失誤,連累了無辜百姓,南京已失,江東危急,我想聽聽你們倆什麼意見?」陳子錕摘下大氅,坐到了桌旁。 陳壽道:「江東的兵已經打光了,現在只剩下各地的保安團和警察,還有陸軍學校的學員,臨時徵募也來不及,憑這些兵,根本沒辦法和小日本干仗。」 薛斌也直搖頭:「稅警總團是全國最j□ng銳的兵了,和日本鬼子也就打個平手,讓保安團和警察上陣,那不是送死麼。」 陳子錕問閻肅:「你怎麼看?」 閻肅苦笑:「就算打,也沒有武器了,重裝備全都丟在南京了,淞滬會戰,消耗的可都是咱們的家底子,現在軍火庫裡只剩下幾千條老舊步槍,型號口徑hun雜,子彈都找不齊,炮一men都沒有,只有輕武器的軍隊,難以和日軍正面抗衡。」 陳子錕沉默半晌,道:「不戰而退,怎麼向百姓們ji□o代,山東韓復矩放棄濟南,已被委座拿問,槍斃於漢口,你們誰想做下一個韓復矩。」 眾人都不說話,低頭ch□u煙。 陳壽道:「和小日本打陣地戰,那不是咱的強項,拿j□蛋往石頭上磕,那不叫有種,叫蠢。」 陳子錕心中一動,江東軍的老底子是土匪,擅長打游擊,不如以游擊戰來對付日軍,能不能守住江東另說,起碼能盡到軍人的本分。 把這個想法一說,大家都覺得不錯,正在討論,省府秘書長柳優晉來了:「閻主席,英國代辦找您有事。」 省城設有一個英國外ji□o代辦處,代辦正是當年的南京總領館二等秘書約翰.沃克,當年的外ji□o場菜鳥,現在已經是八面玲瓏的外ji□o老手了。 閻肅道:「讓他候著,我們正在商量對敵策略。」 柳優晉道:「他已經到men口了。」 約翰.沃克穿著三件套的藏青se呢子西裝,胳膊上搭著大衣,滿臉憂se走了進來,見到陳子錕也在,略有吃驚,道:「陳將軍在,真是太好了,我想知道,貴軍準備如何應對當前的局面。」 陳子錕道:「我軍如何抵禦日軍,難道也要向大英帝國報備?」 沃克道:「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行為會不會觸怒日軍,遭致瘋狂的報復,我想大家都不願意看到南京的慘劇在江東重演,況且英國在江東還有很多的產業和僑民,我不希望他們受到b□及。」 陳子錕怒極反笑:「可笑,日本人來打我們,我們還要擔心不能觸怒他們,你們英國人就是這麼對付侵略者的麼,哦,抱歉,我忘記了你們在歐洲一直扮演的是日本的角se。」 沃克討了個沒趣,只得悻悻離去。 閻肅道:「英美隔岸觀火,難道他們不怕在華利益受損麼?」 陳子錕道:「英美已經不是四十年前的英美了,日本也不是當初英國的小根班了,他們羽翼漸豐,牙尖爪厲……再說,英美一方面打著慫恿日本和蘇聯火並的主意,一邊防範著德國重新崛起,畢竟歐洲才是他們的根本,中國打成一鍋粥,只要沒撕開臉,他們就不問。」 對國際形勢的研判,陳子錕認識最深,閻肅等人都不及他,聽他這樣一說,不免lu出失望之se:「英美不干預,這可怎麼辦。」 陳子錕道:「沒有張屠夫,就吃帶mao豬?英美又不是吃齋念佛的善人,憑什麼幫咱們?別說他們了,就是蘇聯,又是賣飛機,又是派航空隊,還不是怕小日本打下中國騰出手來對付他們,上個月孫科到莫斯科去談判,斯大林推三托四,不願意出兵,就是想讓咱們先耗著,把日本人的兵力拖住,他們坐收漁利。」 陳壽恨恨道:「這幫洋人,沒一個真心幫咱們的,這就叫養虎為患,早晚小日本坐大了,肯定咬他們一口。」 陳子錕道:「國際政治,唯有利益,中國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就只能自認倒霉了。」 忽然淒厲的防空警報響起,眾人急忙出屋躲避,院子裡有臨時挖掘的防空dong,在裡面躲了五分鐘警報就解除了,原來是兩架日本偵察機飛臨省城上空,江東軍的厄立康高she炮都損失殆盡,只能任由日機如入無人之境。 飛機走了,眾人從防空dong出來,陳子錕沉yin片刻,道:「立刻召開軍事會議,把陳啟麟也抬來,老子要保衛淮江,保衛省城!」 一小時後,會議在省政f□召開,老部下們匯聚一堂,陳子錕雖然已經不擔任地方職務,但依然是江東省的主宰者,他毫不客氣的坐在首位,開始調配部署。 「閻肅,把省城金庫裡的儲備黃金白銀外匯和鈔票,全都運到武漢。」 「曾蛟,立刻組建水上別動隊,水xing不好的不要。」 「陳壽,把各地保安團組織起來,發槍,發子彈,發大洋。」 「薛斌,你帶人把大夥兒的家眷送到北泰。」 輪椅上的陳啟麟一直沒聽到自己的名字,急切道:「我呢,我做什麼?」 陳子錕走過來,按著陳啟麟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去武漢,重新把咱們江東模範師拉起來。」 ~ 第二十三章跑反 兵荒馬luan的年月,部隊打殘了不要緊,編製一定不能丟,從統帥部序列中取消,那就沒地方哭去了,陳子錕派陳啟麟去武漢的用意很明顯,那就是保住模範十七師的編制,先前留下的那些火種軍官,此時就派上了用場。 劉驍勇等人護送師長西去武漢,重建十七師,陳啟麟是黃埔嫡系,十七師又是為保衛南京拼乾淨的,想必蔣介石不會為難他。 其餘人等留在江東部署禦敵,曾蛟是水匪出身,當警察廳長是屈了他的才,在水上劫船殺人才是他的拿手絕活,陳子錕一聲令下,他就把水上別動隊拉了起來,全都是水xing極好的弟兄,水警總隊倉庫裡抬出來一枚枚黑黝黝的大傢伙,這可不是江東兵工廠土造的玩意,而是正兒八經德國進口的水雷。 上次用水底龍王炮襲擊了英**艦後,陳子錕就關注起水雷來,這玩意xing價比太高了,nong幾顆就能把水面封死,阻滯敵人的軍艦,組建水面艦艇部隊的成本和時間都承受不起,只有用這玩意來進行被動防禦。 進口的飄雷、錨雷、沉底雷布入淮江下游,封鎖了水面,日本軍艦想通過,起碼要hu□上幾個月的時間來掃雷。 閻肅將江東實業銀行金庫裡的黃金白銀外匯全都裝箱貼上封條,派重兵押運,按照陳子錕的命令送往武漢,不過他又多了個心眼,按照目前的形勢,武漢很快不保,不如直接運往陪都重慶。 薛斌護送著一大幫家眷,帶著整整一船的行李前往北泰,那是江東的第二道防線,地處淮江以北,群山環抱,易守難攻,比省城強多了。 高官們的家眷都撤往北泰,等於釋放出一個信號,省城即將淪陷,這年頭謠言傳的最快,一時間淮江上千金難求一船,家家戶戶都忙著跑反。 再不跑,南京大屠殺的慘劇就會上演到自己身上。 劉存仁一家也開始逃亡,老劉家別的不多,就兩樣多,書多,兒nv多,老劉喜歡收集古書典籍,這些年來薪水一多半都拿來買書了,家裡古書浩如煙海,其中不乏孤本善本;兒nv也多,前前後後生了十二個孩子,夭折了四個,還剩八個,nv兒就佔了六個,其中最小的nv兒小才十一歲,二nv兒三nv兒已經嫁人生子,一大家人,罈罈罐罐的,怎麼走還是個難題。 好在劉家有個爭氣的nv兒,劉婷幫著安排了幾張船票,乘坐三日後的火輪船前往北泰,僅有三天時間收拾行李,根本來不及,劉存仁面對自己幾千本藏書發了愁,這些書,他一本都不想扔,可全帶走也不可能。 書還是小事,銀行裡的款子提不出來才是大事,江東實業銀行前人山人海,擠兌嚴重,警察廳派了幾百個警察維持秩序,根本沒用,血汗錢都在銀行裡提不出來,再老實的百姓也得發急。 還好,劉婷一個電話解決問題,劉存仁的存款全提了傳來,換成一張張法幣縫在衣服裡,家裡的書實在沒法帶,只能挑出最珍貴的用籐條箱子裝著帶走,等到開船那天,一家人拖著大包袱小行李,浩浩dangdang前往碼頭。 到了碼頭一看才傻眼,熙熙攘攘全是人,別說帶著這麼多行李了,就是空身都擠不過去。 棧橋邊停著一艘火輪船,ch□著意大利旗,意大利和日本是友邦,飛機斷不會轟炸這條船,所以這艘船的票子最緊俏。 碼頭上人聲鼎沸,客輪汽笛長鳴,劉存仁一家望洋興歎,忽然身後一陣喇叭響,劉婷從汽車上跳下:「怎麼還沒上船?」 劉存仁苦笑著指指前面:「走不動。」 劉婷皺眉想了一下,對身邊的副官耳語幾句,不大工夫,又是一輛卡車開來,車上下來八個膀大腰圓的士兵,二話不說,提起行李就往前擠,即便有他們幫忙,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船上,客艙裡早擠滿了,甲板上也全是人,輪船公司也不管那麼多了,只要給錢就能上。 劉存仁一家人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劉婷將一張紙塞在父親手裡:「到北泰之後,去這個地方,我已經安排好了,好了,我走了。」 「婷兒。」劉存仁喊了一聲,聲音有些發乾。 劉婷回頭:「爹,沒事。」 「小心。」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還是化作了兩個字。 輪船終於開了,滿載著逃難的人離開了省城碼頭,一家人終於鬆了口氣,坐在後甲板行李堆上,拿出乾糧和水壺吃飯。 昏昏沉沉中,劉存仁被小nv兒搖醒:「爹,那是幹啥的?」 劉存仁戴上眼鏡一看,不禁動容,江岸邊的道路上,浩浩dangdang全是人,步履蹣跚扶老攜幼的走著,有汽車,有騾車,更多的是步行,挑著行李和孩子,牽著羊和狗,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那是跑反。」劉存仁說。 「啥叫跑反?」 「跑反就是百姓躲避戰luan的一種手段。」劉存仁解釋道。 小nv兒瞪著明亮的大眼睛:「那咱們也在跑反麼?」 「是啊,咱們家也在跑反。」 「那為什麼要跑反?」 「因為日本人打過來了,咱們的軍隊打不過他們,只能跑反,不然就要被日本鬼子禍害。」劉存仁盡量用平實的語言向好奇的小nv兒解釋。 「為什麼打不過日本鬼子?」小nv兒打破砂鍋問到底。 劉存仁歎了一口氣,m□著小nv兒的頭髮:「兒,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船隻超載嚴重,速度極慢,坐船的旅客都沒帶多少乾糧,水手們趁機兜售難吃到了極點的飯菜,窮家富路,為了不餓著孩子,劉存仁只得hu□錢買了一份,一邊吃一邊罵這幫發國難財的壞蛋。 第三天中午,船到北泰,碼頭上依舊人滿為患,這回沒有大兵幫忙了,不過下船總比上船容易些,劉存仁一家拖著行李,按照劉婷給的地址找到了一棟房子,安置了下來,房租很貴,趕得上省城熱鬧地段的價格了,不過此時北泰房子緊俏,能租到房子已經很不錯了。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吃飯又成了問題,這棟房子是新建的,有煤氣管道,比省城還先進,不過戰爭迫在眉睫,焦化廠已經停工,煤氣停止供應,只能買個煤球爐生火燒飯,鍋碗瓢盆還得重新置辦,錢嘩嘩的往外出,nv兒出去買米,結果拿著空口袋回來了,原來米價飛漲,帶的錢不夠用的,不光糧食漲價,所有的東西都漲價,劉存仁積攢的那點家底子,眼瞅就要見底。 正在劉存仁一籌莫展之際,北泰市政f□的工作人員找到了他,說需要找一個寫公文的,聽說劉先生在省政f□就是搞這個的,特地來請。 劉存仁知道這也是nv兒安排的,暗暗感歎,幸虧自己生了個好nv兒啊。 一大家人住在陋室之中,走路都碰tu□,可比起大街上的難民,已經幸運多了,這兩天光丟棄的嬰兒就見了三個,戰爭帶來的創傷,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劉家的房men被敲響,聲音很小,簡直可以忽略,小nv兒過去開men,一個穿舊旗袍的nv子站在men口,小腹隆起,顯然有孕在身,她笑的有些侷促:「你們好,家裡沒吃的,想借點米……」 劉家人面面相覷,糧食那麼金貴,也能借麼,不過看她面黃肌瘦的樣子,應該是餓極了才拉下臉來求人的。 「大人餓點沒什麼,就怕餓著孩子。」nv子撫m□著自己的肚子,聲音低下來,她的旗袍很舊,是綠se的緞子質地,想必以前也是闊人家的小姐。 劉存仁的老婆一聲不吭,去盛了一碗米飯,用飯鏟子壓實在,又添上一點,繼續壓實在,一碗冒尖的米飯遞了過去。 「謝謝,謝謝。」旗袍nv子連聲感謝,端著飯碗回了隔壁,狼吞虎嚥的吃起來。 men開了,丈夫拖著疲憊的腳步回來了,nv子把飯碗推過去:「吃吧,給你留的。」 「我不餓,你吃吧,別餓著咱們的孩子。」王澤如又把飯碗推回去,愛憐的看著紅yu。 …… 省城人心惶惶,到處跑反,幾乎變成一座空城,警備司令部豎起招兵旗,十幾天下來只招了幾十個人,都是沒飯吃的流lang漢,也難怪,江東的子弟全損失在淞滬南京,活蹦luan跳的小伙子出去,一罐骨灰回來,誰家也不願再把孩子往軍隊裡送。 陳壽一籌莫展,只能先按照陳子錕的指示,把軍火庫裡的槍械子彈全發出去,別管是清朝時期的燧發槍火繩槍還是北洋時期的雜牌曼利夏、雷明頓、馬蒂尼,只要是願意抗日的保安隊,民團武裝,免費發放。 能做到的也僅僅如此了,江東是否淪陷,只在於日本人來與不來,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 幸運的是,日本人暫時還顧及不到貧瘠的江東省,中國太大了,他們如同撲在大象屍體上的豺狗,到處都是鮮rou,哪還顧得上骨頭。 江東就是骨頭,而津浦路和隴海路ji□o匯點的徐州,卻是一塊大feirou,南下的日軍第五師團和北上的第十師團,與中**隊展開徐州會戰,j□戰於台兒莊,戰事浩大,持續數月,為江東百姓的跑反贏得了時間。 北泰的重要軍工機器裝船運往重慶大後方,陳子錕駕機前往武漢,面見蔣委員長,從空中看武漢三鎮,滿目瘡痍,儘是日本轟炸的結果。 陳子錕義憤填膺,一個想法冒了出來,整天被日本人轟炸,何不讓他們也嘗嘗被轟炸的滋味。 ~ 第二十四章炸彈丟到小日本姥姥家 「域名請大家熟知」南京失守之後,中國大本營撤銷,仍由軍事委員會總攬軍事,統帥部設在武漢,指揮全局,所以武漢三鎮飽受日本轟炸之苦,淞滬抗戰後,全國戰機僅剩八十一架,完全失去制空權,要不是蘇聯志武漢早讓人炸成廢墟了, 在蔣介石的漢口官邸內,陳子錕提出了轟炸日本的想法,委員長起身跺了兩步,沉yin道:「空軍可以做到麼?」 陳子錕道:「兩年前我就做了轟炸日本的預案,《空軍國防作戰》甲案中,計劃以重型轟炸機襲擊日本板,東京等處……」 蔣介石道:「我不要聽你紙上談兵,我要的是切實可行的方案,怎麼轟炸,轟炸哪裡,戰鬥機如何護航,轟炸完了是否能安全歸來,這都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陳子錕道:「利用現有的馬丁B10轟炸機,改造油箱擴大容積,利用黑夜掩護,從沿海機場起飛,不用戰鬥機護航,轟炸日本九州,理論上是可以成功的,」 蔣介石若有所思,半晌日本本土的政治影響很好,可是如果觸怒了日本,招致更大的報復,未免得不償失,我再考慮考慮,」 委員長並沒有考慮太久,很快就作出決定,轟炸日本,不過轟炸機不攜帶炸彈,而是裝滿傳單進行「人道主義轟炸」,這樣以來,政治效果達到,還不至於j□怒日本當局,正所謂以德服人,就是這個道理, 陳子錕唯有苦笑,委座顧慮太多,患得患失,不過能同意軍飛行員中挑選能執行此項任務的飛行員,機械員和無線電報務員, 跨海飛行不比陸上飛行,茫茫大海沒有任何參照物,難度可想而知,中國飛行員雖然英勇無畏,但技術水平普遍易才選拔出一批j□ng干人員來,分為兩個編隊,日夜訓練, 執行任務的飛行選定為美國造馬丁B10重型轟炸機,挑進行改造,轟炸任務採取雙機編隊形式,兩架備戰,一架作為候補, 與此同時,台兒莊正在鏖戰之中,第五戰區司令官李宗仁率中**人浴血奮戰,殲敵一萬六千人,是平型關大捷後又一次勝利,當然這種勝利就像是股票暴跌後的反彈,曇hu□一現而已,日軍雖損兵折將,但五月,徐州失守, 五月十九日下午三點,兩架改裝過的馬丁B10轟炸機滿載著傳單從漢口機場起飛,飛往寧b□櫟社機場,他們將在寧b□加油後再度起飛,前往日本九州進行轟炸, 陳子錕和空軍總指揮周至柔在漢口機場塔台坐鎮,半小時後突然接到無線電報,其中一架機械故障,迫降在江西境內, 這下大家都抓瞎了,雙機編隊變成單機,計劃被迫中斷,怎麼向委座ji□o代,指揮部內luan成一鍋粥,有人建議推遲轟炸,再三,也決定向委座報告,推遲行動, 陳子錕按住了電話機的ch□簧,道:「照原計劃進行,不是還有一架備用的飛機麼,」 周至柔道:「臨時找不到飛行員了,飛重轟的本來就少,何況跨海飛行,難度太大了,」 陳子錕道:「你面前就有一個飛越過大西洋的飛行員,」 周至柔如夢初醒:「怎麼把您給忘了,不行不行,您是上將,怎能親自出征,」 陳子錕道:「今天的氣象條件很好,錯過就可惜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拿 上了翻mao的飛行服和皮靴,來到飛機旁,臨時拼湊起來的副駕駛、機械師,電報員也都就位了,周至柔感慨道:「真想和你們一起去啊,」 陳子錕拍拍他的肩膀:「後方更需要你,」說罷爬上飛機,引擎慢慢啟動,滑跑起來,空軍地勤人員列隊敬禮,目送飛機升空, 替補隊員抵達寧b□,將前一架飛機上的傳單搬了一半過來,飛行員們忙著吃飯休息,陳子錕卻來到機場警衛連的陣地,到處踅m□一番,看到地上有成箱的迫擊炮彈,便拿起撬棍撬開箱子,拎了兩枚出來, 「哎,你幹啥的!」一個士兵喝道, 「借點東西,」陳子錕道, 「你怎麼拿我們的炮彈啊,」警衛連的排長聞聲從屋裡出來,忽然看見陳子錕飛行服xi□ng前的軍銜標誌,赫然三顆金星,禮, 「稍息,」陳子錕笑瞇瞇道,「小伙子,借你兩枚炮彈,行不行?」 「行,當然行,您把這一箱子都拿走也行,」小排長客氣道, 「兩枚就夠,意思意思罷了,」陳子錕將炮彈裹在飛行服裡面就往外走, 「您這是到拿到哪兒去意思啊?」小排長一臉納悶, 陳子錕一回頭:「丟到小日本姥姥家去,」 二十三點,漢口指揮部發來電報:可以出擊,祝一切順利, 二十分鐘後,機組人員登機,做最後的準備, 距離零點還有十二分鐘的時候,跑道燈亮起,兩架馬丁B10轟炸機滑跑起飛,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飛機在東海上空飛行,頭頂著月亮,機翼下是b□光粼粼一望無際的大海,為了保密,飛機無線電靜默,陳子錕越洋飛行經驗,主動擔任長機在前面帶飛,機艙裡很冷,只有單調的引擎轟鳴聲,機組人員都緊繃著神經,生怕半路遇上日本飛機, 「這是太平洋,不會有敵機出現的,都輕鬆點,那誰,講個笑話,」陳子錕為了緩解大家的緊張情緒,和他們聊了起來, 海面飛行,全靠儀表,寧b□到九州是一條直線,海面風平lang靜,空中氣流平穩,不知不覺就抵達了九州島, 漫長的海岸線上,是漆黑的陸地,繼續向前飛,是九州的重要城市長崎,這裡有日本海軍基地,多家兵工廠,是這次轟炸的首要目標, 深夜的長崎依然路燈和工廠車間的燈光, 兩架飛機投下照明彈,然後是成捆的傳單推了下去,五顏六se的傳單在空中散開,猶如天nv散hu□一般,上夜班的工人們走出車間,驚訝的看著天降傳單,有人撿起來觀看,上面用日文印著:中華民國總工會告日本工人書…… 飛機上的陳子錕,從腳下拿起一枚迫擊炮彈,在地板上磕了一下解除保險,然後將寫著安學倆字的炮彈丟了下去,嘴裡唸唸有詞:「小安,我替你轟炸日本了,」 安學,南泰縣人,江東陸軍官校畢業,是陳子錕的專機駕場,他是跳傘後自殺的,寧願死也不做日本人的俘虜,犧牲時年僅二十七歲,結婚半年, 一枚普通的60毫米口徑迫擊炮彈,即,似乎是安學在天之靈保佑,這枚從天而倉庫屋頂上,嚴禁煙火的兵工廠做夢也想不到會遭到轟炸,倉庫屋導火索,引起了一場大爆炸, 陳子錕嚇一跳:「安學,你真跟來了?」 下面爆炸連連,雙機編隊卻無瑕欣賞,他們急著趕赴下一個城市福岡,二十分鐘後,飛抵福岡,這回日本人已經有了準備,探照燈雪亮的光柱劃破夜空,淒厲的警報聲響徹全城,高she炮開始she擊,但是根本傷害不了高空飛行的馬丁轟炸機, 傳單再次在福岡上空飛舞,陳子錕也再一次投下了炮彈:「小日本,這是本大爺賞你們的薄皮大餡餅,」 不過這顆炮彈沒炸出那麼大動靜來, 雙機,在久留米、佐賀、熊本上空投下傳單,在九州上空盤旋了近兩個小時,這是外國空軍第一次轟炸日本,日本陸海軍航空兵竟然沒有戰鬥機事先的策劃完全正確,這次轟炸任務看起來艱巨,實則有驚無險, 投完了所有傳單,飛機載荷起的時候,飛機已經在太平洋上空了, 歸途如虹,雙機編隊身披早霞勝利返航,中途加了一次油,中午抵達漢口基地,飛機降落後,聚集在機場的各界人士歡呼雀躍,歡迎英雄凱旋, 陳子錕並沒有出現在英雄隊列中,他在南昌就下了飛機,榮譽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但是軍事委員會還是授予了他最高榮譽勳章,青天白日章,作為對他指揮對日轟炸的褒獎, 這枚勳章從此成為他的珍愛,一直陪伴他到人生終點, …… 「人道轟炸」並沒有阻止日軍的進攻,**依然節節敗退,鄭州、武漢危在旦夕,半個月後,**炸開鄭州以東的hu□園口黃河堤壩,洪水向南氾濫,暫時阻滯了日軍前進的鐵蹄, 事後不完全統計,hu□園口決堤,淹沒四十餘縣,沖毀民宅一百四十萬間,陸沉一千九百萬畝土地,傾家dang產者四百八十萬,死者不計其數,財產損失更是無可計數, 北泰卻因禍得福,北方盡成澤國,日軍無法南下,防禦壓力驟減,而此時,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向陳子錕撒了過來, 「紙片轟炸」雖然沒有實際意義,但是大大傷害了日本皇軍的尊嚴,據說天皇都被驚動了,陸軍大臣中村孝太郎中將下了嚴令,一定要報復,除了以牙還牙猛烈轟炸武漢外,還要懲罰具體的當事人, 潛伏在軍司令部發出了密電,報告了轟炸長崎的罪魁禍首乃是航委會主任委員,陳子錕上將, ~ 第二十五章炸毀淮江鐵橋 上海,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司令官俊六大將正伏案工作,他身後是巨幅支那作戰地圖和一面旭日旗,旁邊還供著一把看似普通的軍刀,那是他家傳的寶刀,只不過換上軍用刀裝而已,武士出身的軍官都喜歡這麼做,讓祖先的靈魂保佑自己武運長久。由網友上傳== 參謀長河邊正三少將走了進來,鞠恭敬禮:「司令官閣下。」 「哦,是河邊君,請坐。」俊六從桌子後面站起來,還禮,然後握手,讓勤務兵給參謀長倒茶,寒暄一番後,道:「大本營命令,攻佔江東省,河邊君認為派遣哪支部隊比較合適。」 河邊正三一愣:「大本營又改主意了麼,我認為,對支那作戰已經到了見好就收的地步,再打下去,帝國兵力不足,難以維持,江東省對帝國來說,並不是那麼非取不可的戰略要地。」 俊六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國內主戰派那幫傢伙是硬著頭皮也要上的,新徵募的二十個師團就要成軍了,大本營計劃發動武漢攻擊戰,為了配合作戰,同時也為了執行大本營的一項任務,我軍必須攻克江東。 河邊正三皺了皺眉:「兵力缺口很大,我看就讓第六師團出一個聯隊吧。」 俊六啞然失笑:「河邊君,用一個聯隊攻打支那一個省,是不是太誇張了一些。」 河邊正三也笑了:「雖然是一個省,但是根據特高課的情報來看,已經沒有正規軍據守了,就算有一兩個支那陸軍師,我想一個聯隊的步兵也可以從容應付,在華北方面軍攻克開封的戰役中,曾經有過一個大隊追逐支那軍一個師的戰例,我們華中派遣軍,可不會輸給北方那些傢伙。」 俊六道:「如果只是為了攻佔江東省,一個聯隊確實夠了,但是在江東省的北部有一片地區,乃是江東的核心地帶,那裡有煤礦和鋼鐵工廠,為支那軍隊源源不斷的提供戰爭物資,我軍必須佔領這裡。」 說著,他來到地圖前,用手指著地圖上的江北片區:「北泰市,是支那高級將領陳子錕的s□人地盤,大本營為了懲罰他對帝國本土的冒犯,決定搗毀他的這座城市。所以,河邊君,穩妥起見,請派一個旅團吧,拜託了。」 「哈伊。」河邊正三微微躬身。 …… 日本駐上海華中派遣軍司令部派出了第六師團下的第三十六旅團,執行對江東省的進攻作戰,第六師團臭名昭著,是日軍中戰鬥力最強的師團之一,曾參與南京大屠殺,每一個士兵都惡行纍纍,消息一出,江東百姓更是聞風喪膽。 省政f□已經撤離了,據說撤走前秘書長柳優晉和省主席閻肅曾經大吵一架,憤而辭職,具體原因不明。 三十六旅團有兵員七千餘人,傾巢盡出,大搖大擺行進在江東平原上,這裡無險可守,成熟的麥子一片金黃,田野裡一個人也沒有,旅團長牛島滿少將穿著一絲不苟的將軍服,扶著一柄金se刀緒的軍刀,這是他家傳的寶刀,名字叫:來國俊。 他是舊薩摩藩士牛島實滿中尉的第三個兒子,1908年以第三名畢業於陸軍士官學校,又在陸軍大學學習了四年,是從少尉一步步升上來的職業軍人,去年三月才晉陞的陸軍少將,終於完成了父親的期望,成為一名挎著金se刀緒的帝國將軍。 進攻江東的軍事行動,對參加過上海作戰和南京攻堅戰的牛島滿少將來說無異於一次暑期旅行,江東省不是支那的戰略重地,對方已經放棄了抵抗,一路上未見任何敵軍,旅團浩浩dangdang,長驅直入。 雖然極度鄙視支那軍,但牛島滿並未驕傲自滿到不派斥候,實際上他很小心的派出多股部隊已經偵查,再三確認前進道路上沒有敵軍。 初夏的陽光下,士兵們高歌猛進,旭日旗迎風招展,江東省內的公路修建的不錯,部隊行進速度極快。 第三十六旅團毫無阻礙的開進了江東省城,地方士紳委託了幾位曾在日本留學的先生前來慰問,獻上禮物,請牛島將軍不要為難百姓。 牛島滿好言撫慰一番,說大日本皇軍紀律嚴明,斷不會像你們國民黨部隊那樣s□o擾百姓,儘管放心,還要拜託諸君盡快把維持會建起來,以便維持秩序,共同建設王道樂土,日中親善的幹活。 前省府秘書長柳優晉被推舉為江東省維持會會長,在他的主持下,省城平靜的完成了過渡,城men上的青天白日旗降下,換上了一面太陽旗。 牛島滿的旅團司令部設在了省政f□,s□人官邸則設在楓林路陳公館,這裡原來是陳子錕的s□宅,修建的相當漂亮,有噴泉和假山,客廳裡有水晶吊燈和鋼琴,將軍非常滿意。 旅團派出多股部隊,卻接管江東省其他市縣,由於完全不擔心爆發戰鬥,接管一個縣只需要一個小隊的士兵。 唯一需要特別對待的是北泰,情報稱那裡有中國警察和民團據守,而且地處淮江以北,地勢險要不易進攻。 牛島滿決定派出一個大隊的兵力,沿鐵路線北進,攻佔北泰。 省城火車站內,一片空dangdang,別說火車頭了,就連車皮都不剩一輛,中國人堅壁清野的工夫做得好,沒給皇軍留下任何能用的東西,部隊無法乘車前進,只好沿公路北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小隊的便衣,他們打扮成中國敗兵和老百姓的模樣,hun在難民中前行。 淮江鐵路橋,鐵路已經停運,橋上是大隊的難民,汽車騾車和拖家帶口的人hun在一起,人喊馬嘶,分外噪雜,橋頭維持秩序的是北泰警察局的幾十名武裝巡警,連續幾天連軸工作,忙的不可開ji□o,聽說省城已經被日本人佔了,這幾天逃難的人特別多。 警察局長王德貴倒背著雙手前來視察,指著橋上luan糟糟一團道:「怎麼回事,去看看。」 一個小警察顛顛的擠過去打聽一番,回來報告道:「有輛汽車拋錨了,堵在路中間,偏偏又有一頭倔驢不願意挪窩,把橋面都堵上了。」 王德貴大怒:「媽的,這不耽誤事兒麼,老子去看看。」 到地方一看,一幫人正在爭吵,一輛滿載貨物的卡車停在路中間,怎麼都發動不起來了,旁邊又有一輛驢車,那驢脾氣上來,怎麼ch□u都不走,本來橋面就不是很寬,難民們又都是帶著大包袱小行李,後面無數車輛堵得水洩不通,不停鳴笛。 車主倒是氣定神閒,坐在駕駛室裡ch□u著煙,任由司機和別人爭吵,看見王德貴過來,他稍微收斂了一些,從窗戶裡伸出頭來:「王局長,吃了麼。」 王德貴定睛一看,不認識,不耐煩道:「趕緊把車開走,別擋路。」 車主道:「車熄火了,請師傅去了,要不了半個鐘頭就能到,您幫幫忙,把那驢車nong開不就結了。」 王德貴打量了fei頭大耳的車主一眼,再看看車上滿載的大米食油香煙白酒等緊俏物資,就知道這傢伙是個投機客,趁著北泰物資緊缺跑來發國難財的,心中就有些鄙夷。 他不說話,先走到驢車旁,拔出手槍對著驢頭開了一槍,倔驢當場t□ng屍,驢車主人嚎啕大哭,王德貴拎著冒青煙的手槍罵道:「再嗦,把你也斃了!」 驢車主人不敢廢話,一幫人將死驢推下淮江,王德貴正要過來訓斥那投機客,忽然兩眼大睜,拔槍大呼:「弟兄們,小日本來了!」 槍聲驚動了隱藏在難民中的日軍便衣隊,以為斥候被發現,索xing撕下偽裝,正面衝擊,他們拔出藏在扁擔下的軍刀,拽出南部式手槍,嗷嗷叫著猛衝過來,無奈難民太多擋住前路,乾脆揮刀猛砍,殺出一條血胡同來。 本來堵成長龍的隊伍突然動了起來,難民們丟下行李,不要命的往前跑,王德貴機靈的很,跳上卡車引擎蓋,拔出二十響駁殼槍,撥到連發位置,朝前方就是一梭子掃過去,其他警察反應過來,紛紛舉槍she擊。 警察們裝備了機關鎗,火力很猛,日軍便衣隊衝不過來,只好趴在橋面上對she,夾在中間的老百姓可倒了霉,全都做了冤死鬼。 便衣隊終於還是沒能衝過來,被盡數殲滅在橋上,北泰市長蕭郎聞訊趕到,看見倒伏在橋面上的難民屍體,不禁動容,再看到那輛滿載緊俏物資的卡車,立刻怒火中燒:「誰的車!」 「我的。」車主誠惶誠恐湊了過來,哆嗦著手掏煙:「蕭市長,ch□u顆。」 「這些人,都是被你害死的。」蕭郎指著橋上纍纍屍體,眼圈發紅。 「不是不是,不干我的事啊。」車主猛搖頭。 王德貴道:「要不是你***把車堵在這兒,他們原本都能過來的,你是幹啥的,車上裝的什麼,是誰的貨?」 一連串質問讓車主無言以對,蕭郎道:「王局長,非常時期,倒賣物資貽誤軍機,該怎麼處理?」 「該槍斃。」王德貴t□ng起了腰桿。 「那就去辦吧。」蕭郎擺了擺手 車主大呼小叫起來:「你們不能殺我,我是趙處長的內弟啊。」 王德貴愣了一下,原來這小子是趙yu峰的人啊,這麼說車上的貨物也是老趙的了,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啊。 他想了想,把槍收了起來,讓人將車主暫且押了下去。 蕭郎並不關心投機商的生死,此刻他心中全是這座鐵橋。 淮江鐵路橋,凝聚了自己無數的汗水與辛勞,每一顆螺絲釘都飽含著深情,現在,這座建成不到十年的淮江第一橋,即將完成歷史使命。 早在半個月前,鐵橋的關鍵部位就安裝了炸yao包,作為鐵橋工程總指揮,蕭郎自然知道該怎樣毀掉自己的傑作。 在需要的時候,他將親手按下起爆按鈕。 江對岸,煙塵滾滾,日軍一個大隊已經氣勢洶洶開到了。 ~ 第二十六章保衛淮江 第二十六章保衛淮江—— ? 齋籐大隊隸屬於第四十五聯隊,兵員一千五百人,論數量趕得上支那軍的團,若論戰鬥力,更是頂得上支那軍一個師。 四個步兵中隊,一個機槍中隊,一個運輸中隊,以及一個裝備兩門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小隊是齋籐進次郎的信心所在。 第六師團又稱熊本師團,當年在西南戰爭的時候被西鄉隆盛率領的薩摩藩部隊包圍在熊本城內,硬是以堅強的意志頂住了西鄉潮水般的進攻,以此得名,熊本師團和仙台師團一樣,素以善戰聞名。 齋籐大隊的健兒大都來自南九州,他們繼承了第六師團熱情勇敢、積極果斷的傳統,當發現便衣斥候被發現後,齋籐少佐當即下令,跑步前進,奪下鐵橋。 一個中隊的步兵呈攻擊隊形向前躍進,炮小隊就地支起兩門步炮,機槍中隊架起了重機槍,開始向對岸射擊進行火力壓制,根據以往的經驗,要不了十分鐘,淮江鐵橋就會易手,緊接著大隊就可以進駐北泰了。 鐵橋上躺滿了屍體和行李,一輛汽車橫在中間,空氣中瀰漫著硝煙,刺激著齋籐大隊士兵的腎上腺素快速分泌,嗜血的士兵最愛這種味道,如同鯊魚和野狼喜歡血腥一樣。 四周靜悄悄的,一個活人都沒有,鐵橋另一端煙霧瀰漫,看不清楚,對參加過淞滬會戰和南京攻堅戰的第六師團來說,北泰只不過是一個小城鎮罷了,用不著擔心什麼,他們分成兩列縱隊,沿著鐵橋前進,隨時準備臥倒射擊。 沒人看見,鐵橋的十幾個主要承受重量的關鍵部位,已經安放了高爆炸藥,採用的是電起爆的形式,起爆器就在蕭郎手中。 日軍已經上橋,爆破的時機到了。 蕭郎雙目有些模糊,淮江鐵橋是他嘔心瀝血的成果,也是他的驕傲,這座大橋的質量不遜於外國洋行承建的工程,按時維護的話,可以用一百年以上,可是,僅僅不到十年,自己就要親手炸掉這座在感情上和自己親生骨肉一樣的大橋。 王德貴輕聲道:「市長,要不我來吧。」 蕭郎搖搖頭:「不,還是我來。」 已經隱約可以看見排頭鬼子兵槍桿上挑著的太陽旗了,蕭郎一咬牙,正要壓下起爆器,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等等。」 陳子錕匆匆而來,他剛從漢口趕過來,一下飛機就聽說日軍進犯,急忙趕到橋頭,制止了蕭郎的進一步舉動。 「怎麼,不炸?」蕭郎問道。 陳子錕搖搖頭:「炸了的話,日軍會從多處進犯,反而防不勝防,不如留一條路給他們,咱們也好防守,區區一個大隊,還能逼得咱們炸橋麼。」 說罷一擺手,保安團迅速進入戰位,鐵橋北側早就修建好了兩座橋頭堡,高標號鋼筋水泥灌的碉堡樓子,機關鎗射擊孔貼著地面,防不勝防,火力強大的更是嚇死人,光馬克沁重機槍就八挺,捷克造輕機槍十幾挺,手提機槍和速射型的駁殼槍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日本兵越來越近,飽經戰陣的他們已經察覺出危險的味道,步履更慢,小心翼翼。 戰壕內,王德貴握槍的手汗津津的,小聲道:「打吧?」 陳子錕要搖搖頭,一直等到敵軍進入五十米內,抬手一槍,正中舉旗的日兵,槍聲就是信號,輕重機槍齊射,數十條火蛇在鐵橋上來回掃蕩,暢快淋漓的收割著生命。 橋面上沒有什麼掩蔽物,日軍猝不及防被打倒幾十個,剩下的趴在橋面上還擊,還有幾個人跑到卡車後面,時不時冒頭打兩槍。 齋籐進次郎發現進攻受阻後,立刻下令火力支援,步兵炮開始轟擊,不過收效甚微,他把兩個中隊長叫到跟前,道:「諸君,淮江鐵橋是交通要道,對我軍非常重要,務必攻下,拜託了。」 兩個中隊長欠身敬禮,各帶本部人馬前往增援,支那軍隊的抵抗有些時候確實會很猛烈,但總是不能持續,皇軍必須表現的比他們更堅決,才能壓垮敵人的士氣。 日軍甲種中隊編制205人,相當於中**隊一個半連,配備輕機槍9挺,擲彈筒12具,火力相當強大,戰鬥意志也非常旺盛,挺著刺刀發起萬歲衝鋒,面對機槍火力前仆後繼,不過鐵橋太窄,隊列無法展開,這種衝鋒只能是白白送死。 突然那輛滿載緊俏商品的卡車爆炸了,原來車上除了糧食香煙白酒之外,還有不少汽油,這東西可是嚴禁私自買賣的軍用物資,所以被藏在貨物深處,雙方子彈亂飛,終於引爆了油桶,當場將掩蔽在車後的日軍中隊長炸死。 進攻再度受挫,前方損兵折將,齋籐大隊長也不是榆木腦袋,意識到這樣的攻擊只能送死,便下令第三中隊乘坐橡皮艇進攻。 運輸中隊的大車上裝著橡皮筏子,士兵們七手八腳將筏子抬到水裡跳了上去,十幾隻橡皮艇奮力向對岸劃去,歪把子輕機槍不斷射擊著,滾燙的子彈殼飛進水中。 對岸進行攔阻射擊,機槍子彈在水中濺起一排排水花,不過距離太遠,沒有打中。 「混蛋,一定要成功啊。」齋籐大隊長舉著望遠鏡,嘴裡喃喃自語著。 橡皮艇突進到江面中心的時候,忽然發生險情,一艘橡皮艇漏氣,承載不住八名士兵的重量,漸漸下沉,接著又是一艘,士兵們很快意識到,這是有人在水底搞破壞,他們歇斯底里的大叫著,朝水下射擊,用刺刀亂捅,但無濟於事,越來越多的橡皮艇被戳破,進水下沉。 按理說,熊本師團的士兵來自南九州,很多是漁民出身,水性不錯,但是作為陸軍的步兵,身上的裝備繁雜無比,光是前後三個子彈盒裡的120發6.5口徑友阪子彈的重量就夠喝一壺的,還不算步槍、刺刀、水壺、飯盒、鋼盔、寢具、口糧、換洗軍服等物,加在一起總有二十公斤,一時半會也解不下來,背著這麼重的東西掉進水裡,腳上還穿著笨重的編上靴,再好的水性也得打折。 有些反應機敏的士兵,迅速脫掉裝備和衣服鞋子,只拿著刺刀跳入水中,與敵人搏鬥,可他們這點本事遠遠不夠看,沒半分鐘水下就升騰起一片血來,接著是屍體浮出水面,胸口一個洞,日本人自然認不出這是峨嵋刺造成的創口。 齋籐大隊長親眼看到自己一個中隊覆滅在江裡,水面上一團團血紅,漸漸蔓延開來,到最後,只剩下一些空飯盒漂浮在水上。 兩個小時的戰鬥,損失了兩個中隊,齋籐大隊無法繼續戰鬥,他又不甘心撤走,只得下令收縮兵力,構築陣地,等待援兵。 入夜,北泰保安團的士兵們趁著天黑打掃戰場,將橋面上的敵軍屍體搬開,以免影響射界,曾蛟的別動隊也將淹死的日軍屍體打撈上來,通過屍體上的證件獲知,原來進攻一方就是臭名昭著的第六師團。 陳子錕下令將屍體收集起來,挫骨揚灰,本來他是並不熱衷這種虐屍行徑的,但對製造南京大屠殺的第六師團,一切規矩都得變,日本人不是講究魂歸故里,就算戰死也要拿骨灰或者切下一節骨殖回去麼,老子就讓你魂斷異國他鄉,做個永遠的孤魂野鬼。 屍體堆砌在江灘上,澆上汽油焚燒,遠遠就能看見烈火熊熊,齋籐大隊長在對岸也看見了,不過並不清楚中國人在做什麼。 「或許是怕皇軍趁夜進攻,點火壯膽吧。」他這樣想。 皇軍並不打算進攻,但是考慮到支那軍慣於夜戰,齋籐作出一個決定,留出一個中隊埋伏在附近,等支那軍前來夜襲時將他們一網打盡,洗雪前仇。 陳子錕不是沒動過夜戰的主意,不過根據華北和淞滬戰場的經驗,小日本的體格健壯,單兵素質優良,夜戰未必能討到便宜,再說了,既然有更好的打擊辦法,為什麼要冒險夜戰呢。 所謂更好的打擊辦法,是北泰保安團的炮兵部隊。 四門德國進口的105毫米leFH輕型榴彈炮悄悄拖出了庫房,進入預設陣地,對岸的地標諸元早就測算好了,根本不用校射,裝上炮彈就能打。 沉甸甸的炮彈填入了炮膛,軍官一聲令下,四炮齊發,幾秒鐘後,對岸火光沖天,雖然看不見具體情況,但可以想像敵營中人喊馬嘶死傷慘重的景象。 105口徑的陸炮,在歐洲只能算輕型火炮,但是在技術發展落後的亞洲,那就是大口徑重炮了,日軍最先進的九十式野炮,也不過是75毫米口徑。 日軍的營地構建的很規整,可以抵擋住大規模進攻,但是在炮擊面前卻只有挨宰的份兒,高爆榴彈正落在宿營地,只穿著兜襠布的鬼子們被炸的鬼哭狼嚎,沒死的竄出帳篷來,又被下一輪炮彈炸成碎片。 齋籐大隊考慮到對方有可能發動夜襲,但是想破腦袋也猜不出支那軍竟然炮轟他們的營地,支那人怎麼可能擁有如此遠程的火炮,不對,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不過齋籐已經不需要考慮那麼多了,他的大隊幾乎全軍覆滅,這在第六師團戰史上也是不多見的恥辱,為了保全武士的尊嚴,他決定剖腹。 清晨,硝煙散盡,遍地狼藉,昨夜炮擊中,彈藥堆被引爆導致更大的傷亡,大隊幾乎全完了,望著滿地屍體,齋籐進次郎拔出了軍刀,面向東方跪在地上,一把扯開白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膛,他面部肌肉哆嗦著,嘴裡唸唸有詞:「美穗子,我不能回去了,你好好照顧……」 話沒說完,忽聽背後傳來隆隆的轟鳴聲,回頭看去,一柄雪亮的恰希克軍刀正從斜刺裡落下,齋籐就覺得自己忽然飛了起來,然後他的世界變得七零八落翻滾不已。 最後,齋籐大隊長的腦袋落在了十幾米外,眼睛依舊圓睜,目睹騎兵揮舞著馬刀掃蕩自己的殘存部下。 此役,齋籐大隊全軍盡墨,無一倖免。 ~ 第二十七章抓特務 第二十七章抓特務—— ? 殲滅齋籐大隊,耗費成本不低,總共動用了北泰市機動警察支隊、保安團、民防大隊,南岸八個鄉的民團武裝,超過五千人馬,炮兵、騎兵、步兵、飛機都出動了,可謂殺雞用牛刀。 其中戰果最大的是保安團下屬炮兵大隊,四門德國造105榴彈炮是陳子錕自己花錢進口的,精度高,威力大,是德國陸軍的標配,昨夜齋籐大隊在一片亂石灘上宿營,炮彈砸下去濺起許多銳利的碎石,大大增強殺傷效果,鬼子們大多是被炮彈炸死的。 再就是機動警察支隊的騎兵大隊,這支部隊的前身是陳子錕的衛隊營,以哥薩克為核心力量,裝備恰希克軍刀和馬槍,從西部買來的伊犁駿馬,論騎戰,就是碰上鬼子的專業騎兵也不落下風,更何況是砍殺步兵,那簡直就跟砍瓜切菜一般爽利。 八個鄉的民團武裝也出了大力,他們撒下一張天羅地網,小鬼子一個都別想逃出去,第六師團的兵確實勇悍,但是雙拳難敵四手,落了單的小兵,就跟喪家犬一般,哪還有什麼威風可言。 北泰方面放話出來,只要死的不要活的,一顆人頭一百塊法幣,一手交錢一手交頭,毫不含糊,不願意要錢也行,給兩桿步槍,一百發子彈,這年月槍和子彈比大洋還金貴,民團武裝們見了鬼子兵就跟見了會走路的金條一樣,兩眼都放光,那還能有人走脫。 殲滅齋籐大隊,北泰保衛戰贏了第一回合,緊張萬分的市民們歡慶勝利,放起了煙花,市政f□指揮部裡,煙霧繚繞,首腦們正在開會研究下一步對策。 北泰是一座新興城市,這就決定了他的人口構成主要以年輕勞動力居多,其中產業工人更是佔了多數,人口素質高,容易組織,轉化為戰鬥力也相對容易,為了抵禦日寇,市政f□已經建立了民防大隊,報名者踴躍,一天就有萬人報名。 從地理上來講,江北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被淮江和大青山脈包圍,如今北方盡成澤國,進一步增加了封閉性,易守難攻,敵人只能從一路來,而我軍可以向西撤回武漢,向北撤進大青山打游擊。 陳子錕主持會議,他穿著陸軍上將的制服,束著武裝帶配著手槍,環顧四周,儘是穿便裝和警服的部下。 「諸位,戰鬥已經打響,北泰傾注了我們無數心血,絕不能輕易落於敵手,我放棄省城,就是為了誘敵深入,在我們選擇的地方打一場北泰保衛戰。」 眾人表情肅穆,靜靜聽他發言。 「北泰怎麼守,詳細的作戰預案已經擺在各位面前,總之一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日軍仰仗的無非是武器精良,訓練有素,但那只是相對而言,在美國、德國、甚至蘇聯軍隊的面前,日軍還差的遠呢,他們也就是能欺負欺負中國人,可咱們北泰不一樣,咱們的裝備,就算放在全世界來說,也是一流的,所以,北泰保衛戰,我們必勝!」 一陣掌聲,豪言壯語說過了,接下來是交底的話:「雖然我們很強大,但畢竟勢單力薄,彈藥儲備有限,敵人傾巢出動大舉進攻,我們未必守得住,所以……當最後關頭到來之前,所有人不許撤退,敵人不過江,誰敢逃跑就地槍斃。」 蕭郎舉起手:「我有個問題反映一下,最近城裡有人囤積居奇,倒賣糧食物資,逃難來的災民本來生活就很苦,糧價飛漲,就快逼得他們賣兒鬻女了,這樣下去,不等日本人打進來,咱們內部就先亂了。」 陳子錕勃然色變:「竟有這等事,王德貴!」 「有!」王德貴站了起來,他以前是陳子錕的馬弁,現在是北泰警察局長,雖然大老粗一個,但是辦起案來效率不低。 陳子錕罵到他臉上去:「你警察局長怎麼當的!日本鬼子打到跟前了,還能容忍投機商發國難財!」 王德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瞧瞧在座的趙玉峰,一挺腰桿:「報告大帥,投機商都有後台,我管不了。」 陳子錕當然知道怎麼回事,敢囤積居奇的肯定都有人撐腰,而且還是自己麾下的大將。 他語氣稍緩:「平時撈點也就撈點了,這個節骨眼上發財,喪良心啊,王德貴,散會以後你帶人把所有投機商的倉庫鋪子都封了,糧食平價出售,人先關起來,等打走日本人再慢慢算賬。」 王德貴道:「有人不服咋辦?」 陳子錕道:「就一個辦法,就地槍決。」 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打擊投機商人的行動展開了,幾家歡樂幾家愁,在槍斃了幾個不知死的鬼之後,北泰糧價趨於平穩,難民們有飯吃。 但是謠言又起,說昨天打死了許多日本兵,日本人一定會來報復,頓時許多人湧向碼頭,拚命拍打著欄杆,想上船逃命。 陳子錕不得不出面闢謠,他帶著姚依蕾鑒冰嫣兒等去了碼頭,用大喇叭向市民喊話:「我絕不放棄北泰,人在城在,我老婆孩子都在這兒,你們還有什麼可怕的。」 市民們這才放心,各自回家。 陳子錕回到江灣別墅,這裡地處前哨,站在樓上臥室就能看見南岸一馬平川,如果鬼子架起大炮,別墅首當其中,女人們忙著收拾行李搬家,林文靜卻坐在窗口曬太陽,她懷了六個月的身孕,所以沒去昆明西南聯大,一直在北泰養胎。 雖然是三十幾歲的人了,但林文靜保養的極好,平劉海,藍布裙,看起來就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她躺在籐椅上,輕輕摩挲著肚皮,一臉的幸福:「唉,如果不打仗多好啊。」 樓下傳來弟弟文龍的聲音:「姐,我上街去了。」 「嗯,小心點,外面亂。」 「知道了。」 盧溝橋事變後,林文龍隻身逃離北平,輾轉河北河南回到北泰,本想去上海和母親團聚,哪知道淞滬戰爭又起,只好滯留在此,日軍逼近,林文龍閒不住,和一幫江東大學的學生辦起了話劇社,在街頭演話劇號召人民團結抗日。 他在街上興沖沖的走著,忽然路邊有人喊他:「林文龍!」 扭頭一看,有些面熟,但想不起來是誰。 「你忘了,我是沈開,咱們是小學同學啊。」那青年樂呵呵走過來,在林文龍肩上拍了一把。 「哦,是你啊,怎麼到北泰來了?」林文龍高興起來,小時候他和沈開是好朋友,如今沈開已經變了摸樣,當年胖嘟嘟的小少爺成了英俊青年,怪不得自己沒認出來。 兩人就在路邊交談起來,沈開一直沒離開上海,中學畢業後上了一所無線電職業學校,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上海開戰之後他不顧家人反對,一個人跑到內地想報名投軍,哪知道南京淪陷,隨著難民來到江東,又來到北泰,現在已經身無分文了,遇到老同學豈能不開心。 林文龍掏錢請他吃了兩個燒餅,沈開狼吞虎嚥完了拍拍巴掌:「老同學,我不能白吃你的燒餅,我送你一個功勞。」 「什麼意思?」林文龍很納悶。 沈開神神秘秘道:「住在我隔壁的一家難民,有古怪,很可能是日本特務。」 「你有什麼憑據麼?」林文龍警惕起來。 「那男的中指上有老繭,想必是經常發報導致的,我是學無線電的,這個瞞不住我。」 「那你報警了沒有?」 「報了一次,警察上樓看了看,沒發現什麼,我覺得肯定是他們把發報機藏起來了。」 林文龍拉起他就走:「跟我來。」 陳子錕正在給陳大壯餵食,這頭大青山裡捕來的小公熊已經兩歲了,平時就住在院子裡,性格很溫順,也很聰明,陳家人都將它視作家庭一份子,尤其嫣兒,每天都來餵食,大壯最喜歡她。 「大壯,你快該回家了。」陳子錕道,戰爭無情,動物也難以倖免,北泰失守之前,他會將大壯送回深山老林,那裡才是它真正的家。 忽然小舅子林文龍拉著一個青年氣喘吁吁的跑來:「姐夫,有重要事情報告!」 沈開認識陳子錕,上小學的時候他就親眼目睹過陳將軍焚燒鴉片的壯舉,見到偶像更是激動,結結巴巴把事情一說,陳子錕笑了:「純粹是捕風捉影。」 林文龍道:「寧可抓錯,不能放過。」 陳子錕點點頭:「讓雙喜帶幾個人過去,好好搜一下。」 兩個青年無比興奮,帶著雙喜和四個便裝衛士來到租住的房子附近,忽然沈開靈機一動,道:「我有個辦法,一試便知。」 說罷在牆上開始敲擊,三長兩短三長。 一個男子急匆匆從屋裡出來,左右張望,沈開一指:「就是他!」 雙喜一擺手,兩個衛士撲上去將其按住,搜遍全身,沒有任何可疑之物,屋子裡也只有一口皮箱,幾件換洗衣服而已。 「你叫什麼,是幹什麼的?」雙喜問道。 「我叫李思瑞,上海的教書匠,你們憑什麼抓我。」男子國語說的很標準,斯斯文文,戴個眼鏡,確實像個教書先生。 沈開質問道:「你是教書的,怎麼懂得莫爾斯電碼?」 「押走,大刑伺候!」雙喜讓人把李思瑞押走,自己帶了兩個人留在屋子守株待兔,等這家女人回來。 半小時後,一個妖嬈女子回來了,當即被逮捕押往警察局。 經審訊,此二人確實是日本特務,潛伏北泰偵查軍情,男子負責發報,女的憑借美色套取情報,電台則藏在另一處地點,由別的特務保管。 沈開一句話,破獲一個間諜網,陳子錕極為讚賞:「小伙子,你這個機靈勁不當特工可惜了,我給你寫一封介紹信,把你送重慶去吧。」 說著展開信紙寫起來:「雨農兄台鑒……」 ~ 第二十八章鋼鐵奇兵 第二十八章鋼鐵奇兵—— ? 忽然沈開靈機一動,道「我有個想法,不如將計就計,利用日本人的電台發假情報回去,這樣豈不更好。」 陳子錕哈哈大笑:「你果然是個人才,這些都是哪裡學來的?」 沈開道:「小時候書看的多,自然就學會了。」 陳子錕饒有興趣:「看的什麼書?」 「三國演義,繡像英烈傳,還有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沈開如數家珍掰著手指頭算起來。 陳子錕笑笑:「好了,你領賞去吧。」 沈開舉報特務的獎品是一千元法幣,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足夠他維持兩三年的開銷,執行抓捕任務的士兵也都有獎勵,林文龍也領了二百塊錢的賞,高興的不得了,一心想再抓幾個特務改善生活。 沈開的獻計,陳子錕早就想到了,不過一審訊才知道,原來這兩個特務並非華中派遣軍的人,而是華北方面軍派出,也就是沒辦法利用他們誘導牛島滿旅團進行錯誤的作戰。 恐怕這兩個特務只是冰山一角罷了,北泰想必已經特務扎堆,滿街都是了。 花園口決堤,黃河水氾濫,大批難民翻山越嶺來到江北,使北泰糧食壓力驟增,本來預備了一年的存糧,因難民人口急劇攀升而變得不夠用了,都是同胞,既不能驅逐,又不能看他們活活餓死,只能開設難民營養著他們。 難民營中,衣衫襤褸的老弱正在排隊打飯,遠處草棚邊擺著一張太師椅,一個橫眉冷目的漢子坐在上面,左右站著四個大漢,他們是河南過來的紅槍會眾,到了難民營裡依然跋扈,連警察都管不了他們,反而要借助他們的力量管理難民營。 誰也沒認出,紅槍會的頭子,正是當年軍閥混戰時期兵敗逃亡的江東省軍副官夏景琦。 這三個月來,北泰人口劇增,原有的市政f□班子已經不足以應付,以蕭郎為首的公務員們廢寢忘食的工作,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哪有閒空管難民營裡這些閒雜事情。 淮江報主編阮銘川也沒閒著,報社西遷至北泰,銷量不降反漲,實在出乎意料,記者編輯們忙著到處採訪,編寫抗日新聞,激勵民眾,鼓舞士氣,每天的報紙第二版,固定留出一個位置報道陳子錕一家人的近況,比如今天陳子錕將軍視察炮兵陣地,明天姚依蕾女士慰問傷兵之類,看似普通,其實傳遞著一個信息,那就是高層保衛北泰的決心。 陳子錕一家人留在北泰一天,軍心就穩固一天。 …… 一艘運送鐵礦砂的輪船起航了,北泰鋼廠已經停止生產,能運走的機械設備都運走了,但礦山還在加班加點的生產,在日軍佔領這裡之前,要盡可能的將資源運走。 沈開和林文龍就坐在這艘散裝貨船上,他倆是陳子錕特批可以離開北泰的人員,沈開去軍事調查統計局報到,林文龍去西南聯大讀書,大時代下,每個人的命運都無法自己掌握,只能隨波逐流。 一架日本偵察機在空中飛過,沈開指著天空道:「天,總有一天會晴的。」 林文龍看看蔚藍的天空,明白了老同學的意思,用力的點點頭道:「會的!」 汽笛長鳴,滿載鐵礦砂的貨船逆流而上,煙囪噴出一股股黑煙,蒸汽機發出不堪重負的轟鳴,正如同這災難深重的祖國。 日本偵察機繞了一圈後飛回省城機場,向旅團長牛島滿少將報告,未曾發現齋籐大隊的蹤跡。 同時,便衣偵察隊在江南地區農村發現了大批齋籐大隊遺物,包括軍裝皮鞋飯盒雨衣等,但是未發現任何生還者。 種種跡象表明,齋籐大隊已經全軍覆滅。 牛島滿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眉頭緊皺,一個大隊一千多人,無聲無息就沒了,實在蹊蹺,就算是圍殲戰,也不可能全員殲滅,難道說支那軍隊在北泰埋伏重兵?但是據重慶方面的諜報稱,北泰並無正規軍部隊。 無論如何也要把齋籐大隊找到,牛島滿下令,四十五聯隊出擊。 四十五聯隊正是齋籐大隊所屬的聯隊,聯隊長岡本讓二是個作風穩重的大佐,派他出擊,牛島將軍很放心。 岡本聯隊唱著軍歌浩浩蕩盪開出了省城,城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默默記下了部隊的兵員、兵器、馬匹車輛的數字。 一小時後,省城某偏僻的角落,無線電發報機開始滴滴答答的工作起來。 岡本聯隊缺一個大隊,仍有兵力兩千三百人,裝備六門步兵炮,兩門反坦克炮,更重要的是有無線電台,可以隨時向旅團部報告情況。 一個大隊被莫名其妙的殲滅,岡本聯隊長不敢囂張開進,部隊縮成一團滾動前進,斥候四出,步步為營,省城到江北的公路已經被破壞,每隔一段距離就是一個大坑,或者巨石擋路,有障礙的地方偏偏路邊還有河溝,車輛繞都繞不過去,只能讓工兵修路,這段路程,足足走了三天才走完。 好不容易開到北泰南岸,岡本大佐派出幾個中隊四下掃蕩,偵查情況,可是臨近的村子全都空無一人,掃蕩部隊踩到地雷,損失了幾十個人,狼狽不堪的回來了,連隻雞都沒抓到。 正在考慮如何進攻,忽然前哨來報,有幾個人舉著白棋拉著板車從北岸而來。 聯隊長閣下急忙前去查看,舉起望遠鏡一看,三個傢伙衣衫襤褸,拉著一輛破車跌跌撞撞而來,車上插著一面白旗,仔細一看,卻又不是白旗,好像招魂幡。 「閣下,開炮吧,可能是支那人的陰謀。」一個少佐按著軍刀嚷道。 岡本大佐冷靜的舉起戴著白手套的右手:「不,你仔細看看,他們穿的是皇軍九八式軍服。」 軍官們紛紛端起望遠鏡,果不其然,來者身上的破布條正是九八軍服,因為這種新裝備的翻領軍裝和國民黨軍隊的服裝相似,他們差點認錯。 來的果然是齋籐大隊的俘虜,他們見到自己人頓時痛哭流涕,彷彿受過極大的刺激,他們的手指均被切斷了三根,只留下大拇指和小拇指,別說拿槍了,就是從事一般的勞動都很困難。 「閣下,快來看!」有人指著板車驚呼。 車上裝的是許許多多的耳朵和一顆人頭,岡本擦擦眼鏡,仔細一看,這顆人頭竟然是齋籐進次郎少佐的! 「八嘎!」岡本聯隊長大怒,他看到齋籐的首級下面有一封血跡斑斑的書信,拆開來一看,居然是挑戰書,約岡本聯隊在南岸決一死戰,如果同意,就在晚上朝天發射一顆紅色信號彈。 帝國陸軍的聯隊長自然不是傻瓜,岡本大佐冷笑一聲,將挑戰書撕碎,親自詢問那幾名被釋放的俘虜,漸漸弄清楚齋籐大隊覆滅的原因,他的表情也漸漸凝重起來,原來對方並沒有使什麼陰謀詭計,而是確實實力超強,有重炮支援,還有強大的騎兵隊配合。 「既然是這樣,未嘗不可堂堂正正的一戰。」岡本的雄心壯志被激發出來,自從南京之戰後,他就再沒遇到過像樣的對手,北泰之敵如此強大,反而讓他鬥志旺盛。 把情況和部下的大隊長們說了一下,諸君都表示願意和支那人正面交戰,不過岡本還是留了個心眼,他發電報給旅團部,請求轟炸機支援。 岡本聯隊開到淮江岸邊,雖然鐵橋近在咫尺,但聯隊長閣下不許進攻,他要等次日敵軍主動出擊之時,發動殲滅戰,將敵人消滅在南岸。 傍晚,對岸升起偵查氣球,岡本大佐看見後暗罵一聲狡猾的支那人,居然也會使用技術兵器了。 當晚,聯隊部的傳令兵向天發射了一顆紅色信號彈。 岡本聯隊悄悄擺下口袋陣,以逸待勞,在鐵路橋南側埋伏了一個步兵中隊,挖掘戰壕,架上歪把子輕機槍和擲彈筒,專門防備敵軍夜襲。 …… 北岸,二十輛美國造克裡斯蒂T3型快速坦克從地下洞庫裡開了出來,這是陳子錕的秘密武器,兩年前遊歷美國的時候採購的,花了他不少積蓄,這種坦克裝備37毫米火炮和四挺機關鎗,火力相當猛烈,可以進行履帶式行走,也可以拆下履帶用負重輪行走,此時速度高達74公里每小時,機動性超強。 有了稅警總團的前車之鑒,陳子錕不敢露白,這批坦克是以農用拖拉機的名義進口的,運來之後一直存放在北泰,暗地裡招募坦克手進行訓練,北泰有幾百頃的公田,就讓拆掉炮塔的坦克在裡面盡情馳騁,對外宣稱機械化耕作,兩年時間打造一支鋼鐵奇兵,為的就是今天。 除了這二十輛坦克,北泰市機動警察大隊還有若干輛英國造卡登羅伊德輕型裝甲車,以及幾十輛外面焊著鐵板的卡車,車上滿載步兵,懷抱手提機槍,面色肅穆無比。 戴袖章的憲兵在街頭維持秩序,引導坦克編隊開進北泰火車站,他們將從這裡出發,進攻南岸日軍。 四門德國造105榴彈炮已經悄悄進入戰位,幾十門老舊的格魯森57快炮也推到了江岸邊,準備發揮餘熱。 北泰機場,四架波音281驅逐機正在緊張的武裝著,四枚52公斤的炸彈懸掛在機腹下,兩挺7.62毫米機關鎗的彈倉裡,填滿了黃澄澄的彈鏈。 陳子錕經營江東十餘年,斂財無數,最終卻都花在這些玩意上面。 ~ 第二十九章南岸大捷 第二十九章南岸大捷—— ? 黎明時分,北泰火車站的雨棚下,一列黑黝黝的裝甲列車整裝待發,最前頭是尖銳的鏟形撞角,可以清除鐵路上的障礙,車廂上是方形的焊接炮塔,57毫米加農炮和厄立康機關炮放平了用,威力無邊,機關鎗的槍管如同刺蝟一般到處伸,這是鐵路工人們的傑作,這次戰役的先鋒。 蒸汽機車在最後面,推著戰鬥部分前進,趙子銘赤著上身,戴著一頂鐵路工人制帽,拉響了汽笛,機車噴出大團的煙霧,紅色的巨大曲軸和車輪開始運作,進攻開始了。 日軍在鐵道上設置了機槍陣地,一挺九二式重機槍正對著淮江鐵橋的北側,當聽到對岸的汽笛聲時,整個中隊進入了臨戰狀態,士兵們趴在滿是露水的地上,拉栓上膛,等候著敵人的出現。 一列黑色怪獸咆哮著從霧氣籠罩的鐵橋另一側以排山倒海的氣勢衝了過來,日軍機槍手臨危不亂,副射手將保彈板插入供彈口,重機槍開始射擊,子彈打在裝甲板上,濺起一團團火星,毫無作用。 裝甲列車開炮了,一發57毫米高爆榴彈在機槍陣地上炸開,頓時血橫飛,機槍也散架了,日軍紛紛開槍,中隊長拿起野戰電話:「莫西莫西,岡本大佐,我軍遭到強大火力打擊,請求增援!」 一串機關炮彈打來,中隊長當場斷成兩截,電話脫手,話筒裡傳來岡本聯隊長急切的聲音:「敵人有多少?快回話,回話!」 裝甲列車突破了守橋中隊的防線,各種武器一陣狂掃,日軍屍橫遍野,緊跟在列車後面的是二十輛克裡斯蒂快速坦克,殺氣騰騰從鐵橋通過,展開戰鬥隊形,毫不留情的碾壓過去。 此時岡本聯隊長派來的援兵也趕到了,在遭遇坦克之前,對岸的重炮先賞了他們一頓熾熱的彈雨,銳利的彈片撕碎了士兵的軀體,炮彈落地前嘶嘶的尖叫如同死神的呼喚,一些日軍懷揣手榴彈想衝過去自爆,結果卻被緊隨坦克的步兵用手提機槍打死。 日軍的九二式步兵炮開火了,70毫米炮彈落在坦克陣中,絲毫不能阻滯衝鋒,坦克陣列後面,是幾十輛裝甲車和改裝防彈汽車,近百發動機一起轟鳴,加上火車的汽笛聲,光是聲音就能把人嚇破膽。 聯隊反坦克炮倉促上陣,37毫米炮對付克裡斯蒂坦克還是有些作用的,連發數炮後,終於有一輛坦克被擊中趴窩了,日軍陣地上一片歡騰,但是很快反坦克炮就被坦克炮炸上了天。 黎明前的黑暗中,到處是機關鎗的火蛇和炮口橘黃色的膛口焰,岡本大佐彷彿覺得身份錯亂了,進攻的一方才是大日本皇軍,而自己則變成了以血肉之軀抵擋鋼鐵的支那軍隊。 日軍的火力構成,遠距離是步兵炮和重機槍,近距離是步槍和輕機槍,中間的火力空白用擲彈筒彌補,這種搭配對付中**隊很合適和實用,但是在武裝到牙齒的北泰軍隊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形勢完全顛倒過來了,在淞滬戰場和南京戰場上顯赫一時的第六師團四十五聯隊,現在卻被迫用人命往上填,抵抗支那人的瘋狂進攻,掩護聯隊部撤退。 聯隊是皇軍的單一兵種最大作戰單位,部隊中最神聖的是天皇授予的聯隊旗,每一個成員都會用生命來捍衛聯隊旗,當遇到最危險的情況時,旗手和護旗人員可以焚燬聯隊旗,斷不能讓旗幟落到敵人手裡,因為那是奇恥大辱,被繳獲聯隊旗的部隊,只有撤銷番號的下場。 而今,四十五聯隊的旗幟就將面臨這種危險。 士兵們不顧一切的抵擋支那人,不止一人抱著手榴彈義無反顧的衝向坦克,卻被密集的火力掃倒,多少戰友喪生履帶下,南岸變成了修羅地獄。 岡本大佐率領一個中隊拚死抵抗,掩護聯隊旗後撤,電台不斷向後方求援,忽然天上傳來轟鳴聲,日軍士兵頓時緩了一口氣,航空兵那幫混蛋終於來了,等回去以後,一定要請他們喝清酒。 此時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可以清晰的看見,飛機的翅膀上塗著的並不是旭日,而是青天白日! 十六枚炸彈落在陣地上,摧毀了兩門步兵炮,炸死了幾十個士兵,岡本聯隊長也被起浪掀翻,灰頭土臉。 戰鬥機俯衝下來,機翼上噴出火蛇,日軍如同割麥子一樣倒地,整個聯隊被分割成四個部分,各自為戰,苦苦堅持,沒人投降,就算是死,他們也要堅守武士的榮譽。 這一仗打得實在糟糕,面對優勢敵人,皇軍擅長的精確射擊和白刃戰都發揮不出優勢,被分割包圍的士兵們喘著粗氣,挺著刺刀,一個大尉拔出戰刀嘶吼道:「八個雅鹿,是真正的男子漢的話,就不要躲在鐵殼後面,來和我決戰吧。」 回答他的是一串手提機槍的子彈,上面有過交代,不要俘虜,也嚴禁和日軍進行肉搏戰。 六架川崎公司出產的九五II式戰鬥機姍姍來遲,地面上黑煙滾滾,滿目瘡痍,飛行員們談笑風生:「真拿第六師團這幫傢伙沒辦法,已經殲滅了敵軍,還要我們來收尾。」 忽然背後鑽出三架敵軍戰鬥機來,陸航飛行員們急忙開足馬力想甩掉,可是被咬的很死,轉眼就被打下了兩架,一番纏鬥後,又被打下兩架,僅剩的兩架不敢戀戰,抱頭鼠竄,卻又被雲層裡鑽出的一架波音218打得凌空爆炸,兩架都沒逃掉。 地面上追殲殘敵的軍隊頓時歡呼起來。 打掃戰場的工作照例是交給民團來做的,南岸八個鄉的地方武裝,最喜歡撿洋落。小鬼子的皮鞋、皮帶、軍裝,鐵帽子、水壺、飯盒都是他們的最愛,基本上除了騷轟轟的兜襠布不要之外,全收。 一名背著三支步槍的團丁路過幾名被炸死的小鬼子屍體,不屑的吐了口痰,這老幾位想必是挨了一顆炸彈,屍體完全不成形了,血淋淋的一大堆,好好的衣服都糟蹋了,他正要走開,忽然發現了什麼,從一個佩戴准尉領章的傢伙懷裡,慢慢抽出一卷東西,展開來,是一面旗幟,長方形的旭日旗,有藍色的流蘇,左下角寫著漢字:步兵第45聯隊。 「料子不孬,給娃做幾塊尿戒子挺好的。」他咕噥著,將聯隊旗塞進了懷裡。 鐵路工人們的品味就高了許多,守橋中隊是他們擊潰的,戰利品歸他們所有,火車司機趙子銘撿了一把尉官刀,一支王八盒子,掛在身上耀武揚威,卻被人譏笑:「夯貨才用雞腿擼子呢,真漢子都用盒子炮,二十響的!」 趙子銘惱羞成怒:「等著,爺早晚弄兩把快慢機,到時候饞死你們。」 最後一架波音218戰鬥機降落在北泰機場,陳子錕從機艙裡跳出,地勤人員立刻跑上去,檢修的檢修,加油的加油,還有一個人拿著漆筆,在機身上添了兩個飛機標誌,這是陳子錕的戰果記錄。 無數戰利品堆放在北泰市政廳前的廣場上,供人參觀,武漢、重慶來的記者忙著拍照,八個俘虜垂頭喪氣坐在中間,如同霜打得茄子。 機動警察大隊的一名少校宣佈:此役全殲日軍一個聯隊,我軍僅有十餘名將士輕傷,大勝! 市民們歡騰起來,早已準備好的舞獅隊開始表演,鞭炮辟里啪啦,蕭市長開始為戰鬥英雄們頒發獎狀和獎金。 …… 真實的情況,只有少數高層知道,殲滅岡本聯隊,其實我軍傷亡也不小,死了一百多人,傷了兩百多,損失坦克三輛,裝甲汽車十二輛,但相對來說,仍是大勝。 王德貴很興奮:「照這種打法,小鬼子來多少都是一個死,只要糧食夠吃,守上三年五載沒問題。」 主管戰時經濟的龔梓君苦笑道:「王局長,你太樂觀了,這樣的打法,其實維持不了多久,坦克損失了就無法補充,炮彈打一發少一發,您知道105毫米榴彈多少錢一發麼?」 王德貴搖搖頭。 「算上運費,折合一兩黃金一發,就算家底子再厚,也折騰不起啊。」龔梓君苦笑道。 「乖乖,這是打仗麼,這是砸錢啊。」王德貴咋舌不已。 閻肅補充道:「還有汽油,也是無法補充的,咱們能自給自足的,只有煤炭和輕武器使用的彈藥。」 王德貴道:「這些值錢的玩意用完了咋辦?」 龔梓君道:「還能咋辦,城破,人亡,和南京一樣。」 陳子錕一錘定音:「不是還有槍,還有刺刀麼,就算拼到最後一個人,也不能把北泰拱手讓給日本人。」 …… 省城旅團司令部,腦袋上纏著繃帶的岡本大佐被牛島滿少將抽的滿臉開花,依然站穩了:「哈伊!」 「聯隊旗都丟了,你有什麼臉面回來!」 「哈伊,閣下,我沒有剖腹,是因為有必要向您匯報戰場上發生的事情!」岡本猛地一低頭,「匯報完了之後,我會剖腹以謝天皇。」 牛島滿聽岡本大佐講述了南岸之戰的經過,臉上依然掛著冷冷的表情,心裡確是驚濤駭浪,支那人竟然有如此強大的武裝,而且協同的如此出色,看來就算旅團全部壓上去,他未必能打贏。 「準備飛機,我要去上海面見□俊六大將閣下。」牛島滿少將拿起電話吩咐道。 ~ 第三十章炸橋的時刻到了 第三十章炸橋的時刻到了—— ? 牛島滿少將親自飛赴上海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向司令官□俊六大將匯報戰敗之經過,□俊六閣下極為震驚,皇軍在支那作戰,就算打得再慘烈,也不會丟掉聯隊旗,看來北泰守軍之頑強,遠遠超過預期。 □俊六立刻召見陸軍航空兵團司令官江橋英次郎中將,命令他暫停對武漢的轟炸,組織一支強大的空中力量對北泰進行毀滅性打擊。 航空兵派出飛行第六十重轟戰隊和第十戰鬥中隊,氣勢洶洶飛往北泰,進行第一輪報復。 江南防空哨,繁茂枝葉掩蔽下的防空觀察員聽到天邊傳來沉悶的轟鳴聲,急忙拿起望遠鏡觀測,黑壓壓一片飛機鋪天蓋地而來,嚇得他趕緊抓起電話狂搖:「喂喂喂,日本飛機來了,足有上百架。」 北泰市政廳大樓上的防空警報淒厲的響了起來,老百姓紛紛進入就近的防空洞,北泰在建設之時就設計了許多民防工事,開戰以後更是鼓勵居民在自家院子裡挖掘簡易防空掩體,就是為了抵禦日軍轟炸。 老百姓進入防空洞,軍隊卻上了樓頂,架起機關鎗,高炮陣地內,炮兵迅速就位,搖動手柄,炮口指向天空。 七十二架九三式重型轟炸機還未飛越淮江,空中就出現了數十架蘇式伊16戰鬥機,原來北泰方面早就預料到日軍會派轟炸機報復,於武漢軍事委員會協調後,借來了蘇聯志願航空兵打一場空中阻擊戰。 負責掩護的日本戰鬥機迎了上去,與蘇聯飛機纏鬥起來,轟炸機不受影響,繼續前行,他們此行轟炸的重點是北泰火車站、鋼鐵廠、以及兵營等。 遠遠望去,北泰的電廠煙囪和冷卻塔還在冒煙,城市不大,但很規整,想必建設這樣的城市,一定花費了不少心血吧,飛行員們默默想到。 情報顯示,支那軍裝備有進口的厄立康高射炮,所以轟炸機保持了五千米的高度,進行水平轟炸,飛行員們冷漠的看著腳下的城市,按下了投彈的按鈕,一串串炸彈落下。 忽然,飛機顫抖了一下,高射炮彈接二連三的在旁邊炸開,騰起一團團煙霧,飛機中彈了,飛行員們叫嚷著,匆匆背上傘包跳了出去,在空中拉開降落傘,就看見自己人的飛機接二連三的往下掉,再看腳下,處處都是防空炮火,火力密度似乎比武漢還要強些。 能打到五千米高空的高射炮不多,支那軍隊僅有少數的德國進口FLAK36式88毫米高射炮能達到這個水平,北泰區區彈丸之地,居然裝備不下十門88炮,簡直匪夷所思! 有了裝備近炸引信的88炮,所有飛機都不堪一擊,第六十重轟戰隊沒有丟完炸彈就匆匆而返,他們是重要的航空兵部隊,不能白白損失在無關緊要的地方。 空戰互有輸贏,蘇聯航空隊損失三架飛機,日軍戰鬥機掉了六架,此役再次大勝。 消息傳到武漢,蔣委員長親自頒發嘉獎令,滿滿一船慰問品從漢口運過來,軍事委員會也意識到北泰的重要性,日寇若要緊逼武漢,必先拔除北泰這枚釘子,於是最高當局任命陳子錕為淮江中游防禦總司令,率部抵禦日寇。 尷尬的問題來了,整個江北沒有正規軍的建制,全靠警察和民團打仗,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想增派部隊,可淞滬會戰後中央軍兵力捉襟見肘,還要保衛各個要點城市,實在抽不出兵力來。 萬難之中,陳誠建議委員長恢復模範十七師的建制,讓江東人自己保衛家園。 此時,陳啟麟和劉驍勇等人已經在武漢坐了幾個月的冷板凳,戰爭年代,國府機構混亂,打散了建制的部隊實在太多,光桿司令滿街都是,都嗷嗷叫著恢復建制,招兵買馬,中央哪有那麼多的武器裝備和壯丁,中央軍自己都餵不飽,雜牌武裝就更別提了。 雖然陳啟麟是黃埔嫡系,但多年來在江東當參謀長,已經漸漸疏離了中樞,那些老同學雖然都當上師長旅長了,但在軍委會也說不上話,眼瞅著部下連飯都吃不上了,陳啟麟心裡這個著急了,頭髮都快愁白了。 忽然消息傳來,北泰三戰三捷,殲滅日寇數千,戰利品都送到武漢來展覽了,陳啟麟覺得這是個機會,急忙來到軍政部報到,以往總是吃閉門羹,這次終於有了好臉色,一輛車將他接到委員長官邸,蔣介石和宋美齡夫婦親自召見,還留他吃了一頓飯。 一周後,陳啟麟帶著委任狀和幾百名部下,乘船前往北泰,模範十七師的建制終於恢復了,不過軍委會沒有足夠的兵員給他,僅從衛戍部隊中抽了兩個連隊把十七師的架子搭了起來,對於陳啟麟來說,這就足夠了。 他要的不是兵員和裝備,而是一個上陣殺敵的機會。 武漢來的援兵讓北泰軍心又一次大振,這說明他們不是在孤軍奮戰,事實上官方也一直在宣稱,可以從後方源源不斷的得到補給,實際上從武漢運來的糧食和彈藥屈指可數,北泰,完全是在孤軍作戰。 好在陳子錕未雨綢繆,藏了大批軍火,北泰難民雲集,豎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短短幾天就招募了兩千壯丁,好歹把十七師給拉起來了,北泰也算有了正規軍駐守。 陳子錕繼續向武漢索要物資,糧食、彈藥和汽油是北泰急需的,但後方更需要這些物資,尤其是汽油,更是金貴無比,委員長親自批條子,才補充了一百桶而已。 還是龔梓君有辦法,帶著金條美元親自去了武漢一趟,順利搞來一批汽油,原來不是沒有汽油,而是大部分都被有門路的人囤積起來了,只要捨得花錢就能買到。 …… 日軍急於解決北泰之敵,派軍艦沿江北上,無奈淮江下游水雷密佈,在損失了一條驅逐艦之後,海軍表示無能為力,請陸軍自己解決麻煩。 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從上海搬到南京,開始執行參謀本部制定的《以秋季作戰為中心的戰爭指導要點》,摧毀蔣介石政權的最後中樞——武漢。 攻略武漢,必先拔除北泰,□俊六大將調集包括機甲聯隊和重炮旅團在內的五萬大軍,以牛刀殺雞之勢向北泰逼近,對大本營則宣稱這也是武漢攻略戰的一部分。 工兵部隊先將被支那軍毀壞的鐵路修好,一車車部隊拉到淮江南岸,列車上搭載的240毫米超重型榴彈炮開始轟擊。 巨大無比的240口徑炮彈,需要用吊車裝填,每發射一輪,大地都跟著顫抖,炮彈呼嘯著落到北泰市區,到處一片火海。 南岸,獨立重炮大隊的150毫米野戰加農炮也加入了炮擊,這次華中派遣軍是下了血本了,炮彈不要錢的向北岸傾瀉,一刻也不停頓。 北岸無力反擊,能夠得著日軍的只有四門105毫米榴彈炮,但炮彈只剩下一個基數了,自從二月份德國承認滿洲國之後,對華軍火貿易就停止了,炮彈打一顆少一顆,打完了之後,這四門炮就沒用了。 城市在炮火中顫慄,無數民房被摧毀,到處火海一片,損失最慘重的是城西的難民營,這裡帳篷密佈,空中偵查看上去如同兵營,所以挨的炮彈最多,難民死傷纍纍,慘不忍睹,事後統計,死亡高達千人。 炮擊剛停,轟炸開始了,這次的主角是日本海軍航空兵的九六式陸攻,漫天的旭日徽如同死神的血盆大口,北泰的四架戰鬥機在擊落三架轟炸機,五架護航戰鬥機後,全部被擊落。 日軍轟炸機重點照顧了北泰的機場,跑道被炸的彈坑纍纍,眼瞅著沒用了,最糟糕的是油庫中彈爆炸,好不容易積攢的汽油全沒了。 碼頭也被重點轟炸,三艘貨船被炸沉。 市政廳地下指揮所裡,愁雲慘淡,雖然早就知道以北泰一城之力,抵擋不住日軍傾國之兵,但到了最後關頭,大家還是很傷懷。 「打起精神來,明天還有硬仗要打。」陳子錕強打精神道,持續三天的炮擊和轟炸,讓他疲憊不堪。 …… 次日拂曉,日軍再次炮擊,北泰依然無力還擊,日軍派遣一個中隊的步兵,偷偷摸摸的上了淮江鐵橋。 黎明的薄霧中,鐵軌如同兩道長蛇伸向遠方,步兵們頭頂著90鐵帽,端著三八式步槍,小心翼翼的走著,他們是斥候,生來就是炮灰的命,如果支那軍開火,後方的火炮便會進行火力壓制,換句話說,他們就是用命來吸引敵人暴露火力點的。 但支那軍沒有開火,一個中隊的日軍全部通過鐵橋,對岸爆發出一陣密集的槍聲,五分鐘後,一枚綠色信號彈升上天空,這是已經成功建立橋頭堡的信號。 機甲大隊聞風而動,三十二輛九五式輕型坦克冒著青煙開上了淮江鐵橋,車隊兩側是掩護步兵。 北岸掩體內,陳子錕放下望遠鏡,平靜地說:「是時候了。」 蕭郎閉上眼,按下了電起爆的開關。 淮江鐵橋,在劇烈的爆炸聲中斷成四截,墜入江中,與此同時,蟄伏多日的北岸炮兵,發出了最後的怒吼。 ~ 第三十一章喋血孤城 第三十一章喋血孤城—— ? 正在鐵橋上行進的坦克縱隊全軍覆滅,一個中隊的步兵也在爆炸中見了閻王,殘肢碎體拋到半空中,漫天都是血雨。 四門105榴彈炮開始轟擊,在最快的時間內將僅剩的炮彈全部打出去,對岸正在集結的日軍部隊遭到毀滅性打擊,當即戰死百餘人,日軍炮兵立刻還擊,北岸炮兵陣地一片火海,四門炮全部報廢。 先前過橋的步兵中隊遭到了迫擊炮的轟擊,輕裝步兵毫無掩護,轉瞬就傷亡過半,煙霧中坦克轟隆隆開上來,將沒死的日軍碾成了肉泥。 橋斷了,南岸的日軍無法渡江,只得暫退,重炮再度轟鳴起來。 戰鬥進入第二階段,艱苦卓絕的防禦戰,北泰市民感覺到危險降臨,很多人拖兒帶女逃往南泰,傳言說那裡有船可以去武漢。 市政廳並沒有阻止百姓逃亡,因為激烈抵抗會引發日軍屠城,沒必要拉著大家墊背。 當然還是有很多青壯毅然留下,火線參軍,北泰市政廳的倉庫裡存放著上萬套的軍裝和幾千條步槍,正好拿來武裝他們。 難民營裡的夏景琦也混到了一套卡其布軍裝,一條帆布腰帶和一支三八大蓋,因為他識字,還會擺弄槍械,當上了民團的班長,手下有十二個大兵。 這十二個兵,都是他從河南帶來的兄弟。 …… 黎明,南泰城外的江岸上,縣保安團團丁孟憲國揉著惺忪的睡眼蹲在草叢里拉屎,昨天上峰前來視察,賞了一頓紅燒肘子,清湯寡水的日子過慣了,猛一吃大油還真不習慣,從晚上到現在,拉五次了。 忽然霧氣濛濛的江面上傳來突突的聲音,孟憲國拔開樹葉一看,嚇得坐在地上,差點把剛拉出來的屎坐回去,日本子渡江了! 他慌忙提起褲子,胡亂繫上,拎著自己的漢陽造跑回陣地,把隊長搖醒:「隊長,鬼子上來了!」 隊長是練家子出身,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拽出了盒子炮:「哪呢,哪呢?」 「江面上呢,坐著橡皮船過來了。」 「弟兄們,抄傢伙上!」隊長叫醒睡覺的團丁們,大夥兒扛著大槍進入了預設陣地。 開闊江面上,幾十條橡皮艇正開過來,鬼子兵密密麻麻趴在艇上,啞光的90鐵帽如同屎殼螂的外殼。 「穩住嘍。」隊長低聲道。 南泰縣早年是個土匪成災的地方,會用槍的人不少,論起素質來,民團比**某些正規軍還強些。 眼見鬼子兵進入了有效射程,隊長一聲令下:「打!」 一百多條長短槍同時開火,江裡水柱四起,鬼子見偷襲不成,改成強攻,歪把子噠噠噠的打起來,但是在江裡沒有任何掩蔽,純粹就是槍靶子,被民團一通猛打,損失慘重,不得不撤回南岸。 保安團打了大勝仗,大夥兒歡呼雀躍,隊長說:「小鬼子肯定還得再來,咱們這些人未必守得住,孟憲國,你趕緊去北泰報信,讓陳總司令給咱們派援兵來。」 孟憲國騎上一頭騾子就往北泰趕,南泰北泰之間距離八十里,小日本要是在這兒過了江,威脅北泰後路,把陳總司令也就抓了瞎了。 走了十幾里路,忽然對面來了一輛馬車,車上坐著十幾個穿卡其軍裝的大兵,為首一個漢子叫住他:「兄弟,哪個部分的?」 孟憲國道:「南泰保安團的,到城裡報信去。」 「什麼信兒,是不是小日本渡江了?」 「是啊,被俺們打回去了。」 「別去了,我們就是援軍。」那漢子的口音很熟悉,像是本鄉本土的人。 「就你們幾個,怕是不中吧。」孟憲國狐疑的看著這十幾個大兵,個個膀大腰圓的,像是練家子,但畢竟人數太少了。 漢子道:「別看人少,俺們有重武器。」掀開車上的篷布,露出一挺馬克沁重機槍來。 孟憲國道:「就一挺重機槍也不頂事啊,不行,我還得進城。」 車上有個傢伙,悄悄從靴筒裡抽出了匕首。 為首漢子笑笑:「兄弟,你進城認識東南西北麼?陳總司令那麼忙,哪能見你,再說北泰那邊小鬼子攻得急,南泰這兒只是佯攻而已,佯攻,懂麼,俺們一個班就足夠了。」 孟憲國想想也是,便道:「那好,咱一起回去。」 漢子笑笑:「你前頭帶路。」 走了半拉鐘頭,回到陣地,來人拿出證件,聲稱自己北泰民防團的上尉連長,特來指導南泰江防事務。 隊長不疑有詐,將他請進帳篷商討對敵策略,過了一會,隊長派人出來傳令,讓全體集合。 保安團一百二十號弟兄拖拖拉拉都來了,站了四排,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沒個正形,孟憲國也在隊列之中,東張西望,忽然發現城裡來的這幫人不知不覺佔據了有利地形,那挺機關鎗似乎也對準了這邊。 他忽然想到曾經聽過的西遊記故事,巡山小妖遇到孫悟空假扮的妖精…… 重機槍突然之間就響了,團丁們如同割麥子一樣倒下,有人想反抗,卻被穿卡其軍裝的用手提機槍打倒,一百多人當場被放倒六十多個,剩下三十多人倉皇逃竄,城裡來的人拿著步槍在後面像打靶一樣將他們一一打死在田野中。 夏景琦在袖子上擦著帶血的匕首,從帳篷裡走出來,不滿道:「麻溜的,趕緊發信號。」 他身後,隊長死不瞑目,嘴裡還叼著煙卷,剛才就是趁點煙的機會,夏景琦一刀刺死了他。 一枚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對岸的日軍再次強渡淮江,這次沒遇到任何阻擊,順利踏上北岸。 夏景琦等人左胳膊上都纏了白毛巾,站在路邊點頭哈腰,皇軍們列隊通過,正眼也不看他們,一個佩大尉領章的傢伙走過來,很客氣的伸出手:「夏桑,你的辛苦了,功勞大大的有。」 「哪裡哪裡,我的不辛苦,為皇軍效勞,是我的本份。」夏景琦謙恭地笑道。 大隊日軍開向北泰,天色漸黑,孟憲國從屍體堆裡爬出來,跌跌撞撞的跑回家去了。 …… 淮江南泰段被突破的消息傳到指揮部,陳子錕並不吃驚,淮江那麼長,日本人總會找到地方渡江,但他們選擇在北泰的西部渡江,等於截斷了退路,日本人在戰術方面向來做的不賴,這次是自己大意了。 不過還有彌補的機會,陳子錕當即下令戰車隊出擊,將登陸之敵趕下水去,十五輛克裡斯蒂坦克在裝甲汽車的掩護下迅速出擊,與敵人在北泰西南部展開激戰。 雖然渡江的都是輕裝部隊,但是作風極為頑強,以血肉之軀對抗北泰軍的坦克,加之後續部隊不斷抵達,優勢漸漸增加,坦克部隊接到撤退命令,丟下四輛被自殺爆破擊毀的坦克回去了。 倉促撤退是因為大隊日軍又在東部登陸,日軍戊工兵在北泰以東的較窄水面架設了一座浮橋,騎兵步兵炮兵源源不斷的渡過淮江,天險優勢不復存在。 但此時言敗,為時尚早,江北是一個極大的區域,佔了江東省五分之一的面積,雖然淮江被突破,但北泰的主力部隊元氣還在,惡戰還在後頭。 日軍渡過淮江之後,似乎也不那麼急躁了,並沒有立刻展開攻擊,而是不斷運兵過江,從容部署,他們也知道,北泰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華中派遣軍司令官□俊六閣下親自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陳子錕,勸他以北泰百姓為重,選擇與大日本帝國合作,以往恩仇可以既往不咎。 陳子錕回了一封信,反勸□俊六投降,以免落得一個客死異鄉的下場。 據說□俊六看了信之後,稱讚陳子錕是紳士,隨即下令總攻。 北泰保衛戰正式打響,三日後日軍完成對北泰的合圍,開始炮擊轟炸,步兵輪番進攻,對於日軍這些手段,守衛方早在淞滬戰場上見識過,中日雙方彼此都很熟悉,仗打得格外激烈。 機場是北泰和外界聯繫的唯一通道,所以陳子錕派重兵守衛,日軍也將這裡作為進攻的重點,雙方來回拉鋸,江東軍的坦克幾乎全都損失在這裡,最後把德國進口的88高射炮放平了當加農炮用,才擊退了日軍,守住了機場。 《淮江報》還在堅持印刷,城內的物資越來越少,連白報紙和油墨也不夠用了,倒不是儲存的不夠,而是日軍炮火猛烈,很多物資付之一炬,這和日本人的特務大量滲透也有關係,每到晚上就有特務朝天發射信號彈,指引日軍進行對糧庫、兵營、陣地進行精確轟炸。 警察局整天忙著抓特務,兵荒馬亂的,看誰都覺得可疑,每天槍斃幾十個,晚上照樣信號彈滿天飛。 王德貴不由感慨:「這年頭別的不多,漢奸最不缺。」 報社主編阮銘川又來到市政廳採訪陳總司令,聊了一陣後,他問道:「咱們也是十幾年老朋友了,你給我一句准話,還能堅持多久?」 陳子錕道:「如果彈藥、軍械、汽油、糧食充足的話,可以守三個月到半年。」 阮銘川道:「彈盡糧絕無援,豈不是唯有坐以待斃,我看不如早日突圍吧。」 陳子錕道:「現在突圍為時尚早,我就是要戰鬥到最後一刻,我要讓日本人知道,他們啃下一座城有多艱難,如果中國有三百個北泰,他們就永遠征服不了中國。」 阮銘川道:「好吧,我就捨命陪君子,你堅守一天,我的淮江報就發行一日,對了,夫人和孩子們都好吧?」 陳子錕道:「都挺好,就是整天在防空洞裡貓著,見不著太陽,挺抱怨的。」 ~ 第三十二章田路支隊 陳總司令的家眷依然留在北泰,包括身懷六甲的林文靜在內,無形之中給軍民極大的鼓勵,總司令的老婆孩子都沒走,咱怕啥。 外面烽火連天,陳子錕穩坐中軍帳,倒不是他抱定了與城同生共死的決心,而是有著完備的撤退預案,這是軍中一級絕密,除了高層知道,中級軍官都不知情,如果人人都知道有退路,那這仗就沒法打了。 日軍大本營的武漢攻略戰正式拉開帷幕,圍攻北泰的部分炮兵和航空兵都轉向武漢方面,留下來的只有一個支隊的人馬。 支隊是日軍中一種為執行特定任務的臨時性編組,由野戰主力師團抽調部分人馬組成的旅團級部隊,圍攻北泰,負責此項任務的是第十五師團的一個叫田路朝一的少將,他的本職是縮小編製的三聯隊步兵團團長,現在又增加一個不滿編的步兵聯隊和一個戰車大隊,一個炮兵大隊,組成田路支隊。 那個不滿編的步兵聯隊就是丟了天皇御賜聯隊旗的四十五聯隊,按照日軍傳統,這支部隊的番號已經取消,而原聯隊長岡本讓二大佐以剖腹以謝天皇,總算挽回一些面子,在旅團長牛島滿將軍的請求下,□俊六閣下總算答應,讓他們戴罪立功,充當進攻北泰的先鋒部隊。 田路支隊打得不急不躁,很有章法,反正北泰的後路已經被堵死,整座城市變成孤島,三隻手指捏田螺,穩拿,何必耗費皇軍本來就不充裕的重炮彈,還不如讓步兵一條街一棟房子的壓過去,反正補充兵的成本就一張郵票的錢。(指徵兵信的成本)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城市巷戰,日軍彈藥充足,士氣旺盛,缺點是普遍裝備拉大栓的步槍,射速較慢,缺乏攻打堅固火力點的武器,中**隊的優勢是大量裝備速射型的手提機槍和毛瑟****,射程雖然不及三八大蓋,但火力猛烈,在巷戰中佔盡便宜,缺點是同樣缺乏重武器,用的最多的是手榴彈和燃燒瓶。 北泰和幾乎所有的中國城市都不一樣,她是一座新興的城市,臨街的房屋全是鋼筋混凝土結構,擲彈筒打上去只能撓癢癢,九二式步兵炮敲一下,也不過破個洞,75口徑以上的野炮才能出效果,如果用150口徑的重炮,效果更佳, 面對部下的抱怨,田路少將只能訓斥他們:「八嘎,珍貴的大炮要用在重要的武漢攻略戰中,你們難道不會想辦法麼!」 皇軍都是死腦筋,除了蠻幹還是蠻幹,當年日俄戰爭的時候他們就擅長玉碎衝鋒,優良的傳統一直保持到現在,遇到難以攻克的堡壘,他們就排成人牆,排山倒海般喊著天皇萬歲的口號衝上去,用刺刀解決問題,可是這樣的打法實在消耗太大,天氣又熱,滿地都是死人,腐臭味刺鼻,再不結束戰鬥,很可能爆發瘟疫。 繼任四十五聯隊長官的是一個叫竹下義晴的大佐,此人是個中國通,深知支那士兵人性上的弱點,在他的指揮下,一次特殊的進攻開始了。 清晨,守衛大街的模範十七師士兵發現對面薄霧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露頭一看,大吃一驚,竟然是幾百個老百姓被日軍逼著最前頭,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有懷抱嬰兒的婦女,還有七八歲的兒童,一個個戰戰兢兢,面無人色。 在他們背後,是一輛黑黝黝的日本坦克,再往後,是貓著腰的日本兵,他們個子本來就矮,再彎下腰,只能看見略帽的頂和寒光閃閃的刺刀。 「小日本,**你祖宗!」士兵破口大罵,飛報營長。 短短一年,陸軍官校畢業生劉驍勇已經從准尉升成了少校營長,他不慌不忙來到前哨陣地,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情況,下令道:「撤到第二道防線。」 士兵們不解:「光撤也不行啊,小日本拿老百姓開路,咱們是打還是不打?」 劉驍勇道:「你們只管撤,我自有辦法。」 前沿士兵迅速後撤到一百米後的陣地,日軍不費刀兵便佔領了昨天傷亡一百餘人也沒攻下的陣地,但他們並不滿足,逼著老百姓搬開路障,繼續向前進攻。 竹下大佐用戰地電話向田路少將報告了初戰告捷的消息,將軍很欣慰:「竹下君,洗雪恥辱的大任,就交給你了。」 第二道防線依然是街壘,沙包壘成的工事裡架著馬克沁重機槍,只不過兩側街面上是多層樓房,經過多日拉鋸戰,樓房已經變成廢墟,黑洞洞的窗口如同瞎子的眼眶,陰森可怖。 劉驍勇拿起電話:「師座,小鬼子上來了,用父老鄉親做擋箭牌。」 電話那端是模範十七師的當家人陳啟麟:「小子,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給我堅持十分鐘,援兵馬上就到。」 「是!」劉驍勇答應的很乾脆。 十分鐘,一百米,投鼠忌器,拿什麼守! 唯有用血肉之軀頂上去,劉驍勇把駁殼槍插在腰帶上,抄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弟兄們,狹路相逢」 「勇者勝!」百餘名步兵挺著刺刀衝出了街壘。 日軍坦克發現敵人衝出,當即開火掃射,擋在前面的百姓被打得彈雨中亂顫,有機靈的迅速趴下或者逃到路邊廢墟中,坦克還在繼續掃射,**紛紛倒地,街壘中探出格魯森57快炮黑洞洞的炮口,這種光緒年間的老式火炮射程和威力都不咋的,但卻是北泰唯一可以自主生產炮彈的武器。 過山炮當成近戰武器,也是被逼無奈,57口徑開花榴彈本來是對付有生力量的,穿甲不是它的本行,但是小日本的坦克皮薄陷大,打起來正好,一枚炮彈呼嘯而出,正中坦克炮塔,直接將炮塔敲掉。 「殺!」劉驍勇從地上爬起來,血頭血臉的殺入敵陣,猶如怒目金剛,兩軍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 不得不說,日軍拼刺的確有一套,但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中國兵打起來不講章法,****刺刀大砍刀手提機槍全用,不像日本人這麼正規,拼刺刀還退子彈,所以交換比基本上一比一,耗得就是人命。 打退了一波進攻,充作人質的同胞們逃入中方陣地,劉驍觙f8驢純椿潮恚氬e瓾q飯媊潾渝婪篊洬h壞健?br> 對竹下大佐來說,能逼迫敵軍出戰壕肉搏,已經達到了目的,他決定故伎重演,再次派出一個中隊,又央求戰車大隊派了一輛九五式坦克在前面開路,田路支隊是個臨時性編製,戰車大隊那幫傢伙滿腹牢騷,很不願意為竹下大佐幹活,他們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和支那軍的裝甲部隊決一死戰,畢竟巷戰對坦克來說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工作。 好在田路少將支持,戰車大隊還是派出坦克協同,四十五聯隊的兵又從居民區抓了幾百個市民當肉盾,隨著戰爭的深入,北泰市區一部分落入敵手,這種肉盾要多少有多少。 第二波攻勢開始了,街對面傳來坦克的轟鳴聲,夾雜著百姓的哀鳴,劉驍勇拿起望遠鏡看去,心中不禁一痛。 走在最前面的,是自己的父母!還有懷抱孩子的二姐,他們滿臉恐懼,步履蹣跚,最小的妹妹嚎啕大哭,都嚇傻了。 劉存仁一家很倒霉,他們住的片區首先被日軍攻破,沒來得及逃跑,淪為了肉盾,做了一輩子文案工作的老劉哪見過這種場面,腿都嚇軟了,老婆子抱著外孫,自己牽著小女兒,慢吞吞的往前挪著,背後傳來日本兵的催促:「哈亞古,哈亞古!」 「爹,我怕。」小女兒哭道。 「別怕,閉上眼,一會就好了。」劉存仁老淚縱橫,自己死了沒啥,女兒還小啊。小日本真是喪盡天良,下輩子做鬼也饒不了他們。 劉驍勇鋼牙咬碎,抄起了一把繳獲的日本刀,就要躍出戰壕,忽然有人在身後喊道:「立正!」 有長官到了,劉驍勇一回頭,正看到陳總司令帶著師長鑽進了掩體,陳子錕穿了件普通士兵的卡其軍裝,沒戴軍銜,腰間兩把大眼擼子,一身征塵,滿臉黑氣。 「小日本使絕戶計,不能讓他們得逞,啟麟,神槍隊就位了麼?」陳子錕道。 陳啟麟看看手錶:「應該就位了。」 陳子錕道:「那還等什麼,幹他娘的!」 槍聲突然響起,隊列中的日本兵紛紛倒地,基本上都是頭部中彈,一發斃命,可是當前的街壘卻一槍未發,中隊長大驚,四下張望,看不見敵人,也看不見槍口的火焰,但是根據彈道來看,子彈應該來自道路兩側的樓上。 他拔出指揮刀下令,朝兩側樓頂射擊。 槍炮齊發,樓房廢墟被打的煙霧騰騰,劉驍勇趁機大喊一聲:「都趴下!」 老百姓呼啦一下全趴在地上,日本坦克慌忙倒車,失去掩護的戰車成了街心上的靶子,中**的最強武器88炮出場了,一枚炮彈呼嘯而出,將薄皮小坦克穿了個大洞。 「殺!」劉驍勇第一個跳了出去。 兩側樓上,窗戶後面,面無表情的神槍手們鎮定自若的拉動美國進口雷明頓狙擊槍的槍栓,退殼,上彈,將鬼子兵的腦袋套進光學瞄準鏡的十字上,果斷擊發,瞄準鏡內一片血霧,又一顆腦袋變成了爛西瓜。 第三十二章田路支隊 第三十二章田路支隊,到網址 第三十三章與魔鬼的交易 陳子錕從美國進口了五十支帶光學瞄準鏡的運動步槍,專門用作狙擊任務,部隊裡挑出來一批神槍手,組成神槍隊,狙殺軍官、機槍手、傳令兵等,但大規模集中使用還是頭一次。 日軍丟下坦克殘骸和一地屍體敗退了,劉存仁一家人失魂落魄的跑進了掩體,再三確認家人都在,一個不少,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沒有人哭,大家的神經已經被磨礪的極其粗大,以前看見血就害怕,現在就算腦袋在身邊炸開也不當一回事了。 陳啟麟特批劉驍勇暫離防線,護送家人到市政廳地下的大防空洞,這裡現在成了野戰醫院,劉婷正帶著橡膠圍裙協助醫生給傷兵鋸腿呢,看見家人在弟弟帶領下進來,趕緊把手頭的東西放下,擦擦身的血迎了去。 一家人終於團聚了,與別的家庭相比,劉家人是無比幸運的,戰亂時節,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骨肉分離的慘劇正在演。 劉婷把家人安排在防空洞一個角落裡,又匆匆去手術台幫忙了,劉驍勇也回前線去了,防空洞內潮濕陰暗,牆壁能滴下水來,但卻有一種別樣的安全感,炮聲似乎變得遙遠無比,在吃了一點乾糧之後,劉存仁又開始念念不忘自己那箱留在租住房子裡的珍貴藏了。 忽然聽到旁邊傳來呻吟聲,劉存仁扭頭一看,正是自家臨時鄰居紅玉,正捂著肚子痛楚不堪,忙道:「婷兒她娘,快來!」 老婆趕緊過來,檢查一下,表情嚴肅無比:「破水了,要生了。」 劉存仁道:「大姐,你男人呢?」 紅玉滿頭是汗:「在……在外面打日本。」 劉存仁老婆站起來,大嗓門吆喝開來:「快來人啊,這裡有產婦要生孩子!」 防空洞裡本來就設有野戰醫院,醫生聞訊而來,一幫婦女圍成人牆,有人打來熱水,拿來剪刀和乾淨的棉布,難民中有極富經驗的穩婆,前來給紅玉接生。 一陣陣嘶喊讓人頭皮發麻,終於,清脆的嬰兒啼哭傳出,穩婆舉著一個閉著眼睛渾身通紅的嬰兒拍打著,樂呵呵道:「是個帶把的小小子,長大了扛槍打日本。」 眾人就都笑了,新生兒的誕生讓防空洞內多了一些喜慶的氣氛,忽然一個背著步槍的男子匆匆而入,看他的服裝應該是民防團的一員,男子看到嬰兒,激動的淚流滿面。 這是嬰兒的父親,民防團宣傳隊的隊長王澤如。 「王隊長,給孩子起個名字。」眾人道。 王澤如抱著嬰兒,略一思考,道:「為了紀念北泰保衛戰,就叫王北泰。」 …… 戰鬥還在繼續,雙方勢均力敵,一條街一間房子的展開巷戰,日軍每推進一米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田路少將焦灼萬分,再次請求司令部支援。 兩日後一個刮西風的下午,日軍並沒有照例發動進攻,陣地一片死寂,靜的令人發毛。 「營長,小鬼子又憋著啥壞主意呢?」一個大兵問道。 劉驍勇冷笑道:「別管他們出什麼陰招,咱們都有辦法,總司令是什麼人,小鬼子的全套把戲他都研究透了。」 話音剛落,尖利哨音傳來,是迫擊炮在開火,眾人急忙掩蔽,可是炮彈落地並未爆炸,而是噴出黃色的煙霧來,隨之而來是一股刺鼻的大蒜味。 「小鬼子放瓦斯了!」劉驍勇迅速取出防毒面具來戴,士兵們也七手八腳戴防毒面具和橡膠手套,大家互相看看,都覺得無比怪異,但沒人笑,小鬼子放的可是毒氣,雖然我軍早有應對,但不可能每個人都裝備防毒面具,這下恐怕要傷亡大增了。 天公作美,忽然西風變成了東風,毒氣全被吹到日軍陣地去了,頓時引起一陣慌亂,雖然前沿的化學兵和準備突擊的步兵配備防毒面具,但是後方大部隊毫無防護,尤其是這種糜爛性芥子氣,殺傷力極其恐怖,就算沒吸入,沾一點就得起化膿 最可惡的是,這股東風把毒氣吹過來之後就煙消雲散了,芥子氣籠罩在日軍部隊周圍,士兵們還惶惶然不明就裡,等支隊司令部下達撤退命令之時已經晚了,士兵們感覺眼睛嗓子極不舒適,起碼一個中隊喪失了戰鬥力。 幸虧面只派了一個毒氣中隊助戰,施放的瓦斯彈數量有限,不然這回烏龍就大了,二十四小時後,中毒的士兵皮膚出現紅斑水,眼睛失明,呼吸道黏膜壞死,不得不退出戰鬥,後送治療。 有那股神風幫忙,中**隊中毒者寥寥,僅有的十幾個人在緊急清洗後也沒事了,但是有近千名無辜的百姓遭到芥子氣的毒害,因為他們身處日軍佔領地帶,無法得到醫治,只能慢慢忍受煎熬。 武漢戰事吃緊,蔣委員長已經撤到重慶去了,方圓幾百里內,北泰是唯一還在苦苦支撐的城市,北泰人民英勇頑強抵抗日寇的壯舉,被中央日報和**的新華日報連篇累牘的報道,以激勵後方人民的鬥志。 蔣介石發來電報,命令陳子錕撤回重慶,陳子錕回電:「人在城在。」 但是北泰確實支撐不了多久了,電燈廠被摧毀,焦化廠被炸爛,自來水管道早就斷了,雖然地下倉庫裡還有存糧,城市裡還有十幾口水井,但對於十幾萬市民來說,只是杯水車薪罷了。 缺彈藥,缺醫藥,缺食物和飲水,包圍圈越來越小,每天都有數百人陣亡、負傷,傷員得不到醫治,傷口感染也只有死路一條,大量的屍體無法掩埋,只能就地焚燒,起初還能澆點汽油,後來連汽油都沒有,只能拿門窗劈成的柴火燒。 中國人在拼盡全力堅守,日軍打得也很艱難,北泰久攻不下的消息甚至傳到大本營,傳到天皇陛下那裡,華中派遣軍丟盡了顏面,據說華北方面軍已經蠢蠢欲動,要派兵協助攻打。 □俊六大將發來密電,勒令田路朝一不惜一切代價攻下北泰,但重炮什麼的援助想都不要想,當年日俄戰爭時期先輩們冒著俄國人的炮火前進,可沒央求過重炮什麼的,硬是拿刺刀攻下了旅順。 田路少將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什麼狠招都用過了,依然無濟於事,只好來軟的,迫擊炮再次發射,這回打得不是芥子氣,而是花花綠綠的傳單,皇軍承諾,只要投降,既往不咎,軍人還可以編入新成立的南京「維新政府」軍隊,軍銜晉陞三級。 同時,夏景琦率領的小部隊秘密滲透進入北泰市區,執行特殊任務。 …… 又堅持了十天,北泰幾近彈盡糧絕,忽然一架機翼塗著青天白日的飛機降落在北泰機場,一位少校飛行員帶著蔣委員長的命令來到北泰市政廳地下指揮部。 陳子錕鬍子拉碴,身的卡其軍裝很久沒有換了,汗臭煙味血腥等各種氣味混在一起,形成戰場特有的味道,他展開命令看了一眼,遞給閻肅:「委座又讓我撤離。」 閻肅道:「市內的十五口水井已經有八口打不出水來了,派去江邊取水的部隊,十去九不歸,日本人知道咱們缺水,就專門掐咱們的脖子,沒有吃的還能撐一撐,沒有水,這仗沒法打,我看是該到了突圍的時候了。」 陳子錕緩緩點頭:「是該考慮突圍了,但是打了這麼久,日本人肯定要報復,咱們走了,十幾萬北泰市民怎麼辦。」 閻肅摩挲著下巴:「是個問題。」 蕭郎插嘴道:「不如和日本人做個交易。」 閻肅苦笑:「和日本人做交易,虧你想得出,這幫人就是畜生,哪有信譽可言。」 蕭郎道:「事到如今,為了百姓安全,就算是地獄裡的魔鬼,也能做交易。」 陳子錕道:「那你準備拿什麼做交易?」 蕭郎道:「用工業區的廠房和他們換市民的安全,日本人攻打北泰,有一半的原因是衝著咱們的廠礦來的,如果我們突圍前進行爆破,他們就什麼也撈不到,把廠房留下,也算他們的功勞。」 閻肅道:「你這不是資敵麼!」 蕭郎苦笑:「說句不好聽的,日本人佔了北泰,老百姓還不是一樣得過活,把廠房炸了,還不是得咱們中國人來修,再說了,等咱們打回來,這廠房還不是咱們中國的。」 閻肅被他說動了:「好,我同意。」 陳子錕道:「我也同意,可是派誰和日軍接洽呢?」 蕭郎微笑道:「主意是我出的,自然我去,如果和日軍談判的事情引起什麼麻煩,也由我一人承擔。」 …… 斷瓦殘垣,焦黑一片,忽然中**陣地白旗招展,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施施然走了出來。 日軍陣地一片嘩然,士兵們面帶喜色,支那軍終於要投降了麼! 談判代表被帶到了田路朝一少將面前,竟然毫無懼色,坦然而坐,田路少將的副官勃然大怒,抽出軍刀架在男子脖子:「八嘎,將軍讓你坐了麼!」 男子面不改色,從容道:「這是北泰,是我的家園,我想坐就坐,需要你們允許麼。」 副官猛然揮起軍刀,卻被田路少將制止,將軍閣下凌厲的眼神盯著這個衣著考究,似乎受過高等教育的男子。 男子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 「你的,英武大大的,什麼的幹活。」田路少將點點頭,日本武士最欽佩有膽色的男子漢,眼前此人,儼然是條硬漢。 男子道:「鄙姓蕭,是中華民國江東省北泰市的市長,我現在代表北泰市民來和將軍閣下談判。」 第三十四章大撤退 田路少將肅然起敬,命人擺酒款待蕭郎,酒菜很簡單,軍用飯盒盛著梅子、魚乾,還有一壺清酒,正值秋季,副官在旁邊擺了十幾盆蟹爪菊點綴,舒緩一下戰爭帶來的肅殺氣氛。 「蕭市長,怠慢了,你的請入座。」田路少將大馬金刀的坐在軍用馬扎,棕色的馬靴沾滿征塵,望遠鏡軍刀什麼的都摘了下來,只穿了一件白襯衣,兩人就像朋一樣相對而坐。 「田路將軍的漢語說的很好啊。」蕭郎讚了一句,倒不是他刻意恭維,至少對一個五十歲的陸軍少將來說,這種水平已經算是不錯了。 田路很高興:「哪裡,我在陸軍大學曾經選修過漢語,後來當聯隊長的時候,駐防奈良,對中國漢唐古文化產生了大大的興趣,曾經研究過一番的,蕭市長有沒有去過日本?中華文化的精髓,我認為日本繼承了許多,而現在的支那,只有滿洲文化的傳承。」 蕭郎道:「此言差矣,滿洲也是中華的一部分,旗袍和馬褂,也是中華文化之一,文化在心裡,不在服飾和建築體現……說到你們日本,我當年倒是報考了早稻田,後來日本強佔青島,一個同學對我說,蕭郎啊,咱們國家也有大學,為什麼要去日本留學啊,於是我就選擇了清華。」 田路道:「喔,蕭郎?可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蕭郎。」 蕭郎道:「這是唐代元和年間詩人崔郊的詩,不過蕭郎只是一個代稱,典故有兩種說法,一是緣於漢代劉向《列仙傳》中的引鳳凰的故事,還有一種說法稱蕭郎是梁武帝蕭衍,不管哪一種說法,蕭郎都指代女子愛慕的男子,而非具體的某人。」 以田路朝一的見識,還不至於認為詩中的蕭郎就是面前的蕭市長,他只是適時的賣弄一下而已,此時點頭道:「蕭桑博古通今,我的大大欽佩,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我的慚愧了。」 蕭郎道:「將軍客氣了,其實我就是一個工科學生,小時候在私塾學過一些古文罷了,北平南京那些大學裡的中文系教授,才是真的博古通今,可惜都被貴軍逼到西南去了,整天挨轟炸,想做學問都不行。」 田路道:「蕭桑,我們今天的不談政治,風花雪月的幹活。」 蕭郎淡淡一笑,繼續談風月,從文化談到自己的老本行土木工程,談到北泰市的建設,為了應對戰爭,很多樓房都用鋼筋混凝土加固,臨街牆面有預設的射擊孔,連電線桿設立的位置也很有講究,放倒就是攔阻坦克的路障,田路恍然大悟:「我的終於明白了,北泰難以攻克,閣下功勞大大的。」 蕭郎道:「說來慚愧,預算一再追加,我手裡花出去的錢高達天文數字,最高興是那些賣混凝土的進口商,中國一半的混凝土都是北泰建設委員會買的。」 田路哈哈大笑,終於轉入正題:「那麼,蕭桑,你來談判,投降有什麼條件?」 蕭郎道:「我不是來談判的,更不是來投降的,我是來和將軍做一筆交易。」 「哦,說說看。」 「我請將軍放過北泰十餘萬無辜市民,勿使南京慘案重演,真正的武士,是有悲憫之心的,將軍,拜託了。」 田路端起一杯清酒,想了半天還是放下:「蕭桑,既然是交易,那你的代價是什麼,用什麼東西來換百姓的性命。」 蕭郎道:「我把東部工業區的廠房給你,本來已經安置了炸藥,只要我一聲令下,就能化成廢墟,你們就算佔領了北泰,也只能得到一片焦土。」 田路道:「區區廠房,代價不夠,我有兩個條件。」 「請講。」 「第一,交還繳獲的四十五聯隊旗,第二,繳械投降。」 蕭郎道:「第一項不可能做到,我軍戰利品中並未有聯隊旗,第二項更是絕無可能,只有戰死的士兵,沒有投降的勇士,我想將軍是可以理解的。」 田路站起來踱了幾步,道:「好,我就成全你們,讓你們體面的戰死,但我還有一個請求,請閣下務必答應。」 蕭郎微微一怔,田路竟然用請求的字眼,很奇怪。 「但講無妨。」 「我請閣下繼續擔任北泰市長,負責重建工作,閣下不答應,市民的安全,我就無法作出保證。」 蕭郎毫不猶豫道:「好,我答應你。」 田路道:「那閣下就不用回去了,正好你來監督市民的撤離。」 一隊日軍通信兵打著白旗進入**陣地,連起了電話線,田路少將和中**總司令陳子錕進行了通話,雙方約定休戰一日,讓包圍圈內的市民撤離。 蕭郎和陳子錕也進行了最後的通話。 「陳總司令,我答應田路留下,親眼看著市民撤離,這樣也放心,你不用擔心我。」 話筒裡一陣沙沙響,陳子錕知道蕭郎此去就是做好了犧牲的打算,心中黯然,唯有一句珍重。 消息傳出,飽受戰火煎熬的市民們匆匆扶老攜幼撤出市區,但也有很多百姓寧願死也不撤離,這些人大都是官員軍人的家屬,以及有些資產的富人們,反正城裡還有軍隊,飛機場還在控制之中,他們不擔心。 市民撤離的時候,日軍在一旁監視,嚴防中**夾雜其中,看到青壯男子就拉出來檢查手指和肩膀,有沒有扛槍開槍留下的痕跡,如果發現當場槍斃,好在難民們早有預料,撤出來的儘是老弱婦孺。 宣傳隊已經解散,王澤如和紅玉抱著初生的孩子走在隊伍中,亂糟糟的長頭髮,瘦削的面孔,圓框眼鏡和竹布長衫都證明他是一個知識分子,日軍甚至懶得把他拉出來檢查。 一棟樓房頂端,田路用望遠鏡觀察著難民隊伍,他注意到難民們的嘴唇都很乾燥,意識到城內可能極度缺水,支那軍應該支撐不了多久了,勝利就在前方。 難民們出了北泰,扶老攜幼浩浩蕩蕩直向南泰而去。 城市突然變得空蕩蕩的,戰鬥繼續進行,少了百姓的拖累,**更加放開手腳,一度收復了臨江的自由大道,但總體來說,城市還是被日軍步步蠶食,控制區域越來越小,僅有市政廳到飛機場的狹長地帶。 最後關頭即將到來,陳子錕著手撤退事宜,最先撤離的是家眷們,懷胎待產的林文靜、姚依蕾母女、鑒冰,夏小青,還有陳啟麟、閻肅、陳壽等人的妻子兒女,正好能塞下一架D3飛機。 機場跑道被日軍炮轟的滿目瘡痍,好在都是小口徑火炮炸出的彈坑,經過連夜搶修已經可以使用了。 市政廳外圍的街壘後,夏景琦和手下幾個骨幹正悄悄開會,他們是受華中派遣軍憲兵隊特高課指揮的別動隊,任務是作為內應攻克北泰,以及刺殺中**首腦,但是隨著戰線縮小,越來越難擅自行動,實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弟兄們倒是被炮彈炸死了四個,實力大損,就更沒法配合皇軍作戰了。 一人建議道:「聽說頭腦們的家眷要撤離了,不如把這個情報賣給日本人,也算功勞一件。」 夏景琦道:「有理。」 …… 分別的時刻來臨了,滿身硝煙的將領們來到防空洞和親人道別,嫣兒眼巴巴看著父親:「爸爸,你不和我們一起走麼?」 陳子錕愛憐的摸著女兒的腦袋,包圍圈內嚴重缺水,嫣兒已經很久沒洗頭了,變成了邋遢小孩。 「北泰就像一艘大船,爸爸是船長,船漏水了,船長當然要最後一個走,嫣兒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嫣兒用力的點點頭。 「好了,趁天沒亮,趕緊走。」陳子錕看看手錶,下了命令。 重慶來的飛行員急了:「陳主任,您不走,我沒法向委員長交代。」 陳子錕道:「我是軍人,我的戰場在這裡,你帶著傷員先走,我自有辦法撤離。」 飛行員無奈,只得照辦。 忽然前沿打電話來,說日軍發起進攻,陳子錕的目光掃過親人們,道:「我不送你們了,一路小心。」 又摸了摸林文靜的肚子:「保護好咱的孩子。」 林文靜含著淚水點點頭。 家眷們趁著黎明前的黑暗,踏著瓦礫前往機場,林文靜挺著快要生的大肚子走在中間,王媽和夏小青一左一右攙著她,沒有人說話,只有匆匆的腳步聲。 陳子錕的道格拉斯D3一直隱藏在半地下的機庫裡,雖然飽受轟炸,但是飛機毫髮無損,眾人進入機庫開始登機,或許是長距離步行動了胎氣,林文靜汗如雨下,無力動彈,王媽有經驗,忙道:「不好了,要生了!」 飛機螺旋槳已經開始轉動,已經登飛機的家眷們急不可耐,姚依蕾道:「我留下,你們先走!」 夏小青道:「這裡還有我,輪不到你留下,嫣兒需要人照顧,你們先走,我們坐第二架。」 姚依蕾緊咬嘴唇,這種時候可不能意氣用事,夏小青應付緊急情況的能力比自己強,她留下比自己管用多了。 「你們小心。」姚依蕾用力和夏小青擁抱了一下,又摸摸林文靜的肚皮:「別怕疼,用力就好了。」 林文靜滿頭汗珠,虛弱無比道:「你們快走」 機場外圍響起密集的槍聲,日軍開始進攻機場了,飛行員急切的從駕駛艙探出頭:「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姚依蕾匆匆登機,扒著艙門忍著淚水看著她們。 飛機出了機庫,在跑道滑行,日軍觀察哨發現有飛機試圖起飛,召喚迫擊炮進行轟擊,一枚枚炮彈在旁邊炸響,D3的引擎咆哮著,終於拔地而起,向西飛去。 留在機庫裡接生的有夏小青、王大媽,還有龔梓君的夫人夏景夕等,大家七手八腳幫著忙,忽然外面又是一陣飛機轟鳴聲。 「難道他們回來了?」夏小青跑出去一看,一架塗著紅膏藥的飛機強行降落在北泰機場跑道,天還有三架在盤旋等待降落。 外圍正在攻打機場的日軍部隊也有些發懵,他們並未接到通知,不知道航空部隊有什麼機降作戰的計劃。 第三十五章王三柳 飛機在跑道盡頭停下,從艙門內跳出一隊人來,打扮極其古怪,配風鏡的皮帽子,呢子軍裝,馬褲皮靴,端著手提機槍,為首一人頭紮著白布條,手裡拎著一把雪亮的倭刀! 是鬼子的突擊部隊,夏小青一激靈,奔回機庫一看,林文靜正在撕心裂肺的叫著,難產! 她銀牙一咬,抓起一支步槍返身出來,嘩啦一聲推子彈,隔著幾百米的距離一槍就把拿倭刀那傢伙給放倒了。 拉栓退殼彈,動作無比流暢,練暗器出身的人眼力就是好,接連五槍,槍槍命中,守衛機庫的士兵也開始射擊,將日軍突擊隊壓制在毫無掩護的機場跑道。 夏小青打光了槍裡的子彈,隨手拋給一旁的士兵,大兵很有眼色的遞一支壓滿子彈的槍,供她繼續開火。 跑道的日軍架起了輕機槍還擊,子彈在地濺起一團團煙塵,夏小青紋絲不動,一槍將機槍手的腦殼打成了血葫蘆。 天的日本飛機不敢降落,艙門打開,一朵朵傘花在空中綻放,負責掩護的戰鬥機俯衝下來,一串子彈打來,夏小青身旁的士兵紛紛倒地。 而此時機場守軍正在外圍與日軍苦戰,就算想增援也來不及了。 夏小青將步槍一丟,回身進了機庫,正要看林文靜生了沒有,眼前的一幕讓她心中一沉。 機庫裡進來一幫人,打扮和外面那些日本人差不多,但是帽徽是早年北洋時期的五色星徽,說的也是地道的中國話:「站住,舉起手來!」聽起來帶點東北大渣子味兒。 飛行員已經被他們控制住,高舉兩手臉色發白,林文靜還在嘶喊,女人們在槍口下幫她接生。 夏小青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槍,將威脅最大的機槍手打死,但敵人的反應也很快,他們拿的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插彎彈匣的手提機槍,彈雨朝夏小青傾瀉過來,她一個魚躍跳了出去,氣喘吁吁,再看機場已經降落了不少日軍,正朝這邊奔來。 留下來也救不了他們,不如趕緊去求援兵,夏小青拔出駁殼槍一個扇面打出去,趁著敵人臥倒的時機,消失在煙塵中。 機庫內,林文靜終於生了,嬰兒在槍口下誕生,發出第一聲啼哭。 外面槍聲激烈,機庫的地擺滿了擔架,躺了滿地傷兵,頭頂五色星的空降隊士兵們肅立不動,嬰兒的降生讓他們感到手足無措,他們雖然在名義是外**隊,但是個頂個都是中國人。 「隊長,咋整?」一個士兵問佩戴校肩章的長官。 隊長道:「獵戶的規矩,碰見懷孕的母獸也是不打的,何況是人。」 士兵道:「興許是當官的太太呢,逮到可是大魚。」 隊長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臉一道駭人的刀疤,部下的話讓他心中一動,前查看。 女人們攔在林文靜前面,顫聲質問:「你想幹什麼!」 「起開!」隊長粗暴的將夏景夕撥到一邊。 王大媽猛撲過來:「畜生!漢奸!你們還又沒有良心,你們是不是父母養的!我和你拼了。」 隊長一愣,刀疤臉抽搐起來,抓住王大媽問道:「你,你認得我不?」 王大媽定睛一看,眼神恍惚起來:「你……你是芳官?」 刀疤臉嘴唇哆嗦起來:「娘,是我,我是芳官!」 王大媽抖著手,摸著兒子刀削斧鑿一般線條硬朗的面龐,還有那條嚇人的傷疤,記憶中的兒子只有十七八歲,是個面目清秀開朗愛笑的少年,轉眼二十年過去了,兒子已經變成錚錚硬漢,還穿了軍裝挎起了洋刀。 「啪」一記耳光抽在隊長臉,王大媽怒斥道:「我沒你這個兒子!」 士兵們面面相覷,不是說王隊是河北高碑店人麼,怎麼他娘跑江東這旮瘩來了。 王隊長正要解釋,一隊日本兵衝了進來,正是剛才那群在跑道被夏小青一支步槍壓制了很久的小分隊,帶隊的是個大尉,一臉的驕橫:「王三柳,你的怎麼搶在我前面了?」 「山田大尉,野口中佐在哪裡?」王三柳眉頭一皺,顯然很不喜歡面前這個傢伙。 「野口中佐戰死了,現在空挺隊由我指揮,把這些礙手礙腳的傢伙都幹掉。」山田大尉一擺手,部下們端起手提機槍,將躺在擔架的重傷員全都打死了,子彈殼亂飛,血流滿地,日本人的殘暴嚇得女人們瑟瑟發抖。 「所噶,有花姑娘的幹活。」山田大尉眼睛一亮,就要讓部wωw奇Qisuu書com網下將這些女眷押走。 王三柳攔住了他:「對不起,這是我的俘虜。」 「八嘎,你敢頂撞長官!」山田大尉將軍刀拔出一半來。 王三柳也抽出了軍刀,寸步不讓:「***憑什麼!老子是滿洲國禁衛軍校,你是大尉,論軍銜,你差著輩份呢。」 「滿洲國的軍銜也能當真麼,真是可笑!」山田大尉怒極,用日語怒斥道。 王三柳也換了日語:「山田君,你這是在破壞日滿親善!」 一頂大帽子壓過來,山田大尉這個氣啊,平時他倆關係就不和睦,礙著野口中佐的面子沒法發作,現在野口陣亡了,這個王三柳居然不服從自己這個繼任者,他這是要造反麼。 「王桑,你不要忘記,你的家人還在新京,難道你要兵變麼!」山田大尉冷森森的威脅道。 王三柳頓時喪了氣,他的妻子兒女都留在滿洲國,等同人質,他雖然是校軍銜,但任何一個普通的關東軍士兵都能騎在他頭拉屎,這口氣已經忍了很久,但不得不忍,別說自己一介武夫了,就是康德皇,不也得照樣受日本人的氣。 他將佩刀插回刀鞘,略一低頭:「對不起!」 山田大尉氣焰更勝,一膀子將王三柳撞到一邊,走向那群女人,王大媽張開雙臂擋在前面:「日本子!畜牲!呸!」 王大媽知道自己勢單力薄,根本無力阻擋日本人,情急之下,她只有捨身激怒日本人,以自己的死喚醒兒子的良知。 山田大尉果然被激怒,刷的一聲拔出戰刀,高高舉過頭頂。 王大媽閉了眼睛,白髮在鬢邊飛揚。 「山田!」王三柳大喝一聲,山田大尉扭過頭來,發現王三柳已經站到了跟前,面目猙獰,自己肋下一股涼意,低頭看去,一柄傘兵刀深深捅了進來。 「走你!」王三柳身子一擰,傘兵刀將山田的腹部剖開,腥臭的腸子滑落出來,軍刀落地,山田不可置信的看著王三柳,喉嚨裡咕噥了兩句,倒下了。 「動手!」不用王三柳下令,他手下的士兵便開始向日本人掃射,日軍慌忙反擊,但是一來人數不佔優勢,而來剛才屠殺傷兵打光了子彈,還沒來得及換新彈匣,頓時被掃倒一片。 南部式衝鋒鎗噠噠噠的射擊聲中,滿洲國士兵們的面孔扭曲而快樂,多年的恥辱終於洗雪,風雨中罰站、同袍被憲兵的狼狗咬死,被迫向同胞開槍,一樁樁,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現,這口氣終於在彈雨的傾瀉中得到發洩。 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機庫裡又倒下了幾十個人,雙方近距離用速射型武器廝殺,效率極高,山田大尉還沒死透,嘴角噴出一股股鮮血,無神的眼睛看著王三柳。 王三柳用鑲著二十八枚銅釘的大皮靴踩在山田臉,用力碾了兩下,就像兩年前山田踩自己那樣。 忽然一股日軍衝了進來,正是田路支隊的步兵,看到這一幕有些發呆,王三柳趕忙前解釋,用流利的日語解釋說,我們是華北方面軍派遣的特別空挺隊,部別是滿洲國禁衛軍康德部隊,空挺隊的關東軍正副隊長都已經陣亡,現在部隊由自己指揮。 這邊帶隊的是一個中尉,聽了王三柳的解釋,腦子亂的跟糨糊一樣,這都哪跟哪啊,華北方面軍、華中派遣軍,以及關東軍都是歸大本營直屬的最高級建制,互相不統屬,至於滿洲國,那更是另一個位面的產物,怎麼也攪和到一塊來了。 不管怎麼說,這幫人是軍,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正準備向級報告,支那軍反撲過來了,衝在前面的是三輛輕型坦克,機槍猛掃,勢不可擋,皇軍只能暫時撤退。 王三柳在老娘耳畔低語道:「娘,啥也別說,跟我走,保你們安全。」 一幫女人抬著林文靜,抱著嬰兒,被王三柳的滿洲**裹挾而去,誰也沒有注意到,重慶來的飛行員,趁亂躲在了屍體堆裡。 陳子錕率領預備隊殺到,親自端著一挺機槍進了機庫,哪裡還有妻兒的身影,紅著眼在屍體堆裡找了一遍,依然沒有,飛行員爬了出來:「陳主任,是我。」 聽了飛行員的講述,陳子錕心裡稍定,真是無巧不成,敵軍頭目竟然是王大媽的兒子,看來暫時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了。 「你的飛機還能飛麼?」陳子錕問道。 「中了幾顆流彈,問題不大可。」飛行員看看外面,又苦笑道:「怕是不行了,無法滑行。」 跑道,運載日本傘兵的運輸機被擊毀,正在熊熊燃燒。 陳子錕道:「不妨事,我們有備用跑道。」 「在哪裡?」飛行員很納悶。 「在江邊,自由大道!」 第三十六章將星隕落 日軍大概意識到了北泰守軍有利用機場突圍的企圖,開始猛烈轟擊跑道,不過陳子錕他們已經放棄了機場,找了一輛汽車將最後一架飛機拉走,臨走前還不忘澆汽油點一把火,毀屍滅跡,幫王三柳消滅火並的罪證- 陳子錕等人將飛機拉了自由大道,這條筆直的柏油馬路在建設之初就考慮到承擔戰時跑道的任務,馬路一輛車都沒有,僅有少許的殘磚碎瓦,士兵們緊急清理,飛行員爬飛機,發動了引擎,螺旋槳轉了起來。 忽然市政廳指揮部方向跑來一個傳令兵,向陳子錕報告:「重慶急電,命令您火速撤離。」 螺旋槳的聲音越來越大,陳子錕指著飛機喊道:「知道了」 飛行員從駕駛艙探出頭來,沖陳子錕做了個登機的手勢。 遠處炮聲隆隆,日軍對北泰最後的堡壘發動了進攻,傳令兵匆匆回去了,正好一隊從機場撤下來的士兵抬著傷員路過,陳子錕招呼他們把重傷員抬飛機,還將自己的軍裝脫下,蓋在一個腿炸斷的士兵身。 這架飛機只能乘坐十人,擺擔架的話更少,飛行員急了:「陳主任,您趕快啊!」 陳子錕揮揮手:「走,我留下!」 日軍的炮火已經延伸到了自由大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飛行員無奈,只好冒著炮火起飛,最後一架飛機離開北泰,機場失守。 市政廳指揮部,炮彈雨點般落下,炸的天花板粉塵亂掉,閻肅看到陳子錕進來,不禁愕然:「你不是撤了麼?」 陳子錕道:「你們都沒走,我怎麼能走,再說我老婆孩子都落日本人手裡了,不把她們救回來,我誓不離開江北。」 閻肅瞭解情況後道:「我早就說讓弟妹先撤離,你就是不聽,唉,現在只能指望那個姓王的了,對了,剛才我們已經電復重慶,說你乘機撤離。」 陳子錕道:「再發報,我來擬稿子。」 閻肅道:「就在發完電報後,發報機被炸壞了,我們已經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繫。」 陳子錕問:「還有多少人?」 「指揮部裡還有一百多人,別的地方不清楚,日軍已經把我們分割包圍了。」 「執行最後方案,撤!」陳子錕的語氣有些沉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究還是失去了北泰,但身為軍人,這就是職責所在。 傍晚,日軍發起最後的攻擊,經過一番血戰終於佔領了市政廳大樓,望著遠處日軍站在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建築手舞足蹈,揮舞著太陽旗,蕭郎平靜的拿起了匕首,冰冷的刀刃放在脖頸。 「蕭桑,你的死都不怕,還怕活著麼!」身後傳來田路朝一的質問。 「北泰已亡,我活著已經沒有意義了。」蕭郎頭也不回,眼前滿目瘡痍,曾經繁華喧囂的都市,已成了斷壁殘垣,一片焦土,巷戰慘烈,中心地帶連一棟完整的房子都沒留下。 「蕭桑,城市中還有你的同胞,廢墟還需要你來建築,讓我們共同建設皇道樂土。」田路將軍懇切的說道。 蕭郎終於放下了刀:「田路君,多謝你的提醒,我不能死,我的市民需要我。」 鏖戰數月的北泰要塞終於被攻克,原國民政府外交部大樓,現華中派遣軍司令部下一片歡騰,甚至比攻克武漢還要興奮,因為北泰是重慶當局宣傳系統樹立的堅決抵抗的榜樣,陳子錕也一直保持著戰無不勝的光輝形象,北泰的攻克,會在無形之中打擊支那人的士氣,這一點是無可替代的。 北泰機場,工兵們汗流浹背修繕跑道,兩架飛機以前以後降落了,來的分別是華中派遣軍司令官□俊六大將和華北方面軍的參謀長岡部直三郎少將,與岡部少將同機抵達的還有一個穿滿洲國興安軍將軍裝的女子,據說是康德皇帝的妹妹,關東軍的紅人,金壁輝女士,日文名字叫川島芳子,這次不靠譜的行動就是她策劃的。 將軍們穿著一塵不染的皮靴,戴著白手套和金邊眼鏡,視察了慘烈至極的餓北泰戰場,在戰役的最後階段,華北方面軍和關東軍都伸出了援手,派出正在華北平原訓練的關東軍滿洲國聯合特別空挺隊空降北泰機場,不過溝通略微不暢,直到戰役結束田路支隊才正式接到通知。 特別空挺隊並未取得什麼像樣的戰果,反而折損了許多人馬,關東軍出身的正副隊長都在和機場守軍的交火中光榮的戰死,反而是滿洲**僥倖活了下來,對此將軍們頗有微辭,不過為了平衡各方,大家都心照不宣,把北泰大捷說成是各方協同努力的成果。 川島芳子拿出手帕掩著鼻子,阻擋著腐屍的惡臭味,問道:「陳子錕的屍體在哪裡?」 田路少將道:「很抱歉,敵人在最後時刻,炸塌了防空洞,屍體都被壓在萬噸混凝土碎塊下面,實在挖掘不出。」 川島芳子咯咯笑道:「那就是沒打死他,這個人我很瞭解,可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俊六大將也道:「田路君,穩妥起見,還是把現場清理一下,把敵人將領的屍首挖掘出來,也好打擊重慶的士氣。」 田路心中不悅,但還是一低頭:「哈伊。」 滿洲國禁衛軍校王三柳陪同日軍將領們一起巡視戰場,這回他算是走了狗屎運,機庫一把大火把所有罪證都銷毀了,手下弟兄們更是守口如瓶,火並日本同僚的事情成了秘密,自己還成了戰鬥英雄,日滿親善的樣板人物。 川島芳子走在王三柳身畔,輕輕用胳膊肘搗了一下他:「王桑,回頭到我那裡去一下,匯報戰果。」說罷曖昧的眨眨眼。 王三柳汗都下來了,鐵打一般的精壯漢子,也架不住川島芳子這樣如狼似虎的大娘們啊。 可是為了保全自己和弟兄們,他只有乖乖聽命:「哈伊。」 視察結束,王三柳回到駐地,他讓兄弟們強佔了一棟樓房,把老娘和俘虜的女人都藏在這裡。 見兒子回來,王大媽急切道:「芳官,你打算怎麼辦?」 王三柳道:「我們是從東北來參戰的,住不長久,娘,您跟我回新京,見見您兒媳婦和孫子,這幾個人……」他看了看林文靜等。 「她是娘的干閨女,你可別起壞心。」王大媽警惕起來。 王三柳笑笑:「娘,她不是你的干閨女,她是陳子錕的媳婦。」 …… 重慶珊瑚壩機場,第一批乘機抵達的家屬們翹首以盼,等待親人歸來,可是十幾個小時過去了,依然毫無音訊。 軍事委員會方面稱,接到北泰電報,陳子錕已經搭乘飛機離開北泰,按理說應該抵達了,不知道中途出了什麼問題。 不安的情緒瀰漫在機場,姚依蕾緊緊抓著鑒冰的手,念叨著:「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鑒冰的手冰冷無比,卻依然強笑:「是啊,老爺吉人天相,肯定是中途飛別處去了,他這個人,就喜歡這樣。」 又等了一陣,天色漸黑,東方有一架飛機歸來,嫣兒興高采烈的跑出去,卻又悻悻回來,那是一架偵察機,並不是爸爸乘坐的飛機。 忽然一隊汽車駛來,車下來的竟然是委員長夫人宋美齡,她臉色無比凝重,穿了一件黑色的旗袍。 姚依蕾預感不妙,頓時站起,聲音乾澀:「夫人……」 宋美齡眼淚刷的下來,前將姚依蕾和鑒冰攬住,兩人全明白了,頓時淚如雨下。 嫣兒是個聰明的女孩,頓時猜到大人們痛哭的原因,大喊道:「爸爸沒事,我要去找爸爸。」說罷撒腿就往跑道奔。 小南耳力不濟,又沒帶助聽器,但是從大家的口型看出發生了什麼事,他才八歲多,但已經懂事,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姚依蕾到底更堅韌一些,哭了一陣,擦擦眼淚道:「夫人,我家將軍犧牲在哪裡?」 宋美齡道:「一小時前,我軍游擊隊在湖北發現一架飛機殘骸,機尾編號正是子錕乘坐的那架,機成員都燒焦了,其中一具屍首殘留有將金屬軍銜……」 姚依蕾緊咬著嘴唇,用力的點點頭:「我要去湖北,接他回來。」 宋美齡道:「委員長已經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將陳將軍的遺骸送來重慶。」 …… 深夜,北泰,淮江邊市政下水道排污口,鐵篦子被輕輕打開,一顆髒兮兮的腦袋探了出來,左右看看,確認安全,這才慢慢爬了出來,持槍警戒,接著又爬出一個,又一個,每人都是臭氣熏天,滿身污穢。 「早知道把這一段排污管道設計的粗點了,也不用這麼埋汰。」陳壽抱怨道。 陳子錕道:「不是到最後資金緊缺了麼,錢都用來買大炮坦克了,要是依著當初我的意思,下水道裡面能跑汽車,那才帶勁。」 一百多人全從排污管道爬出,站在齊腰深的污水中,幾個領頭的低聲商議:「去哪裡?」 陳子錕看了看遠處江中游弋的日軍炮艇,道:「東南西北全是鬼子,沒法跑,只有先去南泰,想法從大青山突圍。」 眾人趟水前進,尋了一處蘆葦蕩爬進去,攜帶的包裹裡有繳獲的日本軍裝,挑了一些乾淨的換,趁著天黑,向西南方向去了。 第三十七章尿戒子聯隊旗 武漢會戰兵力吃緊,在拔下北泰這顆釘子之後,田路支隊撤銷編製,各部隊奔赴湖北戰場,只留下一個聯隊的兵力清掃殘局。 日軍大部隊乘船撤離,城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北泰殘軍百餘人直投南泰而去,陳子錕回望硝煙中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慘痛的敗走麥城,十幾年的積累毀於一旦,弟兄們打光了,從歐美採購的先進武器也耗盡了,老婆孩子都落於敵手,可憐自己連初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英雄落難,虎落平陽,現在的情形,只比自己當初剛到南泰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略強半分,百十個人,百十條槍,但卻是百十個可以燎原的火種。 夜色如漆,黑雲壓城,陳子錕默唸一聲:「我會回來的。」再不回頭。 北泰市內還殘留著數千居民,按照日軍的脾性,本來是要屠城洩憤的,但是隨著□俊六等高級將領和大批記者的到來,樣子功夫都是要做一下的,再像南京那樣放開手腳大幹一番,怕是有些困難。 王三柳和王大媽一番長談,知道了這些年母親一直和陳子錕家人生活在一起,雖然是個外人,但府卻把她當老太太敬著,髒活累活從不幹,最多就是帶帶孩子。 「芳官啊,做人要有良心,知恩圖報,人家幫你撫養親娘,你可不能恩將仇報啊。」王大媽苦口婆心勸說著。 王三柳低頭抽煙,心中翻騰不已,他本來在北京當學徒,一天出城送貨被抓了壯丁,直系皖系奉系的軍裝都穿過,後來輾轉去了東北,當了康德皇的禁衛軍,因為人夠狠,也夠圓滑,才混成了校,還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比當初做學徒出息了不少,但這一切似乎都不那麼牢穩。 「娘,我知道了,這點道理我再不懂,不就跟畜牲一樣了麼。」王三柳道。 門被敲響,士兵在外面道:「隊長,金司令派人來催了。」 「馬就去。」王三柳不敢怠慢這位女魔頭,趕緊換了乾淨軍裝前去「匯報工作」。 整個北泰市只有一座完好無損的建築,就是位於江灣的陳子錕別墅,日軍頭腦們都住在這裡,川島芳子也不例外,她下榻在二樓一間客房內,王三柳來到門口,輕輕叩門:「報告,金司令,卑職來了。」 「進來。」川島芳子道。 王三柳開門進去,只見金司令換了一套合身的旗袍,顯出曼妙的身姿,正對著鏡子畫眉呢。 「三柳,來幫我描眉。」川島芳子頭也不回道。 王三柳略一遲疑,前伺候,畫著畫著,眼睛不自覺的看到旗袍下面高聳山峰,川島芳子雖然經常做男子打扮,但是姿容體態還是很出眾的,此時房內燈火黯淡,異香撲鼻,王三柳呼吸沉重起來,終於經不住撩撥,將金司令攔腰抱起放到了床。 天剛濛濛亮,王三柳從迷糊中醒來,覺得腦袋一陣疼,晚也沒喝酒啊,怎麼這麼暈,肯定是熏香有問題,想爬起來,卻跟抽了筋似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王桑,你膽大包天,敢殺皇軍!」一聲怒喝傳來,嚇得他一哆嗦,再看身邊,玉體橫陳的川島芳子早已不見,站在床前的是身著戎裝腰胯和軍刀的金司令。 「金司令,冤枉啊。」王三柳趕緊求饒。 川島芳子板著臉,扶著軍刀:「你敢說山田大尉不是你殺的?」 王三柳腦子迅速轉動,手下都是自己的鐵桿,斷不會出賣自己,屍體都燒成焦碳,怎麼查出真相,川島芳子特務出身,慣常使詐,怕是詐自己的呢。 他正色道:「金司令,雖然我對山田君有看法,但在戰場之,戰如同兄弟一般,我欽佩他的勇武,怎麼會殺害他,當日幾十個兄弟在場,親眼看到山田大尉英勇戰死,這可是做不得假的。」 「撒謊!」川島芳子拔出軍刀架在王三柳脖子。 王三柳坦然和她對視,心卻砰砰跳起來。 過了片刻,川島芳子嫣然一笑,收起了軍刀:「嚇唬你呢,我的好人兒。」 王三柳如釋重負,嘴卻笑道:「司令虎威,剛才我都快嚇尿了。」 川島芳子捏捏他的刀疤臉:「笑的比哭還難看,重新笑一個。」 王三柳正在醞釀一個燦爛的笑容,忽然聽到樓下有什麼動物發出震天的怒吼,川島芳子拿起電話:「喂,下面怎麼回事,哦,一頭熊,我去看看。」 來到樓下,果然見一頭黑熊被鐵鏈綁著,旁邊站著幾個日軍炊事兵,正拿著斧頭和菜刀躍躍欲試。 黑熊兇猛,幾個矮個子炊事兵被鐵鏈拽的東倒西歪,狼狽不堪,川島芳子笑的前仰後合,笑完了才問:「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報告,中隊在地下室發現這只熊,打算殺了吃肉。」 「吃肉?你們這群混蛋,簡直是浪費,這麼好的熊,應該養起來,活抽熊膽才是啊。」 川島芳子一句話,解救了大壯的性命,卻把它推入更痛苦的深淵,從此戴鐵背心,每天被活抽熊膽,供皇軍高官清肝明目,簡直生不如死。 王三柳適時告辭:「金司令,卑職告退。」 川島芳子擺擺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哦,對了,皇軍兵力吃緊,這邊缺少堪用的力量,我推薦了你,好好幹哦,不要丟了咱們滿洲國的臉面。」 王三柳想推辭,但終究還是不敢說出口,只得腳跟一併:「是!卑職決不辜負金司令栽培。」 回到下處,王大媽問兒子:「怎麼一夜沒回來,日本人懷疑你了?」 王三柳道:「娘,你別胡思亂想,日本人實心眼,沒那麼聰明的,他們準備任命我當北泰的大官呢。」 王大媽道:「日本人的官,不當也罷,你準備怎麼處置我們娘幾個?」 王三柳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陳子錕幫我孝敬老娘,我幫他照顧妻兒,也算對得起他在天之靈了。」 王大媽一驚:「他他他,他怎麼了?」 王三柳道:「皇軍的飛機轟炸重慶回來的途中,碰見陳子錕的座機,把他擊落了,現在重慶方面已經發訃告了。」 王大媽的眼淚刷的一下湧了出來:「可憐孤兒寡母,以後咋辦啊。」 王三柳道:「現如今日本人勢大,陳夫人正坐月子也不方便走,就暫時住下,娘,你幫我照顧她們,其他那幾個娘們,我尋個機會放她們出城。」 王大媽點頭稱是,強忍淚水回屋照顧林文靜,床邊的籃子裡放著小嬰兒,皮膚白嫩,睫毛長長,她是陳子錕的小女兒,還沒起名字。 林文靜難產大失血,臉色蒼白無比,人也極其虛弱,王大媽不忍心把噩耗告訴她,只說將士們已經突圍,一切安好。 「那我就放心了。」林文靜臉出現一抹紅暈,側身看著搖籃中熟睡的女兒,道:「大媽,您給她起個名字。」 「使不得,我字都不識幾個,咋起名字,太太您是大學裡的先生,您起。」王大媽急忙搖頭。 「這丫頭的命是您成全下來的,您自然有資格給她起名兒。」林文靜道。 「那好,我就給她起個小名兒,等學才起大名。」王大媽看著孩子,心裡卻想的是已經為國捐軀的陳子錕,這孩子可憐啊,剛出世就沒了爹……「就叫小白菜。」 「小白菜,嗯,這名字挺好。」林文靜似乎還挺滿意,王大媽又是一陣心酸,找個由頭出去抹眼淚了。 王三柳沒有食言,將夏景夕等人釋放,並且派了一輛車護送到南泰,也算了結老娘一樁心事。 …… 對於日軍來說,南泰縣無足輕重,要不是看在縣裡還有幾座煤礦份,他們甚至懶得派兵去佔領,隸屬於華中特務機關的夏景琦在攻克北泰的戰鬥中立下大功,面對他進行獎勵,委任他為南泰縣保安司令。 夏景琦很失望,他的目標是北泰警備司令,不過這個職位已經被滿洲國來的王三柳獲得,論當漢奸的資歷,夏景琦略遜一籌,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衣錦還鄉也不賴,可是夏景琦手下沒幾個兵,只好央求皇軍派兵壓陣,面便派了一個小隊的日本兵送他任,這一隊兵原是第六師團四十五聯隊的人馬,因為丟了聯隊旗,只能淪落為二流守備部隊,個個心裡不舒坦。 前往南泰的途中,太陽當空照,青紗帳瑟瑟作響,日本兵們帽子後面的屁股簾呼扇呼扇,走的口乾舌燥,腹中飢餓,忽見遠處一村莊,似乎有炊煙升起,鬼子兵們食指大動,也不顧坐在騾車的夏景琦了,提著大槍奔著村莊就去了。 村口有人放哨,看見鬼子過來,急忙敲鑼預警,村民急忙躲避,等日本兵們進了村子,已經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了。 鬼子們四下搜索,想抓幾隻雞回去打牙祭,一個戴眼鏡的鬼子兵踢開一扇門,端槍四下找了一番,連根雞毛也沒有,正要回頭,忽見繩子掛著幾塊紅白相間的水淋淋破布,扶扶眼鏡前觀察,紅條似乎是旭日旗的光芒線,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將破布拿下拼湊起來,正是丟失的聯隊旗! 不對,還缺最重要的一部分,左右看看,木盆裡還有沒洗好的,提起來一看,有黑字步兵第四十五聯隊,旁邊糊了一坨屎,撥開來,是嘉仁大正天皇名御賜四個字。 「半載!聯隊旗找到了!」小村莊裡響起熱烈的歡呼聲。 第三十八章烈士丘團長 一小隊日本兵激動的熱淚盈眶,向失而復得的聯隊旗頂禮膜拜,要不是皇軍沒有親吻軍旗的傳統,他們恨不得輪流猛親這塊沾了小孩粑屎粑粑的破布。 天皇御賜的聯隊旗終於找到了,對第四十五聯隊,對第六師團,甚至對全體皇軍來說都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小隊士兵們面色肅穆,準備全體護送這塊比生命還要寶貴的旗幟回部隊。 夏景琦急了,趕緊勸說,你們是送我任的啊,怎麼能中途回去,耽誤了我任不要緊,違命可是大忌諱啊。 小隊長想了想也是,便派一個分隊護送夏景琦任,其餘士兵跟隨自己護送聯隊旗幟。 夏景琦腹誹不已,但也只好答應。 皇軍們也沒心思抓雞了,臨出發前,那個戴眼鏡的士兵說,卑賤的支那農民侮辱我們天皇御賜的萬分神聖的聯隊旗,應該狠狠懲罰他們,小隊長深以為然,點起一把火,將這個小村莊付之一炬。 躲在附近青紗帳裡的村民們看見家園被焚,無不痛心疾首,大罵小日本喪良心。 南泰是土匪之鄉,雖然今年風氣稍微好轉,但老底子還在,不少人地窖裡都藏著洋炮,最近兵荒馬亂,鄉下紛紛成立聯莊會,保境安民,北泰的**後來又發了一次槍,家家戶戶都有槍,眼瞅著小日本放火燒村子,後生們按捺不住,抄起傢伙就竄進了青紗帳。 夏景琦帶著自己手下一幫人,在八個日本兵護送下,大搖大擺進了南泰縣城,整個江北的兵力都集中在北泰和日本人玩命,南泰僅有的保安團也被夏景琦滅了,此時縣城就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 從北泰逃來的難民充斥著縣城,關於日本兵如何殘暴的種種傳聞充斥全縣,當有人遠遠看見日本膏藥旗出現的地平線的時候,縣城就開始關門閉戶了。 夏景琦榮歸故里,是做過一番準備的,他找裁縫做了一面大旗,繡一個夏字,雪白的旗褲一溜黑字:南泰縣保安總司令。 這面不倫不類的大旗,連夏景琦自己都不好意思往外拿,一直走到城門口,才覺得實在應該得瑟一下,才讓人把捲著的旗幟抖開,耀武揚威進了南門,打頭的傢伙還整了一面破鑼,邊走邊吆喝:「鄉親們,父老們,都出來,夏司令回來了。」 沒人出來,只有坐在老保安團團部門口曬太陽的傻子丘富兆咧著大嘴笑了:「夏老爺回來了。」 夏景琦年輕的時候還算玉樹臨風,十幾年過去了,當年英俊的副官已經長成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氣質倒和當年的夏大龍有八分相似,怪不得丘富兆認錯人。 現如今夏景琦可是南泰縣的保安司令,在新縣長任命之前就是南泰的土霸王,老百姓不給面子,讓他在皇軍面前丟了人,讓他很不高興,先派人去醉仙居訂了一桌全雞宴,倒不是醉仙居擅長**,他知道皇軍喜歡吃雞,特地如此安排。然後又去城裡妓院聯繫幾個婊子來服侍皇軍。 醉仙居推辭說大廚不在,飯店歇業,夏景琦大怒,派人把林老闆的孫子抓了去,說你***不給我好好招待皇軍,就等著白髮人送黑髮人。 林老闆無奈,只好張羅著一桌酒菜,親自下廚做了最拿手的辣子雞,辣椒放的格外多,一邊放一邊狠狠罵:「辣死你們這幫雜種。」 忽然他想起家裡閣樓放著一罐子砒霜,還是去年買來毒老鼠的,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沒這個膽子,自己是開飯店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還是忍一忍。 酒宴,八個日本兵規規矩矩的坐著,他們本來是一個班的編制十三人,在南岸戰役中死了三個,北泰攻堅戰又死了兩個,只剩下這幾個人,仗打了幾個月,天天吃冷飯團,哪見過這麼多美味佳餚,看到菜餚來,頓時放開手腳大吃起來。 夏景琦把本縣一些頭面人物也請來了,都穿著長袍馬褂像泥塑木偶一般坐著,夏司令端著酒杯想發表幾句祝酒詞外加就職感想呢,八位皇軍已經開席了,搞得他略有尷尬,訕笑道:「皇軍了餓了,吃飽了不想家,哈哈。」 大家就都跟著笑笑,氣氛略有活躍,旁桌傳來皇軍們像狗一樣嘶嘶哈哈的吐舌頭喘氣之聲,原來是被辣的,夏景琦大怒,重重將杯子一放,身後兩個狗腿子把盒子炮拽到面前,橫眉冷目,只要夏司令一個眼色,就要把林老闆碎屍萬段。 忽然皇帶隊的軍曹呲牙笑了,豎起大拇指:「夏桑,菜的,大大的喲西。」 夏景琦愣了愣,也咧嘴笑了:「喲西,喲西!」 倆狗腿子也笑了:「喲西大大的。」 林老闆鬆了一口氣,這幫***,真他媽賤! 夏景琦是帶著竹下大佐的任務來的,要盡快在南泰縣建立維持會,這個會長自己不好親自擔任,得在縣裡找一個聽話的傀儡,可在場這些爺們都推三托四不願意接招,把他惹毛了,將駁殼槍往桌子一拍道:「李舉人,你最有威望,維持會長你來當!」 李舉人雖然有官癮,但是也不肯做日本人的漢奸官兒,剛要推辭,看見桌的駁殼槍,只好說回去考慮考慮。 「考慮個毛,就是你了,你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夏景琦一錘定音,比他爹夏大龍當年還要跋扈。 李舉人唯唯諾諾:「當,我當。」 夏景琦臉色轉好:「這才對嘛,哎,那個誰,讓你找的陪皇軍的娘們呢?」 「回司令,沒人願意來。」 「***,怎麼辦的事。」夏景琦大怒,不過看皇軍們吃的很開心,暫時沒提到娘們的問題,也就沒借題發揮。 畢竟初來乍到,低調,低調。 當晚夏景琦歇在老縣衙,睡覺沒脫衣服,枕頭底下壓著頂火的駁殼槍,那八個日本兵雖然喝多了老酒,但依然有板有眼,用冷水沖澡,睡覺的時候外面還放一個哨兵。 「到底是皇軍,素質真高。」夏景琦由衷讚歎。 第二天,夏景琦中午才起來,換黑綢子褲褂,戴禮帽,背駁殼槍,帶倆狗腿子,開始巡視縣城,此時縣衙的旗桿已經高高掛起一面日本膏藥旗,夏司令先向旗幟鞠躬,畢恭畢敬。 遠處,南泰縣幾個老百姓悄聲議論:「這日本旗真醜。」 「是啊,跟騎馬帶子似的,埋汰。」 夏景琦繼續巡視,走到老保安團部門口,曬太陽的傻子丘富兆跳起來歪歪斜斜的敬禮,嘴裡咕噥不清:「夏司令好。」也不知道是誰教他的。 景琦威嚴的點點頭,全縣就這一個傻子最聰明,知道向權威低頭。 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女人尖叫:「放開我!」 回頭一看,這不是同父異母的妹妹夏景夕麼,聽說他嫁了一個有錢人,怎麼跑到這縣城來了? 糾纏夏景夕的是幾個日本兵,這南泰縣的酒後勁足,直到今天還發著酒瘋,縣裡的年輕女人們都躲起來了,滿街看不到女人,碰巧夏景夕從北泰逃回來,她雖然也三十多歲了,但保養的極好,身材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比二十來歲大姑娘還水靈,日本兵見了不獸性大發才怪。 夏景琦趕緊去相勸:「太君,太君,您放手,這是我妹子。」 日本兵興頭來,才不給他面子,嗷嗷獰笑道:「夏桑,你的八嘎,有妹子也不獻給皇軍,良心壞啦壞啦的。」 夏景夕看到多年未見的哥哥,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大哥,救我啊。」 夏景琦和妹妹雖然不親,但到底都是夏大龍的兒女,堆著笑臉還想說點好話,日本兵的刺刀已經頂到了他胸口,嚇得他趕緊退了回來。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還是不是中國人啊!」夏景夕被日本人按在地撕扯著衣服,怒罵夏景琦和他的幾個狗腿子,身強力壯的中國人,腰裡還別著槍,看到自家妹子被日本人糟蹋都無動於衷,真是令人齒冷。 想到自家妹子夥同外人殺了老爹,那點親情立刻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夏景琦虎著臉道:「妹子,讓皇軍弄兩下又不會死,你忍著點。」轉臉又對遠處看熱鬧的人喊道:「看什麼看,再看把你們眼睛挖了。」 夏景夕被幾個日本兵拖向巷口,忽然一直傻坐在團部門口曬太陽的丘富兆暴起,用手裡的石頭猛砸日本兵的腦袋,一下兩下,鮮血四濺,別的日本兵丟下夏景夕,端槍過來捅他,兩把刺刀扎進他的胸膛,隨即抽了出來,血泉水一般湧出,丘富兆坐倒在地,舉起一隻手來,做狀瞄著日本兵,嘴裡發著聲:「啪,啪,啪……」 聲音越來越微弱,丘富兆慢慢閉了眼睛。 本來,縣裡人都稱他為「老團部門口的傻子」,此事後,百姓們幫他修了一座墳,墳前立碑:南泰縣保安團長丘富兆烈士之墓。 第39章回馬單槍 丘富兆用生命給記憶深處最愛的人換取了逃命的時間,夏景夕遮掩著被撕開的衣服倉皇跑開,日本兵戳翻了那傻子之後,拔腿猛追,夏景琦覺得沒趣,轉頭就走,狗腿子問他:「司令,要不要幫皇軍一把?」 「啪」夏景琦甩了一個耳刮子過去,「你他媽要臉不?」 狗腿子捂著臉呲牙咧嘴,心說我再不要臉,能及不上司令您啊。 夏景琦心裡也不舒坦,自己是夏大龍過繼的兒子,和妹妹不親,但名義上總是兄妹,讓縣裡人看見自己見死不救,這個司令的威望可就保不住了,不過皇軍的威嚴實在不敢觸犯,不然自己這個司令更沒法當。 夏景夕恐懼萬分,跌跌撞撞跑不快,幾個日本兵嬉笑著尾追過來,如同打獵一般興奮,轉過一條巷子,忽然前面站著一條鐵塔般的漢子,頭戴藍色鐵路制帽,對襟褂,泡褲,紮著腿帶,幹練利索。 「大嫂子,你往這邊走。」那人指著旁邊一扇門,夏景夕慌忙鑽了進去,三個日本兵追過來,不見花姑娘,只有一個男人擋住去路,頓時大怒,從背上摘槍,想嚇唬嚇唬這個不知死的支齤那人。 老百姓們遠遠的看著,以為這漢子也要步丘富兆的後塵了。 漢子屹立不動,忽然喝道:「說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一把手槍,堂堂堂三槍,日本鬼子應聲倒地,在地上抽搐著,那漢子吹吹槍口上的青煙,走過去取下鬼子兵身上的大蓋槍和裝著子彈的沉甸甸皮盒子,背著三條槍,拎著子彈揚長而去。 老百姓們慢慢湊過來,發現三個鬼子兵全都是左眼中彈,腦袋開花。 「乖乖,神搶手啊,就是陳大帥來了,也就是這個水平吧。」老百姓們咋舌不已。 …… 「什麼!皇軍被打死了?」得到消息的夏景琦嚇得一哆嗦,死了皇軍可是大事,自己擔待不起啊,趕緊抓起盒子炮帶著手下前去現場查看,到的時候,剩下的五個皇軍已經在那兒站著了,端著槍虎視眈眈的,大街上每一扇門窗都關的嚴絲合縫,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軍曹見夏景琦來了,拔刀怒喝:「兇手在哪裡,你的負責抓到!」 「我的一定,一定。」夏景琦點頭哈腰。 忽然一聲槍響,軍曹的腦袋炸了,血和腦漿子糊了夏景琦一臉,到底是多年的老行伍了,夏景琦就地一個驢打滾就躲到了路旁鋪子門口,躲在石頭拴馬樁後面,抽出盒子炮掰開機頭。 日本兵們一點也不亂,四下尋找掩蔽,舉槍還擊,砰砰啪啪的打了一陣子,連個鬼影子也沒見著,忽然又是一槍,皇軍再損失一人,也是腦袋瓜子中槍,這回夏景琦看清楚了,搶手在屋頂上。 「那兒!」夏景琦舉槍示意,皇軍們紛紛開槍,打得瓦片橫飛。 背後響起槍聲,又是一個皇軍倒地,夏景琦明白過來,抗日分子不止一人,這八個皇軍怕是要一鍋端了,自己勢單力薄犯不上趟渾水,見機行事,溜吧。 還剩下三個日本兵,在這陌生城市的大街上歇斯底里的狂叫著,戰友的慘死讓他們感到死亡的逼近,沒有什麼比狙擊手更令人恐懼的了,沒有面對面的決鬥就死在槍下,實在憋屈。 「砰」第三槍響起,沉甸甸的軀體倒地,只剩下兩個人了。 「八嘎,八嘎」兩個日本兵發了狂,嘶喊著四處開槍,很快把三八大蓋裡五發子彈打光了。 神秘搶手終於現身,從屋頂上跳下來,穩穩落地,有那偷看的老百姓不禁讚歎,這漢子下盤紮實,絕對是練家子。 漢子手裡拿著一支刺刀槍,腰裡別著王八盒子,臉上掛著輕蔑而滿足的微笑,勾勾手:「小鬼子,一起上,爺讓你兩個。」 兩個鬼子兵端著刺刀猛撲過來,眼珠子都紅了,兩人配合默契,一個攻胸膛,一個攻腹部,刺刀閃著寒芒。 漢子舉槍格擋,一下就將小鬼子的刺刀震開,順勢槍托一撩,重重砸在鬼子臉上,頓時滿臉開花,反手抽出匕首,一轉身,攮在最後一個鬼子心窩裡。 拍拍巴掌,漢子往前走了兩步,最後一個鬼子砰然倒地,死不瞑目。 漢子掏出一個小玉石煙鍋子,填上煙葉,用日本洋火點燃,吧嗒吧嗒抽了兩口,衝著空蕩蕩的大街嚷道:「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號趙子銘,北泰鐵路段的工人,八個小日本的狗命,算在爺賬上。」 說罷,將小鬼子身上的槍械子彈搜刮乾淨,背著五條槍大踏步的去了。 等他走遠了,夏景琦才帶著狗腿子們來給皇軍收屍,八個皇軍一上午死了個乾淨,這南泰縣城太危險了。 他找了一輛大車,把皇軍的屍首全都擱在車上,親自護送著前往北泰,一路惴惴不安,皇軍死了,自己卻毫髮無損,萬一太君怪罪下來,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 想到這個,他靈機一動,把衣服捲起來墊在胳膊上,找準位置,沒骨頭沒大血管,用盒子炮打了自己一槍,疼得他直咧嘴,狗腿子們更是驚訝:「司令,您這是?」 「等到了北泰,就說是抗日分子打的,都記清楚了,別穿幫。」夏景琦吩咐道。 狗腿子們連連點頭。 走到一半,忽然遇到了護送聯隊旗的那個小隊,幾十號太君居然在青紗帳裡溜溜轉了一天一夜,被土匪用土炮襲擊了幾十次,損兵折將還沒走出去。 小隊長灰頭土臉,叫苦不迭:「夏桑,南泰土匪的猖獗,隨時受不了。」 夏景琦看到小隊起碼損失了十幾個人,心裡樂開了花,嘴上卻道:「太君,南泰自古就是土匪之鄉,民風大大的彪悍,一個小隊兵力的不夠,起碼聯隊來掃蕩才行。」 小隊長嘀咕道:「所噶,我的明白了,夏桑你車上裝的是什麼,可以吃麼?」 夏景琦掀開白布,一臉肅然:「實在抱歉,是陣亡的皇軍,我們在縣城遭遇大股抗日武裝,皇軍統統的犧牲了的,我的也受傷了。」 小隊長看見部下們的屍體,臉色非常難看,但是南泰土匪猖獗,他是有切身體會的,鄉下土匪都這麼凶殘,更何況縣城,所以他並未責怪夏景琦,反而稱讚他為皇軍效勞,功勞大大的。 有了夏景琦幫忙,這一小隊迷路的皇軍終於找到道路,雖然又遭到幾次襲擾,但損失不大,總算全須全尾的回到了北泰。 …… 竹下聯隊長有一喜一悲,喜的是聯隊旗失而復得,悲的是南泰抗日風潮肆虐,聯隊將不得不投入到剿匪事務中去,從此淪為二類守備部隊,可是自己的志向在武漢,在重慶,在廣闊的支那疆土啊。 為了盡快肅清土匪,他決定殺雞用牛刀,只留下一個中隊守衛北泰,率領全軍開往南泰。 夏景夕逃脫之後,先去了婆婆家,可龔家人全躲到鄉下去了,宅子裡只留一個看屋子的老頭,無奈只好翻出一身男裝換了,用鍋底灰塗了臉,從東門出城去了。 來到龔家村,卻發現陳子錕等人也在這裡,聽了夏景夕的訴說,眾人都大罵夏景琦無恥,同時又擔心日本人報復。 陳子錕環顧院子裡的弟兄們,高峰時北泰守軍近萬人,現在只剩下一百多殘兵敗將,很多身上還帶傷,但依然熱切的望著自己,只要自己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義無反顧的站出來。 「閻肅,老陳,小陳,你們來一下。」陳子錕將三人叫到角落,低聲道:「這一路我想了很多,北泰失守,責任在我。」 閻肅道:「你這是什麼話,日本人投入這麼多的兵力,就是南京上海也守不住,咱們打得已經很好了。」 陳壽也道:「是啊,老閻說的在理,弟兄們的血沒白流,咱們干死的小日本也不少,他們沒撈到多少便宜。」 陳子錕搖搖頭:「你們沒明白我的意思,和日本人拼鋼鐵,咱們是拿短處和人家的長處拼,贏不了,若是把買飛機大炮的錢多買點步槍機槍小炮啥的,隊伍往大青山裡一撒,打游擊,抽冷子干他一下,那才是咱們的強項。」 陳啟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正面戰場的作用也是不可否認的,北泰之戰雖然敗了,但為武漢會戰爭取了時間,也激勵了國民的抗齤日鬥志,讓侵略者知道了我們的決心和意志,這些是游擊戰無法取代的,中國這麼多大城市,總不能全都拱手相讓吧。」 陳子錕道:「你不用寬慰我,我指揮失策,對不起犧牲的弟兄們,現在我把指揮權上交,陳壽你來指揮吧,你當過土匪,地形也熟,你帶弟兄們阻擊日本人,別讓他們禍害老百姓。」 陳壽道:「那你呢?」 陳子錕道:「我去北泰,把林文靜娘倆接回來。」 陳壽大驚:「那怎麼行,弟兄們跟你一起去。」 陳子錕淡淡一笑:「這不是打仗,用不著這麼多人,我自己的老婆孩子,自己去接。」 陳壽道:「那讓雙喜跟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第四十章大壯的復仇 陳子錕和雙喜扮作農民模樣,駕著一輛馬車直奔北泰而去,日軍兵力有限,顧及不到市區以外的地域,一路暢通無阻,傍晚時分來到城郊,遠遠看見太陽旗在屋頂飄揚,便停下來吃乾糧歇腳。 天色慢慢黑下來,陳子錕將煙頭一扔:「走!」兩人別著快槍就進了城,北泰是一座新興城市,道路四通八達,不像一般中國城鎮那樣有城牆守衛,日軍的崗哨和巡邏隊根本照看不過來,但是夜間實現宵禁,不能大搖大擺走在街上,只能鑽巷口,爬圍牆。 按照夏景夕所說的地址,很快找到王三柳的住處,可是翻進去一看,已經人去樓空,滿地狼藉。 陳子錕抓了瞎,王三柳居然搬家了,偌大的城市,茫茫人海,上哪裡去找。 雙喜提點道:「城裡炸的一塌糊塗,好房子沒幾處,姓王的肯定搬更好的地方住去了。」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陳子錕別看表面上冷靜,心裡已經亂了,聽了雙喜的話便道:「那就從江灣查起。」 江灣就是陳子錕的家,熟門熟路很好找,電燈廠被炸毀後電力供應中斷,街道上黑漆漆一片,不過江灣別墅卻是燈火通明,大概是日本人用自備柴油發電機供電,江灣是個半島,入口處堆著沙包,架著機關鎗,時不時有汽車出入,看來住著重要人物。 「雙喜,你敢不敢跟我進去。」陳子錕問道。 「怎麼不敢,就算是龍潭虎穴一樣進,何況那是咱的家。」雙喜眼睛一瞪道。 「有種,咱們走水路進去。」 兩人尋了個僻靜之處下水,折了一截蘆葦管子露在水面上呼吸,悄無聲息的接近了江灣,上岸之後躲在茂密的樹林中,擰乾衣服,四下探視。 江灣別墅分明成了日本軍的大本營,院子裡停滿了汽車,門口站著衛兵,大狼狗虎視眈眈蹲在一旁,血紅的舌頭耷拉著,時不時有戎裝佩刀的軍官走過,想滲透進去相當困難。 陳子錕看看手錶:「等,***總有睡覺的時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刺眼的探照燈終於熄滅,樹林裡鑽出兩個黑影,潛入了別墅,直上二樓,躡手躡腳在走廊裡溜了一圈,最後沖一間臥室指了指。 臥室裡傳出如雷鼾聲,雙喜上前用鋼絲投開門鎖,兩人悄無聲息的進去,關上了屋門,藉著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床上躺著一個熟睡中的男子,床角丟著馬靴和軍褲,衣架上掛著軍上衣,領章顯示他是一名少佐,軍刀帽子則放在桌上,煙灰缸裡積滿了煙蒂,還有一個吃剩的便當盒子。 陳子錕這個氣啊,這間臥室原來是小北的房間,現在鳩佔鵲巢,還弄得這麼邋遢,小日本這是作死啊。 他打個手勢,雙喜上前用枕頭按住日本人的臉,朝他腹部猛擊,日本人睡夢中吃疼,驚醒了卻無法發出叫聲,手腳也被人死死按住,只能怒目圓睜,發出嗚嗚的低吼。 「別叫喚,不然殺了你,明白就眨眨眼。」陳子錕的日語已經很久不說了,略有生疏,但意思總是能表達清楚的。 這位少佐是聯隊參謀,平時就住在指揮部裡,做夢也想不到會在床上遇襲,他完全猜不出對方是什麼來頭,只能眨眨眼睛。 「王三柳住在什麼地方?」陳子錕問。 少佐拚命眨眼,這回他聽清楚了,對方是支那人。 陳子錕示意雙喜拿開枕頭。 哪知道枕頭剛一拿開,少佐張嘴就喊:「來人……」 只喊出一個音符來,就被雙喜一匕首搗在喉嚨裡,把下面的枕頭都戳穿了,血呼呼的往外流著,少佐的身體顫慄著,嘴裡冒出帶氣的血來,眼睛越來越無神,漸漸停止了掙扎。 雙喜聳聳肩:「他亂喊。」 陳子錕示意他噤聲,側身到窗邊,輕輕撩開窗簾觀察,那一聲喊並未驚動哨兵,但是那頭狼狗似乎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開始狂吠。 「危險,閃。」陳子錕走到門口,順手將少佐的軍裝扯了過來。 兩人出門,走廊裡依然靜悄悄的,下到一樓,忽然廚房的門開了,兩個日本兵說說笑笑出來了,手裡拿著奇怪的東西,雙喜閃身在牆拐角後,掏出了匕首,陳子錕擺擺手,讓他稍等。 兩個日本兵走下樓梯,去了地下室,打開厚重的鐵門,就聽到一陣低沉的嘶吼聲,大壯在籠子裡焦躁不安起來,它腹部的傷口已經化膿生蛆,那是活抽膽汁又不做消毒的結果。 日本人拿出大號針筒準備抽膽汁,忽然背後鐵門關上了,慌得他倆回頭一看,只見兩個陌生人正衝他們冷笑。 「八嘎!」倆伙夫沒帶槍,但是腰間有刺刀,還沒摸到刀柄就被陳子錕一腳踢中下巴昏死過去,雙喜也解決了另一個,舉刀道:「弄死?」 陳子錕道:「不,讓大壯來。」 大壯身穿鐵馬甲,胳膊腿都套著鐵鐐,每天還要抽取膽汁,簡直生不如死,見到主人出現,黑熊流下了淚水。 陳子錕從日本兵身上搜出鑰匙,打開了鐵背心和鐐銬,指了指地上昏迷的日本兵,大壯走上去一屁股坐下,日本兵口鼻中噴出鮮血,被坐的七葷八素。 但生性善良的大壯的復仇僅限於此,它從小就是家養寵物,不會傷害人類,好在有雙喜幫忙,一刀一個,將倆日本伙夫宰了。 陳子錕決定將大壯帶走,可是狗熊不同於人類,這麼龐大的體形想瞞天過海基本不可能。 「要不,下回再來接大壯?」雙喜道,這話他自己都覺得不靠譜,大壯留下只有死路一條。 似乎聽懂了雙喜的話,大壯眼淚直流,兩隻爪子抱住了陳子錕的腳。 「外面有的是卡車,坐車走。」陳子錕鼻子一酸,不忍心丟下大壯,雖然它只是一頭黑熊,但是很通人性,給兒女帶來許多快樂,怎能讓它淪為日寇的盤中餐。 雙喜想了想,將日本兵的軍裝扒下來罩在身上,戴上戰鬥帽,偷偷摸摸出去,查看一番,擺擺手,陳子錕帶著大壯走出來,盡量貼著牆根走在暗處,趕著它上了一輛卡車的車廂。 雙喜跳進駕駛室,發動汽車,陳子錕上了副駕駛的位子,披上少佐軍裝,正襟危坐。 汽車開到大門口被哨兵攔下,手電光射過來,正照在陳子錕的少佐領章上,狼狗狂吠,竟然掙脫繩子跳進了蓋著苫布的車廂。 「八嘎!」陳子錕怒喝一聲,上膛的****已經隔著車門瞄準了哨兵。 「對不起!」哨兵急忙敬禮,同時狼狗也夾著尾巴從車廂裡跳了出來,嗚嗚哼了兩聲,蹲下打蔫了。 欄杆挪開,雙喜一踩油門,汽車呼嘯而去,望著後視鏡中的江灣別墅,雙喜笑道:「龍潭虎穴咱也闖過一回了。」 話音剛落,警報聲四起,別墅瞬間燈火通明,不大工夫,幾輛摩托車就追了出來,歪把子機槍特有的不連貫的射擊聲在背後響起。 陳子錕深知開著汽車是衝不出北泰的,他沉著下令:「前面右拐,有條輔路,鑽進去,熄火下車。」 雙喜猛打方向盤,一頭扎進胡同,熄火停車,大壯慢吞吞從車上爬下來,兩人一熊消失在黑暗中。 日軍指揮部內一名軍官兩名士兵被殺,警報瞬間傳遍全城,巡邏隊四處搜捕,各哨卡架起機槍,嚴陣以待。 宵禁中的北泰市,在街上行走是極不安全的,陳子錕忙不擇路,鑽進了一處民宅的後門,把大壯安排在花園裡,自己摸索向前,登堂入室,廂房裡似乎有燈光,他湊上去用手指蘸著唾沫點破窗戶紙一看,屋內油燈如豆,躺在床上的女人竟然是林文靜! 身後傳來聲音:「你膽子挺大的啊,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陳子錕猛回頭,只見一個刀疤臉彪形大漢正面對自己,手裡端著一支南部十四年****。 「那玩意打不死人,還是收起來。」陳子錕鄙夷道。 「你是哪個?」王三柳上下打量著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身量這麼高,面對槍口如此鎮定自若,按說和陳子錕很像,但姓陳的不是已經被日本人擊落死在飛機裡了麼。 「慢慢的,捏著槍管把槍拿出來丟在地上,別耍小動作。」王三柳擺了擺槍口。 陳子錕笑了:「該放下槍的是你。」 冰冷的槍口頂在王三柳後腦,是雙喜。 「把槍放下,不然爆了你的頭!」雙喜惡狠狠道。 王三柳冷笑:「你敢開槍?外面到處都是日本人。」 似乎是在驗證他的話,日軍的摩托車從外面呼嘯而過。 三人正在對峙,忽然王大媽從月亮門進來,見到這一幕不禁愣了,眼淚撲簌簌掉下裡:「芳官,別開槍,他就是小白菜的爹啊。」 果然是陳子錕,王三柳將槍在手指上轉了一圈,收了起來。 陳子錕也收起槍,唯有雙喜依然機頭大張,虎視眈眈。 垂花門被敲響,衛兵在外面喊:「司令,皇軍來了,要搜院子。」 89可快速找到本書。89免費小說閱,來閱讀最新最全的小說。 第四十一章信任 氣氛再度緊張起來,雙喜用槍管戳了一下王三柳的後背,示意他回話。 王三柳滿不在乎的將雙喜的槍推開,沖外面喊道:「他娘的,老子的院子也要搜,讓他們滾蛋!」 衛兵無奈道:「司令,怕是不行。」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有人用日語說道:「王隊長,我是鈴木少尉,剛才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情況?」 王三柳看看陳子錕,陳子錕也看看他,面無表情。 「一切正常,感謝鈴木少尉關心,太晚了,家裡有女眷,就不請您進來了,改日請您喝茶。」王三柳也用日語答道。 陳子錕鬆了一口氣,王三柳並不知道自己也懂日語,看來此人還算識時務。 「這樣啊,那就謝謝了,再會。」腳步聲遠去。 陳子錕使了個眼色,雙喜也將槍收了起來,但已經保持著警惕。 王三柳拱手道:「您就是陳子錕?」 陳子錕還了一禮:「您就是王三柳?」 「請!」王三柳一伸手,陳子錕進了堂屋,王大媽也進跟著進來,雙喜依然留在院子裡。 「請座。」王三柳道。 陳子錕當仁不讓坐了條几旁的太師椅。 忽然王三柳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噗通跪倒,納頭便拜,結結實實三個響頭,還是脆的。 陳子錕坦然受了。 王三柳道:「贍養老母二十年,大恩不敢言謝,我王三柳雖然是漢奸,但良心還在,嫂夫人和小侄女安排的妥妥的,只是您現在還不能帶她們走。」 陳子錕臉色一沉。 「嫂夫人難產,又受了驚嚇,郎中看過說不宜大動,再說外面日本人鬧得歡,現在出去就是自投羅網,您要是相信兄弟我,就讓嫂夫人在我這兒坐月子,等安全了,我自會送嫂夫人回府。」 王三柳說的懇切,陳子錕也知道他所言不虛,這會兒外面確實危險,但老婆孩子丟在這兒,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法放心,便道:「我去看看孩子。」 王三柳便讓母親帶陳子錕去廂房探望林文靜,自己則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見雙喜時不時向後面假山張望,笑道:「還埋伏著弟兄呢,叫出來抽支煙?」 雙喜吹了聲口哨,大壯步履蹣跚的爬了出來,饒是王三柳見多識廣身經百戰,也不免吃了一驚,勉強笑道:「這兄弟體格果然魁梧。」心中暗道若是剛才起了衝突,這頭熊撲出來,自己怕是要被撕成碎片了。 走的近了,才看清是頭病雄,腹部似有傷口,王三柳拿來酒精棉花,幫著雙喜給大壯清洗消毒起來,大壯極通人性,躺在地任由他們擺佈。 這邊王大媽帶著陳子錕來到廂房,燈火如豆,林文靜頭纏著帶子,昏昏睡著,面色蒼白,搖籃裡躺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頭髮烏黑,睫毛長長,秀氣的很。 王大媽抹著眼淚道:「這孩子命苦,生在戰場,還沒幾天呢,外面說老爺你陣亡了,我一直瞞著夫人,老天有眼啊,您還健在,小日本真不是東西……」 陳子錕道:「大媽您哭啥啊,我這不活蹦亂跳的麼,對了,孩子起名字了麼?」 「起了,叫小白菜,唉,我也是瞎起,不作數的。」 「作數,怎麼不作數,這是您孫女啊,就叫小白菜了。」陳子錕彎下腰,看著搖籃中的小女兒。 「你來了。」林文靜醒了,支起身子笑瞇瞇看著陳子錕,似乎對他的到來並不吃驚。 陳子錕趕忙前,握住林文靜的手:「你受苦了。」 王大媽很識相的悄悄退了出去。 林文靜壓低聲音急切道:「你怎麼來了,這不是自投羅網麼。」 陳子錕道:「別說了,收拾東西準備走。」 林文靜急忙起身,穿衣服收拾行李,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就幾件嬰兒的換洗衣物和尿布,匆忙來到門口,王大媽看見林文靜抱著孩子出來,頓時慌了神:「這是要哪去?」 陳子錕道:「北泰住不得,先去南泰,然後把她們娘倆送重慶。」 「使不得,月子裡床都不能下,還千里迢迢去什麼重慶,大人落下一身病不說,小孩子半路吃什麼?夫人可沒奶水,孩子太小,有個病啊災啊的可受不了。」 王大媽說的有道理,從江北到重慶之間大都是淪陷區,鐵路公路不通,讓一個月子裡的女人帶著嬰兒長途跋涉,實在為難。 外面傳來王三柳的聲音:「別說是重慶了,就是北泰你都出不去,外面戒嚴了,只許進不許出,就憑你倆人,帶個娘們孩子,再帶頭熊,插翅也飛不出去。」 陳子錕猶豫了,王三柳說的對,現在帶他們出城,風險太大,就算僥倖出了北泰,接下來關山萬里,翻山越嶺,產婦和嬰兒根本沒法走,可是留在北泰,又心有不甘。 王三柳道:「陳將軍,你還是信不過我兄弟。」說著手腕一翻,匕首在握,雙喜急忙舉槍,王三柳看也不看他,將左手按在牆,右手拿著刀就要去切手指,動作快得很,不像是在做戲。 陳子錕箭步前一把打掉匕首:「王隊長,你這是作甚。」 王三柳道:「我替日本人做事,怨不得你不信我,不拿出點真章來怎麼行,我今天就切一根手指權當投名狀。」 陳子錕道:「說說你的計劃。」 王三柳釋然道:「你終於肯信我了。」 雙喜道:「快說,別囉嗦。」 王三柳道:「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外界傳說陳將軍已經陣亡,所以鬼子不會刻意搜尋你的家屬,我現在是北泰警備司令,就算是日本人也不敢擅自進我的宅子,再說我這邊找奶媽傭人,洗洗刷刷,照顧嫂子和孩子都方便,等出了月子,我準備一條船送嫂子去省城,從省城再到海,從海轉去香港,香港再去重慶,豈不穩妥。」 不得不說,王三柳的計劃是最周全的,從江北到重慶,只有這樣迂迴的走法最安全,但周折也最多,時間倉促來不及多想,陳子錕看看林文靜,林文靜堅定的點點頭:「有王大媽照顧,你放心好了。」 陳子錕知道妻子不忍心拖累自己,這種時候必須作出抉擇,南泰還有百十個弟兄等著自己回去呢。 他當機立斷:「也罷,妻兒就拜託王兄了。」 王三柳點點頭:「我拿性命擔保,一定將嫂子和孩子安全送到海。」 陳子錕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嬰兒,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狠不下心來離開。 王三柳道:「我給你們找兩件軍裝,等天亮了跟著我的隊伍一起出去。」 雙喜道:「那大壯怎麼辦?」 王三柳道:「也留下,權當養個看家狗了,等合適的機會,我給你們送到山去。」 天剛濛濛亮,王三柳麾下的守備隊就出發了,陳子錕和雙喜穿著偽軍的制服走在隊列裡,因為這些人馬來自滿洲國,其中不乏身高體壯的大漢,所以兩人並不顯得鶴立雞群。 隊伍順利通過日軍把守的哨卡,開出城十里外,王三柳打發士兵們去搜查青紗帳,親自給陳子錕和雙喜送別:「二位,不送了,一路保重。」 兩人抱拳,翻身馬,疾馳而去。 回到龔家村,夏小青急忙迎來問:「人呢?」 陳子錕搖搖頭:「帶不出來,只能另想辦法,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眾人正整裝待發,一問才知道是鬼子已經到了縣城,正在大開殺戒,原來此前有位好漢,一口氣宰了八個日本兵,招惹了大隊日軍前來報復,身為中**隊,大夥兒不能坐視不管,這就要去縣城外伏擊日軍。 陳子錕道:「雙喜,累不?」 雙喜一呲牙:「不累。」 「走,一塊殺小鬼子去。」陳子錕再度翻身馬。 …… 重慶,細雨濛濛,山城籠罩在一片悲傷凝重的氣氛中,華中重鎮武漢失守,開戰一年多,半壁江山淪落敵手,**精銳盡喪,連航空委主任委員陳子錕將都陣亡了。 陳將的遺骸被**將士費盡周折從湖北運來,暫時停在重慶殯儀館裡,因為燒成了焦碳,怕刺激到家屬,不敢讓他們來看,直接火化,擇期舉行葬禮。 姚依蕾鑒冰帶著兩個孩子住在重慶一家旅社裡,如今陪都人滿為患,好房子全被人佔了,旅社飯店也爆滿,走廊裡都住著人,來自南京海的達官貴人們把重慶的房價和食品價格都炒高了。 兩個未亡人枯坐垂淚,陳子錕陣亡了,江東淪陷了,北泰失手了,所有的一切都付之東流,雖然還有幾萬塊法幣,但坐吃山空,維持不了多久,兵荒馬亂,人情涼薄,人都走了,誰還管你家屬,就是這旅社房間,還是宋美齡打了招呼才租下的。 陳子錕犧牲,所有職務自然解除,航空委主任委員一職由空軍前敵司令周至柔接任,淮江中游防禦司令部撤銷,模範十七師編製撤銷,就連陳子錕的私人飛機,也被航空委以戰時法令為由徵用了,只給了幾千塊法幣。 房門被敲響,是委員長侍從室的軍官,來通知二位夫人參加授勳儀式和葬禮的,陳子錕被追贈國民政府最高榮譽國光勳章,這是他最後的殊榮。 第四十二章國葬 陳子錕的祭奠儀式在重慶儲奇門舉行,偌大的會場,萬群眾在雨中肅立,持槍衛兵胸配白花,站在靈柩兩旁,主席台當中一幅大大的遺像,年輕的將軍意氣風發,音容宛在。 細雨霏霏,哀樂低沉,一輛黑色小轎車緩緩駛來,蔣委員長攜夫人前來參加儀式,全場起立致敬,委員長戎裝黑紗,面色沉痛,蔣夫人一襲黑色旗袍,素面朝天,神情悲愴,夫婦二人登主席台,委座親自致辭,回顧了陳子錕革命的一生,讚揚他是先總理的好學生,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並向遺孀頒發國府最高榮譽,國光勳章,以及榮哀狀。 陳子錕的遺孀就在主席台最前面的雨棚下就坐,姚依蕾和鑒冰都換了黑色的喪服,臂纏黑紗,一雙兒女披麻戴孝眼圈紅紅。 姚依蕾台,接過委員長頒發的勳章和榮哀狀,雖然萬分悲傷,但這種時刻絕不能失態,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背著喪夫之痛,面對萬群眾,她依然鎮定自若,談吐不俗:「先夫犧牲,我們都很悲傷,為了抗擊日寇,士兵可以犧牲,將亦可以犧牲,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關頭,我希望先夫的死,可以激勵國人,團結抗日,保衛每一寸國土,保衛每一個同胞,我們不哭,因為即將做亡國奴的人是沒資格流淚的。」 大喇叭將姚依蕾純正柔和的北平國語播放到全場,所有人為之感動,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隨即一片雷鳴般的喊聲。 又有一個女生喊道:「陳將軍千古!」依然是響應一片。 接著,萬群眾在雨中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的血肉,組成我們新的長城……」 雖然嘴說著不哭,但眼前的一幕讓姚依蕾不由得回想起民國八年春天,自己和陳子錕還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燈紅酒綠的六國飯店,群情激奮的長安街趙家樓,還有天津碼頭那驚天動地的吻別,熱淚頓時奪眶而出。 蔣介石夫婦前和姚依蕾握手,蔣夫人道:「陳夫人,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謝謝夫人,謝謝委員長。」姚依蕾擦擦眼淚,恢復了常態。 一個劍眉星目中山裝打扮的男子走了過來,一口淮安口音:「我是周恩來,陳將軍和我是多年的老了,這是我們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一點心意,請陳夫人務必收下。」 說著遞一個信封,身後兩個工作人員展開卷軸,宣紙酣暢淋漓五個大字:「馬革裹屍還。」 姚依蕾不由得鼻子一酸,丈夫死的慘烈,連個全屍都沒留下,是被苫布裹著焦屍送回來的,正應了這五個字。 社會各界人士紛紛獻輓聯和花圈,馮玉祥、宋子文、陳果夫、戴季陶、李宗仁、白崇禧等均有題有輓詞。 姚依蕾鑒冰帶著兩個孩子不斷答謝,機械般的鞠躬,心中悲痛萬分。 祭奠儀式後,陳子錕骨灰安葬在北碚雨台山,萬群眾雨中送行,適時三架日本飛機飛臨重慶空,卻沒有丟下炸彈,而是天女散花般撒下無數白紙,日軍用這種形式來向第一個轟炸日本本土的敵軍將領表示哀悼。 …… 北泰,茫茫青紗帳,戰鬥剛剛結束,陳子錕帶人襲擊了一股落單的鬼子小分隊,全殲敵人,戰鬥打得很艱苦,北泰失守後,子彈得不到正常供應,手提機槍這種耗費子彈的槍支是沒法用了,只能用步槍陣,沒了裝甲車和大炮,北泰軍戰術素養方面的不足就暴露出來了,一百多人圍攻二三十個日軍,打得依然相當艱苦,最後不得不刺刀解決戰鬥。 陳子錕坐在田埂抽煙,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抹抹嘴繼續,又接二連三打了七八個,不禁嘀咕道:「誰惦記我呢。」 …… 葬禮結束後,一家人疲憊不堪的回到旅社,面對擁擠雜亂的走廊,牆皮剝落的房間,姚依蕾開始後悔沒提前在重慶購置房產,她倒是在漢口買了棟別墅,可是誰又能料到**敗的這麼快,武漢已經淪陷,房子只能便宜了日本人。 雖然極度的悲傷和疲倦,但是一大家人等著開飯,姚依蕾不得不強打精神,召集寡婦們開會,北泰失守,不光陳子錕一人死於空難,堅守到最後一刻的將士們也都與城共存亡了,閻肅、陳壽、陳啟麟、薛斌這些人的太太孩子們,全都擠在這家旅館,此刻,姚依蕾就是大家的領頭人。 一幫孤兒寡母愁雲慘淡,長吁短歎,其實她們家底子都不薄,十幾萬塊錢的存款總是有的,但都是存在海的銀行裡,在重慶沒辦法取,從北泰走的匆忙,沒帶幾件換洗衣服,身的錢也不多,現在連吃飯都困難。 「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總住旅社不是辦法。」姚依蕾道。 「我去找房子。」陳啟麟的妻子舉起了手。 閻肅的夫人道:「我想起一件事,北泰的機器設備好像運到重慶來了,那可都是咱們的東西,就算賣廢鐵也能值不少呢。」 姚依蕾眼睛一亮:「當然不能賣廢鐵,男人們能做的事情,我們一樣能做,等安頓下來,找到這批機器,把廠子建起來!」 大家都被她的豪言壯語所打動,各自準備去了,姚依蕾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嫣兒躺在床,眼睛閉著一動不動,心中便是一疼,女兒和爸爸的感情最深,葬禮抱著遺像哭的跟淚人似得,這會終於睡著了。 過去幫她蓋毯子的時候,一模額頭,滾燙! 姚依蕾頓時著了慌,正好鑒冰進來,檢查一番後道:「發高燒,趕緊送醫院。」 旅社所在這條街就有一家診所,平時路過能看見一個白鬍子老頭坐診,求醫問藥者甚多,應該是本地名醫。 姚依蕾急忙抱起孩子前往,診所裡只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穿著陰丹士林布裙,正拿著一本古舊的醫閱見病人進來,便站起來招呼:「看病啊。」 「老郎中呢?」姚依蕾急不可待。 「爺爺出診去了,怕是晚才能回來。」大姑娘道。 「這可怎麼辦。」姚依蕾急得直跺腳。 「讓我來看看。」大姑娘放下醫,幫昏睡中的嫣兒把脈,姚依蕾沒辦法,只好將就讓她診斷。 「小妹妹是傷心過度。」大姑娘微笑道。 姚依蕾大驚:「你怎麼知道?」 「脈象能摸出來。」大姑娘拿出紙筆開始寫方子,一手蠅頭小楷寫的極秀麗,不像是郎中開藥方,倒像是學堂裡的女學生描紅。 「照這個抓藥煎服就可以了,多休息,心病還要心藥醫,多陪陪她,開導開導。」大姑娘將藥方遞了過去。 姚依蕾將信將疑,鑒冰在一旁接過方子一看,都是些安神靜心的藥物,便沖姚依蕾點點頭。 「多少錢?」姚依蕾拿出錢包。 「不要錢。」大姑娘恬靜的笑著,順手一抹額邊髮絲。 姚依蕾還是放下五塊錢法幣,抱著女兒抓藥去了,按藥方煎服之後,嫣兒果然好多了,但依然鬱鬱寡歡,喪父之痛,怕是只有時間才能磨平了。 傍晚,陳啟麟的媳婦張慧茹興沖沖的回來了,說是找到一處房子,樓樓下十間臥室,還有院子和車庫,位置也不錯,但房主只賣不租,價格不高,一萬塊法幣。簡直和白給一樣。 姚依蕾和鑒冰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房子值得買。 「房東一家人想趕緊脫手去香港,剛掛牌就讓我碰見了,我給他一百塊定錢,讓他別賣給別人,兩位姐姐,我先斬後奏,你們不生氣。」張慧茹沾沾自喜道。 「當機立斷,幹得好,咱們這就去看房子。」姚依蕾拍拍張慧茹的肩膀讚道。 房子和說的一樣好,正適合他們居住,第二天,姚依蕾拿著本票去中央銀行提了一萬塊法幣現金,帶著張慧茹去買房子,旅社這邊鑒冰帶著一幫人收拾行李,準備搬家。 交易進行的很迅速,房主是個三十來歲的油頭粉面男子,帶著她們到區公所去交易過戶,買了幾張印花,在新的房契一貼,錢款付清,房子到手,一切進行的極為順利,簡直讓姚依蕾有點不敢相信。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是對的,當一幫孤兒寡母拖著行李來到這所房子的時候,一個穿著拷綢褲褂的粗壯男子從房裡出來,抖開手中灑金黑折扇,手指好大一個翡翠扳指,胖的脖子和肩膀長在一起,臉卡著圓形墨鏡,氣勢十足。 「你們這是幹什麼?」男子擋住去路。 姚依蕾道:「這是我的房子,我還沒問你呢,你在這幹什麼?」 男子冷笑:「奇了怪了,明明是我的房子,怎麼成了你的了?」 姚依蕾走到窗邊一看,屋裡擺著一張八仙桌,三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正在砌麻將,牆掛著禮帽和盒子炮的木殼子。 她明白了,這是了圈套,被人騙了。 第四十三章太委屈 其實想想很簡單,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都讓自己攤上,重慶是陪都,擠滿了南京上海的達官貴人,這麼合適的宅子早被人搶了,那輪得到自己,看這架勢,這夥人搞騙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至今逍遙法外,肯定有人撐腰。 若不是喪夫、女兒生病接連的打擊讓她心煩意亂,姚依蕾斷不會上當,她瞇起眼睛看了那漢子兩眼,鄙夷道:「依著我十年前的脾氣,早一槍崩了你了。」 男子臉上橫肉哆嗦了兩下,他早已看出這位女子應該是官太太身份,可自己騙的就是官太太的錢,這種人最有錢,還喜歡貪小便宜,不宰她們宰誰。 「喲呵,太太,口氣挺大,玩橫的是不,朝這兒來,皺一下眉頭是你養的。」漢子拍著自己的禿腦袋,口氣挺沖。 姚依蕾已經三十大幾了,早過了衝動的年紀,她冷哼一聲道:「弟兄們開一回張也不容易,我認栽,留下一百塊錢給你們喝茶,退我一萬房款,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誰也不找誰。」 男子摘了墨鏡,一瞪眼:「外鄉人,說什麼呢,老子聽不懂,往後退,你們站在我家院子裡了。」 張慧茹衝上去道:「你們這幫騙子,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不得好死!」 男子怒了:「你敢罵人!弟兄們!」 屋裡打牌的三個漢子捲起袖子出來了,面對一幫女人和孩子,他們氣焰更勝,推推搡搡,罵罵咧咧,有人還趁機摸了張慧茹的屁股一把,一場打鬧,把院子裡的花盆也打碎了幾個。 別墅前鬧得雞飛狗跳,這幫女人在江東省都是出門橫著走的角色,雖然不欺負別人,但也絕不會被人欺負,來到這陪都重慶,連小地痞都敢騎在頭上撒野了,真是忍無可忍。 這時候,姚依蕾更加想念丈夫,若是丈夫在場,豈能容得宵小猖狂,殘酷的現實讓她不得不選擇暫時退避,強龍還不壓地頭蛇,當初在北京囂張跋扈的次長千金,此時已經是領著一大家人過日子的大姐,怎能意氣用事,好勇鬥狠。她深吸一口氣道:「姐妹們,咱們走。」 一幫女人離開了別墅,男子回屋繼續打麻將,跟沒事人一樣。 姚依蕾安排鑒冰帶著女人孩子們先回旅社,自己和張慧茹去附近警所報案,值班的警察漫不經心的記錄下她的案子,道:「回去。」 張慧茹奇道:「警官,你怎麼還不去抓人?」 警察一摔水筆:「我怎麼做事,還用你教麼?」 張慧茹本來就有火氣,面對地痞她不敢動手,對警察可沒有忌憚,一拍桌子道:「我們花一萬塊買的房子,房契就在這兒,還貼著印花****呢,那幫流氓霸佔房子不走,還打人,現在十幾個孤兒寡母沒地方去,你不給解決,是何道理!我告訴你,我丈夫可是師長!」 她這麼一發飆,警察也有點打怵,正要出警,別墅裡的男子登門了,進門便嚷道:「今天手氣不好,打牌輸了一百多。」轉眼看見姚依蕾和張慧茹,臉上露出邪惡的微笑:「倆小娘們膽子不小,知道不,警所都是我家開的。」 警所的所長從裡間出來,熱情招呼道:「七哥,晚上哪兒喝酒?」 張慧茹氣得胸脯劇烈起伏:「原來你們蛇鼠一窩,沆瀣一氣!」 所長板起臉來「你這位太太,怎麼說話的。」 七哥趁勢道:「這倆娘們剛才到我那裡無理取鬧,想霸佔老四的房子,還打爛我幾盆名貴花草,王所長,你得替我做主。」 王所長道:「原來是這樣,你們倆娘們,打爛人家的東西是不?不賠錢別想走。」 張慧茹氣得眼淚都下來了,姚依蕾反倒鎮定下來:「行啊,賠多少?」 七哥掐指一算:「怎麼著也得賠五百塊錢。」 姚依蕾道:「好,我身上沒帶那麼多,回去給你拿。」 七哥瞥見她腕子上的玫瑰金坤表,道:「那表還值兩個。」 姚依蕾二話不說,摘下表拍在桌子上:「可以走了?」 七哥拿起手錶晃了晃,放在耳畔聽了聽:「這也不值五百啊。」 「不說了麼,回去給你取,沒錢我給你東西,差不了你的。」 「你要是跑了咋辦,寫字據!」七哥得理不饒人,張慧茹卻狐疑的看著姚依蕾,心說姚姐姐怎麼突然變得如此軟弱了。 姚依蕾毫不含糊,寫下一張五百元的欠條,帶著張慧茹離開了警所。 「姐姐,你怎麼……」張慧茹不解問道。 姚依蕾快步走著:「他們分明就是一夥的,講理沒用,搞不好會吃眼前虧。」 張慧茹點點頭:「明白了,姐姐,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姚依蕾道:「雖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但咱們也不能被這些宵小欺負了,我自有辦法,實在不行,就去找蔣夫人,請她出面。」 張慧茹欣喜道:「對啊,請蔣夫人出面肯定好使。嚇死他們。」 話雖這樣說,但姚依蕾輕易不願意去找宋美齡,憑著女人的第六感覺,她總覺得蔣夫人看自己丈夫的眼神有些古怪,總之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願意去麻煩別人的。 回到旅社門口,卻看到鑒冰領著一幫人坐在行李上,原來他們剛退房不久,房間就被新來的旅客租下了,現在只有走廊可以住了,大伙正等姚依蕾來拿主意呢。 女兒還在病中,躺在行李上昏睡不醒,嘴裡咕噥著要爸爸,現金花的差不多了,又被騙去了一萬塊,眼瞅就要露宿街頭,喝西北風了,姚依蕾覺得極其的疲憊,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倒下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首先看見的是一張俊俏的面孔,正是街頭杏林春診所的那位姑娘。 「你醒了,急火攻心,疲勞過度,要注意休息啊。」大姑娘道。 「謝謝。」姚依蕾撐起身子,看到診室裡還有幾個人,除了鑒冰之外,一個國字臉英俊中年人,正是在祭奠大會上見過的周恩來,還有一個鶴髮童顏的白鬚老者,正是診所的主人。 鑒冰道:「幸虧周先生來看我們,是他用汽車送你到診所來的。」 周恩來道:「陳夫人,你們遇到困難,怎麼不去找八路軍辦事處呢,我們那裡正有幾間空屋,你們不嫌棄,可以先去住嘛,住多久都沒有問題。」 「謝謝周先生,謝謝。」姚依蕾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出來,這一刻,她終於感受到了什麼叫雪中送炭。 白鬍子老頭開了一張藥方,讓大姑娘去抓藥,對姚依蕾道:「陳夫人,你肝火太旺,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 姚依蕾淒然一笑:「我就沒遇到過順心的事情,若不是背負著責任,我簡直想跳江了。」 周恩來道:「被騙的事情,我聽鑒冰女士講了,這種敗類絕不能姑息,我有個辦法,讓新聞界曝光他們的醜惡嘴臉,正好有個新華日報的記者和我一起來的,我讓他陪你們再去那家警所,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 姚依蕾本來就是個嫉惡如仇的人,眼見有人撐腰,精神頭一下就上來了,從病床上骨碌爬起來,道:「走,這就去。」 白鬍子老頭無奈地笑道:「果然是個急性子。」拿出一張名片遞過去:「陳夫人,有事可以打我的電話。」 姚依蕾接了名片,念道:「杏林春……柳玉圃,那位姑娘,是您孫女?」 「差不多,她叫蔣倩倩,是老朽的外孫女。」 「謝謝柳老先生。」姚依蕾收了名片,先回旅社門口,從行李中拿了一個楠木盒子,又拿了把****塞在坤包裡,安排鑒冰帶著女人孩子們坐周恩來的車去八路軍辦事處,自己帶著張慧茹和一個記者再去警所。 警所內,王所長正和七哥吞雲吐霧,談笑風生,看見那兩個女人去而復返,頓感意外,再看後面跟了一個年輕男子,還以為是來找場子的,立刻警覺起來。 姚依蕾進了警所,昂然道:「王所長,家裡沒有這麼多錢,先夫只留下這麼個東西,您看值不值五百塊。」 說著將楠木盒子打開,裡面襯墊著藍色的絲絨,一枚配著緞子綬帶的華美勳章赫然在目,是國民政府最高榮譽,國光勳章。 王所長傻眼了,七哥還不明所以,伸手拿起勳章端詳,覺得像是純金的,剛想放到嘴裡咬一下試試,砰的一聲,鎂光燈一閃,年輕男子放下了相機。 「你他娘的拍什麼?」七哥大怒。 姚依蕾一把將勳章搶回來,恨恨道:「我們這些女人,丈夫全都死在抗日前線,你們挺厲害啊,孤兒寡母也欺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國民政府的國光勳章,是純金的!夠不夠!不夠我還有,青天白日勳章!要不要,是我丈夫駕機轟炸日本,拿命換來的!」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繼而不顧失態,在警所內嚎啕大哭起來,多日積累的委屈和憤怒,全都通過淚水宣洩而出。 王所長膽戰心驚起來,能得國光勳章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物,自己這回怕是招惹了**煩。 89可快速找到本書。89免費小說閱,來閱讀最新最全的小說。 第四十四章周公館 國光勳章是萬萬不敢要的,王所長有八顆腦袋也擔待不起,七哥見勢不妙,悄悄溜了。 「夫人,誤會,全是誤會。」王所長滿頭是汗,忙不迭的解釋著。 姚依蕾哭完了,神清氣爽,她本不是得理不饒人之輩,但這回確實是被欺負的狠了,不把這幫人整死決不罷休。 國光勳章就留在了警所,姚依蕾帶著目瞪口呆的張慧茹扭頭就走,那個新華日報的記者也跟著離開,根本不給王所長解釋的機會。 「姐姐,那勳章你真給他們了?」張慧茹傻乎乎的問道。 「我敢給,他們敢要麼。」姚依蕾抹一把紅通通的眼角,風采依舊,繼而咬牙切齒道:「明天就見報,我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張慧茹道:「姐姐,還是你狠。」 來到位於曾家巖50號的八路軍辦事處,三層小樓打掃的乾乾淨淨,第三層已經騰出來給孤兒寡母們居住,雖然是集體宿舍形勢,但環境比旅社好多了,姚依蕾感動的說:「周先生,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周恩來道:「不要客氣,說來陳將軍對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起了重大作用,我們還要感謝他才是,辦事處的條件不是很好,先將就一下,我們這就幫你們聯繫更大的房子。」 一個女工作人員捧著花束過來:「陳夫人,我代表延安的革命群眾,向您表示慰問。」 姚依蕾接了花,忙不迭的道:「謝謝,謝謝。」 周恩來道:「重慶舉行祭奠儀式的時候,延安也舉行了萬人追悼大會,追思陳將軍英雄的一生,我們辦事處的年輕人,都很欽佩他啊。」 一番話說的姚依蕾眼圈又紅了,周恩來大手一揮道:「好了,你們先安頓下來,晚上我請客,吃川菜。」 …… 警所內,王所長急不可耐,倒背手走來走去,不時看看牆上的掛鐘,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在七哥的帶領下走了進來,王所長責怪道:「怎麼才來,事兒鬧大了撒。」 油頭粉面男大大咧咧道:「聽七哥說了,那傻娘們找了記者來鬧事,不要緊,哪家報館敢亂說話,我砸了他的招牌。」 王所長道:「報紙啥的倒不怕,這娘們來頭不小啊,你看這個。」 油頭男拿出盒子裡的勳章端詳一下,拿袖子擦擦,嘖嘖讚道:「能當不少錢。」 王所長道:「四少爺,莫耍了,這是國光勳章,不是一般人能得的,你騙的這個娘們,她男人是上將。」 四少爺嚇了一跳:「上將?叫什麼名字?」 王所長道:「應該是最近才死的那個,陳子錕,航空委的大官,咱們可惹不起,依我說,托人找找她,把錢退了算了。」 四少爺摩挲著光滑的下巴,啞然失笑:「死了的上將啊,那怕個毛,就算他不死,遇到我姐夫也只有點頭哈腰的份,這一萬塊我是吃進去就吐不出來了。」 老七也幫腔道:「就是,咱們來個死無對證,這官司就算打到蔣委員長那裡,咱也佔著道理。」 他們這樣說,王所長也無可奈何,只好道:「四少爺,那麻煩你這兩天避避風頭,別在外面晃悠。」 「曉得了,咱們走。」四少爺摸出一支煙來,七哥忙不迭的擦著火柴幫他點上,兩人大搖大擺出了警所。 王所長送他們回來,剛要把楠木盒子收進櫃子裡,忽然想起什麼,打開一看,果不其然,國光勳章被四少爺順手牽羊了。 「這不坑人麼。」王所長氣得把盒子摔在桌子上。 …… 次日,重慶街頭,報童滿街亂跑:「賣報賣報,新華日報,今天大新聞,烈士遺孀慘遭勒索,警匪一家喪盡天良,快看新華日報啊。」 一個穿藏青中山裝的青年男子掏出一枚銅元買了份報紙,版面上赫然是地痞流氓一臉貪婪拿著勳章,旁邊姚依蕾滿面悲憤,他迅速看了看內容,將報紙塞進公文包裡,疾行而去。 青年來到某處不掛牌的院落,在門口出示了證件,進了一間辦公室,拿起電話搖了搖:「我有重要事情面見戴老闆。」 五分鐘後,電話響了,青年拿起話筒喂喂兩聲,立刻立正:「是,馬上到。」 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局長戴笠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小沈,有什麼事情?」 沈開從包裡拿出一份新華日報遞上去,戴笠笑道:「想不到你平時愛看這種報紙。」 「報告戴老闆,卑職平時只看中央日報,買這份報紙,是因為上面刊登了一件影響極為惡劣的新聞,請您審閱。」沈開併攏腳跟,昂首挺胸,他是軍統新丁,但學習進步極快,深得戴老闆的欣賞。 戴笠展開報紙,看到沈開說的極其惡劣的新聞,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新華日報這是別有用心啊。」 沈開道:「對,戴老闆,咱們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戴笠擺擺手:「蒼蠅不叮無縫之蛋,下面這幫傢伙也該管管了,重慶是什麼地方,是陪都,怎麼能搞這些蠅營狗苟。這件事交給你辦了。」 「是!」沈開敬了個禮,轉身離去。 「等一下。」戴笠在身後道,「陳子錕的家屬要好好照顧,不能寒了前線將士的心。」 「明白,戴老闆。」沈開的語氣裡透著欣喜。 沈開的軍銜不高,僅僅是個中尉,身為秘密情報人員,軍銜高低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手中的權力,軍統無孔不入,權勢滔天,和明朝時候的錦衣衛有的一比。 從行動組借了四個隊員,沈開駕著汽車直奔報紙上說的那處警所,王所長遠遠看見政府牌照的汽車開過來,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慌忙跑出來迎駕,沈開亮出證件晃了一下:「軍統的。」 王所長戰戰兢兢,心裡暗暗叫苦,那娘們果然手段通天,都驚動軍統了,不等詢問,便竹筒倒豆子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騙局很簡單,一幫地痞混混利用空置的別墅專門騙那些外地有錢難民,區公所和警所和他們沆瀣一氣,印花****是真的,但房契是假的,官司就算打到法院也贏不了。 「帶走。」沈開一揮手,行動組隊員上前將王所長警帽摘了,肩章扒了,塞進汽車,直奔涉案別墅。 別墅大門緊閉,早已人去樓空,不過這難不倒沈開,軍統想查什麼事情,找什麼人,就算躲在老鼠洞裡也能揪出來,更何況是戴老闆親自交辦的案子。 八名涉案人員陸續落網,除了主謀白四,這傢伙不知道哪裡得到風聲,居然逃到成都去了,那枚國光勳章在某當鋪找到,據說當了二百五十塊法幣,倒霉的當鋪老闆也被軍統抓了去,估計不勒索到大出血是別想重獲自由了。 最倒霉的是照片上的七哥,他的袍哥身份在軍統這裡一點作用也沒有,被吊在梁頭上拿皮鞭抽了一夜,打得奄奄一息,後悔莫及。 因為是周恩來居住,八路軍辦事處被重慶人成為周公館,杏林春的一老一小一路打聽著來到這兒,給發燒的嫣兒複診,蔣倩倩看到陳南耳朵上戴著助聽器,有些納悶:「這孩子怎麼了?」 姚依蕾告訴她,小南嬰兒時期發高燒導致耳聾,必須帶助聽器。 蔣倩倩道:「外公用針灸治好過類似病例,不妨一試。」 姚依蕾大喜過望:「真的麼,那太好了。」 正說著,樓梯一陣響動,沈開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上來了,摘了禮帽鞠躬:「陳夫人,您好。」 「你是?」姚依蕾覺得這小伙子有些面熟。 「我叫沈開,是林文龍的同學,曾經去過北泰。」 「哦,你就是那個智取日本特務的上海人,怎麼樣,現在進了情報部門麼?」 沈開笑了:「夫人好記性,托您的福,我現在戴老闆手下做事,今天是來給您送東西的。」說著拿出一個楠木盒子,裡面正是那枚國光勳章。 「謝謝你,小沈。」姚依蕾接過勳章,撫摸著勳章,感慨萬千。 「是這樣的夫人,我們為您安排了一處宅子,幽靜典雅,傢俱電器都是齊備的……」 「我不去。」姚依蕾打斷他道,「我已經花一萬塊買了房子,有自己的房子,幹嘛寄人籬下。」 沈開有些為難:「這……」 「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姚依蕾扭頭和蔣倩倩繼續討論起小南的聾耳問題來。 沈開無奈,只得告辭,回到辦公室,說情的人已經坐了一屋子,詐騙姚依蕾的主謀白四,人稱四少爺,他的姐姐是楊森的姨太太,楊森是川軍將領,上將軍銜,北洋時期的四川軍務督辦,資歷不比陳子錕低,曾經率領部隊參加淞滬會戰,血戰上海,威名在外,同時他又是袍哥中頗具名望的老資格,他的小舅子犯了事,很多人主動跑來講情。 這些人找不到戴笠,只好來找沈開,提出的條件是,只要不抓白四,怎麼都好說,一萬塊錢退還不說,另奉上五百塊壓驚費,當然沈開的好處也少不了,一千塊錢的支票已經塞進了他的抽屜。 沈開很為難,道:「陳夫人說了,她不願意退錢,只要房子。」 前來說情的中間人也犯了難:「可那是楊總司令的房子啊。」 第45章爭奪輿論陣地 沈開雖然加入軍統只有短短幾個月,但成長極為迅速,他本是上海南市區小商人子弟,自幼學會看人下菜碟的本領,上峰一個眼色便能心領神會,把事兒辦的妥妥的,另外本職工作干的也不差,軍統內部密電碼的研發,有他一份功勞,這樣的青年才俊,不受戴老闆賞識才叫奇怪. 軍統局到底是幹什麼的,沈開心裡明鏡似的,或許在別人眼裡,軍統掌握生殺大權,不可一世,或者是日寇漢奸的剋星,潛伏敵營的間諜什麼的,但那都是表面現象,本質上軍統就是委座豢養的一條狗,忠心而又凶狠,讓咬誰就咬誰,別的都是附加功能。 同理,自己也是戴老闆養的一條狗,做鷹犬就要有做鷹犬的覺悟,只能幫老闆解決麻煩,不能給老闆添負擔,如今沈開就給戴老闆添了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 楊森是川軍元老,二十七集團軍總司令,正率部與日軍周旋,他的小舅子雖然混賬,但現在中央都遷到重慶了,不得不川系一個面子,白四自當法外開恩,小小懲戒即可,至於楊森的別墅,那是萬萬不敢沒收的。 問題就在這兒,姚依蕾得理不饒人,還就非要這棟別墅了。 事兒是自己惹出來的,還得自己解決,何況人家還塞了一千塊的支票呢,沈開顛顛的又跑到周公館說和。 「我不認識什麼羊森馬森,我從他小舅子手裡買的房子,錢款一次性付清,這房子就是我的,他們現在反悔了,早幹什麼去了。」姚依蕾根本不把楊森放在眼裡,一口回絕了沈開。 沈開愁容滿面,暗道我真是好心沒好報,主動幫你們卻惹了一身麻煩,事兒辦的拖泥帶水,戴老闆怪罪下來,仕途就完了。 姚依蕾何等聰明,楊森是什麼人她更是清楚的很,但此時卻絕不能讓步,她柔聲道:「小沈,不是我不給你面子,而是這房子我必須爭取,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有人給你施加壓力是吧,這事兒我會告訴蔣夫人,請她主持公道,你就別發愁了。」 沈開鬆了一口氣:「多謝夫人成全。」 等沈開走了,姚依蕾借了周公館的電話,直接打到蔣介石侍從室,自報家門,說是陳子錕的遺孀,要找蔣夫人說話。 侍從室的工作人員很客氣的說陳夫人請稍等,拿起另一個直通內宅的話機,宋美齡正在喝下午茶,優雅的拿起話筒講了句英文,侍從答道:「夫人,陳子錕將軍的家屬打電話找您。」 「接進來。」宋美齡微微有些詫異,陳夫人找自己做什麼。 電話被轉了進來,聽筒裡似乎有壓抑著的哭聲,宋美齡坐直了身子:「陳夫人,發生了什麼事?」 「蔣夫人,我是姚依蕾,有件事情本來不想麻煩您的,可是我們實在遇到了很大的困難……」 電話足足打了半個鐘頭,掛機之後,宋美齡的臉色非常難看,家裡的工作人員都膽戰心驚,從未見過夫人生這麼大的氣。 蔣介石回來了,看見夫人臉色極差,便關切的問道:「達令,胃不舒服麼?」 宋美齡道:「氣得,烈士遺孤被紈褲子弟夥同江湖騙子把家底子都坑光了,政府部門不但不過問,還包庇罪犯,簡直成何體統。」 蔣介石道:「我知道了,你說的是陳子錕家眷和楊森之間的矛盾,這位陳夫人也不是識大體的,就算有困難,也不能搬到八路軍辦事處去住啊,國府的臉都丟盡了,我看這裡面大有隱情。」 宋美齡道:「達令,你不能偏聽偏信啊。」 蔣介石拿出一份新華日報拍在茶几上:「***的宣傳機構都介入了,我能冤枉她麼。」 宋美齡道:「據我所知,政府部門在烈士遺孤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反而是周恩來主動去探視,這才把被旅社掃地出門的她們接到周公館去住,那種情形下,換了誰也不會拒絕,***向來會利用契機大做文章,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只怪咱們自己沒做到位,達令,這件事上,你我都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如果上將的遺屬都得不到照顧,普通士兵的家眷可想而知,這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而是關係到整體抗戰的大局。」 夫人語重心長一番話讓蔣介石頓時明白了,他在屋裡踱了兩步道:「依你之見,如何處置?」 宋美齡道:「姚依蕾堅持要那所房子,看似得理不饒人,其實我很明白她,她爭得不是房子,而是一口氣,孤兒寡母們經歷浩劫,傷痕纍纍,需要一次勝利來振作精神,這關係到很多人的下半生,所以,我支持她。」 「可是,楊森那邊怎麼辦?」 宋美齡嫣然一笑:「達令,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對楊森來說,是房子重要,還是委員長的態度重要,他自己御下不嚴,縱容小舅子做出此等事來,已經有錯在先了,還敢說什麼,他要是覺得虧,房款差價我來出。」 …… 事件在最高當局的介入下順利解決,楊森哪敢要宋美齡的錢,表示願意將一萬元退還,房子白送。 姚依蕾才不受嗟來之食,這棟別墅比起自家在省城楓林路和北泰江灣的房子差遠了,純粹是為了爭一口氣才非要不可的,於是,假房契換成了真房契,一萬塊撿了個大便宜。 當大家從周公館搬走的時候,竟然有些依依不捨,八路軍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們熱情厚道,待他們就像親人一樣,周恩來更是無微不至的關心著孤兒寡母,怕飲食口味不習慣,特地請了江東籍的廚子,怕小孩子們失學,還給聯繫了家庭教師。 「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歡迎你們隨時回八路軍辦事處做客。」周恩來和每一個人握手道別,幾個孩子都掉了眼淚。 一群孤兒寡母坐著八路軍辦事處的卡車浩浩蕩蕩來到新家,一個個全驚呆了。 門口圍了大群的記者,鎂光燈閃個不停,還有憲兵和警察在維持秩序,別墅裝修一新,傭人廚子一字排開,正等待著新主人的到來。 眾人小心翼翼的進了別墅,發現四下裝飾一新,木地板重新打蠟拋光,地毯、窗簾、沙發罩子全換了新的,電燈電話電扇收音機一應俱全,廚房裡鍋碗瓢盆齊備,臥室裡床單潔白,連女孩子玩的洋娃娃都預備好了。 記者們一擁而上,自報家門:「我是中央通訊社的記者,請問你們住進新家有什麼感想?」 「我是大公報記者,陳夫人您對黨國的烈士遺孤照顧政策怎麼看?」 「我是美聯社記者,請問陳夫人……」 姚依蕾一頭霧水,心說楊森怎麼會如此好心,把傭人僕婦傢俱家電都配齊,還找來一幫記者給自己臉上貼金,這手筆,看起來倒像是宋美齡的風格。 一陣汽車喇叭響,插著青天白日旗的雪弗蘭轎車駛來,車上下來的是蔣夫人美齡女士,記者們立馬一窩蜂的轉過去採訪她,把姚依蕾給晾在門口。 宋美齡儀態萬方,應付自如,先幾句話穩住記者們,然後走到姚依蕾面前,和她親切握手,噓寒問暖,繼而走進客廳,慰問每一個烈士遺孀和孩子,中央社和美聯社的記者被特批入內,跟隨採訪。 「委員長囑咐我給你們帶好,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號碼。」宋美齡將寫著電話號碼的卡片發給每一個人,並且說中央有統一安排,為烈士家屬安排住屋和工作,如果太太們願意,可以隨時到遺孤學校或者醫院之類的地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為抗戰盡一份力。 眾人欣喜萬分的交換著眼神,宋美齡頓了頓道:「委員長說了,事務繁忙,對你們關心不夠,他非常內疚,為你們安排了合適的住房,每一家都有單獨的房子,每個孩子都會有自己的臥室。」 姚依蕾這才明白,這棟別墅只是給自家住的,閻肅陳壽陳啟麟等人的老婆孩子,另外安排住處,看來蔣夫人出手果然不凡。 大家感激涕零,都激動的滴下了眼淚,中央社記者及時捕捉了這個瞬間,估計明章了。 蔣夫人坐了一個小時才離去,太太們終於從喪夫的陰影中逐漸走出,臉上帶了笑容,集體逃難的日子要告一段落了,大家各自前往住宅,但薛斌留下的兩個男孩,薛文薛武卻無人照料,姚依蕾當家作主道:「我們家孩子多,就留下來和嫣兒小南做伴吧。」 第二天,姚依蕾正在客廳裡聽收音機裡廣播的前線戰況,忽然傭人引進來兩人。她抬頭一看,眼淚就下來了,奔過去哭道:「爹地,媽咪。」 原來是姚啟楨夫婦從香港坐飛機趕來了,兩人帶著大包袱小行李,儼然要長住的架勢,安撫了女兒一陣後,姚啟楨感慨道:「女婿英年早逝,咱家的資產都在敵占區,損失了九成以上,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姚依蕾道:「北泰的機器不是運到後方來了麼,我要把廠子建起來。」 姚太太道:「開工廠是男人的事情,牽扯方方面面太多了,你一個人根本來不了,還不如跟媽咪做點小生意,賺的可不比開工廠少。」 姚依蕾奇道:「媽咪,你能做什麼生意?」 姚太太嘴巴努了努:「瞧見沒,那些包裹裡都是從香港捎來的緊俏物資,轉手就翻個兩三倍不成問題。」 姚依蕾道:「合著您是跑單幫,發齤國難財啊。」 姚太太道:「可不敢亂說,跑單幫的可不止我一個,重慶這幫官太太們,哪個禮拜都不飛一趟香港帶點東西過來啊。」 第四十六章烽火連城 姚太太說的是實情,兵荒馬亂,倒霉的永遠是老百姓,達官貴人們有的是門路。囤積居奇的大有人在,跑單幫實在算不發國難財,尤其是從香港倒騰緊俏的洋貨,絕對是來錢的買賣。 「蕾蕾,坐吃山空不是辦法,子錕不在,咱們總得活下去啊。」姚太太撫著女兒的頭髮,憐愛無比,昔日風光無限的北洋交通次長太太,鬢邊已有不少白髮。 忽然門口傳來一聲尖叫:「外婆!」 鑒冰帶著嫣兒和小南回來了,現在姐弟倆都在一家烈士遺孤學校讀,每天由鑒冰負責接送。 姚啟楨夫婦看到外孫女歸來,頓時老淚縱橫,心肝寶貝叫了一通,抱著眼淚淋漓,小南呆呆在一旁看著,他的外公外婆都留在敵占區了,沒法享受祖輩的愛撫。 「小南,看外公給你帶的禮物。「姚啟楨想的很周到,沒拉下小南那一份,那包裡拿出玩具和零食把兩個孩子哄到一旁,大人們繼續談正事。 姚啟楨說:「子錕犧牲,小青下落不明,你們有沒有打電報告訴小北?」 姚依蕾答道:「暫時還沒有,怕影響他的學業,小北這孩子隨他爹,一腔熱血,萬一非要吵著回國,豈不是往火坑裡跳,重慶還不知道能支撐多久呢,相對來說還是美國最安全。」 姚太太眼睛一亮:「那不如想辦法把嫣兒和小南也送到美國去念。」 姚依蕾似乎不是很熱心,道:「再說。」 姚太太不死心,又提到跑單幫的事情:「子錕生前是航空委的官員,開飛機的都認識他,蕾蕾你跑香港重慶這條線,絕對最合適,別人只能帶小包裹,行李都限制重量,你出馬肯定不一樣。」 姚依蕾依然不感興趣,一心要重振先夫的事業,鑒冰聽了倒是深以為然,主動請纓道:「我來,我放得下面子,家裡沒有進賬可不行,一大家人要吃飯要學,開銷太大了,錢也不斷在貶值,再不弄點生意幹幹,日子過不下去。」 於是就這麼決定了,鑒冰負責跑單幫賺錢,姚依蕾主持大局,姚啟楨兩口子留在重慶幫忙帶孩子,日子雖然比不得當年,但也要一天天過下去。 …… 北泰,江灘堆著小山般的木柴,幾十具裹著白布的屍體等著火化,這些士兵是在南泰掃蕩的時候遭遇伏擊被打死的,援軍趕到的時候戰鬥早已結束,士兵們的武器彈藥裝備全被拿走,屍體整齊的碼放在路邊。 戰死的士兵通常就近火化,骨灰裝壇送回國內安葬,一個軍曹澆了汽油,點燃了木柴,屍體燒完之後,撿一些大塊的骨頭,掃些渣子裝進罈子,貼名字就算完成任務,在清掃骨灰的時候,遺骸內往往殘留著彈頭,這些東西是要單門清理出來的。 一堆彈頭被挑了出來,竹下聯隊長感慨的彎腰查看,卻發現了端倪,這些子彈和中**隊常用的七九步槍彈以及762毛瑟彈不同,好像是四五口徑的美式彈。 這是陳子錕的北泰軍常用的子彈,他們大量裝備美式湯普森手提機槍,這種速射武器在遭遇戰和埋伏戰中佔盡優勢,四五口徑的子彈更是威力巨大,挨一發駁殼槍子彈還能保持戰鬥力,挨一顆四五口徑子彈,意志力再堅強的士兵也得倒下,所以皇軍對這種子彈印象非常深刻。 竹下大佐不由得憂慮起來,難道說北泰最後的中**隊並未死在市政大樓下面,而是金蟬脫殼了? 竹下大佐當即下令,開挖市政大廳廢墟。 此時北泰重建工作已經開展,在日軍的刺刀下,強征來的百姓清理廢墟,修建炮樓,沒有任何機械設備,全靠人力,動作慢一點都要被日軍鞭打,百姓們苦不堪言,大佐一聲令下,他們又被驅趕到市政廳,硬生生將數十噸水泥磚瓦搬開,終於露出地下防空洞的進口。 日軍下去搜查,果然沒有發現陳壽陳啟麟薛斌等人的遺體,而且防空洞連著下水道,四通八達,他們肯定從這兒逃走了。 「八嘎!」竹下大佐大怒,他有些明白了,次有人混進城來殺了一名少佐兩個伙夫,皇軍全城戒嚴四下搜捕卻無功而返,刺客肯定也是從下水道遁走的。 他派人進入下水道,用鐵篦子將各主要閘口焊死,防止敵人再次滲透。 回到辦公室,竹下大佐從架拿出一本參謀本部編纂的《支那江東省兵要地誌概述》。自從甲午戰爭後,皇軍就一直致力於經略大陸,派出間諜繪製支那各處地圖,研究民俗,參謀本部繪製的軍用地圖,甚至比支那人自己繪製的還要精確。 翻開這本兵要地誌,面清楚的寫到,江東省被淮江分為南北地區,南方人民風樸實,性懦弱,與長江三角地區百姓有類似之處,而江北地區民風彪悍狂野,性堅韌,吃苦耐勞,山河地理也較為複雜,大青山茫茫百里,深不可測,連軍用地圖也只粗略標注了幾座山峰的海拔而已。 竹下大佐擰起了眉頭,四十五聯隊本來是一線野戰部隊,現在用於守備任務,已經是一種懲戒,如果在轄區內的游擊隊都無法肅清的話,只怕就沒有將來了。 副官進來報告:「大佐,夏桑求見。」 「讓他進來。」竹下大佐有些不悅,這個夏景琦辦事不利,要不是礙著情報機關的面子,早槍斃他了。 夏景琦昂首闊步進來,穿西裝,下穿馬褲皮靴,頭戴一頂皇軍帽,打扮的不倫不類,進門就敬禮:「大佐閣下,我有重要情報,陳子錕還活著!」 「納尼!」竹下大佐忽地跳了起來,這可是爆炸性的消息,派遣軍司令部都確認了陳子錕的死訊,重慶方面也舉行了國葬,他怎麼可能還活著。 「你的,詳細的說說!」 夏景琦不敢賣關子,一五一十把情報敘述一遍,夏大龍死後,夏家一蹶不振,但還有一些遠親住在苦水井一帶,十幾年來飽受陳家的欺凌,這次夏景琦殺回老家,首先和他們取得了聯絡,借他們的耳目偵查鄉下的事情。 北泰戰役後,鄉下就來了百十號人,面孔都很熟悉,陳子錕、陳壽、薛斌、還有龔家大少爺龔梓君,以及被前江東省主席閻肅等,全都聚集在下馬坡和龔家村一帶,招兵買馬,企圖對抗皇軍。 「夏桑,情報準確麼?」竹下大佐激動萬分,一把揪住了夏景琦的衣領子。 「大佐閣下,我敢拿性命擔保,絕對不會有錯,陳子錕老高的個子,穿一件美式皮夾克,鄉下人都認識他。」 竹下義晴來回踱著步子,腰間軍刀鏗鏘,心中波瀾壯闊,生俘支那將的功勞足以抵消聯隊旗曾經丟失的恥辱,說不定這一戰還能使聯隊重回野戰序列,不再當二流守備部隊。 但是兵要地誌所記載的事情也讓他有些顧慮,江北民風太彪悍了,民國初年這裡遍地土匪,基本成年男子都會擺弄槍械,皇軍想要出其不意,必須事先詳細安排才是。 「夏桑!」 「大佐!」 「皇軍有重要的擔待交給你,你可有信心?」 「信心大大的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幹活!」 「喲西,讓你的表兄弟暗中偵查陳子錕等人的活動規律和範圍,定期報告,報酬不用擔心,軍票大大的。」 「哈伊!」 …… 南泰,黑暗中的大王河碼頭,陳子錕和劉婷正在話別:「到了省城,一切按計劃進行。」 「明白,我會聯絡柳優晉,採購藥品和武器彈藥送到江北。」 「海你也多跑幾趟,租界還是安全的,省城買不到的東西可以委託李耀廷幫著辦,還有林文靜她們娘倆,最近也該回去了,我無法抽身,就交給你了。」 劉婷點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把她們娘倆安全送到香港。」 「還有,到了海,給重慶發封電報報平安。」 「嗯,記下了。」 坐在船頭的曾蛟發出一聲忽哨,示意該開船了。 陳子錕突然作出一個舉動,將劉婷緊緊抱在懷中,這是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第一次表露親密,劉婷很擔心坐在船的父母弟妹小侄女看見,不過隨之就坦然了,烽火連城的年代,每一次告別都可能是生離死別,又有什麼可顧忌的呢。 木船悄無聲息的揚帆了,艙裡黑洞洞的,只有劉存仁的煙頭一明一滅,跑反跑了幾個月,最終還是回到起點,家財損失一大半,最珍貴的藏也丟了,早知道折騰什麼勁啊,都怪日本人,貪得無厭侵略中國,要不然自己還在省府做事,一家子其樂融融,多好啊。 相對於南泰,省城還是安全的,日本人為了收買人心,不再進行大肆屠殺,還委任柳優晉做維持會長,回到老家,生計不用發愁,唯一擔心的是留在南泰打游擊的兒子小勇,戰爭殘酷無比,不知道哪天就陰陽兩隔了。 一馬平川的岸邊,馬蹄疾馳,陳子錕和劉驍勇沿著河岸揚鞭馳騁,為親人送行。 第四十七章騾子騎兵 下馬坡,陳子錕召集眾將商議下一步打算,江北消息閉塞,交通不便,唯一的收音機也被彈片炸壞了,想獲取外界信息都難。(_) 陳子錕的決定是,開闢江北遊擊區,利用日寇兵力不足的特點,立足大青山,頻繁出擊,殲滅小股敵人,破壞鐵路,伺機收復北泰。 「打游擊,最重要的是機動性,江北地形複雜,水網密集,汽車摩托未必比得上兩隻腳快,我們可以組建一支騎兵隊,神出鬼沒打擊敵人。陳壽,這事兒就交給你辦了。」 「好勒。」陳壽應道。 「薛斌,你去找蓋龍泉,讓他把隊伍拉起來,咱們兄弟一塊兒跟日本人拼。」 「沒問題,絕對辦的妥妥的。」薛斌一邊磨刀霍霍,一邊答道。 「我負責什麼?」陳啟麟按捺不住了。 「你啊,跟我一起去重慶,開展敵後作戰,沒有支援可不行,咱的家底子都打光了,得找委員長要點槍支彈藥和銀元什麼的。」陳子錕道。 「是!」陳啟麟敬了個禮,欣喜萬分,他是正規軍出身,瞧不起游擊戰,早想重回軍隊,在正面戰場和日軍拚個你死我活了。 夏小青道:「如今四面都是日本人,怎麼走?你想好沒有?」 陳子錕道:「我目標大,不能走省城上海香港重慶這條線路,只能翻越大青山,經河南入湖北,再進四川,啟麟,驍勇,還有你,咱們四個人一路,不過在出發前,先要把江北的事情安排好,把抗日游擊軍的大旗豎起來,咱們要讓日本人在江北無法立足!」 眾人摩拳擦掌,雄心萬丈,各自準備去了。 陸續打了幾次伏擊,把四五口徑的子彈基本上耗盡了,幾十支湯普森成了燒火棍,陳子錕讓人把剩餘的百十發子彈都集中起來,供自己兩把大眼擼子使用,湯普森全都拆下槍栓,用黃油和雨布包裹起來,埋到地下,等子彈運來再挖出來重見天日。 現在部隊使用的基本上都是繳獲的武器,日式的三八大蓋和歪把子輕機槍,三八式還算差強人意,槍管長,打得遠而准,的友阪子彈後坐力也很小,怪不得日本鬼子個個都是神槍手,不過歪把子就沒那麼好使了,供彈不暢,故障頻發,打仗的時候還得用個小油壺不停給子彈刷子彈,要不然就下不去彈,實在令人蛋疼,尤其是使慣了捷克造的夥計,恨不得把歪把子拆了丟進糞坑。 夏小青使的是一支僅存的雷明頓步槍,這種加裝望遠鏡頭的狙擊槍其實是一種****,使用點308口徑的子彈,國內根本買不到,僅剩的幾十發全給了夏小青,她的槍法比陳子錕還要略勝一籌,到底是練暗器出身的,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活兒就交給她了。 其餘人等的武器雜亂無章,有什麼用什麼,老套筒、漢陽造、毛瑟、三八式,盒子炮,甚至還有老式火銃,每支槍的子彈多的三五十發,少的只有幾發,一向財大氣粗的北泰軍,終於嘗到了缺糧少彈的滋味。 部隊在南泰附近鄉下活動,都是本鄉本土的子弟,地形熟,人頭熟,打起仗來得心應手,佔領南泰縣城的一個中隊日本兵,少於十人不敢上街,不帶機槍不敢出城,每回出城掃蕩,這邊開出兵營,那邊消息就傳出去了,幾場伏擊戰下來,小鬼子龜縮城內,連頭都不敢冒了。 陳子錕行蹤不定,有時候住在下馬坡,有時候住在龔家村,有時候直接上大青山宿營,狡兔況且三窟,何況是游擊軍的領袖。 這天,陳子錕帶著部下來到龔家村吃晌午飯,自從日本人進了南泰,鄉下就進入無政府狀態,老百姓不用給國民政府納糧,更不用給日本人交稅,他們只要管游擊軍的一天兩頓飯就成。 龔梓君就是龔家村人,當年他爺爺養了兩個有出息的兒子,父親是縣裡的鄉紳,叔父是省城的銀行家,龔梓君本人更厲害,一度擔任省財政廳長,不過現如今財政廳長卻淪為游擊軍的糧台,專管一百來號人的吃喝拉撒。 村裡的族長是老德順爺爺,輩份和龔梓君的爺爺是一樣的,七十多歲,身子骨硬朗的很,整天端著一個小白玉煙袋鍋子,蹲在村口大槐樹下面吧嗒吧嗒的抽著,罵這個訓那個,小輩們都怕他,唯獨龔梓君不怕。 「梓君是大學生,文曲星下凡,和你們這幫***不一樣。」老德順經常這樣說。 游擊軍到了村裡,鄉親們張羅了不少好菜,鄉下釀的米酒,高粱米飯,豬肉燉粉條子,管夠,大夥兒抽的滿嘴流油,老德順坐在一旁笑瞇瞇抽著煙袋,偶爾端起酒碗陪著陳子錕喝一個。 「陳司令,您說這小日本子,能把咱中國佔了麼?」老頭問道。 陳子錕哈哈一笑,拿過一個小酒盅說:「這個,就是日本。「 又拿了一個大海碗放在旁邊,道:「這個,是咱中國,中國有四萬萬人,比日本人多地廣,您老說,誰能贏?」 老德順道:「陳司令,您這話有我聽別人也講過,但不是那麼回事,想當初,滿清韃子不過是東北老林子裡的野人,不照樣把大明朝給滅了,日本雖小,野心可不小,堪比當年的韃子,輕視不得啊。」 陳子錕肅然起敬,這個老頭不簡單。 「老人家,現在可不是明朝那時候,科技發達,電燈電話,飛機大炮,日本人船堅炮利,武力是比咱們厲害,但他們卻不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英國美國德國蘇聯,這些國家哪一個單拉出來,都比小日本厲害,他們不會看到中國被日本一家獨佔的,我估摸著,等把日本人的實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列強就會出手相助。」 老德順點點頭:「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這當今世界,好比春秋戰國,得合縱連橫才成啊。」 陳子錕道:「是這個道理,中國要爭取英美支持,才能把日本人趕出去。」 「那要是日本也有明白人,和德國蘇聯聯合對抗英美,那如何是好?」老德順皺著眉頭抽著煙袋,以一個農村老人的智慧分析著錯綜複雜的國際局勢。 陳子錕道:「天下大勢,分分合合,冥冥中自有天意,就算亡國滅種又如何,蠻夷入主中原向來沒有長久的,最多百十年,照樣是漢家江山,咱們做軍人的,不敢比岳武穆,文天祥,但拼了這條命和小日本死磕,還是能做到的。」 老德順一拍大腿:「陳司令,說話說的提氣,來,干!」 兩人端起酒碗,碰了,光光光的猛喝,酒水順著嘴角流下來,豪邁至極。 老德順招呼孫媳婦道:「小娥,把咱家的雞殺了,晚上吃辣子雞!」 小娥脆生生答應著,挺著大肚子去雞窩裡抓雞。 「懷的是男娃,老漢我就要抱重孫子了。」老德順喜滋滋道。 「那得再喝一個,恭喜啊。」陳子錕又端起了酒碗。 外面一陣人喊馬嘶,陳壽回來了。 陳壽奉命組建騎兵隊,在外面忙和了幾天,終於初見成效,半買半征搞了不少大牲口,陳子錕興沖沖到打穀場上一瞧,頓時傻眼。 一群騾子正打著響鼻,興高采烈的聚在一起,不對,其中似乎摻雜了一些毛驢,唯獨不見馬匹。 「沒辦法,鄉下養馬的本來就不多,北泰打仗的時候又徵集了不少,現在只有騾子和毛驢了,也能湊合。」陳壽一臉苦相地解釋道。 「可是……」陳子錕有些語塞「你不能讓我的騎兵騎著騾子揮舞恰希克馬刀吧。」 「咋不能,騾子吃苦耐勞,跑得也不慢。」 「我知道,我是說,騎兵的臉往哪擱?」 「打仗連命都不要,還要臉幹啥?」 聽了陳壽無比彪悍的解釋,陳子錕無話可說,一挑大拇指:「騾子就騾子!我認了,毛驢堅決不能要,這畜牲脾氣倔,關鍵時刻脾氣上來,耽誤大事。」 彷彿聽懂他的話一樣,騾子群裡一頭大黑驢不滿的叫了起來,搞的大家哄堂大笑。 回到酒桌上繼續商討如何組建騎兵,正說著,薛斌也回來了,先端起酒碗猛灌幾大口,一抹嘴,憤憤道:「老蓋不仗義!」 眾人納悶,難道蓋龍泉不願意抗日? 「老蓋說,他不參加咱們的游擊軍,自己組建了聯莊會,聯防自保,我就奇了怪了,這不一回事麼。」薛斌道。 陳子錕道:「不一樣,咱們是打日本的,他們是自保的,不會主動招惹日本人,當然要和咱們劃清界限,蓋龍泉到底老了……」 忽然一人氣喘吁吁跑過來:「不好了,鬼子出城了,大隊人馬奔著下馬坡去了。」 陳子錕放下酒碗:「集合!」 尖利的哨音中,分散在老百姓家裡吃飯的游擊軍士兵們急匆匆來到打穀場列隊,徵集來的騾子正好派上用場,雖然沒有鞍子和馬鐙,照樣能騎,權當騾馬化機動步兵了。 陳子錕一聲令下,騎兵隊翻身上騾,向村口急馳而去,馳援下馬坡。 第四十八章老德順 老德順和鄉親們送到村口,衝著陳子錕的背影喊道:「陳司令,酒還沒喝完呢。「 「溫上,等我回來再喝。「遠遠傳來陳子錕的聲音。 下馬坡,顧名思義,道路難走,騎著大牲口到這兒都得下來牽著走,這村子距離龔家村不算遠,二十里地騎騾子很快就到,但游擊軍的將士們並不直接去那兒,他們抄近路堵在下馬坡和縣城之間,伏擊小鬼子。 部隊騎上了騾子,機動能力大大增強,很快進入預設陣地,把騾子趕到遠處窪地裡歇著,戰士們趴在山坡上,架起機關鎗和擲彈筒,只等小日本進入埋伏圈。 遠遠的,一隊士兵開了過來,隊形稀疏,如同撒在路上的羊屎蛋,陳子錕眉頭一皺:「怎麼是皇協軍?」 皇協軍是日本人在佔領區組織的偽軍部隊,戰鬥力很差,無法單獨執行任務,看來小鬼子是真被打怕了,不敢自己出城,就讓這些炮灰來送死。 「打不打?」陳壽問。 「打,螞蚱再小也是肉。」陳子錕一聲令下,擲彈筒先開火了,輕機槍跟著一通掃射,偽軍丟下七八具屍體,落荒而逃。 弟兄們衝上去,將屍體上的槍支彈藥解下來,凱旋而歸。 陳壽問「去哪兒?」 陳子錕道:「回龔家村,酒還沒喝完呢。」 眾人騎著騾子呼嘯而去。 遠處小山包上,一個背著糞簍子的農民困惑的看著游擊軍騎兵們掀起的煙塵,嘀咕道:「按說解了下馬坡之圍,該去那兒邀功請賞啊,怎麼又轉回去啊,真是行蹤不定,神出鬼沒。」 這人是喬裝打扮的夏景琦,要讓皇軍重視自己,必須拿出點真章來,早年夏景琦也是做過督軍公署參謀副官的,肚子裡的花花腸子多得是,他向竹下大佐獻策,使用連環計將游擊軍殲滅,今天派出來這股皇協軍就是送死的,一來麻痺游擊軍,讓他們更加驕狂從而喪失戒備,二來引蛇出洞,可以偵知對方的下落。 游擊軍回到龔家村,一下午的功夫,殲滅偽軍一部,大漲威風,添酒回燈重開宴,正好連上晚飯一起喝,陳子錕回到座位上繼續喝酒,小娥殺了隻雞,大嬸子們幫著拉風箱燒火炒菜,大把的紅辣椒放在熱油裡煸香,鄉下土菜辣子雞,味道絕對正宗。 陳子錕一摸身上,煙盒空了,打游擊沒有補給,這是他最後一包煙了,老德順把自己的小玉石煙鍋子遞上來:「嘗嘗這個。」 銅質的煙鍋,玉石煙嘴,下面吊著一個刺繡的煙葉荷包,做工精細,煙油沁潤,吧嗒吧嗒抽兩口旱煙,陳子錕讚道:「夠勁!」 「喜歡就送你了。」老德順豪爽無比。 「那怎麼好意思,君子不奪人所愛。」陳子錕連忙推辭,看得出這煙袋跟了老爺子幾十年,怎好據為己有。 老德順道:「陳司令客氣了,我老漢身子骨不行了,不能扛槍打仗了,能供應司令抽煙,那就是我的貢獻,你千萬別跟我客氣。」 陳子錕見盛情難卻,只好接受,踅摸著拿點什麼回贈老人家:「要不給你一把槍吧。」 老德順道:「我老眼昏花,有槍也打不準,白瞎一桿好槍。」 陳子錕道:「有了,給你這個。」 說著拿出一枚日本造小甜瓜四十八瓣手榴彈來。 老德順眉開眼笑:「這個中。」 陳子錕教他如何使用,老頭子牢記在心,將手榴彈小心翼翼放在褡褳裡。 一場酒喝的天昏地暗,鄉親們拆了門板,在院子裡搭起鋪來,供游擊軍的將士們休息。 …… 南泰縣城,四門緊閉,維持會緊急出動,連夜抓捕了四個wωw奇Qisuu書com網給游擊軍通風報信的縣民,醉仙居的林老闆也在其中。 老縣衙院子裡,狼狗虎視眈眈,火把嗶嗶剝剝的燃燒,林老闆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見夏景琦站在面前,嘴角掛著笑容。 「林老闆,你敢給游擊隊通風報信,不怕皇軍槍斃你麼?」夏景琦慢悠悠的問道。 情知必死無疑,林老闆也沒啥好顧忌的,呸的一聲,帶血的唾沫糊住夏景琦的一隻眼。 夏景琦大怒,抽出****推上子彈頂住林老闆的腦門,咬牙切齒,卻沒扣下去,林老闆怒目圓睜,絲毫無懼:「開槍啊,陳司令會替我報仇的。」 「哼哼,我偏不打死你,等把姓陳的逮住,讓你死的甘心。」夏景琦收了槍,拿出手帕擦擦眼睛,副官顛顛的跑過來:「夏司令,太君找你。」 夏景琦趕忙整理軍裝,來到竹下聯隊長面前,竹下大佐籌劃這次行動已經很久,幾次三番故意打敗仗,就是為了縱容敵人的驕狂心理,現在已經摸清了游擊軍的具體位置,就要傾巢出動,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夏桑,這次行動,你的依然打頭陣的幹活。」竹下大佐道。 夏景琦啪的一個立正:「是!」 縣城南門打開,先是一隊偽軍開出來,足有三百多人,然後是二百多日軍,竹下聯隊的正式編製應該在三千人以上,可是經歷殘酷的北泰戰役後只剩下五百多人,一直沒來得及補充,這麼少的兵力要防守整個江北地區,實在捉襟見肘,這二百人還是竹下大佐想盡辦法從各處臨時抽調來的,就是為了活捉陳子錕。 部隊銜枚疾走,靜悄悄的行進在夜色中,油漆剝落的90鐵帽在月光下閃著幽光,竹下大佐騎了一匹高大的日本軍馬,四個馬蹄都包了軟布,走在田埂上一點聲息都沒有,夏景琦騎了一匹黑驢跟在旁邊,足足比太君矮了兩個頭,他時不時用日語向大佐介紹,這條路通往何方,這片高粱地佔地多少畝,那一片墳頭是誰家的祖墳。 竹下大佐讚道:「夏桑,你的南泰很熟悉的幹活。」 「那是,那是,我是本鄉本土人士。」夏景琦點頭哈腰。 部隊開到距離龔家村還有二里路的位置,竹下大佐下令部隊原地休息,吃乾糧,喝水,十五分鐘後展開突擊。 …… 老德順打年輕的時候養成早起拾糞的習慣,天不亮就挎著糞簍子出村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習慣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鄉間小路兩旁,野花沾滿露水,老德順時不時停下將羊屎豆撿進簍子裡,不知不覺走出去一里地,忽然路旁竄出兩個身上披著野草的漢子,將老頭死死壓在地上。 「是個拾糞的老頭。」有人道。 緊接著老德順被揪了起來,連推帶搡拉到一群人面前,老頭定睛一看,頓時毛骨悚然,日本子竟然摸到村口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竹下大佐和夏景琦,以及聯隊的參謀們,軍刀鏗鏘,領章上星徽閃爍,日語哇啦哇啦說著,夏景琦跟著翻譯:「老頭,游擊軍在村裡麼?放老實點啊,敢說半句瞎話,活剝了你!」 老德順明白,小鬼子不會無緣無故摸過來,他們肯定已經掌握了情報,就算自己賭咒發誓咬死口說游擊軍不在村裡,也根本糊弄不了他們,老人家活了七十年積累的人生智慧這一刻派上了用場,他磕頭如搗蒜:「饒命啊,我說,我說,游擊軍就在村裡,昨兒個還把俺家的小豬給宰了吃肉呢,這會兒都挺屍呢。」 夏景琦翻譯過去,竹下大佐極為滿意:「老頭,你認識陳子錕的麼?」 「認識,咋不認識,老高的個子,兩把盒子炮左右開弓,人都喊他陳司令。」 「所噶……喲西。」竹下大佐和部下們交換著欣喜的眼神,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可以擒獲這條大魚了。 「打槍的不要,悄悄的進村,活捉,一定要活捉,你的明白?」竹下大佐給夏景琦下了死命令。 「那必須的。」夏景琦回答的毫不猶豫,又問老德順:「陳子錕住誰家?」 「村西來喜家,門口一顆歪脖子棗樹,我帶你們去。」老德順自告奮勇,恭順的態度博取了眾人的信任,扭著他的兩個傢伙鬆開了手。 老德順整理整理衣服,笑笑:「走吧。」手伸進了褡褳袋,暗暗拽住手榴彈上拴著保險銷的麻繩扣。 「老東西,你掏什麼!」夏景琦最為機警,厲聲喝問。 老英雄笑呵呵從褡褳袋裡拿出一顆滋滋冒煙的日造九七式手榴彈來,快步衝向竹下大佐,嘴裡喊道:「小鬼子,爺爺帶你們見閻王!」 事發突然,想阻攔也來不及了,老德順手持手榴彈衝入敵陣,一名參謀及時護在竹下大佐面前,夏景琦動作倒是最麻利,一頭扎進了路旁的水溝。 手榴彈炸響了,四十八瓣預制破片四面八方橫飛,擋在竹下大佐面前的參謀當場被炸死,大佐也未倖免,被氣浪掀出去老遠,伸手一抹臉上,一顆眼珠子吊在外面。 跟隨大佐左右的參謀們死傷纍纍,遍地哀號,老德順當場犧牲,血灑村口,灰頭土臉的鬼子兵們衝上來用刺刀猛戳他的遺體洩憤,路邊溝裡,夏景琦狼狽不堪爬了出來,急忙躥到竹下大佐面前:「太君,你的負傷大大的。」 竹下大佐劈面給了夏景琦一個耳光,這個狡猾的支那人似乎有著軍犬一般的嗅覺,從來不會負傷,和他在一起的皇軍倒是經常死傷,看來此人絕非皇軍的祥瑞啊。 「快快進攻!」竹下大佐拔出軍刀,指向晨霧中的龔家村。 陳子錕在睡夢中聽到一聲爆炸,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外面哨音響起:「小鬼子來了,都快起來!」 游擊軍的將士們和衣而臥,枕戈達旦,一聲令下全都爬了起來,各持武器聽候命令。 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看來敵人已經將龔家村團團包圍了,陳子錕當機立斷:「上圍子,死守!」 龔家村不大,百十戶人家,早年土匪肆虐的時候,龔老太爺出錢在村子四周拉起一道土圍子,外面還有壕溝,時隔多年,抵禦土匪的圍子成了抗擊日寇的長城。 戰鬥,在黎明打響,老德順用他的生命,為游擊軍贏得了極為寶貴的五分鐘。 第四十九章堅守土圍子 一座中原地區常見的土圍子保護著的村落,竟成了竹下聯隊的恥辱之地,偷襲變成了強攻,數百將士輪番突擊,竟然啃不下一個小村莊。 土圍子上的槍聲打得極有節奏,輕機槍永遠是三發短點射,不緊不慢,只有戰鬥力最強的支那軍隊才這樣使用輕機槍,軍中有俗話,新兵怕炮,老兵怕輕機槍,尤其怕這種短點射,對曠野中無遮蔽的進攻部隊來說,簡直就是死神的呢喃。 日軍打得很艱苦,四面圍攻,兵力不足,皇協軍出工不出力,一個個比猴子還精,盡朝天上開槍,趴在地上跟死狗一樣。三八槍子彈威力太弱,打不透土牆,歪把子輕機槍的掃射也打不塌土圍子,一道小小的屏障,竟然成了不可逾越的長城。 竹下大佐身負重傷,一隻眼睛瞎了,硬是將眼球塞回眼窩,讓軍醫拿繃帶纏上,堅持指揮作戰,血滲透繃帶往下淌,甚是駭人,也不知道是大佐腦袋炸糊塗了還是咋滴,指揮錯誤頻出,竟然不進行火力準備就讓士兵發起白刃衝鋒,簡直就是往槍口上撞。 「可惡的竹下,難道以為自己是乃木希典麼。」一個參謀低聲抱怨。 「大概以為自己是夏侯惇吧。」另一個熟讀三國的參謀回應道。 竹下義晴是接替岡本讓二充任倒霉的四十五聯隊長的,岡本大佐已經剖腹以謝天皇,體面的死去了,留下這些部下跟著新來的聯隊長活受罪, 軍官們不能容忍四十五聯隊的老底子全部交代在這不知名的中原小村莊外面,有人斗膽提議:「閣下,是否動用步兵炮抵近轟擊,解決敵人。」 剛才被手榴彈炸了一下,竹下大佐的腦袋受了震盪,但絕對沒有喪失理智,他讓步兵強攻是想活捉敵人,為自己的眼珠子報仇,眼見強攻無法奏效,便沉著臉接受建議,讓炮隊上陣。 兩門九二式步兵炮拖了上來,這種被俗稱為「大隊炮」的70毫米火炮是日軍步兵的殺手鑭,因為體積小,重量輕,可以人抬馬馱,極為適應複雜的中國地形,再堅固的中**工事,只要來上一發,絕對奏效。 日軍講究抵近射擊,距離越近,大隊炮的火力越能發揮出來,兩門炮一前一後,在輕機槍的掩護下推進,步兵停止衝擊,各自掩蔽射擊。 龔家村土圍子上,游擊軍的將士們正在浴血奮戰,情況很不妙,村子四面都是敵人,估計起碼近千人,好在有這圈土圍子擋著,要不然早被突破了。 土圍子上開著射擊口,蹲在後面開槍,一打一個准,小日本子散兵線拉得很開,土黃色的軍裝在曠野中隱蔽效果很好,弟兄們怕浪費子彈,不輕易開槍,只要扣動扳機,就准有一條狗命報銷。 忽然陳子錕抬起望遠鏡低呼:「不好,鬼子上大炮了。」 夏小青急忙躍上來,嘩啦一聲退殼上彈,雷明頓****瞄準了遠處若隱若現的鬼子炮兵鋼盔,一扣扳機,鋼盔不見了。 正準備開炮的炮隊士兵們就聽「噹啷」一聲,曹長的鋼盔上穿了一個洞,栽倒在地不動彈了,剛想去拉他,又是一槍打來,再倒下一人,剩下的炮兵死死趴在地上大呼:「機槍掩護!」 九二式重機槍怒吼起來,雨點般的子彈潑灑在土圍子上,夏小青不為所動,緩緩上膛,一槍命中機槍手的腦袋,當場炸成血葫蘆,重機槍啞了。 「擲彈筒!快!」鬼子軍官聲嘶力竭,步兵炮和重機槍都是直射武器,不能很好的掩蔽,而擲彈筒則可以藏在掩蔽物後面進行拋物線射擊,並且沒有死角。 擲彈筒接二連三的打出去,土圍子裡爆炸聲連連,皇軍士氣大振,正要發起衝鋒,忽然對方開始還擊,炮彈呼嘯而至,將擲彈筒連人帶炮彈炸成一堆碎塊,從聲音可以辨別出這是法國造布蘭德60毫米迫擊炮,支那中央軍的經典裝備之一。 迫擊炮的精度和威力、射程都遠勝擲彈筒,對方顯然有個精通炮術的行家,每一發炮彈都落在擲彈筒的發射位置,皇軍損失慘重,不得不暫時停止進攻,調整戰術,反正游擊軍已經是煮熟的鴨子飛不了。 竹下大佐坐在距離龔家村五百米外的一個樹林裡,讓軍醫給他換新的繃帶,軍醫一再勸說聯隊長休息養傷,均被他嚴厲斥責,身為帝**人,怎能臨戰退縮。 戰事不利,但大佐閣下信心滿滿,如果一個衝鋒就打進村子反而沒有意思,敵人越是頑強抵抗,越是說明陳子錕就在這裡。 他把夏景琦叫到跟前,給了他一項力所能及的任務,皇協軍打仗的不行,欺壓良善的本事比皇軍還略勝一籌,派他帶領部下去附近村落為皇軍籌措糧食,做長期圍困戰的準備。 「哈伊!」夏景琦腳跟一併,精神抖擻,幹這個他最在行。 日軍攻勢稍停,土圍子上的守軍也有喘息之機,清點兵員彈藥,損失不大,就是子彈不夠了,珍貴的迫擊炮彈也只有兩發了,這仗打下去,對日軍有利。 「司令,突圍吧,趁敵人還未完全合圍,西邊是偽軍,相對容易撕開口子,咱們騎騾子衝出去!」陳啟麟建議道。 薛斌也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突圍吧。」 陳子錕摩挲著長出堅硬鬍子茬的下巴,機會稍縱即逝,猶豫不得,他剛要下令突圍,忽然老德順一家人哭哭啼啼找來了,說爺爺清早出去拾糞到現在沒回來,不知道咋樣了。 黎明前一聲爆炸驚醒了眾人,仔細想來,好像是日式手榴彈的聲音,昨天正好給了老德順一顆手榴彈,陳子錕想到這兒全明白了,德順大爺,怕是已經不在了。 老人家的兒孫們也知道爺爺可能犧牲了,一個個眼睛通紅,小娥淚流滿面,挺著大肚子哭哭啼啼,更讓陳子錕悲痛,德順大爺永遠看不到重孫子出世了。 忽然他心裡一動,如果自己帶兵突圍了,老百姓怎麼辦,小娥肚裡的孩子怎麼辦,日本人殘暴成性,什麼事兒都幹的出來,老德順已經不在了,不能讓他家人再犧牲。 「咱們不能把老鄉丟給小鬼子,薛斌,你騎我的馬去找蓋龍泉,請他念在多年兄弟之情的份上,拉一把。」陳子錕道。 薛斌一咬牙:「好,我去!」 陳壽道:「再派人去下馬坡求援,咱們在那留了幾十條槍呢,小的們想必操練的也不差了。」 陳子錕道:「好,陳壽你安排人去下馬坡,其餘人嚴陣以待,注意節約子彈,盡量打身子,別打頭,驍勇,把炮彈留著,關鍵時候用。」 劉驍勇在軍校學的是步科,但是炮術了得,剛才那幾炮就是他親自操作的,炮彈跟長了眼睛一樣,炸掉敵人四個擲彈筒,大大減輕了壓力。 「明白!」劉驍勇應道。 龔梓君陪著父親龔稼軒匆忙前來,龔老爺抱拳道:「司令,我有東西獻上。」一擺手,家丁護院們抬上兩口木箱,用撬棍打開長條箱子,裡面是交錯排列的十支步槍,槍管槍栓有油封,另一個箱子裡面儘是子彈。 陳子錕拿起一支步槍端詳,槍身細長,槍托是兩塊木頭拼接而成,如果不是槍栓上面沒有蓋子,活脫脫就是小鬼子的三八式。 「這是金鉤步槍?」陳子錕狐疑道。 「不。」龔稼軒解釋道「這是光緒二十九年式步槍,早年省裡巡防營裝備過百十支,老太爺花了大價錢從營裡買來,用來看家護院,後來土匪絕跡,槍就插起來了,現在終於又能派上用場了。」 陳子錕笑了,光緒年間的步槍,時隔三十多年重新出山打鬼子,當真有意義,不過這些槍粗製濫造,年頭久遠,派不上多大用場,那滿滿一箱子65口徑的子彈卻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 龔稼軒道:「土圍子守不住,就上我們家去,龔家老宅子,水磨青磚壘的高牆,下面全是條石砌成,炮彈都炸不開,院子裡有水井,倉裡有糧食,棚裡有雞鴨,守十天半個月沒問題。」 當然,話是這樣說,真退守龔家大院,那村裡的百姓就完了。 弟兄們聽了精神大振。 生死存亡之際,龔家村的壯丁也拿著土炮火銃上了圍子,生力軍的加入雖然幫不了太大忙,卻能提高士氣。 龔家村,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兩匹快馬從村裡衝出,朝偽軍防守的區域衝去,皇協軍們大呼小叫,啪啪的放槍,沒一槍打准的,薛斌蹬裡藏身用馬掩護著自己,快速通過敵陣,絕塵而去,另一人就沒那麼幸運了,被遠處日本兵用輕機槍側射打死,連人帶馬倒下煙塵中。 鬼子知道這是游擊軍在派人求援,竹下大佐立刻下令,重新發起進攻。 不得不說,日軍步兵的素質相當優秀,意志堅韌,槍法精準,在竹下大佐不惜一切代價的嚴令下,在重機槍和擲彈筒的火力支援下他們漸漸逼近了土圍子,大隊炮也終於瞅準機會開火了,一炮將土圍子上的大門給炸開了。 竹下大佐抽出指揮刀:「諸君,突擊一番!」 土圍子上,彈雨橫飛,游擊軍將士們被壓得抬不起頭,很多沒經驗的壯丁被日軍打死,傷亡在漸漸增大,沮喪的情緒在蔓延。 一百多殘兵加幾十個農村壯丁,缺糧少彈,據守村落,對抗五百虎狼之師,能打到這個程度已經不錯了。 陳啟麟再次提議:「撤吧,我們死了不要緊,司令你不能落在日本人手裡。」 陳子錕看了一眼夏小青,後者面無表情,繼續拉栓,射擊,每打一槍,就有一個日軍被爆頭。 「把槍給我。」陳子錕從陳啟麟手裡拿過一支三八大蓋,站在夏小青身旁,夫妻並肩戰鬥,兩個人,兩把槍,竟然壓制了對面的幾十名日軍。 陳啟麟一咬牙,從陣亡士兵手裡拿了一支槍,也加入了戰鬥。 終於,子彈打光了,手榴彈也扔光了,陳子錕掏出了兩把大眼擼子,夏小青丟下槍,摸出兩把飛刀扣在手心,陳啟麟上了刺刀。 殘存的將士們,也紛紛無言的上著刺刀。 遠處,竹下大佐用望遠鏡觀察著斷壁殘垣的土圍子,判斷出敵人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只需一個衝鋒,就能拿下龔家村。 忽然,一陣密集的槍聲響起,西南方出現敵情,竹下大佐調轉望遠鏡,正看見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一人弓腰站在馬鐙上,右手揮舞著駁殼槍,火紅的綢子在風中飄舞,他身後是一面杏黃色的三角牙旗,上面大大的一個「蓋」字。 第五十章岳飛和關公 蓋龍泉率領數十名騎兵從皇協軍防守陣地突入,馬刀上下翻飛,皇協軍丟盔卸甲屁滾尿流,竹下大佐從望遠鏡裡看見這一幕,氣得另一隻眼珠子都差點迸出來,急忙下令機關鎗從側方射擊阻攔,但為時已晚。 援軍的到來讓已經打算和小鬼子同歸於盡的游擊軍欣喜萬分,但是看到只有區區五十來人之後,又大為沮喪,這點人馬於事無補,只是給日本人的功勞簿上徒增一些數字罷了。 蓋龍泉滾鞍下馬,風風火火來到陳子錕面前,先上下打量一番,確認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道:「司令,我來遲了。」 陳子錕笑道:「來的正好,我一看你們就知道南泰的好馬都哪去了,原來全被你搜刮去了,搞得我只能弄一群騾子湊合。」 蓋龍泉哈哈大笑:「哪裡哪裡,未雨綢繆養了些伊犁馬,本來想拉磨用的,沒想到還能派上這用場。」 陳子錕道:「薛斌呢,怎麼不見人?」 蓋龍泉剛要答話,陳壽湊過來道:「老蓋,威風不減當年啊。」 蓋龍泉擂了他一拳:「陳壽,你還沒死啊。」 這一拳觸動了陳壽的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道:「你不來,我哪捨得死,咱們兄弟一起打鬼子,同生共死。」 蓋龍泉收起笑容道:「鬼子來了好幾百,還有援兵陸續從外縣趕來,咱們得突圍,再不走就讓人包裡頭了。」 陳壽苦笑道:「早該突圍的,可司令掛念著老百姓,不捨得他們。」 蓋龍泉正色道:「司令,慈不掌兵,你的心得放狠點,就算拼了咱們的命,也救不了這些老百姓,不如先突圍保全自己,找機會再為他們報仇。」 陳子錕不是榆木腦袋,他只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龔家村的鄉親們殺豬宰羊招待游擊軍,大難臨頭撇下人家就跑,這事兒實在幹不出來。 「要不是德順大爺,我們已經完了,就算是為了報答他老人家,也得保住龔家村的鄉親們。」陳子錕低頭說道,從口袋裡摸出那桿玉石煙袋,填上煙葉吧嗒吧嗒抽起來。 蓋龍泉急了:「司令,你這是婦人之仁,大伙全交代在這兒,有啥意思!」 陳子錕道:「誰說全交代在這了,我自有主張,突圍,咱們掩護老百姓往山裡撤,就算拼光,也得保他們平安。」 蓋龍泉拍拍大腦袋,來回走了幾步,道:「罷了,我捨命陪君子,豁出這二百斤和小鬼子拼了!」 陳子錕猛然起身:「拿酒來!」 趁著拿酒的工夫,陳子錕迅速進行部署,待會兒他率領騎兵發起逆襲,趁著鬼子們手忙腳亂,龔老爺帶領村民突圍,全體人員輕裝前進,不許帶罈罈罐罐,年老體弱走不動的,套騾車拉著走,總之一個人都不能拉下。 鄉親們已經聚集在龔家大院裡了,聽龔老爺這麼一說,頓時炸窩,很多老年人表示決不離開村子,還有些婦女惦記著家裡的豬羊雞鴨,亂哄哄一團,說話都聽不清楚。 龔梓君拔出****朝天三響,下面頓時安靜。 「老少爺們們,鬼子就在村外,已經打紅眼了,進村雞犬不留,誰願意留下等死,請便!願意走的,現在就套車,啥也不許帶,命最要緊!」 龔家大少爺聲嘶力竭的喊著,院子裡一片寂靜,繼而是壓抑著的哭聲,生離死別的時刻終於來臨,那些七老八十的長者們最為平靜,他們依然選擇留下,因為他們知道,帶著腿腳不便的老人會拖累隊伍。 龔家大院裡的鄉親們面臨生死抉擇,陳子錕何嘗不是如此,他靜靜的坐在土圍子上抽著煙,夏小青難得溫柔一把,頭靠著他的肩膀,嘴裡叼著一根草,望著西面蔚藍的天空,道:「你說咱家小北,現在幹啥呢。」 陳子錕道:「還能幹啥,隨他爹,打架泡妞兩不耽誤。」 要在以往,夏小青就要跳起來打人了,今天卻沒動,淒然一笑:「想不到最後是咱倆死在一塊。」 陳子錕久久看著夏小青,忽然在她頭上拽下一根白頭髮,道:「待會我們衝出去,你護著老百姓往山裡走,要是能活著見到家裡人,告訴他們,我是怎麼死的。」 夏小青忽然熱淚盈眶,緊咬著嘴唇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去吧,打仗是男人的事情。」陳子錕撫摸著夏小青的秀髮,無比溫情。 圍子外的日本鬼子似乎在醞釀新的進攻,偃旗息鼓沒有槍炮聲作祟,南泰鄉間顯得格外幽靜,空氣中隱約還能聞到青草的味道。 陳啟麟拎著一罈子酒走過來,離得老遠乾咳一聲。 陳子錕拍拍屁股站起來,走到弟兄們中間,看看大伙肅穆的面容,忽然笑道:「都苦著臉幹啥,打仗就得死人,有啥怕的,誰還能活一輩子不成?吃糧當兵,轟轟烈烈死在戰場上,比一身屎尿死老死在床上強的多。」 弟兄們都放鬆下來,端起酒碗讓陳啟麟給他們倒上白酒。 「弟兄們,來世再做兄弟!」陳子錕光光光一飲而盡,酒水從嘴角溢出,一海碗乾了,順手摔了個稀巴爛。 幾十個酒碗同時在地上化成碎片,陳子錕翻身上馬,解開****皮套的搭扣,讓大眼擼子處於隨時待發的狀態,大吼一聲:「槍來!」 劉驍勇捧著一桿紅纓槍跑了過來,這桿槍是借村裡民團的武器,一丈八的白蠟桿子,是整根白蠟樹做成,前頭是雪亮的槍尖,鮮紅的纓子如同一團火,陳子錕腳尖一挑,大槍在手。 蓋龍泉也大叫一聲:「孩兒們,抬刀備馬!」 四個兒郎扛著一桿青龍偃月刀吭哧吭哧過來,其實沒那麼重,馬上兵器講究靈活,要的就是個排場。 敢死隊員們也都翻身上馬,各自準備兵器,馬刀、馬槍、****,彈上膛,刀出鞘,戰馬打著響鼻,刨著腳下的泥土,似乎已經感受到戰鬥的氣息。 夏小青和陳啟麟帶領輕傷員和壯丁護送鄉親們撤離,沒有人流淚,哪怕明知道這些人殺出去之後將再不會回來,也只能默默祝他們一路走好。 陳子錕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抬手下令:「開門!」 寨門大開,吊橋砸在壕溝上,百餘名騎兵呼嘯而出。 鬼子的機關鎗立刻打響,但劉驍勇的迫擊炮也響了,兩枚炮彈像長了眼睛似的,落在重機槍陣地上,炸出一團血霧和零件來。 寨牆上所有槍支一起開火,壓得鬼子和偽軍不敢抬頭,陳啟麟低吼一聲:「走!」 機關鎗開路,後面是騾車拉著的龔家村村民,拖兒帶女朝皇協軍陣地衝去,夏景琦去外村搜刮糧食去了,偽軍群蛇無首,被一陣機槍打得趴在地上,哪顧得上開槍阻擊,眼睜睜放他們走了。 龔家村外一馬平川,毫無遮蔽物,不適合步兵進攻,倒很適合騎兵馳騁,趴在田野裡的散落步兵在高機動的騎兵面前只有挨宰的份兒。 陳子錕一馬當先,右手持槍在狂奔中射擊,竟然彈無虛發,接連打死三個機槍手,打光子彈順手一丟,抄起大槍將手持刺刀迎面撲來的一名日軍戳翻,立刻鬆手放開槍桿,白蠟槍桿制直愣愣翹起來嗚嗚的晃悠,這時候再順勢抄起,動作流暢無比,這一招還是麾下哥薩克騎兵教他的,歐戰中俄國人依然裝備長矛,在衝鋒時震懾力遠超馬刀。 突遭騎兵衝擊,竹下大隊陣腳略亂,但很快恢復鎮定,因為他們的援兵也到了,從龍陽縣調來的一個日本騎兵中隊及時趕到了戰場。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日軍騎兵迅速進入戰鬥,兩股騎兵鐵流碰撞到了一起。 日本騎兵裝備的歐洲血統的高頭大馬,三二式馬刀,刀刃輕薄,刀鋒銳利,和中國騎兵的交鋒中佔盡優勢,但這回他們面對的敵手可不一般。 蓋龍泉帶來的這批騎兵,基本上都是江北軍的老部下,解甲歸田多年,但一身功夫沒拉下,江北軍的騎兵師承哥薩克,連用的馬刀也是以恰希克居多,戰馬並非中原矮馬,而是從新疆、寧夏採購的好馬,不比日本軍馬差多少,論起來也算旗鼓相當。 最要命的是沖在中國騎兵最前面的兩員戰將,用的居然是古式的長柄冷兵器,前面那個他們知道,是中國戰場常見的紅纓槍,不過是加長版本的馬上用槍,後面那和黑胖壯漢用的是類似日本古代兵器薙刀的長柄大刀,有那精通中華文化的認識,這刀有名堂,叫青龍偃月刀,是關雲長用的! 兩股騎兵面對面殺來,交馬一合,陳子錕便將對面的日軍刺落馬下,一寸長一寸強,他用的其實不是一般紅纓槍,而是兵中之王,大槍,又稱馬槊,據說當年岳武穆岳爺爺用的就是這玩意。 回頭一看,蓋龍泉正舞動偃月刀,將一名日軍騎兵連人帶馬斬為兩截,戰馬嗖的一下馳過,連血都沒濺上一滴。 又一名日軍騎兵迎了上來,看他的軍銜是個大尉,面對兇猛敵人,他竟然毫無懼色,看來是個硬茬子。 蓋龍泉馬快,搶先一步道:「我來!」揮刀橫劈過去,那大尉竟然一個馬上鐵板橋,偃月刀貼著鼻尖飛過,他騰地坐直了身子,手腕一翻,馬刀在蓋龍泉背劃了個大口子,卻不見血,只見破衣服下面襯著銀光閃閃的鎖子甲。 大尉正在驚疑,陳子錕的馬槊已經到了面前,手上一使勁,槍桿亂顫,紅纓飛舞,槍尖如同萬樹梨花開,白茫茫一片,哪能分出虛實來,兩馬交錯,大槍帶著巨大的慣性將騎兵大尉直接挑飛了。 但日軍佔據了強大的人數優勢,從龍陽趕來的不止一個騎兵中隊,還有一個配備炮小隊的滿編步兵中隊,加起來日軍的數量高達六百以上,這還是不包括皇協軍在內的數字。 一個衝鋒將日軍打懵了,為鄉親們的撤退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但反應過來的日軍開始瘋狂的反撲,機關鎗掃射著曠野中的騎兵,兄弟們一個個落馬,騎兵敢死隊轉瞬就犧牲了一半。 「走!」陳子錕大喝一聲,猛夾馬腹朝斜刺裡衝去,蓋龍泉等人緊隨其後,日軍騎兵哪裡肯放過他們,在後面緊追不捨。 忽然前面引擎轟鳴,一輛坦克半路裡殺出擋住去路,陳子錕猛勒馬韁,戰馬前蹄騰空長嘶不已。 「天亡我也!」陳子錕暗道,忽然看見坦克有些眼熟,並非日軍常用的鐵皮烏龜殼,而是自己從美國採購的克裡斯蒂快速坦克,裝甲上的青天白日雖然模糊但依稀可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畫風質樸的火車頭。 再看坦克上插著一面旗,上寫一行黑字:「江北鐵路工人抗日救**」。 第五十一章龔家村大捷 坦克炮塔的艙蓋光噹一聲掀開,一張煙熏的漆黑的面孔冒出來,呲牙一笑:「錕叔,車!」 來的正是北泰鐵路段的工人趙子銘和他的工們。 陳子錕翻身下馬,大槍丟給從人,縱身了坦克,大呼一聲:「弟兄們,跟著坦克衝!」 騎兵們紛紛撤到坦克後面,克裡斯蒂快速坦克裝備的四挺機槍一起開火,將尾隨而來的日軍騎兵連人帶馬掃倒一片,人喊馬嘶那叫一個熱鬧。 日軍騎兵猝不及防,損失慘重,掉轉馬頭逃竄而去,蓋龍泉舉起偃月刀:「孩兒們,殺!」 「殺」騎兵們高舉馬刀,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殺了回去,雖然已經戰至筋疲力盡,但是腎腺素急劇分泌,大伙依然保持著旺盛的鬥志,連通人性的戰馬也感受到主人濃烈的殺意,抖擻精神奮蹄衝擊,五十餘名騎兵,卻爆發出千軍萬馬的氣勢來。 聯隊指揮所,竹下大佐接到報告,敵人竟然出動了坦克!這個消息讓他極為震驚,聯隊中缺乏有效的反坦克武器,一輛坦克就足以造成極大的損失,這神秘的坦克究竟從何而來無從探究,關鍵是怎麼擊毀它。 擔當此重任的唯有大隊炮,可炮兵都被狙擊手打死了,只能臨時抓幾個學過操炮的傢伙陣,一門九二式步兵炮推了來,士兵手忙腳亂填炮彈,直瞄遠處的坦克。 陳子錕站在炮塔後面指揮,一眼看見步兵炮,急忙拍拍炮塔,指示威脅方向,炮塔迅速轉向,在對方的炮彈出膛之前,一顆37毫米坦克炮彈射了出去,將步兵炮的炮盾打了個大窟窿,炮兵死的死,傷的傷,躺倒了一地,替補人員立刻來,將歪斜的大隊炮扶起,好在發射機構並未受損,依然可以使用,正要再度瞄準,坦克已經到了跟前。 克裡斯蒂快速坦克可不是浪得虛名,十二缸水冷汽油發動機,功率高達250馬力,日本陸軍裝備的九五式坦克,是六缸風冷柴油機,功率僅有千瓦,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速度快的沒得說,轉眼就到了近前,連機槍都懶得用,直接用履帶壓過去,將大隊炮壓的支離破碎,炮兵也碾成了一攤血肉。 日軍的重機槍不斷發射,機槍子彈打在坦克裝甲,聲音清脆如同雨點打在鐵皮屋頂,小日本的機槍連中原地帶農村土牆都打不塌,對付一英吋厚的裝甲鋼板更是如同撓癢癢,三十七毫米坦克炮緩緩轉動炮塔,一炮轟過去,重機槍陣地人仰馬翻。 與此同時,蓋龍泉率領騎兵四處斬殺日軍步兵,田野騎兵四處馳騁,來去如風,恰希克軍刀落處,血花四濺,身手分離,騎兵們砍得暢快無比,竹下大佐卻恨得牙根癢癢。 忽然,兩個受傷的日本兵從田埂邊的水溝裡躍出,帶著掛滿全身的手榴彈一邊喊著半載,一邊義無反顧的衝向坦克,兩聲巨響之後,坦克終於趴窩了,履帶如同死蛇一般垂下來。 竹下大佐用單眼從望遠鏡裡看到這悲壯的一幕,不禁熱血盈眶,他眼睛受傷,流出的不是熱淚,而是混著淚的血水。 根據竹下的經驗,坦克沒了履帶就成了沒腿的老虎,固定的炮台,不值得擔憂了,他立刻派出一隊人馬攜帶手榴彈去把坦克徹底炸毀。 坦克蠕動了一下,繼而噴出一股黑煙,繼續狂奔起來,在田野裡大開殺戒,機槍響處,英勇的皇軍前仆後繼,死傷纍纍。 竹下大佐是陸軍士官學校出身,對陸戰兵器研究頗深,但他卻不知道,克裡斯蒂快速坦克是可以取下履帶用負重輪行駛的,而且速度極快,都快趕得快馬了。 其實一輛坦克是無法扭轉戰局的,但卻給奮戰中的將士注入了無盡的信心,援兵正一**的趕到,勝利的天平正在慢慢傾斜。 對日軍來說,這只是個開始,更大的危機還未來臨,他們四面包圍龔家村,兵力分散,全亂套了,半個中隊的步兵去追逐逃亡的老百姓,和陳啟麟率領的將士們展開了殊死搏鬥,子彈打光了,就用刺刀,刺刀折斷了,就用拳頭打,用牙咬,有人拉響手榴彈和鬼子同歸於盡,有人身中數刀依然奮力將刺刀捅進鬼子的胸膛。 夏小青渾身浴血,兩把盒子炮早就打空了,飛刀也放盡了,她搶了一把鬼子軍曹的九五式士官刀,刀光閃處,鬼子人頭落地,見她如此凶悍,鬼子分出八個人來用刺刀對付她。 鬼子們從四面包圍了夏小青,步步緊逼,包圍圈越來越小,忽然領頭的軍曹一聲大吼,鬼子們挺著弓箭步,奮力刺殺過去,他們平時經常用活人來訓練刺刀,刀法凌厲,步伐穩健,配合默契,八個人組成的小隊,在白刃戰中往往能對付中**兩個班。 可他們面對的夏小青,滄州燕子門的傳人,只見她身子一擰,旱地拔蔥踩著刺刀就起來了,倭刀揮過,軍曹腦袋就飛了天空,再一躍,跳到鬼子們身後,噗噗兩刀,又是兩人被刺死。 鬼子們大驚,這個女人太厲害了,有人推子彈,朝她開了一槍。 夏小青身子一顫,低頭看去,胸前一團血跡,中彈了。 中彈了,竟然中彈了,難道我就要死了麼,夏小青捂著傷口慢慢蹲下來,血從手指縫裡滲出來,傷口火燙般的疼,但比起生小北的時候,還算可以忍受。 鬼子們小心翼翼的靠近,夏小青揚起慘白的臉,將軍刀丟到一旁,攏了攏髮絲,一派從容赴死的大無畏表情。 與此同時,陳啟麟也在奮戰之中,當年他在黃埔軍校的時候,拼刺得到全校第一,學的是蘇聯式的拼刺刀,大開大闔,威猛無比,一個人也同時對付了八個日本兵,長時間的鏖戰,人已經累到虛脫,刺刀被熱血燙彎了,刀刃也不再鋒利,但他依然屹立在道路中央,用血肉之軀掩護著鄉親們撤退。 鬼子們再次發起進攻,陳啟麟磕開刺刀,捅到了一個日寇,同時一把刺刀也捅進了他的腹部,狠狠一拉,花花綠綠的腸子就淌了出來。 陳子錕回刀將偷襲自己的人刺死,腹部劇疼,他用槍支撐著軀體,冷眼看著面前六個小日本,忽然大吼一聲,從肚子裡掏出一截腸子砸過去。 日本兵魂飛魄散,這麼兇猛頑強的戰將,只有傳說中的武藏坊弁慶可以比擬,想不到在遙遠的支那能遇到這樣的對手,他們不自覺的後退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然挺起刺刀,嗷嗷怪叫著衝去。 機槍響了,鬼子們前胸飆射出血箭,倒地而亡,陳啟麟聽到背後傳來衝鋒號的聲音,慢慢扭轉頭看去,漫山遍野都是人,正吶喊著衝來,不過影子越來越模糊,他的眼睛慢慢閉。 蹲在地的夏小青突然一揚手,十幾枚飛針射出,鬼子們摀住眼睛哇哇怪叫,女俠抄刀陣,奮力劈殺,血糊了一身,簡直就像血海裡爬出來的一般。 抬眼看去,四面八方都是人,服裝各異,武器五花八門,南泰十八鄉的民團、自衛軍,土匪、雜牌武裝,全部出動了,浩浩蕩蕩足有幾千人! …… 幾個參謀倉皇奔到竹下大佐面前,氣喘吁吁:「閣下,不好了,支那人大隊人馬殺到,足有一個滿編製的聯隊那麼多。」 竹下大佐長歎一聲:「功虧一簣啊。」 日軍收縮兵力撤退了,他們敗而不潰,隊形不亂,後衛部隊打得很沉著,民兵們奈何不得他們,而那輛坦克也趴窩了,不能展開追擊。 「坦克怎麼回事,快修啊!」陳子錕急不可耐的猛敲艙蓋,如此絕佳的痛打落水狗的機會,放過豈不可惜。 趙子銘從坦克裡爬出來,掀開引擎蓋,燙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裡面都開鍋了,拿著扳手搗鼓了一番,一攤手道:「錕叔,沒轍,這坦克是俺們用三輛坦克的殘骸拼湊起來的,能走這麼遠已經很給面子了。」 坦克沒法陣,蓋龍泉和薛斌帶著騎兵再度出發,襲擾撤退中的日軍,爭取給他們造成更大的傷亡。 日軍全面敗績,建制大亂,損失輜重無數,狂奔了半天終於擺脫了追兵,竹下大佐眼傷復發,大量流血,昏迷不醒,部隊愁雲慘淡,步履蹣跚,忽然前面殺出一隊人馬,他們叫苦不迭,心說這回完了。 萬幸,來的不是抗日武裝,而是夏景琦的部下,他們同樣也很慘,去別的村子強徵糧食,卻被民團打了伏擊,好在夏景琦機敏,見勢不妙立刻跑路,部隊損失不大。 「你們撤,我掩護!」夏景琦把胸脯拍的通紅,信誓旦旦的嘴臉讓皇軍們感激涕零,代理指揮聯隊的一位中佐拍著他的肩膀,流著淚說:「夏桑,拜託了!」 「必須的!」夏景琦腳跟一併,一臉的絕然。 …… 這一仗對竹下聯隊來說算不慘敗,但對於游擊軍來說絕對稱得慘勝,積累了十幾年的江北軍精華盡失,連陳啟麟和夏小青也受了重傷,如果援兵來的稍微晚一點,恐怕全體都要交代在龔家村外。 陳啟麟的腸子團起來塞回了肚子,纏了一層層繃帶,沒傷到重要臟器,暫時死不了,但是如果不及時送大醫院救治,肯定會死於感染,夏小青的傷情就好多了,六五口徑子彈近距離射擊,造成一條貫通傷,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傷員們被抬騾車,向鄰村轉移,殘陽如血,秋風蕭瑟,枯萎的青紗帳邊,陳壽孤獨的身影騎在馬,淒涼的拉魂腔響起:「一馬離了西涼界……」 第五十二章收復南泰 龔家村一戰,江北軍最後一點元氣也耗盡了,但卻成功的喚醒了江北數十萬百姓的抗日鬥志,數千人趕來參戰,別管動機如何,起碼將小日本的氣焰徹底打了下去。*** 陳子錕坐在田埂上抽煙,眼前人來人往,都忙著撿洋落,日本人丟盔棄甲,留下的好玩意真不少,帳篷、軍用鍋灶,飯盒,罐頭,還有輕重機槍和沒開箱的子彈,有兩火伙人為了爭一挺歪把子,差點動起手來。 薛斌氣呼呼跑來,指著遠處亂糟糟的局面道:「司令你看看,都他娘的亂成啥了,這幫人打日本不行,搶東西倒跑得快。」 陳子錕笑笑:「隨他們去吧,這點玩意我也看不上眼,你咋回事,中彈了?」 薛斌看看自己胸口,隱隱滲出血來,伸手一摸:「**,中招了。」 原來一顆流彈射入肋下,因為高度緊張並未發覺,現在鬆弛下來才覺得疼痛,陳子錕趕緊招呼擔架過來,讓他躺了上去。 此役犧牲將士八十餘人,死難百姓二百多,傷者不計其數,鬼子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損失一個完整建制的騎兵中隊,四門大隊炮,輕重機槍十三挺,步槍數百支,輜重彈藥不計其數。 漫山遍野都是無主的戰馬在狂奔,馬鞍空蕩蕩的。 老德順的遺體被找到,被手榴彈炸的不成樣子,村裡人用潔淨的白布把他裹起來,殮在壽材裡,他家人流著淚請陳子錕為爺爺的墓碑題字,陳子錕想了想,提筆寫下一行字:南泰抗日老英雄龔德順之墓,落款是中華民國陸軍上將陳子錕敬題。 犧牲將士的遺體被集體掩埋在龔家村外的一片荒地中,一排排新墳無比淒涼,戰死日軍的屍體也收攏到一起,挖個坑草草掩埋,上面只蓋了一層浮土,日後難免被野狗刨出來糟蹋,不過誰也沒心思管這些。 十八鄉的好漢們聚在陳子錕帳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龔家村一戰讓他們信心倍增,原來小鬼子也不是三頭六臂啊,挨了子彈照樣翹辮子。 「司令,您就領著俺們干吧!」 「司令,你讓俺往東,絕不向西!」 大夥兒七嘴八舌的吵吵著,陳子錕甚為欣慰,嫡系雖然打光了,但這些民團土匪卻主動投靠,這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他的豪情壯志上來了,大聲道:「弟兄們,我宣佈即日成立江北抗日救國聯軍,我擔任總司令,你們都是司令!事不宜遲,咱們兵發南泰去者!」 下面一片響應之聲,大伙鬥志昂揚,連夜出發直奔縣城而去,雖然是互不統屬的烏合之眾,但是數千人匯成的龐大隊伍,遠遠看去也頗為壯觀。 陳子錕騎著一匹繳獲的日本洋馬走在隊伍中間,閻肅和他並轡而行,略顯憂慮道:「真要攻打縣城麼?」 「當然是真的。」 「攻下來又如何,守不住的。」閻肅歎氣道。 「守不住也要攻下來,我就是要讓日本人知道,中國不是那麼容易佔領的,同時也讓全國父老知道,江北人依然在戰鬥。」 天黑了,隊伍點起火把,如同一條長龍在漆黑的夜幕下蜿蜒行進。 …… 南泰縣城,日軍大部隊已經撤往北泰,只留下一個小隊駐守,夏景琦率領一個中隊的皇協軍協防,他連夜審訊了游擊軍的探子,先押上來的是醉仙居的林老闆,沒上刑,甚至連繩子都沒綁。 「林老闆,你說你這是圖啥,酒樓開著,小日子過著,就算改朝換代也礙不著你做生意啊,現在可好,招惹了日本人,皇軍要槍斃你呢,哎,鄉里鄉親的,我也不難為你,湊一萬塊現大洋,我給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命保下來。」 夏景琦好言相勸。再無昨日兇惡嘴臉,林老闆被關了一天,心裡那點勁也洩了,苦著臉道:「夏司令,你還是殺了我吧,一萬塊實在湊不出來,就算我把店面當了,也不值這麼多啊。」 夏景琦道:「那就八千,不能再少了。」 「最多能拿出三千來,實在是窮啊。」 正在討價還價,一個偽軍進來耳語了幾句,夏景琦臉色一變,慌裡慌張出去,爬上城牆一看,遠處一條火把組成的長龍正逶迤而來,他倒吸一口涼氣,游擊軍殺來了! 扭頭下城牆,正遇到日軍小隊長,兩人一合計,兵力懸殊太大,根本守不住,轉進吧! 林老闆還在牢房裡等著夏景琦回來,老半天不見人來,小心翼翼走到門口,發現連衛兵也不見了,壯著膽子推門出去,院子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再往外走,依然不見人影,直到出了老縣衙大門,才看到街上有人奔走。 「老朱,咋回事?」林老闆問一個熟人。 老朱興奮道:「陳司令打回來了!把小日本攆走了!」 林老闆老淚縱橫,抬眼望城頭,火光熊熊,日本膏藥旗早已降下,一面青天白日旗在火光中冉冉升起。 南泰縣被抗日聯軍兵不血刃奪回,士氣民心為之一振,陳子錕帶領一幫人重回老縣衙,看著自己當江北護軍使時期的辦公桌,他百感交集:「十五年了,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江北地區處於日軍重重包圍之中,收復南泰的捷報根本發不出去,陳子錕正在犯難,忽然雙喜帶進來一個人,正是早年在督辦公署做過農業專員的鄭澤如。 鄭澤如早已不是當年風華正茂的翩翩青年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格外厚重的印跡,三十幾歲的人,看起來像是四十多,一襲青布長衫,腋下夾著油紙傘,不像**的地下人員,倒像個教書先生。 「想不到在南泰遇到故人,說吧,你有什麼事?」陳子錕開門見山,雖說當年鄭澤如犯下罪過,但事過境遷,國共都合作了,他也不想追究往事。 鄭澤如故作神秘道:「我有一樣東西,想必是你目前最需要的。」 「什麼?」 「電台!」 無線電波從中原小縣城源源不斷發出,江北抗日救國聯軍總司令陳子錕向全國發出通電,宣佈擊潰日軍一個聯隊,勝利收復南泰縣城。 電文是明碼發出,所有電台都能接受,南京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內,電文內容和竹下大佐的戰報同時被送到□俊六大將的案頭,大將閣下雷霆震怒,下令將竹下聯隊調回,派出有經驗的田路朝一少將,重新組建旅團級別的田路支隊,徹底掃清江北反日武裝。 重慶方面,無線電波被軍統電台收取,電文內容抄錄紙上,送到委員長侍從室,繼而送到委座面前。 蔣介石很吃驚,陳子錕不是已經殉國了麼,怎麼還會以他的名義發出通電捷報,他當即下令,將電文廣為傳播,激勵士氣,但落款署名隱去,以免大擺烏龍,待軍統局調查真相之後再做定奪。 他特地交代,事情要保密,在確認之前不得外洩。 江北敵後戰場的勝利,同樣吸引了延安的注意,黨中央決定,八路軍派出精幹力量組成敵後工作隊,開赴江北大青山地區,展開游擊戰。 …… 北泰,街道上的瓦礫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逃到四外鄉的難民也逐漸回流,大小店舖開張營業,城市漸漸恢復了生機。 鬼子在南泰掃蕩遭遇慘敗的消息不脛而走,北泰市民欣喜若狂,但卻不敢表露出來,只能暗地裡打上二兩酒在家慶賀。 王三柳很有些幸災樂禍,他是親眼看見日本人的慘狀的,丟盔棄甲狼狽不堪,都不敢白天進城,是趁著天黑開回城內的,連竹下大佐也殘廢了,聽說眼睛傷口感染,怕是另一隻好眼睛也保不住。 興沖沖回到家裡,勤務兵來報:「司令,您家親戚來了。」 王三柳大驚,他是河北人,老家早沒什麼親人了,不用問,來的肯定是游擊軍,進堂屋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陳子錕的副官雙喜。 「表哥,您一向可好。」雙喜精神頭很足,一看就是打了勝仗的樣子。 「托您的福,日本人忙的團團轉,顧不上我這一攤子,您今兒來是?」王三柳客氣道。 「也沒別的事,想借條船,再托您的關係開一張派司。」雙喜拿出一包東西推過去,裡面金光燦爛,是金條! 王三柳腦子迅速轉著,如今淮江水路被日本人控制,客貨船隻都要搜查,游擊軍急著用船,難不成是想乘勝追擊,在省城幹一票大的,如果連累了自己,可就得不償失了。 「司令別擔心,沒什麼違禁品,就是幾個重傷員,鄉下治不了,想送到省城大醫院去,一事不煩二主,就來麻煩您了。」雙喜漫不經心道。 王三柳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運傷員啊,尚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好說,派司我幫著辦,可是船不太好搞啊。」王三柳說的是實情,他這個司令權限不大,凡事都要聽日本人的招呼。 「這樣啊,沒關係,船隻我們想辦法,司令只要負責北泰到省城的水路安全即可。」雙喜想了想,又道:「我嫂子的月子坐的差不多了,要不然這回一起送省城吧,老麻煩你也不是辦法。」 「好說,好說,我盡力安排,這個你收回去,我和陳司令情同手足,拿這個就外氣了。」王三柳將金條往外推,沉甸甸的,足有幾十兩。 「你和咱們司令的交情是沒得說,可下面的兄弟還要吃飯,日本人那邊也要打點不是。」雙喜又將金條推了回來。 王三柳道:「好吧,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在王三柳的安排下,林文靜抱著小白菜,由兩個奶媽和一個丫鬟陪著,上了去省城的客船,王大媽放心不下,親自陪同,等進了艙才發現,夏小青正坐舷窗邊。 「小青姐!」林文靜驚呼一聲,兩人緊緊擁抱,泣不成聲,汽笛長鳴,一艘大船進港了,大隊日本兵魚貫下船,土黃色的軍裝,閃亮的刺刀,刺眼的太陽旗,碼頭上整齊的列隊,一切都預示著新的戰鬥即將開始。 第五十三章烏合之眾 日軍進佔江東省,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將淮江中的水雷清理乾淨,原江東輪船公司的船隻都被充公,掛上了太陽旗,用於軍事物資運輸,江面上時常有插著旭日旗的炮艇突突突的轟鳴著來回巡弋,尋常百姓的漁船哪敢下水。() 這艘客船是曾蛟安排的,有日本人頒發的運行執照,可以來往北泰與省城之間,以前逃到北泰來的難民開始回流省城,所以生意不差,艙室全都坐滿了客人,夏小青林文靜她們被安排在頭等艙,空間寬敞,還能看到江景。 雙喜護送女眷們去省城,他脫下軍裝換上短打褲褂,打扮的像個小跟班,一路端茶送水,伺候周到。 一路順流而下,傍晚時分抵達省城碼頭,旅客們提著大包袱小行李走著顫巍巍的跳板下船,抬頭看去,港務局大樓旗桿上,一面刺眼的太陽旗迎風飄揚,碼頭出口處,站著兩個日本兵,任何人出入都要向他們鞠躬,否則就會遭到毆打。 頭等艙的客人先下船,奶媽抱著小白菜,丫鬟攙著林文靜,夏小青身上有傷,沒提行李,空著手走在前面,她個高,站在一群人中如鶴立雞群,很快引起幾個人的注意。 港口牆角處站著三個男子,一水的黑色長衫,禮帽,墨鏡,長衫上繫著皮帶,掛著駁殼槍,這種不倫不類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省城偵緝隊的人。 這三位可是夏小青的老相識,當年的省城四虎,被趙子銘宰了一個後,只剩下三虎,在監獄裡蹲了三年,不但沒有改過從新,氣焰反而更加囂張,日本人來了之後,沒人願意當走狗,他們兄弟三個自告奮勇為皇軍效勞,鞍前馬後的贏得信任,成為偵緝隊的一員,專門負責碼頭治安。 老二拿胳膊肘碰碰老三,朝旅客方向努努嘴,老三推一推墨鏡,嘀咕道:「這娘們有點眼熟,怕不是……不會是陳子錕的那個老婆吧。」 老四也發現了情況,道:「還真象,走,去盤查盤查。」 三個人大搖大擺走過去,攔住去路:「站住,你是什麼人,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夏小青定睛一看,不屑道:「滾。」 「喲呵,膽子不小,爺給你點厲害瞧瞧。」老三伸手掏槍,胳膊人按住,是雙喜。 「這位爺,您有事兒?」雙喜笑呵呵的打著招呼,手裡的擼子卻頂住了老三的腰眼。 老二和老四大驚失色,在碼頭執勤這麼久,頭一回見到敢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耍橫的,當即大呼小叫起來,破鑼一般的聲音迴盪在碼頭內外:「快來人啊,抓反日分子啊!」 正好後面過來一群抬擔架的士兵,為首一人劈面給了老二一個大嘴巴:「喊什麼喊!」 老二怔住了,捂著臉看這幫人,穿軍裝,背大槍,橫眉冷目,氣勢挺足,瞧不出是哪部分的。 碼頭執勤的日本兵趕來了,船上下來的人出示了證件和公文,原來他們是負責送傷員到省城就醫的隊伍,躺在擔架上的都是在南泰掃蕩作戰中身負重傷的皇協軍。 日本兵肅然起敬,啪的一個立正。 三虎傻眼了,日本人不幫著撐腰,他們也不敢造次,只好眼睜睜看著這幫人離去。 出了碼頭,兩輛汽車早已等在門口,一輛直接載著重傷的陳啟麟去醫院,夏小青個林文靜則上了另一輛車頭插著日本旗的轎車。 日本人統治下的省城街頭,除了略顯冷清之外,似乎和以前沒有太大區別,夏小青特地讓汽車伕到楓林路轉一轉,看看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 楓林路已經成為日本高級軍官的別墅,街口堆著沙包,架著機槍,沒有特別通行證無法入內,昔日家園竟成了強盜的巢穴,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接待她們的是江東省維持會長柳優晉,他忍辱負重留在省城,就是為了防止秩序混亂,百姓遭殃,現在大勢已定,他不願再頂著漢奸的帽子,一心想辭職不做,但日本人卻不願意放過他,非得讓他當江東省長不可。 其實覬覦偽省長位子的人可不少,既有當年督軍孫開勤,又有省府高級參議張鵬程,二十年代的北洋老政客劉禹政也出山了,想再當一回省長。 日本人選擇傀儡是有原則的,國民黨系統的官員優先,如果是有威望有能力的就更好了,其次才輪到北洋時期的軍閥政客,柳優晉長期擔任省府秘書長,資歷和威望都足夠,省長非他莫屬。 當然,孫開勤張鵬程等人願意投效,也不能冷落了人家的一腔熱忱,於是,孫開勤出山,就任江東省保安總司令,一幫老部下也紛紛前來投靠,唯有老兄弟段海祥不願意當漢奸,推辭不出。 張鵬程則被委任為省警察廳長,權力極大,堪與省府分庭抗禮,這也是日本人的一招妙棋,讓中國人之間互相爭鬥,才好平衡制約。 目前省城就是這麼個局面,柳優晉不願意當省長,日本人逼著他當,兩下就這麼僵持著。 夏小青和林文靜等人暫時住在柳優晉的宅子,休息幾天再去上海,省城熟人太多,萬一被人認出來就麻煩了,相比之下上海租界最安全。 柳優晉利用身份採購了一批治療外傷的消毒藥水、繃帶等物,托雙喜運回江北使用,至於軍械彈藥他就無能為力了,日本人管控的很嚴,暫無法時搞到。 雙喜把保護兩位夫人的任務轉移給青鋒,帶著藥物折回北泰,先去了王三柳處打探情報。 王三柳把日軍掃蕩路線和出動部隊人數告訴了他,雙喜雖然只是個副官,但跟在陳子錕身邊耳濡目染,戰略戰術方面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日軍出動一個旅團級別的部隊掃蕩江北,那是用牛刀殺雞啊,南泰危矣。 「我得立刻趕回去,請王司令借我一匹快馬。」雙喜急不可耐道。 …… 南泰縣城,到處烏煙瘴氣,江北抗日救國聯軍旗下儘是土匪鹽梟、兵痞無賴,不光有江北本地人,還有湖北跑來的潰兵,河南逃來的慣匪,都是無法無天慣了的猛龍,誰的面子也不給。 土匪們在縣城為非作歹,到處搶劫,強姦民女,比日本人還壞,偏偏他們頂著抗日救國聯軍的名頭,是陳子錕總司令麾下的抗日隊伍,誰敢不從,就給他扣一個漢奸賣國賊的帽子,當街槍斃。 陳子錕派蓋龍泉成立執法隊在街上巡邏,專抓禍害老百姓的傢伙,一夜就抓了十幾個害群之馬,大都是外縣人,全都關在老縣衙大牢裡,等天亮了依法嚴懲。 天還不亮,各路的司令就找上門來了,他們誰也不尿蓋龍泉那一壺,什麼大青山的土匪頭,那都是老黃歷了,現在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縣衙大堂裡,聚滿了各路豪傑,一個個打扮各異,有穿軍裝馬靴的,有長袍馬褂佩盒子炮的,有穿老羊皮襖的,有穿拷綢小褂的,總之是五花八門服色各異,背後還都跟著背大刀和駁殼槍的護兵。 「總司令到!」隨著一聲高呼,陳子錕從後堂出來了,深綠色的呢子制服,領章上三枚代表上將軍銜的金星,身材高大,武裝帶嚴整,目光掃處,不怒自威,豪傑們被他的威勢懾服,一個個都乖乖站了起來,點頭哈腰,聲音高低不同:「司令好!拜見司令,給司令請安。」 陳子錕落座,道:「都坐下吧。」 一陣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聲音。 「昨夜執法隊出動,逮捕了十四個禍害老百姓的混賬,你們說該怎麼處置?」陳子錕問道。 「殺!」鐵路工人出身的趙子銘站起來,做了一個狠狠的切瓜手勢,「這幫畜牲,比日本鬼子還可惡,不殺不行!」 「**的,誰的褲襠開了,把你露出來了!」一個腦門上貼著膏藥的漢子跳了起來,指著趙子銘罵道,「老子的弟兄,誰敢動老子和他玩命!」 這人叫胡金彪,當過土匪,吃過軍糧,河南水災,他領著一票弟兄到江北謀出路,打家劫舍,偶爾也打日本人,總之哪兒有便宜就上哪兒去,聯軍中他勢力最大,足有五百人槍。 「操,丫挺的,敢罵老子!」趙子銘一撩褂子,拽出兩把王八盒子來,頓時引起一陣哄笑。 胡金彪也哈哈大笑,從腰間拔出一隻二十響大肚匣槍來,往面前小桌子上一拍:「看清楚了,這才是爺們用的槍,你有種就摟火,看誰先死。」 趙子銘怒不可遏,舉槍瞄準胡金彪的腦袋,頓時雙方都舉起槍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陳子錕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聲如炸雷:「都把槍放下!造反啊!」 土匪們互相不服,但在陳子錕這個正牌上將軍面前還是不敢呲毛的,胡金彪打個哈哈,先把槍放下了:「我給總司令面子,不和你計較。」 趙子銘也悻悻放下槍,將頭轉到一旁。 陳子錕道:「在座的都是抗日救國聯軍的各路司令,是軍人!不是土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哪有什麼給誰面子的問題。」 胡金彪也將臉別到一邊,表情頗為不屑。 「馬司令,這十四個人裡,有九個是你的弟兄,你說該怎麼處置?」陳子錕問道。 「還能怎麼處置,弟兄們出生入死打日本,玩幾個小娘們算什麼屁事,依我看,罰酒三杯算了。」胡金彪不以為然道。 陳子錕想了想,道:「好吧,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把你的人帶回去吧。」 陳壽頗為驚訝,他以為陳子錕會重演當年在縣衙大院槍斃亂兵的大戲,沒成想居然不聲不響就這麼算了,難道陳子錕已經不是當年的陳子錕了。 「謝了!」胡金彪站起來一拱手,帶著犯事的手下大搖大擺去了。 各路司令也都散了,只有陳壽蓋龍泉趙子銘等人留了下來。 「錕叔,姓胡的不是東西,你怎麼還給他好臉色。」趙子銘咬牙切齒。 陳子錕道:「他手底下五百多人,打起來咱吃虧,先穩住他,晚上擺酒,大家聽我號令,把馬金彪逮捕處決,以儆傚尤!」 眾人這才振奮起來,陳子錕還是當年那個有勇有謀,出手狠辣的大帥啊。 第五十四章遠遁深山 當晚,陳子錕在醉仙居舉辦慶功宴,邀請司令們參加,各路老大帶著馬弁護兵大搖大擺的來了,胡金彪最誇張,足足帶了十二個護兵,個個膀大腰圓,腰間插著盒子炮,大概他也知道頂撞了陳子錕,生怕這次酒宴是針對自己的鴻門宴。 到了樓下,蓋龍泉笑瞇瞇攔住胡金彪:「老胡,弟兄們就別上去了,樓上坐不下。」 胡金彪道:「那不行,我走到哪兒都帶著這幫弟兄,不讓他們上,我也不去了。」 蓋龍泉道:「雅間就這麼大,光你這些弟兄就佔了一屋子,別人往哪兒坐?」 胡金彪鼻孔朝天:「那我不管,你換個大點的地方能死啊?」 蓋龍泉一點也不生氣:「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強了,樓下地方大,胡司令坐下邊吧,和弟兄們好好樂呵樂呵。」 樓下是大通間,敞亮是敞亮了,級別下去了,坐在這兒吆五喝六,划拳行令的都是各路司令的馬弁保鏢,胡金彪和他們坐在一起喝酒,身價可就下去了,他眼珠一轉,道:「罷了,我給你個面子,就帶兩人上去,怎麼樣?」 「我服了你了,上去吧。」蓋龍泉無奈的一擺手。 胡金彪挑了兩個精幹的手下,沖其餘十個人使了個眼色,便上樓去了,那十個弟兄挑了個靠牆的角落坐下,不喝酒光吃肉,警惕的眼神四下亂掃。 樓上雅間,各路司令都已經就坐,就差胡金彪一人了,別人都沒帶保鏢,單單他身後站著兩條大漢,氣派比陳子錕還足。 陳子錕和顏悅色,讓人倒酒:「都滿上,為慶祝收復南泰,咱們先干三個。」 仔細看清楚酒水都是從一個罈子裡倒出來的,胡金彪才放心喝了三碗酒。 酒過三巡,陳子錕道:「這兩天大伙都撈了不少吧。」 眾人就都嘿嘿笑起來,有人說:「老胡撈的最多,光娘們就搶了五個,藏在營裡日夜快活,快槍也撿了百十支,誰能和他比啊。」 胡金彪矜持的笑了,四下拱手:「大家承讓。」 陳子錕話鋒一轉:「大伙吃老百姓的,拿老百姓的,也該為老百姓幹點事兒了吧,聽說日本人又要打過來了,咱們商量商量,這縣城怎麼守。」 司令們就都不言語了,悶頭夾菜吃。 陳子錕道:「論兵力,胡司令最強,論撈好處,你比別人都多,論打日本人,想必也不會差了吧。」 聯軍本來就是烏合之眾,互相之間恩怨頗多,胡金彪為人不厚道,又是外來戶,陳子錕起了話頭,司令們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其中道理的,這是藉機發難呢,他們樂的看胡金彪倒霉,自然隨聲附和。 胡金彪只顧夾菜吃,頭也不抬:「再說吧。」 陳子錕道:「日本人一個旅團都快開到跟前了,現在不說,什麼時候再說?」 胡金彪道:「讓我的弟兄當炮灰,門也沒有,事先說好的,我姓胡的人馬聽調不聽宣,我愛幹就幹,不愛干咱們一拍兩散。」 陳子錕忽然變了臉色,一拍桌子道:「大膽!你當抗日救國聯軍是茅廁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敵當前不尊號令,該當何罪!」 蓋龍泉、陳壽同時喝道:「當斬!」 胡司令身後兩個馬弁這就要掏槍,早被人從背後一記悶棍放倒拖了出去。 胡金彪忽地站了起來,一腳踩在板凳上,扯開自己的衣服,拍著胸膛冷笑道:「姓陳的,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有種朝這兒打,不敢開槍就不是人養的,不過我勸你想清楚了,我要是回不去,我那五百弟兄可不答應。」 陳子錕冷哼一聲:「五百人你就敢嚇唬我,當我陳子錕沒見過世面麼,來人吶,給我拿下!」 趙子銘和雙喜將胡金彪按在桌子上,從他身上搜出盒子炮兩把,擼子兩把,子彈都上膛了。 「胡司令,槍借我玩兩天。」趙子銘順手將盒子炮塞在自己腰裡。 胡金彪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只恨自己太大意了。 陳子錕義正辭嚴道:「胡金彪縱容部下為害鄉里,不聽號令頂撞長官,依戰時發令,判處死刑,立刻執行!」 「饒命!」胡金彪這才知道對方玩真的,喊什麼都晚了,趙子銘將****頂在他天靈蓋上扣動了扳機。 槍聲就是號令,樓下傳來一陣急促的手提機槍掃射的聲音,胡金彪的十個護兵被當場解決。 司令們噤若寒蟬,好一出鴻門宴,酒席上殺人,血淌了一桌子,胡金彪死不瞑目,兩隻死魚眼正看著大家。 陳子錕道:「胡金彪咎由自取,念他也抗過日,留個全屍吧,他的部隊,交給草上飛和張麻子兩位司令收編整頓。」 兩位司令是蓋龍泉的老朋友,鴻門宴之前就溝通過了,由二人派出部隊解決胡金彪的手下,事成之後人槍對半分,兩人興沖沖站起來,抱拳道:「多謝總司令!」 陳子錕接著說:「日本人打到家門口了,是中國人的就拿起槍桿子和他們干,誰當孬種,胡金彪就是下場!」 大家都拍著胸脯打了包票,絕對和小日本死磕到底。 閻肅再次幹起參謀長的老本行,分配部隊防禦縣城,有了胡金彪的先例,誰也不敢說什麼聽調不聽宣的鬼話了,乖乖服從命令,準備打一場南泰保衛戰。 …… 次日,天邊隱隱傳來沉悶的引擎轟鳴聲,陳子錕奔到城牆上用望遠鏡看過去,雲層裡鑽出十餘架日本轟炸機來,他趕忙下令隱蔽,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素質就是不行,命令下達了,從未見過飛機的士兵們還是好奇的鑽出掩體看熱鬧,結果被從天而降的炸彈轟的死傷纍纍。 日軍不但出動了航空兵,還動用了大口徑遠射程的九十式野炮對南泰縣城進行炮擊,城頭頓時陷入一片火海,很多士兵沒見到日本鬼子的面,就死在轟炸和炮擊中。 日本人吸取了龔家村之戰的教訓,進行了充足的火力準備,聯軍連重機槍都沒幾挺,火炮一門都沒有,根本沒法進行反擊,司令們更沒見識過這種打法,眼見弟兄們死傷慘重,血性卻被激發出來,嗷嗷叫著要和小鬼子玩命。 陳子錕卻出人意料的下令撤出縣城,北泰之戰的經驗教訓歷歷在目,在有強大火力的防禦工事的情況下尚且守不住城市,何況現在這種狀況,南泰的城牆根本抵擋不住日軍的炮彈,固守城池只能無謂犧牲,還連累了百姓。 部隊迅速撤出縣城,準備和日本人打游擊,可是這回他們遇到的是經驗豐富的田路少將,在他的指揮下,田路支隊穩紮穩打,天上飛機偵查,地上炮兵開路,以大隊為單位整體推進,遇到敵情直接用炮彈覆蓋,然後重機槍擲彈筒跟上,在步槍射程外解決敵人,不給你貼身肉搏的機會。 時值深秋,青紗帳都枯萎了,漫山遍野沒有藏身之所,部隊動向盡在日本飛機眼皮底下,游擊隊只有兩條腿,日軍卻有汽車、摩托和軍馬,跑得不如人家快,游擊戰自然也無從談起。 幾次戰鬥下來,游擊隊潰不成軍,陳子錕知道這回氣數已盡,好在夏小青陳啟麟等傷員都已經送走,身邊沒有拖累,他召開軍事會議,沉痛宣佈聯軍解散,大伙各謀生路去吧。 司令們互道珍重,灑淚而別,各自突圍去了。 陳子錕率領嫡系,逕直投大青山而去,半途遭遇日本飛機轟炸,被尾隨而來的一個日軍中隊團團包圍,一顆炮彈落下,陳子錕就覺得腦子一懵,撲倒在地,恍惚中似乎被人背了起來,耳畔是激烈的槍聲,有人在大喊:「突圍,分頭走!」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身畔躺著一個人正在呼呼大睡,手裡還捏著一截點燃的香,藉著月色一看,正是趙子銘。 香很短,很快燒到趙子銘的手,他一個激靈爬起來,警惕的四下望,沒發現敵情,這才放心道:「叔,你醒了。」 「這是哪兒?」陳子錕左顧右盼,四下黑漆漆的,到處是參天大樹,身下是厚厚的枯樹葉和腐殖土,分明是大青山深處。 趙子銘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山裡,別人都打散了,就剩咱爺倆了。」 陳子錕試著站起來,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摸摸腦袋,纏著繃帶,血隱隱滲出來,趕緊又坐下來。 趙子銘找到一棵大松樹,摸了摸樹幹底部,道:「那邊是北,咱們往北走,對不,叔。」 陳子錕奇道:「你還會分辨方向?」 趙子銘自鳴得意道:「那是,俺爹教的,靠近樹墩部位,南邊樹皮光滑,北面粗糙,如果是松樹,南邊滲出的松膠多一些。」 深山老林的夜晚格外寂靜,偶爾有一兩聲狼嚎和貓頭鷹的叫聲,忽然,遠處有犬吠聲傳來,趙子銘面色一緊:「不好,小鬼子攆上來了。」說著尋了一根樹枝折下遞過來,給陳子錕當枴杖。 「走!」陳子錕駐著拐棍,強打精神跟著趙子銘一路向北,翻山越嶺而去。 第五十五章獵人狙擊手 一小時後,幾十名日本兵氣喘吁吁的來到陳子錕趙子銘棲身的地方,狼狗嗅著人躺過的地方,沖北方嗷嗷狂叫,血紅的舌頭吐出老長,尾巴狂搖不止。 翻山越嶺的搜索,對於步兵來說是個苦活,尤其是穿著笨重高腰皮靴的日本兵來說,簡直就是折磨,山路崎嶇,夜色黑暗,舉著火把艱難行進,稍不留神就會摔下山去。 即便如此,鬼子們依然窮追不捨,據說逃跑的很可能是游擊軍的高級將領,抓到他可是大功一件,有嗅覺靈敏的狼狗幫忙,至少追蹤方向錯不了。 帶隊的少尉檢查了地上的痕跡,確認敵人不久前在這裡休息過,拔出軍刀一指北方:「前進!」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豆大的雨點辟里啪啦落下,把火把都澆滅了,鬼子們淋得渾身濕透,再也無法趕路,只得尋找茂密樹冠下避雨。 山裡的氣候和外面不同,隔著一座山峰便會氣候迥異,這邊下雨那邊晴,前頭趕路的陳子錕和趙子銘就沒遭遇暴雨,在斑駁的月影中跋涉前行,足足走了三個鐘頭,東方破曉,一輪紅日躍出雲海,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峰頂。 回望南邊,追兵早已不知去向,兩人這才停下休息,附近山泉淙淙,趙子銘去接了兩壺泉水來,一番痛飲,腹中去咕咕叫起來,忽見遠處一隻灰色的兔子探頭探腦,趙子銘拽出盒子炮,卻被陳子錕輕輕按住。 一把匕首掂在手中,手腕一抖,野兔應聲倒地,兩腿蹬了蹬,死了。 趙子銘顛顛跑過去,撿起兔子一挑大拇指:「叔,暗器了得!」 陳子錕得意一笑,把匕首丟過去:「剝皮,烤肉。」 趙子銘手腳麻利的很,將兔子拾掇的利利索索,找了根木棒子削尖串起來,下面攏了些乾草,撿了些枯枝,拔出盒子炮退出一顆子彈,擰掉彈頭,把彈殼裝進膛裡,對著乾草開了一槍,槍口噴出一股火焰,引燃了乾草。 火烤野兔肉,沒油沒鹽,吃起來倒也有滋有味,趙子銘道:「叔,飛刀耍的可以啊,啥時候教教我。」 陳子錕咬了一口兔子腿道:「學暗器,還得找你嬸子。」 趙子銘納悶了:「師娘教的功夫,能行麼?」 陳子錕道:「不懂了吧,你小青嬸子是滄州燕家的傳人,輕功暗器雙絕,我這兩下子就是她點撥的。」 趙子銘咋舌:「還有這麼一說,那下回真的跟嬸子學學。」 遠處山頭上,一場大雨不但淋得日軍垂頭喪氣,還沖走了氣味痕跡,狼犬的嗅覺也不靈了,小隊長正準備打道回府,忽然看見對面山上似乎有炊煙,舉起望遠鏡一看,果然是篝火引起的煙霧。 「繼續追!」小隊長又來了精神。 北面的一座山峰上,同樣有人在觀察著炊煙,這是一個身材健碩的中年漢子,身旁跟著一個少年,還有一頭目光炯炯的獵狗。 漢子背著一支****,沉默了半晌終於道:「鬼子進山了。」 …… 一隻野兔不夠兩個大男子吃的,最多就是充充飢,吃飽喝足之後,緊繃著的神經鬆弛下來,再想邁步就難了,兩條腿跟灌了鉛一樣的重,仔細想來,這半拉月一直在奔波之中,一天能睡四五個小時算多了,人都快拖垮了。 靜謐的深山老林,給人一種奇怪的安全感,想必日本人早就放棄追擊了吧,趙子銘打了個哈欠:「叔,歇一會吧,你先睡,我給你放哨。」 陳子錕道:「你先睡,我精神頭還足點。」 趙子銘也不客氣,倒頭就睡,不一會就鼾聲大作,陳子錕背靠大樹坐下,開始回憶這幾個月來的經歷,江北之戰持續將近一年,最終還是失敗了,但也證明了日本人並非不可戰勝,他們的武器裝備和戰術層面還停留在歐戰時期,倘若中國能獲得外援的話,戰勝日本不是問題…… 想著想著,他的眼睛漸漸模糊了,頭猛地一沉,隨即清醒過來,不遠處一群飛鳥忽地衝上天空,不好,有人來了。 他急忙推醒趙子銘,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趙子銘兩眼圓睜,掰開了盒子炮的機頭。 陳子錕趴在地上傾聽,可以聽到枯枝踩斷的聲音,腳步聲很雜,大約有三四十人。 日本人鍥而不捨,還是追來了。 「快走!」陳子錕拉起趙子銘就走,走出十幾步,趙子銘腳脖子一扭,疼得呲牙咧嘴,一隻大手緊緊摀住了他的嘴巴。 陳子錕搖搖頭,示意不要發出聲音。 趙子銘疼得直冒汗,指指自己的腳脖子,搖搖頭,意思是走不動了。 陳子錕二話不說,蹲下就背他。 趙子銘壓低聲音道:「叔,你走,我不能連累你,要不咱倆都活不成。」 陳子錕剛要發飆,趙子銘舉槍頂住自己太陽穴:「叔,你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看著眼前義無反顧的青年,陳子錕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趙大海,他眼睛一熱,猛然一指後面:「小心!」趁趙子銘分神之際,一記手刀砍在他脖頸處,人頓時癱軟下來。 陳子錕背起趙子銘,艱難的跋涉著,山路不比平地,就算不背著重物走的也很艱難,何況背負百十斤一條漢子,他走的很慢,而追兵似乎察覺到獵物就在前方,加快了步伐,甚至能聽見狼犬興奮的狂吠。 前面一道峭壁,沒路了。 陳子錕閉上了眼睛,心道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真操蛋,茫茫大青山這麼多條路,都能讓我走出一條絕路來,這是老天爺要滅我啊。 轉念一想,就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他把趙子銘放下,拍拍他的臉,拿水壺澆了一點清水上去:「子銘,醒醒。」 趙子銘迷糊的睜開眼睛,揉著脖子:「叔,你咋打我?」 「別廢話了,今天咱爺倆都栽這兒了,和小日本拼了吧。」說完,陳子錕扣上風紀扣,戴正帽子,將身上兩把大眼擼子,兩把盒子炮,還有一把花口擼子都掏了出來,頂上子彈。 趙子銘如法炮製,也掏出身上四把****,爺倆打算在這和追兵大幹一場。 追兵越來越近,日語喧嘩聲清晰可聞,土黃色的昭五式軍服在林木間若隱若現,有人用蹩腳的中國話喊道:「投降吧,你們被包圍了。」 「投你娘!」趙子銘從藏身樹幹後閃出,舉槍掃了一梭子過去,毛瑟1932速射型****的威力當真了得,一串子彈鑽進茂密的林木,傳來一聲慘叫。 日軍迅速各找掩蔽還擊,雙方在叢林裡對射起來,原始森林中樹木粗大,草木繁茂,只聞人聲不見人影,枝葉被打得漫天飛舞,卻沒有造成多大傷亡。 日軍輕裝進山,沒帶擲彈筒和重機槍,唯一的重武器是一挺歪把子輕機槍,擔任了壓住任務,子彈掃射過來,打得趙子銘抬不起頭來,七八個日軍趁機迂迴過來。 突然,草木中現出一個人影,陳子錕手持雙槍,近距離連續開火,大眼擼子的套筒往復運動,滾燙的子彈殼一枚枚飛出,日本兵來不及拉槍栓,被接連射倒,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轉移了陣地。 但在這種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人多槍多的一方才佔上風,日軍有四十個人,三十七支步槍,一挺輕機槍,每個步兵攜帶一百二十發子彈,叢林戰中障礙物多,步槍的穿透力遠勝****,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一點,不再忙著進攻,而是趴在掩蔽處不停的開槍,徐徐推進。 趙子銘先打空了兩把盒子炮,又掏出王八盒子,砰砰打了兩槍,沖陳子錕藏身之處喊道:「叔,沒子彈了。」 陳子錕一揚手,拋過來一個子彈橋夾:「省著點,最後一夾了。」 趙子銘苦笑著拉開槍機,將子彈壓進去,嘀咕道:「怎麼省,橫豎這一百多斤都交代在這了。」想想又退出一顆子彈握在手中,「這一顆給自己留著。」 陳子錕也沒子彈了,他迅速將打空的駁殼槍拆散丟進草叢,朝趙子銘那邊爬了過去,兩人靠在一起氣喘吁吁。 「叔,頂不住了。」 「頂不住就跳崖。」 陳子錕冷靜無比的拿出煙袋,填上煙葉抽起來,在山林中摸爬滾打兩日,軍裝早就扯爛了,領章也掉了,看起來像個狼狽不堪的敗兵,那還有堂堂上將軍的風采。 日本人彷彿意識到了敵人子彈打光了,從三面合圍過來,先是小心翼翼,繼而放開膽子,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出現在樹林中。 帶隊少尉緩緩拔出軍刀,這場追擊戰讓他損失了十幾個部下,結果只有兩個敵人,不禁讓他惱羞成怒,對這種頑抗到底的支那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死啦死啦地。 正要下令開槍,突然他的腦袋砰然炸開,鮮血腦漿糊滿了身旁的樹幹,子彈是從背後打來的。 日軍紛紛調轉槍**擊,看不見目標就亂打一氣,枝葉橫飛,草木遭殃,可子彈又從另一個方向飛來,將機槍手撂倒在地。 陳子錕和趙子銘默契的對視一眼,雙雙從藏身大樹後轉出,將最後的子彈傾瀉出去。 日軍兩面受敵,陣腳大亂,一個曹長大呼小叫著,試圖接管小隊指揮權,狙擊手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圖,一槍飛來,曹長的腦袋也爆了。 一個矯健的身影迅速向峭壁邊竄來,趙子銘警惕的舉起****,被陳子錕按住:「是自己人。」 來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依稀有些熟悉,手中拎著一桿烏黑油亮的火銃。 「跟我走!」少年的語氣不容置疑。 第五十六章山神 還真應了那句老話,天無絕人之路,陳子錕和趙子銘沒有任何猶豫,跟著少年前行幾十步,撥開一堆雜草,但見懸崖邊垂著條老籐,烏黑油亮,堅韌無比,一直延伸到萬丈深淵的霧靄中去。() 少年二話不說,抓起籐條就滑了下去,趙子銘緊跟著下去,陳子錕在懸崖邊警戒片刻,日本兵被神出鬼沒的狙擊手打得不敢冒頭,那有時間管他們,於是他也一縱身抓住老籐滑了下去。 老籐足有十餘長,牢牢扒在峭壁上,趙子銘但見眼前雲霧濛濛,不禁傻眼,一不留神,別在腰間的駁殼槍掉了下去,連個影子都不見,再看下面,少年已經鬆開老籐,穩穩落在峭壁的一條凸出石沿上,僅有一巴掌寬的石沿走山羊還行,走人純粹是天方夜譚。 「跟著我走,別往下看。」少年仰頭道。 趙子銘隨他爹,從小爭強好勝,再加上有練武的底子,下盤紮實,攀著巖壁倒也走的平穩,一步步跟著少年向下慢慢挪動,再看上面,陳子錕也下來了,步伐比他還要穩健一些,到底是跟著夏小青學過輕功心法,練過梅花樁,走這種絕壁道路小菜一碟。 慢慢的,終於到了谷底,下面溪流淙淙,風景如畫,少年將背在後面的火銃拽到胸前,道:「咱們走。」 陳子錕認出這孩子是當年自己選拔的奧運選手程石的孩子栓柱,便道:「柱子,不等你爹他們了?」 栓柱道:「俺爹自己會回來。」 趙子銘奇道:「就你爹一個,沒別人?」 栓柱道:「嗯,還有虎子,是俺家養的獵狼。」 趙子銘直撓頭,這都哪跟哪啊,剛才那一陣伏擊,沒有四五個人配合打不出那樣的氣勢,竟然只有一個人!還獵狼,那是什麼玩意,從來只聽說過獵狗啊。 …… 懸崖上,冷槍還在繼續,狙擊手似乎發了善心,在擊斃了所有軍官和軍曹之外,對剩下的二等兵們開恩留情,不再爆頭,只打腿,每一槍都有人捂著腿栽倒,慘叫不已,士兵們瘋狂的開槍為自己壯膽,有人受不了戰友不斷在眼前陣亡的刺激,淒厲的嚎叫起來,群山傳來陣陣回聲,這裡是距離縣城幾十里遠的深山,誰也救不了這一小隊孤軍。 日軍開始退卻,拖著傷兵跌跌撞撞往回走,那個恐怖的神槍手依然追著他們打,不過槍聲和以前不同了,變成熟悉的三八式步槍的槍聲,這傢伙一定是撿了陣亡者的武器,用日本人的槍來殺日本人,實在可惡。 一直打到傍晚,四十名日軍中,十人陣亡,二十一人重傷,九人輕傷,才只走了幾百步遠,距離下山還有漫長的道路。 月朗星稀,殘存的日本兵們看著慘白的月亮,聽著戰友的呻吟,遠處山上傳來野狼的嚎叫,不禁瑟瑟發抖,一個年輕的傢伙流著淚說:「好想念媽媽做的飯團啊。」 不遠處,已經悄悄伸出的槍管又縮了回去。 「虎子,走。」獵戶程石拍了拍身邊獵狼的腦袋。 一頭體型巨大相貌猙獰的野狼冷峻無比的用一雙綠色的眼睛看了看圍著篝火的日本兵,安靜的起身跟著主人走了。 程石肩上背著七支三八大蓋,一支溫徹斯特****,那還是當年陳子錕送給他的禮物,獵槍子彈需進口,縣城根本買不到,每年陳子錕都派人送三五百發子彈到縣裡,程石也不白要,每回都用狐狸皮狼皮熊掌野豬之類的獵物換取,兩人在柏林奧運會後雖然未曾見面,但友誼一直以這種方式延續著。 程家寨位於大青山深處,虎跳澗後面,沒有嚮導領路根本找不到,陳子錕和趙子銘跟著栓柱一路跋涉,終於到了村裡,把兩位客人引進自己家裡,村裡難得有外人來訪,一群人圍在門口看熱鬧,有幾個老頭還認識陳子錕,和他親熱的打著招呼,栓柱娘忙著燒火做飯,山裡沒啥好吃的,就是野味管夠,牆上掛著熏野豬肉,牆角擺著苞谷釀的烈酒。 不大工夫,程石回來了,足足扛回來十二支步槍,三條串滿子彈匣的皮帶,村裡後生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一個個眼睛都發光,這麼多嶄新的快槍,可是花錢都買不來的。 程石把槍往地上一丟,告訴幾個後生什麼山上某處還有幾十條槍,你們去取來,後生們興奮的去了,他這才健步進家,呵呵笑道:「招呼不周,還望陳將軍海涵。」 陳子錕起身拱手,一躬到底:「多謝程兄弟救命之恩。」 程石道:「哪裡話,倭寇入侵,中國子民自當殺敵報國,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話說,這日本人都打到大青山了,咱們打敗了?」 陳子錕道:「豈止是打敗,簡直是慘敗,我數萬精兵,打到今天就剩幾十個人了,可就算只剩下一個,也得和小鬼子拼到底。」 程石道:「說的好!孩他娘,燒一隻山雞,我陪陳將軍喝一盅。」又將桌上的野豬肉撤掉,道:「寧吃飛禽二兩,不吃走肉半斤,嘗嘗大青山的野山雞,就是這酒差點,比不得縣城的好酒,呵呵,莫笑農家臘酒渾,對了,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趙子銘抱拳道:「我姓趙,趙子銘,北泰鐵路工人出身,跟著俺叔打日本。」 陳子錕補充道:「子銘是鐵路工人抗日聯軍的司令,年輕有為的很。」 程石肅然起敬:「原來是趙司令,失敬失敬。」 趙子銘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火塘裡烈火熊熊,看不出臉紅。 三人喝了一碗酒,程石問道:「這倭寇怎麼都打進大青山了?」 陳子錕歎口氣,從淞滬會戰開始講起,到南京淪陷,大屠殺,再到北泰保衛戰,龔家村之戰,漸漸的,屋裡聚滿了程家寨的男人們,大夥兒都湊在油燈下聚精會神的聽他講外面發生的事情。 「哎,倭寇猖獗啊,想當初他們還只能在沿海騷擾,現在居然連應天府都打下了。」一個白鬍子老頭搖頭歎息道,陳子錕知道他口中的想當初是明朝末年,程家寨的人雖然深處桃花源中,但並非對外界一無所知,程石去過歐洲,坐過飛機,見識過大世面,也將現代文明帶入了程家寨。 青年人們義憤填膺,嗷嗷叫著要跟小鬼子干,程石舉手制止了他們的喧嘩,道:「別的我不敢保證,只要他們敢踏進大青山一步,我讓倭寇死無葬身之地。」 趙子銘啃了一口野豬肉,不服氣道:「口氣這麼大。」 栓柱驕傲道:「這大青山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俺爹都瞭如指掌,他就是大青山的山神!」 程石呵斥道:「小子,別胡扯,山神爺哪是我這樣的。」 陳子錕望了望外面那雙綠色的狼眼,鄭重道:「沒錯,你就是山神。」 程石沉默片刻,道:「我懂了。」 趙子銘有些糊塗,心說你懂什麼了。 程石端起酒碗:「喝酒!」 當夜一場大醉。 次日清晨,陳子錕早早爬起來,大山深處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沁人心脾,四野一片蒼翠,早起的鳥兒在枝頭鳴叫,清脆婉轉。 趙子銘起的比他還早,正在院子裡練少林拳,拳打的虎虎生風,看著看著眼前恍惚起來,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北京大雜院,趙子銘變成了趙大海,在院子裡練拳,舉石鎖。 「好拳法!」一聲稱讚驚醒了陳子錕,原來是栓柱挑水回來,無比仰慕的看著**上身,露出一身腱子肉的趙子銘。 趙子銘收了拳,將小褂搭在肩膀上,笑道:「栓柱,喜歡練拳,叔教你。」 「真的!」栓柱喜不自禁。 「栓柱,別給你趙叔添亂。」程石拎著兩件皮襖從屋裡出來,道:「山裡冷,把這個穿上。」 陳子錕接了一件,搭眼一看,驚歎道:「虎皮!」 程石道:「去年在山裡打了頭老虎,虎頭給栓柱做了頂帽子,骨頭給岳父泡酒喝了,這身皮做了件襖,沒怎麼穿過,你試試,合身不?」 陳子錕也不客氣,將虎皮大衣披在身上,他人高馬大,襯上一身虎皮更顯威猛。 趙子銘也拿了一件,是豹皮做的坎肩,他倒也滿意,披在身上耀武揚威。 程石道:「向西一直走,走三天,出了大青山就是湖北地界,我送你一程。」 趙子銘驚訝道:「叔,你要走?」 陳子錕道:「對,我要去重慶,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 趙子銘想了想,道:「不,我要留下打日本。」 栓柱興奮道:「太好了,趙叔你就住俺家,沒事叫我練拳。」 趙子銘道:「大青山裡可沒日本人,叔叔我要去南泰,去北泰,專門找小日本的晦氣。」 陳子錕道:「也好,江北總要有人抗日,那咱們就此別過吧。」說著捶了捶趙子銘堅實的肩膀,將自己使用多年的西班牙阿斯特拉二十響盒子炮遞了過去。 趙子銘收了槍,用力的點點頭:「我一定多殺鬼子,不給叔丟人。」 栓柱娘收拾好了行李,鹿肉乾苞谷酒,竹筒裝的山泉水,砍刀繩索火柴,自然少不了一支長槍。 「栓柱,聽娘的話,別瞎跑。」程石拍拍兒子的腦袋,招呼陳子錕:「上路。」 兩個男人背起行囊,迎著朝霞踏上征途。 第五十七章孤島 陳子錕和程石在茫茫大山中跋涉的時候,那一小隊日軍殘兵還在山中苦苦掙扎,幾個受傷較輕的士兵拖著中槍的腿硬是爬出了深山老林,恰巧遇到援兵,痛哭流涕的把經歷訴說一遍,援兵立刻派人進山,結果卻只找到一堆狼藉屍骨。(_) 山中有猛獸,留下待援的日軍傷兵全被野狼啃了,在臨死前大概還經歷過一場殊死搏鬥,附近找到一隻仍死死握著刺刀的斷手。 四十名皇軍精銳,除了三名年輕士兵外,全部葬身大青山,田路少將接到報告極為震驚,迅速派人將三名倖存者接到北泰支隊指揮部詳細詢問,最終得出結論,山中有大股游擊隊。 為徹底肅清江北殘餘支那軍,田路朝一少將派出一個步兵大隊,輕裝進山掃蕩。 …… 夏小青和林文靜等人在省城稍歇幾日後,啟程前往上海,以往來往省城上海之間,不是乘專機就是客輪頭等艙,這回卻只能屈居二等艙,船到南京下關碼頭的時候,一隊日本兵上船檢查證件,搜查行李,用刺刀到處亂捅,把旅客的包袱搞的一團糟,所有人敢怒不敢言。 這是大通艙裡發生的情況,二等艙情況稍好,兩個挎軍刀帶憲兵袖章的傢伙挨個檢查證件,沒有良民證的一律扣下,林文靜看到一個商人打扮的旅客因為頂了兩句嘴當場被扇了兩個耳刮子,押下了客船,不由的顫抖起來。 臨來的時候,柳優晉幫她們辦了證件,但不知哪地方露出馬腳,憲兵拿著證件翻來覆去的看,狐疑的目光緊盯著夏小青。 夏小青手臂低垂,袖子裡的飛刀隨時準備甩出。 林文靜臉色發白,心砰砰亂跳起來。 「跟我們走一趟。」憲兵板著臉道。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客艙門被推開,一個西裝革履的洋人走了進來,怒氣沖沖的向憲兵表示了抗議,兩個憲兵點頭哈腰,最後一鞠躬,走了。 夏小青一頭霧水,林文靜卻聽明白了,這人是個英國外交官,利用身份趕走了日本憲兵,她急忙用英語致謝,那人卻微笑著用江東口音的中國話說:「不客氣,兩位陳夫人,這是一個紳士應該做的。」 林文靜奇道:「你認識我們?」 「當然,約翰沃克,駐江東領事。」外交官道。 有了沃克領事同行,旅途變得順利無比,客船抵達上海十六鋪碼頭,黃浦江中日本軍艦明顯比以前多了,遙望南市和閘北,已經是日本人的地盤了,不禁令人黯然。 下船的時候,居然遇到了劉婷,原來她也乘坐這班船來上海,歷盡劫波的姐妹們在碼頭相見,自然是熱淚橫流,緊緊擁抱。 和沃克先生告辭之後,劉婷去找了幾輛黃包車,大家一同回家,租界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不但壘起了高大的磚牆,閘口也增設了崗哨,法大馬路上,行人來往匆匆,乞丐比淞滬會戰前多了許多。 來到位於法租界的陳公館,大門緊閉,一切如舊,輕輕叩門,不大工夫開了門,守門人從門縫裡看到是劉秘書和夏林兩位夫人抱著孩子風塵僕僕的來了,急忙打開鐵門,迎她們進去。 一進客人,所有人都驚呆了,正堂掛著巨幅陳子錕遺像,兩旁是輓聯,當中四個大黑字:「永垂青史」。 公館就留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看門老頭,此刻抹著眼淚絮絮叨叨著老爺的好處,夏小青撲哧一下笑了:「趕緊扯了,晦氣。」 守門人驚訝的看著她,這話也不該是新寡說的啊。 劉婷道:「拿掉吧,老爺沒死,活的好好的呢。」 守門人張大了嘴,半晌才反應過來,歡天喜地的把遺像和輓聯都撤了。 家裡沒有傭人,三個女人一起上陣,把公館裡裡外外打掃一新,清理出幾間臥室來,劉婷又給李耀廷、慕易辰等人打了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和夏林二位夫人已經抵滬。 最先來到的是李耀廷,不到十分鐘就趕來了,腳上還穿著拖鞋,進門就咋呼:「大錕子呢,人呢?我的大兄弟啊,怎麼整這麼一出,可哭死我了。」 「他還在江北,我們先過來的。」林文靜答道。 李耀廷拍著胸口道:「活著就好啊,你們是不知道,上海這邊也搞了個萬人追悼大會,那人真是海了去了,不少學生都掉了淚,我就尋思了,人活一輩子圖啥,不就圖個人前身後名麼,大錕子這輩子是值了,不說了,盡扯些晦氣的,這是男孩女孩啊,多大了?」 林文靜抱著小白菜給李耀廷看:「女孩子,一個多月了,小名叫小白菜,給叔叔笑一個。」 李耀廷逗逗孩子,笑道:「滿月酒擺了麼,沒擺的話我來操辦。」 正說著,慕易辰兩口子也到了,一番寒暄後,大家坐在沙發上,聽林文靜講述北泰戰役的見聞和他們死裡逃生的經歷,夏小青時不時做補充,驚心動魄的故事令人喘不過氣來。 「真想和小鬼子真刀真槍的幹一場!」李耀廷拍著大腿道,恨不得親臨戰場。 慕易辰道:「子錕兄安然無恙,這是最大的好消息,得趕緊通知重慶方面。」 劉婷道:「對,這個誤會太大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和重慶聯繫上麼?」 李耀廷道:「兵荒馬亂的,郵政是不通的,電報也不通,唯有一個辦法,就是坐飛機去香港,迂迴到重慶,香港是英國人的地方,和上海的航線一直沒斷,經常有跑單幫的來來回回,我可以安排,劉秘書就辛苦一趟吧,小青姐和文靜嫂子暫時住在上海,日本人不敢進租界,這兒還是安全的。」 談到上海的情況,慕易辰滿腹感慨,日軍進駐之後,南市和閘北稍有積蓄的人都湧進租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人口暴增到三百五十萬,法租界當局惟恐戰爭波及,在租界邊緣加築一道兩丈高的磚牆,公共租界也拉起了鐵絲網,如同汪洋中的孤島。 租界以外是日本人扶持的上海大道市政府,綁票橫行,治安混亂,民不聊生,相比之下只有英美法掌控的租界才是安樂窩。 整個中國都陷入戰亂之中,租界卻進入一個畸形的繁榮期,連宵禁的時間也一再延長,從晚上九點到十點,十一點,最後放寬到零點,**屢戰屢敗,國土淪喪,人民精神壓抑,發呢導致娛樂業空前發達,四馬路的妓院已經是過去時了,現在到處都是舞廳,難民中的年輕女子為了謀生,不得不當起舞小姐,租界夜夜笙歌,紙醉金迷。 租界人口暴增,最缺乏的就是糧食,雖然江南乃魚米之鄉,但日本人施行糧食管控制度,常熟太倉的大米優先供應皇軍,以至於糧價暴漲,有精明的商人從香港轉口運泰國米來販賣,發了一筆大財。 戰爭遙遙無期,不但糧食漲價,所有的東西都跟著漲價,火油、肥皂、藥品,火柴、香煙、小五金,價格全都翻了幾番,租界人口多,消耗大,商機無限,不少戰前囤積居奇的奸商大發橫財。 「我浦東倉庫裡的東西,全被日本人沒收了,連張收據都沒給,簡直就是強盜!」慕易辰憤憤道。 正說著,小白菜哭了,林文靜趕緊去沖煉乳,本來王三柳雇了兩個鄉下奶媽,來上海之前都辭了,現在只能吃煉乳,忽然想到租界內物資奇缺,林文靜不禁擔憂道:「煉乳只有兩罐了,這可怎麼辦。」 「別擔心,租界是個神奇的地方,只要肯出錢,什麼都能買到,小白菜的煉乳,我全包了。」李耀廷豪爽道。 車秋凌忽然想起什麼來:「李老闆,你一雙兒女呢?上海這麼亂,沒想過送他們去香港麼?」 李耀廷得意道:「早考慮到了,倆孩子都送英國去唸書了,念完中學念大學,什麼時候中國不打仗了,什麼時候回來,太太也跟著陪讀去了,上海就剩我一人,那叫一個自在。」 說罷掏出懷表看看時間:「不早了,我給你們接風,咱們去新雅吃粵菜。」 新雅酒樓位於大馬路上,以前生意不太好,但今天一看,生意居然好的不得了,樓下樓上全滿了,好在李耀廷面子大,要了一個包間,點了幾十個菜餚,席間又談了談戰局,大家都很悲觀,覺得如果英美再不軍事介入的話,重慶遲早也要淪陷。 氣氛有些沉重,大家胃口也都不佳,吃完飯離開酒樓,天色已經黑下來,到處一片燈紅酒綠,霓虹閃爍,街上人頭攢動,繁華程度遠勝往昔,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 汽車停在酒樓門口,司機下車打開車門,保鏢站在一旁警惕的看著四周,李耀廷上前拉開車門,做了一個有請的手勢,忽然斜刺裡衝出一人,西裝禮帽,手中赫然拿著一支****。 槍聲響起,四下一片尖叫,李耀廷猝不及防,當場倒地,保鏢和司機立刻拔出****還擊,夏小青急忙將林文靜和劉婷推回酒樓內,手捏著飛刀,凌厲的眼神四下打望。 槍聲很快平息,槍手被打成了馬蜂窩,李耀廷從地上爬起來,扯下胸前墊著的鋼板,上面一個凹坑。 「媽的,想暗算老子,也不看看黃歷。」李耀廷拔出****,補了三槍。 夏小青林文靜劉婷面面相覷,租界也不安全,看來還是得想辦法轉移到香港去。 第五十八章特務迷城 刺客鴨舌帽短打,胳膊上有紋身,看得出是江湖人士,李耀廷並未立刻離開,而是進了新雅酒樓坐等巡捕,大馬路是公共租界最繁華的所在,老閘捕房的英國巡官帶著幾名印度巡捕在五分鐘內趕到現場,拉起警戒線,收屍,洗地,訊問目擊者。 李耀廷在租界很有地位,黃金榮退休,杜月笙去了香港,江湖大佬沒剩下幾個,他是租界工部局的華董,保鏢的槍支都持有執照,自然沒什麼顧忌,他打了一個電話回家,十分鐘內,就有四輛車開到現場,車上下來二十個穿風衣戴禮帽的保鏢,將酒樓團團護住。 巡官例行問了幾個問題,李耀廷一概含糊其辭,等巡捕們走了,才恨恨道:「這事兒肯定是張嘯林干的,這條老狗和我積怨很深,現在藉著日本人的勢力想做掉我,門也沒有。」 話雖這樣說,但他也不得不加以防範,形勢不比從前,張嘯林投靠了日本人,還當上杭州維持會長,成立了新亞和平促進會,收羅一幫爪牙為日本人做事,出了租界就是他的天下,李耀廷也奈何不得他。 當街遇刺,雖然並未受傷,但興致全無,李耀廷安排了一車保鏢送兩位嫂子回家,自己也乘車歸去。 林文靜夏小青回到公館,總覺得心驚肉跳,門房來報,說外面有兩個人總在轉悠,不曉得是不是賊。 夏小青從二樓上望過去,街口路燈下果然有兩個傢伙,吸著香煙,抄著手,鴨舌帽壓得很低,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回到屋裡,夏小青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喂,我找燕青羽,什麼,我是誰?告訴他,老娘是他大姐夏小青!」 二十分鐘,一輛汽車急馳而至,在路燈前急剎車停下,車上跳下四個大漢,將那兩人按在引擎蓋上,扭住雙臂一番搜查,搜出****和巡捕房的派司,原來是法租界巡捕房派來保護兩位夫人的便衣。 「怎麼不早說,鬼鬼祟祟的,還以為是日本人的走狗。」坐在車內的燕青羽皺皺眉,一副不滿意的樣子。 兩個便衣本來還想發飆,一看是燕青羽,立刻換成笑臉:「是燕大俠啊,給我簽個名吧。」 燕青羽拿出萬寶龍金筆草草給兩人簽了名,客氣道:「大半夜的,二位辛苦了。」遞回去的筆記本裡夾了一疊法幣。 雖然上海南京已經淪陷,但是日占區內法幣依然可以流通,這疊錢足有二百塊,兩個便衣喜笑顏開,點頭哈腰的走了,依然在附近轉悠。 燕青羽下車進了公館,保鏢們在四下值守。 「大姐,節哀。」燕青羽一見夏小青,兩行熱淚就下來了。 「節什麼哀,你姐夫又沒死。「夏小青道。 到底是影帝級的人物,燕青羽的眼淚瞬間不見了,笑呵呵道:「我就說嘛,姐夫蓋世英雄,哪能這麼容易壯烈,他們都不信……大姐,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事先沒打個電報,我好去接你們。」 夏小青道:「上午才到,中午就給你打了電話,你小子不知道哪兒鬼混去了,家裡客人多,就沒接著打。」 燕青羽中午一般都在床上睡懶覺,電話歷來是不接的,他也不解釋,只是呵呵一笑:「算了,能找著人就行。」 「剛才接電話的是誰呀?」夏小青忽然想起來,「口氣那麼沖,還敢問我是哪個。」 燕青羽心說大姐您半夜打電話,換了誰也不會有好氣,嘴上卻道:「不是誰,家裡女傭。」 「哼,怕是哪個小女明星吧。」夏小青撇撇嘴。 「哪有的事兒,就是女傭……這都什麼年月了,日本人一來,電影公司全跑了,那還有什麼小明星。」 「是什麼人我才不管,我告訴你,不許當漢奸,不許幫日本人拍電影。」 「知道了大姐。」 紫星影業已經兩年沒拍新電影了,但燕青羽在銀幕上的大俠形象深入人心,走到哪兒都有人追捧,身邊更是少不一群幫閒,他前前後後拍了幾十部電影,賺的盤滿缽滿,在租界買了一處別墅,一處公寓,過著神仙一般的閒散生活,江湖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已經踏入高層白相人的行列。 「想殺李耀廷的確實是張嘯林,不過不是因為積怨,而是新仇。」燕青羽道。 「哦,什麼新仇?」夏小青很感興趣。 燕青羽侃侃而談:「上海淪陷以後,日本人可不禁煙,反而暗地裡支持,為啥,販鴉片來錢多快啊,日本人扶持大道市政府,南京維新政府,收買漢奸,都是要花錢的,錢從哪兒來?就從鴉片上來,張作霖明裡幫日本人收購糧食棉花,暗地裡做的是販賣鴉片的買賣,閘北南市都是他的地盤,可租界他進不來,因為有李耀廷在這把著,姓張的自然欲除之而後快。」 夏小青道:「張嘯林有日本人撐腰,李老闆豈不危在旦夕。」 燕青羽道:「日本人養的狗很多,張嘯林只是其中一條而已,比起其他的狗,他還不算兇猛,要論狠辣,還是七十六號特工總部,那兒的一幫人原本都是國民黨的特務出身,下手比江湖人士厲害多了,對了,七十六號的金牌殺手,叫吳四寶,以前當過李老闆的司機,總算有些香火情,這裡面關係盤根錯節,一時也說不清楚,反正上海灘的水深著呢,日本人,國民黨,**,各路漢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來殺去,哪天不死七八個人?」 夏小青凝神沉思,渾水好摸魚,這上海灘如此混亂不堪,其實充滿了契機。 燕青羽談興正濃:「七十六號雖然狠辣,但都是一幫不入流的混混,除了吳四寶槍法不錯外,別的不值一提,靠的無非是當街暗殺,照頭一槍,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要論技術,有個傢伙功夫不賴,專門和七十六號對著幹,壞了他們好幾次買賣,這人叫陳真,神龍不見首位,有機會的話,真想和他練練。」 「誰?陳真。」夏小青笑了。 「是啊,陳真,怎麼,大姐你認識他?」燕青羽奇道。 「你姐夫就是第一代陳真,後面這些陳真都是他的徒弟。」夏小青聽陳子錕說起過當年的事情,此時在弟弟面前炫耀一番,頗有面子。 「原來陳真不是一個人啊……」燕青羽恍然大悟。 當晚燕青羽就住在陳公館,保護姐姐們的安全,次日上午,陸續有人過府拜訪,是三槍會的蘇青彥和精武會的歐陽凱司徒小言兩口子。 淞滬會戰後,上海淪陷,抗日團體三槍會轉入租界,精武會則徹底關門歇業,日子過的都很艱難,聽說陳夫人來滬,他們不約而同前來慰問,得知陳子錕並未犧牲,一個個轉憂為喜,客廳裡的氣氛也歡快起來。 「公館的安全,我們精武會可以負責。」歐陽凱道,一指司徒小言,「讓小言搬過來住,保護內眷也方便。」 司徒小言站起來一拱手,當年清純的小師妹現在已經是三十多歲的穩健大嬸來,一身勁裝,乾淨利落。 林文靜客氣道:「這怎麼好意思。」 歐陽凱道:「嬸子你別客氣,五師叔是我們精武會的會長,保護他的家人,我們義不容辭。」 坐在一旁的燕青羽眼睛一亮,不由得打量起歐陽凱來,三十多歲的幹練漢子,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裝,眼神內斂,骨節粗大,拳峰是平的,絕對是個武學行家。 夏小青接口道:「那好,就讓小言妹妹留下,我倆也好切磋武藝。」 事情就這麼定了,蘇青彥和歐陽凱起身告辭,夏小青挽留不住,就讓燕青羽去送客。 燕青羽陪他們來到大門口,突然對歐陽凱道:「你是陳真?」 歐陽凱不動聲色,搖搖頭:「不,我不是陳真。」 燕青羽道:「你瞞不住我,你就是陳真,那些神出鬼沒的案子就是你做的。」 歐陽凱沉默片刻,道:「陳真並不是一個具體的人,我雖然不是陳真,但也可以是陳真,你也一樣,如果有一顆抗日救國的心,你也可以是陳真。「 蘇青彥微笑著看著他倆,並不插話。 燕青羽若有所思,不知不覺兩位客人已經遠去。 北風又起,初冬的上海,格外寒冷。 燕青羽和姐姐辭別,回到自己的公寓,拿出鑰匙開門,進門摘下大衣和禮帽掛在衣帽鉤上,忽然察覺一絲異樣,手腕一翻,飛刀藏在掌中。 慢慢的回過頭來,只見客廳裡坐著一個陌生的男子,西裝革履打扮新潮,頭上抹了不少發蠟,白淨面皮,戴著金絲眼鏡,翹著二郎腿,手裡夾著煙,優哉游哉。 「怎麼進門也不打招呼,這個習慣可不好啊。」燕青羽冷笑道。 「實在抱歉,不過我並不是自己進來的。」男子站了起來,一鞠躬,「想必閣下就是燕青羽先生吧。」 「羽哥,你回來了。」小明星端著咖啡壺從廚房裡出來,甜甜笑道,「這位先生說是你的影迷,我就請他進來了。」 「哦,這樣啊。」燕青羽不露痕跡的收起飛刀,走到沙發前坐下,掏出煙盒:「抽煙麼,對了,未請教貴姓。」 「免貴,姓御,這是我的名片。」男子恭恭敬敬雙手奉上名片。 燕青羽接過來一看,名片上印著:大日本帝國駐滬總領事館文化參贊御龍王。 「這個字念什麼?」燕青羽指著名字中間的字問道。 「龍,念龍。」御龍王解釋道。 「哦,找我啥事?」燕青羽漫不經心將名片丟到茶几上。 第五十九章大喜大悲 燕青羽ytxzce輕慢並沒有觸怒御龍王,他反而謙卑ytxzce站起來一鞠躬:「燕桑,我是你ytxzce影迷,你ytxzce電影我全都看過,菲林拷貝也全都存了一套,海報更是收集了幾百張,今天能有幸見到燕桑,實在高興……能幫我簽個名麼.」 lazvddx著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張燕青羽ytxzce古裝電影劇照,恭恭敬敬遞上來,滿臉ytxzce期待。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自己ytxzce影迷,「藝術是沒有國界ytxzce。」燕青羽這樣給自己開解著,接了照片拿出墨水筆在上面寫了一行字:御龍王慧存,燕青羽。 「實在太感謝了。」御龍王誠惶誠恐收回照片,小心翼翼收回包裡,再次鞠躬道:「打擾了,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多謝款待,告辭。」 「不喝杯咖啡再走麼。」小明星客氣道。 「不了,十分感謝。」御龍王倒退著出門,點頭哈腰:「不ozcuwr送了,請留步,再會。」打開門退了出去。 燕青羽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慢走啊,不送了。」 門輕輕關上了,小明星嬌嗔道:「怎麼對人家這麼沒禮貌,那可是日本人啊,別人想巴結都巴結不到ytxzce。」 燕青羽在小明星ytxzce翹臀上拍了一下:「爺是誰,日本人得來巴結我。」 忽然門又開了,御龍王探頭進來:「燕桑,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到虹口ytxzce領事館找我,名片上有我ytxzce電話號碼,失禮了,再會。」 「小日本,禮數還挺周全ytxzce。」燕青羽拿起那張名片看了看,輕輕一彈,名片飛進了垃圾桶。 …… 按照計劃,劉婷先經香港去重慶,林文靜母女和夏小青暫時留在上海,李耀廷安排了一架郵政機,搭載著劉婷直飛香港。 香港啟德機場,候機大樓上空飄揚著英國殖民地ytxzce旗幟,劉婷提著一個皮箱下了飛機,初冬ytxzce港島比上海溫暖多了,來往之人還都穿著春秋季節ytxzce服裝。 劉婷叫住一個人:「先生,請問您……」 那人面孔黝黑,身材瘦小,擺擺手用粵語lazvddx了一通,大概是lazvddx自己聽不懂國語。 劉婷趕緊換了英語,那人還是聽不懂。 沒辦法,只好提著行李往外走,李耀廷給了她一個地址,lazvddx到港之後去找杜月笙,請他幫忙聯繫去重慶ytxzce飛機。 剛走到機場出口,忽然看到遠處有個熟悉ytxzce身影,拖著大包袱小行李正在匆匆趕飛機,劉婷仔細辨認了一下,那身姿很像鑒冰,趕緊跑了過去,在鑒冰登機之前叫住了她。 鑒冰已經踏在舷梯上了,回頭一看見是劉婷,急忙下來,上下打量,眼中含淚:「劉秘書,你終於逃出來了。」 劉婷道:「將軍還活著。」 恰巧一架飛機降落,引擎轟鳴震耳欲聾,鑒冰沒聽清楚:「你lazvddx什麼?」 「陳子錕活著!」劉婷貼著她ytxzce耳朵大聲喊道。 鑒冰手裡ytxzce提包落了地,兩眼瞪得溜圓,繼而抓住劉婷ytxzce肩膀:「你再lazvddx一遍。」 「陳子錕還活著,他沒在那架飛機上。」 兩道淚水湧了出來,鑒冰喜極而泣:「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嫣兒和小南知道,一定樂瘋了,劉秘書,你這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我從上海來,想轉機去重慶。」 「你等一下。」鑒冰忙不迭ytxzce去找飛行員交涉,前航空委高官ytxzce太太ozcuwr捎一個人去重慶,自然是小事一樁,很快劉婷就坐上了飛機。 機艙狹小,坐滿了旅客,過道中央都堆滿貨物,都是重慶急需ytxzce香水、皮包、奶粉、藥品之類東西,旅客們也大都是衣著時髦ytxzce闊太太,來往渝港之間,只為跑單幫貼補家用。 一路之上鑒冰都和興奮,拉著劉婷問長問短,時不時掉兩滴淚,最後lazvddx:「老爺大難不死,這是老天眷顧咱們陳家啊,劉婷,不如等團圓了,把你和老爺ytxzce婚事辦了吧,老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 「再lazvddx吧。」劉婷淡淡一笑。 飛機終於抵達重慶,劉婷幫鑒冰拎著沉重ytxzce行李,一路lazvddxlazvddx笑笑上了汽車,車門上塗著空軍ytxzce標誌,駕車ytxzce是個中士。 「軍車接送,政fu對家裡照顧ytxzce不錯啊。」劉婷感慨道。 鑒冰一撇嘴:「人走茶涼,有什麼照顧不照顧ytxzce,空軍也是人,也得吃飯,不lazvddx這些晦氣ytxzce了,到家我請你吃火鍋。」 重慶多山,道路難走,路上汽車熄火好幾次,最後終於到了家門口,鑒冰拿出一條香煙來塞在司機座位下。 「謝謝夫人。」中士很慇勤ytxzce幫著她倆把行李搬到家門口。 飯廳裡,姚依蕾正張羅四個孩子吃飯,忽見劉婷進來,愣了一下,快步走來:「劉秘書,你終於逃出來了。」 劉婷笑道:「您和鑒冰姐姐怎麼lazvddx一樣ytxzce話。」 鑒冰走了進來,滿面春風:「姐姐,劉秘書帶好消息來了,劉婷你別急著lazvddx,把孩子們叫到一起再宣佈。」 劉婷微笑著點點頭。 姚依蕾不知道她倆葫蘆裡賣ytxzce什麼藥,但還是把嫣兒、小南,還有薛斌ytxzce兩個男孩叫了過來:「孩子們都過來,等下再吃飯。」 小南看見媽媽來了,頓時丟下飯碗撲過來,一頭扎進劉婷懷裡,眼淚撲簌簌ytxzce往下掉,嘴裡含著飯,沒哭出來。 孩子沒哭,劉婷倒哭了,雖然小南不是她親生,但照顧了八年,感情非常深厚,和親生ytxzce也沒啥區別了。 結果好消息沒宣佈,大夥兒先跟著哭了一場。 最後鑒冰耐不住了:「哭啥啊,都別哭了,讓劉姨lazvddx事兒。」 「對對對,lazvddxlazvddx什麼好消息,是不是中央把徵收我們ytxzce機器還了?」姚依蕾老惦記著這事兒,從北泰工廠拆運後方ytxzce機器設備,被不知道哪個部門扣了,一直交涉到現在也沒下文。 劉婷搖搖頭:「不是,我ytxzce好消息是,將軍還活著,他並未在那架失事ytxzce飛機上,而是把最後ytxzce機位留給一個傷兵,這才造成誤會,因為電台壞了,我們一直在南泰鄉下打游擊,看不到報紙,聽不到廣播,不知道外界發生ytxzce事情,讓你們傷心了,真是對不起。」 大家全傻了,幸福來ytxzce太突然,以至於無法接受。 「太好了,爹地還活著!」嫣兒最先反應過來,跳著腳歡呼起來,小南也跟著姐姐亂跳,張著缺牙ytxzce嘴呵呵笑著。 「劉阿姨,我爹呢?」薛斌ytxzce兩個雙胞胎兒子拉著劉婷ytxzce衣角,可憐巴巴ytxzce問道。 「乖,你們ytxzce爹也好好ytxzce,在江北打日本人呢。」劉婷摸著兩個孩子ytxzce腦袋柔聲道。 姚依蕾高興ytxzce直掉淚,拿手帕擦擦眼睛道:「鑒冰,你去把樓上那瓶1925年ytxzce紅酒拿下來,開了,我得去打電話,讓爹地媽咪知道這個好消息。」 一通電話打出去,不到一小時,重慶陳公館就坐滿了人,從江東逃來ytxzce太太們匯聚一堂,劉婷帶來ytxzce消息給她們無限鼓舞,一個個歡聲笑語,精神百倍。 「他們在江北打得很艱難,沒有援兵,沒有彈藥,當務之急是取得和重慶中央ytxzce聯繫,爭取支援。」劉婷ytxzce話又給太太們火熱ytxzce心潑了一瓢冷水。 「明天我就去找蔣夫人。」姚依蕾自信滿滿道。 …… 次日,姚依蕾打電話約見宋美齡,侍從室安排了一輛汽車來接她,姚依蕾帶著劉婷一起前往最高當局住處,面見蔣夫人。 「蔣夫人,我有一個特大好消息告訴您,子錕還活著!」姚依蕾眉飛色舞,迫不及待,可宋美齡卻沒有預料中ytxzce驚喜,她只是淡淡一笑:「陳夫人,劉秘書,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姚依蕾茫然看著宋美齡,又看看劉婷,心裡疑惑又憤怒,既然知道自家丈夫沒死,為什麼不lazvddx。 宋美齡歎口氣道:「子錕確實不在那架飛機上,而是留在敵後堅持抗日,還一度收復了南泰縣,委座和我不是ozcuwr隱瞞什麼,而是……日軍大肆圍剿,出動一個旅團ytxzce兵力包圍了將士們,一場血戰,南泰失守,**損失慘重,游擊隊已經不復存在了。」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一樣,打得姚依蕾目瞪口呆,大喜大悲ytxzce重複打擊,讓她lazvddx不出話來。 劉婷倒還鎮定,問道:「夫人,情報準確麼?」 宋美齡道:「軍統派特工人員潛入江北採集ytxzce第一手情報,錯不了ytxzce,當然你們也不ozcuwr絕望,日軍並沒有發佈消息稱俘虜或者擊斃陳將軍,子錕ytxzce生死,還需ozcuwr進一步查證。」 姚依蕾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宋美齡ytxzce手道:「夫人,請您一定想辦法救救子錕,我們孤兒寡母ytxzce不能沒他啊。」 「我一定盡力,軍統已經加派人員進行核查了,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們,咱們都ozcuwr有信心,子錕英勇機智,日本人奈何不得他。」宋美齡聞言撫慰一番。 辭別宋美齡,姚依蕾和劉婷失魂落魄ytxzce回家,嫣兒很快發現母親ytxzce不對勁,不停ytxzce追問:「媽咪,爹地怎麼了,是不是不回來了?」 「嫣兒別胡lazvddx,你爹在江北打日本,暫時不回重慶。」姚依蕾強打笑顏,擠出了一個笑容。 嫣兒到底年紀小,半信半疑,眨著眼睛看著媽咪。 劉婷蹲下扶著嫣兒道:「嫣兒,阿姨問你,是爹地厲害,還是日本人厲害?」 「當然是爹地厲害,日本人都是小矮子,爹地一個人能打他們一百個。」 「那就是了,爹地這麼厲害,還有什麼可擔心ytxzce。」劉婷拍拍她ytxzce腦袋,站了起來。 嫣兒雖然已經十三歲了,但是從小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生活在童話世界裡,很容易就被劉婷哄住了。 忽然閻肅夫人匆匆進來,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姚依蕾ytxzce神經立刻繃緊,以為是陳子錕出了什麼危險。 「汪兆銘叛國,跑去越南了。」閻夫人憂心忡忡道。 第六十章嫣兒赴美 汪兆銘是國民政府的黨政二把手,地位僅次於蔣介石,若論資歷的話,甚至比蔣介石還要略高一籌,先總理的遺訓就是他代筆的,這樣的人物若是叛變了,那抗日的前途豈不是更加渺茫了。*www** 眾人憂心忡忡,討論起後路來,恰好鑒冰回來,聽到議論,挑起眉毛道:「你們說的可是那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汪精衛麼?」 大家就都說是。 鑒冰道:「汪精衛斷不會認賊作父當漢奸,他是有骨氣的人,當年行刺清廷攝政王失敗,寧死也不屈膝,我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投降日本。」 閻夫人道:「汪主席秘密飛往河內,消息已經滿天飛,這可不是假的。」 鑒冰道:「或許他是不想屈居蔣介石之下,跳出重慶政治圈子,途徑越南去法國,靜待戰局變化,打開新的局面,我大膽的設想一下,也可能這個做法是個蔣介石通過氣的,中國面臨危局,必然要做兩種準備,汪主席飛河內,只是政治上的一出雙簧戲罷了。」 姚依蕾冷笑道:「你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不錯,汪精衛當初是很有骨氣,我上中學的時候也崇拜過他,恨不得嫁給他呢,那時候我爹還在大清銀行做高級職員,他告訴我說,汪精衛曾經和袁克定結拜兄弟,若不是袁世凱死的早,興許汪某人就是洪憲朝廷的一員呢。」 劉婷也道:「武漢國民政府時期,汪某人搖身一變成了左派,和蘇聯人過從甚密,清共之後,他又和**一刀兩斷,反覆無常,變幻莫測,或許他曾經是英雄,但現在肯定不是,他只是一個投機政客罷了。」 閻夫人附和道:「對,就是政客,還有汪夫人陳璧君,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向來想做第一夫人,可是處處被蔣夫人壓一頭,這兩口子鬱鬱不得志已久,想來這回要搞一出大的。」 鑒冰當年是上海灘的花魁,煙花界的人士對於政治這種時髦的話題向來是極關心的,但畢竟許久不做花魁,對政治人物的瞭解還停留在民國初年的階段,聽大家這樣一說,只好甘拜下風:「那可如何是好?」 「靜觀其變吧,期望你的猜測是對的。」姚依蕾歎口氣說。 過了幾日,日本首相近衛發表「更生中國」的國交方針,遭到中國各界痛斥,但身在河內的汪精衛卻向國民黨中央黨部發出一則電報,請依近衛之善鄰友好、共同防共、經濟提攜三原則,與日本恢復和平,此舉無異於公開宣揚投降。 重慶當局當即作出反應,開革汪兆銘黨籍,褫奪所有職務,下令有司嚴緝民族叛徒。 消息一出,舉國震驚,原本對汪精衛抱有幻想的人都極為失望,抗日的前途雪上加霜,一片渺茫。 …… 一九三九到了,山城重慶陰冷無比,鑒冰依然每週去一次香港跑單幫,姚依蕾和閻夫人張慧茹等還在跑機器設備的事情,經過幾個月的查找,翻閱了浩如煙海的運單資料,走訪了長江沿線的十幾個碼頭,終於在朝天門碼頭附近一個貨場找到了北泰運來的機器。 德國進口的西門子汽輪機就露天放著,上面袑騑陷部A還有大量的機器設備房裝在木箱子裡還未拆封,風吹雨淋,箱子已經朽爛,依然無人問津。 姚依蕾找到貨場負責人,要求將這批設備提走,卻被百般刁難,這個證明那個文件,湊不齊就沒法提貨,姚依蕾冒著小雪來往於各個政府機關之間,應付各種推諉,光敲章就敲了幾十個,還經常遇到空襲,半個月下來,人瘦了十斤,事情依然沒辦好。 大人們時常出門,把一群孩子留在家中,好在杏林春的女醫生蔣倩倩經常來給小南針灸,順便幫著帶孩子,倒也能解一些後顧之憂。 中午時分,天氣格外寒冷,外面下了一層薄薄的小雪,重慶陳公館的門鈴響了,蔣倩倩打開大門,看到外邊站著一個衣衫襤褸鬍子拉碴的大漢,面目猙獰的很,嚇得不禁倒退一步,忙不迭的拿出一枚銅元遞過去:「就這麼多了,別家要去吧。」 漢子沒接錢,逕直往裡走,蔣倩倩趕緊攔住他:「幹什麼!出去!」別看她是個柔弱女子,關鍵時刻勁兒還挺大,硬是把門堵住了。 「這兒不是陳公館麼?」漢子一嘴北方口音,不是四川本地人。 「你是誰?」將蔣倩倩質問道。 「我姓薛,從江東來。」漢子道。 「你是……你等等。」蔣倩倩狐疑的看了一眼他,把門關上了,返身上樓,把正在看書的薛文薛武兩兄弟叫了下來。 兩個男孩下了樓,蔣倩倩打開門,就見那漢子坐在台階上正抽煙,聽見門開一回頭,倆孩子就撲上去了:「爹!」 父子三人抱頭大哭,蔣倩倩的眼圈也紅了,招呼他們進屋:「外面冷,進來撒。」 薛斌一手抱著一個孩子進了客廳,大馬金刀的坐下,蔣倩倩略有羞澀,坐在一旁,旋即又站起來:「我給你倒茶。」 「不忙,為請教?」 「這是蔣老師,教我們唸書的,還給小南針灸治病。」倆兒子搶著答道。 「哦,原來是蔣醫生,失敬。」薛斌很客氣。 「哪裡,我看陳夫人挺忙,沒事就來幫忙帶帶孩子,您倆個孩子挺乖的,真不要喝茶?」 「真不用,您太客氣了……」 說話這句話,有些冷場,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正好姚依蕾回來了,看見坐在客廳裡的是薛斌,頓時驚喜萬分,拉著他問長問短,得到的卻是不願面對的消息。 田路支隊橫掃江北,勢如破竹,所有抗日武裝土崩瓦解,無數戰士犧牲被俘,北泰殘軍在一次突圍戰中被打散,大家各自逃亡,薛斌以前當過江洋大盜,喬裝改扮混跡市井的本事了得,孤身一人穿過日本佔領地域,來到陪都重慶,好不容易才尋到家屬們落腳的地方。 至於陳子錕的生死下落,薛斌表示不知情。 …… 姚依蕾很瞭解自己的丈夫,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到重慶來尋找家人,既然薛斌都能跋涉千里找到這兒,陳子錕沒理由還不出現,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遭遇了不測。 雖然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但也必須勇敢面對,姚依蕾召開家庭會議,要送女兒去美國。 「戰局前景不妙,重慶遲早淪陷,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先把孩子送出去,大人再慢慢想法子,劉婷,小南是走是留,我尊重你的意見。」 劉婷想了想,道:「小南還小,我想把他留在身邊。」 「也好,下周我和鑒冰一起去香港,送嫣兒坐輪船去美國,投奔她哥哥去,美國總歸是安全的。」姚依蕾歎了一口氣,作出了決定。 鑒冰望了望樓上:「不問一下嫣兒的意見麼?」 「我是她媽媽,我替她做決定。」姚依蕾斬釘截鐵道。 過了一星期,姚依蕾和鑒冰帶嫣兒搭乘飛機來到香港,為跑單幫方便,鑒冰在香港銅鑼灣附近租了一間屋子,母女三人暫時安頓下來,再去安排去美國的船票。 嫣兒已經知道自己將要遠渡重洋去美國,還傻乎乎的問媽媽:「你不和我一起去麼?」 「乖,媽咪得留下,你一個人去找哥哥。」姚依蕾撫摸著女兒的頭髮,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女兒才十四歲就要孤身一人橫渡太平洋,做母親的怎能放心,國破家亡,好端端的一個家分崩離析,四散流離,這就是戰爭的苦難。 無論如何讓嫣兒一個人乘坐郵輪是不合適的,姚依蕾忙和了幾天,終於聯繫到一對美國夫婦,請他們路途上照顧自家女兒,這才放下心來。 開船那天,維多利亞碼頭上人潮湧動,白色的郵輪掛滿彩旗,汽笛長鳴,柚木甲板上站滿了旅客,朝下面的親友們揮手,綵帶氣球滿天飛。 嫣兒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姚依蕾和鑒冰也鼻子酸酸的,最終姚依蕾還是一狠心道:「鑒冰,你幫我送她上船。」 鑒冰道:「你去吧,母女倆多待一會。」 姚依蕾道:「我怕上了船就不捨得下來了。」又掏出一封信遞給女兒:「這是給你小北哥哥的信,到了美國再拆開,嫣兒是大姑娘了,懂事了,以後自己要照顧自己了……」 嫣兒用力的點著頭,姚依蕾淚水奪眶而出,一轉身迅速跑開。 鑒冰提著行李,牽著嫣兒上船了,嫣兒不停回頭在人群中尋找著母親的身影,最終還是失望而去。 輪船開了,碼頭上的人群散了,只留下滿地紙屑垃圾,姚依蕾兩眼通紅從角落走出,站在空蕩蕩的棧橋上,向遠去的輪船揮手。 起風了,鑒冰將大衣披在姚依蕾肩上,姐妹倆孤單的身影漸漸遠去。 …… 回到重慶,又有好消息傳來,閻肅、陳啟麟等人陸續歸來,陳啟麟再次身負重傷,送入陸軍總醫院治療,委座親自探望了兩次,本來以為當了寡婦的張慧茹最開心,整天嘰嘰喳喳興奮的像個喜鵲,姚依蕾鑒冰劉婷卻越來越灰心,陳子錕生還的希望更渺茫了。 誰也不知道,陳子錕此時正躺在淮江中的一條船上,大雪封山,他在山中被困了一個月,差點餓死,好不容易出了山,又遭遇日軍巡邏隊,一番駁火後帶傷跳入江中,九死一生被人撈了上來,卻高燒不退,精神恍惚。 這條船上插著一面紅旗,上面寫著「戚家班」三個字,船尾有擺著鑼鼓刀槍,分明是個戲班子。 第六十一章刀馬旦 陳子錕從昏迷中醒來,覺得眼皮沉重無比,頭昏腦脹,渾身發燙,依稀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在不遠處忙碌著,伸出手去低低喊了一聲:「小青。││」 那人轉了過來,拿了一塊毛巾擱在陳子錕額頭上,動作輕柔無比。 「小青,這是哪兒,我睡了幾天了?」陳子錕迷迷糊糊的問道。 那人不說話,幫他掖緊被角,卻被陳子錕一把捏住了手,愣了一下,輕輕掙脫,道:「這兒是戚家班的船上,你睡了三天三夜了。」 這不是夏小青的聲音,陳子錕猛然醒來,忽地坐直了身子,發覺身上一絲不掛,蓋著一床佈滿補丁的破被,耳畔傳來吱吱呀呀的木船搖晃之聲,再看面前女子,三十來歲年紀,身段頎長,比夏小青略矮一些,穿著短打練功服,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 「你是?」陳子錕遲疑道。 「剛才說過了,我們是唱戲的,你在戲班的船上,我叫白玉舫,你是什麼人?」女子反問道。 「我……」陳子錕略一遲疑,決定編一個謊話,對方是唱戲的下九流,什麼事都幹的出來,還是存一分戒心比較好。 「我是打獵的,不小心落入江中,多謝白大姐救命之恩。」 白玉舫冷笑不已:「你不是打獵的,打獵的身上哪有那麼多槍傷,新的舊的四五處傷疤,你是土匪!我不管你以前幹過什麼,到了我船上就得本分點,既然你已經醒了,就起來幹活去,戲班子不養閒人。」 陳子錕苦笑:「我的衣服呢?」 「扔了,穿這個。」白玉舫丟過來一套粗布衣服,還有一雙布鞋。 「我的虎皮和手槍呢?」 「什麼虎皮手槍,不曉得你說什麼,你身上就剩這個物件了。」白玉舫將玉石煙袋丟過來,扭頭出艙,到門口又丟下一句話:「看你大病初癒,也幹不了重活,就去幫著燒火做飯吧。」 陳子錕無奈,穿上衣服下了床,仍覺頭重腳輕,身上被三八槍打出的傷口已經敷上草藥,無甚大礙了,就是連續躺了幾天,身子有些虛弱。 出了船艙,江風凜冽,兩岸一片蕭瑟,陳子錕手搭涼棚四下打望,自言自語道:「這是去哪兒啊?」 「去重慶,我娘說,重慶有錢人多,看京戲的也多,去那兒能發財。」聲音從上面傳來,陳子錕抬頭一看,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坐在頂棚上,兩條長腿蕩來蕩去,穿一件藕色的練功服,纖腰極細,兩條馬尾辮垂著,若不是帶了一絲風塵氣,真像是江東大學的女學生。 「你也是戲班子的?」陳子錕沒話找話。 「對啊,我唱刀馬旦,大叔,我看你這身筋骨不錯,穿上大靠,演個花臉挺合適的,可惜你沒練過,唱戲這一行,得從小練起,得了,下回上台你跟我當龍套吧。」 陳子錕瞅瞅自己,堂堂陸軍上將就當個龍套?未免太寒磣了吧。 這女孩子挺可愛,陳子錕正想多套兩句話,忽然一個俊朗的後生走過來,喊道:「秀兒,班主找你。」 「哎,就來。」少女從棚上下來,身輕如燕。 「你叫秀兒,白秀兒?」陳子錕問道。 少女咯咯笑起來:「傻子,這是戚家班,我當然姓戚,再說我娘也不姓白,白玉舫是她的藝名,知道不,大叔。」 秀兒蹦蹦跳跳走了,那後生走過來狠狠瞪了陳子錕一眼:「新來的,到後面幫廚去。」 陳子錕走到船尾,幫著大師傅洗菜淘米,順便閒聊,知道這個戲班來自安徽,以往都是去京津演出,現如今華北淪陷,生意不好做,只能租船入川討生活,班主是白玉舫,本來也是刀馬旦,丈夫死後撐起一個班子來,班子裡有兩個台柱子,唱刀馬旦的戚秀,還有唱武生的羅小樓,就是剛才那個年輕人,其他拉琴的,跑龍套的亂七八糟有三十多口人。 戲班裡並沒有專門的廚子,而是大家輪流做飯,班子不養閒人,想留下就得幹活,陳子錕不會唱戲,只好燒鍋做飯,不過這正是他的老本行,當年在北洋第三師炊事班裡,他練就一身劈柴燒火蒸饅頭包餃子的本事,時隔十八年終於又派上用場了。 陳子錕以前是伙頭軍,做精緻小炒不在行,但是大鍋菜絕對有一手,班子二三十號人的伙食他一個人全包,口味也還過得去,很快就成為戲班的專職廚子,沒事的時候就到處溜躂,很快他就發現,戚家班的核心人物是白玉舫母女倆,年後生都喜歡往戚秀身邊湊,中年人則喜歡和白玉舫套近乎。 「戲班子真亂啊。」陳子錕感慨莫名,低頭洗菜,看看水裡自己的倒影,頭髮老長,鬍子拉碴,無比落魄。 幫廚的是班子里拉胡琴師傅的媳婦,一個愛嘮叨的大嬸,很快便被陳子錕的花言巧語蒙蔽,把班子裡的各種秘聞一股腦全說了。 「小樓喜歡秀兒,這倆年輕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班主說了,過年就他們成親。」 「咱們戚家班以武戲見長,十年間就來過四川,一個縣一個縣的演過去,可賺了不少。」 「班主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她凶巴巴的,對俺們可好了,你身上這套衣服還是老班主留下的呢,怎麼樣,合身不?」 陳子錕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的粗布褲褂,雖然年頭久了點,但是漿洗的乾乾淨淨,保存的挺好,看來這位前班主的身材高大,和自己有一拼。 艙外傳來一聲乾咳,大嬸趕緊住嘴。 「那漢子,你出來一下。」是白玉舫的聲音。 陳子錕鑽出船艙,笑瞇瞇道:「班主,您找我?」 「馬上到萬縣了,班子要出堂會,就不留你了,這是一點盤纏,你拿著。」白玉舫將幾張法幣遞過來。 陳子錕接了錢,一抱拳:「班主,您太客氣了,救了我一命不說,還送盤纏,這份情我定當報答。」 白玉舫道:「走江湖的總不能見死不救,這二十塊錢就當是你做飯的報酬了,不必這麼客氣,話說回來,這些天下來,看你倒不像是土匪。」 「那我像什麼?」 「你應該是個逃兵。」 …… 船到萬縣碼頭,戲班子忙著卸貨,衣箱,兵器架,來來回回搬了十幾趟,陳子錕身高力大,沉重的衣箱一個人就能背起來,戚秀看見笑瞇瞇對白玉舫道:「娘,大叔挺能幹,又做的一手好菜,不如留下他吧。」 白玉舫道:「戲班子不能留來歷不明的人。」一句話就把女兒堵回去了。 戚家班給萬縣大戶楊家做堂會,起碼要逗留十天半個月,陳子錕幫著戲班子把東西搬到楊家祠堂附近,又忙裡忙外搭起戲台,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天已經黑了,白玉舫找到他,丟過來一個包裹:「拿著,你的東西。」 陳子錕搭眼一看,包裹裡是自己的虎皮大衣和已經洗乾淨的破軍裝,軍裝裡還包著兩把槍。 「把衣服換了吧。」白玉舫道。 陳子錕進屋換了自己的衣服,一身上將軍服摸爬滾打,早已襤褸褪色,領章也掉了,胸章也不見了,破處都被針線細密縫過,想必出於白玉舫之手。 出了門,羅小樓、戚秀等人都站在外面,特來和他告別。 「各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陳子錕一拱手,拎起包裹走了。 「大叔,有空來找我們玩啊。」戚秀在後面喊著。 陳子錕頭也不回的擺擺手。 來到碼頭,想找條船逆流而上去重慶,可是天色已晚,船都停下了,要走也是明天,無奈之下,陳子錕只好拎著包裹在萬縣到處溜躂,不知不覺又回到楊家祠堂附近,隔著老遠就聽到鑼鼓之聲,大戲正在上演。 湊過去一看,戲台上貼了大大一個「壽」字,想必是楊家的長輩今天過壽,怪不得這麼喜慶,戲台前裡三層外三層,戚家班的戲碼以武戲為主,打得熱鬧,老百姓愛看,台上演的是《戰金山》,敲鼓的梁紅玉正是白玉舫所扮,到底是班主親自上陣,龍套們也都賣力,打得那叫一個熱鬧,台下叫好聲一浪接著一浪。 演完戰金山,又演《穆柯寨》,戚秀演穆桂英,羅小樓演楊宗保,白玉舫則出演佘太君,母女同台飆戲,更加精彩。 只聽一人大喊:「老太太打賞。」 然後家丁捧著一盤子大洋上去,戚家班的戲子們一起上台鞠躬謝賞。 老太太穿著福壽團花的大襖,紅光滿面坐在台下,對管家說了兩句,管家上台道:「老太太有話問了,是梁紅玉厲害,還是穆桂英厲害撒?」 白玉舫道:「回您的話,這倆人不是一碼戲,中間差了百十年呢。」 管家道:「那不行,老太太就要看這一出,讓梁紅玉和穆桂英打一架。」 白玉舫苦笑道:「管家,沒這個戲,演不來。」 管家冷笑:「讓你演就演,演好了,老太太有賞,不演,哼,拿機關鎗把你們全突突了。」 白玉舫無奈,只好應允下來,回後台一說,全都炸了窩,梁紅玉大戰穆桂英,這唱的哪一出,傳出去不得讓同行笑話死。 「演吧,只要給錢,什麼都能演。」白玉舫道。 中場休息期間,外面一聲喊:「楊師長到。」一個大腹便便的軍官前呼後擁著進來,先給老太太行了禮,坐在一旁太師椅上,摘了軍帽露出油光珵亮的大腦袋,解開風紀扣,從護兵手裡接了大煙槍,有滋有味吸了起來。 不大工夫,鑼鼓點密密響起來,梁紅玉和穆桂英相繼上場,因為是臨時編的本子,也沒啥台詞,就是打來打去圖個熱鬧。 楊師長摩挲著大頭,緊盯著台上兩位刀馬旦,猛然鼓起掌來,大叫一聲:「好!」 第六十二章重操舊業 []第六十二章重操舊業—— 第八卷國難 [ 師長帶頭叫好,誰敢不響應,台下一片轟然叫好,掌聲如雷,幾個拉弦子的師傅都愁眉苦臉,相聲裡說的關公戰秦瓊居然讓自己攤上了,這四川,還真是人傑地靈,奇葩輩出. 一齣戲演完,白玉舫母子回後台卸妝,忽然楊師長帶著幾個馬弁進來了,大家不敢怠慢,穿著戲服向他行禮。 楊師長慈眉善目,笑容滿面,親切接見了白玉舫:「戚家班果然名不虛傳,唱的好,打得也好,來人吶。」 「有!」副官一併腳跟。 「賞!」 師座打賞,排場非比尋常,兩封紅紙包著的大洋,足有一百塊之多。 「謝楊師長賞賜。」白玉舫盈盈下拜,戚秀也跟著下拜,楊師長呵呵一笑,沒搭理白玉舫,一把攙住了戚秀,胖手捏著戚秀的柔荑再也不撒開了。 「叫啥名字?」楊師長笑瞇瞇的問道。 「小白玉舫。」戚秀報出自己的藝名。 「多大了?」 「十八。」 「好,好,好。」楊師長連說三個好字,捋著自己的八字鬍,眉開眼笑,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兒。 戚秀是戲班子長大的,從小耳濡目染知道江湖險惡,這位胖師長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用力抽出手來,紅著臉跑了。 楊師長並未動怒,盯著戚秀曼妙的背影搖頭晃腦,拽出一句詩文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玉舫臉色微變,知道萬縣呆不下去了,但眼下不是翻臉的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老闆,不曉得令嬡許配人家了麼?」楊師長倒是個爽快人,一點迴旋也沒有,開門見山直接點了正題。 「回楊師長,我女兒已經訂親了。」白玉舫客客氣氣道。 「不妨事,訂親了可以退,本師長對令嬡一見鍾情,不如嫁給我做妾,放心,絕對虧待不了她。」楊師長道。 「這個,恐怕不太好吧。」 「考慮考慮撒。」楊師長丟下一句話,帶人走了,副官走在最後,出門前指著白玉舫的鼻子道:「白班主,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沒得意思了。」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羅小樓噌的跳了起來:「和他們拼了!」 「小樓,鎮定。」白玉舫來回踱了幾步,下令決心:「收拾東西,連夜走。」 可是已經晚了,外面散場的同時,一隊士兵跑步進入,把戲班子的駐地封鎖了。 陳子錕隨著散場的人流向外走,忽然看見大隊士兵跑步而來,刺刀閃亮,頓覺奇怪,開堂會用的著動用軍隊麼,看來戲班子凶多吉少。 …… 次日一早,副官帶人前來送了一萬塊法幣,說是娶親的彩禮。 見戲班子眾人面目不善,副官冷笑一聲,勸道:「白班主,說句不好聽的,令嬡不就是一戲子麼,這下九流的行當有什麼尊嚴可談,能嫁給我們師座,那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白玉舫道:「謝謝師座抬愛,我們承受不起,這一萬塊,我不能收。」 副官道:「你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難道看不出當下的局勢,你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 話沒說完便被羅小樓打斷:「不答應又怎樣!」他的胸膛因為氣憤而劇烈的起伏著,雙拳握的啪啪響。 「哼哼,不答應就把你們全抓起來槍斃了!」副官變了臉色,惡狠狠道,「萬縣是我們師長的地盤,他老人家一句話,你們插翅都別想走,放著榮華富貴不願意享,找死是吧,成全你們!」 說著拔出****就要打羅小樓,羅小樓眼疾手快一把將槍奪了過來,副官身後的馬弁們齊刷刷拔槍,戲班子的武生們也抽出了兵刃。 千鈞一髮之際,戚秀站了出來:「別動手,我跟你們走。」 「這才像話。」副官走到羅小樓面前,將自己的槍奪了回去,做了個有請的手勢:「十三姨太,請吧。」 戚秀攏了攏頭髮:「副官,我可以跟你走,但有條件。」 「請講。」 「不要難為我的家人,放他們走。」 「那是自然,不過就算走也要過了今天。」 「為啥?」 「師座今夜和您洞房花燭,娘家沒人參加怎麼能成,讓外人知道,還以為我們師座強搶民女呢。」 …… 戚秀被帶走了,戲班子眾人想追出去,卻被刺刀頂住了胸膛,悻悻回去,羅小樓在屋裡走來走去,兩眼噴火,忽然抄起一把單刀道:「和他們拼了!」 「拼了!」年輕的武生們拿起了武器,戲班子別的不多,就是冷兵器管夠。 此時白玉舫也壓不住大家了,正當眾人要衝出去之際,忽然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這樣蠻幹,沒把秀兒救出來,你們先白白送了性命。」 是做飯的大老陳的聲音,他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眾人狐疑間,陳子錕從門外進來了,嘴裡叼著他的小煙袋,吧嗒吧嗒抽著,氣定神閒。 「不關你事,願意幫忙就一起,不願意去別堵著門。」羅小樓怒氣沖沖,用單刀去撥陳子錕,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單刀就到了陳子錕手裡。 這一手空手奪白刃的本事,只有武學行家才能使得出,戲班子雖然也學武,但都是花架子基本功,雖說好武功不敵爛戲子,但那指的是普通的練家子,陳子錕這樣的高手自然不在此列。 「大個子,你有什麼辦法?」白玉舫期待的目光投射過來。 陳子錕道:「辦法是有,但我要先問你們幾句話。」 「你問。」 「姓楊的是師長,萬縣駐紮他一個團的部隊,雖然武器裝備不咋樣,但是對付你們還是綽綽有餘,想救秀兒,怕是會死幾個人,你們想好了麼?」 「我早想好了,死就死,也得把秀兒救出來。」羅小樓道。 陳子錕道:「秀兒是你未婚妻,你自然有義務去救,我問的是大家,班主,你再好好想想,一定要今天救人麼,或許再等幾天……」 「不要再說了,我的女兒我清楚,秀兒是為了大家才自投羅網的,別看她平時笑嘻嘻的,其實性子烈的很,斷不會讓姓楊的碰她,今夜或許就是秀兒的忌日……」忽然白玉舫轉向眾,「老少爺們們,禍是我們娘倆惹得,自有我們承擔,你們先走,我一個人去救秀兒。」 大伙都激動了,紛紛表示要留下來救秀兒。 陳子錕看看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好,列位高義,佩服!我昨晚上在縣城四下轉了轉,情況摸得差不多了,計劃也有了,按照我說的辦,興許能不死人就把秀兒救出來。」 「憑什麼聽你的?」羅小樓質問道。 陳子錕笑笑:「因為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羅小樓鄙夷道:「少倚老賣老,虎口奪人,靠的是功夫。你能打得過我,我就聽你的。」 話音剛落,陳子錕一腳踹出,快如閃電,羅小樓猝不及防,被踹的飛了起來,武生經年累月的苦熬不是白給的,他在半空中就調整了身姿,穩穩落地。 羅小樓還想再上,被白玉舫喝止:「技不如人,還不退下。」 「大個子,你有什麼好辦法,說吧,我們聽你的。」白玉舫走過來,毅然決然的注視著陳子錕。 陳子錕如此這般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白玉舫目瞪口呆:「你,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啊,什麼都幹過,咋說呢,這也算老本行了,重操舊業而已,見笑了。」陳子錕道。 …… 楊漢信是四川軍閥楊森的侄子,135師師長楊漢忠的弟弟,率領一個補充師駐紮萬縣,他有三大愛好,醇酒好槍美人,四川產好酒和美女,他有一地窖的好酒,娶了十二個姨太太,好槍也收藏了一屋子,勃朗寧毛瑟馬牌樣樣俱全。 戚秀是他的十三房姨太太,楊師長是個很隨性的人,興致上來什麼都不管不顧,想起一出是一出,萬縣父老早已習以為常,家裡人也見慣不驚,只是老太太頗有意見,覺得戲子進門,有辱楊家門風。 楊漢信才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大發請柬,把縣裡頭面人物和手下軍官都請來喝酒,他換了黑緞子馬褂,胸前十字披紅,喜氣洋洋,按說納妾是用不著這樣排場的,大戶人家都是隨便一頂小轎從後門抬進來,也不擺酒也不放炮,楊師長這樣別有用心,擺酒請客就得收禮,一來二去不但不花錢,還能小賺一筆,楊府張燈結綵,雙喜臨門,老太太七十大壽還沒過完,緊跟著就是師座納妾,大紅蠟燭和鞭炮都是現成的,辟里啪啦一放,那叫一個熱鬧。 楊漢信坐在酒桌上和人划拳行令,忽然副官來報:「師座,不好了。」 「什麼事?」 「老太君不見了。」 楊漢信立刻放下酒碗,臉色大變。 「師座,咋的了?」有人問道。 「沒事,沒事。」楊漢信隨口敷衍,來到門外壓低聲音:「到底怎麼回事?」 「不清楚,老太君每天都在佛堂唸經,不容別人打擾,今天一直沒出來,下人進去一看,人不見了。」 「走,去佛堂。」楊漢信直奔後院,來到老母親唸經的佛堂四處打量,在香案上看到一個信封,拿過來扯開一看,鼻子都氣歪了。 「來人,把十三姨太綁了,去碼頭。」 「是!」 「還有,警衛連給我集合,帶上機關鎗。」 第六十三章巴山夜雨 戚秀一身鳳冠霞帔,坐在洞房的架子床上,手裡緊緊捏著一把鋒利的剪刀,這是她趁人不備偷的,姓楊的髒手只要敢碰自己,就要了他的狗命. 「小樓,咱們來世再做夫妻。」一滴淚珠從戚秀眼角流下。 忽然洞房的門被踹開,一群荷槍實彈的大兵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將戚秀扭住,緊接著楊漢信怒氣沖沖的進來,一把剪刀從戚秀懷裡落下,紮在地板上。 「小賤人!「楊漢信揚起了巴掌,戚秀閉上了眼睛。 忽然想到那封信上提到「只要傷了戚秀一根頭髮,都要老太君拿命來賠」,楊漢信悻悻放下了巴掌,怒喝一聲:「帶走!」 大喜的日子,突然雞飛狗跳,滿院子跑大兵,賓客們全傻眼了,這是唱的哪一出? 楊漢信丟不起這個人,讓管家來給客人們賠罪:「列位,師座臨時有緊急公務,大伙吃好喝好。」 於是大家繼續喝酒划拳。 夜色中,一個敏捷的黑影跳進了楊府大院,直奔藏酒地窖而去。 楊漢信帶著一隊人馬押著戚秀直奔碼頭,半路上派去抓戲班子一干人等的副官也趕了過來,說戚家班已經逃了,住地一個人也不見。 「這幫戲子,抓著了老子非一個個火剮了他們!」楊師長氣得眼珠子都瞪圓了,他雖然荒淫無恥,但卻是遠近聞名的大孝子,對方果然歹毒陰險,竟然對老太君下了毒手。 一群大兵趕到碼頭上,四下黑洞洞一片,忽然燈光大亮,空地上擺了一把太師椅,楊家老太君正端坐其上,旁邊站著一條大漢,腰間別著****,楊漢信認識那是美國大眼擼子,難得一見的好槍,看來這賊人還是有些來頭的。 士兵們四下散開,槍栓拉的嘩嘩響,楊漢信插著腰大喊:「那漢子,你綁我老母親作甚,有什麼衝我來!」 那漢子一口地道北平官話:「楊師長,這是令堂楊老太君,沒錯吧,兄弟我冒昧請她老人家過來,不為別的,只為我閨女戚秀。」 幫綁住手腳的戚秀傻了眼,心說大叔胡扯什麼呢,我怎麼就成他閨女了。 楊漢信道:「少他媽瞎扯淡,有本事你來弄我撒,把我老娘放了,不然你們都別想活!」 漢子根本不吃那一套,道:「楊師長別嚇唬人,俺們唱戲的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可我替老太君不值啊,她老人家昨兒才過的七十大壽,身子骨還硬朗的很,這牙口,核桃都咬的動,再活三十年都不是事兒,就因為你這個不孝子,今晚上就得駕鶴西遊,慘啊。」 老太君也開口了,中氣還挺足:「四娃,你個喪良心的王八羔子,為了個戲子就把你娘的命搭進去,你還是人麼!」 楊漢信氣得直抖手,副官湊過來道:「師座,小不忍則亂大謀,量他們也跑不出您的五指山,不如先把老太君換回來。」 楊師長定定神,道:「好,不是要你閨女麼,來呀,把十三姨太放了。」 左右將戚秀的綁繩解開,推了過去。 戚秀飛也似的奔過去,跳上船,白玉舫一把將女兒攬在懷裡,熱淚盈眶。 「那漢子,人已經放了,把我老娘送回來!」楊漢信嚷道。 陳子錕一拱手:「楊師長,對不住,暫時還得留老太君幾日,等到了重慶再放人。」 楊漢信氣炸了肺:「***你敢哄我,來人吶!」 機關鎗瞄準了船艙,上百隻黑洞洞的槍口一觸即發。 陳子錕道:「兄弟這樣做,還不是被您逼得,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為難老太君,把她老人家當親娘一樣伺候的好好的,您要是非要動武,我們也接著,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哪值哪不值,您自己掂量著。」 一擺手,過來兩個武生將楊老太君連人帶椅抬上了船。 楊漢信咬牙切齒,卻投鼠忌器,槍柄都捏的汗津津的。 船艙裡,戲班子眾人也都捏了一把汗,大個子這一手走的太險了,居然敢綁了楊師長老娘的肉票來換秀兒,現在搞的騎虎難下,弄不好一船人都搭進去。 白玉舫緊緊捏著女兒的手,臉上掛著微笑:「大家別慌,大個子老幹這一行的,出不了岔子。」 班主如此鎮定,大家也都放鬆下來,秀兒眨眨眼睛:「娘,大叔幹哪一行的?不會是……」 秀兒終於沒把土匪兩個字說出來,她覺得大叔的氣質挺好,不像殺人越貨的土匪,倒像個讀書人。 見楊漢信還沒有放船的意思,陳子錕一揚手,一枚煙花升上天空,啪的炸開,五顏六色,流光溢彩。 「楊師長,別以為唱戲的好欺負!有種你就下令開槍,大家一起完蛋,你後半輩子也別想太平,你轉頭看看!」 楊漢信回頭一看,自己方向火光沖天,走水了!看來戲班子還留有後手,見自己遲疑不決,居然燒了楊府來向自己示威。 「現在回去救火還來得及,別賠了老太君,把好端端一個宅子也燒了。」陳子錕道。 楊漢信強壓怒火:「行,你等著,老太君有個三長兩短,就是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把你們戚家班所有人碎屍萬段!」 陳子錕一拱手:「三日後,我在重慶朝天門碼頭恭候大駕。」 楊漢信一擺手:「撤!」 軍隊呼啦全撤了回去,跑步回府救火去了。 陳子錕跳上船,沉聲下令:「開船!」 戲班子乘的是一條帆船,黑夜中逆流而上,難度可想而知,好在陳子錕偷了一條機器船,拖著帆船突突轟鳴著向西而去。 終於安全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戚秀在人群中尋找著羅小樓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小樓去楊府放火了,一地窖的好酒可惜了。」陳子錕笑道。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陳子錕想到了什麼,疾步來到楊老太太面前,深深一躬:「老太君,萬般無奈,出此下策,對不住您老人家了,你想看什麼戲碼,儘管點。」 楊老太太倒比她兒子大氣多了,一擺手:「沒事,不孝子也該教訓教訓了,居然幹起傷天害理的事情,要擱戲文裡,這樣的狗官都該讓包龍圖拿狗頭鍘卡嚓了的。」 陳子錕道:「那誰,給老太君上一出鍘美案先看著。」 老太太是戲迷,尤其比較喜歡看劇情比較激烈的戲碼,這回被當成肉票綁上戚家班的船,可是因禍得福,過足了戲癮,不但可以整夜看戲,還能親自排戲,想讓人怎麼演就怎麼演,老太太精神頭那個足,把全戲班子的人都折騰的叫苦不迭。 夜航船上,昔日戚家班伙夫成了戲班的英雄,戚秀換了衣服,蹦蹦跳跳來到跟前,脆生生喊了一聲「爹。」 陳子錕嚇一跳:「秀兒,別亂喊。」 「想賴賬啊,那可不成,對吧,娘。」戚秀挽著白玉舫的胳膊,親熱無比的說道。 白玉舫含笑看著陳子錕,雖是三十幾歲的人了,依然風韻猶存,英姿颯爽,舉手投足之間讓他想到夏小青。 「是啊,秀兒都喊你爹了,你就認了這個乾女兒吧。」 「認了吧,認了吧。」大家都跟著起哄。 「好吧,我就認了這個乾女兒。」陳子錕也是爽快人,當即答應下來。 「到了重慶怎麼辦?不怕姓楊的追來麼。」白玉舫問道。 「楊漢信雖然勢力大,但重慶是陪都,容不得他撒野,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張。」陳子錕自信滿滿道。 「嗯」白玉舫點點頭,眼中充滿了信任,甚至有些含情脈脈了。 緊張的情緒鬆弛下來,人就特別累,除了陪楊老太君唱戲的幾個人外,大家都沉沉睡去,陳子錕輾轉反側睡不著,就要來到重慶了,不知道家人怎麼樣了,許久沒見,嫣兒和小南長高沒有,實在睡不著,就爬起來走到甲板上,外面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寒冷徹骨。 陳子錕走到船頭,點上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 後面腳步輕響,不用問就知道是白玉舫來了。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白玉舫倚在欄杆上,幽幽的吟出這首夜雨寄北來。 「班主想起故人來了。」陳子錕道。 「是啊,想起秀兒她爹了,如果他還在,戚家班也不至於這麼慘。」 白玉舫深深歎口氣,從衣服裡拿出一個錫制的酒壺來,抿了一口,開始訴說往事,從青梅竹馬的年代說起,如何在江湖飄蕩,種種不在外人面前吐露的辛酸苦楚,藉著酒勁全都一吐為快。 「我終究是個婦道人家,維持這麼大一個班子,早已心力交瘁,兵荒馬亂的年月,稍有不甚,戲班子就萬劫不復,難啊。」白玉舫說著說著就掉了淚,喝了點酒,更感寒冷,抱起雙臂打著寒顫。 陳子錕將虎皮大衣脫下,披在白玉舫身上,不想她竟主動湊過來,「冷,抱著我。」 陳子錕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女班主緊緊抱在懷裡,兩人在雪夜船頭緊緊依偎。 白玉舫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十年了,多想有個肩膀能替我抗起這一切。」忽然低聲道:「進艙吧,我艙裡沒人。」 陳子錕沒動。 「你放心,我白玉舫不是那種隨便的人,秀兒她爹死後,十年來沒讓人碰過。」 話都說到這份上,如果推拒絕的話,會給對方帶來巨大的傷害,何況陳子錕本來就不是那種矯情之人。 久旱逢甘雨,動靜可想而知,好在大家疲憊至極,睡的跟死豬一樣,船也顛簸不已,誰也沒發現班主艙裡的事情。 次日清晨,雪早就停了,白玉舫從艙裡出來,迎面遇到拉弦子的老王。 「班主,今天氣色不錯啊,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不成?」老王嬉皮笑臉的問道。 「幹活去!」白玉舫啐了一口,俯身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果然是容光煥發,年輕了許多。 忽然旁邊多了一張紅撲撲的面孔,是秀兒,女兒笑嘻嘻道:「喲,看起來咱跟姐妹倆似得。」 「娘有這麼年輕麼?」想到昨夜的瘋狂,白玉舫臉紅了,這女人啊,還真離不開男人的滋潤。 「有啊,就您這摸樣,照多了說,撐天二十五歲,嘻嘻。」秀兒繼續吹捧老娘。 「咦,你眼睛怎麼紅了?」白玉舫問道。 「哦,昨一晚上沒睡好。」秀兒道,趕緊又補充一句「船上老鼠太多了。」 白玉舫抬手就要打女兒,忽然陳子錕從艙裡出來,臉色有些晦暗,一手還扶著腰,她趕緊放下手迎過去:「當家的,起這麼早。」 眾人都支著耳朵呢,聽到白玉舫稱呼陳子錕為當家的,頓時歡呼起來。 這個稱呼意味著戚家班有了一個新的班主。 第六十四章團聚 薄霧中的重慶似幻似真,戚家班的戲子們全都湧到船頭,看西洋景一樣打量著這座西南最大的城市,中國的陪都。 船到朝天門碼頭,下錨停船,重慶不比萬縣,旅館費用昂貴,戲班子根本住不起,只能暫時住在船上,只給楊老太君開了個房間歇腳,好吃好喝伺候著,真當親奶奶一般供著。 陳子錕換上舊軍裝,對白玉舫說:「我去找幾個老朋友,他們說話有份量,楊漢信不敢不買賬。」 白玉舫幫他整理著衣服,道:「你現在落魄成這樣,人家未必搭理你,算了,有棗沒棗打一桿,要不要秀兒陪你去。」 陳子錕道:「不用了,班子裡事多,你們先忙著,過兩天聯繫好戲台,有你們忙的。」 「你慢點,路上小心。」白玉舫塞了幾張法幣給他,依依不捨的目送戚家班的班主遠去。 陳子錕初到重慶,根本不曉得家人住在何處,不過他有辦法,只要找到軍事委員會,什麼就都有了,到處打聽問路,幾經周折,終於找到地址。 國府軍事委員會駐地,警衛森嚴,門口堆著沙包架著機槍,陳子錕整整衣服就要往裡走,忽然後面過來一人,一個虎撲將他按倒在地。 陳子錕何等身手,一個懶驢打滾就出去了,正待反擊,三把****頂住了他的腦袋。 一群穿黑色中山裝的傢伙惡狠狠盯著陳子錕,領頭一人道:「早就盯上你了,打聽軍委會想幹什麼!「 陳子錕苦笑:「我來述職不行啊,你們是侍從室還是特工總部的?」 「***知道的還挺多,肯定是日本人的特務,帶走!」 特務們不由分說將陳子錕上了銬子戴上頭套押上了一輛卡車,呼嘯而去。 不遠處巷子裡探出一顆腦袋來,是戚秀,她一路尾隨陳子錕而來,竟然看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一幕,頓時心驚肉跳,慌忙回去報告母親。 「什麼,被人抓了,這可如何是好,你看清楚了?不是楊師長的手下?」白玉舫憂心忡忡問道。 「不是,那些人說的不是四川話,好像是南京一帶口音。」戚秀自幼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口音還是辨的出的。 白玉舫愁眉緊鎖,來回踱了幾步,忽然斬釘截鐵道:「想辦法救人!」 戲班子的錢糧都掌握在白玉舫手裡,滿打滿算只有五百塊錢,其中一大半還是萬縣拿的賞賜,至於楊師長給的一萬塊彩禮,當時就沒收。 戲班子幾十號人還得開飯,五百塊錢不能全拿去,白玉舫斟酌一番,拿了四百塊在身上,帶著女兒和兩個年輕力壯的武生,前去警察局贖人。 …… 陳子錕被套上黑色的頭套,押到一間暗室,賊亮的大檯燈照的他睜不開眼睛,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問道:「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可以不說,但我們總會有辦法讓你開口,明白麼?」 陳子錕瞇著眼點點頭。 「你的姓名,年齡,籍貫,軍銜,部別。」 「陳子錕,四十歲,湖南人,陸軍上將,軍事委員會航空委主任委員,淮江中下游防禦總司令。」 上面忽然啞巴了,然後是一陣嘀咕聲。 隔了一會,有人清清嗓子問道:「你說你是陳子錕將軍,有何證據?」語氣明顯柔和了許多。 陳子錕破口大罵:「老子就是陳子錕,要什麼證據!你把戴笠找來,我問問他,哪兒弄的一幫半瓶子醋,簡直***蠢貨!」 特務們不敢回嘴,先把照著陳子錕的檯燈撤了,然後出門商量,這人鬍子拉碴,頭髮老長,穿一身破軍裝,看起來就像個退伍的老兵,看那股睥睨天下的將軍氣勢是裝不出來的,身為特工人員,察言觀色的本領少不了,這點看不出來就真是蠢貨了。 這樣的小案子可不敢驚動戴老闆,有了,軍統內部也有人認識陳子錕,新來的中尉沈開就是陳子錕介紹來的。 五分鐘後,沈開急匆匆而來,推開審訊室的門,看見陳子錕,頓時呆了一下,迅即立正敬禮:「陳將軍好!」 特務們屁滾尿流,忙不迭的跑過來解開手銬,端茶遞水,賠禮道歉,不到三分鐘,戴笠也聞訊趕到,親自向陳子錕賠罪。 陳子錕倒也不是不講道理,寬宏大量道:「算了,你們也是為了保衛領袖安全嘛。」 特務們如釋重負,戴笠笑呵呵道:「陳將軍歸來,國府幸甚,人民幸甚,抗日大業又有了希望,我這就安排,送您去見委座。」 陳子錕道:「今天就算了,委座日理萬機,就別打擾他了,再說我這副樣子,有礙觀瞻,還是先回家,對了雨農,我家人在重慶麼?」 「在,在,我親自送您過去,小沈,備車。」 「是!」 …… 重慶陳公館,姚依蕾正坐在沙發上織毛衣,嫣兒去美國了,鑒冰去香港掃貨,劉婷帶著小南出去了,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重慶的冬季陰冷潮濕,如同她的心一樣。 毛衣是給丈夫織的,雖然理智上已經知曉陳子錕不在人世,但感情上卻依然不能接受,或許織毛衣能夠緩解思念之苦,她竟樂此不疲。 忽然門鈴響了,姚依蕾放下毛衣,起身道:「來了,這個劉婷也真是,每次都忘帶鑰匙。」 來到門口,打開門轉身往回走,嘴裡嘀咕著:「今天回來的挺早啊。」 身後沒動靜,晨霧早已散盡,一縷陽光將來訪者的身影照在客廳的地上,如此高大,如此挺拔,如此熟稔。 姚依蕾猛回頭,眼前站著的正是朝思暮想的親人。 陳子錕回來了。 一瞬間,淚落滂沱,姚依蕾衝上去緊緊抱住丈夫,再也不敢撒手。 戴笠拿出手帕擦拭一下眼角,悄悄招呼沈開:「回去,別打擾陳將軍一家團圓。」 陳子錕沒察覺戴笠的離開,姚依蕾的痛哭讓他明白,自己失蹤這幾個月給家裡人帶來多大痛苦,衣服被淚水打濕,姚依蕾依然不肯撒手,陳子錕只好攔腰將她抱起進了屋。 左顧右盼,家裡靜悄悄的,居然沒人。 「嫣兒呢,小南呢,鑒冰他們呢?」陳子錕問道。 「嫣兒去美國了,鑒冰這會還在香港,劉婷和小南過會就回來……」姚依蕾滔滔不絕的介紹著來到重慶以後發生的種種遭遇,陳子錕時而怒容滿面,時而欣慰微笑。 「蕾蕾,辛苦你了。」陳子錕深情的撫摸著姚依蕾的秀髮。 忽然大門開了,劉婷牽著小南的手站在滿口,看到客廳裡坐著的陳子錕,頓時淚落漣漣,小南張開雙臂跑過來,嘴裡不清晰的喊道:「爸爸,爸爸。」 陳子錕將兒子抱在懷裡,上前幾步,將劉婷也攬在懷裡,劉婷起初還掙扎一下,隨即便屈服了,將頭埋在陳子錕肩膀上啜泣不已。 姚依蕾喜滋滋道:「我這就打電話通知他們,中午給你接風,吃火鍋,你這身衣服趕緊扔了,破破爛爛像個流浪漢,還有你的頭髮鬍子都得理一下,亂蓬蓬一片,都生虱子了快。」 陳子錕被推進了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一個熱水澡,對著鏡子用剃刀把鬍子全刮了,鏡子裡的自己頓時年輕了十歲,英姿勃發,威武不凡。 重慶家裡沒有陳子錕的衣服,只好先穿浴袍,姚依蕾打電話叫來一個理髮師,兩個裁縫,幫他修剪頭髮,量體裁衣。 「要一打襯衣,三套西裝,兩件大衣,兩套軍裝,四雙皮鞋,兩雙馬靴,一定要盡快,明白麼?」姚依蕾精神頭十足,彷彿恢復到當年北京做大小姐的時候。 裁縫們點頭哈腰:「夫人,其實將軍的身材甚是標準,鋪子裡有成衣,要不先拿來穿上,等定做的做好還可以退。」 「也好,去拿來吧,退就算了,我們陳家也不差這點錢。」姚依蕾道。 裁縫打了個電話回去,不到半小時衣服就送到了,三件頭的英格蘭海軍呢西裝,白襯衣,黑領帶,皮鞋皮帶皮手套,樣樣俱全,雖然重慶的裁縫手藝不比香港上海的同行,但陳子錕身材好,穿上自有一番風度。 理髮師幫陳子錕剪了個目前美國最流行的飛機頭,足足用了半罐子的發蠟,蒼蠅都站不住腳,再看打扮一新的陳子錕,和剛進門的流浪漢形象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閻肅、薛斌都聞訊趕來,劫後餘生的老戰友齊聚一堂,吃著火鍋喝著酒,人生不過如此。 …… 陳子錕和家人朋友把酒言歡之際,白玉舫母女正在重慶警察局忙著撈人,走江湖的免不了和六扇門打交道,白玉舫深知這地方的人只認錢,一疊法幣遞過去,原本愛搭不理的警官稍微客氣了點,問道:「你男人叫啥,犯了啥事?」 白玉舫和戚秀面面相覷,竟然不知道陳大個子的真名。 「只知道他姓陳,身高八尺開外,一臉鬍子……您受累,給查查。」白玉舫道。 警官有些不耐煩了,將筆拍在桌子上:「重慶每天抓那麼多人,你讓我怎麼查!」 「求求你了,長官,俺們不能沒他啊。」秀兒可憐巴巴的拉著警官的袖子,哀怨的小眼神讓警察老爺心裡一蕩。 「算了,我再幫你們問問,這個人是在哪兒被抓的?」 秀兒便把地址一說,還說是四個穿黑色中山裝戴禮帽的人動的手,押上一輛黃色牌照的卡車。 警官頓時變了臉色:「是軍統的犯人啊,這案子我管不了。」 第六十五章我家男人 軍統是什麼,白玉舫不清楚,她只知道一件事,就算自己男人進了閻王殿,只要有一絲希望,也要把他撈出來。 再次拿出一疊鈔票,央求那警察幫忙,警察看她們可憐,更是看在錢的份上,大致把軍統的性質說了一下,白玉舫頓時臉色慘白,這可不是一般的六扇門啊,擱在清朝就是錦衣衛,就是東廠! 陳大個子到底是什麼人,居然招惹了軍統! 白玉舫問那警察,軍統衙門在哪兒。 警察瞪大了眼睛:「莫非你還想去那要人?」 「去,把人抓了,總要有個說法才行。」白玉舫堅定地說。 警察可不敢接這個招,給錢也不說,和軍統沾上關係可不是好事。 白玉舫無奈,只好帶著秀兒到出事地點去打聽,軍委會門前哨兵林立,還沒靠近就被驅趕開來。 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穿黑中山裝的人出現,車來車往,人來人去,白玉舫母女就這樣站在遠處苦等,軍委會門口的哨兵換了三次崗,如同雕像般肅立,刺刀閃著寒光。 據說重慶宵禁,晚上不許閒雜人等在外遊逛,再不回去就得露宿街頭了,白玉舫只好招呼女兒:「秀兒,回吧,今天找不著人了。」聲音苦澀無比。 忽然一輛黑色汽車停在身邊,車上下來一個極其魁梧的大漢,穿粗布軍裝,綁腿布鞋,說話很客氣:「你們姐倆在這等了有好幾個鐘頭了,有什麼冤情麼?」 白玉舫闖蕩江湖多年,從大漢的口氣中就能聽出,別看他打扮的不咋的,絕對是個有份量的人物,急忙下拜道:「大人,我家男人在這兒被軍統抓走,我們是來救人的。」 大漢皺皺眉,一把攙住她:「軍統抓的人?你家男人是做什麼的?」 「是戚家班的班主,我們是唱戲的,求大人幫著查一下,小女子定當厚報。」 「好吧,我幫你問一下,你住哪兒,叫什麼,有信兒我派人通知你。」 「謝大人,我叫白玉舫,這是我女兒秀兒,我家男子姓陳,叫陳大個,我們剛來重慶,泊在朝天門碼頭。」 「行了,回去吧。」 「請問大人尊姓大名?」 「哦,我是馮玉祥。」 馮玉祥!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將軍,當年戚家班在河南的時候,馮玉祥和蔣介石打仗,打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不過這位爺一向對老百姓挺客氣,白玉舫驚喜萬分,還要下拜,馮玉祥已經上車遠去了。 「咱們回去,等消息。」這回白玉舫的語氣裡帶了一些期待。 …… 陳公館,一家人團團圓圓吃著火鍋,陳子錕忽然想到戚家班的朋友們,再看看一臉幸福的姚依蕾,覺得這個當口把白玉舫領來,恐怕不是那麼回事,可是不給人家一個交代,似乎也說不過去。 「蕾蕾,我能逃出生天,全靠一個戲班子搭救,現在他們就在朝天門碼頭,你看……」 「救命之恩,自然要感謝,正好陳調元家老母親過壽要開堂會,我引薦他們去吧,這個班子有名頭麼?」 「戚家班,演武戲為主,班主叫白玉舫,和你年齡差不多。」陳子錕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和白玉舫之間的事情說出來,他站起來道:「蕾蕾,你跟我來一下。」 忽然門鈴響了,劉婷過去開門,外面站著幾個穿中山裝的幹練男子。 「我們是委員長侍從室的,委座設宴為陳將軍壓驚洗塵,特派我們來接人。」男子彬彬有禮道。 蔣介石相邀,陳子錕自然不敢怠慢,上樓換了衣服,跟著來人去了,臨走前交代姚依蕾:「別忘了戲班子的事情,二三十口子人等著開飯呢。」 姚依蕾滿口答應,回臥室打開保險箱取了兩千元法幣,叫上劉婷一起,驅車前往朝天門碼頭。 天已經黑了,戰爭時期,重慶實行宵禁,不過陳公館的汽車有特別通行證可以通行無阻,來到碼頭,從一片桅桿中找到了戚家班的旗幟。 姚依蕾和劉婷走過長長的棧橋,來到戚家班船前,大聲問道:「請問白班主在麼?」 船艙裡走出一個後生,狐疑道:「您是?」 「我找白玉舫班主有事。」姚依蕾道。 她穿著裘皮大衣,手上拎著昂貴的皮包,雍容華貴,氣度不凡,一看就是貴夫人,唱戲的眼頭都活得很,趕緊請她上船,亮開嗓子喊了一聲:「班主,有客人找。」 白玉舫母女還以為是馮玉祥派人來了,匆匆來到前艙,卻看到兩位衣著華貴的女人,頓感狐疑:「你們是?」 姚依蕾也打量著白玉舫母女,年齡大的乍一看也就是二十多歲年紀,但眼角魚尾紋卻出賣了她,小的那個也就是十七八歲,雙馬尾辮子,臉蛋紅撲撲的,嬌憨可人,胸脯挺得老高,細腰長腿,母女倆到底是刀馬旦出身,眉宇間都有一股英氣,不過這英氣和夏小青那種英氣不同,還略帶了一絲風塵氣。 姚依蕾心裡嘀咕開了,這娘倆可都是紅顏禍水啊,自家丈夫又是個喜歡到處留情的傢伙,在戚家班船上過這麼久,要是沒搞出點事情我都不姓姚,不過到底是搞上母親還是搞上女兒,抑或是母女通吃,那就難說了。 想到這個問題,姚依蕾就覺得很不爽,可又不便發作,畢竟人家搭救了自家丈夫。 她在這兒神遊,可把人家母女晾在那兒了,劉婷見不是事兒,拿胳膊輕輕碰碰她,道:「這位是陳夫人,我是將軍的秘書,我叫劉婷,我們來是感謝你們營救陳子錕將軍的英雄壯舉,將軍這會兒被委員長請去壓驚洗塵了,我們兩人先過來,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麼?」 一番話把白玉舫聽傻了,腦子完全沒轉過來,信息量太多,處理不了,這都哪跟哪啊,上將軍,秘書、夫人、還有委員長! 「打住,對不起,我沒聽明白,你們說的事情,和我有關麼?」白玉舫一臉茫然。 劉婷和姚依蕾對視一眼,再次確認:「這是戚家班,您是白玉舫?」 「沒錯啊。」 「你們此前曾救了一個人,大概這麼高,滿臉鬍子,北方口音。」 「是啊。」白玉舫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什麼,這個珠光寶氣的貴夫人,莫非是陳大個的老婆?! 「那就是了,你們救得那個人,大概出於某種考慮,掩藏了真實身份,其實他的真實身份是國府陸軍上將,航空委主任委員,陳子錕。」 劉婷慢慢說完,看著白玉舫的眼睛。 白玉舫忽地站起,旋即又坐了下來,戲子善於掩蓋自己的,她努力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我說嘛,陳大個子不是凡人,不錯,那今天他不是被軍統抓走的了?」 「哦,那是一個誤會,戴笠親自送將軍回來的。」劉婷解釋道。 白玉舫笑了:「是誤會就好。」 戚秀盯著姚依蕾看,悄聲和母親咬耳朵:「她是乾爹的正房?」 「別瞎說。」白玉舫白了女兒一眼,站起來笑道:「兩位,事情弄清楚就好,天晚了,我就不留你們了。」 姚依蕾道:「將軍有交代,你們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謝謝,我們什麼也不需要。」白玉舫這是下逐客令了。 姚依蕾有些不高興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確定自家丈夫肯定和這個唱戲的女人有一腿,脾氣上來了,也不再客套:「那好吧,我們回去了,如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我。」 將一張印著電話號碼的卡片放在桌上,起身去了。 「兩位慢走,不送了。」白玉舫一抱拳。 客人走了,船艙裡沒人說話,大家都膽戰心驚的看著班主。 白玉舫並沒有失態,而是走到船頭,望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嘉陵江水,低低念道:「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秀兒輕輕走過來:「娘……」 「沒事,娘沒事,陳大個是貴人,和咱們不是一路。」白玉舫胡亂拿手背擦擦眼角淚水,強顏歡笑道。 戚秀將頭深深埋進母親的胸懷,低聲道:「咱們還能見他不?」 「傻孩子,見他做什麼,遇到是緣分,分離是造化,不必強求。」白玉舫望著天上的月亮,苦笑了一聲,如同古井一般死寂的心,剛投入一顆小石子驚起一圈漣漪,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運吧。 忽然外面又有人喊:「這兒是戚家班麼?」是個男人的聲音。 白玉舫心中一動,以為是陳子錕來了,她卻糊塗了,陳子錕知道地方,又怎麼會問這麼一句。 再看外面,棧橋上站了幾個黑衣男子,都拿著****。 江面上突突引擎轟響,探照燈雪亮的光柱射過來,照的人睜不開眼睛,是水警的汽艇。 「是戚家班,沒錯,全給我抓起來,莫要放走了江洋大盜!」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萬縣追來的楊師長。 戚家班全體成員束手就擒,被警察用麻繩捆上,跟一串螞蚱似得押上了碼頭,正巧一輛黑色雪弗蘭轎車疾馳而來,在眾人面前急剎車停下。 帶隊的警察頭目剛要罵人,卻看到了汽車牌照分明是屬於軍事委員會侍從室,嚇得一個激靈,趕緊立正敬禮。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長呢子大衣,褲線筆直,皮鞋珵亮,那氣派都快趕上電影明星了。 戚家班的人全傻眼了,這不是班子裡燒火做飯的陳大個子麼,蓬頭垢面、鬍子拉碴的邋遢漢子,居然變得如此光鮮。 第六十六章上將對師長 楊家是四川望族,楊漢信的叔父楊森是北洋時期的四川督軍,手握重兵,權勢滔天,北伐後期審時度勢投向國民黨,就任二十軍軍長,南征北戰,深得蔣介石信任,抗戰一起,楊森率部參加淞滬會戰,為川軍打出了名聲,一時間被稱為抗日英雄。&& 楊漢信今年四十八歲,是二十軍下面補充師的師長,這種預備部隊不算正式編製,他這個師長也是不入流的,未曾經過詮敘的少將,在重慶這種高官雲集的地方連個狗屁都不算,但在萬縣卻是土霸王,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萬千人的生死。 前幾日老母親被戲班子綁了肉票,新娶的姨太太雞飛蛋打,這就夠讓楊漢信雷霆大怒的了,可恨的是戲班子的賤人居然把自己珍藏一地窖的美酒全給放火燒了,讓自己在萬縣父老面前丟盡了面子。 奇恥大辱如果不報,以後那還有威信帶兵,楊漢信立刻帶人尾追過來,他倒是沒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知道重慶不比萬縣,不能可著勁的撒野,所以沒帶大隊人馬,只帶了一個班的便衣衛士。 抵達重慶之後一邊派人在碼頭一帶搜索,一邊聯繫警察局,四川是袍哥的天下,軍警憲特地痞流氓都有袍哥的勢力,楊漢信也是袍哥中人,再加他本身又是師長,重慶這邊自然一呼百應,碼頭袍哥,警察署長,全都出動了,一個個拍著胸脯保證:「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 一幫地頭蛇找戚家班,不出兩個小時就尋到了人。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楊漢信心裡就不大舒服,看見警察們朝那人敬禮,趕緊又把火氣壓下去,重慶可是天子腳下,造次不得。 剛想前盤盤海底,那人就笑呵呵過來了:「楊師長,別來無恙啊。」 楊漢信聽著耳熟,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在萬縣碼頭要挾自己的那個傢伙麼,把鬍子刮了頭髮理了竟然人模狗樣起來。 「原來是你!把他抓起來!」楊漢信喝道。 沒人動,回頭一看,警察們都陪著笑臉,點頭哈腰。 楊漢信不是傻子,對方氣派不凡,坐著政府牌照的汽車,定然來頭不小,若是一般的小衝突,他也就認慫了,可這事兒自己佔著道理啊,就算把官司打到委座跟前也不怕,何況楊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平頭百姓,有叔叔楊森撐著呢。 「那漢子,我不管你什麼來頭,惹了姓楊的,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楊漢信一擺手,一個手下從隊伍裡把白玉舫揪了出來,頂著太陽穴。 「我數到三,不把我老娘送回來,讓她腦袋開花!」楊漢信咆哮道。 警察隊長湊過來低聲相勸:「師座,息怒,這兒是重慶,鬧大了麻煩。」 楊漢信道:「老子就是要鬧大,看看哪個***給他撐腰。」 警察隊長囁嚅著退下,他只是個小警察署長,碰到這種高級別的衝突,幫哪一頭都不好,只能選擇圍觀。 白玉舫一言不發的盯著陳子錕,本以為只是江湖淪落人,好心好意收留他,給他衣服穿,給他一口飯吃,哪知道人家是白龍魚服,高居廟堂之的貴人。 楊漢信揮舞著叫囂著,白玉舫卻一句話也沒聽見,她完全沉侵在失落中隱含著淡淡希望的複雜心情中,至於自身安全根本沒有考慮,看那冤家一臉沉著,就知道戲班子毫無危險。 「一!」楊漢信唾沫星子橫飛。 「二!」手指壓了二道火,他可不是唬人,打死個把人對堂堂師長來說不算事兒,重要的是楊家不能丟了這份人。 戲班子所有人都嚇慌了,哭聲一片。 三字還沒念出來,陳子錕拉開後車門,將楊老太君扶了出來,老太太精神頭很足,絲毫不像受過虐待的樣子。 「四娃子,還把快把人放了。」老太太說道。 見老母親安然無恙,楊漢信鬆了一口氣,指示兩個手下去把老太君攙扶過來,自己也把槍放了下來。 陳子錕並未阻攔,還客客氣氣向老太太道別:「老夫人再會。」 「再會,大個子,得空到萬縣來玩,老身請你看川劇。」老太太笑呵呵的和陳子錕道別,跟著家人走了過來。 明知道對方以禮相待自家老母,楊漢信卻不打算就此罷休,喝令道:「帶走。」 陳子錕道:「楊師長,見好就收,請令堂到重慶來是我們不得已而為之,至於為什麼,您自己心裡清楚,我看就這麼著,鬧大了對你不好。」 楊漢信冷笑:「我倒想知道,怎麼就對我不好了,難道你綁票還有理了?」 陳子錕道:「楊師長強搶民女在先,我們出此下策,完全被你逼得,再說了,你身為萬縣駐防主官,沒有調令私自帶兵進陪都,沒有檢察廳的逮捕令胡亂抓人,這可都是違法的啊。」 楊漢信道:「綁票的還有理了!反了你,老子不但抓他們,還要抓你!」 陳子錕道:「你真要愣干,我也沒轍,別怪我沒提醒你,我這是從委員長的家宴抽空過來的,你把我抓了,待會席見不著人,委座一生氣,那動靜就大了。」 楊漢信冷笑:「你當老子是三歲小孩麼。」 警察署長湊過來道:「師座,他坐的確實是委座侍從室的汽車,小的認識車牌,錯不了。」 楊漢信心裡咯登一下,難道真踢到鐵板了?不過地頭蛇的跋扈勁頭一時也無法收斂下去,依然強硬道:「你到底是誰,這麼大口氣?」 陳子錕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忽然一輛汽車疾馳而來,警察署長一看,頭都大了,這輛也是軍事委員會的牌照,而且號段比較靠前,絕對是國字頭的大官。 汽車停穩,車下來一個彪形大漢,比陳子錕還略高一些,粗布軍裝,腰間胡亂纏一條皮帶,這副打扮,全重慶也就一個人,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馮玉祥。 馮玉祥沖陳子錕點點頭,又對白玉舫說:「這位大嫂,人我幫你打聽到了,被抓純屬誤會,現在已經放了,就在你跟前。」 白玉舫道:「多謝馮將軍。」 楊漢信傻了眼:「哪個馮將軍?」 「我是馮玉祥。」老馮哈哈笑道。 「那這位是?」楊漢信語氣恭敬,那還有半分囂張。 「他就是國光勳章、青天白日勳章雙料得主,陸軍將,民族英雄陳子錕。」馮玉祥走過來拍著陳子錕的肩膀笑道。 楊漢信不禁風中凌亂,本以為是小雜魚可以隨便欺負,哪知道引來兩條大白鯊,這可不大好收場了。 再看自己那幫手下,早把槍收了起來,臉掛著諂媚的笑容,這幫***,見風使舵比自己還快。 楊師長啪的一個立正:「馮將軍,陳將軍,卑職失禮了,請您責罰。」 馮玉祥道:「我不管你們這些事,子錕,怎麼處置他,你看著辦。」 陳子錕道:「楊師長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互不統屬,怎麼處置你,你犯了什麼錯,去找自己所屬長官認罰便是。」 「是!」楊漢信如蒙大赦,帶著手下,扶著老母,灰溜溜的撤了,警察們也悄悄溜了,碼頭只剩下戲班子和兩位將。 戲子們這才明白,燒火的陳大個子的官兒有多大,起碼和馮玉祥平起平坐,想到以前和他亂開玩笑,沒大沒小,心裡不免惶恐。 陳子錕走過去想說點什麼,白玉舫卻將臉扭到一邊,她心裡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怎麼,不認識我了,我可是你們的當家人啊。」陳子錕半開玩笑道。 沒人答話,戲子是下九流,身份低微,大家誠惶誠恐,生怕說錯了話。 「多謝陳將軍搭救之恩。」白玉舫低低道,翩翩下拜。 陳子錕急忙扶住她,四手相接,白玉舫不露痕跡的輕輕將手抽了回來,不卑不亢道:「戚家班不敢耽誤將軍公務,我們還要排戲,將軍請回。」 「玉舫……」陳子錕低聲道。 白玉舫臉色如水,無動於衷。 「秀兒,勸勸你娘。」陳子錕向戚秀求助。 戚秀囁嚅兩聲,完全不知道該說啥。 大庭廣眾之下,還有侍從室的工作人員和馮玉祥在旁,陳子錕有話也只能憋在心裡,只好道:「不早了,你們休息。」 說罷轉身離去,白玉舫抬起頭來,眼眶中有淚,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馮玉祥早就瞧出了端倪,他是生管閒事的人,走過來道:「白班主,小陳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你要是有意思,我老馮幫你做媒。」 白玉舫淡淡道:「多謝馮將軍美意,小女子不敢高攀。」 馮玉祥哈哈大笑:「果然是個有風骨的女子,什麼時候想通了,可以來找我。」 兩輛汽車都開走了,碼頭恢復平靜,戲班子眾人回到船,白玉舫臉色很難看,誰也不敢亂說話,紛紛回艙睡覺。 戚秀小心翼翼勸道:「娘,你真不考慮考慮?」 白玉舫道:「秀兒,你願意給楊漢信做小麼?」 戚秀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為娘也不願意啊。」白玉舫望著外面,燈火管制下的陪都一片漆黑,只有倒映著月色的嘉陵江波光淋漓。 「娘是想有個肩膀依靠,不要什麼將軍大帥,只要他頂天立地,一腔正氣,哪怕身無分文,窮困潦倒也無所謂,只要願意和娘同甘共苦,經營戲班子……秀兒,你覺得陳將軍能和咱們一起經營戚家班麼?」 戚秀搖搖頭,她已經明白了母親的抉擇。 第六十七章鳳凰涅槃 第八卷國難 陳子錕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姚依蕾依然在等他,鑒冰不在家,劉婷帶著小南早早入睡,為兩人騰出了空間和時間,盡享二人世界. 久別勝新婚,其中旖旎自不用說,重慶的冬夜寒冷無比,兩人躺在溫暖舒適的大床上默默無語,各懷心事。 姚依蕾心裡還是藏不住事兒,手指在陳子錕胸前畫著圈:「說吧,是不是把人家戲班子的白班主給睡了?」 陳子錕有些心虛:「別亂說。」 「難不成是把女兒給睡了?嘖嘖,那閨女是挺水靈的,論年紀,應該和小北差不多吧。」 這下更不堪了,陳子錕只得澄清:「當時那種情形,實在很難把持……」 姚依蕾輕笑:「沒關係,我不在乎家裡多一房姐妹,也不在乎她們娘倆的身份,不過你要想清楚,咱家目前這個局面,養活兩個人還行,養活二三十口子,可沒那個能耐,賬上存款沒幾個了,一家大小吃喝穿用全靠鑒冰跑單幫維持,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了。」 陳子錕道:「錢呢?北泰運到後方的機器呢,就是賣廢鐵也有幾十萬斤呢。」 不提這個還罷,提起來真是滿腹心酸,姚依蕾一點點一滴滴把來重慶之後經歷的委屈和磨難都說了出來,陳子錕聽了也是心酸不已,自己這個丈夫太不勝任了。 「我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陳子錕將姚依蕾攬進懷裡。 次日一早,陳子錕穿戴停當,一身上將戎裝,趕赴軍事委員會接受新的委任,昨天赴宴,委座已經委婉向他表示,航空委現在由周至柔執掌,正值抗日關鍵時刻,臨陣換將怕是不太合適,其他職位任由選擇,或是擔任某戰區副司令官,或者在重慶軍委會擔任要職,一切隨他。 正要出門,忽聽外面傳來汽車關門之聲,然後是一個女人在說話:「謝謝啊,回見。」 緊跟著又是汽車轟鳴聲,慢慢遠去了。 陳子錕打開門,正看到鑒冰拖著一大包東西慢騰騰的挪過來,一絲頭髮耷拉下來也顧不得撩上去。 這一刻,陳子錕覺得鼻子一酸,急忙上前提起那包東西。 「謝謝。」鑒冰隨口道,抬起頭來卻看到是他,頓時愣住了,就這樣站在原地,眼淚一顆顆滾落,哽咽憋在嗓子裡,突然撲過來又咬又打,嚎啕大哭。 好不容易把鑒冰安撫好了,再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陳子錕急忙趕赴軍委會,等他汽車遠去,姚依蕾道:「鑒冰,你來一下,有事和你商量。」 兩人來到樓上,姚依蕾開門見山道:「老爺在外面又找了一個女人。」 鑒冰並不驚訝:「老爺孤身在外難免寂寞,找個女人很正常。」旋即又覺得這個態度不大端正,畢竟陳家姚依蕾地位最高,人家以商量的語氣來和自己通報情況,似乎應該同仇敵愾才是,畢竟陳家的女人已經太多,再多一個人來分享寵愛,擱誰都不會高興,於是她又補充了一句:「是什麼樣的人?」 姚依蕾道:「是個戲班子的班主,三十多歲了,還帶個十七八歲的漂亮女兒,你說咱們陳家好歹也是名門大戶,找個刀馬旦做姨太太,是不是太掉價了?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死。」 唱戲的是下九流,社會地位堪比煙花女子,鑒冰出身風塵,雖然是高等級的女校書,但也是花界中人,對唱戲的到沒太大成見,不過她也覺得不太合適。 「若是個年輕貌美的女戲子也就罷了,三十多歲的寡婦,還帶著這麼大的女兒,想必那女兒也是個紅顏禍水吧。」 鑒冰一語中的,其實姚依蕾擔心的倒不是白玉舫,她的威脅性不高,但是母女聯手,恐怕家中無人能敵,到時候陳子錕再來個老小通吃,可就真沒臉見人了。 「算了,還是看老爺的意思,畢竟人家有救命之恩在先,過兩天有時間,請白玉舫母女過來吃頓飯,看看她們娘倆的成色,如果還算本份,就再考慮考慮,如果是一心想攀高枝的,趁早了斷。」姚依蕾作出了決定。 鑒冰立刻附和:「就這麼辦。」 …… 陳子錕很忙,他的死而復生給重慶帶來巨大轟動,這事兒說白了只是軍方工作失誤造成的一個大烏龍,應該追究相關人員責任的,但是換一個思路,卻能把壞事變成好事,戰局不妙,人心惶惶,汪精衛叛逃,一連串的打擊讓國民政fu軍心不穩,是該弄點噱頭振奮一下軍心**了。 於是乎,陳子錕的死而復生被宣傳部門描繪成鳳凰涅槃一般的傳奇故事,各種版本的傳言滿天飛,把廣大市民的抗日鬥志大大的調動起來,街頭巷尾都在傳說飛虎神將陳子錕在敵後大展身手,奮勇殺敵的段子。 頒發給陳子錕的國光勳章自然是不會收回的,還隆重的重新搞了一次授勳儀式,各界人士,新聞界的記者都參加了,陳子錕身著戎裝,端著酒杯到處寒暄,出盡了風頭。 忽然他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那人穿著深灰色中山裝,國字臉,兩道濃眉,神采奕奕,主動向他伸出了手:「許久不見了陳將軍,上次見面還是在法國。」 「周先生!」陳子錕急忙將酒杯遞給侍者,雙手緊握周恩來的手搖動著:「感謝您照顧我的家眷。」 「您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周恩來道。 「話是這麼說,可那個時候,可沒見有人伸出援手。」陳子錕感慨道。 周恩來笑道:「從小的方面說,我們是朋友,朋友有難,自然要伸出援手,從大的方面說,您是民族的英雄,豈能讓英雄的家人受苦受難,總之這些是我們***人應該做的。」 兩人相談甚歡,戴笠笑呵呵走過來:「子錕兄,周先生,聊什麼呢,這麼投機。」 「哦,我在說,如果把陳將軍敵後作戰的經歷拍成電影,一定很賣座。」周恩來很急智,知道和***人牽扯上關係對陳子錕不利,隨便扯了個幌子把戴笠應付過去。 「子錕兄,委座找你呢。」戴笠沖另一個方向舉了舉酒杯。 「失陪。」陳子錕朝周恩來點點頭,走向客廳旁的小房間,蔣介石和宋美齡在那裡等他。 見陳子錕走過來,蔣介石輕輕放下撩起的窗簾,道:「子錕,坐吧,你和周恩來以前見過面?」 「回委員長,1922年我從美國途徑歐洲回國之際,曾經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陳子錕並不隱瞞這段經歷。 蔣介石淡淡一笑,揭過此事:「子錕,我準備任命你為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和你的老把兄弟李德鄰搭班,你意下如何?」 陳子錕當即回絕:「謝委座栽培,卑職當不慣副職,怕是發揮不了作用,還會給李總司令添亂。」 宋美齡埋怨道:「達令,子錕剛回來不久,傷還沒養好,和家人團聚也沒幾天,你就派他上前線,太不人道了,我看不如這樣,讓子錕先休息一段時間,復原之後再挑起擔子來。」 陳子錕道:「夫人此言差矣,敵人是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的,在江北作戰這段時間,我對戰局有了更深層次的體會,日寇雖然攻城掠地,勢不可擋,但是隨著戰線的延長,他們的後勤線也越來越長,兵力捉襟見肘,我們應當大力開展敵後作戰,開闢游擊區,拖住敵人有生力量,為正面戰場減輕壓力,總之就是一句話,盡一切力量拖,拖到敵人精疲力竭,拖到英美參戰,我們就贏了。」 蔣介石道:「子錕你的意思是,還要回到前線作戰?」 「是的,我不能拋下江北的父老鄉親啊。」陳子錕從口袋裡拿出小玉石煙袋,向蔣介石和宋美齡講述去這個煙袋的來歷。 敵後作戰慘烈悲壯,百姓保家衛國不懼犧牲的故事深深打動了宋美齡,以至於為之落淚,蔣介石也頗為動容:「有這樣的百姓,何愁抗日不勝。」 關於陳子錕的新職務,蔣介石暫時沒有確定,近期給他的任務就是配合宣傳部門進行演講。 侍從進來報告:「夫人,委座,要拍合影了。」 蔣介石和宋美齡整理衣裝,出去和大家合影留念,陳子錕被特地安排坐在第一排委座旁邊的座位上。 鎂光燈一閃,留下歷史瞬間,授勳儀式正式結束,陳子錕正要回去,忽然一個風度翩翩中年人向他走來,熱情洋溢道:「陳將軍你好,我為你寫了一首詩。」 「您是?」陳子錕狐疑道,不認識這號人啊。 「哦,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郭沫若,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理事,同時我也是一個詩人。」 「原來是郭詩人,久仰久仰。」陳子錕握住郭沫若的手,感覺他的手柔若無骨,冰冷滑膩。 郭沫若清清嗓子,開始朗誦:「啊!烈火中的鳳凰!我為你歌唱,為你吟誦,你在烈焰中涅槃!你在毀滅中重生!電閃雷鳴吧!歡呼雀躍吧,偉大的英雄迸射著火花向我們走來!」 詩人歇斯底里,閉著眼睛走來走去,一綹頭髮耷拉下來,又甩了上去,陶醉在詩歌中。 陳子錕抓住一個路過的工作人員問道:「這人是誰放進來的?」 「哦,這是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的郭廳長。」工作人員微笑著解釋,又補充了一句,「有才華的人都這樣。」 第六十八章相忘於江湖 第八卷國難 詩歌朗誦完畢,郭沫若扶扶眼鏡,熱情的問道:「怎麼樣?」 陳子錕點點頭:「熱情迸發,活力四射,蘊含著對抗日英雄的景仰和抗戰勝利的期待,彷彿陰雲密佈時穿透蒼穹的閃電,端的給力!」 郭沫若大為意外:「沒想到將軍對詩歌的認識如此深刻.」 陳子錕道:「見笑,見笑,早年在新月社和朋友們玩過一段時間.」 郭沫若睜大了眼睛:「可是北京新月詩社?」 「是的,林長民林徽因父女和徐志摩、陳西瀅、凌淑華都經常去,西單石虎胡同七號,那時候我還在北洋陸軍部當一個小小的中尉科員,想起那段歲月,真是令人唏噓啊。」陳子錕瞇起眼睛,望著天邊的雲彩感慨起來。 郭沫若喜出望外,正要深入探討一番,陳子錕卻看看手錶道:「抱歉,還有事情,失陪了郭先生。」 詩人只好站在汽車尾氣中瀟灑的揮手:「再會,陳將軍。」 陳子錕不是故意不搭理郭沫若,而是確實有事,一大堆機器設備仍在貨場上生蛂A再不拉回來就廢了,姚依蕾此前交涉過無數次,被各部門踢皮球一樣推來推去,陳子錕早就憋著一肚子火了,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這件事。 驅車直奔朝天門碼頭貨場,臨到地方忽然想到白玉舫,轉了個彎到碼頭,找到戚家班的大船,一問才知道白玉舫母女進城跑活兒去了,戲班子那點資金全花在給警察行賄上了,現在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再不聯繫點業務就得餓肚皮了。 戲班子眾人對陳子錕的態度很恭敬,很客氣,他說話的時候別人不敢插嘴,都垂手站著,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容,這讓陳子錕很不舒坦,但卻無可奈何,階級間的鴻溝是不可逾越的障礙。 辭別眾人,陳子錕才去了貨場,逕直進去查看自家的貨物,發電機組汽輪機暴露在外,風吹雨淋,裡面還住著一窩野貓,很多木箱子被拆開,裡面的設備不翼而飛,看了真讓人心疼。 「喂,你幹嘛的?」貨場看守遠遠喝道。 陳子錕走了過去:「帶我見你們主管。」 主管見有高級軍官來視察,急忙顛顛跑來,陳子錕身材高大,軍裝筆挺,戴著白手套,倒背手,不怒自威。 「您就是報紙上的陳將軍!」主管認出面前的人來,驚喜萬分。 陳子錕道:「不錯,正是鄙人,我有一批貨物存在這裡,特來查看。」 主管立刻汗流浹背,想到那位隔三岔五來討要貨物的那位太太了,可不就是陳太太麼。 「是這樣的,這批物資是被財政部物資管理委員會暫扣的,因為手續不齊全,所以……」 「財政部憑什麼扣我的東西,我自家的機械設備裝船運來,要什麼手續?擱在野地裡把好東西都糟蹋了,我找誰要賠償去!」陳子錕一頓搶白把貨場主管訓的張口結舌。 「將軍,小的也是奉命辦事,也很為難啊,要不……您找車把東西拉走?我就權當沒看見。」主管小心翼翼陪著不是。 陳子錕更加火大,姚依蕾索要了很久都沒下文,自己發了一通脾氣,對方居然直接放行,一幫尸位素餐的傢伙,還真應了那句話,前方吃緊,後方緊吃,人人都想著發國難財,連個小小貨場主管都陽奉陰違,欺軟怕硬。 「把東西看好,少了一個螺絲,唯你是問!」陳子錕撂下一句話走了,留下主管不停擦汗,他看過《中央日報》上陳子錕敵後作戰的英勇事跡,深知這位惹不起。 貨物是被財政部暫扣的,自然要去找他們索要,陳子錕先打了個電話給老朋友宋子文打聽情況。 「還沒來得及為你接風,實在抱歉……你說物資管理委員會啊,那是孔祥熙負責的,財政部歸他管了……子錕,你放心好了,我來幫你處理。」 宋子文很夠哥們,大包大攬下來,陳子錕可以騰出時間辦理別的事情,先去醫院探望陳啟麟,他傷的很重,腸子斷了一截,需要長時間療養,短期內是無法重上戰場了。 從醫院出來,陳子錕又去了八路軍辦事處,上回人家幫了那麼大的忙,不親自去一趟表示感謝是不行的。 還有重慶的各個社會團體,達官貴人們發來的請柬,也都不可忽視,江東淪陷,陳子錕成了沒地盤沒軍隊的將軍,得盡快在陪都把關係網編織起來才行。 晚上宋子文請客,陳子錕帶著姚依蕾和鑒冰參加,席間多是政界商界的大腕,雖說物資緊缺,但在重慶黑市上,只要有錢什麼都能買到,香檳酒、威士忌、美國罐頭、日本餅乾、俄國魚子醬,菲律賓雪茄煙,應有盡有。 衣冠楚楚的客人們除了談時局,就是談如何囤積物資,倒騰外匯,滿眼儘是闊佬嘴上的雪茄和闊太太手上的大鑽戒,樂隊穿著筆挺的西裝演奏著小夜曲,忽然燈火全滅,停電了。 人們一陣抱怨,重慶施行燈火管制和宵禁,但那都是對普通百姓而言,僅有的電力優先供應特殊部門,達官貴人的汽車上都有通行證,這些政策對他們來說形同虛設,不過電廠飽受日本人轟炸,停電是家常便飯,誰也沒辦法。 侍者迅速點上蠟燭,大廳裡燭光朦朧,音樂忽然變得輕快起來,年輕人開始跳舞,滿眼都是旗袍大腿和西裝革履,空氣中似乎也蘊含了一些曖昧的味道,讓陳子錕覺得很不舒服。 宋子文端著酒杯過來,一屁股坐下:「子錕,我和財政部交涉過了,你的那批貨物,隨時可以運走。」 陳子錕道:「運走我又能擱在什麼地方,那可是一套完整的發電設備,現在被人拆的七零八落,只能當備品用了,我看不如折價賣給財政部吧。」 宋子文眼睛一亮:「這個辦法好。」 「子文兄,此事就拜託你了。」 「哪裡,應該的,說起來嫂夫人就此事還找過我,因為事情太忙,而且你知道……孔祥熙雖然是我姐夫,但我和他在政見上的分歧比較大,算了,扯遠了,這件事我處理完了打電話給你。」 陳子錕再次表示了感謝,不等舞會結束,帶著夫人先行退場,出了大門,外面大街上月朗星稀,寒氣噴面,耳畔還迴響著靡靡之音,眼前卻是倒臥的乞丐,上前看看,人已經凍僵死掉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更夫敲著梆子走過,見慣不驚。 回去的路上,姚依蕾道:「明天約了白玉舫母女來吃飯,有別的場就推了吧。」 陳子錕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說陳調元母親做壽要開堂會麼。」 「哦,是啊,不過老人家做壽,不適合武戲。」姚依蕾淡淡道,扭頭看向窗外。 …… 次日,朝天門碼頭戚家班船上,白玉舫對著鏡子仔細梳理著頭髮,從盒子裡拿出一枚金釵來。 「娘,我幫你。」戚秀出現在身後,幫白玉舫將金釵插到髮髻上,「娘,你終於想通了。」 「想通什麼?」 「和乾爹的事情啊,難道晚上咱們不去麼?」 「去是要去的,人家給臉,咱們得接著,更不能讓別人笑話了,來,娘幫你梳頭。」 兩位刀馬旦打扮一新,不施粉黛,不等專車來接,先去街上買了些糕點,提著直奔陳公館而去。 重慶陳公館比起北泰和省城的宅子來,簡直稱得上寒酸,但是對於白玉舫母女來說,依然是遙不可及的豪華所在,水晶吊燈,羊毛地毯,典雅的歐式餐桌,燭台,精美的瓷器和銀質餐具,處處透出主人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 戚家班不是什麼大戲班子,多在縣城和農村搭台演戲,哪見過這種場面,戚秀有些怯場,白玉舫卻始終不卑不亢,從容有度,陳子錕一家都很熱情,噓寒問暖一番,入席吃飯。 白玉舫坐在餐桌前看了一下,道:「對不起,可以拿兩雙筷子麼。」 「王媽,拿兩雙筷子來。」姚依蕾吩咐道。 陳子錕微微皺眉。 席間,姚依蕾和鑒冰一唱一和,介紹起陳府的情況來,老爺有四位夫人,個個都是同甘苦共患難過的知書達理的上流社會女子,即便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夏小青也是滄州武林世家出身,暗器輕功雙絕。 白玉舫闖蕩江湖多年,這點話裡的意思再聽不出來就白混了,對方是在含蓄的告訴自己,你不屬於這個家庭,你和我們格格不入。 宴會結束,白玉舫起身告辭:「多謝款待,就不叨擾了。」 「妹妹不再多坐一會。」姚依蕾客氣道。 「不用了,咱們後會有期。」白玉舫一抱拳,帶著女兒出去了。 「我去送送。」陳子錕跟了出去。 默默無語的在月色下走了一段距離,白玉舫忽然開口道:「陳將軍,咱們就此別過,戚家班明天就要離開重慶了。」 「去哪裡?」陳子錕下意識的問道。 「或許去成都,或許出川,天下之大,還愁沒地方可去麼。」白玉舫望著天上一輪彎月道。 「為什麼不留下。」陳子錕的手搭上了白玉舫的肩頭。 白玉舫輕輕將他的手拿開,淡淡一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忘了我吧。」 說罷毅然決然的大踏步走了,戚秀喊了一聲,急匆匆跟著去了。 陳子錕攤開手掌,掌心放著一枚白玉做的小船。 第六十九章惹到了孔祥熙 [第八卷國難]第六十九章惹到了孔祥熙—— 陳子錕回到家裡,傭人在收拾碗筷,姚依蕾和鑒冰坐在客廳沙發上聊著天,見他這麼久才回來,姚依蕾站起來道:「我累了,先睡了。」高跟鞋一串響,上樓去了。 鑒冰察言觀色,見陳子錕鬱鬱寡歡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兒已經成功了,白寡婦被成功趕走,陰謀得逞,她也不敢多嘴,推說上樓去看姚依蕾,也走了。 陳子錕很鬱悶,可又沒法責備別人,姚依蕾和鑒冰在誤傳自己死訊這段時間做的足夠好,足夠多,自己有什麼資格[www.qisuu.com奇書網]訓斥人家,再說白玉舫這檔子事兒完全是自己惹出來的,女人在家苦苦支撐,男人在外沾花惹惹,說起來自己有愧啊。 對不起姚依蕾和鑒冰,可是難道就對得起白玉舫麼,再看手中的白玉小船,更覺愧疚。 在客廳裡閉目枯坐,忽然身後傳來輕輕腳步聲,然後是一雙手按在肩頭輕柔的捏著,是劉婷。 「怎麼,有心事?」劉婷溫柔地問道。 「是啊,我欠白玉舫一個交代。」陳子錕歎口氣道。 劉婷轉過來,一襲白色睡袍,剛洗的頭髮濕漉漉的,燈火朦朧下,依稀還是當年督辦公署門口的女學生形象,她雖然不算陳子錕的妻妾,但卻比妻妾還要親近,當了十幾年的私人秘書,經辦他的一切事務,清楚他的處事態度和方針,很多秘密姚依蕾和鑒冰不知道,但劉婷卻瞭如指掌。 「說起來,你和白玉舫認識也不算很久吧。」 「是啊,一共也就是十天半個月。」 「其實,對於愛上一個人來說,用不了十天半個月那麼久,有時候一眼就足夠,關鍵是,你到底愛她麼?」劉婷幽幽道。 陳子錕一怔,沒料到她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你不要急著回答,兩個人走到一起,未必是出於愛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抑或是為了金錢,為了權利,還有,就是同情心和愧疚感,你和白玉舫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現在對她的感情並不純粹,而是多了一些憐憫和愛護。」 「白玉舫獨立支撐一個戲班子,確實不易。」陳子錕感慨道。 劉婷道:「所以你想幫她,你一廂情願的以為只要把她收入後宮,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你問過她的感受沒有,她需要的究竟是能同甘共苦經營戲班子的普普通通的男人,還是一個頂天立地,南征北戰的英雄好漢?她要的,未必是你能給的。」 陳子錕啞然無語。 劉婷接著說:「我看得出,白玉舫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她和小青姐到有幾分相似,我相信她不會嫁給你,如果你真想幫他們,不妨換一種方式,我聽說八路軍辦事處在搞抗日匯演,大概戚家班能派上用場,雖說是義演性質,但卻是打響名頭的好機會。」 「好,我明天就給周恩來打電話,謝謝你,婷兒。」陳子錕如釋重負道。 劉婷莞爾一笑:「不用謝我,你別責怪蕾姐和冰姐就行,她們也是為你好,為了這個家好,白玉舫到底不比小青姐,是你的初戀情人,她的社會地位太低,進了陳家門,對誰都不好,她自己也不舒坦。」 我理解,蕾蕾和鑒冰都是一番好意。「陳子錕道。 「你明白就好,上樓吧。」劉婷起身上樓,陳子錕在樓下又坐了一會,這才上樓,悄悄推開了劉婷的臥室門,門沒鎖,虛掩著。 …… 還是劉婷的辦法最靠譜,八路軍辦事處和國府宣傳部門聯合搞了一出抗日義演,很多學生組織、詩社、文藝社都踴躍參加,戚家班是傳統戲班子,基本功紮實的很,比這些客串玩票的強的多,雖然是義務演出,但名頭打響之後,來請他們演戲的踩破了門檻。 大冷的天,船是不用住了,戚家班全員搬到旅社裡,整天忙著排戲演出,羅小樓也從萬縣趕來,戲班子經歷一場有驚無險的風波,人心比以前更齊了,看著花花綠綠的鈔票不斷進賬,白玉舫很是欣慰,只是偶爾會覺得心裡某個位置空蕩蕩的。 陳子錕的新職務一直沒有確定,只好在家賦閒,偶爾去看一看戚家班的演出,只是每次白玉舫都避而不見,連秀兒都躲著他。 雙喜輾轉歸來,帶來江北的消息,蓋龍泉和陳壽不願離鄉背井,在當地堅持游擊戰,劉驍勇失蹤,最後見到他是和鄭澤如在一起,其餘兄弟死的死,傷的傷,江北已經徹底淪陷。 人們已經習慣了戰爭帶來的痛苦,生離死別再常見不過,死再多的人日子也要堅持著過下去,陳子錕每月從陸軍部領取固定薪水,因為沒有具體職務,所以車馬費等補貼也沒有,物價越來越高,那點薪水根本不夠支撐家庭開銷。 經宋子文介紹,財政部表示願意以廢鐵的價格收購陳子錕從江北運來的機器設備,雖然很不甘心,但這種情勢下任由機器報廢還不如半賣半送給國家,陳子錕也沒太當回事,吩咐劉婷去辦理此事。 一星期後,劉婷將一張《中央日報》放在陳子錕面前,在二版的一個顯眼位置上刊登著一則消息:「經物資委員會多方協調,百般努力,從香港進口電力設備一套,從此重慶電力中斷將大大減少,此舉有力支持了軍工生產、抗日大業云云。」 陳子錕納悶道:「什麼意思?」 劉婷道:「據我所知,最近沒有船從香港來,飛機也無法運輸汽輪機這樣大的設備,不是我小心之心,管物資的這幫官僚無所不用其極,我怕他們……」 陳子錕可不傻,他立刻想到自己報廢的那批機器設備,可不都是電燈廠需要的麼。 「走,去看看。」陳子錕抓起了帽子。 帶著劉婷和雙喜,驅車來到郊外電燈廠,所謂電燈廠,其實就是發電廠的俗稱,南京政f□西遷以來,重慶電力缺口越來越大,拉閘斷電的情況時有發生,擴大裝機容量成了當務之急,可是戰爭期間,水陸交通不便,進口渠道早已中斷,發電設備又無法自產,所以一直以來毫無辦法。 廠長見陳子錕前來視察,急忙親自陪同,有問必答。 陳子錕隨便問了些業務上的問題,提出要參觀一下新購進的設備,廠長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推說設備還沒整理好,亂七八糟的有礙觀瞻。 「不妨事,我在北泰親自建設過電廠,工地亂一點怕什麼。」陳子錕道。 既然他如此堅持,廠長只好帶他去後面倉庫視察,電燈廠的露天倉庫堆積著大量的發電煤炭,旁邊有座雨棚,棚子下面是十幾口破破爛爛的木箱子,還有倆袑騑陷釭漕T輪機組。 陳子錕上前觀摩一番,不禁怒從心頭起,汽輪機正是從朝天門碼頭搬過來的,裡面野貓做的窩還依稀可見,那些木箱子上面竟然還有北泰電力公司的標記,這批所謂香港進口的設備,純粹就是以舊充新,偷梁換柱。 「我倒想請問,這樣的設備,怎麼用?」陳子錕冷眼看著廠長。 「我也沒有辦法撒,物資委就送來這些東西,讓我們酌情使用,我想清洗一下袑鞢A當成備品來用也是可以的。」 「這不是欺騙老百姓麼。」陳子錕掏出中央日報彈著說道。 廠長賠著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物資緊缺,能弄到這些東西已經很難得了,不知道物資委的同志們花了多少國帑,多少精力呢。」 陳子錕冷笑一聲,讓劉婷拿出照相機把倉庫的設備都拍下來,隨即拂袖而去。 照片洗出來之後,陳子錕直接拿著中央日報和照片去找監察院長於右任。 於右任是老同盟會員,一部白鬍子仙風道骨,為人剛正不阿,見陳子錕登門大感意外,呵呵笑道:「這不是飛虎神將麼?」 陳子錕不敢托大,執弟子禮,口稱任公,一番寒暄後,道出來意,他本身就是國民黨候補監察委員,檢舉不法是他的職責所在,於右任看了報紙和照片之後,眉頭也擰了起來。 「國家危亡,有人還在發國難財,任公,咱們不能坐視不管啊。」陳子錕義正辭嚴道。 於右任神情肅然,拿起電話:「給我接監察院執法廳。」 監察院介入,逮捕了物資委員會的相關經辦人員,經查實,確實有人以廢鐵的價格收購了陳子錕的設備後,轉手倒騰到一個皮包公司,再以香港進口物資的名義賣給物資委員會,這一進一出,光價錢就漲了十倍,還不算那些子虛烏有的運輸費用,粗略統計了一下,相關人員從中獲利百萬之巨! 這可是驚天大案,**掌握的《新華日報》在第一時間進行了報道,一時間民怨沸騰,要求槍斃貪官蛀蟲的聲音充斥著陪都,蔣介石得知情況後亦大為震怒,下令嚴辦。 財政部物資委員會被一鍋端,相關責任人殺的殺,關的關,財政部長孔祥熙也被蔣介石嚴厲呵斥,不免遷怒於始作俑者陳子錕,不過現在陳子錕風頭正健,奈何不得他,只能將仇怨埋在心裡。 陳子錕對這一切還不知情,依然沉侵在翦除貪官的得意中。 算算時間,嫣兒已經到了美國和小北會面了,關山萬里,電報不通,書信要走海路郵船,抵達紐約起碼也要一個月,這回烏龍徹底擺大了,陳子錕親筆修書一封,讓鑒冰送到香港,走英國人的郵政系統寄到美國,告知倆孩子自己還活著, 他算的沒錯,此時嫣兒乘坐的郵輪正好駛入紐約,自由女神像依然矗立在哈德遜河口,曼哈頓依然歌舞昇平,一片和平氣象。 碼頭上有四輛黑色的卡迪拉克大轎車,是紐約黑手黨帕西諾家族派來接嫣兒的,不遠處還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雪弗蘭,兩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拿著望遠鏡和照相機坐在車裡,其中一個傢伙咕噥著:「天知道這幫意大利佬在搞什麼花頭。」 郵輪靠岸,遠渡重洋的旅客們魚貫而下,帕西諾家族的人上船接人,監視特工舉起望遠鏡,剛喝的一口咖啡差點嗆在嗓子裡。 「天啊,他們接了一個天使。」 另一個特工搶過望遠鏡看去,膀大腰圓的黑手黨徒們簇擁著一個衣著簡樸姿容秀麗的亞裔少女下了舷梯。 第七十章收養 陳嫣兒長的隨父親,不像歐美人印象中的中國人那樣長著一張扁平的臉,塌鼻子小眼睛,而是五官輪廓分明,鼻樑高而挺拔,眼睛大睫毛長,無論以任何種族的審美觀來看,都是個小小的美人胚子。 帕西諾家族有個養子是中國人,這個小姑娘也是亞裔人,想必其間有些聯繫,既然不是黑手黨的活動,聯邦調查局也就懶得管了,胡亂拍了幾張照片便開車回去了。 嫣兒被接到海邊的帕西諾家族別墅,老頭子帶著全家人都在門口迎接,用蹩腳的漢語說道:「歡迎。」除此之外就不會第二句了,好在嫣兒受的是正規女校教育,家裡常備英文家庭教師,早就練就一口地道的英語,交流起來倒也不算困難。 等了半個小時,門口一陣汽車轟響,小北回來了,他是從邁阿密駕機飛回紐約,又從紐瓦克機場開著一輛十二缸的梅賽德斯敞篷跑車風馳電掣一般趕來的,路上不曉得吃了多少罰單,光看屁股後面跟著的一長串警車就知道肯定不少。 這裡是帕西諾家族的私人領地,自有保鏢去和警察交涉,小北頭也不回,逕直進屋,見了妹妹開懷大笑:「嫣兒,你來了。」 在美國住了兩年多,小北的氣質發生了很大改變,十六歲到十八歲正是性格養成的階段,美國人的大氣豪邁和珀西諾家族的狠辣執著,都滲透到他的骨子裡去了,這兩年學業是完全耽誤了,可打架開槍駕駛汽車和飛機,以及意大利人擅長的浪漫泡妞**,全都是學業有成。 簡單寒暄後,嫣兒拿出一封信交給哥哥,小北打開看了一遍,臉色大變。 「發生什麼事了。」老頭子察言觀色,知道事情不妙。 「我的父親……戰死了。」小北的肩膀開始抖動,嫣兒也淚流滿面,兄妹倆抱頭大哭,悲傷的氣氛籠罩在帕西諾家族,所有人都輪流和兄妹倆擁抱安慰他們,遠隔萬里身在異鄉收到親人不在人世的消息,還有比這更令人悲痛的事情麼。 小北突然止住悲聲,獨自上樓,不到兩分鐘就提著行李下來了。 「孩子,你打算去哪兒?」老頭子驚訝的問道。 「回國參戰,為父親報仇。」小北道。 「你最好先冷靜一下,你走了,妹妹怎麼辦,難道你要把她一個人丟在紐約麼。」老頭子一句話就把小北勸住了,看看哭的淚人一般的妹妹,小北不禁歎口氣,親人都不在這裡,嫣兒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了。 帕西諾老頭子決定在美國為陳子錕舉行追悼儀式,他花了巨款在紐約時報上刊登了訃告,用了半個版面來追思這位英年早逝的將軍,其中不少篇幅是講述當年他在抱犢崮營救歐美人質的英雄事跡。 追悼儀式在一周後舉行,當年抱犢崮上被營救的美國人質有一多半都趕到紐約來參加,具體地點設在一處天主教堂,參加的人都穿著黑色的喪服,無比肅穆。 聯邦調查局的汽車照例停在幾百碼外的街道上,用照相機把來賓全都拍下,汽車牌照記錄下來,不過這回他們再次驚訝了,來的客人都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人士,東部西部都有,看穿戴神態,不像是黑手黨的朋友,倒像是常春籐名校開家長會。 「瞧,那是斯坦利參議員的女兒。」車裡的特工放下望遠鏡咋呼道,「和她在一起的老頭兒是誰,看起來不像是參議員本人。」 另一個正在吃著熱狗的特工道:「好像是參議員的哥哥,肖恩.斯坦利上校,榮譽勳章獲得者,他可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老傢伙。」 凱瑟琳帶著伯父和女兒來參加了追悼會,大家紛紛發言寄托哀思,陳將軍留下的一對兒女更加激發他們無限的同情心,小北快滿十八歲,父母的優良遺傳基因加上美國的牛排牛奶,讓他長成了六英尺的高個子,而且還有繼續長高的趨勢,嫣兒十四歲,苗條秀麗,楚楚可憐,一對金童玉女,誰都想收養過來。 「哦,小可憐,聽說她剛從中國來,她一定餓壞了。」金夫人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道,她和丈夫艾倫金少校靠給陳子錕的春田洋行打工,已經成了百萬富翁,此刻她作出一個決定,收養嫣兒。 可是有這個想法的不止她一個,老肖恩看到可憐的嫣兒,心頭也是一痛,再看帕西諾家族的作派,心中就有了計較,他找到帕西諾老頭子道:「先生,可以和你單獨談談麼。」 「當然。」老頭子和肖恩來到教堂後面的空地上,三月初的紐約乍暖還寒,幾隻鳥在枝頭跳躍,遠處的馬路上,車來車往,一片繁華。 「我想還是開門見山比較好,帕西諾先生,這麼說吧,我認為陳的女兒由斯坦利家收養比較合適。」老肖恩果然直接,一句點題。 帕西諾老頭子外表看起像個敦厚的意大利橄欖油進口商,骨子裡卻是不折不扣的黑手黨,老肖恩提出的要求讓他很不高興,淡淡道:「難道你覺得意大利人不能教育出淑女麼?」 「當然能,但是恕我冒昧,帕西諾家族確實不適合這個女孩的成長,你知道,我的侄女凱瑟琳有一個女兒,和嫣兒同歲,讓兩個孩子做伴一起成長,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這才是我們應該為死去的陳做的正確的事情。」老肖恩說道。 「很抱歉,我覺得這是對帕西諾家的侮辱,失陪。」老頭子怒氣沖沖的走了,兒子馬裡奧現在也是四十歲的壯年了,看到父親臉色不善,急忙過來詢問:「那個老傢伙冒犯您了?讓我去教訓他。」 「算了,馬裡奧,他是斯坦利參議員的哥哥。」 追悼儀式結束,金夫人也向老頭子委婉的提出請求,讓嫣兒去她家「過上一段時間」,這次老頭子沒有發怒,而是婉言推辭。 事後,老頭子交給馬裡奧一個任務,調查金夫人的背景,這對馬裡奧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不到一天時間就調查的一清二楚,金少校曾經在中國服役,是愛爾蘭人,家境不錯。 「看起來還是差點意思。」老頭子搖頭晃腦。 「父親,您在想什麼?」馬裡奧問道。 「你對斯坦利家族瞭解多少?」老頭子想考考兒子。 馬裡奧張嘴就來:「斯坦利家族原籍英格蘭,他們的祖先是德文郡的一個男爵,後來移民到了美國東部,依然保持英格蘭的生活傳統,只上長青籐名校,生活刻版,出政客和軍官,哦,還出記者。」 「很好,馬裡奧,你覺得他們怎麼樣,我是說對於一個小姑娘的成長來說。」 馬裡奧沉思片刻,道:「不得不承認,斯坦利家族可以培養出貴族來,帕西諾家只能培養出最棒的黑手黨。」隨即他又哈哈大笑起來:「父親,難道這不是紐約意大利人最正常的生活方式麼。」 老頭子聳聳肩:「這當然沒什麼不好,可是對嫣兒來說,或許斯坦利家更適合她,我想陳活著的話,也會贊同這一點。」 馬裡奧臉上的笑容收斂了:「父親,你決定就行。」 於是乎,嫣兒被送到了斯坦利家,帕西諾老頭子虎視眈眈對肖恩說:「斯坦利上校,我的小孫女就交給你了,如果出了岔子,我才不管你的弟弟是什麼參議員,你得過什麼勳章,一樣要把你撕碎。」 肖恩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嫣兒會在凱瑟琳家裡,和伊麗莎白一起生活,我要去中國了。」 「去做什麼?」 「去做軍醫,干老本行,我感覺到了,他們需要我。」 老頭子上前一個擁抱:「上校,請接受一個意大利人的祝福。」 嫣兒就留在了凱瑟琳家裡,伊麗莎白和她同齡,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兩人正好做伴,凱瑟琳的計劃是先請家庭教師給嫣兒補習,等習慣了美國的生活方式再送到貴族女校和伊麗莎白做同學,當然每個週末也會回帕西諾家看看。 老肖恩打點行裝,準備奔赴中國,小北也終於說服了帕西諾老頭子,買好了回國的船票,正在此時,一份香港發來的電報送到了帕西諾家。 電報簡明扼要,首先通報陳子錕依然健在的喜訊,然後交代兩個孩子務必留在美國,不要回國添亂,最後請帕西諾家族出面把陳家在曼哈頓那棟有十五間臥室的房子賣掉,再購買一批物資運到香港。 喜訊來的非常及時,小北立刻電話通知了嫣兒,全家聚在一起喝酒慶祝,家小在院子裡狂歡,老頭子把馬裡奧叫到樓上,把電報後半截內容給他看。 「哦,上帝,他這是要發動一場戰爭麼?」馬裡奧看著清單驚呼道。 清單上面有:哈雷戴維森摩托車二十輛以及備品備件;柯爾特****二百支,湯普森手提機槍五十支,四五acp口徑子彈十萬發;炸藥、雷管、防毒面具、手術器械、消毒藥水若干。 「沒錯,他就是要發動一場戰爭。」老頭子道,隨即抓起手旁的東西砸過去,「馬裡奧,難道你不看報紙的麼,中國和日本正在打仗,他們什麼都缺,難道我們不應該做點什麼嘛?」 第七十一章新的職責 []第七十一章新的職責—— 第八卷國難 [ 陳子錕在曼哈頓的房子很值錢,別說是一些輕武器,就是一個步兵營的裝備都能換來,而且還有繼續升值的巨大空間,帕西諾家族涉足各個賺錢的行當,對房地產也不陌生,既然陳子錕已經窘迫到要賣房子的地步,肥水不留外人田,不如讓馬裡奧出錢買下. 馬裡奧用十萬美元把房子買下,轉手就送給了小北,當成他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小北受寵若驚,不敢接受。 「收下吧,我的孩子,誰讓我是你的教父呢。」馬裡奧慷慨大方,不光因為陳子錕曾經拯救過帕西諾家族,更因為這不是個賠本的買賣,陳是做大事的人,帕西諾家族的生意和他比起來什麼都不算,現在投資,將來一定會有豐厚回報。 購買軍火的事情稍微有些麻煩,最近帕西諾家族被聯邦調查局盯上了,如此大規模的購買軍火,自然會引起一場大風波,一時間FBI,NYPD,以及紐約各大家族全都風聲鶴唳,帕西諾家族這是要鬧哪樣,難道打算血洗紐約各大家族,重新洗牌劃分勢力範圍不成。 當所有軍火裝上一條運往英屬殖民地香港的貨船後,所有人懸著的心才放下,原來帕西諾家族開始涉足軍火行業了。 實際上,除了陳子錕列出的清單之外,馬裡奧又自作主張,購買了一百支357口徑的柯爾特左輪****和兩百支雷明頓12號霰彈槍,他覺得這玩意在巷戰中的威力比手提機槍還大,可左輪槍一樣,是美國精神的象徵之一。 陳子錕並未採購飛機大炮坦克車等重型裝備,一來是因為沒錢,二來是因為沒有運輸渠道,上海已成孤島,物資運往重慶需要經過重重關卡,唯一方便的走香港,然後空運到重慶,飛機運量有限,只能購買輕武器和摩托車之類的輕型交通工具。 貨船正要駛離紐約港,馬裡奧忽然帶著一批人馬出現,搜遍船艙,把企圖偷渡回國的小北抓了出來、「你父親交代過,現在不許回國。」馬裡奧這樣說。 教父馬裡奧是紐約名聞遐邇的硬漢,曾經親手絞死過三個想殺他的刺客,小北很敬畏他,只得乖乖上岸。 汽笛長鳴,貨船離港駛向茫茫大洋,小北暗暗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回國參戰。 …… 一九三九年三月,越南河內傳來消息,汪兆銘遇刺,僥倖未死,至此唱雙簧一說才銷聲匿跡,陳子錕一直在重慶等待新的委任,可軍事委員會久久沒有下文,他也曾多次面見蔣介石要求上前線殺敵,卻被婉拒。 關於此事,劉婷分析的比較到位,陳子錕雖然地位很高,但畢竟不是嫡系,又丟失了地盤,已經沒有資本和利用價值了,可參照的人是陳調元,想當年也是叱吒風雲的北洋上將,現在不過是傷兵撫恤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有職無權,只是個牌位。 「如今軍事委員會下屬各單位,一個蘿蔔一個坑,再設立新的單位很麻煩,讓你當副職也不合適,所以只能先擱置起來。」劉婷這樣說。 「那還不如到第五戰區去給李宗仁當副手。」陳子錕道。 劉婷微笑:「那是氣話,第五戰區沒有一個兵聽你指揮,你當慣了主官,屈居人下肯定不適應,到時候耽誤了戰事,豈不麻煩。」 「這樣說,我還是回江北打游擊去算了。」 「這確實是一條路,可你的名聲太大,軍銜太高,敵後作戰九死一生,若是大張旗鼓的宣揚你去江北領導遊擊戰,日寇定然出動大軍企圖將你俘虜或者擊斃,那樣的結果對於國府來說是不可承受的。」 陳子錕大怒:「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七尺男兒就留在後方坐冷板凳不成!我這就請命去江北主持敵後作戰。」 說幹就幹,他徑直來到委座行轅面見蔣介石,要求帶領一支人馬潛入江北開闢敵後戰場。 「日軍佔領大城鎮和交通線,無力顧及廣大農村,只要我們把農村佔領,讓日寇收不上糧食,運不出物資,大大增加佔領成本……」 陳子錕滔滔不絕的說著,蔣介石不時點頭,最後道:「子錕啊,你的想法很好,我已經決定開闢敵後戰場,但你的職責不在於此,中央有更重要的擔子交給你。」 「請問委座,是什麼任務。」 「這個嘛,你先回去,過兩天就有任命書給你。」 陳子錕走後,蔣介石把何應欽叫來商量,如何解決這個頭疼的問題。 何應欽說:「陳昆吾確實是一員猛將,但卻非智將,北泰之戰固然英勇慘烈,但這麼多進口武器裝備用來死守孤城,足見此人毫無大局,若把這些武器給我們中央軍,定然能消滅更多的日軍,取得更大的戰績。」 蔣介石臉上有些發燒,陳子錕死守北泰和自己把大量精銳投入到淞滬戰場的決策如出一轍,何應欽批評他就等於批評自己,不過他知道何應欽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看不過陳子錕罷了。 「敬之,你有什麼辦法?」 「依我看,不如給他個閒置,磨磨心性……那麼多的烈士遺孤無法安置,就讓他掌管遺孤撫恤委員會吧,好歹也是軍委會直屬機關,級別夠高。」 「也好,就這樣辦。」 兩日後,陳子錕果然接到任命,居然讓他管理烈士遺孤,這種工作向來是由蔣夫人宋美齡負責的,北伐勝利後,南京建有專門的烈士遺族學校,抗戰開始後,學校西遷,戰爭規模擴大,戰死者數十萬,哪有什麼管理可言,宋美齡又兼著航空委秘書長的職務,無暇他顧,所以這活兒更沒人管了。 一心想上陣殺敵,卻給了這麼個尷尬的工作,想撂挑子又心不甘,自己「成仁」那段時間,妻兒受盡苦難,推己及人,不能讓烈士的遺孤受到同樣的遭遇,陳子錕毅然挑起這個擔子,卻發現手下無人可派,無錢可用。 這個委員會是新成立的,軍委會人手緊張,連個秘書都沒派,只好讓劉婷先兼著,再去財政部要經費,不出所料吃了閉門羹,抗戰正在緊迫關頭,前線缺糧少彈,哪有資金照顧遺孤。 陳子錕很生氣,直接找到財政部長孔祥熙,他一身上將軍裝,胸前掛滿勳章,誰也不敢阻攔,逕直來到孔祥熙辦公室,開門見山道:「孔部長,我需要十萬元撥款。」 他的來意孔祥熙清楚的很,吩咐秘書倒茶,親自拿出財政部的報告給他看,財政早已是巨額赤字,前線每月開銷以千萬計,後方各單位索要撥款的書信厚厚一摞。 「不瞞陳將軍,財政早就頻臨崩潰,實在拿不出錢來。」孔祥熙兩手一攤道。 陳子錕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錢讓我怎麼養活一幫孤兒寡母,前方將士有後顧之憂,又怎麼安心打仗。」 孔祥熙道:「陳將軍,別說烈士遺孤的生活教育問題了,就是連撫恤金都快發不出來了,國家內外交困,有困難的不止你一個,委座正是看你有能力,才將重任交託與你,財政上實在拿不出錢來,不過你可以去籌嘛。」 陳子錕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中悶悶不樂,一家人都跟著想辦法,姚依蕾說父親在香港銀行裡還有一筆款子,不如先借來用。 「那是岳父的棺材本,萬萬動不得。」陳子錕當即否定。 「要不,咱們弄一架飛機專門跑香港,倒騰緊俏物資賺錢維持。」鑒冰時刻不忘跑單幫的經歷,以往是單槍匹馬,現在丈夫回來了,甩開膀子大幹一場,還不賺的盤滿缽滿。 「不行,這種事只能小打小鬧,大張旗鼓的幹,影響到別人的買賣,指不定誰下個絆子咱們就臭名遠揚了。」陳子錕也否決了這個提議。 「那就只有搞募捐,籌集善款一條路可走了。」劉婷經過深思熟慮,提出新的建議,這次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可,不過由誰操刀又成了問題。 「昨天在街上遇到以前淮江日報的總編輯阮銘川,請他出馬在報刊上發文章預熱,然後聯合八路軍辦事處,他們搞群眾運動最在行,再請一些文藝界的人士為之吶喊,何愁善款不來。」劉婷信心滿滿道。 陳子錕道:「好,我看行。」 經過一番協調,中央日報、新華日報、香港大公報紛紛刊登文章,問烈士遺孤籌集善款,消息傳遍世界,東南亞華僑首富陳嘉庚率先支持,捐贈善款十萬,客居香港的杜月笙也捐了兩萬塊。 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和文藝界人士聯合為遺孤舉辦大型義演,周恩來代表延安方面捐了一千塊,宋子文出了一萬塊,陳調元出了三千塊,宋美齡聽說之後也以私人名義捐贈了五千塊,最令人感動的是戚家班捐了五百塊,這是他們一分一毛攢下來的血汗錢。 劉婷收攏了幾千名孤兒寡母,暫時落腳在一家修道院中,善款到位後,在嘉陵江北五里店租了一塊荒地,蓋屋築牆,打出了抗日烈士遺族安置營地的招牌,有了這批善款,營地總算能勉強維持下去了。 而此時陳子錕也在考慮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從美國運來的軍火已經抵達香港,這批軍火本來打算支援江北抗日游擊隊的,現在看來,還是自己親自跑一趟比較好。 第七十二章秘密潛入 ?第七十二章秘密潛入 重慶白市驛機場,陳子錕拿著航空委開出的公文找了一圈,終於在維修車間找到了自己那架dc-3運輸機,望著機翼上的纍纍彈孔和蒙皮上的厚厚灰塵,他大為心疼:「不是自己的東西就不知道愛惜啊。www」 這架飛機的發動機被日軍高射炮擊傷,需要大修,可是重要零件需要從美國進口,所以一直擱在機庫裡,本來有人想把機器設備拆了放在其他飛機上使用,卻被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宋美齡否決,理由是這架飛機是陳子錕將軍曾經使用過的,有紀念價值,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拆散。 陳子錕是前航空委主任委員,討回自己的飛機不在話下,可是飛機接近報廢狀態,他也無能為力,只好先去香港訂購零件。 重慶至香港的航班一直沒有中斷,中華航空的客機大部分都飛這條仙路,淞滬會戰之後,居留上海的北洋政客、軍閥、文藝界人士,大凡有影響力的人物都逃到了香港,人員和資金的流入使得香港忽然變得熱鬧繁華了許多。 陳子錕帶著雙喜搭乘華航客機飛往香港,這也是一架dc3客機,機上坐滿乘客,因為高空飛行寒冷,旅客們都裹著大衣縮在座位上打盹,以此渡過漫長而無聊的旅程。 華航的飛行員都認識陳子錕,邀請他到駕駛艙指導工作,陳子錕饒有興致的去參觀了一下,回來的時候,發現有個中年旅客上下打量著自己,不禁回望過去,那人卻將禮帽扣在臉上,裝睡了。 雙喜也狐疑的看了對方一眼,那人帶了兩個隨從,看起來都是練家子出身。 終於抵達香港,老岳父姚啟楨親自開車來接他,岳父母不習慣重慶濕冷的氣候,嫣兒赴美之後就定居在香港,喝喝茶,打打牌,囤積點緊俏物資倒騰到內地,兩不耽誤。 姚家在香港有一處房產,位於港島維多利亞灣附近,地勢絕佳,價格不菲,附近鄰居也都是從上海逃難來的闊佬大亨們。 「香港以前不如上海,日本人在上海搞了個暗殺名單,把愛國人士的名字全都列在上面,讓七十六號按圖索驥,搞的血雨腥風,人心惶惶,只要有點能耐的人全逃到香港來了,港英政府可開心了,你想啊,上海的精華和財富全過來了,港督再不高興,那就真成了戇都了。」 姚啟楨談笑風生,時不時迸出兩句粵語,氣色也很好,看來香港的水土很適合他。 陳子錕半開玩笑道:「要是日本人哪天打過來,這些人再往哪兒逃。」 前交通次長嗤之以鼻:「日本人?借他兩個膽子也不敢招惹英國人,英國皇家海軍天下無敵,新加坡就停著艦隊呢,日本人敢動,就封鎖他的海上交通,困都困死他們,日本人也就是欺負欺負咱們中國人,還不敢和英美叫板。」 陳子錕道:「此一時彼一時,歐洲情況也很緊張,真打起來,英國顧不上亞洲,誰能保證日本人不鋌而走險。」 姚啟楨抽著煙斗若有所思,半天才道:「不用擔心,歐洲有法國呢,天下第一陸軍,馬其諾防線固若金湯,德國人怎麼都得掂量掂量。」 陳子錕忽然想到1936年在柏林奧運會上看到的情景,納粹黨治下的德國和歐戰時期的德意志帝國截然不同,有著令人恐懼的秩序和狂熱,如果歐洲再次爆發大戰,肯定要比上次慘烈的多。 姚啟楨見他沉默不語,不禁心中一動,女婿是高級將官,莫非得到什麼小道消息了。 「怎麼,時局又有變動?」 「不是,我在想歐洲的局勢,德國法國英國,還有蘇聯,下一步將會怎麼發展,對了,您知道杜月笙住在什麼地方?」 「我有他的電話號碼,現在就打?」 「不忙,我先去港口把美國運來的貨收一下。」 …… 次日,陳子錕聯繫上了杜月笙,前往他的寓所,昔日上海灘大亨遠走香港,氣勢不減當年,公館內警衛森嚴,杜老闆親自到門口迎接,依然是長袍馬褂打扮,面容略顯削瘦。 一番寒暄後,杜月笙請陳子錕上樓,書房內奉茶,在這兒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日同機來港的那個神秘男子。 男子和昨日表現完全不同,熱情上前握手:「陳將軍,幸會,我是組織部的吳開先,昨天沒打招呼,是因為飛機上人多眼雜,怕耽誤了大事。」 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些面熟,原來此人是國民黨中央組織部的副部長吳開先,自己和黨部方面交情不深,但高級別人物總還是眼熟的。 「原來是吳次長。」陳子錕和他握了握手,分賓主落座,杜月笙道:「我正在和吳次長談事情,陳將軍不妨加入進來,吳次長以為如何?」 吳開先遲疑了一下,隨即笑道:「本來此事是高級機密,但陳將軍乃黨國高層,自然不在保密範圍之內,是這樣的,上海淪陷之後,中央設立地下黨部從事敵後工作,汪逆叛變以後,抗戰情勢發生改變,不少黨部委員被拉攏利誘,公開投敵,參加所謂的『和平運動』委座命我潛入上海收拾殘局,消滅叛徒。」 說著說著,吳開先的面容嚴肅起來,陳子錕也不禁肅然,原來此人身懷秘密使命,怪不得在飛機上裝著不認識自己,不過現在卻有開誠佈公的全盤說出來,又是什麼用意? 很快就有了答案,杜月笙道:「上海的水很深,吳次長需要借助各方面力量,我杜某人讀書不多,精忠報國的道理還是明白的,此番赴滬,由我的管家萬墨林全程接應,有什麼事情,都是一句閒話。」 「多謝杜先生。」吳開先道。 「上海各方勢力錯綜複雜,漢奸四處暗殺綁票,烏煙瘴氣,青幫弟子附逆的也不少,張嘯林就認賊作父了……」杜月笙侃侃而談,忽然話鋒一轉,「陳將軍的三槍會就很有骨氣,一直和日本人作對。」 陳子錕明白了,對方要借助自己的力量,畢竟上海已成孤島,日本人勢力極大,能多一份力量,吳開先的勝算就更大一些。 「正好我要去上海,不如同行。」陳子錕道。 「那太好了,我們再次同機。」吳開先眼中閃過驚喜之色,他可是做過功課的,陳子錕在上海的地下勢力雖不如杜月笙,但也有單獨的一套系統,三槍會在閘北頗有名氣,在租界也是打出過威風的。 「坐飛機不行,虹橋機場在日本人控制下,特務雲集,飛機坐人太少,一個航班就幾十個人,目標太明顯,我建議坐船去,我來安排。」杜月笙提議道,說是提議,其實已經作出了決定,一個是黨國上將,一個是組織部次長,出了紕漏他可擔待不起。 說走就走,杜月笙當即安排了五張船票,是一艘掛法國旗的客船,從西貢過來經停香港,終點是上海,頭等艙太惹眼,安排的是二等艙,一船有上千旅客,倒也適合掩藏身份,另外陳子錕還有一批貨物需要運至上海,走船運更方便一些。 吳開先身懷使命,心事重重,上海乃敵占區,稍有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陳子錕卻沒這個心理負擔,就算是東京他都敢闖一闖,何況上海又是自己及其熟悉的地方。 一路之上兩人聊了不少局勢方面的話題,陳子錕對吳開先的印象不錯,起碼此人的心比較正,看來蔣介石識人用人的水平還是有的。 三天後,船到上海,停泊在十六鋪法國碼頭上,遙望浦東,日本紗廠上太陽旗獵獵飄揚,南市的建築物上則是偽政府的五色旗,碼頭內外,人潮湧動,苦力、小販、旅客,熙熙攘攘,安南巡捕吹著警笛拿著長竹竿維持著秩序,幾個戴墨鏡的漢子站在角落裡,抱著膀子注視著來來往往的旅客,不曉得是哪方面的特務。 為防萬一,陳子錕不和吳開先一起下船,兩人分頭行動,他在艙裡對著鏡子貼上兩撇黃色小鬍子,戴上假髮套,儼然一個外國紳士,雙喜拎著皮箱,帶了頂巴拿馬草帽,臉上塗了些東西使膚色變得黝黑,看起來就像是熱帶生活了多年似的。 相比之下,吳開先和他的保鏢就沒有任何偽裝,直接下船,果然,那幾個特務對視一眼,正準備過來盤盤海底,忽然一個瘦高的男子迎上去,和吳開先握握手,將他接上一輛汽車,特務們面面相覷,只得退下。 「那是杜月笙的管家萬墨林,上海灘誰也不敢不給他面子,因為他代表著杜老闆在上海的利益。」陳子錕向雙喜介紹道。 兩人下船,陳子錕故意亮出一口流利的法語,伊利哇啦一通說,雙喜跟著不斷點頭,特務們見是從越南來的洋人,正眼也不看他們。 順利出關,一群黃包車伕圍上來,操著洋涇濱英語法語招攬客人,陳子錕上了一輛車,直接用地道國語吩咐道:「大馬路東亞旅社。」 「喲,先生您會說中國話啊。」拉黃包車的苦力一多半都是蘇北人,練就在大上海討生活的本事,一邊跑一邊搭訕,陳子錕信口開河應付一番,到了南京路東亞旅社,進門繞了一圈,出來後已經換了一身行頭,恢復了中國人的打扮。 「上海,我回來了。」外灘的鐘聲裡,迴盪著陳子錕鬥志昂揚的話語。 第一章美金 法租界,陳公館門外的道路,梧桐樹發了新芽,黃包車伕也換了輕便的春裝,猥瑣的安南巡捕拎著警棍百無聊賴的站在道路中央,春天的氣息驅走了冬日的嚴寒,海恢復了勃勃生機- 一九三九年初的寒流,海街頭露宿的難民凍死了千人之多,育嬰堂門口一天就收容了二百個棄嬰,這個數字相當驚人,但是考慮到租界內容納了從南市閘北浦東逃來的一百多萬難民,其中只有三成暫住在旅館和親戚家,其餘的只能棲身馬路,而且缺糧少衣,這千人就顯得不多了。 海成為孤島,外國人的活動範圍大大縮小,日本人僱傭的漢奸特務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攪亂租界治安,製造恐怖氣氛,當局焦頭爛額,卻不得不勉力維持。 林文靜和女兒小白菜住在租界已經半年多了,外有李耀廷,內有夏小青,日子過的倒也安穩,每週李耀廷都會派人送來牛奶、大米和鮮肉蔬菜,這些食物在以往不值什麼錢,但在今天的租界,卻價值不菲,更珍貴的是李耀廷的這份心意。 米姨經常來看外孫女,雖然林文靜不是她親生的,但畢竟共同生活了多年,況且到這兒來不用幹活,只要動動嘴支使支使傭人,就能拿回去不少糧食,何樂不為。 米家本來住在南市,淞滬會戰,房子被夷為平地,只得舉家搬到租界,從二房東手裡租了一間比蝸牛殼大不了多少的房間住在裡面,舅舅整天出去廝混,借酒澆愁,一家人的生活過的極其困苦,若不是有林文靜每週給些糧食,日子早就撐不下去了。 本來林文靜善心大發,想把米姨一家接到公館來住,但被夏小青斷然否決,她說你以德報怨沒有錯,但這是陳子錕的房子,不打招呼就借給外人住可不好,平時打點些米面菜蔬就仁至義盡了,林文靜這才作罷。 陳子錕來到公館的時候,米姨還沒走,正擺足了老太太的威風呵斥兩個傭人,租界難民太多,人力資源豐厚,只要很少的錢就能雇到奶媽和傭人,在這些可憐人身,米姨很能找到優越感。 有人敲門,米姨打發傭人去開門,大門外站著兩個陌生男子,手提皮箱,禮帽風衣,帽簷壓得很低,風塵僕僕的樣子。 「先生,儂找撒擰?」傭人問道。傳更新 「這是我家。」陳子錕徑直進門,雙喜拎起皮箱跟在後面,順手把門關了,夏小青聽見外面有動靜,急火火下樓,一眼看見陳子錕,頓時眼圈紅了,嘴卻道:「沒良心的,還知道來!」 「這是姑爺,變樣了,都不敢認了。」米姨笑逐顏開道,雖然陳子錕娶了林文靜,但兩家並不怎麼來往,米姨已經很多年沒見陳子錕了。 看著眼前蒼老憔悴的老嫗,實在難以和二十年前北京石駙馬大街那個風韻猶存的少婦聯繫起來,陳子錕不禁感慨,都老了。 「是米姨啊,你好你好,身體怎麼樣,家裡都好。」陳子錕噓寒問暖,把米姨搞的很感動,正說著,林文靜從樓下來了,身後還跟著抱著小白菜的保姆,在海調養了半年,她的氣色總算好些了。 丈夫千里迢迢來了,林文靜驚喜萬分,一家人又團圓了,夏小青吩咐廚子做飯,陳子錕客氣了兩句,要留米姨吃飯,米姨堅決要回去:「阿拉家裡做好飯了,就不在這兒吃了。」 林文靜道:「這段時間全靠阿姨照顧了,忙前忙後,很是辛苦。」 陳子錕聞言拿出錢夾,掏出幾張美鈔道:「辛苦米姨了,來的匆忙沒帶多少鈔票,這些錢先拿著買些東西,租界物價貴,家裡生活一定很拮据。」 米姨堅辭不受,林文靜勸了半天,她才收下了,樂顛顛的到廚房指揮廚子做飯去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陳子錕逗弄著小白菜,把後方的事情和兩位夫人分享,林文龍已經到了昆明,在西南聯大讀,一切安好,重慶這邊,姚依蕾和鑒冰劉婷她們過的也不錯。 「你弟弟呢,最近在忙些什麼?」陳子錕問夏小青。 「他啊,整天瞎混,不見人影,好像這幾天去北平參加什麼首映式去了。」夏小青撇撇嘴道。 「北平可是日本人的地盤啊,難道他落水了?」陳子錕皺起了眉頭。 「落水」是對叛變投敵的一種委婉說法,尤其在孤島海,從政界軍界商界到知識界、文藝界,變節投靠日偽的人多如牛毛 「不會的,青羽大節不會出岔子。」夏小青當即否定了這個說法。 說話間飯菜做好,桌吃飯,席間米姨更是慇勤萬分,不時給女婿夾菜,客氣的很,吃完飯又坐了一會,這才告辭離去。 等米姨走了一會,林文靜才發現放在牆角的米袋子:「哎呀,米姨忘了帶米回去。」 陳子錕便詢問了一下米家的近況,林文靜趁機提出,自家空房子甚多,不如借給米家人居住。 「不管怎麼說,米姨都是我爹的妻子,文龍的生母啊。」 陳子錕不喜歡米家人,但也不得不考慮文龍的面子,便道:「你也需要有人照顧,就讓米姨搬過來就是,但是米家其他人,尤其老太婆和文龍的舅舅他們,就免了,省的大家都不開心。」 林文靜也覺得這個安排挺好的。 …… 米姨興沖沖的回到家裡,爬低矮的亭子間,背著身子拿出美鈔來數著,小心翼翼藏在口袋裡,忽然光噹一聲響,弟弟醉眼朦朧進來:「拿米回來麼?」 「哎呀,忘記了。」米姨驚呼。 「今朝沒飯吃,大家都要餓肚皮。」弟媳婦斜眼道。 米姨無奈,拿出一張美鈔來:「阿弟,你拿去到外灘銀行兌了,先買些米來。」 美鈔的出現讓大家都瞪大了眼睛,陰暗的亭子間裡似乎也熠熠生輝,連臥病在床的米家老太太都撐起了病軀。 「美鈔!你那個便宜女兒給你的,還有麼!」弟弟眼中閃著狼一樣的綠光。 「沒了!」米姨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家裡那點家底子全被他抽了鴉片,有錢絕對不能落到他手裡。 弟媳婦陰陽怪氣道:「剛才悉悉索索數了老大一會,怎麼就一張。」 弟弟又是一番威逼,米姨無奈,只好拿出剩下的,剛要說話,被弟弟一把搶去,蘸著唾沫數了一遍:「五十美金,這下發達了!」 米姨忙道:「你不能全拿去,這是女婿給我的,下回人家問起,阿拉沒法交代。」 弟弟停了手:「陳子錕來海了?」 米姨知道說漏了嘴,想掩飾也來不及了,只好承認。 「難道姓陳也落水了?」弟弟驚訝道。 「這個阿拉不清楚。」米姨確實不知道。 於是弟弟和弟媳婦又是一陣奚落,說她白替人養活女兒了,女婿那麼有錢,才孝敬五十美金,和打發叫花子有什麼區別。 「他家住著大洋房,不曉得孝敬姆媽,還有良心麼,每禮拜就打發一點大米小菜,我們米家也是體面人,就這麼羞辱我們……」弟媳婦不懷好意的敲起了邊鼓。 弟弟打了個呵欠,大煙癮來了,帶著美鈔出去過癮,來到常去的煙館,把門的見他來了,攔住道:「米家富,儂又來蹭煙抽了。」 米家富兜裡沒錢,經常被煙館的人嘲笑,此刻得意洋洋亮出美鈔:「看清楚,正兒八經美金,給阿拉一筒好的熱河煙。」 有錢的就是大爺,煙館小廝們立刻笑臉相迎,伺候周到,米家富過足了煙癮,精神頭十足,出門回家,忽然幾個人湧來,將他架到一邊弄堂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身的衣服全都剝掉,然後一哄而散。 這叫「剝豬玀」,以前都是半夜行劫,而且冬季發案率較高,因為可以剝到皮袍子,現在租界治安大亂,不分四級都有人幹這個營生,而且光天化日也搶劫,米家富剩下的美鈔還沒暖熱就沒搶了去,衣服和手錶也沒了,氣的他暴跳如雷,捂著下面跑進了煙館,頓時惹起一陣狂笑。 米家富好歹也是出來混的,他托朋捎信給白先生,這位白先生曾經是米姨的姘頭,海灘有名的白相人,愛管閒事,愛幫朋出頭,接到電話立刻趕來,還帶了一套衣服,聽米家富哭訴了經過,白先生淡淡道:「一句閒話,管保把那幫癟三抓到,對了,儂哪來的美金?」 米家富一五一十慢慢道來,末了還問:「老白,陳子錕也落水了麼?」 「阿拉不曉得。」白先生的表情有些奇怪,找了個借口匆匆走了,了黃包車對車伕道:「極司菲兒路七十六號。」 …… 天色已晚,十六鋪碼頭貨倉,一輛卡車,兩輛轎車靜靜的停著,穿著風衣的漢子警惕的四下張望,腰間隱約露出配槍的痕跡。 倉庫內,陳子錕親自用撬棍打開一口木箱子,拿出一支雷明頓霰彈槍,嘩啦嘩啦擺弄著,然後丟給李耀廷。 「有了這玩意,和七十六號那幫丫挺的再在街駁火就吃了不虧了。」李耀廷讚道。 「還有這個。」陳子錕又拋了一支湯普森手提機槍過去。 李耀廷頓時眉飛色舞:「這玩意好啊,我那也有幾把,可惜子彈難搞,都成了燒火棍了。」 陳子錕道:「我給你介紹個朋,以後缺子彈可以找他。」 「誰?」 「他叫比爾.錢德斯,是美國陸軍尉,駐紮海,專管軍火物資油料,順便提一句,他是我西點的同學,關係鐵的很。」 第二章不得好死白先生 第九卷敵後 李耀廷愣了一會才道:「你這同學混的不如意啊,你都是上將了,他才是上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駐防上海也是你給安排的吧.」 陳子錕道:「沒錯,是我幫的忙,他前腳調防,後腳就開戰,可把他坑苦了,不過打仗歸打仗,不耽誤發財,管軍需的,隨便弄點都夠半輩子吃的,汽油、子彈、槍械,只要你能拿得出真金白銀,他都能幫你弄到。*.*」 李耀廷樂壞了:「這條線可得掌握住,趕緊介紹給我,大家一起發財。」 陳子錕道:「沒問題,今晚大家就聚一聚。」 倉庫中的木箱子被搬上了卡車,用苫布蓋上,隱約露出的一角上印著usa的字母,散在各處的保鏢聚攏上車,呼嘯而去。 當晚秘密前來法租界陳公館的人可不少,三槍會的蘇青彥、春田洋行的慕易辰夫婦,精武會的歐陽凱和司徒小言,美國陸軍上尉比爾錢德斯夫婦,自然也少不了大亨李耀廷,為防止引人注目,大家的汽車都停在一條街區之外,陸陸續續步行而來,租界不太平,光蘇青彥就帶了四個護衛,李耀廷更是隨時都有滿滿一車保鏢跟著,這些人並不進宅子,而是散在各處裝作行人模樣或者在路燈下看報紙,或者來回巡視,確保安全。 夏小青操辦了豐盛的家宴,雖然物資緊俏,但只有肯花錢,黑市上什麼都能買到,這一點倒是和重慶一樣。 老朋友們歡聚一堂,談笑風生,錢德斯上尉帶了一箱子威士忌當作禮品,洋酒在黑市的行情可不低,當初駐紮菲律賓的窮上尉現在搖身一變,變成腦滿腸肥的軍需官,氣色都不一樣了,艾米麗更是容光煥發,手上帶著碩大的鑽戒,拎著鱷魚皮的小包,想必都是上尉的外快相當豐厚。 酒過三巡,忽然外面進來一人,對李耀廷附耳說了幾句。 李耀廷面色大變,肅然道:「剛收到風,七十六號派了幾車人進了法租界,不知道要找誰的晦氣。」 眾人面色都變得難看起來,七十六號臭名昭著,惡名遠揚,這幫漢奸和以前混上海灘的江湖人士不同,當家作主的兩個人,一個叫李士群,一個叫丁默村,都是專業特工出身,行事縝密狠辣,殺人不眨眼,淪陷以來,死在他們手裡的反日人士不在少數。 慕易辰道:「幸虧我們在陳公館做客,不然真要當心了,不曉得今天哪個人倒霉。」 眾人都沉痛的搖頭,悲憤莫名。 陳子錕笑道:「且看他們猖狂到幾時,咱們喝酒。」 乾了一杯酒,他低聲問李耀廷:「消息可靠麼?」 李耀廷也小聲回答:「可靠,你還記得我以前有個司機叫吳四寶的麼,他現在就在七十六號,到底有些香火情,彼此之間經常有情報往來。」 陳子錕道:「看來七十六號情報靈通的很,今天和我同船而來有一位大人物,想必是衝他去的。」 李耀廷會意道:「是重慶方面的特派員吧,最近上海局勢不妙,也該收拾一下殘局了,算了,不管他們,只要別招惹咱們就行。」 又喝了一會,突然外面傳來激烈的槍聲,餐廳的玻璃都被流彈打碎了,眾**驚,紛紛藏身餐桌底下,陳子錕飛身上樓,先確定妻小的安全,讓林文靜抱著孩子躲在臥室衣帽間裡,這才出來,一躍下樓。 樓下大廳,雙喜打開一口木箱,裡面全是擦掉了黃油的雷明頓霰彈槍,男人們七手八腳的填著子彈,咬牙切齒,外面槍聲更加激烈,看來七十六號的特工是衝著陳公館來的。 裝彈完畢,陳子錕和李耀廷各持一把霰彈槍站在大門兩側,低吼一聲:「走!」大門打開,兩人同時現身門口,一手推拉槍管下面的套筒,一手扣動扳機,霰彈扇面射出,鐵雨肆意傾瀉。 雙喜和蘇青彥各持****從窗口躍出,左右夾擊,樓上夏小青舉著步槍沉穩射擊,一槍一個。 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來的遠遠不止一車人,足有二三十口子,一水的禮帽短打,胳膊上紮著白毛巾,不過武器裝備就差點成色,只有擼子和盒子炮,干特工的講究隱蔽性,對火力要求不高,七十六號沒有重火器,就算有,也無法通過租界閘口。 武器上的差距,使得突襲的效果很難持續,特工們死傷纍纍,剩下的人見一擊不中,紛紛上車逃命,交火只持續了五分鐘。 地上一堆子彈殼,還有八具屍體,沒有任何身份標識,也都是生面孔。 交火結束,法租界巡捕才趕了過來,對於這種場面他們早已司空見慣,也不抓人,也不問話,只負責喚來水車,用水龍頭把地上的血跡沖刷乾淨。 眾人回到公館,匆匆收拾行裝,這地方已經暴露,住不得了。 忽然慕易辰道:「哎,那兩位精武會的朋友呢?」 話音剛落,歐陽凱提著一個半死的傢伙進來了,往地上一丟,淡淡道:「抓了個活的。」 雙喜上前揪住那人領子:「說,誰派你來的?」 那人翻番眼皮,裝傻充愣。 蘇青彥走過來,拍拍雙喜肩膀:「讓我來。」 他掏出匕首,二話不說先將那人的小拇指切掉,頓時殺豬一般的慘叫直衝雲霄,外面洗地的巡捕都眼睛都不眨,更不轉頭來看。 蘇青彥繼續切手指,卡嚓一刀,無名指也掉了。 「我說我說,是張老闆派我們來的。」 「哪個張老闆!」 「張嘯林!」 大家面面相覷,本以為是七十六號,沒想到是老對頭張嘯林下的黑手。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畢竟這傢伙只是個小嘍囉,蘇青彥把他交給手下處置,幫著陳子錕搬家。 行李很快收拾好了,林文靜抱著哇哇哭的小白菜不知所措,夏小青一臉怒氣,這個陳子錕真是惹禍精,剛到上海就引來一幫殺手,雖然這次平安無事,可誰能保證下次安全,硬是搞的好端端的家不能住了。 往哪兒搬是個問題,李耀廷家也不安全,三槍會和精武會在閘北日本人治下,更不行,正在犯愁,艾米麗自告奮勇:「到我家去。」 當初陳子錕曾經把曼哈頓的豪宅借給艾米麗和三個孩子居住,比爾的新差事更是全靠陳子錕幫忙,現在終於可以回報了。 公共租界英美人聚居的地方還是很安全的,有海軍陸戰隊站崗,漢奸特務再猖狂也不敢招惹洋人,於是陳子錕親自送妻小前往,其他人各自散去。 …… 次日,米姨再次來到陳公館,發現大門緊鎖,人去樓空,再看牆壁上,鐵門上,纍纍彈痕,頓覺不妙,慌忙回家質問阿弟米家富:「家富,儂昨天亂說什麼了?」 米家富不明就裡,米姨說了半天他才恍然大悟:「阿拉就和老白講了一句閒話,難道……」 老白是什麼人,米姨清楚的很,昨晚上陳公館遭襲,絕對和他脫不開干係。 米姨很惆悵,她有些擔心林文靜的安全,更讓她鬱悶的是,以後沒有免費米糧往家裡拿了。 「冊那,老白坑我。」米家富按捺不住跳了起來,他不是傻子,頓時想到剝豬玀的人可能就是老白安排的一齣戲,這傢伙,不夠朋友。 米家富來到煙館,在一群吞雲吐霧的道友中找到了老白,不客氣的往他身邊一躺,讓夥計上一筒煙泡。 「家富,儂做撒子。」老白斜了他一眼。 「做撒子,儂心裡清楚,儂賣情報賺了不少銅鈿吧,起碼和阿拉五五開。」 「撒子情報?」 「少裝傻,陳子錕到上海來的情報。」 老白鼓起眼睛:「儂搞搞清爽好不拉,儂一句閒話,誰記住了?哪個賺了鈔票,哪個不得好死!」 米家富見他賭咒發誓,漸漸相信:「真不是儂告的密?昨晚上陳公館被人抄了,滿牆都是子彈坑。」 白先生依然撇清:「不關阿拉的事情,不過呢,你真有可靠的情報,咱們倒是可以搞一下,賣給七十六號或者張老闆,二一添作五。」 「好,一言為定。」米家富相信了,抽完一筒鴉片,晃晃悠悠回家了。 白先生望著他的背影,悄悄捏了捏口袋裡厚厚的鈔票,得意的笑了。 抽足了鴉片,伸個懶腰,該去茶樓喫茶了,白先生輕飄飄吩咐一聲:「記賬。」也不付錢,直接出門上了黃包車,說了茶樓的名字,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忽然他感覺不對,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摘了蓋在臉上的禮帽一看,黃包車被拉到一條僻靜的弄堂裡,車伕橫眉冷目,撩起衣服露出槍柄:「老實點!」 再看後面,兩個大漢已經守住了弄堂出口。 白先生是聰明人,不用對方上刑就說了實話,陳子錕抵達上海的消息確實是他出賣的,昨天他先到的七十六號,但是李士群和丁默村都去日本憲兵司令部開會了,於是他想到張嘯林的新亞和平促進會,而且自己和張老闆也算熟識,便把這個情報賣給了那邊。 車伕點點頭,做了個手勢,站在白先生背後的大漢一掌砍在他脖頸上,把人打暈了塞進麻袋裡,用黃包車拉到黃浦江邊,一腳踹下去。 可憐上海灘一代白相人,就這樣汆了餛飩。 第三章我已經息影 白先生浮屍黃浦江,在上海灘沒有引起絲毫轟動效應,這年頭哪天不死幾十個人,世道太亂,大家對這種事體已經麻木了泡-書_) 倒是米家富嚇得不輕,躲在家裡不敢冒頭,生怕「除奸」除到他頭上 殺白先生的事情,是三槍會做的,日本人僱傭的漢奸特務,和國民黨的中統、軍統、三青團等特工組織在上海灘殺的腥風血雨,三槍會作為民間抗日團體亦出盡風頭,盯梢跟蹤,打探消息,殺人滅口,都是輕車熟路的活兒 陳子錕得知襲擊自己的人是張嘯林之後,立即制定計劃反擊,可現在不比當年,張嘯林仗著日本人撐腰,主持亞和平促進會,手下打手上百,行蹤神出鬼沒,想殺他真沒那麼容易 事情再難辦也得辦,就算殺不了張嘯林,也得給他提個醒,讓他曉得陳子錕不是好惹的 經偵查,張嘯林住在法租界某別墅,圍牆極高,鐵門堅固,院子裡養著狼狗,帶槍的保鏢起碼三十人以上,想殺進去起碼要一個連的兵力才夠,計劃陷入停頓 陳子錕忽然想到自己當年在紐約炮轟皮耶羅家族的往事,何不如法炮製,他打電話給錢德斯上尉,找他借了一門迫擊炮,兩箱炮彈,找一輛敞篷卡車裝著,夜裡十點鐘開到張嘯林家附近,瞄準樓房位置開始轟擊 三槍會中不乏參加過淞滬會戰的現役軍人,迫擊炮玩得出神入化,六發炮彈全部命中,張公館一片火海,卡車趁機離開 第二天,日本人主持的《申報》上刊登一則消息,張嘯林公館失火,幸未造成人員傷亡,損失財物不計其數,告誡市民小心火燭云云 報紙是糊弄老百姓的,江湖上人士都明白的很,這一些殺戮行為都是日偽和國府之間的秘密戰爭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張嘯林被炮彈嚇怕了,從此深居簡出,反而不易下手,三槍會派人試了幾次,都無功而返 此時陳子錕便想起一個人來,如果他在,殺張嘯林易如反掌 這人便是滄州燕家輕功暗器嫡系傳人,燕青羽 …… 北平,前門大柵欄中國電影院貴賓接待室,燕青羽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念叨一聲:「誰他媽念叨我了」 他到北平來是參加滿映拍攝電影《東遊記》首映式的,華北已經淪陷兩年了,景物依舊,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感覺了,就連六國飯店裡趾高氣揚的洋人也沒了往日的威風,在北平,一等人是日本人,二等人才能輪到歐美人,三等人是華北政府的漢奸們,老百姓只能淪落為四等、五等人 御龍王端著一杯雞尾酒走過來,笑呵呵道:「燕桑,感覺怎麼樣」 話音剛落,一群記者跑過來,鎂光燈亂閃,啪啪的照了一陣子才走 燕青羽苦笑道:「御桑,你可把我坑苦了,這報紙一登出來,我就成漢奸了,哪有臉見人」 御龍王正色道:「燕桑,你這話就不對了,藝術是沒有國界的,你看滿映的頭號女明星李香蘭不也是中國人麼,戰爭中的百姓生活苦悶,我們搞藝術的職責就是減輕他們的痛苦和壓力,這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啊,還有,這話你也只能在我面前講,在別人面前萬萬不可說,否則被特高課知道,你就麻煩了」 燕青羽心說特高課也不如你心黑啊,嘴上卻道:「多謝御桑提醒」 他踏上賊船也是不得已,自從上次御龍王拜訪過一次之後,本來根本沒把這個人當回事,可是突然有一天,小明星的父親被日本憲兵抓了,憲兵隊可是比七十六號魔窟還要恐怖的所在,燕青羽也一籌莫展,忽然想到御龍王留下的名片,便死馬當作活馬醫,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萬沒想到,御龍王竟然親自帶著燕青羽和小明星到憲兵司令部去要人,他一個領事館的文官,和那些挎著倭刀凶神惡煞的憲兵們據理力爭,終於將犯人救了出來,從此兩人就有了來往 御龍王年輕、富有活力,喜歡電影和戲劇,不像日本軍人那樣殘忍和刻板,還同情中國人,至少表面上如此,一來二去兩人有了交情,當御龍王提出來北平參加首映式的時候,燕青羽沒有猶豫就答應了,當然主要動機還是想見識一下當紅影星李香蘭的風采 說曹操曹操到,李香蘭一襲旗袍,款款而來,主動伸出手:「燕前輩,我可是你的影迷哦,最喜歡你演的浪子燕青」 「慚愧,燕某只是浪得虛名罷了」燕青羽和李香蘭熱情握手,頓時引了一幫記者來拍照,這回燕青羽沒有表現出不悅,反而非常配合 李香蘭道:「燕前輩,你在電影裡身手很敏捷,不知道是否真的練過國術?」 燕青羽眉飛色舞道:「那當然,我從小練武術,基本功很扎實,這裡人多不便表演,你想深入瞭解的話不妨晚上到我房間來,我住六國飯店……」 御龍王見兩人談的投機,淡淡一笑走到一邊去了,幾個西裝革履的滿映職湊上來和他攀談,大伙看著相談甚歡的燕青羽和李香蘭,不禁浮起笑意,用日語低聲嘀咕起來 …… 晚上,燕青羽在房間裡坐立不安,時不時對著鏡子整理領帶,忽然房門敲響,他立刻使出移形換影的輕功一個箭步躥到門口,乾咳一聲,擺出最有魅力的笑容,拉開房門瀟灑的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服務生,似乎被燕青羽的舉動嚇著了,結結巴巴道:「燕、燕先生」 大失所望的燕青羽不悅道:「什麼事?」 「您的便條」服務生遞上一張紙條,上面娟秀的字跡寫著「前輩可有閒暇,樓下咖啡室小坐,知名不具」 定然是李香蘭寫的,燕青羽又高興起來,賞了服務生一枚大洋,樂顛顛的下樓去了 六國飯店樓下大廳設有咖啡室,悠揚的鋼琴聲中,李香蘭穿著小洋裝靜靜坐在窗口,用小銀匙攪著咖啡,從側面看去,線條優美,略帶愁容,宛若西施再世,黛玉重生 燕青羽提一提褲腰帶,這兩年沒大練功,也沒電影可演,腰胯上都放了肉,英武的形象略打折扣,不過應付個把日本妞還是沒問題的,他順手在餐桌花瓶裡掐了一支玫瑰,臉上掛著招牌式的迷人笑容走了過去 「燕桑,你來了」李香蘭發現燕青羽來了,急忙起身打招呼,雖然外界都說她是中國人,但熟悉的人都知道,其實她是日本女孩,山口淑子 「送給你」燕青羽將玫瑰花放在李香蘭面前,打了個響指:「維特,咖啡,不加奶」 「謝謝」李香蘭一副很驚喜的樣子 兩人開聊,天南地北大千世界無所不談,最後談到了李香蘭的家世,她生在奉天,父親在滿鐵任職,是普普通通的日本家庭,因為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還有一副甜美的歌喉和美麗的容貌,被日本當局挑中,包裝成中國女明星,演電影,出唱片,紅極一時 「中國是我的故鄉,日本是我的祖國,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讓我倍感痛苦,什麼時候戰爭能結束啊,燕桑,我真的很彷徨,很苦惱」李香蘭眼中隱含著淚水傾訴道 燕青羽摸著她的小手,嚴肅的說:「戰爭是政治家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阻止,只能把全身心撲到藝術上,最大可能的減輕他們的痛苦和壓力」 這是中午御龍王的話,燕青羽此刻拿來忽悠李香蘭倒是滿應景 「燕桑,你願意和我一起為藝術獻身麼?」李香蘭忽然呼吸急促起來,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充滿希冀的火花 聽到「獻身」二字,燕青羽差點就脫口而出我願意三個字了,可是定下心神一想,似乎有些太順利了,等等,為藝術獻身,這是唱的哪一出? 他淡淡笑了笑,起身面對窗外,手插在褲兜裡:「你說的是拍電影?」 「是的,燕桑,你願意和我一起拍一部反戰題材的電影麼?」 燕青羽搖搖頭:「抱歉,我已經息影,日本不退出中國,我不會重上螢幕」 李香蘭難掩失望之色:「是這樣啊,不能為我破例一次麼?」 燕青羽不去看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氣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我堂堂中華男兒,難道連商女也不如麼,對不起,失陪了」 說罷竟然很沒紳士風度的先走了 李香蘭歎口氣,拿起風衣也走了,來到外面汽車上,坐在後排的中年男子陰沉著臉問道:「淑子,他答應了麼?」 「實在抱歉,燕君他說自己已經息影了」李香蘭顯然很害怕這個男子,低著頭小聲答道 「真沒用」男子呵斥道,對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御龍王道:「御桑,你的意見是?」 御龍王道:「他的反應倒是出乎我的預料,看來要施行第二計劃了,野田君,我想安排一齣戲,希望你能幫忙」 中年男子道:「只要能促成燕青羽為帝國拍電影,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值得,御桑,你要安排什麼戲?」 「殺雞給猴看的好戲」御龍王狡黠的眨著眼睛道 泡書閱讀最最全的小說 第四章於占魁的最後一戰 殺雞儆猴自然是一齣好戲,可是猴子有了,雞從哪裡找,北平不是上海也不是新京,御龍王駐上海外交官,野田是滿映的高級職員,兩人的資源都用不上, 「要不,請華北方面軍出面協助?」野田建議道, 「不,我不喜歡這幫挎著軍刀的武幫忙吧,」 御龍王所說的正是名聞遐邇的帝國女間諜川島芳子,同時她又是滿洲國皇帝的妹田駿眾將的密友,呼風喚雨,權勢滔天, 正巧川島芳子也在北平,一個電話打過去,高傲的芳子小姐居然主動登門,對御龍王畢恭畢敬,詢問老子爵大人身體可好, 御龍王笑道:「家父身體很好,芳子,這次我到北平來,想請你物色一個人……」 川島芳子聽完,若有所思道:「我對北平武術界不太熟悉,不過我認識一個人,或許可以幫上忙,這樣吧,明天給你答覆,」 回到住所,川島芳子一個電話將北平社交界鼎鼎大名的紅人李俊卿叫來,不到半至,雖然已經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但越老越有味道,端的是北平頭號美男, 李俊卿當年只是一紅齒白,相貌俊秀,但卻不會利用自身資源,直到他遇到了李彥青,這位比他大十幾歲的美男子也是搓澡工出身,也生的英俊不凡,卻靠著給曹錕搓背搓成了北洋政fu顯赫一時的人物,也就是了, 開竅之後,李俊卿一發不可收拾,作為李彥青的禁臠迅速上位,成為北京社交圈的紅人,李彥青被馮玉祥槍斃之後,他倉皇如喪家之犬,逃離北京躲避風頭,等馮玉祥下野之後又重新回來,一直混的半紅不黑,直到北平淪陷,日本人扶持王克敏做了華北臨時政fu的頭頭,他的運氣才來, 王克敏是北洋時期的財政總長,和李彥青過從甚密,當年就對李俊卿垂涎三尺,現在兩人一拍即合,李俊卿在臨時政fu行政部裡謀了個參議的職務,搖身一變成了政界人士, 李俊卿的靠山不止王克敏一人,子也有一腿,芳子小姐喜好男色,李俊卿投其所好,當了她的男寵,撈取不少政治資源,順帶著把趙家勇也提拔成火車站警察署的署長了, **一度後,川島芳子把御龍王的要求說了一遍,李俊卿當即表示,這事兒好辦,絕對給您辦的妥妥的, 川島芳子道:「明天就要答覆人家,你趕緊去辦吧,」 李俊卿不敢怠慢,赤條條從被窩裡爬出來,穿上衣服回去了,派人把趙家勇找來連夜商量事情, 「日本人要找一個北平頗有名氣的練家子,而且還不要親日的,脾氣越倔越好,這是唱的哪一出?」趙家勇很是納悶, 「別管哪一出,麻溜的找人吧,我可答應人家了,明早就回話,」 趙家勇摸著下巴想了一陣子,忽然道:「有了!於占魁你看怎麼樣,反正不是好事,就讓他去充數,」 李俊卿,就他了!」 …… 於占魁今年六十整,到底是練武出身,身子骨硬朗得很,每天早上四點半爬起來練功夫,風吹雨打都不斷,但只是練,不再和人切磋,更不會幹出帶人踢館這種孟浪的事情了, 他最風光的階段是二十年前初到北京的時候,打遍整一戰,被一個拉洋車的小子打敗,從此一蹶不振,再出山的時候就像是換了一事情也不再過問,交給大弟子閆志勇照看,只醉心研習武藝, 北平淪陷以後,沒人有心思練武,齊天武館已經關張,門庭冷落車馬稀,忽然今天來了客人,憲兵,還有一個穿西裝的翻譯官,給於占魁送來一張請柬,邀請他晚上赴宴, 「請於館主務必參加,如果不去的話,哼哼,」翻譯官獰笑兩聲,走了, 閆志勇嚇壞了:「師父,黃鼠狼發去天津,轉船去南邊,」 正好於占魁的小孫女跑過來,奶聲奶氣的喊:「爺爺,抱抱,」 於占魁抱起孫女,冷峻的臉上扶起慈祥的笑容:「往哪兒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走了,家裡人怎麼辦……去!我倒要看看,小日本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跟您一塊去!」閆志勇一咬牙道, 下午五點來鍾,於占魁帶著大徒弟閆志勇出門了,一身青布長袍,上面是黑緞子馬褂,手裡捏倆鐵彈,乾淨利索,舉手投足透著練家子的威風, 閆志勇跑到大街上攔了一輛洋車:「膠皮,這兒來,」 車伕顛顛的拉著一輛紫色四個電石燈的洋車跑到武館門口,於占魁一撩袍子上了車,車伕回望他,打招呼道:「喲,是於爺啊,」 外,被車伕認出來很正常, 於占魁坐車,閆志勇在後面一溜小跑跟著,直奔海澱而去,路知是紫光車廠的洋車,便唏噓道:「想當年,和你們陳老闆曾經在陶然亭一戰,老夫畢生難忘啊,想想二十年過去了,」 車伕回頭笑道:「可不是麼,當年那場比武,我也在場,」 「您是?」 「我叫薛寶慶,是陳子錕的哥們,」車續拉車, 「原來還是故人,」於占魁又是一番感慨,和薛寶慶有一搭沒一搭的嘮起來,閆志勇很納悶,怎麼今天師父話這麼多, 赴宴的地點在海澱某處大宅,地點都快靠近圓明園了,到了門口,於占魁下車,掏了一枚銀元給寶慶:「您受累了,」 「喲,這 「拿著吧,」於占魁健步進門,閆志勇緊跟其後,亮出請柬,守門的日本兵檢查了請柬,只允許於占魁一面, 「志勇,在這兒等著我,」於占魁深深看了徒弟一眼,義無反顧的進門去了, 閆志勇退了下去,發現車伕竟然沒走, 「那啥,這兒偏,叫不到車,我在這兒等於師父,」寶慶道, 兩人蹲在地上,嘮起嗑來, 這座大宅是日式庭院,院子裡鋪著白石子,樹木花草小池塘,優雅至極,於占魁被引到廊下,日式房間裡坐滿了客人,有穿軍裝的,也有穿便服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都跪在榻榻米上,面前擺著木頭做的食盒,小酒壺,小酒杯,日本人的玩意都是小家子氣, 翻譯官說他是北平武術界最厲害的人,曾經打遍天下無敵手,於占魁聽不懂日語,但從大家誇張的表情就能猜出翻譯官說的內容, 「於館主,亮點絕活給太君助興吧,就瞧您的了,」翻譯官笑吟吟說道, 於占魁覺得一股血直衝頭頂,原來把自己找來,就是為這幫雜碎***助興!堂堂齊天武館的館主,北平武術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走到哪兒都有人敬著,居然像個猴子一樣,練拳給他們助興! 他冷哼一聲:「於某老胳膊老腿,耍不動了,」 翻譯官道:「誰不知道您老見天早上練功啊,利索點,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於占魁瞪了他一眼,翻譯官被他凌厲的眼神嚇得往後退了半步, 有位軍官不耐煩了,大聲喝問:「為什麼還不表演?」 翻譯官忙道:「於館主他不願意為皇軍表演武術,」 軍官大怒,拿出一疊軍票撒過去,花花綠綠的票子落了一地,於占魁看也不看,冷冷的掃視眾人一眼,回頭便走, 此刻,燕青羽就坐在武術表演,沒想到居然鬧了這樣一出,他心裡這個急啊,恨不得跳上去勸這位錚錚鐵骨的老爺子,別和日本鬼子一般見識,胡亂耍兩下走人就是, 兩個日本兵攔住了於占魁的去路,翻譯官在後面道:「別他媽給臉不要臉,皇軍請你來表演,是給你面子,」 於占魁道:「爺今天就」 一個日軍大佐伊利哇啦說了一通,翻譯官點頭哈腰,對於占魁道:「皇軍說了,今兩個鐘頭的武術,就別想活著走!」 於占魁忽然笑了:「小子,老夫倒要看看,你們有多少斤兩,」輕輕一下將翻譯官推出老遠,繼續往外走,兩個日本兵斤,撥了個狗啃屎, 席上坐著的川島芳子笑了,向李俊卿拋了個讚賞的眼神,找來的人果然是一頭倔驢,本來還怕他不配合呢,這下可好,三言兩句就爆,反而省了很多麻煩, 幾個軍官抓起軍刀赤著腳跳下庭院,哇哇怪叫著向於占魁揮刀劈去,於占魁一閃身躲過,施展空手奪白刃的本領搶過一柄軍刀,刷的一下擱在最前面一個日本軍官脖子上, 庭院裡的空氣頓時凝滯了, 於占魁輕蔑的一笑,撤回刀往地上一拋,轉身就走, 「砰」槍聲響了,於占魁背上一團血跡,他慢慢轉身,面孔猙獰:「小日本,背後偷襲,卑鄙無恥!」 剛才丟了面子的軍官手持南部手槍,連發數彈,於占魁慢慢倒在了地上, 「這個人是反日分子,將他當場處決,大家沒有意見吧,」軍官走到於占魁身旁,用腳踢了踢他,得意的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陣笑聲, 燕青羽沒料到事情轉變的這麼快,一言不合就殺人!日本人當真是畜生!他心中極其難過,當即起身離去,卻被一個少佐很難過,告訴你,這就是不服從帝國命令的下場,」 燕青羽怒火中燒,一雙拳頭捏的啪啪響,少佐看看他:「怎麼,悟吧,你這個三流影星!」 御龍王趕緊過來相勸,忽然倒臥地上的於占魁跳了起來,一把捏住身旁軍官的咽喉,一陣啪啪骨節碎裂的聲音傳來,眾軍官紛紛拔槍射擊,於占魁身中十餘彈,依然屹立不倒,大手鐵鉗一般捏住那人已經死了, 燕青羽一言不發,離席抗議,御龍王緊隨而去, 川島芳子也意興闌珊,失態有些失控,李俊卿就合適,就是太強悍了,中槍都能捏死一個皇軍,意外損失一名軍官,這筆帳算起來可賠大了, 等在門口的閆志勇和薛寶慶聽到槍聲,頓時惴惴不安,為於占魁擔心,過了一會,閆志勇被叫了進去,將於占魁血肉模糊的屍體扛了出來, 寶慶傻眼了:「這是怎麼鬧得,怎麼活生生的人說走就走了,」 第五章勝利大逃亡 ?縱橫北平武林的於占魁於老爺子就這麼走了,身上二十多個彈孔,右手的手指被割斷,渾身的血都流乾了,但一雙虎目依然圓睜。www 閆志勇泣不成聲,四十多歲的漢子哭的像個淚人,師父雖然是個臭脾氣,但對徒弟,對家人一向照顧,武館沒收入,他悄沒聲的把自己的皮袍子當了換糧食,一個六十歲的老人,招誰惹誰了,赴個宴就把性命送了。 哭了一陣子,閆志勇道:「大兄弟,不耽誤你做生意了,你回吧。」 寶慶很仗義:「我和於老爺子有緣,送他最後一程吧。」幫著閆志勇把於占魁的屍體放在洋車上,脫下褂子蓋在身上掩住血跡,拉車回城裡。 拉到齊天武館大門外,早已等候多時的兒子媳婦和小孫女都出來了,兒子還抱怨:「閆大哥你也不勸著我爹,日本人的宴能去麼。」 閆志勇強忍淚水,悲痛的搖搖頭:「老爺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孫女走到洋車邊上,拉著爺爺因為失血變得無比蒼白的手奶聲奶氣道:「爺爺,醒醒,到家了。」可是爺爺卻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媳婦眼尖,看到洋車下面在滴血,拉開褂子一看,公公早已氣絕。 兒子看見這一幕也傻眼了,走過來搖晃著於占魁的身體:「爹,爹你怎麼了!」 一家人大哭起來,小孫女仰著臉哭的尤其傷心。 薛寶慶也跟著掉了幾滴眼淚,幫著將於占魁抬進家裡,正要離開,於占魁的兒子叫住他,拿出幾張鈔票來:「謝謝您了。」 「能送於老爺子最後一程,是我的榮幸,錢不能收,咱北平爺們這點意思還沒有麼。」薛寶慶話說的到位,轉身就走,臨到門口聽背後一聲喊:「義士,請受我等一拜。」 猛回頭,閆志勇領著於家人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薛寶慶一拱手,沒說話,出門走了,抹抹眼淚拉起洋車回家,嘴裡嘀咕著:「北平的好漢都快讓日本子給殺絕了。」 回到車廠,見到老婆孩子,竟有恍如隔世之感,杏兒給他預備了二兩白干,一碟花生米,寶慶端起酒杯先灑在了地上,說:「這一杯,敬於占魁。」 「於占魁咋了?」杏兒停下納鞋底的手問道。 「不清楚,反正是讓日本人給害了。」寶慶把今天的經歷慢慢道來,杏兒眼圈也紅了:「這老爺子也是個有骨氣的人,定然是不肯當漢奸才被鬼子殺害的。」 …… 六國飯店,燕青羽輾轉難眠,於占魁臨死前的一幕在他腦海裡來回的閃現,老爺子死的壯烈,死的硬氣。 於占魁打遍北京的時候,燕青羽還是滄州鄉下撒尿和泥玩的小娃娃,並不認識這位武林老前輩,也沒覺得於占魁的死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可是想著想著,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頓時毛骨悚然,這就是不順從日本人的下場,這就是和皇軍作對的結果! 他噌的坐了起來,一身冷汗,日本人殺雞給猴看啊,目標竟然是自己! 日本人想幹什麼,無非是讓自己當漢奸,和李香蘭一起拍電影,麻醉做亡國奴的同胞們,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燕青羽披衣下床,在屋裡來回走著,越想越覺得後怕,這一切都是局,從一開始就是,小明星的父親被憲兵抓就是個圈套,使得御龍王能夠接近自己,到北平來參加首映式更是圈套,自己不知不覺越走越深,猛然驚醒的時候已經在懸崖邊上了。 怎麼辦?三十六計走為上。 臨走前燕青羽決定看看御龍王在幹什麼,順便確認自己的猜測是不是真的,正巧御龍王的房間在樓下,他悄悄打開窗戶,一個倒掛金鉤頭朝下蕩在窗外,從窗簾的縫隙中看到御龍王正和一個貌似滿映職員的中年男子談話。 燕青羽聽不懂日語,但能聽懂夾在日語中有自己的名字,心中便是一驚,看來自己猜對了,這幫人時時刻刻在算計自己,若是被綁架到滿洲國去,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燕青羽一捲身子上去,換了身利索的衣服,行李全不要了,直接從後窗戶爬出去,順著排水管下到地面,繞到前面,往大廳裡瞄了一眼,兩個特務打扮的傢伙正在看報紙,如果自己從正門走,肯定會被攔住。 燕青羽早年曾經在北平作過幾樁大案,街道熟悉的很,北平話他也會說,雖然幾年不干飛賊的營生了,重新拾起來也用不了多久,他很快找到一處荒廢的民宅棲身,計劃等到黎明時分跟著拉糞的車子出城,直奔滄州老家。 御龍王確實在和野田談論關於燕青羽的事情,文化侵略也是大日本帝國的一個戰略方向,用靡靡之音摧毀支那人的抵抗意志,用電影麻醉他們的神經。 「可以想像,當支那影迷的偶像燕青羽出現在銀幕上的時候,對他們的士氣會有多麼大的打擊,我想這一枚炸彈的威力不亞於汪精衛。」御龍王得意洋洋道。 野田道:「殺死於占魁應該對燕青羽是一個很好的警告,但是我不得不提醒閣下,有時候太大的刺激反而適得其反,引起對方的逆反心理。」 御龍王擺擺手:「不會,我研究過這個人,雖然他在銀幕上一貫飾演英雄,但在生活中不過是個花花公子罷了,手無縛雞之力,胸無點墨,只是生了一張英俊面孔,外加是某位高官的小舅子而已。」 野田道:「難道他不會武術麼?」 「或許練過一些花拳繡腿,但絕不是什麼武林高手,這一點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御龍王道。 「這樣啊,我還以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呢,看來多慮了。」野田看看手錶,起身告辭:「不早了,御桑早些休息。」 「野田君明天見。」御龍王起身相送。 次日一早,御龍王拿著合同來到樓上,輕敲房門:「燕桑,起床了。」 沒人答應,又敲了幾下,依然沒有回應。 御龍王轉動門把手,門從裡面反鎖了,他心中一驚,叫來侍者用鑰匙開門,進去一看,沒人,大衣櫃、浴室、床底下都看了,毫無蹤影,衣櫃裡掛滿了西裝和襯衣,皮箱也在,人卻不見了。 急忙下樓詢問兩個特高課人員,對方卻說並未見到燕青羽出去,再問前台值班經理,也是同樣答案。 「八嘎!」御龍王忍不住在牆上錘了一拳。難道燕青羽插翅飛了不成!那自己這幾個月的努力全白費了。 …… 此時燕青羽已經乘火車到了天津,燕家不光輕功暗器雙絕,在易容術上也有一套,只不過從來秘而不宣罷了,燕青羽得此真傳,只需一點鍋底灰就能改變面容輪廓,足以瞞得過普通的哨兵。 從天津衛到滄州的距離不遠了,但沒火車汽車,只能靠兩條腿,燕青羽早換了行頭,打扮的像個鄉下漢子,扛著一條扁擔,邁開兩腿健步如飛,從小練輕功的人,走百十里路跟玩似的。 曉行夜宿,次日下午,風塵僕僕的燕青羽終於來到家鄉,望著熟悉的景物,他不禁感慨,還是家鄉好啊。 忽然路邊跳出兩個人來,手裡端著步槍,「站住,舉起手來!」 刀槍無眼,燕青羽慌忙舉手:「好漢,有話好說,褡褳裡有錢,還有幾件衣服,全給你們,莫傷我性命,一家老小啊。」 兩個強盜不由分說將他按在地上,刺刀頂著後心,摸索了一番,沒發現什麼東西,不滿意的喝問:「你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幹什麼?」 「我從天津來,到張各莊去,不幹啥,回家。」 「回家?你姓啥?」 「我姓張。」燕青羽耍了個心眼,沒說實話。 「放屁,姓張沒你這一號,你是日本人的特務,綁了!」 燕青羽這下急眼了,剛要反抗,又有一隊人從樹叢裡出來,將他用麻繩捆上,直接押到一條乾涸的水溝旁,一腳踹在地上,嘩啦一聲,是步槍子彈上膛的聲音。 「槍下留人,我不是日本人的特務,我是燕青羽,張各莊的燕青羽,我爹燕懷德,我弟弟燕忌南,你們不能殺我!」 後面一陣寂靜,有人過來把他提起來,兩眼蒙上黑布,燕青羽鬆了一口氣,起碼暫時不殺了。 燕青羽被拉上一輛馬車,走了半天,拐了不知道多少彎子,終於到了地方,他被人拉下車來,進了一間屋,臉上的黑布被解開,睜眼一看,正對面太師椅上坐了一個人,藍布軍裝,一條袖子空著,黝黑的面孔上長滿虯髯,不怒自威。 「兄弟!」燕青羽激動了,這人不正是自己的叔伯兄弟燕忌南麼。 「大哥?」燕忌南眉頭一皺,上前抹抹他的臉,將鍋底灰擦掉。「哎喲**,真是大哥,那誰,快把綁繩解開,怎麼把我大哥綁了,一幫瞎眼的狗東西!」 弟兄們嬉皮笑臉的上來,把燕青羽的綁繩解開,端茶倒水。 「大哥,你怎麼這副打扮?從哪兒來的?」燕忌南問道。 「說來話長,我從北平逃出來的,那啥,有吃的麼,餓死了。」 「來人,拿一隻德州扒雞來,再來一壺老白干。」燕忌南很高興,「有日子沒見了,咱哥倆好好整兩盅。」 扒雞沒拿來,外面一陣嘈雜,一個嘍囉跑進來道:「司令,他們來了!」 燕忌南蹭地站起來:「告訴弟兄們,抄傢伙!」 燕青羽心中一驚,難不成御龍王一路尾隨而來?忙道:「誰來了?日本人?」 燕忌南道:「是**的游擊隊來了。」 第六章河北名將 ?看大伙氣勢洶洶的樣子,好像和**游擊隊之間的仇怨挺深,燕忌南也顧不上照顧大哥了,按著腰間盒子炮就出去了,弟兄們也紛紛抄起兵器向外走,有人將一桿紅纓槍塞在燕青羽手裡,裹挾著他一道出去了。www 這是一處荒僻的土地廟,外面是樹林子和亂墳崗,**的游擊隊已經四面包圍了這裡,墳頭後面人影若隱若現,燕忌南單手叉腰,大吼道:「姓章的,出來吧。」 墳頭後站起一個人,四十多歲年紀,紅臉膛,魁梧高大,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過來,都穿著綠不綠,黃不黃的二尺半,手中武器以大刀長矛居多,還有幾桿老掉牙的漢陽造。 燕青羽離家多年,但是看那漢子依然覺得眼熟,問旁邊的人:「那人是誰?」 旁人答道:「他你都不認識,章家的老大,章金鵬,**縣大隊的大隊長。」 燕青羽恍然大悟,合著是燕家的死對頭老章家的人啊。 章金鵬打扮的很威風,皮轉帶,盒子炮,一尺多長的紅纓子繫在槍柄上,嗓門大的很:「燕忌南,我奉勸你一句,別跟著張蔭梧一條道走到黑,懸崖勒馬是你的唯一出路,趕緊放下武器,接受縣大隊改編,不然的話……」 「不然你能咋滴?」燕忌南瞇起眼睛,不屑道。 「不然就消滅你們!」章金鵬身後一個戴眼鏡的白面書生聲色俱厲的喝道。 燕忌南哈哈大笑,用手點著胸前的勳章道:「瞧這兒,認識不?正經八百的青天白日勳章,老子淞滬戰爭上丟了一條胳膊,那時候你們他娘的在幹什麼?收編老子?憑什麼!」 白面書生很生氣:「你們河北民軍多次製造摩擦,打死打傷我們縣大隊的人員,蓄意破壞國共合作,收編你們是輕的,要我說,就該消滅你們,一個不留!」 燕忌南道:「少他媽廢話,有本事就來收編一個試試,四眼,信不信老子一飛鏢扎瞎你的眼。」 白面書生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對章金鵬道:「老章,和頑軍說不通道理,打吧。」 「這個四眼又是誰?」燕青羽再次問道。 「是縣大隊的教導員,好像是北京大學堂的先生,姓韓。」 「哦,教書先生出身啊,怪不得一臉欠揍樣。」燕忌南恍然大悟。 章金鵬道:「燕忌南,按輩分我比你大,按說該讓著你,可是事關國家民族的前途,就別怪叔手下無情了。」 燕忌南道:「請便。」 章金鵬帶著一幫人回去了,過了一會,槍聲響起,兩邊正式開打,縣大隊的人多,但是武器差,只有十幾條槍,根本不成氣候,民軍人少,但燕忌南的牌子硬,得過國府頒發的最高勳章,上峰很看重他,調撥了上百條步槍,所以打起來一點不吃虧。 子彈飛來飛去,民軍士兵們躲也不躲,就這麼大馬金刀的站著,燕青羽傻眼了,這也叫打仗啊,和紀錄片裡淞滬會戰的場面比起來,簡直就是過家家。 忽然一人跑來報告:「司令,縣城鬼子出動了,一個小隊鬼子,外加一個中隊皇協軍。」 燕忌南道:「不會是上咱張各莊去的吧。」 來人道:「好像是往小章莊去的。」 果不其然,對面的槍聲戛然而止,章金鵬的喊聲傳來:「燕忌南,咱們的帳趕明再算,今天有事先回去了。」 燕忌南應道:「好走不送!」 卻又壓低聲音吩咐道:「收拾傢伙,攆過去。」 弟兄們摩拳擦掌:「趁機把縣大隊滅了!」 燕忌南一瞪眼:「先打日本子,和章金鵬的仇回頭再算。」 …… 戰鬥在小章莊外的河邊打響,小鬼子用歪把子和小鋼炮瘋狂掃射,縣大隊和民軍的好漢們前仆後繼,燕青羽拿著紅纓槍派不上用場,趴在草叢裡就聽到子彈日日的從頭頂飛過,滿鼻子都是硝煙味道,嗆人。 終於將敵人趕走,留下滿地的屍體和武器,雙方共同打掃戰場,又因為一挺歪把子的歸屬而起了爭執,再次刀兵相向。 這次章金鵬的態度不一樣了,他制止了手下,說這次全仗民軍幫手才攆走了日本子,機關鎗該給他們。 燕忌南得了機關鎗,帶領手下離去,章金鵬在後面朗聲道:「大侄子,奉勸你一句,跟八路混,吃不了虧。」 燕忌南冷笑一聲,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駐地,燕忌南讓人擺起酒席招待大哥,他開門見山說道:「哥,你一身武藝不打日本太浪費了,咱合夥干吧,我把司令讓給你當。」 酒是農家地瓜燒,菜是扒雞和煮豆角,飯是高粱面窩頭,桌子油膩膩的,弟兄們都剃著光頭,袒露著黑黝黝的肌肉,有人伸手在褲腰裡摸著,抓出一個虱子,擱嘴裡嘎崩咬了。 燕青羽忽然想到自己在上海的生活來,住著高樓大廈,出門有汽車,洗澡有二十四小時熱水,喝的是威士忌白蘭地,抽的是茄力克和呂宋雪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忽然讓自己跟這幫泥腿子一起睡大通鋪,整天弄一身泥巴,這日子還真受不了。 「兄弟,我覺得,我的戰場不在這裡,我能發揮的作用不大。」燕青羽婉言謝絕。 燕忌南想了一下,道:「也罷,你還是回上海吧,對了,先回家看看。」 路上兄弟倆談起河北的局勢,雖然大城市都淪陷了,但是國府依然保持著河北省的建制,各縣政權基本都在,河北境內更是保持了十萬以上的中**隊,其中以張蔭梧的河北民軍實力最大,名氣最響。 燕忌南是前**軍官,又是青天白日勳章獲得者,大大的民族英雄,振臂一呼,四鄉父老無不響應,他組織了五百人馬,偷襲了幾次小鬼子,張蔭梧知道後大力招攬,給了他們滄州挺進軍的名頭,不過也是聽調不聽宣。 燕趙之地多豪傑,抗日武裝遍地都是,燕家的死對頭章家就跟了**八路軍,也拉起一批人來,番號是滄縣縣大隊,和挺進軍為了爭奪地盤、武器,摩擦了多次,雙方互有傷亡,不過在日本人問題上,雙方態度一致的很,用縣大隊教導員韓樂天的話說,叫兄弟鬩牆,外御其侮。 家裡還是老樣子,沒什麼掛念的,老輩人少不得一陣嘮叨,嫌他怎麼還不娶妻生子,看看你弟弟忌南,都生了三個兒子了。 燕青羽不堪其擾,找弟弟要了一百塊錢,踏上回上海的旅途,從天津坐海船,三天就到了上海,進了租界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終於安全了。 打電話到大西洋西餐廳要了外賣,煮一壺咖啡,放滿滿一盆洗澡水,四十五度正好,喝著咖啡泡著澡,這才是生活,忽然門鈴響,燕青羽穿上睡袍去開門,打開門就看到小明星站在門口,背後是個陌生男子,左輪槍頂著小明星的腦袋,冷冰冰說道:「敢動她就死定了!」 燕青羽不敢動,左右上來兩個人將他推進屋子,用繩子綁起來,然後翻箱倒櫃到處亂翻,可是什麼也沒找到。 「你們是什麼人?」燕青羽問道。 「我問你,你答應和日本人合作拍電影了麼?」來人揪住他的頭髮喝問。 「沒有,我不是漢奸。」燕青羽大呼小叫。 「是不是漢奸,你自己心裡清楚,整天和日本人攪在一起,當我們沒看見麼。」那人一巴掌打在燕青羽臉上,頓時五根手指印乍現。 「媽的,老子英俊的相貌都毀了。」燕青羽嘴角滴血,面孔扭曲,小明星縮在角落裡,驚恐萬分。 「怎麼處置這個漢奸?」三個大漢商量起來。 「用槍不合適,這裡是租界,動靜不能太大。」一人道。 「絞死他,然後一把火燒了這裡。」另一人提議。 這個建議得到大家一致認可,一人下樓去車裡拿火油,一人將手槍插回腰間,取出一根細細的繩子,獰笑著走過來:「燕明星,我可是你的影迷,我也不想這樣,誰讓你當漢奸呢,記著下輩子別和日本人來往了。」 小明星歇斯底里的哭起來,她快要嚇瘋了。 兩個特工同時轉臉怒斥:「閉嘴!」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燕青羽早把綁繩弄開了,飛起一腳將距離自己近的那人踹飛,然後一個猴子偷桃直取下陰,捏住另一人的睪丸,疼得他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燕青羽拔出那人腰裡的左輪槍,抓起小明星:「快走!」 先前被踹倒的人慢慢爬起來,大呼:「跑了,抓住他!」 樓下取火油的傢伙正上樓來,拔槍就打,燕青羽是練暗器出身,出手速度和準頭遠勝對方,一槍打過去,特工手裡的左輪就飛了,再一槍,禮帽也飛了。 燕青羽帶著小明星倉皇從後面弄堂逃走,順手從人家晾衣桿上拿了一條褲子,一個小褂,不管合身不合身,套上再說。 「瑪麗,你怎麼知道我回上海了?」燕青羽氣喘吁吁的問道,褲子太短,穿著很彆扭。 小明星瞪大了無知的眼睛:「難道你不是和御龍王一起回來的麼,報紙上都登了,你要和什麼李香蘭拍電影。」 「媽的,這是要玩死我啊!」燕青羽欲哭無淚,明明是愛國青年,卻被御龍王搞成了漢奸,怪不得有人來除奸,這下完了,偌大一個上海,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想來想去,只能去找姐姐夏小青,請她給在國府當高官的姐夫打聲招呼,告訴什麼軍統中統的特務,自己絕不是漢奸。 第七章趁人之危 第九卷敵後 燕青羽先打發小明星回自己家,然後悄悄來到陳公館,只見大門緊閉,牆上彈孔歷歷在目,想必不久前這裡經歷一場血戰,繞到後面竄上圍牆看去,房門窗戶都關著,已經人去樓空. 這下歇菜了,難不成姐姐去重慶了?他思前想後,決定詢問一下姐夫的至交好友李耀廷,當然自己現在的處境不便直接登門,先打一個電話過去探探口風比較好. 找到一家咖啡館,借了人家的電話打給李公館,正是李耀廷本人接的,說了兩句便答道:「這樣啊,小事一樁,你明天上午八點過來,我帶你去找你姐姐。」 放下電話,李耀廷對坐在面前的陳子錕道:「是你小舅子燕青羽打來的,說被人冤枉了,想找你洗清冤屈呢。」 陳子錕道:「你怎麼不告訴他我就在上海。」 李耀廷道:「誰知道他是不是真落水了,搞不好這是一個坑,等著你往裡跳呢,對方的目標很可能是你。」 陳子錕道:「算了,這是小事,咱們再說慕易辰家老岳父的事情吧。」 慕易辰也在場,昨天他的岳父出外辦事,突然被人劫持,司機被打死,汽車滿是彈孔,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幹的。 李耀廷道:「車老先生退出江湖多年,一向本分,不過問政治,重慶的人不會針對他,七十六號也不會綁他,那麼就只有一種人了,活躍在上海四郊的土匪。」 慕易辰道:「那倒好了,土匪求財而已,只要滿足他們的要求,岳父性命無憂。」 李耀廷道:「話不能這麼說,綁人都綁到咱們頭上了,這幫土匪實在不長眼,我這就幫你托人問問,看是哪一家做的,讓他們端午節前把人放回來,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拿起電話道:「我是李耀廷,四寶在家麼,哦,出去辦事了,轉告他一聲,明天到我這來一下,有事情找他。」 放下電話,李耀廷解釋道:「吳四寶以前有個一起開汽車的熟人叫丁錫山,三十來歲年紀,現在是浦東遊擊隊的頭頭,表面上抗日打游擊,其實上海的綁票案一多半是他們做的,七十六號和他們也有生意上的來往,找丁錫山肯定能問出來是誰綁的車老爺。」 陳子錕道:「據我所知,浦東遊擊總隊受軍統節制,回頭我也找重慶方面的人知會一聲,讓他們趕緊放人。」 慕易辰道:「那就謝謝你們了,幸虧有大家幫忙,若是尋常人家,這就得家破人亡。」 …… 晚上,燕青羽打算潛回住所拿幾件衣服,他很機警的先打電話回去,電話鈴響了三聲,有人接了:「喂,哪位?」 「我找燕青羽。」 「我就是!」 燕青羽啪的掛上電話,一頭冷汗,家裡居然還有特工守株待兔,這下完了,他慌忙離開,趁著黑夜撬開一家白俄人開的洗衣店,偷了一套西裝,又到某澡堂子裡拿了一雙皮鞋,打扮一新進了家餐廳,等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裝了三個皮夾子,拿了兩塊手錶。 當了多年影星,手藝一點沒拉下,燕青羽沾沾自喜,到外灘某飯店開了個房間住下,登記用的是化名,面容也經過化妝,沒人認得出他。 洗了個熱水澡,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經是次日清晨七點鐘,匆匆吃了早點,燕青羽要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法租界李公館,到了霞飛路上,他心裡又開始打鼓,李耀廷答應的這麼爽快,會不會其中有詐,上海灘這麼多人落水,姓李的難道能獨善其身? 他放心不下,決定先等等,看看形勢,汽車停在李公館斜對門的馬路上,快到八點鐘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急馳而至,車上下來幾個勁裝漢子,目光銳利,腰間鼓鼓囊囊,簇擁著一個光頭魁梧大漢進去了。 燕青羽倒吸一口涼氣,他認識那個大漢,正是七十六號魔窟的頭號殺手吳四寶! 完了,李耀廷把自己賣了! 趕緊吩咐司機開車,在法租界繞了一圈回到外灘,下了車,望著茫茫黃浦江,燕青羽心裡那個苦啊,褲襠裡掉了一坨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了,自己向何處去?難道當再去當飛賊不成。 抽了幾根煙,心情稍有平復,當飛賊就當飛賊,有啥了不起的,爺拿得起放得下,整整衣服,拿手指梳理一下頭髮,轉身回去,只見兩個幹練男子正向自己走來,其中一人冷著臉問道:「你是演電影的燕青羽?」 「你們認錯人了。」燕青羽拔腿就跑,兩人抬腳就追。 練輕功的人腿腳利索,身輕如燕,翻牆越脊是行家裡手,但是在大馬路上玩長跑不是強項,燕青羽累的氣喘吁吁,終於將追兵甩開,正扶著腰喘粗氣呢,一輛汽車忽然橫在面前,車窗降下,伸出一根槍管。 燕青羽慢慢舉起手:「別開槍。」 「上車!」 上了車,後座有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微笑道:「跑得挺快嘛,不愧是燕子門的傳人,華東五省的飛賊。」 燕青羽看著他,心中非常驚訝,他的這段歷史,被陳子錕刻意掩蓋了,警察廳的檔案都銷毀了,對方什麼人,竟然如此清楚。 「交個朋友吧,我叫潘漢年。」中年男子向他伸出了手。 …… 吳四寶進了李公館,李耀廷親熱無比的招呼:「雲甫兄你來了,快坐,來人吶,看茶。」 「老闆,儂折殺阿拉了,叫一聲四寶好了嘛,叫什麼雲甫兄,把阿拉都嚇死特勒。「吳四寶嘴上客氣,心裡卻得意洋洋,他跟李耀廷做過一段時間的汽車伕,後來大亨季雲卿那兒缺得力人手,李耀廷便將他介紹過去,跟季老頭子當司機兼保鏢,還娶了老頭子的乾女兒佘愛珍為妻,再後來七十六號開張,丁默村李士群手底下缺能打的角色,當時青幫的掌門是季雲卿,李士群求到他那裡,老頭子抹不開面子,就讓吳四寶去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七十六號特工總部是日本人豢養的狼犬,專門捕殺重慶方面的特工人員,但光靠這個吃不飽肚子,於是這幫流氓出身的特務便想出各種撈錢的門路,開賭場妓院,收保護費,販賣鴉片走私軍火,還有一項利潤最大的業務,就是綁票。 上海雖然淪陷,但仍有很多富商大戶沒有遷移,依然留在租界,這些金融界實業界的大亨便成了極好的目標,七十六號給他們套一個「反日分子」的名頭,直接綁出租界,不拿出幾百萬來就別想活著回去吳四寶身為七十六號警衛大隊長,手下有人有槍,更有女中豪傑佘愛珍協助,傷天害理的事情沒少做,不少抗日誌士就死在他的槍下,不過此人頗有遊俠兒氣度,很講江湖義氣,所以李耀廷一個電話,他就毫無顧忌的來了。 李耀廷也算是著名的反日分子,七十六號暗殺名單上的人物,丁默村曾經下令除掉他,但吳四寶卻因李耀廷對自己有恩,陽奉陰違不去執行,丁默村也拿這個大流氓沒辦法。 「四寶,是這樣的,我一個姓慕的朋友,他岳父昨天被綁了。」李耀廷開門見山。 吳四寶也不含糊:「小事一樁,事主姓什麼,是幹什麼的?」 「姓車,六十來歲年紀,青幫通字輩的,以前開過錢莊。」 「我手下沒做這單買賣。」吳四寶很確定,「我幫你問問吧,可能是丁錫山派人幹的,這小子生冷不忌,啥人都綁,沒辦法,郊縣生活苦啊。」 「那就謝謝你了。」 「李老闆你不要客氣,一句閒話的事體。」 吳四寶事多,沒留下吃飯,起身就走,臨到門口忽然停下問了一句:「李老闆,聽說重慶方面有人過來,儂知道住在哪裡?」 李耀廷遲疑了一下,沒回答。 樓上傳來答案:「來的中央組織部次長吳開先,還有軍委會的陳子錕上將。」 吳四寶瞇起眼睛看著樓梯上面,一個氣宇軒昂的漢子正拾級而下,正是最近租界報紙上連篇累牘進行報道的死而復生的「飛虎神將」陳子錕! 早在十五年前,吳四寶曾經和陳子錕有過一面之緣,但之間沒什麼交情,一個是重慶方面的高官,一個是七十六號的特務,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你死我活的對頭,吳四寶雖然殺人如麻,身手了得,但這兒是李公館,可不是七十六號,剎那間他的冷汗濕了後背。 陳子錕下樓坐定:「吳大隊長是不是打聽人麼,現在就在你跟前了,怎麼不動手?」 吳四寶腰間別著上膛的****,但他明白,不等自己掏出槍來,腦袋就得讓人打爆,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陳將軍說笑了,公是公,私是私,兄弟在七十六號不過是拿人錢財********,混口飯吃而已。」 陳子錕笑道:「那就好,剛才說的事情,麻煩吳大隊長費心辦一下,一點小意思,拿去喝茶。」說著排出一張花旗銀行的支票來。 「好說,好說,兄弟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吳四寶也不客氣,收了支票,瞥了一眼上面的數字不禁暗自心驚,到底是國府上將,出手就是闊綽,當然臉上並未表現出什麼,一抱拳,轉身去了,李耀廷呵呵笑著,陪著出去。 送走了吳四寶,回來看看牆上掛鐘,八點半了,燕青羽還沒來。 「這小子,搞什麼花頭。」李耀廷不滿道。 「爛泥扶不上牆,別管他了。」陳子錕道。 …… 此時燕青羽正茫然的走在大街上,腦子裡迴盪著潘漢年的話:現在國民黨要殺你,七十六號要抓你,日本人要害你,只有和我們合作,才能保你性命,才能還你清白。 「媽的,趁人之危啊。」燕青羽一想到潘漢年要自己做的事情,就一陣頭大。 第八章滬西警察局 第九卷敵後 燕青羽還是回到了華懋公寓的家裡,御龍王已經等候他多時了,見到垂頭喪氣的燕青羽,不禁笑道:「燕桑,好像你的日子過的不是很好啊.」 「御桑,我被你害苦了,現在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都當我是漢奸.」燕青羽一屁股坐下,指著房門上的槍眼道:「昨天軍統特務來暗殺我,要不是我逃的快,小命都沒了。」 說著摸摸身上,似乎在找煙。 御龍王笑瞇瞇拿出一支雪茄遞過去:「你最喜歡的呂宋貨。」 燕青羽咬掉雪茄頭,就著御龍王的火柴點燃了,慢慢抽著,閉著眼睛享受著芬芳的醇香,一臉的疲憊和懊喪。 御龍王趁機道:「藝術是沒有國界的,燕桑既然在中國混不下去,不妨歸化我大日本帝國,做一名光榮的皇民,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為帝國拍電影了,在東京,在大阪,都有很多你的影迷呢,中國人不歡迎你,我們日本就是你的家。」 燕青羽不耐煩道:「別整那些沒用的,先說好,我只拍古裝片,不能涉及政治,要不然不演。」 御龍王一張臉笑成了菊花:「喲西,喲西,沒問題。」 燕青羽心中暗歎:「老子這就落水了麼,背負一身罵名可是為了國家民族啊,老潘,到時候你可不能坑我。」 腦海中閃過潘漢年的話:「御龍王是日本文部省的特務,他出身華族,父親是前文部大臣,子爵,他家和皇族來往密切,不惜一切代價接近他,可以獲取極其寶貴的情報,相信以你的身手和智慧,不會讓我們失望,燕先生,民族危亡,匹夫有責,希望你能為抗戰盡一份力。」 最讓燕青羽膈應的一句話是「不惜一切代價」難不成御龍王好男色,自己就得俯身獻菊?媽的,這活兒太難了,不過已經上了賊船,就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華懋公寓是暫時住不得了,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這兒呢,燕青羽跟著御龍王搬到虹口御龍王的宅子居住,虹口是公共租界的一部分,日本僑民的傳統居住區域,八一三之後,日軍進駐虹口,這一帶儼然成了日租界,相對比較安全。 御龍王的家是典型歐式建築,哥特屋頂,有壁爐和煙囪,家裡擺滿工藝品,既有中國的陶瓷和青銅器,也有日本刀劍、扇子,以及西方油畫、彩蛋等,最讓燕青羽感興趣的是,御龍王真的收藏了一屋子的電影膠片,家裡還有一個小型放映室,其中大多數是美國電影,當然紫星影業出品的武俠片也全都在內。 奢華的住宅,價值連城的藏品,足以證明潘漢年的情報是準確的,御龍王絕非普通領事館文化參贊,他的背景深著呢。 「燕桑,你暫且住在這兒,等找到合適的住宅再說,中午想吃什麼?日本料理還是西餐?」御龍王心情看來不錯,眉飛色舞的。 …… 李公館,李耀廷還在埋怨陳子錕:「你太冒險了,吳四寶可是七十六號頭號殺手,你就這樣大模大樣的下來,他腦子一熱,打你一槍怎麼辦。」 陳子錕道:「吳四寶為什麼要當漢奸?」 李耀廷覺得這個問題太傻了,不屑道:「當漢奸還問為什麼,不就是想陞官發財麼。」 陳子錕道:「對,當漢奸的人,圖的都是眼前利益,沒人是真正死心塌地為日本人賣命,吳四寶這種底層江湖人士,槍法了得卻苦於沒有出頭機會,忽然有條門路,還不好好的表現一把,能混到這一步,說明他不傻,殺我沒什麼好處,還會惹來追殺,哪值哪不值,我想他在看見我的那一刻,心裡已經做出了選擇。」 李耀廷道:「你把漢奸的心思摸得挺準,沒錯,都是求財,賣國對他們來說,就跟妓女賣身一樣,就是門生意,賺錢的能做,賠本的不幹,招惹你,就是賠本買賣。」 陳子錕淡淡一笑,對李耀廷不露痕跡的拍馬不予置評。 忽然電話鈴響了,李耀廷拿起來聽了一下遞過來:「是萬墨林,找你。」 陳子錕接了話筒,那邊也換成了吳開先的聲音:「陳將軍,您委託的事情我通過渠道打聽了一下,浦東遊擊隊沒有綁架姓車的老人,或許之間有什麼誤會,您最好詳細查查,我這邊也盡力調查,總不能大水沖了龍王廟。」 「那就謝謝吳特派員了。」陳子錕放下電話,道:「吳開先說丁錫山那邊沒做這個案子,當然不能全信他,重慶對浦東這幫土匪的掌控力度值得懷疑,不過咱們把話遞過去了,假如真是丁錫山綁的人,他也得斟酌斟酌,給我這個面子。」 李耀廷點頭稱是。 到了傍晚,吳四寶打電話信誓旦旦說綁票案也不是自己手下人做的,不過他知道一個地方,可能是綁匪的巢穴。 滬西憶定盤路四十五號,那可是歹土的中心位置,滬西情況極為複雜,八一三之後日本人佔領這裡,但租界巡捕房卻又不願意放棄利益,每天都派巡邏車在滬西宣示主權,後來有聰明人想了個折衷的辦法,成立一個滬西警察局,制服和租界巡捕房一樣,再安排一個日本人做副局長來照顧日本的利益,自己來當這個局長,包娼護賭,金錢滾滾,這個人叫潘達,年齡不過三十歲,是上海灘的後起之秀。 滬西警察局名義恰巧李耀廷曾在潘達落魄的時候幫過他,也算有點交情,當即驅車前往滬西長寧路警察局,陳子錕執意同車前往,拗不過他,只好同去。 滬西比十年前發達了許多,一條筆直的馬路兩旁儘是別墅洋樓、煙館賭場,來來往往都是豪華汽車,李耀廷說,這條路上老實巴交的老百姓基本沒有,全都是賭徒。 曾經有個外交官太太,把丈夫留下的兩萬美元和一百兩黃金在一夜之間輸光,走投無路只好自殺,這種故事層出不窮,賭場就是魔窟,把人變成鬼,把鬼變成厲鬼,每天卻依然無數人樂此不疲。 「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冒險家的天性就是賭博。」陳子錕下了這樣的結論。 滬西警察局名義上屬於上海市政fu,和租界工部局和日本軍方都有千里萬縷的聯繫,設在長寧路的警局總部氣派十足,門前旗桿上懸著五色國旗,穿黑警服的警察持槍站崗,一個英俊瀟灑的青年早已等在那裡。 此人正是潘達,看起來不過二十六七歲年紀,玉樹臨風,貌比潘安,笑吟吟上前拉開車門:「李老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陳子錕不禁讚歎這個年輕人會做人,怪不得年紀輕輕做出這麼大事情來,真是長江後lang推前lang,一代更比一代強。 潘達將他們迎進會客室,香煙、鴉片、香茗一應俱全,年輕的警察局長翹著二郎腿介紹起滬西的情況來:「……傅筱庵的上海市政fu開支,全靠滬西的紅黃藍白黑,紅是紅丸,黃是妓院,藍是賭場,白是白粉,黑是鴉片,李老闆這次來,是不是也想弄一張賭牌執照?有話直說,千萬別客氣。」 李耀廷道:「賭場煙館是下游買賣,我一向不插足,這次來是打聽一些事情……」將事情原委慢慢道來,潘達眉頭擰起:「憶定盤路四十五號,那是林之江的宅子啊,這個情報從哪裡來?」 「吳四寶說的。」 「哦,這就對了,林之江槍法好,膽子大,已經隱隱威脅到吳四寶的地位,他倆之間有些齟齬,吳四寶這是借刀殺人。」 原來林之江原來是國民黨特工人員,後來叛變投敵,投到七十六號丁默村麾下,一山不容二虎,吳四寶多次挑釁,兩人衝突不斷,這次又想借李耀廷之手擺林之江一道,看來這個吳四寶也不像表面上那樣有勇無謀。 潘達笑道:「這八成是佘愛珍的主意,這娘們鬼點子就是多,不過林之江確實做綁票買賣,租界有幾樁案子都是他做的,這事兒來錢快,又沒風險,比當殺手安全多了。」 李耀廷道:「潘局長和林之江關係怎麼樣,能不能居中說和一下,如果是他們綁的,省的大動干戈,傷了和氣。」 「好說,我這就帶你們去。」潘達很爽快,當即帶了五個隨從,開了兩輛汽車,帶著李耀廷等人直奔憶定盤路四十五號,這兒位於一條弄堂的最深處,弄堂口有背著步槍的崗哨,弄堂裡面更是便衣探子雲集,一看就是殺機四伏。 「這是防著吳四寶呢。」潘達笑道。 弄堂口崗哨看見滬西警察局的車牌,立刻放行,然後拿起電話機通知裡面,等到了門口,林之江已經出來了,此人不過三十來歲年紀,幹練彪悍,兩眼殺氣乍現,看到潘達卻又滿面笑容:「潘局長大駕光臨,寒舍生輝啊。」 潘達向他引見:「這位是李老闆。」 林之江斜眼看看李耀廷,似有不屑,略略點頭:「哦,久仰。」 眾人進了客廳,分賓主落座,潘達將來意說出,林之江大大咧咧道:「對,是抓了一個反日分子,案子已經報到上面去了,不好處理啊。」 李耀廷很是不悅,都是場面上混的,還弄這些花活,擺明看不起老前輩,他淡淡道:「說個數吧。」 林之江豎起一根手指:「一個數。」 「十萬?」李耀廷略感驚訝,這幫貨真敢叫價,以前浦東的土匪綁票,勒索個八千一萬都算是獅子大開口了。 林之江鄙夷的笑笑,搖搖手指:「一百萬。」 第九章欺人太甚 李耀庭實在忍無可忍一拍桌子站起來:「一百萬你怎麼不去搶」 話音剛落十幾條大漢衝進客廳駁殼槍機頭大張瞄準李耀廷保鏢們也都拔槍相向一時間劍拔弩張 林之江哈哈大笑:「都退下沒事」 打手們呼啦一下全撤下去林之江抖著二郎腿道:「李老闆你大概很久沒在江湖上混了世道不同了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們說了算這案子是日本憲兵隊管的我想幫也幫不上忙一百萬是看潘局長的面子若是他們家人自己來三百萬少一個子都不行」 潘達點頭稱是:「林隊長所言極是現在從日本人那裡撈人也不容易」這就是擺明了和稀泥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李耀廷強忍怒火道:「一百萬太多了車家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來」 林之江道:「那我就不管了姓車的有個女婿好像是開洋行的這些年日進斗金賺了不少美鈔一百萬再拿不出未免太寒酸了吧」 李耀廷暗暗心驚林之江綁票前情報打探的很清楚這也證明他根本沒把慕易辰的背景放在眼裡 林之江忽然道:「李老闆你要不要見識一下我的槍法」說罷拔出一支擼子坐在太師椅上朝著院子裡的大樹開槍細細的樹枝被子彈打斷落下槍法果然了得 「林之江你就是不打算給我面子嘍」李耀廷氣得鼻孔裡都快噴出火來 「李老闆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得你也是從底層混起來的怎麼這點道理都不懂」林之江輕飄飄的答道 話不投機半句多李耀廷起身告辭潘達卻不陪他一起走藉故留下了 李耀廷等人走後潘達道:「老林你膽子真大這位李老闆可不是一般人他有重慶背景啊他帶的這些人裡面也有高手剛才若是打起來血濺五步刀槍無眼睛你我都得遭殃」 林之江獰笑道:「我曉得李耀廷身後有個大個子一身的殺氣掩藏的很好所以我才露一手讓他們明白滬西是誰的地盤」 潘達道:「何必呢李老闆和吳雲甫關係很好樹敵太多對你不利」 林之江滿不在乎道:「我爛命一條無所謂」 …… 回去的路上李耀廷極其憤慨:「日本人一來規矩全亂了什麼阿貓阿狗只要抱上日本人的大腿就他娘的不可一世不把我們這些老輩江湖人放在眼裡真是豈有此理大錕子你看這事咋辦」 陳子錕道:「現在的上海灘和咱們年輕的時候不一樣了要想把威風撿起來就一個辦法打」 李耀廷道:「怎麼打現在連自保都成問題出了租界就是他們的地盤槍聲一響日本憲兵就過來到時候誰也撐不住」 陳子錕沉思片刻:「再想辦法」 驅車來到慕易辰家裡車家人正愁雲慘淡聚在一起想辦法車秋凌哭的淚人一般爹爹從小最疼她雖然在婚事上曾經大加阻撓但最後還是認可了這個女婿淞滬會戰時車家在閘北的廠房被炮火夷為平地南市的祖屋也被炸了全家躲到租界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聽李耀廷說林之江開價一百萬慕易辰憤憤道:「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車家以前倒是能拿得出這麼多可是現在房子廠子全沒了存款也就十幾萬上哪兒湊這麼多錢去」 他揪著頭髮糾結了一陣道:「算了把房子賣了金銀首飾當了大家再幫襯一點能湊多少是多少先把人救出來再說吧」 慕易辰在法租界霞飛路上有一棟花園洋房價值不菲孤島時期房價飛漲能賣到五十萬再把車家在英租界的石庫門房子賣掉亂七八糟加在一起七八十萬總是有的只是這樣以來多年心血全都化為烏有 陳子錕默然兄弟被人欺負成這樣自己竟然無能為力一股深深的挫敗感浮上心頭 他拉著李耀廷出門說道:「搞兩輛大馬力的卡車車頭焊上鋼板再叫百十個弟兄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李耀廷道:「真要玩硬的」 陳子錕道:「兩手準備先威懾不行就真干」 次日李耀廷真弄了兩輛福特半噸卡車找了家修理廠在車頭上焊接了鋼板又叫了百十個弟兄整天在院子裡舞刀弄槍殺氣騰騰的 消息傳到林之江耳朵裡他只是一笑置之:「有種就來滬西送死」 陳子錕通過吳開先瞭解到林之江的歷史他是浙江諸暨人曾經跟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的許炎夫當保鏢後來叛變投敵孤身一人穿過層層警衛將許炎夫刺殺此舉成了他的敲門磚深得七十六號丁默村的欣賞和吳四寶平起平坐此人心狠手辣毫無廉恥槍法絕倫膽氣過人是個很難對付的角色 吳開先得知陳子錕準備對林之江下手憂心忡忡勸他:「重慶在上海潛伏了不少特工但只能執行暗殺刺探的任務在滬西強攻漢奸的宅子傷亡會很大再說肉票未必關在私宅裡搞不好損兵折將還救不出人來希望陳將軍三思而後行」 慕易辰也找到陳子錕將一個信封放在他面前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根慘白色的手指 「林之江派人送來的說再不拿錢贖人就等著收屍吧」慕易辰語氣沉痛「學長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可是現在不比當年了上海灘各路人馬大洗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求求你別插手這件事了」 既然慕易辰這樣說陳子錕也只得偃旗息鼓 …… 滬西極斯菲爾路七十六號高高的圍牆上插著玻璃碴子拉著電網黑色大鐵門緊閉門前經過的行人都不敢駐足匆匆而過 慕易辰將汽車停在路邊壯著膽子上前輕敲大門鐵門上打開一扇小窗戶露出一張警惕的臉:「幹什麼的」 「我找吳大隊長」慕易辰遞上一張藍色通行證這是他花了一根小黃魚才換來的 窗戶關上了過了一會側門打開一個黑衣服漢子冷著臉道:「進來」 經過搜身之後慕易辰戰戰兢兢走進惡名遠揚的七十六號魔窟頓覺渾身涼颼颼的兩隻眼睛不敢亂看跟著來人慢慢往前走遠處似乎有慘叫聲傳來更讓人毛骨悚然 那人帶著慕易辰在二門處停下這裡面才是七十六號的核心所在需要紅色通行證才能入內這可是花錢也買不到的好在事先有過打點吳四寶派了一個手下直接把慕易辰帶到了林之江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沒人慕易辰坐在板凳上等著過了半個鐘頭林之江從外面進來拿著手絹擦拭著手指上的血跡大概剛在地牢用刑上來看見慕易辰呲牙一笑:「你來了坐坐」 慕易辰哪裡敢坐站起來將皮包裡的東西拿出:「這是我霞飛路上的花園洋房價值五十萬這是岳父家山東路上的石庫門房子價值十萬這是我的汽車鑰匙三六年款的別克還值幾千塊這是匯豐銀行的支票十五萬元」 林之江一一過目後道:「還有呢」 「實在湊不出了請您高抬貴手就放了我岳父吧」慕易辰苦苦哀求 林之江勃然變色將一堆房契鑰匙支票劈臉砸過去:「媽的我說了一百萬就是一百萬少一個子兒就等著收屍吧」 慕易辰諾諾連聲:「讓我見見岳父吧」 「門都沒有滾」林之江喝道門外進來倆條大漢將慕易辰提了出去 遠遠的吳四寶看見這一幕歪著嘴笑了 …… 慕易辰不敢去找陳子錕只有傾家蕩產營救岳父家裡的金銀首飾全拿到當鋪點了西裝皮鞋大衣也拿到舊貨市場上出售慕易辰剛把心愛的勞力士手錶賣掉正匆匆往回走忽然身後一陣喇叭響回頭一看一輛新式的別克小轎車裡坐著一人正是燕青羽 「慕經理你好啊去哪兒我送你」燕青羽探頭打招呼 慕易辰坐進汽車長吁一口氣 「你的汽車呢夫人開走了」燕青羽隨口問道 「賣了」 「賣了」燕青羽有些驚訝扭頭看慕易辰似乎臉色很難看 「唉說來話長……」慕易辰長話短說把岳父被綁架遭勒索的事情娓娓道來燕青羽想了一下忽然笑了:「我以為多大事呢這事好辦你現在有空麼咱們去滬西領人」 慕易辰睜大了眼睛「你不開玩笑」 「我燕青羽向來一言九鼎從不吹牛坐穩了」燕青羽一踩油門汽車調頭向東而去 「不是說去滬西麼怎麼往虹口去了」 「先去接一個人」 燕青羽驅車來到虹口一棟住宅前讓慕易辰在車裡等著自己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兒帶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出來上車那人很客氣的和慕易辰打了招呼自我介紹姓御 汽車直奔滬西極斯菲爾路七十六號到了地方徑直堵在大門口燕青羽下車咚咚的砸門小窗戶打開一張猙獰的面孔露出剛要怒斥看見日本領事館的派司急忙嚥回肚裡乖乖打開門 御龍王一馬當先熟門熟路直入二門找到花園邊的一棟洋房推門進去裡面坐著幾個日本憲兵御龍王對他們說了一陣日語其中一個扛准尉肩章的傢伙連連哈伊 片刻後林之江慌忙趕到准尉劈臉就是一個耳光打得他一個踉蹌羞怒不已卻不得不站直了迎接下一記耳光一連打了個七八個耳刮子准尉才畢恭畢敬朝御龍王一鞠躬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御龍王道:「你就是林之江」 林之江搞不清楚對方來頭但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一低頭:「哈伊」嘴角的血啪啪的往下滴 「你把我朋友的岳父抓了請你立刻放了吧」御龍王道 林之江不敢怠慢趕緊讓手下把犯人帶來不大工夫車老先生就被擔架抬來了一臉的憔悴手上纏著繃帶想來在魔窟裡沒少受折磨 「還有你勒索了很多錢也都交出來吧」御龍王又道 林之江跟三孫子一般顛顛的跑上跑下將還沒暖熱的房契支票等拿了下來額外還奉送了五根小黃魚給御龍王 「咱們走」御龍王收了金條揚長而去 慕易辰驚愕的嘴巴都合不攏愁得一家人多少天睡不著覺的事情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第十章雙面間諜 一行人出了七十六號魔窟車老先生望著外面白花花的日頭熱淚盈眶頓有重見天日之感在女婿的攙扶下顫巍巍下拜:「多謝義士搭救之恩」 御龍王道:「老先生的不用客氣我和燕桑關係大大的好燕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應該的」 車老先生臉色一變:「你是日本人」 「哈伊我是日本人御龍王請多指教」御龍王微微欠身 「哼」車老先生轉身便走絲毫不領情慕易辰去勸被他一把甩開:「就是死在七十六號也不能當漢奸」 慕易辰苦著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御龍王寬宏大量的擺擺手:「沒關係趕緊回家吧」 慕易辰開著自己的汽車帶著岳父走了御龍王和燕青羽也上了汽車呼嘯而去到了虹口寓所前御龍王道:「燕桑喝酒去吧我請客」說著將兩根小黃魚放在他面前:「這是你應得的」 燕青羽沒有推辭對吃喝玩樂他向來來者不拒對黃金就更沒有抵抗力了兩人來到一處日本料理店吃了一頓有生魚片和壽司的大餐還喝了不少清酒然後去風呂洗澡泡在大木桶裡讓下女搓著背木地板上放著清酒和梅子時不時的喝兩口那叫一個愜意 「燕桑你覺得是日本人壞還是中國人壞」御龍王酒意正酣隨口問道 燕青羽想了一下:「當然是日本人壞」 御龍王笑道:「哈哈哈你答錯了七十六號的特工都是中國人他們殘害起同胞來比憲兵隊還狠毒澀谷准尉是駐七十六號的憲兵督導分隊長權力比他們大多了可是每月只有一百日元的薪水而這些特工靠綁票勒索和敲詐獲利以百萬計你說難道不是我們日本人更正直麼」 燕青羽無言以對 …… 慕易辰載著岳父回到家裡一家人驚喜萬分請來醫生給老頭子調養慕易辰趕緊打了個電話給陳子錕告訴他今天的奇遇 「總之人已經救回來了你的計劃可以做相應調整了」慕易辰的語氣輕快無比 陳子錕很驚訝:「你說是燕青羽請了個日本人出面」 「沒錯是個很年輕的日本人把林之江訓的跟三孫子似的真解氣」 「等等這麼說燕青羽真落水了你知道他住在哪兒」 「是虹口的一個宅子我想想門牌號碼應該能記起來……」 …… 燕青羽醉醺醺回到住處在進臥室前還不忘檢查拴在門鎖上的頭髮絲有沒有斷掉住在日本人家裡他不得不防 進了臥室剛把外衣脫下來就覺得有一絲不對勁似乎有什麼猛獸在盯著自己的感覺剛要動角落黑暗處傳來熟悉的聲音:「行啊整天醉生夢死的」 燕青羽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換上嬉皮笑臉:「大姐你咋來了我正找你呢」 暗處正是夏小青一身夜行衣腰裡別著飛刀冷笑道:「還以為你傍上日本人不認我這個當姐姐的了呢」 燕青羽道:「借我倆膽也不敢啊對啊我這純粹是逼上梁山完全誤會我正想找你給姐夫捎個話還我清白呢」 夏小青道:「合著你還是梁山好漢呢想找你姐夫簡單啊你跟我走他就在上海」 說這話的時候夏小青手裡捏著一把啐了毒的飛針如果燕青羽不肯走的話就證明他確實落水了那就不得不刀兵相見骨肉相殘來之間她已經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 沒想到燕青羽答應的很爽快:「好啊沒問題」 出了臥室隔壁就是御龍王的房間夏小青走路如同貓一般寂靜無聲鋪著榻榻米的走廊裡響徹著御龍王熟睡的鼾聲 夏小青手腕一翻亮出一把匕首就要進御龍王的臥室 燕青羽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大姐你幹啥」 「殺賊」夏小青道 「不能殺他他現在還有用」燕青羽緊攥著夏小青的手眼神很堅決 夏小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終於收起了匕首:「咱們走」 出了房子門口停著一輛汽車夏小青拉開車門讓燕青羽先進去坐進去之後發現後排坐著雙喜 「你好」燕青羽打了個招呼 「你也好」雙喜微笑著說道 一路來到法租界某處偏僻的弄堂燕青羽道:「住在旮旯裡怪不得找不到你們」 夜色已深月黑風高汽車停下遠處路燈發出昏黃的光芒夏小青下車道:「下來吧」 燕青羽下了車打了個酒嗝伸了個懶腰:「真困啊」 忽然夏小青一腳踢在他膝蓋窩將他踢翻在地雙喜上前按住他上了背銬鋼製的手銬勒的很緊就算燕青羽會縮骨一時半會也脫不開身 「大姐這是幹啥」燕青羽慌了神 「幹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夏小青冷哼一聲雙喜拿出一個黑布頭套蒙在燕青羽頭上拔出擼子推彈上膛 「弟弟別怪姐姐無情你認賊作父當漢奸我只能殺了你還夏家和燕家一個清白黃泉路上好走吧」夏小青的聲音很冷峻無情 「別別別誤會絕對誤會我不是漢奸我是自己人我也是特工奉命打入敵人內部的特工啊」生死關頭燕青羽也不顧什麼保密全招了 「你是誰家的特工重慶方面沒你這號人」夏小青質問道 「我是**的人潘漢年和我單線聯繫的不信你找他問問我說的全是實話拿咱娘在天之靈發誓絕對是真的」燕青羽眼淚鼻涕都下來了 暗處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陳子錕一把揭開頭套:「怎麼不早說」 燕青羽委屈道:「我不是一直想說來著你們給我機會麼差點死在自己人手裡你說我冤不冤」 夏小青笑道:「傻子真以為你姐夫要殺你麼就是嚇唬嚇唬你想讓你說實話」 燕青羽氣得鼻子都歪了:「這一招也太黑了吧我都尿了」 「上車吧」陳子錕招呼眾人上車邊走邊談 既然燕青羽報出潘漢年的名字說明他沒撒謊再說自己小舅子的為人陳子錕也是清楚的雖然玩世不恭但骨子裡還是傳統的武林俠士 聽燕青羽介紹了一番後陳子錕道:「這麼說這個御龍王很有利用價值你留在他身邊不但能刺探到高級別的情報某些時候還能發揮奇效比如營救被捕人員什麼的……這個御龍王有什麼弱點麼」 燕青羽道:「他是日本貴族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到上海來當外交官純粹是玩票他不缺錢更不缺女人他爹是日本貴族院的議員近衛首相的好友權勢滔天說白了他就是個二世祖花花公子紈褲子弟什麼都不缺」 「不對是人就有弱點你多留意吧」陳子錕道 汽車開回了虹口陳子錕示意燕青羽可以走了 「你們不會再來殺我了吧」燕青羽心有餘悸的問道 陳子錕道:「不會從今天開始你歸我領導我會和重慶方面打招呼讓他們不要動你」 汽車開走了燕青羽支起風衣領子慢慢的往回走一時間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身負重大使命的滋味太得瑟了國共兩黨都仰仗自己日本人敬著自己漢奸也不敢惹自己從今往後上海灘我就橫著走了 一時興起他拽起了戲文:「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在路上搖頭擺尾不亦樂乎 嚇得兩位夜歸的日本女人停下腳步點頭哈腰目送這個瘋子過去 …… 陳子錕驅車返回法租界忽然夏小青道:「糟了過點了」 已經過了零時現在是宵禁時間這個點在外面的人一律要被巡捕抓進拘留所過一夜 說曹操曹操到前面巡捕設卡攔路汽車被迫停下一個年輕華捕走過來敲敲車窗:「證件」 雙喜拿出行車證夾著一疊鈔票遞過去笑道:「通融通融」 那巡捕居然將鈔票摔了回來**道:「違反宵禁條例全都下車」 雙喜大怒開門下車氣勢洶洶道:「少給臉不要臉我和你們程子卿探長很熟一句閒話就扒你的衣服」 巡捕不吃他這一套挺起胸膛道:「我不管你認識誰栽到我手裡就是不行全部下車」 路燈昏暗的燈光下年輕的巡捕英氣勃勃如同蓄勢待發的猛虎腰間的槍套搭扣已經解開右手的手指靈活的晃動著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陳子錕推開車門微笑道:「小伙子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苦來哉替法國人賣命沒意思的」 「我穿這身衣服就要盡職」巡捕不買賬生硬無比的回答道忽然看清楚陳子錕的面容表情頓時一變:「你姓陳」 「對我姓陳」陳子錕道 雙喜已經攥住了槍柄車裡的夏小青也捏住了飛刀 年輕巡捕左右看了看那些安南巡捕都躲在遠處生怕惹禍上身便壓低聲音道:「陳大帥」 「哦你認識我」陳子錕很納悶 「我爹跟你當過馬弁」年輕人道 「你爹是」陳子錕糊塗了自己馬弁那麼多怎麼記得起來 「不是我親爹是我娘給我找的後爹他姓李」 「想起來了你是李常勝家的」陳子錕恍然大悟李常勝的手指斷了以後就不再跟著自己走南闖北而是在省城安家落戶娶了個帶孩子的寡婦如今那孩子已經長大了 「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陳子錕問道 「我叫林懷部」 第十一章悲喜 毫無懸念陳子錕的汽車被放行他記下了林懷部的名字這小伙子有一股銳氣是個可造之才 回到住處小青一直滿腹心事的樣子陳子錕看她似乎有話要說便道:「有話就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好開口的」 夏小青道:「你可知道滄州燕家祖輩是做什麼的」 這是個設問句陳子錕自然不會知道燕家的來歷他只是靜靜聽夏小青繼續往下說 「我聽娘講過燕家的故事明朝天啟年間燕家一位祖先在錦衣衛做指揮使專門負責那些安插在大臣家裡的密探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負責監視主人的一切行蹤言行主人頭天晚上吃的什麼菜和小妾夜裡說的什麼枕頭話第二天都能送到宮裡秉筆太監那裡去」 「後來呢」陳子錕若有所思 「後來魏忠賢伏誅錦衣衛鎮撫司許多官員下獄拿問我祖先避禍到了鄉下隱姓埋名直到如今」 陳子錕點點頭:「怪不得滄州燕家的武功和別家有所不同以輕功暗器見長原來還有這個典故」 夏小青道:「其實燕家的絕活不光輕功暗器還有易容術、縮骨術只是傳男不傳女我母親沒有學到罷了我今天說這些並不是想介紹燕家的來歷而是想告訴你搞特務老祖宗很有一套雖然時代不同了但是依然有可以借鑒之處」 陳子錕是聰明人一點就透道:「我懂了我的方法是錯的在淪陷區打打殺殺等於以卵擊石正中敵人下懷就算我找兩卡車的人馬拿著機關鎗衝進去也不如找一個有權有勢的日本人說句話情報工作不重蠻力重的是巧勁上海灘就是一個泥潭想在這兒混的風生水起就得利用一切力量」 夏小青欣慰的笑了:「你明白就好」 …… 次日陳子錕召集在上海的主要部眾開會部署了下一步工作重點先讓李耀廷把練兵的事兒停下 「怎麼不殺張嘯林和林之江了」李耀廷很納悶 「殺但是要換個方式殺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興師動眾雖然很能振奮士氣但也會帶來不必要的損失我們的力量沒那麼雄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不能幹」陳子錕這樣解釋 然後給慕易辰安排任務:「洋行的生意停了人也不能停遍地商機得找點事幹才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錢是最重要的」 慕易辰深以為然道:「如今上海最賺錢的行當有兩個一是販米二是販毒蘇南到處打游擊農村的糧食收不上來米價飛漲如果能從印度支那進口暹羅米的話一本萬利販毒也是這個道理上海煙民幾十萬就算不吃飯每天也都少不了一口大煙四川雲南的煙土進不來現在市面上最暢銷的是熱河土如果能把經銷權拿下來比販米的利潤還大可是這兩項都得有極其強硬的後台才行」 李耀廷插言道:「吳四寶行不行」 慕易辰搖搖頭:「七十六號只是日本人的走狗這種高層面的事情就算李士群出面也不好使據我所知很多人在搶煙土的經銷權牽扯到華中派遣軍和海軍的利益爭端這裡面的水太深了」 眾人一籌莫展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除了投靠日本人不然寸步難行 陳子錕卻很有信心:「別急嘛慢慢會有辦法的」 他嘴上說有辦法其實心裡也是一團亂麻搞地下情報工作不能靠好勇鬥狠是一項長期而複雜細緻的工作任重道遠慢慢來吧 上海地下工作的重任就交給三槍會秘書長蘇青彥負責青鋒留在上海協助李耀廷和慕易辰主要負責籌錢至於埋伏在敵人內部的釘子燕青羽則由陳子錕親自掌握 他是國府上將不能在上海久留一切安排妥當後帶著家眷前往香港現在小白菜已經八個月大了但是因為早產依然無比羸弱陳子錕給小女兒起了個名字叫陳姣 臨行前上海的《新申報》上刊登頭版號外汪精衛自安南抵達上海日軍高級將領駐滬外交人員和維新政府高官社會賢達都前往碼頭迎接在歡迎名單上赫然有影星燕青羽的名字陳子錕看到後莞爾一笑小舅子干的不賴隨手將報紙放下一陣風吹過報紙散落在地 法國郵輪汽笛長鳴離開了上海灘林文靜抱著女兒依偎著丈夫看著霧靄中的黃浦江喃喃道:「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用不了十年就能把日本人徹底趕走」陳子錕道 …… 十六鋪碼頭外一隻手從地上撿起陳子錕丟下的報紙看到汪精衛抵滬的新聞趕緊將報紙疊好放進西裝兜裡 這位正是前中統情報人員徐二搞情報工作的人都很細緻而多疑徐二雖然辦事還算得力但總讓上司徐恩曾覺得哪兒不對勁下力氣一查果然發現此人乃是冒充徐樹錚侄子大學畢業證書什麼都是假的 單單這一件事情未必會讓徐恩曾震怒偏巧徐二又利用職權敲詐勒索還還報務室的女秘書眉來眼去終於惹惱上峰將他開革了事 徐二到底干了許多年特務積攢了一些家底上海淪陷之後他就處心積慮的想著怎麼發財不過就算想當漢奸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他本來在中統已經做到了中層幹部李士群丁默村不敢用他當小漢奸他又拉不下臉來只好坐吃山空已經快要山窮水盡了 汪精衛抵達上海這是一個極好的契機汪某人雖然投靠日本的時間較晚但是地位高名氣大肯定要組建自己的一套人馬現在投過去正是雪中送炭還愁以後不發達麼什麼李士群丁默村吳四寶全都他媽給老子一邊歇著去以後上海灘就是我徐二哦不徐庭戈的天下 徐二越想越興奮沉侵在美好的憧憬之中路過租界閘口的時候忘了向站崗的日本憲兵鞠躬一槍托砸過來頓時口鼻冒血趕緊忙不迭鞠躬心裡罵道小日本等老子得計了就……貌似就算在汪精衛手下混的風生水起也不能把日本兵咋樣算了不愉快的事情暫且不去考慮了 如同徐二想的那樣汪精衛抵滬之後果然開始大張旗鼓的招兵買馬以前不管是梁弘志、傅筱庵、蘇錫文都是政界三流人物形不成氣候汪精衛可是先總理的得意門生寫過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革命黨先輩而且他還極有才華能把荒謬的理論說的一套套的很能蠱惑人心所以汪某人一吹哨子原先蟄伏在各處躍躍欲試想當漢奸的人全都跳了出來 日本人很看重汪精衛撥給他大量金錢在威海路上租了一間公寓美其名曰「招賢館」收納各路失意政客尤其歡迎在國民黨中做過執行委員的以及有特務機關工作經驗的人才 徐庭戈乘興而去失望而歸因為在日本人的協調下七十六號特工總部完全投向汪精衛為了避免日本人的猜忌汪精衛也就不再組建自己的特工力量徐庭戈只拿到一筆很少的津貼日子過的和以前差不多 …… 陳子錕經香港回到了重慶官方似乎並未發覺他失蹤了一個月對於陪都官場來說陳上將似乎已經成了可有可無的角色 劉婷告訴他一件事戚家班即將離開重慶陳子錕急忙前去碼頭送行匆匆來到朝天門碼頭戲班子的衣箱、兵器已經搬上船了白玉舫在船頭翹首以盼如同一尊雕像 一輛汽車急馳而至陳子錕跳下車來徑直上船沒人攔他戚秀囁嚅著想說什麼還是沒說悄悄退到一邊去了 面對白玉舫陳子錕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如果他十八歲那年沒去北京或許生命的軌跡又是另外一副樣子或許今天的他就能義無反顧的跟著戚家班一起闖蕩江湖或許那才是他的人生 命運不能假設一切都已經注定對他內心的糾結白玉舫很理解淡淡一笑迎著風道:「江湖兒女愛了就愛了恨了就恨了你不欠我的」 人家一介女流都如此灑脫陳子錕也釋然了抱拳道:「白班主後會有期」 船開了陳子錕站在碼頭上目送他們離去白玉舫望著越來越遠的人影低低吟誦起來:「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懷著惆悵的心情回到家裡卻見眾人俱是滿臉喜色劉婷將一份《中央日報》遞過來道:「日本和蘇聯開戰了」 陳子錕大喜過望一目十行報紙上說蘇聯軍隊和日本關東軍在蒙古和偽滿洲國接壤的諾門罕激戰雙方出動騎兵、飛機和摩托化部隊日滿軍大敗 第十二章御機關 這一仗打得激烈,蒙古騎兵,滿洲國興安軍騎兵,蘇聯機械化部隊和空軍,日本關東軍的步兵和炮兵都參與進來,雖然名義上是蒙古和滿洲國之間的領土衝突,但背後卻是蘇聯和日本兩個大國之間的博弈。 蘇日開戰,日本增加一個強敵,對中國的抗戰大業頗為有利,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所以興奮的如同過年一般,巴不得這場仗越打越大,最好把蘇聯扯進來。 忽然陳子錕歎口氣:「悲哀啊,蒙古和滿洲國本來都是中國的領土,蘇日開戰,和幾十年前的日俄戰爭如出一轍,我們總是想著漁翁得利,其實這是不折不扣的弱者思維,不知道哪一天,中國才能真正強大起來,把膽敢侵犯我領土的宵小全都打出去,唉,怕是等我老了才能看到了。」 劉婷勸他:「不管怎麼樣,此事對於抗戰局面是大有益處的,汪精衛叛國,對士氣的影響很大,蘇日開戰可以挽回一些信心。」 陳子錕道:「但願如此吧。」 接下來的兩個月,陳子錕時刻關注諾門罕戰事,蘇日雙方不斷增兵,關東軍在滿蒙邊境集結了五萬虎狼之師,大有長驅直入之勢,令人不禁想起當年日俄戰爭時沙俄慘敗的舊事,歷史究竟會不會重演,全世界拭目以待。 八月,一直偃旗息鼓以弱示敵的蘇聯陸空軍,突然以雷霆萬鈞之勢發起進攻,十萬大軍南下,在數百架戰鬥機轟炸機,數千門火炮,無數坦克的支援下,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痛殲日本最精銳的關東軍兩個師團。 消息傳來,舉世皆驚,重慶一片歡騰,蘇日戰爭愈演愈烈,抗戰勝利指日可待。 可是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就在乘勝追擊的最佳時刻,蘇聯竟然和日本簽訂了停戰協定,打得血頭血臉,忽然握手言和,讓中國人白高興了一回。 …… 上海虹口,一家日本料理店裡,哀怨的東瀛樂曲中,御龍王喝的酩酊大醉,因為皇軍在諾門罕的慘敗,讓他倍感挫折,流著淚道:「兩萬皇軍,戰死在大漠戈壁,馬革裹屍,何其壯烈。」 被拉來一起喝酒的燕青羽道:「是啊,壯烈,可惜壯烈的太少了。」 御龍王大怒:「八嘎,你敢幸災樂禍!」 燕青羽道:「上個月是誰說的,關東軍一出馬,定讓蘇聯人丟盔棄甲,你都忘了?」 「八嘎,你太過分了,皇軍在諾門罕為了亞洲人民而戰,你作為東亞的一份子,居然心裡向著俄國人,你是亞洲的叛徒!」 御龍王一拳打過來,燕青羽輕鬆躲過:「君子動口不動手。」 御龍王還要繼續撲過來,忽然推拉門打開,一個滿臉脂粉穿著和服的女人跪坐在門口道:「失禮了,有客人想和御桑一起喝酒。」 「是誰?」御龍王醉眼惺忪問道。 「是我,今井武夫。」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身著西裝,但是身上的軍人氣質卻是遮掩不住的。 「是今井君啊,大本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參謀。」御龍王咕噥著,又灌了一口酒。 今井武夫向引路的女人鞠躬致謝:「麻煩了。」 女人回禮,拉上了門。 今井武夫冷冷盯著御龍王,一言不發。 御龍王放下酒壺,回瞪著他。 突然之間,今井武夫出手扇了御龍王一個耳光,啪的一聲極其響亮,御龍王被打懵了,居然不還手,也不躲閃。 今井武夫繼續出手:「這一巴掌,是替御子爵教訓你的!」 「這一巴掌,是替戰死在諾門罕的數萬皇軍英靈教訓你的!將士們戰死疆場,你卻在上海醉生夢死,你覺悟吧!」 御龍王被打的眼冒金星,今井武夫越打越上癮,正要扇第三個耳刮子,卻被燕青羽抓住了手:「混蛋,打兩下是個意思,你丫上癮了是不?爺陪你練練。」 今井武夫聽得懂中國話,冷冷的看了燕青羽一眼,冷峻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慄。 「你就是燕桑吧,看來你還算清醒,給你三分鐘時間,把這個醉鬼弄醒,我在外面等他。」說完,今井武夫便出去了。 「燕桑,謝謝你。」御龍王依然醉意朦朧。 燕青羽將御龍王拖到水龍頭旁邊,用冷水將他澆醒,年輕的外交官終於恢復了神智,喃喃道:「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傢伙啊。」 「你說誰?外面那小子?」 「即使在軍部內,也沒人敢和今井武夫大佐叫板。」御龍王胡亂擦擦臉,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咕噥著,雖然萬般不願意,還是出了玄關。 中庭裡,今井武夫背對著他站立,聲音很嚴厲:「御家的公子難道就是這種生活狀態麼,你讓我很失望。」 御龍王立正鞠躬:「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從即日起,你轉為現役,授銜陸軍少佐,直屬我領導,和過去紙醉金迷的生活告別吧!」 「什麼?」御龍王目瞪口呆,他只是文部省的文化間諜,怎麼直接劃歸陸軍了,還是少佐軍銜,起點不低啊。 今井武夫繼續背對著他說道:「諾門罕一戰,帝國雖然損兵折將,但是卻讓蘇聯見識了皇軍決死的武士道精神,讓斯大林不敢輕易在遠東發難,從戰略層面上來講,帝國勝利了。」 「哈伊!」御龍王一低頭,心中五味雜陳,不得不服啊,軍部這幫參謀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打敗也能說成是勝利。 「帝國和蘇聯達成協議,關東軍北進的計劃不得不廢止,今後帝國的戰略方向是南方。」今井武夫大手一揮,彷彿面前擺著世界地圖。 「香港、新加坡、菲律賓、爪哇、密克羅尼西亞、澳大利亞,盛產石油和橡膠還有鐵礦石的南半球,都將是帝國光榮的戰利品。」 御龍王不禁也激動起來:「前輩,大本營終於要向英米鬼畜開戰了麼!」 今井武夫矜持的點點頭:「亞洲人和歐美的碰撞,遲早都會發生,現在皇軍在中國泥足深陷,兵力捉襟見肘,為了展拓新的戰場,必須和重慶達成和平協議。」 「前輩,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御龍王插嘴道。 「八嘎,讓你問話了麼!」今井武夫暴跳如雷。 御龍王趕緊閉嘴。 「你身邊那個傢伙,叫燕青羽的,他的姐夫是重慶方面的重要人士。」 「可是,陳子錕只是一個非嫡系的前軍閥,現在也不過是負責戰死者家屬事務的無足輕重的官員啊。」御龍王為了顯擺自己所掌握的情報,再次插嘴。 今井武夫看了他一眼,臉上依然火辣辣的御龍王趕緊住嘴。 「真是拿你沒辦法,雖然陳子錕不在權力中樞,但是他和最高當局之間的關係非常密切,尤其是和蔣夫人宋美齡女士,以及外交和財政界的大員宋子文之間的關係相當融洽,換句話說,他是可以影響到重慶方面最高決策的人。」 「就是中國人常說的吹枕頭風。」御龍王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這次今井武夫沒有罵他,反而讚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汪精衛這條線的利用價值已經基本搾盡,本來以為他的倒戈能帶來起碼五十個師的國民黨軍隊投降,沒想到效果不像理想的那麼好,所以我們必須要建立和重慶的聯繫管道,御桑,你明白了麼?」 御龍王挺直了腰桿:「前輩,我明白,利用燕青羽的關係,打通陳子錕這條線,取得和宋家的聯繫,進而建立和重慶最高當局的秘密聯絡管道。」 今井武夫看看手錶:「不早了,我還有事,明天你到百老匯大廈十一樓辦公室找我。」 兩個人的對話,全被燕青羽聽在耳朵裡,可惜他不懂日語,只能隱約聽懂幾個字眼,貌似和自己有關。 御龍王進了屋子,滿臉苦笑:「燕桑,我的仕途全在你身上了。」 燕青羽做茫然狀:「和我有什麼關係?」 「走吧,明天你就知道了。」御龍王拉起燕青羽出門了。 …… 次日,御龍王和燕青羽驅車來到蘇州河岸邊的百老匯大廈,這座雄偉的大廈以前是英商的資產,八一三後被日本人強買,現在盤踞大廈內的都是日軍將領和特務機關,門口有憲兵站崗,尋常人等不敢駐足。 今井武夫的辦公室在十一層,是兩間打通的酒店客房,一間辦公,一間居住,牆上掛著太陽旗,刀架上放著太刀和協差,辦公桌上擺著地球儀,從窗口可以俯瞰外白渡橋和外灘,遠處就是黃浦江,景色非常優美。 「御桑,你坐在這裡。」今井武夫非常和氣,雖然穿著一身大佐軍裝,但慈祥的像個鄰家大叔。 御龍王試了試大班椅,轉了一圈,笑道:「很威風。」 「嗯,從現在開始,這個座位就是你的了。」今井武夫道。 「什麼。」御龍王跳了起來,不知所措。 今井武夫笑了:「好了,小子,別裝了,這間辦公室是御機關在上海的駐所,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 御龍王很感動:「前輩,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真沒出息,眼淚都要出來了。」 今井武夫哈哈大笑:「忽然得到以自己姓氏命名的機關,激動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沒有軍方背景,不至於招人反感,又熟悉中國文化,這項任務交給你最合適了,還記得昨天我告訴你的話麼。」 說著今井武夫忽然一鞠躬:「御桑,拜託了。」 御龍王急忙還禮:「可是……前輩,經費和人員的問題如何解決?」 今井武夫苦笑著搖搖頭:「軍部的經費很有限,都被影佐禎昭閣下的梅機關拿去了,你知道,汪政fu的籌建需要巨額的資金……所以我只能給你一些軍票。」 御龍王道:「軍票就是廢紙,乞丐都不要。」 「那你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利用令尊在議會的影響力或許可以幫上忙。」 「那麼人員呢?」 「自己想辦法。」 今井武夫說完,戴上軍帽,拿起軍刀出去了,只留下一串馬靴敲在走廊大理石地面上的鏗鏘聲。 御龍王看了看自己唯一的手下燕青羽,兩人大眼瞪小眼,傻眼了。 第十三章要做遠東最富有的人 兩人在御機關的辦公室裡翻箱倒櫃,除了一包樟腦丸之外別無所獲,氣得御龍王大罵今井前輩是個老八嘎。 「御,到底怎麼回事?」燕青羽一頭霧水。 御龍王沒好氣道:「你知道大日本帝國的命運掌握在誰手裡麼?」 燕青羽道:「難道不是掌握在你們天皇,還有首相大臣大本營參謀總長手裡麼?」 御龍王道:「不對,掌握日本這艘大船舵輪的不是天皇陛下,不是首相,也不是陸海軍的大將們,而是大本營那幫掛緒飾的參謀手裡,今井武夫就是這樣的人,還有土肥原賢二、影佐楨昭,石原莞爾,遷政信等混蛋們,日本帝國就是被他們一步步拉入泥沼的。」 燕青羽道:「你說的這些名字我一個也不認識,不過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御龍王道:「你不懂沒關係,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我和你坐在這裡,因為日本軍部不想再和中國繼續作戰了,他們想盡快結束戰爭,現在軍部分為兩派,一派計劃以汪精衛為新的代理人,取締王克敏梁弘志等人,還有一派認為結束戰爭必須和重慶談和,影佐就是扶持汪精衛的那一派,而今井武夫作為影佐的副手,一直想幹出一些成績來,他想通過聯絡重慶蔣介石來結束戰爭,但苦於沒有資源,所以找上了我。」 燕青羽道:「為什麼找你,你有什麼資源?你不過是一個花花公子罷了。」 御龍王大怒:「燕桑,雖然我很欣賞你的直率,但你這話未免太令人傷心了,我的父親是日本政壇響噹噹的人物,我的家族是日本華族,和天皇家素有來往,我和近衛首相的兒子近衛文隆,還有興亞院總務長官的兒子柳川楓是帝國大學的同學,更重要的是,我有你啊。」 「有我?和我啥關係?」 「你真是笨啊,剛才不說了麼,今井武夫要和重慶搭上關係,你的姐夫陳子錕不是重慶方面的高官麼。」 「這樣啊……」燕青羽腦子迅速轉著,道:「這可不大容易,我整天跟你混在一起,被他們當成漢奸,想殺我還來不及呢,我再跑去說什麼日中和談,我那姐夫脾氣大,說不定當場就把我打死了。」 「難道沒有辦法了麼?」御龍王愁眉苦臉。 「辦法應該是有的,陳子錕有四位夫人,一位女秘書,都是能說得上話的人,走她們的路子,這事兒就能成,可是……」燕青羽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混蛋,不要賣關子。」御龍王急躁了。 「打點門路需要錢啊,陳子錕那幾個夫人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兒。最喜歡金銀首飾,珠寶玉器,名畫古董、名表名包……」 「好了,你說,需要多少錢吧。」御龍王不耐煩的擺擺手。 燕青羽眨眨眼睛:「我估摸著,十萬塊差不多。」 「哦,不多嘛。」御龍王似乎鬆了口氣。 「十萬塊只是第一步的花費,還有很多開銷沒計算在內,你想啊,要建立聯繫就得去重慶啊,來回香港重慶的機票不要花錢?住店吃飯不要花錢?搭上宋子文什麼的高級官員之後不要送禮?建立渠道之後在哪兒會晤,車馬費、警衛費用,都是開支啊,我覺得沒個幾百萬根本擋不住。」 聽了燕青羽的話,御龍王傻眼了:「幾百萬巨款,我怎麼拿得出手,軍部又不給報銷,這不是坑我麼,難道讓我去搶啊。」 燕青羽道:「御桑,我覺得吧,軍部把這個重任交給你,肯定是看你年輕有闖勁,很多話不用多說,沒有資金,可以自己籌措嘛,你看看人家七十六號,混的風生水起,哪個不是百萬身家,他們是什麼人,都是些漢奸二鬼子,你是正兒八經的大鬼子,你想發財還不跟玩兒似的。」 御龍王道:「燕桑你真是個混蛋,就你這樣的言論都該槍斃的,不過我可以放過你,但你要告訴我,到底怎麼籌集資金,難道讓我像林之江那樣去綁票麼,我身為貴族,可幹不來那樣的事情。」 燕青羽道:「那是髒活兒,咱不幹,販賣東西就行,一個是糧食,一個是鴉片,你看著辦。」 御龍王想了想道:「糧食是軍用物資,不方便插手,還是做鴉片買賣吧。」 鴉片買賣四個字,說起來簡單,真正操作起來千頭萬緒,可不是兩個年輕人能駕馭的來,想當年多少軍閥,多少梟雄為了鴉片丟掉了地盤,丟掉了性命,上海灘多少雙眼睛緊盯著呢,豈容外人插足。 其中道理,兩人都明白,但是話又說回來,上海灘自開埠以來就是冒險家的樂園,多少豪傑身無分文來到這裡,白手打天下,最終功成名就,成為一代傳奇,況且如今御龍王還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不轟轟烈烈的幹一場都對不起自己。 說幹就幹,兩人立刻動身考察市場,先驅車前往南市,租界到南市的閘口有日本憲兵站崗,進出的中國人必須向憲兵鞠躬,不然就要挨耳光,就算是有身份的紳士也不例外,而燕青羽乘坐的汽車懸掛著日本國旗和領事館徽章,憲兵不但不敢阻攔,還要持槍敬禮。 南市有一條馬路叫老天主堂街,房屋密密麻麻,幸而沒有遭到轟炸得以保存,街上的煙館總有數百家之多,家家門口都掛著顯眼的招牌,一線天、霧中趣、神仙宮、快樂園之類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裡面卻是烏煙瘴氣,進門就是煙塌,排放的密密麻麻,有的甚至連天井內都搭著煙塌,骨瘦如柴的煙客躺在上面吞雲吐霧。 所有的煙館生意都很好,裡面人滿為患,煙塌擠滿了,就在地上鋪張蓆子照樣過癮,外面排滿了客人,都眼巴巴的等著空位。 御龍王以前沒見過這樣的場景,相當之驚愕,用手帕掩著鼻子,生怕被毒霧熏到,露出厭惡的神情來。 「走吧。」燕青羽也覺得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 兩人慢慢向前走,馬路兩側弄堂裡,依然有很多隊列,看那些排隊人乾枯瘦弱的樣子就知道是癮君子,前面是一家教堂,大門敞開,路過的時候瞅一眼,裡面鋪滿了蓆子,躺著的都是抽鴉片的煙民。 「燕桑,你們支那人真不愧是東亞病夫啊。」御龍王感慨道。 燕青羽道:「還不是拜你們日本人所賜,想當年我姐夫在上海的時候,建立禁煙執法總隊,把上海的鴉片生意都快查禁完了,你們日本人一進來,前功盡棄,現在上海一半人都是煙民,買鴉片比買米還方便,煙民不吃飯也要抽兩口。」 正說著,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子湊到跟前,可憐巴巴道:「老闆,打發一點吧。」 御龍王打開錢包,拿出一張小鈔來:「拿去。」 那煙民看見錢包裡厚厚一疊鈔票,眼睛都綠了,一把搶過去,扭頭就跑,燕青羽下意識想追,見那煙民雖然瘦的一陣風能吹倒,但卻健步如飛,跑得比自己還快,不禁哈哈大笑:「御桑,該你倒霉。」 御龍王無奈地笑笑,回去的路上沒有說話。 回到百老匯大廈辦公室裡,御龍王憑欄眺望黃浦江,靜靜的抽了一支煙,燕青羽從未見他如此安靜,不敢打擾。 忽然,御龍王指著遠處的十六鋪碼頭道:「七十年前,猶太人哈同在那裡下船登岸,身上只帶了幾塊銀幣,後來,他成為遠東最富有的人,我,御龍王,也要做遠東最富有的人。」 燕青羽道:「哥們,中午吃頂了麼?」 御龍王道:「我不但要壟斷全上海的鴉片,還要壟斷全支那的鴉片買賣,我要每一兩鴉片,每一顆紅丸,都從我手裡過,我要讓御機關成為最有權勢,讓人聞風喪膽的秘密機關,我要讓追隨我的人,都成為百萬富翁!」 忽然一轉身,眼中閃耀著熱忱和野心:「燕桑,你願意和我一起努力麼?」 燕青羽被他的豪言壯語所打動:「御,我願意!」 御龍王道:「好吧,上層路線我來負責,下層社會關係由你來打通,支那人的事情,還是支那人自己處理比較好,梅機關當初設立七十六號,就是因為日本特工無法適應上海的複雜局面,只有利用南京政fu的前特工人員和上海的江湖混混,我們也要這樣做,招募一批精幹的人員充實機關。」 燕青羽道:「那麼,拍電影的事情怎麼辦?滿映送來的劇本我都看過三遍了。」 御龍王淡淡一笑:「就讓它隨風而去吧,再說我已經不負責文化事務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燕青羽大喜:「招兵買馬我在行,我絕對給你辦的妥妥的。」 「是我們,這是我們的事業。」御龍王糾正他的話,躊躇滿志道:「我這就坐船回東京疏通關係,你盡快聯絡上重慶陳子錕,如果我們做不出成績,就別想得到高層的認可,你的明白?」 「哈伊!」燕青羽一鞠躬,有模有樣,煞有介事。 第十四章高層接觸 御龍王雷厲風行,當天下午就搞到一張去橫濱的船票,竄回東京跑關係去了,估計一時半會回不來,燕青羽獨霸虹口的大宅子,自己整點小酒喝著,心裡一番合計,覺得這事兒靠譜,比起當飛賊強多了,比拍電影來錢也快,一時間躊躇滿志,恨不得御龍王就在跟前,兩人青梅煮酒,來一句:論世間英雄,唯燕桑與我爾. 不過詳細盤算,不免垂頭喪氣,這事兒太宏大了,兩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如何壟斷全國的鴉片買賣,別說全國了,就是上海都壟斷不了。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還是先把聯絡重慶的事情辦好吧,陳子錕離滬之際曾經留下聯絡方式,燕青羽牢記在心,出門去找自己的女朋友瑪麗,讓她去新申報的報社刊登一則廣告,內容是虹口張先生有一批德文原版書處理,有興趣者請來電洽談,後面留了電話號碼。 次日,燕青羽在家抓耳撓腮等電話,直到中午時分,電話鈴才響,拿起來一聽,傳來莫西莫西的聲音,原來還是找御龍王的。 李公館,李耀廷打了一夜麻將,中午才起床,穿著西裝馬甲下樓,傭人們鞠躬致敬:「老爺早。」 「早。」李耀廷徑直來到餐廳,桌上擺著報紙和牛奶麵包,一邊用餐一邊拿起報紙胡亂翻看,在旁邊伺候的傭人張媽很納悶,從幾個月前開始,一向不看報紙的老爺忽然訂了一份《新申報》而且最愛看的不是時政,而是廣告。 忽然,一則廣告映入眼簾,李耀廷飯也不吃了,拿著報紙來到書房,關上門,按照號碼打了過去,開始一番對話。 「找張先生。」 「什麼事?」 「買書。」 「賣完了。」 「有俄文版的麼?」 「有法文版的。」 一番沒有營養的對話是聯絡暗語,其實李耀廷早聽出對方是燕青羽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假裝下去,因為陳子錕交代過,地下工作不能馬虎,一點疏漏都可能造成犧牲。 電話中自然不能談及重要事情,李耀廷和燕青羽約了時間地點見面,沒帶保鏢,自己一個人開車出去,來到虹口一間日本寺廟前,接了燕青羽,驅車在馬路上疾馳。 「說吧,啥事,搞這麼多ど蛾子,真他媽無聊。」李耀廷大大咧咧,燕青羽都進入狀態了,覺得自己已經化身超級間諜,被他一瓢冷水澆醒,有氣無力道:「我也不想這樣啊,姐夫交代的,是這樣的,一個叫今井武夫的日本人想通過我姐夫和重慶最高當局搭上線……」 「就這?」 「還有,我需要人手。」 「知道了,下車吧。」 汽車停下,李耀廷揚長而去,燕青羽略有不爽,這和想像中的諜報工作大相逕庭啊,怎麼看都像是小孩子過家家,此刻他還還不知道,他的一生從現在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轉折。 …… 重慶,陳子錕正在看中央日報,今天的重大新聞是波蘭淪陷,納粹德**隊與蘇聯軍隊在布列斯特會師,歐洲戰局複雜,似有愈演愈烈的驅使,這對飽受日寇摧殘的中國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英法忙於對付德國,沒有精力牽扯亞洲事務,日本將更加肆無忌憚。 蘇聯和德國瓜分波蘭,好的如同穿一條褲子,又和日本簽訂條約,擺明了要坐山觀虎鬥,英法焦頭爛額,無暇抽身,大洋彼岸的美國至今還在向日本出口石油和廢鐵,中國半壁山河淪陷敵手,精銳軍隊盡喪,武器彈藥捉襟見肘,再不能獲取外援的話,難保不會重演滿清入關的舊事,亡國滅種就在不遠。 書房的門被敲響,劉婷拿著一封信進來,是上海轉香港寄來的密信,表面上看是普通家信,但真實的內容是用隱形藥水寫在字裡行間的,此時已經顯影,陳子錕一目十行看完,問劉婷:「你怎麼看?」 劉婷道:「日本人急於扶持汪精衛,說明他們不願意再繼續泥足深陷,消耗軍隊,畢竟他們的最終目的不止中國,按照近衛首相的說法是要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現在他們已經拿下了朝鮮和大半個中國,本來意欲北上奪取西伯利亞,但在諾門罕碰壁之後,大約會向南發展,奪取印度支那、菲律賓、馬來亞新加坡等地,直接挑戰英美勢力範圍,如果我的猜測屬實的話,那他們就得盡快消化中國,達成和平協定。」 陳子錕道:「中日之間的戰爭是不死不休,可日本人的邏輯實在古怪,他們怎麼就會認為,重慶會和談呢?」 劉婷道:「汪精衛做了一個很不好的表率,讓日本人以為中國不乏這樣的政治投機客,我認為不妨接觸一下,瞭解日本高層的心態,對我方的決策是很有益處的,當然,此事必須保持高度機密,不然被人知曉,一個漢奸的罪名是脫不開的。」 陳子錕道:「要不要上報蔣委員長。」 劉婷搖搖頭:「還是先確定屬實之後再報告吧。」 陳子錕讓劉婷寫了回信,約定在中立地區香港與日方代表會面,密信依然通過香港轉到上海。 此時御龍王已經從東京回來了,燕青羽帶他來到一家旅社,房間裡有八個大漢,鴨舌帽花呢西裝打扮,一看就是街面上游手好閒的癟三。 「這就是咱們的人馬。」燕青羽介紹道。 八個流氓點頭哈腰,奴顏婢膝。 御龍王煞有介事的檢閱了一番,癟三們挺起胸膛作出很威猛的架勢。 「喲西,解散。」御龍王擺擺手讓他們出去,質問道:「燕桑,質量太差了吧。」 燕青羽一攤手道:「沒辦法,一流的人都去抗日了,二流三流的都被七十六號招攬了去,輪到咱們,只能是四五流的角色了。」 御龍王不在此事上糾纏,他關注的是打通重慶聯絡渠道的問題。 前日在東京,身為貴族院資深議員的父親御子爵狠狠發了脾氣,就因為自己擔任了軍職,為今井武夫奔走一事。 「御家的人,居然和軍部那幫混蛋攪在一起,真是恥辱,你被人當槍使了,傻小子。」父親的話依然在耳畔迴響。 父親說的不是沒道理,軍部那幫丘八可不把文官放在眼裡,二二六兵變,他們殺了多少大臣啊,御家是貴族,可不是陸海軍那些低級武士階層可以比擬的。 但御龍王堅持己見,他認為在這風雲激盪的大時代,男兒就應該幹出一番事業來,他流著眼淚說:「父親,您不是一直認為兒子是個沒出息的花花公子麼,就讓兒子做出一番令你驕傲的業績來吧,拜託了!」 子爵大人被兒子的魄力所打動,終於答應了他,而且還動用了自己在政界的關係,給興亞院和大本營參謀本部都打了招呼,這就等於給御機關謀到了一把尚方寶劍,從此行事再無顧忌。 「算了,燕桑,重慶方面有回音了麼?」御龍王的思緒拉了回來。 「有,我姐夫答應在香港和今井武夫會面。」 「喲西,燕桑你的功勞大大的。」 …… 一周後,香港半島酒店,今井武夫和陳子錕終於會面。 陳子錕白西裝巴拿馬草帽打扮,風流倜儻,今井武夫相形見絀,但也氣場強大,可以分庭抗禮,為防止竊聽,會面在戶外茶室進行,偌大一個茶室只有兩人,身著便服的警衛人員離得遠遠的,在四周遊蕩。 今井武夫似乎很疲憊,言辭也沒有日本軍人那種咄咄逼人,他中國話說的還算不錯,所以不用翻譯在場。 一番寒暄後,今井武夫主動提起了自己的工作「最近一直在推進汪政權和華北王克敏、南京梁弘志之間的融合,爭取建立一個統一的、和日本友好的新中國,似乎不像軍部預料的那樣順利,汪精衛的號召力也不夠理想。」 今井武夫侃侃而談,主動拿起茶壺為陳子錕沏茶:「我學過茶道的哦。」 「謝謝。」陳子錕接了茶杯,「今井君的意思是?」 「和談。」今井武夫很鄭重的說道,「再打下去,對日中兩國都沒有好處,日方願意坐下來和重慶當局認真的談判,首要前提就是建立聯絡通道,這就是請陳將軍到香港來的原因。」 陳子錕道:「我無權代表重慶當局,茲事體大,還需匯報之後再做定奪。」 今井武夫道:「理解,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希望我們能夠促成和談,使日中兩國人民共享和平。」說著伸出了右手。 陳子錕沒有和他握手。 「期待您的答覆。」今井武夫微微欠身,獨自離去。 …… 陳子錕回到重慶,立刻向蔣介石秘密匯報此事。 蔣介石表示可以和日方進行秘密接觸,但要確保絕對機密。 「如果被人知道我們和日方和談,賣國賊的罵名是跑不掉的,這件事我不插手,你和戴笠去辦吧。」 軍統方面迅速介入此事,經商討,決定以宋家人的名義出面比較能騙過對方,這個人的身份不一定需要很高,但一定要很特殊,比如宋美齡的弟弟…… 當然不可能真把國舅爺派去和日本特務周旋,於是軍統局開始在內部物色合適的人選,很快一個人進入高層視線。 這個人叫沈開,現任軍統通訊部門中尉機要軍官,長相和宋美齡的弟弟宋子良酷似,而且出身富家,會說上海話,讓他扮演宋子良再合適不過了。 除了一點,年齡上不太對應,宋子良已經四十歲了,沈開卻只有二十多歲。 第十五章下女和特務 對於特工部門來說,年齡不是問題,搞諜報就是要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互相試探的階段,派個年輕特工出馬,就算機密洩露也無所謂,有無數彌補的辦法,如果真讓宋家人出馬,出了岔子誰也擔不起。 這種高層次的雙邊秘密談判很複雜,每次會晤都要經過細緻的安排和溝通,週期很長,所以給軍統方面流出了培訓沈開的時間。 沈開只是上海灘小業主家的少爺,和宋家這種顯赫門閥的差距很大,想在短時間內達到氣質和修養上的突飛猛進絕非易事,不過陳子錕有辦法,直接讓沈開跟宋子文做臨時秘書,形影相隨,鞍前馬後,耳濡目染,不學別的,學的就是國舅爺的派頭。 這邊緊鑼密鼓的進行著,上海御機關也在忙碌著,不過是忙賺錢,燕青羽約了李耀廷在虹口一家咖啡館見面,轉交了陳子錕的親筆密信,上面就是寥寥幾個字:幫他找幾個得力人手。 把紙條燒掉以後,李耀廷道:「需要什麼樣人,你說吧。」 燕青羽道:「最好名氣大,能壓得住陣腳,人不需要太精明,不然不好掌控。」 「做什麼買賣?」 燕青羽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鴉片。」 李耀廷道:「開煙館啊,這生意好,來錢快,行,我幫你找個人,管保鎮得住場子。」 燕青羽知道他誤會了,道:「李哥,我們要做的買賣恐怕不是你想的這麼小。」 「哦,多大?」 「先是全上海,然後是全國!」 「喲呵,小子,口氣不小啊。」李耀廷重新審視燕青羽,小伙子風輕雲淡,成竹在胸,牛逼轟轟,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好,我確實有個合適的人選,盛老三。」 燕青羽一頭霧水:「沒聽說過這人。」 「那盛宣懷總聽過吧?」 「好像聽說過……」 「別好像啊,我告訴你,盛宣懷是大清洋務先驅,當過一任郵傳大臣,開礦山辦鐵廠,老厲害了,想當年太后老佛爺為了表彰他的功績,把東海上的釣魚島賜給他做了封地。」 燕青羽咋乍舌:「是挺牛逼,盛老三是盛宣懷的後人?」 「沒錯,是他侄子,排行老三,大名叫盛文頤,這人沒大本事,但是架不住盛家的名氣大啊,做大買賣,找他出面絕對壓得住陣腳,而且他最近手頭緊,坐吃山空都快山窮水盡了,你們找他出山,他絕對樂意。」 「那太好了。先這麼定了,我還需要一些精幹人員,最好是搞過特工業務的,現在手下這些人都太差勁了。」 「好辦,招賢館大把這樣的角色,回頭托人搞一份名單來,你們按圖索驥,看誰合適就招攬誰。」 事情辦妥,燕青羽回去交差,御龍王非常滿意,道:「燕桑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給你預備了一樣小禮物,放在你房間了,希望你能喜歡。」 燕青羽道:「咱哥們還客氣啥。」興致勃勃趕回家,心裡想著御龍王是不是送自己一輛新車還是名表,可是車庫裡沒新車,客廳茶几上也沒包紮著綵帶的禮盒,悻悻推開臥室門,卻看到一個明眸皓齒的和服女子坐在屋裡,見他進來,鞠躬行禮,聲音甜甜糯糯:「你回來了。」 「你是?」燕青羽心說難不成這就是禮物?御桑真是太客氣了。 女子道:「我叫淺草珈代,是燕桑您的家庭教師。」 「等等,不是禮物啊,家庭教師,教什麼?」 「燕大人您說什麼呢,好奇怪的話,我是負責教您學習日語的哦。」 「哦,這樣啊,失禮了,淺草小姐,請問你怎麼進我的臥室了。」 淺草珈代捂著嘴吃吃地笑:「大人您說什麼呢,叫我珈代就可以了,其實我主要是您的下女,就是伺候您生活起居的,順便教您說日語。」 「下女?」燕青羽不由自主露出奇怪的笑容,在日式風呂洗澡的時候,下女會幫男客人搓背,如果有興致的話,就算按倒幹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據說在日本本土,主人更是可以隨便和下女睡覺的。 想著想著,兩隻賊眼便不老實起來,到處踅摸。 彷彿猜到燕青羽齷齪的心思似的,淺草珈代的臉蛋忽然變得通紅,低下頭道:「主人,那個……不可以的。」 燕青羽嘿嘿一笑:「放心好了,我不會亂來的,你去放水伺候我洗澡吧。」 淺草珈代顛顛去放水了,燕青羽的嬉皮笑臉漸漸變得冷峻起來,這個女子往好了說是御龍王送給自己的玩物,往壞處想就是派來監視自己的暗哨,看來自己還要多加小心才是。 忽然電話鈴響了,燕青羽剛要去接,淺草珈代跑出來搶過了電話:「莫西莫西。」然後將話筒遞過來:「主人,找您的。」 燕青羽接了,乾咳一聲:「喂,哪位?」 「燕先生,這裡是潘記裁縫店,您定做的洋裝大樣已經好了,可以來試穿了。」 「好的,我抽時間去。」燕青羽放下電話,心裡忐忑不已,這是約定好的暗語,**要找自己。 「先不洗澡了,我出去一下。」燕青羽徑直出門,他不開汽車,而是乘坐電車,以他眼觀六路的本領,恐怕全上海灘還找不出能盯住他的特務來,轉了幾個彎子後,來到三馬路上一家咖啡廳,拐角處的位子上已經坐了一個女人,三十多歲樣子,有些眼熟。 燕青羽走過去坐下,那女子埋怨道:「怎麼才來。」招手點了一杯咖啡,似乎和燕青羽很熟悉的樣子。 「我叫唐嫣,是你的聯絡人,我這裡有你要的東西。」唐嫣將咖啡杯推過去,下面壓了一卷小紙條,燕青羽不動聲色捏在手裡,隨口扯些別的話,他是演員出身,逢場作戲的本領張嘴就來。 唐嫣道:「還有一件事,上面很想知道,你去香港見了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燕青羽遲疑了一下,道:「日本人想打通和重慶的聯絡管道,初步已經開始運作,但雙方只見了一次。」 唐嫣道:「和我們估計的一樣,重慶果然要媾和了,這個情報很重要,關係到中國的未來,千千[www.qisuu.com奇書網]萬萬老百姓的生死,你要跟進,爭取拿到重慶當局賣國的鐵證。」 燕青羽道:「這個……談談也不一定就是賣國吧。」 唐嫣道:「你會和殺你父母,奸你妻女的強盜談判麼!」 燕青羽啞口無言。 「好了,我們見面的時間不能太久,我走了。」唐嫣起身,將一個紙包遞給他:「經費很緊張,暫時只能拿出這麼多,你省著點用。」 燕青羽接過來:「謝謝。」 唐嫣走了,過了三分鐘,燕青羽也離開了咖啡廳,跳上一輛電車,打開紙包,裡面一卷法幣,大概三四百元的樣子。 忽然他注意到電車裡有一人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自己,那人長衫禮帽,看起來像個讀書人,但身上的特務味道卻是掩飾不住的。 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人,燕青羽也不敢輕舉妄動,到了下一站跳下電車,在弄堂裡轉了幾趟就甩掉了尾巴,找個僻靜角落打開唐嫣給自己的紙條,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姓名和地址和介紹,竟然是汪精衛招賢館的津貼發放名單! 他不禁毛骨悚然,**怎麼知道自己需要這種東西? 回到住所,御龍王已經到家,燕青羽拿出名單,御龍王也不問他從哪裡獲得的,直接鋪在桌子上,用放大鏡瀏覽著,讚道:「不錯!」 燕青羽道:「這玩意可花了我不少錢呢,我就不明白了,這種東西你直接找他們要不就成了?」 御龍王道:「燕桑,你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梅機關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汪精衛政權是他們扶持的,我們不會從汪那裡得到資源,一切都需要自己去爭取。」 「哈伊。」 「這個人可以。」御龍王指著名單上一個人道。 「徐庭戈,前中統行動處科長。」 「好,就是他了。」 御龍王又指了幾個名字,準備明天約見他們,辦完公事,心情大好,拉著燕青羽出去喝酒,一直喝到午夜時分才回來,兩人醉醺醺的進了門,淺草珈代一直在等門,她上前幫燕青羽脫掉沾了酒水的衣服,扶他進了臥室,拉上移門就聽見一聲尖叫。 「真沒辦法,想必是燕桑手腳不老實了吧。」御龍王苦笑著進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燕青羽喝醉了,但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干心裡清楚的很,他藉著酒勁狠狠調戲了淺草珈代一番,可以確認的是,這丫頭不會武術,絕不是什麼忍者,而且在男女方面也是個雛兒。 「好了,你回去睡覺吧。」燕青羽將臉蛋紅撲撲的淺草珈代推出了臥室,關上了屋門,外面砰砰的敲門,他背靠門自言自語道:「老子真是柳下惠重生啊。」心裡無限糾結。 過了好一會,外面沒了聲音,燕青羽悄悄推開門一看,淺草珈代誰在走廊榻榻米上,於是他回身從櫃子裡拿了一條毛毯輕輕蓋在她身上。 …… 次日,淺草珈代很早就爬起來幫他們預備早餐,飯團和煎蛋還有牛奶,日西合璧,味道也不錯,御龍王擠眉弄眼道:「燕桑,昨晚服侍的你還舒坦吧。」 淺草珈代在一旁羞紅了臉。 燕青羽正義凜然道:「中華傳統,男女授受不親,御桑不要亂開玩笑污人清白。」 「燕桑真是個混蛋啊。」御龍王發出由衷的感慨。 第十六章徐二的投名狀 法租界某弄堂,石庫門住宅被分割為許多小單元出租給難民居住,狹窄逼仄如同鴿子籠,住在裡面無比壓抑,但是相比露宿街頭的人,能有個棲身之所已經很幸運了。 徐庭戈就租了一個亭子間,此刻正坐在黑暗的屋裡子,就著蠟燭微弱的火光梳頭,他剛出門花了兩枚銅元在路口剃了個時髦頭,兩邊鬢角刮得乾乾淨淨,頭髮從中間分開,人顯得格外精神。 鏡子裡的面孔似乎有些陌生,唏噓的胡茬子,短短的煙蒂,迷茫的眼神,已經四十歲的人了,還一事無成,如果再不抓住眼前的機會,恐怕就再沒有翻身之日了,徐庭戈拿出垃圾箱裡撿來的馬口鐵發蠟罐子,用手指從裡面抹出最後一點發蠟擦在頭上,用斷了幾個齒的破梳子將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 桌上散落著煙盒、火柴,還有一本封皮上帶青天白日的中統特工手冊。床板上鋪著襯衣和舊西裝,用一個大搪瓷缸盛滿熱水權當熨斗使用,胡亂熨了幾趟再去打熱水已經沒了,徐庭戈暗罵一句,從枕頭下拿出壓了一夜的西褲套上,褲線筆直,倒也派頭,穿上襯衣打上領帶,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卻又黯然神傷,想起了當年在北京拉洋車的時光。 收到御機關面試通知的不止徐庭戈一個人,招賢館一幫落魄同仁中有四五個都接到相同的信函,當徐庭戈乘坐黃包車經過外白渡橋的時候,卻看到一個姓王的朋友正垂頭喪氣站在欄杆旁抽煙。 「老王,怎麼不進去?」徐庭戈叫停黃包車,付了車資,下來搭訕。 「進不去,門崗不讓進,也不給通報。」老王道。 「你沒說是到御機關來面試的麼?」徐庭戈很納悶。 「說了,人家照樣不讓進,站崗的都是憲兵,蠻橫的很,說不通道理的。」老王很生氣,拿出煙盒:「來一根?」 徐庭戈抽著煙,心思開始嘀咕,日本人搞什麼花樣,難道說這也算面試的一種?對,搞特工的就應善於隨即應變,如果連區區百老匯大廈都進不去的話,就不用進去面試了。 抽了一支煙,將煙蒂朝蘇州河裡一丟,徐庭戈戴上禮帽,準備去碰碰運氣,來到門口一看,果然進出的都是衣冠楚楚的日本人,兩個挎著****的憲兵站在門口,遇到熟悉的長官就立正敬禮,不認識的人,尤其是中國人,一定會攔下認真盤查。 這也難怪,百老匯大廈是上海灘有名的高級公寓,住的不是皇軍的高級將領就是日資會社和特務機關,屬於軍機重地,要是阿貓阿狗都能進去,太君們的安全誰來保障。 忽然一輛車從身邊駛過,徐庭戈眼尖,認出車裡坐的是一個叫羅君強的熟人,以前在陸軍官校做政治教官的,現在穿的人模人樣的,還坐著小汽車,定然也是落水了。 徐庭戈腦海中電光火時的一閃,計上心來,快步來到百老匯大廈門口,恰巧此時小轎車停下,他一把拉開車門,親熱無比:「老羅,你好你好。」 羅君強一愣,隨即認出是中統的徐庭戈,雖然以前不算很熟,但也打過一兩次交道,看他皮鞋珵亮西褲筆挺的,還以為他是來特意迎接自己的,趕緊握手寒暄:「你好徐科長,什麼時候到的上海。」 小汽車裡又下來一個人,大背頭圓框眼鏡,氣宇軒昂的非常有派頭,徐庭戈一驚,這不是曾經擔任過國民黨中執委,宣傳部長的周佛海麼,周是汪派大將,出現在上海並不奇怪,看來自己這一步棋還真是堵對了。 「周部長,歡迎歡迎,太君已經等候多時了。」徐庭戈熱情洋溢的摘下帽子向周佛海鞠恭敬禮,周佛海本來還覺得他先迎羅君強而不快,現在見他鞠這麼深的躬頓覺很有面子,還以為他是上面派來迎接的,呵呵笑道:「你好。」 他們一邊寒暄一邊進了大廈,憲兵果然不加盤問,徐庭戈上了電梯猶自一路談笑風生,到了十一樓下來,對羅君強道:「我在這兒上班,有空來喝茶。」 「一定一定。」羅君強道。 電梯繼續上行,周佛海隨口問道:「那誰啊?」 「以前中統一個特務。」羅君強淡淡答道。 …… 徐庭戈是第一個抵達御機關的面試人員,他興沖沖的去敲門,卻吃了個閉門羹,一看時間,距離面試時間還差五分鐘,只好在走廊裡等待,此時電梯門打開,又有幾個人上來,大家互相一打聽,有的是裝成送信的進來,有的是裝成日本人混進來,總之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時間到,面試開始,簡單的令人難以想像,每人發一個信封,裡面是面試任務。 徐庭戈也拿到了一個信封,裡面一張寫著字的紙,要求他殺掉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個叫葉天龍的探長,沒要求在多長時間內完成,但用的時間越短,得分越高。 「媽的,這就是投名狀啊。」徐庭戈不禁他為頭疼,耍小聰明他很有一套,殺人可就差點意思,中統的長處可不是暗殺啊。 仔細想想,御機關招募人員,肯定要選擇智勇雙全者,混進門是智,殺人就是勇了,怎麼辦,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一幫前中統軍統的末流特務們出了百老匯大廈,一個個長吁短歎,顯然他們的任務也很艱巨,有人甚至將信封撕碎丟進了蘇州河:「丟他媽,老子不幹了!」 「日本人真是欺人太甚,這不是擺明了要讓我們送死麼!」徐庭戈也表現的憤憤不平,心裡卻道,你們不干正好,老子干! 可是殺人沒那麼簡單,殺一個租界巡捕房帶槍的探長就更難了,殺掉以後也很難全身而退,徐庭戈把自己關在屋子絞盡腦汁,終於琢磨出一套方案來。 他先設法搞清楚葉天龍長什麼樣子,這一點很簡單,巡捕房的探長都是社會上的名人,一提名字,誰都認識,然後他開始跟蹤葉天龍,設法摸清他的行動規律。 葉天龍每天上午到巡捕房點卯,然後去茶館喝茶,中午找個館子吃一頓,下午去煙館抽一筒鴉片,順便收取附近一條街的規費,然後去泡澡,晚飯也在澡堂裡吃,他身邊常有兩個保鏢,身上都有槍,警惕性也頗高,想靠近頗為不易,要下手唯有趁他洗澡的時候。 徐庭戈買了一把刀,把身上僅剩下的幾塊錢買了一隻燒雞,一瓶白酒,飽餐了一頓,在月光下將刀磨得風快,忽然間潸然淚下,摸著刀鋒喃喃自語道:「徐二,你丫走到今天不容易,想混出個人樣,就拼了吧!」 刀子磨好了,酒和喝足了,穿上衣服帶刀直奔澡堂子,脫了衣服,用毛巾包著刀子進了霧氣騰騰的浴室,恰巧葉天龍的兩個保鏢吃飯去了,只剩他一人坐在角落的小池子裡閉目養神,毛巾搭在臉上,一副愜意的樣子。 浴室裡能見度很差,徐庭戈膽氣更壯,索性不用刀子,上前一把將葉天龍按進池子,用身體壓住他。 葉天龍常年抽鴉片,身子早就掏空了,骨瘦如柴的無力反抗,水底浮上來一團團氣泡,徐庭戈咬牙切齒,死死按著他的腦袋,過了一會,終於不再掙扎,鬆開手,葉天龍頭朝下浮起,死了。 徐庭戈累的氣喘吁吁,這才發現葉天龍的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小腿裡。 他深吸一口氣,將葉天龍擺成剛才的坐姿,仰天躺著閉目養神,這才回到更衣室,有條不紊的穿上衣服,回門付賬的時候正好看見兩個保鏢回來。 走出浴室,徐庭戈才出了一身冷汗,摸出煙來,火柴擦了幾次都沒擦著,找個避風的角落蹲下,覺得腿腳發軟,心裡堵得難受,抽了兩根煙才慢慢緩過來,捲起褲子一看,小腿位置清晰的指印,彷彿被魔鬼抓過一般。 草他娘的小日本!老子哪天得計了,一樣整死你們!徐庭戈狠狠罵道。 …… 次日,徐庭戈再次來到百老匯大廈十一層御機關辦公室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御龍王少佐熱情的面孔:「歡迎加入,徐桑。」 經歷了生死磨難的徐庭戈只是淡淡一笑:「阿里亞多。」 御龍王遞上一疊鈔票:「徐桑,去定做一套好點的西裝,再買雙新皮鞋吧,」 「阿里亞多狗仔一馬死!」徐庭戈的語氣裡比剛才多了一點興奮。 事實上他不光買了新西裝和皮鞋,還添置了新的禮帽和風衣,以及皮夾子腰帶絲綢手帕金袖扣等一切能彰顯身份的玩意,以符合他御機關特務頭子的身份。 坐在百老匯大廈的辦公室裡,曬著陽光,喝著清茶,瞄著報紙上「法捕房探長溺斃浴池」的新聞,徐庭戈可謂春風得意。 他躊躇滿志的告訴御龍王,先前招募的八個行動人員都是最低級的街頭混混,根本不堪大任,必須全部辭退重新招募人手,具體培訓計劃自己已經列出,洋洋灑灑萬言書,從紀律到具體操作守則,全盤照搬中統的特務培訓守則。 御龍王很欣賞徐庭戈,但他告訴這位新部下,御機關沒有錢,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再過兩天,有一批貨從天津運來,到時候我們的經費就充裕了。」御龍王道。 「請問閣下,是什麼貨?」 「熱河土。」 第十七章第二次會晤 兩天後,御機關一干人等全體出動,前往碼頭接貨,因為行動人員太少,御龍王出面找上海軍司令部借了一個班的憲兵,整個碼頭都戒嚴了. 一箱箱鴉片被苦力們搬下貨船,在碼頭上堆積如山,徐庭戈撬開一箱,拿出裡面油紙包裹的鴉片,熟稔的挑開一角用指甲摳了一點下來嘗嘗,咂咂嘴道:「正經熱河紅土。」 「徐桑,吃生鴉片是要死人的。」御龍王冷冷道。 燕青羽見狀乾咳一聲道:「機關的幹部和僱員,嚴禁吸食鴉片,違者開革。」 徐庭戈看了燕青羽一眼,心中很是厭惡此人,都是當漢奸,誰也不比誰高一頭,怎麼你丫的就爬在老子頭上呢。 一旁的盛文頤表情有些尷尬,他可是老煙民了,想戒也戒不了的。 「呵呵,當然盛老闆不在此列,您是機關的合作夥伴,不是下屬。」燕青羽接下來的話讓盛文頤放下了心,拿著手帕擦著腦門上的汗嘻嘻笑道:「嚇我一跳。」 盛文頤確實不算御機關的人,為了避嫌,御龍王指示他開了一家「宏濟善堂」的慈善機構,以戒煙丸的名義販賣鴉片,盛老三在上海灘也算一號人物,此前和相熟的十幾家煙館老闆都打了招呼,只進宏濟善堂的土。 上海灘的煙民足有幾十萬,生意太大,誰也不可能一家獨霸,江湖豪傑各顯神通,黑道大佬,漢奸特務,土匪武裝,全都來分一杯羹,有人運輸,有人販賣,有人開煙館,各得其所,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七十六號。 宏濟善堂的鴉片貨純正,不摻假,價格也公道,就是有一點,必須先款後貨,概不賒欠,起初還有人想拖欠貨款,立刻就被日本憲兵隊請了去,打了個血肉模糊,嚇得褲子都尿濕了,從此再不敢欠錢。 慢慢的大家都知道宏濟善堂盛老三背後是日本人在撐腰,誰也不敢打他們的主意,做鴉片生意來錢果然迅速,短短一周,進賬二十萬元,熱河土在當地的收購價不過三元一兩,到了上海就是三十元,其中利潤之大令人咋舌。 宏濟善堂的所有收入除了必要開支以外全部上交御機關,御龍王留下一部分用於機關開銷,其餘的都拿去送禮,軍部大佬、華中派遣軍、華北方面軍、興亞院,甚至還有海軍省全都要打點,蘇杭絲綢、瓷器,以及各種高檔舶來品,御機關簡直像個百貨公司的貨倉。 賺錢不耽誤幹正事,第二次日中秘密非正式會晤在香港舉行,這次御機關派出陣容遠勝前次,光警衛人員就有二十多個,由徐庭戈帶隊指揮,一水的西裝禮帽,馬牌擼子,精幹彪悍。 重慶方面派出宋氏家族代言人「宋子良」前來密談,隨同還有軍事委員會上將陳子錕,重慶行營一位參謀長、國防會議秘書等人,都是些名不見經傳但是身居要職的中層人物。 日方以今井武夫和御龍王為首 今井武夫提出,日中休戰,簽訂和平協議,恢復到1937年的狀態,但日軍要駐紮在上海和華北協助中方**。 陳子錕針鋒相對,要求恢復到九一八之前的領土狀態,即日軍退出東三省,談判開局不利,陷入僵局,好在並非正式會談,而且是在中立地區香港,大家的心態都很平和,既談不攏,不妨坐下來喝喝酒,談談風月。 大家一同離開半島酒店,前往海邊飯店吃海鮮,出門上車的時候,陳子錕注意到了站在附近的徐庭戈,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有事麼?」御龍王問道。 「沒什麼。「陳子錕笑笑,上了汽車。 內地已經是深秋季節,香港卻依然炎熱,吃完海鮮,今井武夫忽然提出要和「宋子良「單獨去海上划船,沈開以目光請示陳子錕,後者略一點頭表示同意。 沈開和今井武夫兩個人划著小船下海私聊去了,陳子錕來到走廊上吹著海風抽著煙,忽然徐庭戈走到旁邊,憑欄眺望廣闊的大海,瞇著眼睛道:「二十年了,你還是比我強,你坐在屋裡談事,我只能在外面站崗。」 陳子錕道:「徐二,想不到你也落水了。」 徐庭戈道:「汪某人都落水,我就不能落水,再說重慶那位光頭不也是一樣,把自己小舅子都派來了,不過我看這宋子良有點太年輕啊,該不會是狸貓冒充的太子吧。」 陳子錕哈哈大笑,拍了拍徐二的肩膀:「想套話,再回去練練吧。」說罷掐滅煙頭回去了。 徐庭戈看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 四十分鐘後,小船靠岸,今井武夫和沈開下船,親切握手話別,各自回去。 半島酒店房間內,陳子錕詢問沈開在船上說了什麼。 沈開道:「他問我一些家裡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培訓過的內容,不會答錯,關於和談問題他問我委座的態度,我說委座心向和平,但是對於和談後汪精衛的去留比較關切,如果日方一意孤行扶持汪精衛建立政權的話,重慶態度將會趨於強硬。」 陳子錕讚許道:「開誠佈公,說的不錯,把球踢回去,試探一下日方的底線,並且給汪精衛製造一點麻煩,也不枉此行。」 今井武夫的房間內,徐庭戈向他報告說已經透過鎖孔拍攝了會談照片。 「喲西,徐桑做得好。」今井武夫拍拍他的肩膀。 次日,沈開說需要回重慶請示高層,以確定下次正式會晤的時間和名單,日方摸清楚重慶的態度後也急於回去報告,雙方在香港機場道別,各自回去。 今井武夫等人回到上海之後,將秘密拍攝的膠片洗出來,請宋家相熟的人鑒別,周佛海看了照片後表示,這個人雖然很像宋子良,但肯定不是,因為宋子良今年四十歲,即便錦衣玉食生活優越,也不會這麼年輕。 「可是他的談吐氣質都很高雅,對宋家的人和事瞭如指掌,對重慶高層的態度也很清楚。」今井武夫這樣說。 周佛海道:「哦,這樣啊,那麼這個人有可能是宋家小弟宋子安。」 這話說的輕飄飄的,今井武夫更加狐疑。 日方和重慶進行秘密接觸的事情很快傳到汪精衛耳朵裡,他極為憤慨,當即找到影佐楨昭要求加快成立南京政fu,影佐惱恨今井武夫背著自己另搞一套,滿口答應,承諾明年初一定把南京政fu的架子搭起來。 汪精衛雖然著急,但也明白事情沒這麼簡單,他想要的可不是一個政令不出首都的花架子政權,而是一個包括華北、上海在內的半壁江山的「統一」政fu,不過這個目標很難實現,各地的漢奸們各自為政,北平王克敏、內蒙德王、上海傅筱庵,南京梁弘志,各懷鬼胎,想把這些人湊到一起沒那麼簡單。 …… 燕青羽這次沒去香港,他留在上海一邊學習日語一邊經營善堂買賣,燕家的人對學藝有著與生俱來的能力,短短數周,他的日語突飛猛進,已經能出入虹口各處而被人誤認為是純正日本人了。 忽然他接到了唐嫣的電話,約他見面,依然是上次的咖啡廳,上次的座位,店裡客人稀少,酒保在櫃檯內漫不經心的擦拭著杯子,留聲機裡放著輕音樂,外面人來人往,梧桐樹的葉子都落了。 「領導指示,必須搞到今井武夫保險櫃裡的東西。」唐嫣道。 「我總得知道是什麼東西吧。」燕青羽道。 「膠卷,照片,還有文字記錄,關於這次香港會談的。」唐嫣攪著咖啡,一綹頭髮垂下,輕輕掠起,不得不說這小娘們三十多了還是獨有魅力,據說姐夫當年和她有一腿,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燕青羽胡思亂想著,半天沒說話。 「這東西很重要,關係到抗日的前途,我以全國人民的名義請求你,一定要拿到!」唐嫣以為燕青羽退縮了,加重了語氣。 燕青羽道:「這個……你們怎麼知道香港會談的?」 唐嫣淡淡一笑:「這個你不需要關心,你只要拿到東西即可。」 「太難了,恐怕辦不到,今井武夫住在哪兒我都不清楚,怎麼偷。」燕青羽兩手一攤。 「他的住址我會告訴你。」 「看來我別無選擇了?」 「不,你有選擇,是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還是做一個漢奸。」 這話有點誅心,燕青羽避開唐嫣咄咄逼人的目光,望著窗外的行人,這裡是租界,街上很多白俄、猶太佬,宛如外國。 「我們不妨打開窗戶說亮話,咱們的合作沒有約束性,我沒捏著你的把柄,你想走就走,甚至把我賣給日本人也是可以的,而且為我們工作沒有什麼好處,經費有限,風險極大,不比為日本人做事,風光無限,財源廣進,但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人活一輩子圖的什麼,言盡於此,你看著辦吧。」 唐嫣說完,起身便走。 「等等。」燕青羽叫住她,歎了口氣:「上船容易下船難,我答應你了。」 第十八章雨夜驚魂 ?不出三天,唐嫣就再次約見燕青羽,這次他們換了接頭地點,秋雨綿綿的黃浦江畔,兩人打著一把雨傘慢步街頭,如同情侶. 「組織上得到確切情報,重慶當局賣國的證據就藏在百老匯大廈第十八層今井武夫的住宅裡,你去把它拿到。」唐嫣輕聲道。 燕青羽點點頭:「好吧,百老匯大廈的地形還算熟悉,我會相機行事的!」 「不,必須今晚行動!」 「為什麼!」 「今晚今井武夫會去南京洽談汪偽和梁弘志維新政府的合併問題,不在家,這是絕好的機會,而明天下午他會乘船回日本,所以只有今晚合適!」 燕青羽道:「時間太倉促了,容我想想!」 想了一會道:「十八層是高級軍官住所,樓梯口都封死了,電梯門口有憲兵值班,再說整棟大樓到處都是日本人,想神不知鬼不覺潛進去,比登天還難!」 唐嫣道:「你可以從外牆攀援而上!」 燕青羽道:「我是會飛簷走壁,可那都是中式建築,就算掉下來也摔不死,你讓我爬十八層高的大樓,你去看看百老匯大廈的外牆,那麼窄淺的磚頭縫,怎麼爬,再說夜裡到處都是燈,我跟個壁虎似地趴在牆上,用不了三分鐘就被憲兵當靶子打!」 唐嫣淡淡一笑:「這些你不用擔心,今晚蘇州河北會停電!」 燕青羽道:「你說停電就停電啊!」 「對啊,我說會停電,就一定會停電。」唐嫣笑的高深莫測。 「那也不成,下著雨,濕漉漉的很難爬,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相信自己。」唐嫣忽然握住燕青羽的手,堅定的注視著他的眼睛。 過了十幾秒,燕青羽終於屈服:「好了好了,我干!」 唐嫣正色道:「我代表人民,感謝你!」 …… 回到住宅,燕青羽將夜行衣,飛虎爪,**香等物放進公文包,對著鏡子打起了領帶,一出臥室的門,淺草珈代將雨傘奉上:「主人,要出門麼!」 「是啊,出去有點事,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淺草珈代一直將燕青羽送出大門,目送他背影遠去才關上門。 燕青羽沒開車,而是坐電車來到百老匯大廈,門口憲兵正在換六點鐘的崗,穿著綠色雨衣的士兵在雨中交接班,刺刀在路燈下閃著寒光。 百老匯大廈是一座集辦公和居住為一身的現代化公寓樓,地下室為鍋爐房,一層為大堂和公共服務區,二層到九層是公寓,十層到十六層是客房,十七層是餐廳廚房,十八層以前是業主住所,現在是日軍高級軍官居住,十九層到二十一層是設備層,所以十八層就是最高居住層,外人很難上來,平時駐有一個班的武裝憲兵,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 燕青羽先上到十一層,進了御機關辦公室,裝模作樣的處理公務,過了一會,幾個職員下班回家,只剩下他一人,便將電燈關上,靜靜等候天黑。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模模糊糊,遠處外灘霓虹閃爍,燈紅酒綠,燕青羽依然穩坐泰山。 牆上的掛鐘滴滴答答的走著,已經深夜十二點了,外面依舊燈火通明,雖然電力供應不足,但百老匯大廈卻是優先保障目標,停電也是先停閘北南市滬西之類地區。 忽然,外面電燈熄滅,整個蘇州河北岸區域全部滅燈。 燕青羽脫下西裝,打開窗戶,一股冷雨澆了進來,讓他頭腦為之一醒,俯瞰外面,外灘的霓虹已經熄滅,樓下崗哨處有微弱燭火,雨繼續下,淅淅瀝瀝的沒有停止的跡象。 從十一層往上爬顯然太難,他先走樓梯來到十七層,深夜餐廳關閉,大門緊鎖,區區彈子鎖難不倒赫赫有名的飛賊,用一張卡片輕輕一別門就開了,悄無聲息的摸進去,聽到一陣鼾聲,餐廳清潔工夜裡在這兒打地鋪,萬萬不能驚醒他們。 打開一扇窗慢慢爬出去,將窗戶虛掩上,腳下踩著狹窄的磚縫,手攀著窗台,向樓的側翼挪過去。 百老匯大廈兩端呈八字形,在交接處構成一個l形的結構,很方便攀爬,即便如此,燕青羽的行動還是極為緩慢,雨水沖刷著外牆,咖啡色的泰山面磚光滑無比,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外面漆黑一團,雨打在臉上,冰涼,十七層的高度,風呼呼的吹,耳畔傳來哨音,上面就是今井武夫的住宅,燕青羽一咬牙,一扣袖筒裡的機簧,飛虎爪拋射出去,抓住了窗台,拽一拽試試強度,很結實。 拉著繩索爬上去,窗戶緊閉,裡面掛著窗簾,燕青羽拔出小刀撥開窗戶,側耳傾聽一下,房間內寂靜無聲,應該無人,這才輕輕爬進去,關上窗戶,靜靜站了一會,等眼睛適應了室內的黑暗,再度確認無人,這才拿著煤油打火機來打著,迅速觀察,牆角擺著一口保險櫃,有密碼盤和鎖孔。 區區保險櫃難不倒燕青羽,撬門別鎖是燕家傳男不傳女的絕學,古代的鎖不但有那種一投就開的家常鎖,更有機關無比複雜的皇家用鎖,再說日本保險櫃燕大俠也不是沒開過,當年北京日本公使館失竊案可是驚天大案呢。 他摸出一個聽診器按在密碼盤上,右手輕輕擰動,來回幾圈,然後拿出鋼絲在鎖孔裡搗鼓一番,低聲道:「芝麻開門!」 保險箱應聲而開,裡面擺著厚厚幾摞現金,還有十幾根金磚,在打火機的光芒下閃著黃燦燦的光芒,燕青羽咽口唾沫,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才按捺住把金磚全都揣進兜裡的**。 重要的東西在保險箱內的抽屜裡,是薄薄一個檔案袋,裡面裝著報告書和幾張照片。 其中一張照片上,赫然是姐夫陳子錕,和他面對面坐的是今井武夫,這便是重慶當局賣國的鐵證了。 忽然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聽得出是今井武夫和樓層執勤憲兵的對話。 「大佐閣下,怎麼連夜回來了!」 「哦,是啊,軍務繁忙啊!」 腳步聲越來越近,如果兩人一起進來的話,燕青羽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負責高層保衛任務的都是受過特種訓練的精銳憲兵,今井武夫本人更是柔道七段,小覷不得。 「**,怎麼提前回來了。」燕青羽大驚,好在這是一個套間,從外面進來需要一定時間,這就給他留出了潛逃的時間,他迅速燕青羽將照片塞回檔案袋,裝到隨身的防水魚皮袋裡,關上保險櫃,將密碼盤轉到原來位置,爬出窗戶,解開飛虎爪,將窗戶關上的一瞬間,今井武夫進來了。 燕青羽整個人如同壁虎一般扒在大廈十八層外牆上,忍受著風吹雨打,紋絲不敢動,他的兩腳踩著淺淺的磚縫,手指扣在窗台上,如果今井武夫開窗戶的話,一定會發現有人吊在這兒。 今井武夫進門就發現窗口的地毯濕了一塊,多年特務經驗讓他養成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習性,立刻叫住了執勤憲兵:「山田君,請來一下!」 山田是憲兵軍曹,聽到今井大佐召喚,立刻警惕起來,掏出南部十四年手槍,輕輕推上了子彈。 子彈上膛的聲音傳到燕青羽耳朵裡,他心裡那個後悔啊,早知道不接這趟活兒啊,正在懊喪,窗戶已經推開,先探出來的是黑漆漆的槍管。 忽然眼角餘光瞄到一旁牆壁上垂著一根粗大的電纜,燕青羽來不及多想,一躍過去緊緊抓住電纜攀附在窗戶的下方。 山田軍曹探頭出來,用手電四下照射一番,縮頭回去道:「沒什麼,大佐閣下是不是走之前忘記關窗了!」 今井武夫搖搖頭,房間是勤務兵負責打掃的,或許是那個小子開了窗戶透氣忘記關上導致雨水進來也未可知,自己這幾天太忙了,搞的神經兮兮疑神疑鬼的,他苦笑一下:「沒事了,謝謝你山田!」 「沒事卑職告退了。」山田軍曹收了槍退出了今井武夫的房間。 多疑的大佐依然親自探頭出去查看了一番,由於視線死角,他同樣沒看到窗台下面的燕青羽。 此時燕青羽最慶幸的是沒貪財拿那些沉甸甸的金磚,如若不然的話,肯定無法保證平衡而掉下去摔成一攤肉泥。 今井武夫很累,直接脫衣上床睡覺,很快傳出鼾聲,燕青羽極力克制住爬上去吹一管**香把他徹底麻翻再將保險櫃裡的好東西一掃而光的念頭,聚精會神,排除雜念,慢慢向下爬。 爬牆這種活兒,向下走比往上爬更難,幾乎是一寸一寸的挪動著,終於爬到十七層窗口,卻懊惱的發現,窗戶被某個半夜睡醒的雜役給關上了,而且這幫貨色在餐廳裡偷偷點上蠟燭偷吃壽司呢。 貿然進去定然打草驚蛇,可是繼續往下爬,燕青羽也沒那個信心,萬一不小心摔下去可就前功盡棄了,好在百老匯大廈的造型比較別緻,從十一層開始逐漸收縮,形成一個塔狀結構,他只要向一側平移即可。 終於從十五層爬進了樓梯間,悄悄下到十一層,進了御機關辦公室,脫下濕漉漉的夜行衣,換上乾衣服,躺在沙發上長長出了一口氣,點了一支煙定定神,想了想,從魚皮袋子裡拿出照片重新審視著,最後將帶有陳子錕的那張用打火機點燃,燒成了灰燼。 凌晨時分,雨停了,電力供應也恢復了,燕青羽出了大廈,忍不住回頭望去,心說老子昨天差點從十八樓掉下來,幸虧有根救命的電纜,哎,不對啊,電纜哪去了。 十八層外牆上乾乾淨淨,哪有什麼垂下來的電纜,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十九章洩天機 燕青羽沒去細想,總之逃出生天是老天爺保佑,考慮得越多,越給自己添亂。 他匆匆回到住處,淺草珈代在門口迎接:「主人,您回來了,我給您預備了早點呢。」 「以後不要喊我主人,怪彆扭的。」燕青羽掃一眼桌上的飯團,又道:「不餓,我先睡一會。」 「是,主人。」淺草珈代委屈的撅起了嘴,飯團是她一個個親手捏的,沒想到主人正眼都不看。 燕青羽沒睡夠一小時就被電話鈴吵醒,是唐嫣打來的,約定接頭地點後,他匆匆出門,正在走廊裡跪著擦地的淺草珈代一溜小跑跟著:「主人,您去哪兒,能帶我一起去麼,人家來了上海好久都沒上過街呢。」 「不是說了呢,別喊我主人。」燕青羽一皺眉,回望淺草,小丫頭十七八歲年紀,個頭很小,大概一米五出頭的樣子,兩隻眼睛分的很開,一笑露出兩邊的虎牙,在日本人裡大概能算秀氣的,但是在見慣了美女的燕大俠面前,就是個沒長開的青蘋果。 「下次吧。」燕青羽戴上禮帽揚長而去,淺草珈代站在門口又撅起了嘴。 這次接頭地點在閘北,戰後閘北得以重建,但規模不比當年,街道雜亂無章,汽車黃包車穿梭其間,喇叭聲叫賣聲混成一片,燕青羽坐在一輛黃包車上自南向北行駛,唐嫣打著陽傘同樣坐著黃包車從對面過來,兩車擦肩而過的時候,藉著陽傘的掩護,檔案袋神不知鬼不覺的移交過去。 送出了情報,燕青羽鬆了一口氣,讓拉車繞一圈往回走,走著走著,忽見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貌似淺草珈代,穿著中國式的對襟褲褂,手裡拿著小風車之類的玩具和零食正開心的在街上晃悠。 「這丫頭不是跟蹤自己的吧。」燕青羽嘀咕道,隨即就釋然了,依自己的本事,被人盯梢肯定會有感覺。 剛要回過頭來,卻發現兩個形容猥瑣的男子在不遠處緊盯著珈代,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竟然尾隨過去。 燕青羽叫停黃包車,付了車資,朝那邊走過去。 淺草珈代還無憂無慮的吹著肥皂泡,忽然後面過來一人,拍著她的肩膀獰笑道:「小妹妹,儂姆媽呢?」 「你說什麼?」淺草珈代聽不懂上海方言。 那漢子也不囉嗦,直接攬住淺草細細的脖頸把她往一旁弄堂裡拖,路人見慣不驚,如今世道亂,特務土匪橫行,租界內尚且綁票成風,更何況是閘北。 淺草珈代瘦小的像個孩子,最多七十斤體重,被人像拎小雞一樣提走,哇哇大喊卻沒人救她,那漢子腰間分明別著利器,誰也不敢多管閒事。 弄堂裡坐著一幫流里流氣刺龍畫虎的傢伙,淺草珈代嚇得渾身發抖,話都不敢說。 「大哥,你看這貨色咋樣?」漢子提著淺草珈代問道。 為首一個流氓走過來,捏著淺草的下巴上下左右打量著:「馬馬虎虎,虹口的日本人喜歡這樣的妹子,帶走。」 旁邊有人拿了一條麻袋過來就要往淺草頭上套,忽聽弄堂口有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還有王法麼!」 一個穿著考究的男子正在弄堂口,陽光從背後射來,給他偉岸的身軀鑲上了一層金邊,淺草珈代眼淚都出來了:「主人」 流氓們二話不說,捲起袖子上前就打,以燕青羽的身手收拾幾個小流氓不成問題,可是就在他出身的一剎那,忽然覺得這一切太巧合了,而且如果自己在淺草珈代面前顯示了身手,竊密東窗事發,肯定第一個懷疑到自己頭上。 他選擇了不抵抗,一巴掌打在臉上,眼前直冒金星,閘北的小混混出身真狠。 「冊那,還挺硬,給阿拉照死裡打!」一幫流氓圍上來將燕青羽放翻在地,拳打腳踢。 「珈代,快跑!」燕青羽大喊道。 忽然一記悶棍砸在他後腦,人頓時昏了過去。 當燕青羽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家裡了,淺草珈代淚眼濛濛守在床前看護著他,見他醒來趕緊一抹眼淚道:「主人,您醒了,想吃點什麼?」 「你把我怎麼著了?」燕青羽覺得行動很不自如,手腳都被繃帶纏上了,整個腦袋更是被包的如同木乃伊。 淺草珈代不好意思的笑笑:「您全身受傷,我幫著包紮了一下下。」 「你把我捆成粽子了,快解開,對了,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哦,警察趕到了把他們都抓起來了。」淺草珈代一邊解釋一邊幫燕青羽解著繃帶,扭頭的一瞬間,卻呲著小虎牙詭異的一笑。 閘北那條弄堂裡,警察正在收屍,四個死者都是從事人口販賣的川沙土匪,全部喉頭中鏢而死。 一名警官拿起四角星狀的飛鏢仔細觀察,黝黑的鋼鏢絕非中國式樣,邊緣鋒利無比,瓦藍色,似乎淬過毒。 「見血封喉啊。」警官將飛鏢收了起來,招呼收隊。 「長官,這案子怎麼辦?」手下警察問道。 「這種雜碎,死了就死了,還能怎麼辦。」警官滿不在乎道,哪天街面上不倒斃幾十個乞丐、癮君子之類的人物,這世道什麼都稀罕,就是人命不稀罕。 ……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上海、香港、重慶的報界都收到了一份署名「無名愛國者」的爆料,包括日本特務機關的備忘錄和照片,資料顯示重慶當局正在秘密與日本媾和,而且談判代表正是蔣委員長的小舅子。 除了中央掌控下的重慶,上海和香港都報紙都刊登了這條重大新聞,而不受國民黨宣傳機構控制的新華日報也刊發了消息,並且在文章末尾提請當局闢謠。 消息一出,舉國震驚,社會各界紛紛強烈抗議當局與日本私下媾和,西南聯大的學生更是上街遊行示威,要求蔣介石作出解釋,重慶的大學生也蠢蠢欲動,輿論一片嘩然。 蔣介石雷霆震怒,將戴笠找來罵了個狗血噴頭,光「娘希匹」的出現頻率就高達每分鐘十餘次,軍統的當家人垂頭肅立,動也不敢動,更不敢爭辯。 委座發完了脾氣,才道:「你說,事情是誰洩漏的。」 戴笠道:「按理說,誰得利就是誰洩漏的,最不願意看到我們和日本媾和的應該是汪精衛,他正在籌建南京偽政fu,如果日本人不全力支持的話,為難繼續。」 蔣介石點點頭:「有些道理,接著說。」 「還有,就是**,他們從來都不遺餘力的在輿論上給我黨抹黑。」 「那個不用說,**搞宣傳是很有一套滴。」蔣介石翻了翻報紙,上面有很多人的照片,唯獨沒有陳子錕,「你似乎忘記了一個人。」 戴笠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委座,陳將軍他……」 「說!」 「陳將軍和周恩來似乎關係很好,但卑職以為,他還是很以大局為重,做不出這等事情的,況且和談本來就是他介紹的啊,哪有給自己拆台的道理?」 蔣介石點點頭,戴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僅僅想到了第一層,更深層次的問題沒有考慮到,如果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局,就是為了給黨國栽贓,給自己臉上抹黑,那就能說得通了。 千頭萬緒,錯綜複雜,蔣介石也不願意去想,擺擺手道:「雨農,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查處洩密者,嚴加懲處。」 「是!」戴笠一挺腰桿,旋即低聲道:「和談的事情?」 「終止,相關工作人員解散,誰也不許向外界透露半個字,否則軍法從事。」 「是!」 蔣介石閉目養神片刻,按鈴叫侍從打電話請何應欽來。 何應欽知道委座這兩天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進來:「校長,有何吩咐?」 「敬之啊,我準備把陳子錕派到前線去,你看哪個戰區有位置?」 何應欽略一思忖道:「顧祝同的第三戰區負責蘇南皖南閩浙等地,不妨讓小陳去兼任副司令長官,另外再委任他一個江東遊擊區司令官的職務,他不是一直想開闢敵後戰場麼,就讓他一展抱負吧。」 蔣介石頷首道:「好,你草擬一道命令吧。」 …… 打通與重慶的聯絡渠道,洽談媾和事宜,在日本軍部被稱作「桐工作」,由中國課課長今井武夫大佐以及御機關負責,如此機密的事情突然走漏,報紙上都刊登了備忘錄的影印件,讓今井武夫非常惱怒,可是他此時人在東京,無法親自趕回處置,只好打電報讓御龍王處理。 御龍王認為肯定是中間環節出了問題,責令徐庭戈對汪精衛系統進行偵查,因為此前曾經請周佛海鑒別過照片,而與重慶的談判會直接導致汪精衛政權的失寵甚至夭折,這幫漢奸不著急上火才怪。 在家養傷的燕青羽沒有受到任何波及,御龍王聽說他英雄救美的事跡之後給了他一個月的假期,正好帶著淺草珈代去蘇州遊山玩水,不亦樂乎。 在虎丘遊玩的時候,遇到一對來自南京的夫妻,男的不認識,女的正是唐嫣,燕青羽將淺草珈代打發到一邊去,和唐嫣在孫虎亭內相對而坐。 「祝賀你,燕青羽同志,你已經通過了組織的考驗,歡迎你正式加入我們的隊伍。」唐嫣微笑著伸出了右手。 第二十章單刀赴任 ?燕青羽沒和唐嫣握手,急切道:「我可沒要求加入你們,該幫的已經幫了,咱們兩清!」 唐嫣淡淡一笑:「燕青羽,這麼說就沒意思了,你是幫我們麼,你是在幫你的國家,你的民族,還有你自己!」 燕青羽道:「總之以後有什麼要命的差事千萬別來找我,我還想多活兩年呢,對不住,先走了。」說罷轉身就走。 唐嫣在身後悠悠道:「你說,日本人和重慶方面如果知道是你洩的密,御龍王會怎麼處置你,你姐夫又會怎麼懲罰你!」 燕青羽頓時站住,猛回頭:「你要挾我!」 「不要氣急敗壞嘛,我沒有要挾你,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既然你不願加入我們,我們就沒有辦法對你進行保護,燕大俠,想腳踩幾隻船是不現實的,你必須作出決定,是站在人民一邊,還是站在敵人一邊。」唐嫣微笑道。 燕青羽舉手投降:「好吧,我服了你了,反正已經上了賊船,就一條路走到黑吧!」 唐嫣笑了:「這才對嘛,組織給你的下一步指示是打入汪偽內部,放心,這個階段你的任務很輕鬆,就是潛伏而已,具體事宜會有戰友進行安排!」 「謝了,沒別的事我先走了。」燕青羽一抱拳就要下山。 「哦,和你在一起的那個日本女孩,你多留意一下,很可能是日本人派來監視你的。」唐嫣提醒道。 「謝了。」燕青羽揚長而去。 淺草珈代一溜小碎步跟過來:「主人,那是誰呀!」 燕青羽停下腳步看著她,覺得這丫頭長的很奇葩,說她十四五歲也行,十七八歲也行,二十四五歲也有人信。 「珈代,你到底多大!」 「不告訴你,嘻嘻!」 …… 重慶,陳子錕接到了軍事委員會的委任狀,不出預料,新職務是江東遊擊區司令,隸屬於第三戰區顧祝同麾下,誰都知道,這是作為對洩密事件的懲處。 秘密和談走漏風聲,導致委座和宋家顏面大損,作為項目領導者,陳子錕自然要擔負責任,不過以這種方式接受懲罰,對他來說恰恰是求之不得的。 本來戰區副總司令長官的委任要由委員長親自出馬,但是出於某種原因,蔣介石並未出現,而是由負責軍政大權的何應欽出面,重慶官場上的人就都明白,陳子錕這回是被發配到敵後去受罪了。 陳子錕想面見蔣介石,被侍從室婉拒,說委座最近日程排滿了,有什麼事情可以去找何應欽解決。 何應欽和陳子錕的關係一直不睦,找他自然沒有下文,沒有軍隊,沒有裝備,沒有資金,有的只是一紙委任狀,陳子錕又成了光桿司令,這回比起當年出任江北護軍使的時候還慘些。 既然重慶已經容不下他,還不如盡快趕赴前線,閻肅本來要同去,還當他的參謀長,但是考慮到後方要有人照顧,被陳子錕婉言謝絕,陳啟麟傷重,依然在醫院躺著,據說上峰對這位黃埔出身的猛將很欣賞,打算等他傷癒之後委以重任,陳子錕也不好斷人家的前程,至於薛斌,最近很不在狀態,神魂顛倒的不知道在搞什麼,也不堪使用。 幸好還有個忠心耿耿的副官雙喜護送司令赴任,從重慶到江北關山萬里,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穿越湖北河南敵占區,經大青山脈滲透,還有一條是經香港上海去江東省城,也是要走敵後通道,這兩條路陳子錕都不走,他選了第三條路,直接空降江北。 洩密事件讓陳子錕很謹慎,他懷疑是重慶內部出了叛徒,所以不敢大張旗鼓的上任,出行日期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初的一個傍晚,重慶白市驛機場,一架塗成深灰色的dc-3飛機整裝待發,螺旋槳已經開始轉動,一身飛行皮衣的陳子錕和妻兒話別,沒有太多的叮囑,轉身上了舷梯,站在機艙口向送別人群瀟灑的敬了一個軍禮,雙喜緊跟著上去,關上了艙門,飛機開始滑行。 忽然一輛汽車急馳而至,車上下來的是宋美齡,此時飛機已經騰空而起,宋美齡歎息我來晚了,飛機彷彿聽到似的,調轉飛來,在機場上空盤旋,眾人灑淚揮手,目送親人出征。 夜間飛行是個技術活兒,好在抗戰已經打了兩年,原本技術生疏的飛行員都被戰爭磨礪成了精英,夜航不在話下,依靠羅盤和地標可以準確的飛到目的地。 航程無聊枯燥,雙喜在艙裡打盹,陳子錕在駕駛艙和飛行員嘮嗑,問他們晚上飛行安不安全,會不會遇到日軍巡邏戰鬥機。 飛行員說我軍完全不掌握制空權,敵占區空域相對安全,沒有高射炮也沒有敵人的戰鬥機,只要不迷航就沒事。 不知不覺,陳子錕也沉沉睡去,在迷糊中被雙喜推醒:「總司令,該跳傘了!」 機艙內已經亮起了紅燈,艙門打開,冷風呼呼的灌進來,還夾雜著雨水,變天了,雙喜先將一箱裝備推了出去,傘花在夜空中綻放,如同一朵白蓮,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陳子錕背上傘包,將開傘鉤掛在滑道上,對輔助跳傘的空軍人員挑了挑大拇指,一頭跳進了夜空,雙喜緊隨其後跳了下去,艙門隨即關閉,飛機掉頭回航。 空中風雨交加,兩人先後落在田里,秋天的天地已經收割完畢,但還留著一尺多高的高粱茬子,要不是穿著厚底跳傘靴,差點把腳扎傷。 將降落傘收起藏在林子裡,再去找第一個空投的裝備箱,卻只看見降落傘在河面上慢慢沉沒,雙喜一攤手:「完了,全掉河裡了!」 好在隨身還有一個裝備包,兩人找了棵大樹避雨,把跳傘服換下來,穿上預備好的便服,陳子錕長衫禮帽,雙喜短打氈帽,看起來就像是主僕二人。 不大工夫,天亮了,雨也停了,降落傘和軍服靴子都挖坑埋了,兩人走在田埂上,只覺得空氣中帶著泥土的腥味和青草的芳香,比終日陰雨濛濛霧氣籠罩的重慶感覺好多了。 這兒是南泰縣城外的一個村子,天剛濛濛亮,只有一個拾糞的老頭在路邊慢吞吞的走著,狐疑的看著兩個外鄉人。 「老人家,縣城怎麼走。」陳子錕客氣的問道。 「哦,前邊有條大路,往東走小半個時辰就到了。」老頭道,一條黃狗在他腿邊撒歡的繞來繞去,還跑到陳子錕腳旁嗅了嗅味道。 「謝了。」陳子錕一抱拳,帶著雙喜向東而去。 「掌櫃的,上縣城幹啥,那兒可是鬼子的地盤。」雙喜低聲道。 「毛,那是老子的地盤。」陳子錕道。 走了小半個時辰,果然看到南泰縣的城牆,城樓子上掛著一面五色旗,旗幟有氣無力的垂在旗桿上,路上有三三兩兩進城賣菜的農民,城門口站著倆大兵,一時間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讓陳子錕覺得身處民國十二年間。 進城門要搜身,雙喜頓時緊張起來,身上可帶著傢伙呢,被人抄到怎麼辦,陳子錕若無其事,走到門口掏出兩包煙甩過去:「老總辛苦了!」 倆哨兵拿了煙,也不盤問,直接放他們進去,早晨的縣城熱鬧非凡,今天是趕集的日子,老縣衙門口的路兩旁,都是四鄉來的菜農和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雞糞狗屎遍地。 陳子錕找了家早點攤子坐下,一邊吃雞蛋烙饃一邊觀察縣城的變化,令他驚訝的是,縣城竟然比淪陷前還要熱鬧一些,臨街的門面招牌都是嶄新的,老縣衙現在成了日本人的據點,門口堆著沙包架著機關鎗,還建了一座水塔模樣的碉樓,上面飄著日本膏藥旗,射擊孔黑洞洞的,整座建築用洋灰和花崗岩、磚頭壘成,怕是用手榴彈是炸不倒的。 忽然鬼子據點裡衝出幾輛邊三輪摩托車,轟鳴著向城門口駛去,大街上頓時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咱們走。」陳子錕放下一張法幣,戴上禮帽,匆匆穿過小巷,來到一處民宅後門,輕輕敲三下門,停一停,再敲五下。 後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警惕的面孔,隨即變得驚喜萬分:「司令,是您啊!」 這兒是南泰縣三槍會秘密聯絡點,受三槍會和軍統雙重領導,負責人是蓋龍泉手下的一個兄弟。 簡單寒暄後,聯絡點準備了一輛騾車送陳司令下鄉,出城沒走二里地呢,就見日本人的摩托車隊迎面而來,騾車趕緊避讓,雙喜手伸進兜裡捏住了槍柄,摩托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眾人鬆了一口氣。 陳子錕斜眼一瞥,只見摩托車斗裡裝著降落傘和皮衣,上面還帶著新鮮泥土,分明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 一個坐在車斗裡的軍曹回頭看了看騾車上的人,說了句什麼,三輛摩托戛然停下,掉了個頭開過來,眾人大驚失色,一時慌了手腳。 三輛摩托車呈品字形將騾車圍住,軍曹下車傲慢的打量著他們,聯絡人點頭哈腰,遞上良民證:「太君,良民大大的!」 軍曹一擺手:「搜!」 說時遲那時快,陳子錕一撩長袍,雙槍在手,第一槍將抱著歪把子的機槍手天靈蓋掀開,第二槍在軍曹的眉心開了一個洞,雙喜緊隨其後掏出兩把機頭大張的m1932速射型駁殼槍,一通猛掃,鬼子們連槍栓都沒來得及拉開就被盡數打死,整個交火過程不到十秒鐘。 陳子錕將軍曹的呢子軍裝扒開,用手指蘸著血在他白襯衣前襟上寫了幾個字:殺人者陳子錕也, 第二十一章子彈殼 ?周圍人全呆了,這可是太君啊,說殺就殺,眼睛都不眨一下,七個皇軍全報銷了,槍栓都沒來得及拉開。 車把式嚇得兩腿一彎跪倒在地:「好漢,饒命啊,一家老小啊!」 雙喜喝道:「你求什麼饒,又不殺你!」 車把式痛哭流涕:「你殺了日本子,俺也逃不了干係啊!」 聯絡人道:「日本人施行連坐法,死一個日本人,要十個中國人抵命,在哪兒死的人,就屠最近的村子!」 陳子錕略一思忖,一揮手:「你走吧!」 車把式千恩萬謝,駕著騾車落荒而逃,陳子錕指揮大家把日本人身上的裝備扒下來,屍體堆到一處,砸開一輛摩托車的油箱,汽油淌了一地,擦著火柴一扔,烈火騰空而起,點燃了屍體。 陳子錕踏上摩托車,用力一踹發動起來,雙喜上了另一輛,聯絡人端起機槍坐在車斗裡,一陣轟鳴,呼嘯而去。 南泰縣是陳子錕的發家之地,道路網本來就很發達,日本人佔領之後,驅使勞工修繕交通,道路更加平坦暢通,怪不得連縣城的日軍都裝備了摩托車。 兩輛摩托在道路上疾馳,風呼呼地刮在臉上,生疼,幸虧有繳獲的風鏡,要不然連眼睛都睜不開,風太大也不能張嘴說話,只能看著聯絡人的手勢向前開。 …… 南泰縣駐紮了一個中隊的日本兵,隸屬於田路支隊,經過一年的清剿,游擊隊已經被壓迫到了山區,縣城附近五十里內基本安全。 今天早上,十里鋪的保長前來報告,說是村裡發現了奇怪的東西,根據他的形容,山田中隊長確定是降落傘,於是派了一個分隊的部下去現場勘察並取回降落傘,過了不久,城牆上的哨兵發現城外有黑煙,出去查看發現了七具被燒焦的屍體,還有一面寫了血字的白襯衫在寒風中飄揚,一輛摩托車被燒成了殘骸鐵架子,另外兩輛不見了。 山田中隊長下令全體緊急集合,老縣衙大院內響起淒厲的警報聲,大隊穿著土黃色軍裝和翻毛皮鞋的日本兵從宿舍裡衝出來,爬上汽車和摩托,架起機關鎗,中隊長閣下拔出指揮刀大喝一聲,車隊衝出了據點,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殺出縣城一路向西,沿著摩托車的車轍印追了過去。 深秋的南泰,到處光禿禿一片,因為青紗帳便於隱藏游擊隊,被日本人強逼著老百姓踏平了,雨後天晴,能見度極高,汽車飛馳,不知不覺就開出五十里外,道路變得泥濘起來。 陳子錕駕駛的摩托車也陷入了泥沼,道路越向西越難走,縣城附近是鋪著碎石子的車馬路,十幾里外就是壓實的土路,再走下去就是這樣的鄉間便道,一下雨就變成泥潭,摩托車陷進去就開不出來,徒勞的轟鳴著,排氣管冒出陣陣黑煙。 忽然陳子錕覺察到空氣中有一股危險的味道,拔出雙槍警戒,聯絡人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驚恐萬分道:「這兒是趙司令的地盤,咱們得趕緊走!」 「哪個趙司令,「陳子錕狐疑道。 話音剛落,一聲忽哨傳來,道路兩邊的土丘上冒出一排槍管來,一個高大漢子如同神兵天降般站在高處,內穿白布衫,外罩黑色對襟褂子,腰間玄色大帶,黑色泡褲,紮著腿帶,腳上卻是一雙滿是泥巴的草鞋,頭上帶著鐵路工人的制帽,打扮的不倫不類,正是趙子銘。 「趙司令就是我,我就是趙司令,早就瞅見你們了,哪路人馬,報上名號。」趙子銘拿長苗駁殼槍的槍管頂一頂帽簷,一口京片子地道的很。 陳子錕道:「我是你叔!」 趙子銘定睛一看:「哎呀媽呀,真是叔啊,弟兄們,收傢伙,是我叔來了!」 說著跳下來,滿臉喜色:「叔,你可來了,那啥,家裡都好吧,嬸子們都好吧!」 陳子錕道:「別嘮家常了,日本人攆著□追呢!」 趙子銘道:「敢到老子地頭來,山田他是活膩了,小的們,上菜!」 幾個嘍囉下來,在地上刨個坑開始埋地雷,是那種土造的鐵疙瘩,看起來老大一坨,其實裝的是黑藥,殺傷力有限,趙子銘瞅見摩托車斗裡幾條三八槍,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叔,給我兩桿咋樣!」 陳子錕好爽無比:「都拿去!」 …… 山田中隊長舉起望遠鏡,看到遠處兩輛摩托車正在艱難跋涉,殺害皇軍的元兇就在眼前,日本兵們群情激奮,架在卡車頭上的輕機槍開始射擊,前頭開路的摩托車也加快了速度。 鄉間土路就那麼寬,摩托車毫無懸念的壓上了地雷,一聲巨響,摩托被炸翻,車輪猶自空轉,士兵血肉模糊,搖搖晃晃,竟然沒死,地雷的威力可見一斑。 緊隨其後的卡車急剎車停下,車頂的機槍向道路兩側掃射,士兵們紛紛跳下,尋找掩護,動作有條不紊。 兩邊飛來雨點般的手榴彈,有中式木柄手榴彈,也有日本造的四十八瓣小甜瓜,炸起一團團爛泥,鬼子兵們陣型不亂,沉著還擊,子彈啾啾的響著,雙方打得很是熱鬧。 游擊隊火力有限,長槍大都是膛線磨平了的舊漢陽造或者土炮,手槍在野戰中作用有限,要不是陳子錕帶來六支繳獲的三八式和十幾個裝滿子彈的皮子彈盒,這場仗就更難打了。 陳子錕和趙子銘都是神槍手,兩人各持一桿三八大蓋,先把卡車輪胎給打爆了,然後接連打死七八個人,這是陳子錕第一次使用三八大蓋打仗,不由驚歎這槍真他媽好使,後坐力小的很,指哪兒打哪兒,精度極好。 打了十幾槍後,趙子銘指著遠處道:「叔,小鬼子想繞過來抄咱的後路!」 陳子錕道:「你是指揮官,你說咋辦就咋辦!」 趙子銘道:「還能咋辦,跑吧!」 說罷將手指塞進嘴裡吹了一聲長長的忽哨,又是一陣手榴彈投出去,弟兄們開始撤離,只留下十幾個人阻擊。 「叔,你先走,我掩護。」趙子銘不停地拉栓,扣扳機,黃澄澄的子彈殼帶著熱氣拋到爛泥裡,每一槍都有一個小鬼子倒下。 「麻利點。」陳子錕只好先撤,跟著眾人退入樹林。 趙子銘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接連扔出三枚手雷,拎起槍兔子一般竄了。 等日本兵爬上土坡,只看見滿地子彈殼,;連個人影都沒有。 山田中隊長大怒:「追!」 爛泥地上遍佈雜亂的腳印,日本兵們尾追而去,前面是一片松林,正適合伏擊,他們先趴下打了一陣亂槍,再小心翼翼的端著槍貓著腰進去,搜索了一番,依然毫無蹤跡。 「山田大尉,看那兒。」一個伍長指著遠處喊道。 山田舉起望遠鏡,大約八百米外,一張囂張的面孔正對著自己呲牙,大概是笑話皇軍的無能。 日本兵們紛紛舉槍射擊,三八槍雖然精度高射程遠,但是對八百米外的目標也只能靠運氣,繼續追吧,可是前面泥濘更深,穿著笨重的編上靴根本邁不開步子,走兩步腳下就沾滿了泥巴,可謂舉步維艱。 沒追到人,還損失了十幾個人,山田大尉非常惱怒,卻無可奈何,這兒是游擊區,繼續待下去危險的很,於是下令收兵回縣城。 一小時後,趙子銘率領游擊隊回到了戰場,除了一具汽車殘骸和滿地子彈殼外,什麼都沒留下。 「拆。」趙子銘一聲令下,隊員上前拆卸起汽車零件來。 陳子錕納悶:「你打算拼一輛新車出來!」 趙子銘道:「我哪有那個本事,就算拼出來也沒有汽油啊,汽車上有好鋼材,拿來打大刀最好了!」 陳子錕看到不少隊員滿地撿子彈殼,更納悶了:「你們還用復裝子彈!」 趙子銘道:「俺們可沒兵工廠,可是派別的用場的!」 隊員們風捲殘雲般收拾了一切可用的物資,撤到了附近一個村子,趙子銘讓人預備飯菜給叔接風,吃的是日本牛肉罐頭,喝的是日本麒麟啤酒。 「招呼不周,叔別見怪。」趙子銘大馬金刀的坐著,豪爽的舉起酒碗,頗有乃父風範。 「子銘,我這次回來,是領著大家打日本的,你跟我干吧。」陳子錕道。 出乎意料的是,趙子銘沒有痛快的答應,反而撓著頭,很為難的樣子。 「你倒是給個痛快話啊。」雙喜急了。 「叔,我沒別的意思,我這人吧,天生不服管教,屬孫猴子的……」趙子銘嘿嘿笑著。 陳子錕爽朗大笑:「好,有性格,罷了,我不強求你,你知道陳壽蓋龍泉在哪兒麼,送我過去找他們!」 趙子銘道:「他倆啊,各幹各的,還不在一塊呢,我和他們也尿不到一個壺裡去,回頭找人送叔過去!」 事不宜遲,吃罷了接風酒,趙子銘安排了十個人護送陳子錕進山找蓋龍泉,自己拎著一口袋子彈殼,騎著一匹棗紅馬跑了。 來到十里外的一處破廟,趙子銘下馬步行,嘴裡學著鳥叫:「咕咕,咕咕!」 破廟裡走出來一個妙齡女子,齊耳短髮,碎花小棉襖,不盈一握的小蠻腰紮著皮帶,英姿颯爽。 「小唯妹子,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趙子銘獻寶一樣將手中裝著子彈殼的口袋奉上。 「呸,誰是你妹子,叫我葉護士。」女子接過口袋一看,驚喜無比:「呀,好多子彈殼,這回葉政委可得高興死!」 趙子銘的臉立刻耷拉下來:「又是葉政委,你就不能提點別的!」 女子滿不在乎道:「為什麼不能提,葉政委是我哥哥!」 趙子銘道:「打住,我聽不得這人的名字,你要是再提他,別想我下回再給你送子彈殼!」 女子露出兩枚白生生的虎牙笑道:「好了好了,不提就不提,我哪敢惹咱們趙司令生氣!」 趙子銘道:「那啥,外邊冷,咱到廟裡去坐會!」 女子道:「不了,今天來了好幾個傷員,我們可忙了,我不陪你了,再見。」說著扭頭跑了。 趙子銘望著她遠去的苗條背影,悵然若失,忽然翻身上馬,大喝一聲:「駕。」一騎絕塵而 第二十二章軍工廠 葉唯蹦蹦跳跳進了村子,一手提著裝滿子彈殼的口袋,一手拿著一束野花,村口站崗的戰士笑呵呵問:「葉護士,今天這麼高興。」 「是啊,今天豐收。」葉唯笑著回答,一路和村民們打著招呼,來到一處僻靜的院子,敲敲門,沒人應聲,便躡手躡腳的摸了進去,堂屋的門敞著,一個削瘦的背影正坐在桌旁寫字。 葉唯倚在門框旁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乾咳一聲,那人回轉身來,皺起眉頭道:「小葉,你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人家敲了,你沒聽見。」葉唯撅起了嘴,走進來將一口袋子彈殼放在桌上,忽然看見攤開的日記本,眼睛一亮,嬉皮笑臉道:「葉政委寫什麼呢,給我看看。」 葉政委急忙合上筆記本塞進軍裝上衣口袋裡,衣服是黃綠色的中山裝,用石榴皮染的顏色,青一塊綠一塊的,跟乞丐的百衲衣似的。 「沒,就是記一些抗日鬥爭中的心得。」葉政委扶一扶臉上的黑色圓框眼鏡道。 葉唯哼了一聲道:「還說是人家的乾哥哥,日記都不給看。」 葉政委急道:「葉護士,雖然令尊把你托付給我,但我們只是革命戰友關係,乾哥哥乾妹妹那一套,八路軍裡不興的。」 葉唯一擺手:「好了,不和你玩了,看我給你帶的什麼好東西。」 葉政委拿起口袋一看,欣喜萬分:「都是六五子彈殼,軍工廠的同志們太需要了,你從哪兒弄來的?」 葉唯道:「你帶我去參觀軍工廠,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 葉政委沉吟片刻,終於答應:「好吧,我帶你去,不過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保密紀律我都懂。」葉唯興奮起來。 葉政委從牆上摘下駁殼槍背在身上,帶著葉唯離開小院,前往村西的鐵匠鋪,初冬的大青山地區已經很寒冷,可鐵匠鋪裡幾條大漢依然**著上身,揮動鐵錘砸個不停,他們在鍛打大刀和梭標,八路軍游擊隊武器不足,只能以冷兵器湊數。 南泰地區最不缺的就是優質鐵礦石,可是農村鐵匠技術有限,再加上成本問題,只能打造鐵質大刀,偶爾造一些夾鋼的紅纓槍,至於刺刀是不敢做的,那東西因為要和槍口榫合,精度要求很高,廢品率很高,還不如直接造大砍刀。 鐵匠鋪裡堆著幾十截鋼軌,是游擊隊從鐵路線上扒來的優質鋼材,不過這種材料可不捨得用來打造大刀,都是用來造槍管的。 桌上已經有幾根槍管,是鐵皮捲著鋼棍不停鍛打而成的,不過沒有膛線,只能發射鐵砂子。 鐵匠們見葉政委和葉護士來參觀,都咧開嘴笑呵呵的招呼,手中的活兒卻不停,葉政委道:「同志們加把油,造出最好的大刀,砍的小鬼子人頭滾滾。」 大夥兒叫一聲好,鐵錘落在砧子上的聲音更密集有力了。 葉政委道:「葉護士,參觀完了,你可以告訴我子彈殼是從哪兒來的吧?」 葉唯眨眨眼睛:「堂堂政委,竟然騙人。」 「我哪裡騙你了?」 「這兒不是真的軍工廠。」 「這兒就是真的軍工廠。」 葉唯提起裝著子彈殼的袋子:「這些東西在這兒派不上用場吧。」 葉政委沉默了一會,似乎下定了決心:「好吧,我帶你去『真正』的軍工廠,但你一定要嚴格保密。」 「好了,剛才都說了,我知道紀律。」葉唯得意的笑了。 葉政委帶著她出了村子,饒了兩個彎爬上了山,半山腰有一座廟,門口有哨兵站崗,報了口令之後才進去,院子裡鋪滿簸箕,裡面曬得是黑色的火藥。 一個中年人出來招呼道:「葉政委來了。」 葉政委道:「這是咱們軍工廠的工程師老張同志,這是咱們支隊衛生隊的葉護士。」 老張笑道:「小葉子,我們誰不認識啊,衛生隊一枝花嘛。」 葉唯不好意思道:「張大叔你又笑話我。」 老張道:「不開玩笑了,昨兒晚上下雨,火藥都受潮了,趁著出太陽趕緊晾晾,不然半個月白忙。」 葉政委道:「同志們辛苦了,對了,我帶來一些子彈殼,你看看能不能用。」 葉唯將袋子遞上,老張接過來將子彈殼傾倒在地上,一枚枚的撿起觀察:「嗯,大部分都比較完好,只有這幾個上面有凹坑,口也變形了,不過銅殼好復原,我讓人敲打敲打就行。」 葉政委問起最近的工作情況,老張叫苦不迭:「物資太匱乏了,雷汞所剩無幾,現在力量都集中在黑火藥的生產上,硝只能用茅房的牆壁上刮,來源太貧乏,硫磺和木炭倒是好找,可是硝的比例摻少了,造出的地雷殺傷力太弱。」 葉政委道:「支隊領導會考慮解決的。」 兩人這邊聊著,葉唯無聊的四處看,工人們用石碾子將木炭壓成粉末,又用蘿子過,每個人都在忙碌著,本來供奉菩薩的廟裡擺上了工作台,幾個技師正在修理步槍。 偏殿的門虛掩著,裡面黑洞洞的,葉唯好奇心上來,輕輕推開走進去,只見牆角放著一口木箱,打開蓋子一看,裡面是一枚黑黝黝的巨大炮彈,比她見過的日本山炮的炮彈大多了,彈體發著幽光,彈殼上似乎還有洋文字母。 「小葉!」背後傳來葉政委的喊聲,「你怎麼到處亂跑,一點紀律都沒有。」 葉唯吐了吐舌頭跑出來,問老張:「那個大傢伙是幹什麼用的?」 老張道:「那是國民黨留下的大炮彈,我們一直想拆開利用裡面的優質炸藥製造武器,可是沒技術,拆不開,只好先放著。」 「哦,這樣啊。」葉唯點點頭,其實根本不懂。 參觀完了軍工廠,葉護士心滿意足,葉政委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你的彈殼哪裡來的?」 葉唯道:「說來話長,上次我奉命去縣城採購藥品,回來的路上看見地下有幾個子彈殼,我就想起你說的話了,咱們游擊隊缺子彈殼,就撿起來了,可是一抬頭,你猜怎麼著?」 葉政委不耐煩了:「小葉同志,現在不是你講故事的時機。」 「好吧好吧,是這樣的,兩個偽軍想欺負我,一個騎著棗紅馬的英雄出現了,用皮鞭抽了偽軍一頓攆他們滾蛋,然後他問我,妹子,你撿子彈殼做什麼,我就說了,本姑娘喜歡。」 葉唯繪聲繪色的講著,連語言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葉政委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然後他就給你一袋子彈殼?」 「不是,他可有意思了,下馬和我一起到處找子彈殼,然後他問我住哪兒,叫啥,說要給我送一口袋子彈殼來,我本來不想搭理他的,可是想到咱們的戰士每人只能發三顆子彈,就……就……」 「他叫什麼,你知道麼?」 「知道,他叫趙子銘,是附近的土匪頭兒,不過他也是打日本的。」 葉政委的表情很怪異,一言不發的往前走。 葉唯小碎步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問道:「葉政委,我做錯了麼?」 葉政委勉強一笑:「沒有,你沒做錯,不過你可以做的更好一些,我們八路軍初到江北,很多工作沒來得及展開,統一戰線就是重要的一項,這個趙子銘在江北各路抗日雜牌武裝中,算比較有個性的一股,如果能爭取他們加入我軍,那麼咱們大青山支隊就如虎添翼了。」 「那下次我和他說說。」葉唯道。 葉政委搖搖頭:「不用,統一戰線工作是我的職責,再說……」 「再說什麼?」 「沒什麼,你去吧,出來這麼久,衛生隊的白軍醫肯定到處找你呢。」 「噢,那我去了。」葉唯乖乖先走了。 葉政委對著茫茫青山吐出埋在胸中的一口濁氣,道:「再說趙子銘是我的舊相識啊,不過他願不願認我這個義兄就難說了。」 遠在鄰村的趙子銘覺得耳根子熱,嘀咕道:「誰他娘的念叨我呢?」 …… 陳子錕被護送到了大青山深處的蓋龍泉密營,這兒他曾經來過,民國十三年的時候混成旅圍剿土匪,拉著山炮雪夜奔襲,就是奔這兒來的。 山寨隱秘,易守難攻,只有一條陡峭的山路通行,山上遍佈暗哨機關,來到山門前,蓋龍泉坐著輪椅前來迎接,抱拳道:「總司令莫要見怪,和小日本打仗傷了腿,還沒好利索。」 進了山門,高聳的旗桿上懸著一面杏黃色的大旗,上面繡了四個字:「抗日救國。」 聚義堂前,弟兄們列隊等候總司令的檢閱,槍械武器雜亂,軍裝也不整齊,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陳子錕百感交集,和他們每一個人親切握手,喊著他們的名字噓寒問暖,總司令的到來讓山寨上下歡欣鼓舞,士氣大振。 蓋龍泉讓人殺豬宰羊,上好酒,廚子愁眉苦臉道:「司令,咱就兩口豬,三隻羊了,都殺了明天吃啥?」 「不過了。」蓋龍泉道。 眾人都興高采烈的附和:「不過了。」他們都知道,陳子錕以上將之尊來到大青山,說明黨國沒有忘記他們,大批物資肯定隨後就到。 酒宴擺好,弟兄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不亦樂乎。 「總司令,你帶了多少槍,多少軍餉來?」蓋龍泉興沖沖問道,他喝的有點高,臉膛通紅,每一顆麻子都飽滿無比。 第二十三章英雄會 陳子錕爽朗大笑:「就帶了雙喜一個副官,空投的時候倒是有一口箱子,可惜掉河裡了。」 蓋龍泉大失所望:「合著你是單槍匹馬來的啊。」 陳子錕道:「那又如何,我來了,就什麼都有了。」 蓋龍泉愣了片刻,被酒精麻醉的大腦終於醒悟過來,陳子錕是啥人,堂堂國府上將軍,一言九鼎的大帥,他能讓弟兄們受委屈?看來這大山裡的苦日子真是熬到頭了。 「弟兄們,大帥回來了,咱們又該開張了,喝!」蓋龍泉舉起酒碗,下面眾嘍囉跟著嗷嗷怪叫,興奮莫名。 陳子錕離開江北一年時間,對現在的局勢很不瞭解,蓋龍泉打開話匣子,說自從游擊軍被打散以後,日本人和漢奸二鬼子稱王稱霸,大夥兒被追的跟喪家犬一般到處流竄,直到半年前才漸漸在山區站住腳跟,現在江北的地方武裝很多,除了**系統的游擊隊之外,還有**八路軍的武工隊,土匪更是牛毛遍地。 「**也來了?」陳子錕皺起了眉頭。 「對,叫什麼大青山支隊,起初只有幾十個人,現在越滾越大,有幾百號人馬,盤踞在牛馬莊一帶,招兵買馬熱鬧的很,領頭的叫武長青,聽說是個狠角色,還有你的侄子趙子銘,也混的不賴,拉起一支人馬當了司令。」蓋龍泉侃侃而談。 「陳壽和曾蛟呢?」 「這小子以正規軍自居,手下幾百號人,在苦水井一帶活動,實力最大,曾蛟在淮江裡干老本行,混的馬馬虎虎。」 經過蓋龍泉一番介紹,陳子錕總算是明白了幾分,江北情況錯綜複雜,武裝林立,互不統屬,誰也不服誰,怪不得遲遲打不開局面,不過隨著自己的到來,這些情況將會得到有效改觀。 他先下令將陳壽和曾蛟找來,當年的老部下聚在一起開了個會,商量怎麼把江北的抗日武裝整合起來。 「要我說,誰不聽話就打誰,先把**收拾了,剩下的小雜魚都不在話下。」陳壽說道,他的部隊曾經和八路軍起過衝突,結下了樑子。 蓋龍泉附和道:「陳壽這回說的在理,**那是屬耗子的,下崽快的趕不上,到哪兒都是一窩一窩的,得先他他們滅了才好安心打日本。」 曾蛟是淮江裡的水匪,對陸上的事情不太關注,他只是說總司令怎麼安排我就怎麼辦。 陳子錕道:「我以江北遊擊區總司令的名義下令,三日後江北所有抗日武裝的頭兒都到苦水井集合,逾期不到,軍法從事。」 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 牛馬莊,八路軍大青山支隊駐地,葉政委拿著一封信匆匆進了支隊長武長青的辦公室,支隊長正蹲在地上喂雞,看見政委進來便站起來招呼:「雪峰你來了,快進屋喝口水。」 葉雪峰道:「不喝了,事情緊急。」說著將一封信拍在桌子上,憤憤然道:「頑軍又要挑起摩擦了,他們居然命令咱們去開會,我看這分明就是鴻門宴!」 武長青拿起信瀏覽了一番,最後目光定格在落款的大印上。 「第三戰區江北遊擊區總司令印,呵呵,來頭挺大啊,對了雪峰,聽說你和這位陳司令長官還有些淵源?」武長青輕輕將信放下,給葉雪峰倒了一碗水。 葉雪峰道:「不錯,我認識這位陳子錕將軍,那還是在大革命時期,我在上海從事地下工運,我的一位上級不幸被敵人逮捕,是他出面營救回來的,再後來又陸續見過一兩次,但不算很熟悉。」 武長青道:「不熟悉也可以談談看法嘛。」 葉雪峰陷入了沉思,伸手摸身上,煙盒是癟的。 武長青拿出自己的煙袋過去,葉雪峰也不客氣,點上抽了一口,道:「陳子錕是北洋軍閥出身,按理說應該是腐朽反動的代表,但他又是國民黨員,留美學生,生活完全西化,他是投機政客,誰得勢就投靠誰,直系吳佩孚、奉系張學良,還有愛國將領馮玉祥,都當過他的靠山,當然他現在投靠的是蔣介石。」 「接著說。」武長青很認真的聽著,拿出鋼筆在舌頭上舔了一下,在筆記本上做著記錄。 「他善於斂財,卻又體恤百姓,曾經在統治區域實行過有限的惠民政策,但由於本身的革命不徹底性,最後還是失敗了,他對我黨是持抵制態度的,卻又因為私交和我黨有匪淺的聯繫,值得一提的是,這個人的抗日決心還是很堅定的,在淞滬戰場上投入大量部隊,在北泰保衛戰時,更是拼光了老本,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 武長青道:「據你這麼一說,這個人倒是個矛盾的綜合體,他為什麼選擇這個時機到江北來呢?」 葉雪峰道:「前段時間,爆出重慶和日本侵略者私下媾和的醜聞,據說和陳有關,我想他來江北,是被蔣介石發配了吧。」 武長青停筆道:「我們來分析一下,陳子錕出身複雜,算不得國民黨的嫡系將領,蔣介石搾盡了他的利用價值,現在把他當棄子使用,以他的政治智慧來講,應該是清楚的,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拉他一把,把他拉到人民這邊來。」 葉雪峰道:「支隊長,這麼說你準備赴會了?」 武長青點點頭:「要去,一定要去,從大面上來講,陳子錕是重慶任命的江北遊擊區司令,咱們八路軍大青山支隊雖然不歸他直接管轄,但同屬一區,總要有所來往才是;從小的方面說,咱們不去,豈不給了他們口實,以陳壽為首的頑軍不是一直想搞摩擦麼,不能給他們製造機會。」 葉雪峰道:「支隊長,太危險了,你不能去,要不這樣,我替你去。」 武長青淡然一笑:「再危險能有爬雪山,過草地危險,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我相信馬克思不會這麼急著召見我的。」 葉雪峰還要堅持,武長青語重心長道:「雪峰,我是軍事幹部,犧牲了還有人頂上,你是政工幹部,少了你,部隊的方向就把不准了,還是我去吧,這是命令。」 「支隊長……」葉雪峰無言以對。 武長青道:「敵後工作,任重道遠,咱們初到這裡,一窮二白,打仗之前每個戰士就發三顆子彈,還是軍工廠造的復裝子彈,十發能打響七發就算不錯了,打光了子彈只能和敵人拼刺刀,用拳頭和牙齒上,戰士們吃穿也跟不上,實在是太艱苦了,江北地區遲遲打不開局面,不是因為敵人太厲害,而是因為抗日武裝之間不團結,現在陳子錕來了,這個困局終於有希望解開,只要咱們擰成一股繩,就怕打不過日本人麼,我這次去,就是為了勸說他停止摩擦,一致抗日。」 葉雪峰終於點點頭:「好吧,支隊長,我支持你。」 …… 南泰縣,鬼子據點,山田大尉的辦公桌前,偽縣長夏景琦奴顏婢膝的站著。 「夏縣長,你看看這是什麼?」山田大尉指著寫著血字的白襯衫問道。 夏景琦低頭一看,臉色大變:「殺人者陳子錕也,陳子錕來了!大事不好啊,山田太君。」 「納尼?這個陳子錕是什麼的幹活?」山田剛調來不久,對江北的事務不是很清楚。 「報告山田太君,陳子錕是國民政fu陸軍上將的幹活。」 「上將?」山田很是狐疑,「夏縣長,你覺得重慶會派上將級別的軍官到南泰來麼?那可是和□俊六大將一樣級別的將官啊,用你們支那的話說,豈不是殺雞用牛刀。」 「這個……太君,不可不防啊,我建議派得力人員下鄉偵查,若是屬實,得趕緊請田路將軍增派援兵才行啊。」 「好吧,夏縣長,此事就交給你了。」 …… 陳壽是苦水井人,早年就在這一帶當土匪,後來發達了,遠親近鄰都跟著雞犬升天,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越活越回去,從**將官又變成了土匪,手下幾百號弟兄,號稱**正規軍,盤踞方圓五十里的地盤,有槍有炮,實力不凡。 雙喜先來聯絡,陳壽得知陳子錕駕到,不禁大喜過望,問他兄弟,司令帶了多少人,多少軍餉槍械?答案自然讓他大失所望,不過雙喜說了:「總司令人都過來了,你還愁什麼,要人馬要槍炮,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麼。」 這話在理,江北群雄並起,缺的就是一個主心骨,這個人選非陳子錕莫屬。 所以陳壽對陳子錕召開軍事會議的主張大力支持,這是整合江北勢力最好的機會。 三天很快過去了,苦水井附近來了很多人馬,村裡陳家祠堂現在是陳子錕的臨時司令部,曾蛟已經將掉進河裡的空降裝備箱打撈出來,裡面是上將軍的全套行頭,包括呢子制服武裝帶佩刀皮靴勳章等,還有一大摞空白的委任狀。 各路頭領覲見的時候,陳子錕已經換了行頭,深綠色呢子軍裝,胸前掛著一枚青天白日勳章,武裝帶一絲不苟,馬靴珵亮,白手套一塵不染,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眾人被他強大的氣場所懾服,再囂張的人也不敢出大氣,忽然遠近聞名的刺頭趙子銘昂首闊步走了進來,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搞不好總司令的下馬威就得用在他身上。 哪知道趙子銘張嘴就喊了一聲叔。 第二十四章關門打狗 陳子錕才不屑耍什麼下馬威,他是什麼身份,民國十三年的陸軍少將,北洋驍威上將軍,民國陸軍一級上將,國光勳章和青天白日勳章的獲得者,是江東省的土皇帝,統治長達十餘年之久,威信已經滲透到江北父老的骨子裡去了 江北地面上的人誰不認識陳子錕,想當年是他把南泰的土匪收編成第七混成旅,攻下省城做了督軍,這一段歷史土匪們耳熟能詳,自古匪聚兵的例子不算少,兵散為匪是常見,這些做土匪大王的,倒有一多半吃過糧當過兵,對高級軍官有天生的敬畏之心 將軍虎威之下,別管是土匪頭子還是民團頭目,全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其實陳子錕並沒擺臉色抖威風,只是身份擺在那兒,正所謂不怒自威就是這個道理 陳子錕環顧四周,和顏悅色,讓大家報上字號,眾人莫敢不從,全都自我介紹一遍後,他又問:「有沒來的麼?」 「有」陳壽道,「大青山支隊的人沒來」 「哦?」陳子錕有些意外,沒想到**的隊伍裡竟然連個有膽識的漢子都沒有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大喊:「我來遲了」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大踏步進來,洗的發白的軍裝,臂章上兩個字「八路」格外清晰,軍帽戴的一絲不苟,但沒有青天白日徽,身軀高大,腰間繫一條皮帶,掛著擼子,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警衛員,牽著馬背著槍,面對眾多土匪,滿臉鄙夷之色 那人敬禮道:「陳將軍,久仰大名,我是八路軍大青山支隊的武長青,收到請柬之後就趕過來」 有人陰陽怪氣道:「武支隊長,你怎麼來晚了,是不是不給陳總司令面子啊」 武長青淡淡一笑:「我就怕遲到,所以提前出發了,沒想到路上遇到鬼子的阻擊,要不是馬快,恐怕已經死在路上了,想必不會是有人給鬼子通風報信了」 現場頓時吵吵起來,陳子錕暗道江北的水果然深,各方關係錯綜複雜,不來個快刀斬亂麻還真理不順這些頭緒 他輕輕乾咳一聲,爭吵立刻停止 「既然人到齊了,咱們就開會,我奉委座之命前來江北開闢敵後戰場,來了有三天,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糟糕,各路武裝各自為戰,互相拆台,甚至製造摩擦,做出此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形同漢奸,罪該萬死」 陳總司令忽然發飆,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外面進來一個軍官,附耳給陳壽說了幾句話,陳壽麵色大變,上前低聲報告,陳子錕喝道:「帶進來」 片刻後,押進來一個走方郎中打扮的傢伙,帶著瓜皮帽,頭上貼著膏藥,藥箱裡一堆藥丸,還有一把日本造小**** 這扮相,分明就是漢奸特務,祠堂裡頓時炸了窩,一人指著特務喝問:「說,你來幹什麼?是不是想暗害咱們陳總司令」 不待特務回答,那人又迫不及待道:「肯定是姓武的給日本人通風報信,把他抓起來」 武長青冷笑不語 陳子錕問陳壽:「這小子是哪村的?」 陳壽道:「他叫呂三里,原先當過十里鋪的保長,後來拉起隊伍當起了司令,手底下幾十好人槍,也算一個人物」 陳子錕道:「子銘,你去審審」 趙子銘揪著特務的脖頸下去了,再看場中眾位「司令」們,一個個怒氣衝天憤憤然的樣子,似乎都把矛頭指向了武長青 陳子錕並不為他們的情緒所干擾,道:「繼續,江北抗日戰場一盤散沙,已經到了非整理不可的地步,本司令決定,整編所有部隊,統一指揮,展開游擊戰,控制鄉村,把日寇困在城鎮中,讓他們不敢出城,不敢徵糧,不敢掃蕩」 眾人都點頭稱是,心裡卻各懷鬼胎,蓋龍泉陳壽等老部下自然是樂得有人掌握大局,可那些草頭王們可不樂意了,現如今形勢怎麼發展誰也說不好,汪主席在南京馬上就要另起爐灶了,重慶能不能撐到明年都是個問題,跟著姓陳的一條路走到黑,可不是什麼好選擇 當然這話只能藏在肚裡,面子上都是滿口答應,和這些草莽之輩談什麼國際形勢那是對牛彈琴,陳子錕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讓陳壽開席 陳壽早就殺豬宰羊預備了十幾罈好酒,在祠堂院子裡擺開桌子,司令們三五成群,喝酒吃肉,大快朵頤 陳子錕點名讓武長青陪坐,這人不卑不亢,鎮定自若,讓他想起了趙大海,席間談到游擊戰的話題,武長青道:「**提出一個十六字方針,可謂游擊戰的精髓」 「哦,武支隊長可否講講,大家學習一下」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游擊戰裡操勝算;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運動戰中殲敵人」武長青揮動著拳頭,眼神中閃爍著火花 陳子錕笑道:「這是你們**人在反圍剿作戰中總結出的經驗,想不到潤之兄一介文人,對戰略戰術的運用如此精深,不錯,不錯」 武長青驚愕道:「莫非陳總司令認識**」 「當年在北平,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正說著,趙子銘進來了:「叔,問出來了,那小子是夏景琦派來刺探消息的,我在他藥匣子裡發現這個,應該是鴿子糞,他帶著信鴿呢「 陳子錕面色一沉:「不好,消息走漏了」 陳壽也進來了,臉色很緊張:「縣城鬼子傾巢出動,偽軍也出動了一個大隊,奔咱們這兒來了」 陳子錕道:「來的正好,趁大家都在,和小鬼子們打一仗,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今天方圓三百里之內的抗日武裝頭領都到了苦水井,多了帶了十幾個護兵,少的也帶了兩三個警衛,光這些人就一二百人,再加上蓋龍泉和陳壽的部隊,兵力高達八百對付一個不滿編的鬼子中隊綽綽有餘 陳子錕帶兵多年,指揮這種團營級的作戰不在話下,他指揮若定,調度有方,眾頭領也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有武長青欲言又止 陳子錕知道這個武長青身上絕對有故事,八路軍的團級幹部應該是經歷過反圍剿和長征和老革命,身經百戰,經驗豐富,論游擊戰絕對是老手,聽聽他的意見應該有幫助 於是私下裡問他:「武支隊長,你有什麼看法不妨直言」 武長青道:「鬼子長驅直入,應避其鋒芒才是,正面迎敵,怕是不妥」 陳子錕道:「從戰術層面上來講,你的話是對的,可是從戰略層面上講,如果我在上任之初,手握絕對優勢的兵力還不敢和日寇碰一下,如何服眾?」 武長青道:「咱們的兵力是比日寇多,但有時候人多了未必是好事,不管怎麼樣,總司令既然已經決定,我保留意見,堅決支持」 陳子錕點點頭:「你就跟在我身邊」 陳壽忙著調兵遣將,他把麾下一營長劉驍勇派給陳子錕做衛隊長,帶一個班專門保護總司令安全,其餘各部隊開到鬼子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布下一個口袋陣,只等鬼子鑽進來就關門打狗 部隊緊急調動,到處人喊馬嘶,武長青瞅個機會把自己的警衛員叫過來,拿出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了幾行字,撕下來交給他:「武英,把命令交給葉政委」 「是」少年將紙疊好塞進軍裝上衣口袋,利落的敬了軍禮,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 山田大尉騎在一匹高大的東洋馬背上,麾下八十餘名皇軍扛著閃亮的刺刀槍行進在南泰縣的田野裡,隊列整齊,步伐一致,而走在隊伍前面的皇協軍大隊的隊形就差了點,稀稀拉拉如同羊屎豆 夏景琦在鄉下有不少眼線,得到確切情報,前幾天空降的確實是重慶方面的高級將領陳子錕,他還廣發英雄帖,召集江北各路豪傑到苦水井開會商討抗日大計 陳子錕是何等人,夏景琦再清楚不過了,那可是殺父仇人不共戴天,他居然敢在日本人眼皮底下開會,這是絕好的報仇機會,於是他迅報告山田太君,請他出兵剿殺之 南泰縣駐有一個中隊的日本兵,這裡不屬於前線,守軍屬守備部隊性質,所以不滿員,裝備也略差,沒有山炮野炮,只有重機槍和擲彈筒,一百多人的中隊,去掉留守人員和傷兵之外,能出勤的只有八十多人 驕傲的山田認為,八十人的皇軍足以對付八百人的支那游擊隊,所以並未向北泰的司令部求援,而是直接出擊,為了彌補兵力上的不足,他把縣城的皇協軍全部帶上了 此前追擊戰中皇軍的摩托車和卡車都損失了,現在只能步行前進,縣城距離苦水井有四十華里,走了大半個鐘頭,忽然前鋒踩上了地雷,頓時炸翻一片,然後道路兩側手榴彈雨點一般飛出,中埋伏了 山田中隊絲毫不亂,迅反擊,士兵們各自尋找掩護,沉著的射擊投彈,擲彈筒堂堂的發射著,榴彈在敵陣中炸響,有效的壓制了游擊隊的火力,皇軍們打得頑強,偽軍們也不敢亂竄,趴在地上砰砰的放槍 敵人像一隻滿身長刺的豪豬,雖然就在嘴邊卻無法下口,陳子錕著急也沒辦法,游擊隊裝備太差,嚴重缺乏子彈,手榴彈殺傷力也不強,很多頭領來開會只帶著駁殼槍,在野戰中作用有限,兵力數倍於敵人,卻根本佔不到便宜 日軍的擲彈筒很厲害,炮彈跟長了眼睛似的往人堆裡炸,游擊隊僅有的幾挺機槍都被打啞了,只靠步槍和****根本壓不住敵人,很多人打光了子彈,只能退出戰鬥 漸漸的,戰場形勢開始逆轉,日軍越打越強,側翼的部隊見勢不妙,悄悄溜了,山田大尉派出一個小隊從側方包抄過來,直接威脅到陳子錕的前沿指揮部,轉敗為勝就在眼前 「總司令,撤」陳壽見勢不妙,趕緊勸道 陳子錕懊喪不已,自己太高估游擊隊的戰鬥力了,打伏擊都能打出這樣的水平,指望他們白刃戰豈不是白日做夢,沒轍,撤 剛要下令,忽然日軍先撤了 原來山田大尉接到緊急報告,游擊隊進攻縣城,他意識到中了敵人的引蛇出洞之際,趕忙帶兵殺回南泰 急行軍趕回,卻發現縣城安然無恙,所謂的攻城只是虛晃一槍 「游擊隊,大大的狡猾」山田大尉恨恨道 閱讀最最全的小說 第二十五章統一戰線 大多數情況下。日軍都掌握戰場主動權。輪不到游擊隊收拾殘局。這回倉促回撤。也沒忘了把傷員屍體和武器都拿走。但皇協軍可做不到這一點。丟了一地的屍體和槍械。游擊隊一擁而上。哄搶起來。 遠處過來一隊人馬。眾人立刻警戒起來。武長青卻道:「不要驚慌。那是我們大青山支隊的人。」 果然。這是葉雪峰帶領的八路軍主力。武長青熱情的拉著葉雪峰向陳子錕介紹:「陳將軍。這是你的舊相識。我們支隊的葉政委。」 陳子錕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葉開。」 葉雪峰敬了個禮:「我是葉開。現在改名叫葉雪峰。」 陳子錕爽朗大笑。拍著他的肩膀。回頭喊道:「子銘。你兄弟來了。」 葉雪峰是趙大海的乾兒子。和趙子銘也曾經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但此刻趙子銘卻充耳不聞。似乎根本沒興趣見這位義兄。 陳子錕知道他還記恨著父親趙大海被肅反一事。也不勉強。問葉雪峰:「你這是從哪兒來。」 葉雪峰道:「我部奉命前去南泰縣襲擾敵人。剛從戰場上撤下來。」 「不錯。好一個圍魏救趙之計。」陳子錕滿有興趣的看了看八路軍的戰士們。他們正滿地撿著子彈殼、炮彈皮。軍裝混雜。有石榴皮染的二尺半。也有直接穿的老百姓衣服。只在腰間紮了條腰帶。戴了頂八路帽子。武器裝備更是五花八門。老套筒、漢陽造、火銃、三八大蓋都有。士兵背著的子彈帶裡。插滿了秫秸桿。子彈少的可憐。 「雪峰。你們是怎麼襲擾的縣城。」陳子錕很納悶。就憑這樣的裝備。怎麼可能給城牆高大的縣城造成威脅。 葉雪峰指了指隊伍裡幾隻洋鐵桶。道:「在鐵桶裡放鞭炮。聲音和機關鎗是一樣的。縣城敵人很少。聽見機關鎗密集就嚇破了膽。趕緊出城求援。把山田老鬼子叫回去了。」 武長青笑瞇瞇補充了一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忽然一陣激昂的歌聲吸引了他的目光。一列八路軍正在土坡上唱歌:「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河西山崗萬丈高。河東河北高梁熟了。萬山叢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紗帳裡游擊健兒真英豪。端起了土槍洋槍。揮動著大刀長矛……」中間還夾雜著清脆的女聲。原來隊列中有幾個女戰士。齊耳短髮。英姿勃發。 再看自己手下的人。三三倆倆坐在田埂上抽煙吹牛。不懷好意瞅著八路軍的女兵。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 陳子錕不禁暗自思量。如果這兩股人馬打起來。究竟誰的戰鬥力更強。 葉雪峰注意到陳子錕似乎在思索什麼。道:「陳將軍。我部空有無數熱血男兒。無奈槍支彈藥有限。期望將軍能支援一下。」 陳子錕還沒答話。陳壽在後面說道:「憑什麼。老子在這兒和鬼子拚死拚活真刀真槍的幹。你們就放了幾掛***鞭炮。就想分軍火。門都沒有。」 葉雪峰針鋒相對道:「如果不是我們。你們早被鬼子消滅了。」 「放屁。」陳壽大怒。伸手拔槍。被雙喜拉住。 武長青也嚴肅道:「葉政委。抗日戰場上沒有我們你們之分。只要打日本。就是咱們。看來陳將軍他們的軍火也不寬裕。咱們就不要了吧。」 陳子錕暗道雖然葉雪峰是政工幹部。但年紀畢竟還輕。不如武長青豁達幹練。八路軍有這樣一個支隊長。看來陳壽他們是遇到強勁對手了。 「陳壽。繳獲了多少槍支彈藥。」陳子錕問道。 一聽這話。陳壽就明白了。沒好氣道:「繳的都是偽軍的槍。一共二十八支七九步槍。其中壞的十二支。子彈一千五百發。手榴彈四十多顆。就這些了。」 陳子錕道:「拿十支好槍給武支隊長。子彈全給。」 陳壽一瞪眼。很不忿的樣子。但終於沒有說什麼。 武長青卻道:「陳將軍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你們的物資也不充裕。這樣吧。把損壞的步槍給我們。好槍你們留著。子彈我們也不能全要。就要個零頭吧。另外這些戰場遺留的子彈殼。我們也拿著。陳將軍您看怎麼樣。」 陳子錕不禁佩服起武長青來。這人有水平。道:「好吧。就按武支隊長的意思辦。」 八路軍得了十二支破槍。五百發子彈。又撿了上千枚的子彈殼。歡天喜地跟過年似的。一張張年輕淳樸的臉上寫滿了興奮。武長青也很滿意。再三表示了感謝。 陳子錕注意到他腰間別著一把擼子。便道:「武支隊長的配槍可否借來一觀。」 武長青掏出擼子遞過來。這是一把馬牌擼子。槍柄上繫著紅綢子。槍身烤藍已經斑駁不堪。拉開套筒看看槍膛。擦拭的很乾淨。但膛線都快磨平了。這把槍已經到了報廢的年限。再退出子彈匣看看。只有三顆七六五口徑的****彈。 陳子錕將槍遞回。一伸手。雙喜會意。將一把毛瑟m1932速射型駁殼槍連同木製槍套遞了過來。 「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把槍就當作我的見面禮吧。」陳子錕將槍奉上。武長青雖然沉穩。但見了好槍也難掩驚喜之色。接了槍嘩嘩拉著槍栓擺弄著。讚道:「果然好槍。」 「這可是俺們從重慶帶來的新貨。德國原裝進口。一共也沒打過百發子彈。」雙喜酸溜溜道。這槍是他的配槍。被總司令當了禮物送人。他高興才怪。 武長青摸摸身上。頗為汗顏道:「我沒什麼東西可以回贈。不如這樣。陳將軍。我助你奪取南泰。權當禮物了。」 陳子錕眼睛一亮:「你可有把握。」 「有。我們早有計劃攻打縣城奪取物資。只是苦於力量太過薄弱。現在陳將軍來了。江北的抗日力量團結起來了。別說南泰。就是北泰。咱們也能打一打。」 武長青說的信心滿滿。陳子錕頗感興趣。問他可有詳細方案。武長青笑道:「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不過茲事體大。在行動前先得把日本人的奸細清除掉。」 「這些人裡有日本奸細。」陳子錕回望那幫好漢。 「有。而且不止一個。他們是夏景琦布下的棋子。不過我們在縣城也有眼線。敵人的動作瞞不住我們。那個叫呂三里的。就是奸細。」 陳子錕記得呂三里。這傢伙貌似忠厚。但一雙眼睛總是躲躲閃閃。給人心裡有鬼的感覺。 「我看。不如將計就計。用他給日本人送假情報。引蛇出洞。方便我們攻取縣城。」陳子錕道。 武長青露出欽佩的神色來:「所見略同啊。」 兩人哈哈大笑。 戰鬥中有不少游擊隊員掛綵。八路軍的軍醫幫他們治療。葉唯也背著醫藥箱幫一個五大三粗的傷員用酒精消毒創口。這人胳膊上被擲彈筒炸了一個口子。傷的並不重。葉唯蹲在他跟前的時候。他另一隻不老實的手剛伸到葉唯屁股上想佔點便宜。卻被人一把捏住。反關節一掰。卡吧一聲。骨頭錯位了。疼的他怪叫一聲差點蹦起來。 葉唯嚇了一跳。站起來看去。原來是趙子銘來了。 那傷員也看見了趙子銘。一聲怒罵生生憋回嗓子裡。灰溜溜捧著斷手跑了。 趙子銘面無表情的拿出一把花口擼子遞過去:「給你防身用。」 葉唯驚喜萬分:「真的是給我的。」捧著****左看右看。別在小蠻腰上再看。高興的合不攏嘴。 「會用麼。我教你。」趙子銘道。手不老實的伸過去。 正好八路軍的集合號響了。葉唯趕緊收拾醫藥箱:「我走了。不用你教。回頭讓葉政委教我。他打槍可准了。」 趙子銘無奈。目送葉唯匆匆而去。站在八路軍隊伍裡和戰友們說說笑笑。根本不看自己一眼。不由得七竅生煙。 …… 大青山支隊回到駐地。武長青召開連長以上幹部會議。商討下一步作戰計劃。他說目前來看。陳子錕對我軍的態度還算友好。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我們可以騰出力量來對付日本人。借此機會打一次大的戰役。打出八路軍的威風來。 葉雪峰埋頭做筆記。沒有發表看法。等幹部們散場了。才道:「老武。我總覺得不對勁。這個陳子錕老奸巨猾。善於邀買人心。你可別被他灌了**湯啊。」 武長青笑道:「雪峰你放心。當年國民黨用高官厚祿收買我。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又豈會被一把槍收買。我看人不會錯。這個陳子錕是真心抗日的。」 「好吧。我贊成你的計劃。」葉雪峰也很爽快。 送走了武長青。葉雪峰獨自坐著。點燃一支煙開始思索。門口傳來悉悉索索的聲息。他厲聲喝問:「誰。」 「我。」葉唯躡手躡腳走了進來。 葉雪峰看看手錶。晚上八點了。頓時板起臉道:「這麼晚了你不睡覺。來做什麼。」 葉唯委屈道:「人家來找你學打槍。」 「什麼槍」 「這個。」葉唯喜滋滋將一把花口擼子遞上來。沉甸甸的小****烏黑油亮。子彈裝的滿滿的。 葉雪峰不由得低頭看看自己的配槍。那是一把上海兵工廠仿造的駁殼槍。經常卡殼。做工也不怎麼好。 「小葉同志。這把槍是哪裡來的。」葉雪峰正色道。 「是……人家送的。」 「誰送的。」 「趙子銘。」 「一切繳獲要歸公。這一點紀律你不知道麼。」葉雪峰的聲音嚴厲起來。 「我……」葉唯沒想到這個結果。捏著衣角囁嚅起來。 「把槍留下。你走吧。」葉雪峰冷著臉。繼續埋頭寫筆記。 葉唯撅著嘴出去。剛走到門口又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站住。」心底泛起希冀的小火花。高興的扭過頭來。卻聽葉雪峰冷冰冰道:「寫一份深刻的檢討。必須八百字以上。明天交給我。」 第二十六章糾結的政委 ?大青山支隊的女兵只有兩個,白軍醫和葉護士,為了照顧女同志,把她倆的宿舍安排在支隊領導隔壁,是個獨立的小院子,戰士們還搭了個單獨茅房給她倆使用,房間裡傢俱齊全,有架子床和書桌—— 葉唯氣鼓鼓的回到宿舍,白軍醫已經睡下了,看到小護士坐在書桌旁挑亮了煤油燈,托著腮幫子冥思苦想,眼角似乎還掛著淚珠,不由得笑笑,披衣起來問道:「誰惹我們小葉子生氣了!」 「還有誰,還不是那個大壞蛋!」 「喲,背後說政委是大壞蛋可不好啊,先前是誰哥哥長哥哥短來著。」白軍醫笑呵呵道。 葉唯撒嬌道:「白玲姐你又笑話人家,你給評評理,我好心好意去請教他怎麼打槍,他卻凶巴巴的訓我一頓,把槍沒收了不說,還讓人家寫檢討,八百字那麼多,怎麼寫啊!」 白玲道:「部隊有紀律,一切繳獲要歸公,由組織進行分配,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故意去顯擺!」 葉唯道:「其實不用他沒收,那把槍我也打算送給他的,哼,不識好人心!」 白玲道:「對了,你還沒說那槍是哪兒來的呢!」 葉唯道:「哦,是土匪頭子趙子銘送的!」 白玲道:「又是子彈殼,又是送手槍,看來這個姓趙的挺喜歡你啊!」 葉唯一撇嘴:「他喜歡我是他的事情,我又不喜歡他!」 白玲憐愛的撫摸著葉唯的秀髮,道:「傻丫頭,不喜歡人家就別收人家的東西啊,趙子銘可是土匪,不講道理的,萬一哪天生氣了把你搶去怎麼辦!」 葉唯道:「才不怕他呢,有武支隊長和葉政委保護我!」 白玲搖搖頭無奈的笑了。 與此同時,政委的臥室裡,葉雪峰伏案寫著日記,油燈如豆,外面北風怒號,他在本子上寫道:今天小唯又來找我,我聽到趙子銘的名字就發了脾氣,沒收她的手槍,還讓她寫檢討,我做的有些過火了,但我身為黨的政工幹部,必須以身作則,小唯對我的感情,我是知道的,我多想把她抱在懷裡狂吻啊,可是支隊還未打開局面,根據地一窮二白,面臨頑軍和鬼子的威脅,我豈能纏綿於兒女情長,那樣會讓戰士們,老鄉們怎麼看我,怎麼看黨。 寫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將這一頁日記撕下,湊到油燈邊點燃,燒成了灰燼。 第二天清晨,支隊直屬部隊緊急集合,警衛連、衛生隊、炊事班、通訊班的戰士們在院子裡列隊,葉雪峰政委鐵青著臉出來,拿出一把花口擼子揚了揚,道:「昨天有人在戰場上搞了一把擼子,竟然無視紀律,私自扣留,把我們八路軍當什麼了,土匪還是國民黨!」 葉唯都快哭出來了,白玲悄悄拉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注意影響。 戰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葉政委批評的是誰。 葉雪峰繼續道:「具體是哪個同志,我就不點名了,以後注意就行,葉唯,出列!」 葉唯跑步上前,敬了一個禮,不曉得葉政委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葉雪峰道:「衛生隊雖然不是一線戰鬥部隊,但也要面對敵人的威脅,白軍醫已經有配槍了,我建議把這把擼子分配給葉護士,大家同意麼!」 雖然部隊裡講究服從命令為天職,但八路軍游擊隊物資缺乏,尤其在武器彈藥的分配上很講究組織內民主,花口擼子雖然是把好強,但男同志往往更喜歡充滿陽剛之氣的盒子炮,覺得這是女人用的槍,再加上葉唯人緣好,大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於是,這把趙子銘送的花口擼子,在葉雪峰手裡轉了一個圈後重新回到葉唯手裡,不過私鹽已經成了官鹽,變成葉政委代表組織發的配槍了。 「解散。」葉雪峰一聲令下,同志們各忙各的去了,葉唯拿著檢討悄悄走過去:「葉政委,我的檢討,你看看深刻不!」 葉雪峰接過來瞄了一眼:「嗯,還行!」 葉唯開心了:「我寫了一夜呢,趴在被窩裡打著手電寫的!」 葉雪峰將檢討塞進口袋,正色道:「你不是要學打槍麼!」 「你要教我打槍。」葉唯更高興了。 葉雪峰道:「不,讓武支隊長的警衛員武英教你打槍!」 「他啊,小毛孩一個。」葉唯滿不在乎道,但還是乖乖去了。 葉雪峰回到辦公室,看看四下無人,將葉唯的檢討拿出來放在鼻子下面嗅著,紙上帶著少女的體香,讓他陶醉無比。 忽然有人敲門,葉雪峰急忙將檢討塞進抽屜,回頭一看是武長青進來了。 「雪峰啊,要打硬仗了,你要把戰士們的思想動員工作做起來。」武長青將大衣脫下,抖抖雪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已經下雪了。 葉雪峰一驚:「真要進攻南泰!」 「對,不但要進攻南泰,還要圍城打援,干北泰的鬼子一下。」武長青豪爽道。 葉雪峰擰起了眉頭:「老武,過早暴露我們的力量,和延安的精神是相違背的啊!」 武長青道:「不打擊敵人,怎麼壯大自己,游擊游擊,就是要在運動戰中消滅敵人,游而不擊,會讓反動派們說三道四的!」 葉雪峰道:「你是軍事幹部,你做主吧!」 武長青道:「雪峰同志,黨派你來當支隊政委,可不是來當應聲蟲的,我做軍事指揮員是比較有經驗,但是思想境界不高,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要多提醒我才是!」 葉雪峰道:「老武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在紅軍裡當師長的時候,我還在敵後當交通員呢,論革命經驗你是老前輩l,組織上讓咱倆搭班,主要是想發揮你的優勢,我做好後勤和戰士的思想工作就行,至於怎麼開展敵後工作,進一步擴大根據地,那是你的工做,我就一句話,千萬別被敵人利用了,當了他們的馬前卒!」 武長青哈哈大笑:「這點戒備我還是有的,當年在江西反圍剿的時候和國民黨反動派交過手,老蔣經常驅使雜牌軍當炮灰,那一套咱們清楚的很,雖說現在國共合作,一致抗日,但他們一直不死心,在河北,在山東多次搞摩擦,均被我軍粉碎,江北的國民黨如果想玩這一手,我一定讓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葉雪峰欣慰道:「老武,你這樣一說我就放心了!」 兩隻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 陳子錕制定了一個龐大的作戰計劃,把大家都嚇到了,他不但要攻佔南泰,還要圍城打援,消滅前來增援的北泰日軍,這胃口未免太大了,連蓋龍泉都忍不住勸他,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千萬被被八路軍忽悠了,別的不說,游擊隊根本沒有足夠的軍火來支撐這麼大的戰役。 「軍火我來想辦法。」陳子錕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回去,並且決定親自潛入北泰偵查,眾人苦勸無效,只好派出大量精幹人員護衛。 北泰火車站,一列省城開來的客車緩緩駛入,月台上白霧茫茫,旅客們魚貫而行,三個西裝革履長大衣的男子從頭等車廂下來,大搖大擺向出站口走去,月台上兩個特務對視一眼,走上前攔住他們:「幹什麼的!」 其中一個男子亮出派司,赫然是省城憲兵司令部頒發的特別通行證,嚇得倆特務趕緊鞠躬:「失禮了!」 三人為首的正是喬裝改扮後的陳子錕,左右隨行的是雙喜和趙子銘,出了車站上了汽車,直奔市政廳而去。 江東偽政府屬於南京梁弘志臨時政權,掛五色旗,大小漢奸齊聚於此,在老百姓眼裡就是魔窟,蕭郎依然擔任著北泰的市長,但手下沒幾個心腹,權力都被架空,若不是田路少將是他的朋友,那些漢奸恨不得把他弄死而後快。 蕭郎正在制定化工廠修復計劃,秘書輕輕敲門進來道:「市長,不好了,省城特高課來人找你!」 「讓他們進來。」蕭郎不慌不忙道,從抽屜裡摸出一把勃朗寧小手槍藏在手裡,心中暗道自己私下和游擊隊來往的事情終於還是敗露了。 門開了,兩個面無表情的幹練男子進來分立兩旁,黑色禮帽,黑色大衣,領子支起來,一看就是特務打扮,隨後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信步走進來四下打望,不認識,但又覺得似曾相識。 那人一笑,往沙發上一坐,翹起二郎腿道:「怎麼見了老朋友也不倒茶遞煙!」 他一開口,蕭郎終於聽出來了,如釋重負道:「是……你啊,我還以為是,小王,去把門關上,不許任何人進來!」 秘書小王狐疑的看看他們,還是帶上門出去了。 「以為是省城的特務來抓你,對不對。」陳子錕笑了,因為他看到蕭郎將勃朗寧放回了抽屜。 蕭郎拉上了窗簾,低聲道:「你們膽子太大了,你潛入江北的事情,日本人已經知道了,正要興兵討伐你呢!」 陳子錕道:「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找你要點情報,再弄點軍火!」 蕭郎道:「我雖然是市長,也接觸不到核心機密,至於軍火更是無能為力!」 陳子錕道:「我們不需要機槍大炮,你幫我弄幾台機床,一些汽油和硝酸就行,對了,還有藥品和手術器械!」 蕭郎苦著臉道:「你這是要我的命啊,這些物資比軍火還難弄!」 忽然秘書急匆匆再次闖入,臉色煞白:「不好了,偵緝隊來人要見您!」 蕭郎忽地站起:「小王你拖住他們。」又對陳子錕道:「肯定是衝你來的,趕緊躲一躲。」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二十七章英雄本色 蕭郎害怕不是沒有道理的,日本人在南泰施行恐怖統治,憲兵隊經常抓人,半夜裡狼狗狂吠,犯人拷打之聲令人毛骨悚然,更有漢奸組成的偵緝隊為虎作倀,捕風捉影,抓人領賞,很多無辜百姓被他們害死,若不是有田路少將撐腰,自己怕是早被抓起來了。├┤ 但陳子錕絲毫無懼,風輕雲淡。 秘書小王根本擋不住偵緝隊的人,一群彪形大漢走了進來,一水的黑禮帽,黑墨鏡,黑色長衫上繫著牛皮板帶,掛著駁殼槍,威風凜凜,狗仗人勢。 「這位先生,聽說你是省城特高課的,可否借你的證件一看。」為首的偵緝隊長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沙發上的陳子錕道。 蕭郎緊張的都快冒汗了,雖然他知道陳子錕槍法很好,但這裡畢竟不是戰場,槍聲一起,憲兵隊出動,插翅也難飛。 陳子錕上下打量著偵緝隊長,這廝大概以前是地痞流氓吧,總之沒見過這號角色,不慌不忙點了一支煙道:「讓別人出示證件前,是不是先亮出你的身份!」 偵緝隊長冷笑一聲:「我是北泰憲兵隊麾下偵緝隊長洪天霸,這是我的證件,你看清楚嘍。」說著亮出自己的派司。 陳子錕正眼都不看他,道:「小趙,你檢查一下!」 趙子銘一把搶過洪天霸的證件,還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胡亂看了兩眼道:「嗯,是叫洪天霸,偵緝隊長!」 陳子錕道:「小趙,把咱的證件亮出他見識見識!」 趙子銘拿出省城憲兵司令部頒發的特別通行證,傲慢無比的展示了一下。 洪天霸道:「對不住,能讓兄弟仔細看看麼!」 趙子銘道:「不行!」 「小子,跟洪爺說話客氣點。」一個特務喝道。 趙子銘扭頭瞪著他:「你再說一句!」 那特務被他凌厲眼神嚇了一跳,不過平時橫行慣了的,偵緝隊的人怕過誰,頓時強硬起來:「你他娘的少裝蒜,你是重慶來的特務!」 蕭郎差點嚇尿了,趕緊掩飾:「洪隊長,誤會啊,他們是我的朋友!」 洪天霸冷冷看著陳子錕,他早懷疑蕭郎和抗日分子有聯繫了,這回終於逮到了現行。 忽然陳子錕哈哈大笑,道:「蕭市長,借你的電話用一下。」說罷拿起電話道:「給我接憲兵隊小野大尉!」 很快電話通了,陳子錕純熟無比的日語和對方談笑風生,完了將電話遞給洪天霸:「小野找你說話!」 洪天霸狐疑無比接了電話:「莫西莫西!」 聽筒裡傳來小野大尉熟悉的聲音,劈頭蓋臉將他痛罵一頓,讓他不要影響上海來的特高課人員工作,趕緊滾回來。 洪天霸的一張胖臉青一陣白一陣,汗珠滾滾而下,他終於明白這回擺了烏龍,踢到了鐵板。 「對不住,對不住,您忙著,回見。」洪天霸連連鞠躬,倒退著出去了。 特務們走了,蕭郎擦了一把冷汗道:「真懸啊,可把我嚇死了,你們用了什麼法子瞞天過海的!」 陳子錕道:「我可沒有瞞天過海的本事,所有的證件都是真的,就算憲兵隊打長途電話到南京去問也不會露餡,因為身份確實是真的!」 蕭郎知道事關機密,便不再問,道:「這裡不方面說話,到我家去吧!」 北泰保衛戰焚燬了大量民房,人口損失也很大,現在的住宅都是臨時搭建的,蕭郎的家是一棟帶院子的兩層樓,在書房裡他向陳子錕詳細介紹了目前的情況。 現在江北已經是敵占區,原先負責圍剿中**隊的田路支隊改編為獨立混成旅團,負責江北十萬平方公里的治安以及鐵路線的安全,旅團屬於乙種守備部隊,下面沒有聯隊編制,下轄五個步兵大隊,炮兵隊、工兵隊、通信隊等,總兵力五千人,基本上都是輕步兵,火力很差,機動性也不強,部隊分駐各地,北泰守軍只有一個大隊而已。 「王三柳陞官了麼。」陳子錕問道。 「早先聽說他想到省城去當治安軍司令,後來事情被人攪黃了,他到底不是本鄉本土的人,鬥不過孫開勤張鵬程之流,怎麼,你和他很熟!」 「隨口一問而已。」陳子錕可不想把王三柳這條線暴露了,雖然他也相信蕭郎,但畢竟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 蕭郎想了想道:「你提到王三柳我倒想起一件事,要搞軍火的話不妨從皇協軍上下手,據說這幾天有一批軍火從省城運來,走的是鐵路,北泰附近治安良好,所以押車的士兵不會太多,不過車次時間表只有憲兵隊才知道!」 陳子錕笑道:「我記下了,老蕭,你這個市長好像當的不是很開心嘛,不如跟我進山抗日算了,我們需要你這樣的知識分子!」 蕭郎道:「我答應過田路朝一,不過我不是為日本人當這個市長,而是為百姓們當市長!」 陳子錕道:「我早有耳聞,如果不是你,很多無辜百姓將會慘死在屠刀之下,與其找一個為虎作倀的漢奸當市長,不如讓一個愛民如子的正直之士來當,不過被人指著脊樑骨的滋味不好過,這一年來,真是委屈你了!」 蕭郎淡然一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正說著,外面一陣馬達轟鳴,趙子銘撩起窗簾看去,只見兩輛摩托車和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蕭公館門口,車上下來兩個日本軍官,指揮刀,馬靴,胳膊上戴著白袖章,上寫倆字:憲兵。 「叔,憲兵來了,「趙子銘低聲道,掰開了腰間盒子炮的狗頭。 陳子錕站起來朝窗外看了一眼,眉頭都不皺一下,憲兵要是來抓人,肯定拉一卡車的兵過來,豈會開轎車來,他繼續大馬金刀的坐著,過了一會,傭人戰戰兢兢來通報,說憲兵隊小野大尉前來拜見。 「請他進來,「蕭郎見陳子錕如此鎮定,也放下心來。 樓梯一陣咚咚響,小野進門先敬禮,然後把帽子軍刀摘下,恭恭敬敬的坐下,和陳子錕攀談起來,兩人用日語談話,時不時發出爽朗笑聲,陳子錕拿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小野立刻拿出打火機伸過來,慇勤的幫他點著,一旁眾人都看傻了。 聊了一會,小野告退,陳子錕只是略微起身而已,打發雙喜送他出去,對蕭郎道:「小野大尉想托我的門路調到上海去呢,他約我晚上看戲吃飯,一起吧!」 蕭郎苦笑:「我心臟受不了,還是你去吧!」 晚上,陳子錕欣然赴約,先吃飯,然後去北泰大劇院聽戲,小野大尉換了西裝全程陪伴,洪天霸率領偵緝隊保護,此時他的神態全變了,諂媚無比像條哈巴狗,就差屁股上裝條尾巴了。 聽戲的時候,陳子錕和小野大尉竊竊私語道:「我這次來,是要在江北開闢一片煙田,你知道,熱河土的產地在滿蒙政fu轄區內,屬關東軍勢力範圍,總歸不太方面,所以御機關要開闢自己的種植區域,江北曾經種植過鴉片,這裡的土壤是很合適的,臨來的時候今井大佐交代我,有事情可以找憲兵隊解決,小野桑,以後還要多多關照啊!」 聽到今井武夫的名字,小野大尉肅然起敬:「啊,陳桑和今井大佐很熟麼!」 陳子錕道:「共事過一段時間,他最近忙於和重慶媾和的事情,頭髮都白了許多,我經常勸他說:今井君不要那麼拚命,你猜他怎麼說!」 小野大尉道:「怎麼說!」 「今井君說,工作就是我的生命,不讓我工作就是要了我的命,哎,真拿這幫大本營的參謀沒辦法,哈哈哈!」 小野大尉也陪著笑,洪天霸等人聽不懂他倆說的啥,但是太君都笑了,他們自然也得跟著笑,一時間台下笑聲四起,台上戲子們不明就裡,還以為自己唱走音了。 聽完了戲,小野大尉邀請陳子錕到憲兵隊參觀並指導工作,陳子錕欣然前往,參觀了水牢地牢和刑訊室,對小野的工作大加讚揚,在辦公室小坐的時候,陳子錕注意到桌上擺了一份鐵路運輸兵力配置清單,很隨意的瞥了一眼,卻不經意看到圍牆外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尊88毫米口徑德國造高射炮,北泰保衛戰的功臣,不過此時已經殘缺不全,炮閂不見了,瞄準機構也沒了,像個不屈的鬥士一般經受著風吹雨淋,德國槍炮鋼質量極好,炮筒上一點袑韙]沒有。 「這是戰利品,擺在那裡已經一年了。」小野大尉頗為驕傲的介紹道,實際上他並未參加過北泰之戰。 「擺在這兒有些可惜了,不如裝車運到上海,擺在百老匯大廈門口,我想大佐一定很高興。」陳子錕道。 小野大尉才不在乎這堆廢銅爛鐵,道:「既然陳桑喜歡,那就安排人拉人便是,我來安排車皮!」 「那就謝謝了。」陳子錕微微點頭。 …… 88炮裝車運走之前,陳子錕就離開了北泰,這兒畢竟是敵占區,和敵人混的越熟,暴露的可能性越大,雖然他化了裝也改變了口音,但畢竟是北泰的創建者,認識他的人太多了。 走的時候,小野大尉親自送行,王三柳聽到風聲說上海來個大特務頭子,便找了個由頭跑到火車站去看熱鬧,一看不要緊,嚇了他一大跳,那人的身高體態和陳子錕太像了,不過仔細端詳,面容和氣質上的差距頗大,應該不是一個人。 陳子錕離開後,廢炮裝上火車運往省城,在省城轉貨輪運往上海,不幸的是貨船遇險沉沒,貨物也沉入淮江。 又過了兩天,這門88毫米大炮出現在南泰縣苦水井,一群人圍著看熱鬧,有人嘖嘖歎道:「可惜廢了,不然拿來打小鬼子多好,縣城炮樓,一下就能掀翻!」 又有人說:「聽說八路有軍工廠,不如找他們的技師過來幫忙,看看能不能修好!」 陳子錕派通訊員送信到大青山支隊,武長青接信後帶著軍工廠的技術大拿老張迅速來到苦水井,老張看見這門大炮,就跟信佛的看見觀世音菩薩真身一樣,整個人都傻了,撲上去摸著,眼淚啪啪的掉,呢喃道:「啥時候咱們也能造出這麼好的大炮啊!」 陳壽問:「你看這缺了的炮閂能補上麼!」 老張斬釘截鐵道:「以我們的技術和設備根本做不到,也找不到合適的原材料!」 眾人都搖頭歎息,費了許多周折搞來的大炮只能當擺設,可惜啊可惜。 老張又道:「不如這樣,這炮我們先拉回去慢慢研究,興許弄到合適的鋼材和機床能仿造出代用的炮閂來!」 其實他此刻心裡跟打鼓一樣怦怦直跳,生怕被人看出心思來,軍工廠庫房裡的那枚大炮彈,就是和這門炮配套的,拼了老命造個一次性的炮閂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能把這門巨炮利用上,八路軍游擊隊可就如虎添翼了。 第二十八章鐵路游擊隊 ?出乎意料的是,陳子錕竟然一口答應下來,還幫八路軍安排了八匹騾子把大炮拉回牛馬莊,老張欣喜若狂,還得裝著愁眉苦臉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絮絮叨叨跟著騾車回去了—— 老張是個實誠人,裝的不像,那點小心思早被陳子錕察覺了,但他根本不在乎,一門報廢的88炮而已,何足掛齒,想當年咱也是玩過一個炮兵營的88炮,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土八路雖然沒見過世面,但土的可愛,土的厚道,陳子錕決定弄到新武器之後,支援他們一些,省的整天撿子彈殼,修理破槍,跟叫花子似的。 初步計劃是搶劫運送武器的列車,這個活兒非趙子銘莫屬,他當年在江北鐵路局幹過,司爐、司機、扳道工、檢修工樣樣精通,由他挑選十幾個身手矯健的前鐵路工人,組成鐵路游擊隊,不但要從鐵路上獲取物資,還肩負著破壞鐵路支援戰鬥的重任。 陳子錕有心培養趙子銘,問他作戰計劃。 趙子銘指著地圖道:「這兒鐵路有個轉彎,速度會減慢,我帶弟兄趁機跳上去,悶罐子車門都是用八號鐵絲捆起來的,我們一人帶把鋼絲鉗,把門弄開,用鐵鉤子往外扒拉,安排百十號人帶著騾車在沿線只管拾,叔,你看咋樣!」 陳子錕輕笑:「子銘,你的魄力比你爹差遠了!」 趙子銘惱羞成怒,想了想一拳砸在地圖上:「在這兒埋雷,把***火車炸翻,把押車的都打死,找一千個人在旁邊侯著,把車上的東西全他娘的搬走,一根頭髮都不留!」 陳子錕點頭滿意的笑了:「有點意思了!」 淮江鐵橋南岸,十幾個穿黑色勁裝的漢子趴在枯草叢中嚴陣以待,幾個背槍的偽軍慢吞吞的遊蕩過去,他們是負責鐵路沿線治安的部隊,每晚上象徵性的出來溜躂一圈就算交差,主要是震懾那些從火車上扒竊物資的毛賊。 月光下,兩條閃亮的鐵軌如同長蛇般通向遠方,北面淮江鐵橋宏偉的身影若隱若現,四下靜寂無比,趙子銘飛身上前,趴在鐵道上聽了一會,吹了聲忽哨,幾個人背著炸藥下來,迅速將炸藥包埋在路基上,遠處火車汽笛聲傳來,幾個人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一列火車噴著蒸汽從南面開來,黑漆漆一片,不會是票車,應該是拉武器的貨車,趙子銘摸出懷表看看,時間正好,按住起爆器等火車頭駛過地雷的時候用力向下一壓。 一聲巨響,火車出軌傾覆,押運憲兵死的死傷的傷,車廂裡的貨物翻出來,有印著外文的長條木箱子,還有糧食口袋和捆紮起來的棉被毛毯和冬裝。 趙子銘拔出駁殼槍大喝一聲:「上!」 路基兩側,黑壓壓一片人扛著扁擔抓鉤子推著獨輪車就衝了上去,一個血頭血臉的憲兵伍長從地上爬起來,晃晃悠悠舉起南部手槍,早被一個青年農民一鋤頭放倒,隨即被無數雙腳踩過,渾身骨頭都踩碎了。 上千農民螞蟻搬家的本事不是蓋的,物資被迅速搬走,在游擊隊的指揮下,優先搬運槍械彈藥,糧食被服次之,爆炸發生後,守衛淮江鐵橋的一個分隊日本兵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坐著巡道車趕過來,剛過橋就被伏兵一陣亂槍打死,槍支彈藥連棉襖都被剝了個精光。 負責鐵路沿線治安的偽軍夜裡不敢出動,只敢在據點裡拚命的開槍壯膽,北泰城裡的守軍得到消息已經是半小時以後了,田路少將急令鐵甲車出動,日軍一個大隊開到南岸事發地點,但見火光熊熊,火車傾覆路基下面,沒來得及搬走的物資都被付之一炬,時不時有引爆的流彈劃過夜空,火光映紅了他的臉。 這個陳子錕果然大手筆,初到江北就劫了列車,絕不能讓他如此囂張,田路少將下令尋蹤追擊,可是雜亂的腳印和車轍都消失在江邊,想必是走了水路。 日軍損失慘重,丟了整整一車輜重被服,還死了八個押車的士兵,這麼龐大的運力,沒有周邊老百姓的幫助是做不到的,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田路朝一將怒氣撒向鐵路沿線的幾個村落,派兵進村掃蕩,但凡搜到一粒子彈,一件被服,就全村殺光。 儘管此前游擊隊已經警告過這些村民,讓他們堅壁清野,暫避一時,仍有一些死腦筋的百姓覺得自己沒參與劫火車,日本人不會濫殺無辜,結果卻枉做了槍下鬼,鐵路沿線幾個村子全被燒成了白地,死者數百,哭聲震天。 …… 火車上劫來的物資被農民們肩扛擔挑運到淮江岸邊,曾蛟的船隊早已等候,上百條舢板載滿了貨物飛一般走了,參與運輸的百姓也沒白忙,糧食布匹儘管拿,個個喜氣洋洋,還不知道回家後會面臨怎樣的慘劇。 物資先被運到了苦水井,長條木箱子堆得小山一樣高,正是黎明時分,徹夜戰鬥的士兵們絲毫沒有睏意,趙子銘拿著撬棍跳上箱子堆,撬開一口箱子,從裡面提出一挺油脂包著的捷克造輕機槍來,嘩嘩的擺弄著。 陸續有箱子被撬開,驚歎聲一片,大夥兒可算見著好玩意了,嶄新的捷克式七九步槍,珵亮的核桃木槍托,槍管瓦藍,拆開紙包,黃澄澄的子彈撒了一地,還有成箱的小甜瓜手榴彈,這玩意可比鞏縣兵工廠出的木柄手榴彈好使,扔的遠,炸的範圍大,平時只能靠繳獲,弄一兩個跟寶貝似的揣著不捨得用,現在可好,幾十箱子小甜瓜,可勁的造吧。 次日晌午,幾十輛騾車駛出苦水井,呂三里聽到消息趕過來,迎面遇到車隊,大聲問道:「哪去啊!」 「搬到龍王寨去。」趕車的人答道。 呂三里看到深深的車轍印,知道貨物很重,急忙轉身回去,直奔縣城,找到縣長夏景琦向他報告:「縣長,您老讓我打聽的事兒有眉目了,游擊隊劫了皇軍的東西,運到龍王寨去了!」 夏景琦從椅子上跳起來:「你沒看錯!」 「千真萬確,我敢拿腦袋擔保。」呂三里信誓旦旦道。 夏景琦來回踱了兩步:「你跟我來!」 來到山田大尉辦公室,夏景琦請翻譯官轉達了自己的報告,山田很震驚,當即拿起電話搖了搖,可是沒音,電話線又被可惡的游擊隊切斷了,派通訊兵的話一來一回太貽誤戰機,山田當機立斷,出兵進攻龍王寨,不但要把把皇軍丟的東西拿回來,還要消滅游擊隊。 皇軍出擊,守衛縣城的重任就交給夏景琦了,夏縣長拍著胸脯保證,人在城在,決不讓游擊隊踏進縣城半步。 夏景琦並不擔心,按照他的估算,游擊隊幹了這麼一票大買賣之後肯定要消停一段時間,找個山溝溝把吞進去的大肥肉好好消化一番,剛捅了馬蜂窩的人是不會再捅下一個的。 但他猜錯了,游擊隊的主力已經滲透到了縣城附近,今天是趕集的日子,縣城四門大開,賣菜的賣柴的賣山貨的滿街吆喝著,一輛裝滿山楂的平車拉進城門,守門的四個偽軍喝令車輛停下,用刺刀亂戳一氣,拉車的農夫陪著笑臉將山楂往偽軍手裡塞:「老總,拿著。」偽軍不買賬,非要把整車山楂翻遍,車伕笑容漸漸僵硬,後面幾個挑著柴火的年輕人慢慢將手伸向了腰間。 忽然,一個啃著山楂的偽軍看見城門外走來一個大姑娘,兩條麻花辮,小臉白生生紅撲撲,小腰那叫一個細,偽軍嘴裡的山楂掉了也不知道,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大姑娘,魂都丟了。 拉山楂的農夫趁機道:「老總,你看我……」 「快走快走。」偽軍沒好氣的打發他滾蛋,農夫鬆了口氣,山楂車裡藏著幾十枚小甜瓜手榴彈呢。 挑柴火的漢子也悄悄將刺刀塞了回去,走進了城門。 這是葉唯第一次參加戰鬥任務,心裡緊張的砰砰亂跳,在她身後扮作農村大嫂的白玲卻很鎮定,她已經注意到偽軍盯著葉唯的眼神,低聲提醒她:「別慌,同志們都在呢!」 葉唯還是有些害怕,羞澀的低下頭去,偽軍嘿嘿一笑,勾勾手:「小大姐,過來,哪村的,怎麼沒見過你!」 忽然一陣嘈雜聲,皇軍又出動了,幾十號大兵背著長槍跟在山田中隊長的大洋馬後面開過來,城門口的四個偽軍趕緊用步槍將老百姓攔在兩側,皇軍們目不斜視昂首闊步,大皮鞋踩著整齊的鼓點出去了。 恢復平靜之後,偽軍繼續嬉皮笑臉道:「小大姐,你的良民證呢,是不是藏身上了,讓哥哥摸摸!」 游擊隊員哪容他猖狂,幾個農民打扮的漢子擠上去,抽出匕首一刀捅進心窩,四個偽軍同時被放倒,步槍沒落地就讓人一把抄在手裡,屍體拖走,游擊隊員戴上偽軍帽子,繼續在門口執勤。 城內依然平靜如常,誰也猜不到游擊隊已經滲透進來,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二十九章組合拳 帶隊進攻縣城的是葉雪峰,此刻他正戴著一頂大斗笠蹲在城牆跟曬著冬日的暖陽,嘴裡叼著一根草莖,瞇縫著眼睛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突擊隊的同志們已經就位,只等中午十二點發難。 這次行動由江北遊擊區總司令陳子錕統一調配指揮,江北各路武裝都參與進來,八路軍大青山支隊攬了兩個最艱巨的任務,一是突襲縣城,二是阻擊北泰援軍,本來葉雪峰是反對的,認為陳子錕藉機消耗八路軍的實力,但武長青說和陳子錕達成了君子協定,戰後可以獲取兩百條步槍和一萬發子彈,葉雪峰這才同意。 集市上十分熱鬧,趕集的百姓熙熙攘攘,皇協軍團部門口的哨兵背著大槍,懶洋洋的打量著人群中的大姑娘小媳婦,忽然四個農民抬著兩口殺好的肥豬走過來,說是老總買的豬肉差遣俺們送過來,哨兵不疑有詐,擺手放他們進去。 四人進了團部伙房,早就安插進來的廚子前來迎接,從掏空的豬身子裡拿出盒子炮和手榴彈來藏在桌子下面,把豬肉剁成大塊丟進鍋裡,花椒大茴蔥蒜一放,先燉著再說。 廚子盛了一碗燉好的雞肉,叫上一個隊員,揣著盒子炮和手榴彈就進了炮樓,說是給馬排長送飯來了,衛兵從碗裡拈了一塊肉吃了,放他倆進去,到了炮樓上面,馬排長正和三個手下打牌,聳聳鼻子道:「老王,今天下面燉肉?」 「馬排長鼻子真靈,都快趕上狗了。」廚子身後的年輕人冷笑道。 「你是誰!」馬排長大怒。 「老子是八路!」年輕人拔出盒子炮,機頭大張,另一隻手舉著手榴彈:「誰動炸死誰。」 馬排長的****掛在牆上,幾支步槍也靠牆放著,面對槍口哪敢抵抗,乖乖趴在地上,廚子衝下面擺擺手,其餘三人打翻門衛一擁而上,搶了輕機槍,爬上炮樓取下了五色旗。 這是得手的信號,葉雪峰抬腕看看手錶,正好十二點,走到大街上站定,拔出盒子炮朝天三槍,大喊道:「八路進城了!」 頓時一片大亂,老百姓四散奔逃,把守團部大門的偽軍慌忙舉槍,早被亂槍放倒,操場上曬太陽的偽軍還沒站起來,炮樓上一排子彈就打下來了,在地上打起一陣煙塵,有人大喊:「繳槍不殺!」 偽軍戰鬥力極差,兵不血刃就解決了,生俘三十餘人,繳獲步槍八十支,輕機槍兩挺,很多偽軍在街上趕集,聽到槍聲抱頭鼠竄,倒也省了八路軍的力氣。 城裡槍聲一響,城外的大部隊就開了進來,縣城空虛,大青山支隊只出動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在二十分鐘內就控制了全城,除了日本兵據守的老縣衙之外。 山田中隊只留了二十多人留守老窩,可就是這二十多人卻死死守著老縣衙,游擊隊被猛烈的火力攔在門口寸步難行,突擊了幾次,傷亡了十幾個戰士依然沒有進展。 有人建議爬牆,可是剛爬上牆頭卻被炮樓上的日軍一槍命中,這條路也走不通。 「葉政委,怎麼辦?」戰士們焦灼的目光看著葉雪峰。 葉唯幫受傷的戰友包紮傷口,心裡默念道,葉大哥千萬別慌,要鎮定啊。 機槍聲密集而刺耳,刺激著葉雪峰的神經,該死的鬼子拚死頑抗,得讓他們知道八路軍的厲害才成,他大吼一聲:「手榴彈!」 一箱子手榴彈抬了過來,兩個戰士專門幫他拉弦,葉雪峰雖然是政工軍官,但也是紅軍戰士出身,戰術素養極高,臂力過人,小甜瓜手榴彈接二連三投進去,炸的院子裡煙霧騰騰,鬼屋狼嚎。 葉雪峰從戰士手裡搶過一挺機關鎗,身先士卒衝了進去,嘴裡大喊著:「同志們,跟我來!」 八路軍戰士被葉雪峰的的勇猛所震驚,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政委麼,沒有任何猶豫,所有人拿起武器跟著他衝了進去,幾個小鬼子端著刺刀迎上來,被葉雪峰一梭子掃倒,剩下的人倉皇鑽進了炮樓負隅頑抗。 日本人在老縣衙裡修了一座十米高的炮樓,用條石和大青磚砌成,極其堅固,四面開著槍眼,炮樓裡彈藥無數,有乾糧飲水,很難啃下來。 葉雪峰派了幾個戰士拿著集束手榴彈上去,只有一人活著衝到炮樓腳下,拉響了手榴彈,炮樓卻分毫無損,手榴彈的破片對堅固的建築毫無殺傷力。 葉雪峰讓人找了幾床棉被泡了水頂在門板上進攻,這種土坦克能防火銃,但是在機關鎗的射擊下毫無防禦能力,白白又犧牲了幾個戰士。 八路軍攻不下炮樓,日本兵也不敢出來,戰鬥陷入僵局。 葉雪峰心急火燎,忽然有人報告說夏景琦跑了,只捉到呂三里這個漢奸。 「拖下去斃了!」葉雪峰道。 「八路爺爺饒命。」呂三里慘呼連連,被人拖到不遠處按在地上,一槍掀開了後腦勺,跟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不動了。 …… 縣城打得如火如荼,山田大尉卻絲毫也不知道,此刻他正率領部隊行進在去龍王寨的路上,龍王寨位於大青山山麓,易守難攻,皇協軍曾經多次圍剿無功而返,皇軍一直沒騰出手來收拾他們,這回可要動真格的了。 山田中隊是常規步兵,不是山地步兵,時值冬季,士兵都身穿軍大衣,長途行軍走的渾身冒汗,進入山區之後天色突變,氣溫驟降,山上還有深深的積雪,行進十分困難,但是看到地上深深的車轍印,山田大尉還是催促士兵加油前進。 大洋馬呼哧呼哧喘著氣,騰起一陣白霧,山田大尉舉起望遠鏡觀察著山上的敵情,只見漫山松柏頂著白雪皚皚,景色極美,遠處是連綿不絕的大青山脈,一眼望不到盡頭,忽然一道亮光閃過,他心中狐疑,那是什麼。 半山腰一棵百年柏樹上趴著三個人,獵戶程石和他的兒子十六歲的栓柱,還有一個正是趙子銘。 栓柱手裡拿著一支單筒望遠鏡,觀察著山腳下的日本兵,數著山田中隊長的領章道:「一二三,三顆星星,是個大官,就拿他開刀。」 趙子銘遠遠瞄了一眼,道:「就他一個騎馬的,不打他打誰,石頭哥,你來吧。」 程石道:「兄弟,還是你來吧。」 趙子銘道:「大青山是你的地盤,還是你來。」 栓柱道:「你倆讓啥啊,都不打,我打。」 山腳下的山田大尉覺得耳根子發熱,心想大概是家鄉名古屋的妻子美惠在思念自己吧,距離上次探親已經八個月了,不知道懷孕的妻子有沒有生產,想到即將做父親,他臉上就露出笑容。 「加把勁,攻取龍王寨,我允許你們胡來。」山田大尉鼓勵道,在支那戰場作戰,野性是不可缺少的,上次掃蕩,中隊殺死了幾十名手無寸鐵的百姓,其中包括孕婦和孩子,雖然心裡不太舒服,但是想到這是在佔領區,也就釋然了。 忽然山田大尉覺得身上一疼,伸手摸過,白手套上殷紅的血跡,槍聲隨即響起,他知道自己中了狙擊手的子彈,身子一歪掉下馬來,訓練有素的士兵們急忙尋找掩護,胡亂射擊,醫護兵幫大尉止血,扯開軍裝一看,子彈擊中肝臟部位,失血極快,大尉的臉色慘白無比,用手指了指口袋,努力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 醫護兵從他口袋裡取出一封帶血的家信來,道:「把這個寄回去,對麼?」 山田大尉眨眨眼,一歪頭,死了。 指揮官陣亡,小隊長鈴木中尉接管部隊,他紅著眼睛下令,一定要為山田君報仇,中隊上下同仇敵愾,挺著刺刀向半山腰敵人設伏出發起了板載衝鋒。 日本兵土黃色的呢子大衣在冰天雪地中格外醒目,程石父子和趙子銘都是一等一的狙擊手,用的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三八大蓋,彈道平直,精度極高,雖然殺傷力有限,但是勝在口徑小子彈輕,可以大量攜帶。 「小日本比□子還傻,直愣愣的往前衝,這不找死麼。」栓柱嘀咕著,一下下扣動扳機,別看他年紀小,槍法快趕上他爹了,百步穿楊,彈無虛發。 趙子銘注意到有一股敵人從側翼圍過來,趕緊提醒程石:「老哥,小鬼子上來了。」 程石拎起步槍:「走!」 三人按照預定方案,兵分三路邊打邊撤,把鬼子們搞的暈頭轉向,從槍聲中可以判斷出狙擊手很少,所以不甘心吃虧,咬著牙繼續追,他們卻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不知不覺,日本兵追進了一個山谷,兩邊峭壁林立,稍微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設伏的最佳地點,鈴木中尉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懸崖頂上滾下無數巨石,砸的他們人仰馬翻,繼而是雨點般的手榴彈,炸的鬼子們鬼哭狼嚎,死傷慘重。 跟在後面的偽軍見勢不妙,撒丫子就跑,樹林中一陣排槍打出,嚇的他們跪地投降。 太陽下山的時候,戰鬥結束了,除了一小股鬼子失蹤在大山深處之外,其餘敵人全被消滅,趙子銘走到山田大尉的屍體旁,舉起斧頭將他的首級砍下,裝進皮袋,飛身上馬,急馳而去。 第三十章今夜星光燦爛 夕陽西下,南泰炮樓裡的鬼子還在頑抗,江北遊擊軍總司令陳子錕掃蕩了縣城附近煤礦鐵礦的鬼子駐軍後,率部進入縣城,得知情況後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陳子錕以前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曾記得衙門裡有清朝留下的滅火唧筒,用毛竹筒做成,一頭兩人上下壓桿,可以將水流射出十幾米高,只是時日已久,不曉得還在不在。 派人搜尋,果然還在,光有這個還不行,得有汽油配合,山田中隊裝備汽車和摩托車,車隊倉庫裡尚有兩桶汽油,灌在竹筒裡噴到炮樓射擊口裡,頓時汽油味到處瀰漫。 「再不投降就讓你們變成燒豬。」一個戰士用日語喊道。 炮樓裡傳來一陣罵聲。 「準備點火吧。」陳子錕道。 士兵點燃兩隻火把,準備投擲過去,卻被葉雪峰阻攔:「等一下。」 他急匆匆來到陳子錕面前道:「不能放火燒,炮樓裡儲存了大量槍支彈藥,一把火全燒了,這筆帳算誰的?」 陳子錕盯著他看了一會,葉雪峰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 「好,暫時不要放火,給你二十分鐘時間說服他們投降。」陳子錕斬釘截鐵道。 葉雪峰一咬牙,命令戰士繼續喊話,八路軍裡有個小戰士以前在日本洋行裡做過小廝,會說幾句日語,他拿著洋鐵喇叭筒按照葉政委的指導喊道:「日本士兵們,你們不要頑抗了,想想你們的家人,想想故鄉,咱們都是勞動人民,不要自相殘殺,咱們共同的敵人是天皇和財閥。」 一槍打來,鐵皮喇叭上一個洞,小戰士恨恨丟了喇叭罵道:「政委,小鬼子油鹽不進,燒吧。」 葉雪峰何嘗不想一把火將這幫畜生點了,可是炮樓裡的儲備讓他無比眼紅,光歪把子就有三挺啊,要知道八路軍為了奪取一挺機槍往往要付出十幾名戰士的犧牲,現在這麼多的軍火擺在眼前,卻要付之一炬,實在太可惜。 忽然一匹駿馬飛馳而來,騎手勒起韁繩,戰馬前蹄騰空嘶鳴數聲,轟然倒地,趙子銘從地上爬起來,手舉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喊道:「山田已經授首!」 軍心大振,一片歡騰,陳子錕下令讓兩個俘虜的偽軍將山田的頭送到炮樓裡去,過了一陣,炮樓內傳來幾聲槍響,接著上空飄起了白旗,鬼子投降了。 留守炮樓的本來就是一些老弱病殘,意志力不堅,山田中隊長都戰死了,他們堅持下去也等不到援兵了,心理一崩潰就沒法堅守了,除了幾個軍銜高的軍曹伍長舉槍自盡之外,其餘士兵選擇了活命。 縣城終於收復,但陳子錕立刻下令將所有戰利品裝車運走,部隊轉移,只留下少部分維持秩序,現在他已經轉變了戰爭思路,不再執著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以殺傷敵人有生力量,壯大自己為主。 縣城駐紮一個皇協軍保安團,一個日軍中隊,所有軍用物資全被八路軍一掃而空,從鋼盔到皮靴,連軍毯到帳篷,馬燈、鞍具、雨衣、飯盒、地圖全都沒剩下,土八路們一個個樂的合不攏嘴,跑來跑去忙的不可開交,這是陳子錕答應過他們的,大夥兒也只能乾瞪眼。 縣城既克,陳子錕派傳令兵去通知肩負阻擊任務的蓋龍泉和武長青,讓他們守兩個小時,等戰利品搬運完畢再行撤退。 …… 通往南泰的公路上,一支部隊埋伏兩側山坡上,在松樹林和墳地裡修築起防禦工事,準備打一場硬仗。 冬天的土地凍得像鐵一樣硬,鐵掀鏟下去只出來一個淺淺的印跡,戰士們為了挖掘戰壕,虎口都震裂了,時間不等人,現在多流汗,待會打起來就能少流血。 道路東側是八路軍,為了激勵士氣,武長青讓宣傳隊的同志唱起了快板,戰士們果然加快了進度,西側的國民黨軍聽見,也不甘示弱,有人扯著嗓子唱起了拉魂腔,兩邊你爭我奪,不亦樂乎。 武長青坐在一塊石頭上,拿出一張裁好的紙條舔了一下,捲上一些煙絲抽起來,他是支隊頭號大煙槍,走到哪兒都得抽一支,正吞雲吐霧呢,警衛員武英走過來:「爹,你看國民黨那幫慫樣,待會打起來肯定掉鏈子。」 「不能門縫裡看人啊,國民黨還是有些能打的角色的,蓋龍泉和陳壽都是土匪出身,戰鬥力不可小覷。」武長青抽著煙教育兒子道。 「有動靜!」武英忽然跳起來奔到路上,趴下聽了聽,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盯著他看。 「是一匹馬,從南邊過來。」武英嚷道。 原來不是敵人,眾人繼續幹活。 武英聽的沒錯,來的是陳子錕的通信兵,告訴他們南泰已經攻克,正在搬運戰利品,命令武長青和蓋龍泉部阻擋敵人兩個小時。 蓋龍泉領命,武長青也接受了命令,回到陣地,兒子又咕噥道:「憑什麼給咱們下命令,咱們又不是陳子錕的部下,國民黨給八路軍下命令,沒道理。」 「就是,憑什麼給咱們下命令。」戰士們都忿忿不平。 武長青道:「葉政委他們可還在後面呢,咱們阻擊鬼子,不是幫國民黨打仗,而是幫自己的戰友。」 這麼一說,戰士們心理才平衡起來。 天際傳來微弱的轟鳴聲,兩個小黑點鑽出雲層,是鬼子的飛機。 「隱蔽!」武長青高聲喊道,戰士們全都丟下工具趴在地上,飛機的厲害他們嘗過,那真跟天兵天將一樣,從頭頂上扔炸彈,躲都躲不過。 好在來的只是沒武裝的偵察機,晃悠一圈就繼續向南飛了,戰士們爬起來繼續挖掘工事,不過速度比剛才快多了,沒人唱戲說快板,所有人都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現場只有一陣挖掘凍土的聲音。 天,漸漸黑下去。 …… 田路朝一少將和江北很有緣分,最初因第六師團屢屢失利,才被調來成立田路支隊進攻北泰,後來一度調離,最終卻還是回到這裡,擔任守備旅團的司令官,江北物產豐富,煤鐵資源和糧食作物都是皇軍迫切需要的戰略物資,所以在此駐紮重兵。 支那戰線越拉越長,皇軍兵力捉襟見肘,只能照顧到大城市和交通線,在江南地區,縣城才駐一個分隊的士兵,但在南泰卻有整整一個中隊,這是因為江北抗日分子肆虐,兵少了鎮不住他們囂張的氣焰。 今天中午通往南泰的電話線就斷了,田路少將隱隱不安,下午南泰縣長夏景琦倉皇逃到北泰,說八路軍已經攻陷縣城,山田中隊不知所蹤,田路少將研究孫子兵法多年,知道中國人講究兵不厭詐,或許進攻縣城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但是陸續又有人逃來,說是南泰附近幾個礦山的日本籍監工和護衛全被消滅,游擊隊這回是玩真的了。 田路朝一這才認真起來,下令調兵增援,飛機偵察,此時天色已晚,參謀力勸將軍明天再出擊,八路軍善於夜戰,不得不防,可少將看了看天邊的圓月,依然下令出發。 北泰駐軍出動了一個大隊,全體乘坐卡車和摩托快速行進,走到半途的時候接到偵察機無線電,報告說路上有支那軍的埋伏,田路冷笑一聲,分出一個中隊的步兵從側翼包抄了過去。 戰鬥很快打響,這是一場正規的阻擊戰,游擊隊佔據有利地形,打得沉穩有力,日軍彈藥充足,作風頑強,似乎勢均力敵,但打著打著,游擊隊的劣勢就顯現出來了,彈藥供應攻不上,槍聲漸漸稀疏下來,但是有力的鼓點卻響了起來,這是中國古代軍隊使用的戰鼓,他們竟然用這種方法激勵士氣,真是可笑。 忽然槍聲激烈起來,游擊隊用機關鎗瘋狂掃射,田路少將知道這是迂迴包抄的中隊從後面攻上去了,下令本部發起刺刀衝鋒,一番突擊後拿下了道路兩側的陣地,卻發現陣地上只有一堆堆紅色的紙屑,原來所謂的機槍聲又是鞭炮,還有兩隻羊吊在樹上,前蹄拚命的敲著鼓點。 「八嘎,狡猾狡猾的!」一個中隊長大怒之下抽出軍刀砍過去,將戰鼓劈成兩段,隨即一陣巨響,炸的他血肉模糊,戰鼓裡竟然藏著手榴彈。 日軍繼續前行,走了幾里汽車忽然停下,原來道路上插滿了旗幟,上寫倆字「地雷!」 工兵上前探雷,挖開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堆,下面竟然是一泡大糞。 原來是虛張聲勢而已,眾人鬆了一口氣,開足馬力猛碾過去,小旗在車輪下折斷,忽然一聲巨響,汽車輪子被炸飛了,原來真有地雷!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游擊隊的詭計層出不窮,田路少將乃是有著良好修養的儒將,都被他們氣得動了真怒,一言不發,下令天亮前必須趕到南泰。 黎明時分,田路旅團的援兵終於抵達南泰縣城,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座空城。 損失數字粗略統計出來,起碼丟了三百條步槍,五萬發子彈,輕重機槍擲彈筒若干,更重要的礦山上丟了成噸的黃色炸藥,這可是威力極大的武器,落在游擊隊手裡,簡直就是災難。 電話線路搶修完畢後就接到了北泰的急電,說是游擊隊在北泰城外活動,田路少將沉思一會,毅然道:「支那軍慣用疑兵之計,不去理睬便是,全體出動,下鄉掃蕩。」 第三十一章各打各的 游擊隊撤出南泰縣之後,迅速疏散進入大青山地區,同時通知各地鄉民堅壁清野,應對敵人的報復——) 繳獲的大量裝備,除了能隨身攜帶的之外,還有一部分就地掩埋,這次行動出動了各路人馬近五千,聯絡協調全靠通信員騎著馬來回奔波,錯漏失誤在所難免,游擊隊也不是正規軍,自由散漫慣了,在服從命令方面往往大打折扣,若不是有八路軍主力參與進來,這場仗能不能順利進行都是個問題。 既定任務已經達成,各路人馬勝利大撤退,陳子錕騎在一匹繳獲的日本大洋馬上,望著漫山遍野扛著東西的人,不禁擔憂道:「鬼子追上來可就慘了。」說罷拿出鉛筆在筆記本上潦草寫了命令遞給雙喜:「傳令下去,留三百人掩護撤退。」 負責掩護任務的是劉驍勇,他是游擊軍裡為數不多的正規軍出身的軍官,接到命令後毫不猶豫的率部進入阻擊陣地,埋伏在出城必經之路附近的一片墳地裡。 早上七點鐘,寒氣逼人,遍地霜凍,大隊日軍開出了南泰縣,殺氣騰騰一路向西,田路少將對游擊隊的戰術早就瞭然於心,隊伍呈戰鬥隊形搜索前進,還沒進入射程就擺開步兵炮進行火力偵察。 墳地遭到猛烈炮擊,劉驍勇下令不許還擊,等鬼子進入射程才一聲令下,輕機槍和擲彈筒齊發,剛剛換裝完畢的阻擊部隊火力強大,士氣正旺,打得鬼子抬不起頭來。 天邊飛來兩架飛機,這回是真格的輕型轟炸機,投下一串炸彈,頓時扭轉戰局,劉驍勇注意到兩側荒地裡穿黃呢子大衣的身影若隱若現,鬼子已經包抄過來了,一擺盒子炮:「弟兄們,撤!」 就這麼且戰且退,每當日軍遇到村莊打算進去掃蕩的時候,游擊隊就竄出來騷擾,他們裝備了繳獲的擲彈筒,火力打擊範圍大大增加,擾的日軍苦不堪言,派兵追擊的話也很尷尬,派多了游擊隊扭頭就逃,派少了反而會被吃掉。 「混蛋啊,這幫懦夫,為什麼不敢和皇軍正面決戰。」旅團參謀們很生氣,但田路少將卻保持了冷靜:「支那軍學聰明了,我們打我們的,不要被他們干擾。」 話說的鎮定,其實少將內心卻驚濤駭浪,他研究過陳子錕,此人在美國受過正規軍事教育,是個很難對付的傢伙,此番進攻南泰縣,絕不會是為了掠奪物資那麼簡單,身為上將豈會為了些許物資進攻縣城,襲擊皇軍,激怒旅團,他一定有更大的目標——( 一番深思熟慮後,田路朝一終於得出一個結論,陳子錕妄圖消滅自己,好吧,既然他有決戰的勇氣,那身為大日本帝**人豈能退縮,少將面對朝陽,豪氣萬丈的說:「他要戰,那便戰!」 三十里外的大青山腳下,陳子錕面對茫茫沃野發下誓言:「一定要消滅田路!」 可現實不像預想的那麼順利,游擊隊天生不適合正規作戰,很多武裝悄悄脫離序列,堅持作戰的只有陳子錕的嫡系人馬以及八路軍大青山支隊,儘管雙方在作戰目標上有分歧,但面對鬼子的瘋狂進攻還是並肩作戰。 田路少將只帶了一個大隊的兵力,據偵查有八百人,步兵炮四門,輕重機槍若干,這種規模的敵軍若在以前,陳子錕正眼都不會看,但現在卻不得不但大起精神,認真面對。 田路直屬大隊沒有搭理游擊隊的騷擾,而是步步為營的掃蕩,首當其衝的就是苦水井,大部分村民已經攜家帶口逃進大山,整個村子都空了。 一隊沒來得及逃走的村民被押到田路少將面前,他溫和的詢問一個頭髮全白的老婦人:「歐巴桑,請問您老大年紀?」 翻譯官在一旁口譯著,老婦人道:「俺六十九了,明年開春七十整。」 田路少將做震驚狀:「喔!壽星的幹活,家裡幾個孫子?」 「五個。」老婦人伸出手掌比劃著。 「所噶,兒孫滿堂啊。」田路少將讚道,身後一幫戴白手套的軍官們也頻頻點頭,老婦人咧著沒牙的嘴笑了,她覺得這個戴眼鏡的日本老頭很斯文,和村東頭的教書先生差不多。 田路少將看看手錶,中午十二點了,便讓副官拿來日本牛肉罐頭和餅乾請村民們食用,村民們惶恐不安的心情漸漸平靜,覺得日本人也沒傳說的那麼兇惡,有那大膽的,還向田路少將討煙抽,少將給了他一整包。 吃飽喝足,村民們正琢磨日本人下一步出什麼花招的時候,機關鎗毫無預兆的響了,所有人瞬間倒在血泊中,那個快七十歲的老婦人瞪著無神的眼睛望著蒼天,至死也不明白,日本子咋說翻臉就翻臉了。 田路少將搖頭歎氣:「這些人本來都是不該死的,因為游擊隊的罪行導致他們的死,皇軍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掃視著眾軍官,加重了語氣道:「從現在開始,你們所遇到的任何支那人,全部消滅,但是禁止任何不人道的虐殺行為,對女人和兒童可以網開一面,諸君,清楚沒有?」 眾軍官一起鞠躬:「哈伊!」 一旁的翻譯官擦著冷汗道:「將軍仁義,皇軍更是仁義之師啊。」 …… 苦水井所有的房子都被點燃,黑煙直衝雲霄,躲在附近山上的農民看見這一幕,欲哭無淚,有人開始罵陳壽,說他是個王八羔子,不該招惹日本人,把全村人都害了,幾十年上百年的祖屋都燒了,以後上哪兒住去。 遭殃的不止苦水井一個村子,日軍所到之處,殺光燒光,游擊隊雖然極力襲擾,但日軍大隊抱成一團,像只巨大的刺蝟令人無處下口。 田路朝一這一手很高明,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絲毫不受干擾,把游擊隊賴以生存的鄉村全部掃平,看你們怎麼渡過這個寒冬。 戰報傳到大青山,戰士們炸了窩,紛紛要求出山和日本人決一死戰,陳子錕卻嚴禁任何人擅自行動。 牛馬莊的百姓已經全都撤進了大山,天灰濛濛的好像要下雪,北風怒號,天氣極冷,村民們拖家帶口,山羊咩咩叫著,母雞撲騰著翅膀,大黃狗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景,搖著尾巴狂吠不已,獨輪車上載著來年的種子和哇哇大哭的孩童,隊伍在山路上蹣跚著,令人心焦。 陳壽和蓋龍泉恨得眼睛都紅了,再次請命:「總司令,打吧,再不打鄉親們就得指著咱們的脊樑罵了。」 陳子錕望著山下,低聲念叨:「你在逼我。」 陳壽忙道:「俺們可沒逼你。」 陳子錕道:「不是說你們,是說田路朝一,他在逼我和他決戰。」 蓋龍泉道:「那還猶豫什麼,下山和他堂堂正正大幹一場。」 陳子錕反問他:「你覺得勝算有多大?」 蓋龍泉和陳壽都沉默了,半晌才道:「正面作戰,起碼需要一個師的兵力才能壓制住鬼子,咱們這點人馬填上去,怕是不夠。」 陳子錕道:「這就是了,我們不能在田路選擇的戰場和他決戰,即便是戰,也要在我選擇的戰場。」 「可是怎麼才能引他過來?」兩人疑惑道。 兩匹馬飛奔而來,武長青翻身下馬,神情焦灼,快步上前道:「陳將軍,我們事先定好的計劃落空了,小鬼子不上當啊。」 陳子錕道:「歐戰時期的德國陸軍參謀長毛奇曾經有一句名言,作戰時計劃兌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必須多備預案才行,我正要找你呢,聽說你們八路軍有家軍工廠?」 武長青一愣:「是有個小廠子,不過……」 陳子錕不由分說道:「我正缺個誘餌,借來用用。」 …… 牛馬莊鐵匠鋪,老張正和兩個年輕鐵匠試著鑄造88炮的炮閂,這個工作很難,因為沒見過原物,只能以日式步兵炮的炮閂為模板仿造,鑄鐵的機械性能很差,還有不少砂眼,尺寸更是差了許多,如果用在大炮上,肯定炸膛。 老張不是沒考慮過鍛造,可是工藝要求更高,手頭也沒有像樣的好鋼,他忽然將工具一丟,歎氣道:「德國人的玩意咱們弄不來,差了幾百年啊。」 倆鐵匠都勸他:「算了,走吧,村裡人在撤了,再不走來不及了。」 正要出門,一隊八路押著十幾個俘虜過來,喝令這群人幫著搬運設備轉移,鐵匠鋪是八路軍的軍工廠一部分,有幾台車床,還有大量成品半成品,俘虜們在刺刀威脅下乖乖幹活,肩扛手抬向村外而去,走到半道上,兩個日本俘虜發覺自己脫離了看守的視線,對視了一眼,悄悄滾進了路邊的水溝。 看守很快發覺丟了兩個俘虜,大呼小叫的追了一陣,朝天放了幾槍,大概是忙於逃命,沒找到人便匆匆折回,上山去了。 倆俘虜從水溝裡爬出,飛也似的逃了。 南泰鄉下遍地濃煙,倆俘虜循著煙柱很快找到日軍大隊,田路少將親自詢問了他們,得知一個情報,游擊隊擁有軍工廠,並且正在向大青山轉移。 部下們紛紛嚷道:「閣下,進山剿滅他們吧。」 田路少將望著巍巍大青山,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兵不厭詐,敵軍在拿軍工廠引誘我,我想山田大尉就是這樣陣亡的。」 第三十二章一炮 田路少將出身武士家族,畢業於陸軍士官學校第十九期步兵科,後在陸軍大學進修,歷任大隊長、聯隊長、師團參謀、支隊長、旅團長之職,深諳中華文化,熟讀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等,是軍中有名的儒將, 江北守備旅團是隸屬於新成立的中國派遣軍的獨立旅團,組建時間不長,但軍官們對田路少將都很尊敬,對他的命令更是不折不扣的執行,將軍說怎麼幹,那就得怎麼幹。 現在將軍說這是支那人的圈套,軍官們都破口大罵,說支那人狡猾,我們決不會上當,田路朝一淡淡一笑,又道:「你們都錯了,我偏要進山。」 眾軍官面面相覷,不知道將軍是何意圖。 田路朝一朗聲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此時天空中飄起了雪花,潔白的六角雪花和房屋焚燒形成的黑色塵埃混雜在天空中,形成一道奇異的景色,肅殺不已,軍官們穿著黃呢子軍大衣,挎著軍刀簇立在將軍身後,雖不能明白將軍的意圖,但是那種風蕭蕭兮之感卻自然而然的瀰漫開來。 壯哉啊皇軍,朝鮮籍的翻譯官被這一幕感動的差點掉了眼淚。 田路少將其實想的很簡單,陳子錕設計想消滅自己,何不將計就計,勇往直前滅了敵軍,中國人雖然講究兵不厭詐,喜歡耍弄詭計,但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可笑的。 敵人方向已明,田路少將下令兵鋒直指牛馬莊,先剷平八路軍的根據地,然後進山消滅陳子錕,一勞永逸的解決江北治安問題。 八百日軍如同滾動的鐵桶一般向前挺進,前鋒有斥候,兩翼有掩護,走的極有章法,游擊隊的騷擾部隊只能像蒼蠅一樣在附近瞅機會叮一口,卻傷不到日軍的主力。 日軍開進牛馬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依然是炮火開道,步兵突擊,衝進空無一人的村莊,將所有房屋付之一炬,牛馬莊是大青山腳下一個貧瘠的小村子,房屋以土坯山石砌成,上鋪茅草,剛下過一場雨夾雪,茅草濕漉漉的,用火柴點不著,日軍潑了汽油才把火放起來。 山上的老百姓看見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園被焚燒,都哭了。 八路軍指戰員看到好不容易建立的根據地變成火海,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刻衝出去,消滅敵人。 日軍一把火燒了牛馬莊,開始準備進山圍剿,飛機先行出動,在大青山上空偵查,看到下面有炊煙或者人員移動,就是一陣機關鎗打過去,大規模的兵力調動,根本瞞不過飛機的眼睛。 援軍源源不斷的從江北各處調來,田路旅團總共五個大隊,起碼出動了三個,其中包括一個炮兵隊,大批給養堆積在山腳下,士兵們支起行軍鍋,把搶來的家畜家禽煮了吃,雖說田路少將嚴禁虐俘,但下面軍官還是偷偷抓了不少婦女當慰安婦使用,憲兵看見也裝不知道。 眼瞅著敵人在山下肆虐,游擊隊員們卻無能為力,一來沒有遠程武器,二來兵力不濟,稍有動作就會引來炮擊。 陳子錕親自在山麓偵查敵情,他舉著望遠鏡看了半天,指著山下日軍營房正中的一座帳篷道:「田路就在那裡。」 武長青也舉起望遠鏡,看到那座大帳篷附近,豎著無線電的天線,挎軍刀的軍官進進出出,應該是日軍指揮所。 「陳將軍的意思是,干他一傢伙?」武長青試探道。 陳子錕搖搖頭:「田路比我想像的狡猾的多,他是結硬寨,打呆仗,按部就班,步步為營,絲毫紕漏都沒有,如果派出敢死隊的話,恐怕還沒接近就被消滅了。」 武長青道:「咱們不是繳獲了很多日軍大衣麼,化裝成鬼子趁天黑混進去,殺他個措手不及,只要能打掉敵人的指揮所,就算全犧牲了也值得。」 陳子錕依然搖頭:「這是日本正規軍,夜間防禦措施完備的很,各種口令你知道麼,你會說日語麼,稍有不慎就會暴露,風險太大了。」 武長青道:「那就沒辦法了麼?」 陳子錕道:「還真就沒辦法了,除非……除非我們有一門遠程大炮,在這開炮的話,可以一炮炸掉鬼子的指揮所。」 游擊隊沒有重武器,連小山炮都沒有,最厲害的就是擲彈筒,可這玩意射程近,威力小,根本派不上用場。 武長青想到那門88炮,不由得歎氣:「如果德國大炮能用就好了,我們還有一枚炮彈呢。」 正巧劉驍勇走過來,聽見他們談到德國大炮,忍不住問道:「咱們有炮?」 陳子錕道:「搞了一門沒炮閂的88炮,你不知道這事兒,對了,那天你不在苦水井。」 劉驍勇道:「沒炮閂很正常啊,當初北泰淪陷的時候,炮兵炸毀了一些88炮,最後一門沒炸藥了,就把炮閂拆下來找個地方埋了。」 陳子錕道:「你知道埋在哪兒?」 劉驍勇道:「知道,就埋在市政廳廣場上。」 「快,你帶幾個精幹人員下山去把炮閂挖出來,如果有困難就找蕭郎解決,一定要快!」 劉驍勇帶了三個弟兄迅速下山,這兒距離北泰足有一百多里地,光靠兩條腿根本跑不到,何況路上遍佈日軍的運輸車輛和盤查,簡直舉步維艱。 不過劉驍勇很有智慧,他會說幾句日語,穿著黃呢子軍大衣冒充日本軍官,在路上攔了一輛回北泰的空車,暢通無阻的來到北泰,找到蕭郎,順利在市政廳廣場的下水道裡挖到了用防潮油布包裹的炮閂,打開一看,依舊珵亮。 回程依然搭乘日軍運輸車輛,來回只用了十二個小時。 炮閂取來了,老張興奮莫名,捧著上下撫摸,咂嘴感歎:「德國佬的東西就是好啊。」 大炮太重,實在拉不上山,藏在山腳下用樹枝掩蓋,怎麼把它拉到合適的發射位置成了一個最大的難題。 游擊隊出動了二百個精壯漢子,輪番上陣拉大炮上山。 炮實在太重了,拆散之後每個部件依然極重,幾十個漢子都拉不動,山路崎嶇,又不敢白天拉,只能夜間出動,簡直就是難於上青天,但為了打擊日寇,所有人都拼了老命,大冬天打著赤膊,在鞋底上綁了麻繩防滑,一步一聲號子,使出吃奶的勁往上搬運,前拉後抬,每個人的手指、肩膀都被繩子勒出了血。 號子聲在夜間傳的很遠,兵營裡的田路少將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走出燒著火爐的帳篷,仰望黑暗中的莽莽大山,久久不語。 一個參謀走過來:「閣下,支那人在喊什麼?」 「在喊山,這是一種古老的儀式,用於表達對山神的敬畏。」田路少將道。 那參謀作恍然大悟狀:「所噶,原來他們是在祈禱山神。」 田路少將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年輕參謀的肩膀:「其實是我瞎猜的。」說完自顧自進帳篷了。 參謀撓撓頭:「這樣啊。」心道少將閣下有時候真是風趣啊,他扶著軍刀進了帳篷:「閣下,何時發起進攻?」 田路少將皺眉道:「本來還想繼續施加壓力,等再下一場大雪,困死他們,現在看來……明天就出擊吧。」 「哈伊,我這就傳令下去。」參謀敬禮出去了。 田路凝神沉思,支那人在夜晚發出如此震人心魄的呼喊,恐怕不是什麼好的預兆啊。 …… 大炮就要拉上山頂了,每個人都精疲力竭,陳子錕親自來給大家加油鼓勁,眼看就差十幾米了,忽然從樹林裡鑽出一頭體型巨大的黑瞎子來。 很多人都知道,冬天是沒有熊的,這頭成年公熊大概是住在附近山洞裡,被漢子們的口號聲驚擾了冬眠的好夢,憤然出洞看個究竟。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但卻沒人退縮,這種時候如果鬆了勁,大炮滑下山去,可就前功盡棄了,有人掏槍想打熊,卻被陳子錕喝止,試探著喊了一聲:「大壯?」 公熊低低吼了一聲,顯然是認出了故主。 陳子錕懸著的心放了回去,指著大炮道:「大壯幫忙一起抬。」 然後眾人就見這頭笨重無比的黑熊慢騰騰的爬下去,兩隻巨大的爪子托起了大炮底座,大夥兒頓覺肩上輕鬆了許多。 好傢伙,這頭熊起碼頂五個人的力氣。 有了大壯的幫忙,88炮終於被拉上了射擊陣地,地面已經平整好了,擺著樹枝做掩護,炮閂裝上,嚴絲合縫,老張臨時用鐵皮做了一些瞄準機構裝上,也能湊合用,那枚88毫米的炮彈也被搬來,擦的珵亮無比。 天亮了,日本偵察機再度從天空掠過,撒下一片傳單,這幾天日軍使用勸降戰術,光傳單就撒了幾萬份,都被戰士們當了擦屁股紙。 山下日軍開始集結,一片密密麻麻的黃色人影在指揮部帳篷前列隊,大概是聽候軍官發佈命令,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陳子錕急忙下令開炮。 操炮的是劉驍勇,他是游擊隊裡炮術最好的,但也沒用過這種德國火炮,88炮是高射炮,彈道平直,不像榴彈炮那樣曲射,直瞄就可以了,但是還要考慮山的海拔,射擊距離,風速,以及炮彈的質量,炮筒有沒有變形之類,總之各種原因都會影響射擊效果,如果打偏了,可就沒有第二發炮彈了。 陳子錕、陳壽蓋龍泉武長青葉雪峰趙子銘等人都來到發射陣地,趙子銘心急道:「咋還不開炮,你不行我來。」 劉驍勇道:「萬一打不準怎麼辦。」 陳子錕道:「你只管開炮,打不準算我的。」同時心裡默念道:「老天爺千萬保佑……」 劉驍勇將炮彈填進炮膛,關上炮閂,一咬牙,拉動了炮繩。 一聲巨響,88毫米口徑炮彈激射出去,炮口處騰起一團橘紅色的膛口焰,所有人都覺得耳膜一振。 第三十三章將軍之死 田路朝一少將整一整軍帽,走出了帳篷,面前列隊的是旅團的大尉以上軍官,佩刀鏗鏘,馬靴珵亮,天氣寒冷,軍人們嘴裡噴著白氣,鬍子茬上凝著冰霜,少將不禁暗道,寒冬作戰,諸君真是辛苦了。**——* 剛要說話,忽然一陣奇怪的尖嘯之聲傳來,田路少將從軍多年,立刻分辨出是炮彈即將在近距離內落地的聲音,大喊一聲:「臥倒!」 爆炸掩蓋了他的喊聲,一枚88毫米口徑高爆彈在指揮所前炸響,熾熱的鐵雨打擊下,旅團的中高級軍官們幾乎無一倖免,等煙塵散去,呈現在勤務兵們面前的是一團團包裹著血肉的黃呢子碎片,靴筒、軍刀殘骸等。 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旅團指揮官竟然被一鍋端了。 田路少將反應最快,但也受了致命傷,一條腿斷了,胸腹部流血不止,嘴角流出帶泡沫的血來,顯然是傷到了肺部,醫護兵一擁而上,將他抬到一旁七手八腳的綁著紗布。 「沒用了……撤兵……撤……」田路少將斷斷續續的說著,周圍的人飽含熱淚看著他的漸漸閉上了眼睛。 半山腰發射陣地上,一片歡騰,雖然不清楚到底打中了什麼,但至少這枚炮彈沒浪費。 既定作戰任務完成,炮閂又被拆下帶走,大炮拖進山洞,用石頭堵上洞口,樹枝做好掩蔽,游擊隊員們消失在莽林中。 日軍群蛇無首,只剩下一幫年輕的尉官,有人建議進山復仇,有人說立刻撤軍,誰也說不服對方,索性各自為戰,但是沒了田路少將的指揮,這些以小隊為單位的散兵游勇根本發揮不出戰鬥力,彼此間的協調也很成問題,戰爭的天平頓時傾斜過來。 日軍鬧了三天,進山搜剿的部隊遭遇狙擊手,付出幾十人的傷亡後終於撤了出來,灰頭土臉的回到南泰,一個從北泰趕來的大佐接管了部隊,出乎意料的下令結束這次圍剿作戰。 後來陳子錕才知道為何日軍偃旗息鼓,因為就在他打死田路的同時,八路軍楊成武部在太行山黃土嶺上也用迫擊炮炸死了一個叫阿部規秀的日軍旅團長。 日軍短期內損失兩個旅團長,中國派遣軍高層震驚,下令收縮戰線,不得隨意出擊,一場大戰就這樣被一枚炮彈改變了進程,虎頭蛇尾,不了了之。{書友上傳更新} 阿部規秀和田路朝一同是士官學校第十九期的畢業生,但一個是精銳旅團的中將指揮官,號稱名將之花,一個是異種守備旅團的少將指揮官,戰功也不算卓著,而且戰鬥規模也不同,相比之下自然是八路軍的功績更高一籌。 一連擊斃兩個敵酋,重慶連發表彰電文,報紙也連篇累牘的進行報道,遠在北平隱居的吳佩孚也看到了新聞,「名將之花凋零在太行山上」。「皇軍儒將馬革裹屍。」 「痛快!」吳佩孚撫掌大笑,「**打仗頗有章法,陳子錕也不愧是我第三師出來的,教訓了小日本,打得好,今晚喝酒,吃餃子。」 最近一段時間,日本特務頻繁上門騷擾,請他老人家出山主持華北政府,吳佩孚雖是過氣的北洋舊人,但是極有風骨,對日本人更是痛恨至極,自然不會答應,對上門遊說的昔日北洋同僚也是不假辭色,當面訓斥。 大帥心情好,幕僚們卻高興不起來,雖說吳佩孚下野,但排場還在,帥府裡依然保持著八大處的建制,幾十口子跟著他開飯,以前有張學良每月三千塊的接濟,陳子錕每月兩千塊的匯款,日子總算能過下去,現在張學良被軟禁,陳子錕的日子也不好過,再說北平是淪陷區,金融匯兌不通,這些錢就都斷了,帥府裡就快斷炊了。 吳佩孚要吃餃子,親自出門採買羊肉,他向來不修邊幅,一身半舊的棉袍就出去了,街上也沒幾個人能認出這位爺就是當年叱吒風雲的吳玉帥。 買了三斤羊肉,一口袋麵粉,正往回走呢,路邊一個算命先生忽然喊道:「先生留步,我看你印堂發暗,最近怕是有災啊。」 吳佩孚搭眼一看,算命先生的幌子上有三字:胡半仙。頓時哈哈大笑:「老夫不信這個。「說罷昂首去了。 胡半仙在身後喊了幾嗓子,吳佩孚頭也不回。 「唉,這就是天意啊。「胡半仙搖頭歎息。 十日後傳來消息,吳佩孚因吃羊肉餃子被碎骨頭傷了牙齦導致發炎,請了日本醫生來診治,卻離奇暴亡。 吳玉帥辭世,舉國震驚,華北淪陷區下半旗致哀,日軍司令官出席喪禮,重慶和延安都發了唁電,軍委會追授他陸軍一級上將榮譽軍銜,可謂極盡哀榮。 …… 難民和游擊隊從大青山上下來,回歸家園,南泰縣有二十八個村子被焚燬,農民們只能露宿荒野,伐木夯土,建造房屋,全村集體蓋屋,材料勞力都不足,看來這個年只能在荒郊野外過了。 陳子錕戴著狗皮帽子穿著黑布棉袍,胳膊上帶著孝,他是從縣城報紙上得到吳佩孚死訊的,恩重如山的玉帥就這樣走了,他卻來不及哀傷,大敵當前,無數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自己發起的江北戰役終於以勝利告終,擊斃日軍高級將領一人,繳獲大量物資,幾乎每個人都穿上了日本軍大衣,裹上了日本軍毯,槍支彈藥起碼夠用一年的。 游擊隊雖然也有數百傷亡,但並沒有傷筋動骨,相比之下老百姓的損失就大多了,家園被毀,親人被殺,據不完全統計,光是死在日寇刀下的就有千人,事後凍餓疾病而死的老人和孩子估計也不是小數字。 不知不覺走到村子旁,一戶人家正在蓋屋,寒冬臘月本不是建房子的時間,但總住著窩棚也不是辦法,黃泥夯土加上茅草,就是簡陋的房屋,這家婦人罵罵咧咧,陳子錕仔細一聽,罵的竟然是自己。 「***陳大帥,招惹了日本子,把俺們都害苦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雙喜正欲上前質問,陳子錕攔住了他:「回頭派幾個人,幫他們蓋屋。」 轉身回去,那家男主人說話了:「孩他娘,話不能這麼說,這是國戰啊,當兵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和日本子拚命,咱家房子沒了能再蓋,人家的娃打日本戰死了,可活不過來。」 陳子錕心裡一陣酸楚,多好的老百姓啊,自己不能為了打擊日本人而犧牲他們,可這是反侵略戰爭,在自己國土上作戰,很難避免傷害到百姓。 看來還要再仔細研究才是,如何能兩全其美。 冥思苦想了一夜,終於明白了,目前的局勢是一種平衡狀態,日軍佔據重鎮和交通線,游擊隊佔據廣大農村,誰也無法打破這種平衡,游擊隊即便佔領了縣城也無力固守,同理,日軍兵力不足,鞭長莫及,只能偶爾發動掃蕩,無法根除游擊隊。 自己要做的不是打破這種平衡,那樣只會帶來災難,而是維持現狀,慢慢發展壯大,等國際形勢有了新的變化,再隨之改變策略。 從北泰市長蕭郎那裡得來消息,冬季日軍不會再有大的行動,結合王三柳送來的情報,應該屬實,戰爭打了兩年半了,起初叫囂三個月滅亡中國的言論早就沒人提了,日軍泥足深陷,恨不得早日結束戰爭。 趁著沒有戰事,陳子錕大力整編江北各路武裝,組建新的江北抗日救國聯軍,親筆署名蓋了上將總司令關防的委任狀不要錢一般亂髮,手底下有一百人槍,就給個司令當當。 趙子銘也混了個司令當,弄了一身黑色的皮夾克,腰裡別著兩把盒子炮,騎著駿馬帶著滿滿一口袋子彈殼再去牛馬莊外的土地廟找葉唯,等了一下午也沒見到人影,他急了,直接進莊找人,在村口就被一幫拿著紅纓槍的少年攔住。 「站住,幹什麼的?」 「有路條麼?」 少年們稚嫩的嗓音和煞有介事的表情讓趙子銘很想笑,他拍拍胸膛:「連我都不認識?我是趙子銘,趙司令,知道不?」 孩子們才不甩他:「不知道,俺們只知道武司令,葉政委。」 趙子銘道:「你們武司令和我是平級的。」 孩子們道:「那也不行,沒有路條,別想過我們兒童團這一關。」 趙子銘沒轍,又不好對一群孩子下狠手,只好道:「那幫我通報一聲總行吧,我找衛生隊的葉唯,葉護士。」 一個女孩子眼睛亮了:「你找葉護士?」 「對啊。」 「好吧,跟我來。」 趙子銘樂了,看來提葉唯的名字很管用啊。 兒童團員們低聲商量了一陣,派出兩個人來送他過去,帶著趙子銘轉了七八個彎子,來到一扇虛掩的門前,道:「就這兒,你進去吧。」 趙子銘聳聳鼻子,怎麼這麼臭啊,一推門,就覺得背後有人推自己,他自小練武,下盤極穩,一個千斤墜就站定了,再看眼前,分明是個大糞坑,農村茅房沒那麼多講究,就是隨便挖個坑而已,這大概是部隊的茅房,糞坑很深,幾乎溢出來了,掉進去可就慘了。 他回身怒喝:「小兔崽子,想害我!」 倆兒童團員撒丫子跑了,衝他做著鬼臉道:「就你那慫樣,還想娶葉護士,吃屎吧你。」 第三十四章心敵 趙子銘大怒,拔腿追過去要揍人,倆小孩飛也似奔到衛生隊門口大喊:「小葉子姐姐,救命啊。{書友上傳更新}」 葉唯兩眼通紅從衛生隊裡出來,正看見趙子銘抓住一個兒童團員,揮起了蒲扇大的巴掌,急忙大喝一聲:「住手!」 趙子銘訕訕放下巴掌,笑道:「那啥,我和他逗悶子呢。」說著放開了小孩。 倆小孩跑到葉唯身後,衝他伸舌頭眨眼睛。 葉唯冷冷問道:「你來牛馬莊做什麼?」 趙子銘舉起裝著子彈殼的口袋道:「那啥,給你送點東西。」 葉唯嗤之以鼻,現如今八路軍已經鳥槍換炮,打下縣城繳獲了一批武器彈藥,陳子錕又調撥了一批物資,警衛連的戰士們都換了嶄新的三八槍,子彈帶裡也插滿了黃澄澄的真子彈,軍工廠雖然還在加工復裝子彈,但遠沒有以前那麼迫切了。 「誰稀罕。」葉唯翻翻眼皮,抱著膀子問道:「你到底有什麼事找我?」 趙子銘急得抓耳撓腮:「那啥,咱出去溜躂溜躂吧。」 葉唯氣笑了:「你覺得我和你一樣閒得慌麼,我正在幹活呢。」 趙子銘無言以對。 葉唯不耐煩道:「還有別的事情麼,沒事的話我進去了。」 趙子銘急了,大吼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麼,我就是稀罕你,咋了,就是想和你處對象,咋了,行不行你給個准話!」 正值晌午,村民們都捧著大碗蹲在門口看熱鬧,指指戳戳的讓葉唯的臉通紅,低頭道:「進來說,別在外面丟人。」 把趙子銘拉進了衛生隊的院子,又將兩個兒童團員打發走了,正色道:「趙司令,請你以後不要來找我,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趙子銘道:「為啥說這話,你心裡有人麼?是誰?」眼中凶光畢現。 葉唯道:「我心裡有沒有人,和你沒關係,你是土匪,我是八路軍,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趙子銘道:「我才不是土匪,我是陳總司令委任的江北抗日救國聯軍第七路司令。」 葉唯鄙夷道:「那就是國民黨頑軍,和土匪沒啥區別,和我們**八路軍不是一路人。」 趙子銘道:「你這話就不對了,國共合作你懂不懂,我是**,你是共軍,咱倆結合,那揍是國共合作,蔣委員長和你們**都能合作,咱倆就不能合作一把?」 葉唯臉紅了一下:「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趙子銘嘿嘿笑道:「說不過我了吧,小唯妹子,我和你說實話,自打我見你第一面,就喜歡上你了,甭管是吃飯睡覺,就是打日本人的時候都想著你,想你想的吃不下飯,能見你一面,回去就能吃三大碗。」 葉唯小聲道:「飯桶。」 趙子銘道:「小唯妹子,你……」 葉唯打斷他道:「啥也別說,我們支隊的老張在北泰採購的時候,被日本憲兵隊抓了,你要是能把他救回來,我就……」 「就給我當媳婦麼?」趙子銘眼睛一亮。 「想得美,就考慮和你來往。」葉唯道。 「小事一樁,您就瞧好吧。」趙子銘轉身就走,迎面遇到葉雪峰進來,身後還跟著倆兒童團員。 「子銘來了,到我屋裡坐會吧。」葉雪峰道。 「沒空。」趙子銘冷著臉和他擦肩而過,走了。 葉雪峰歎了口氣,問葉唯:「葉護士,趙子銘他來做什麼?」 葉唯的臉又紅了:「他……葉大哥,其實趙子銘是好人。」 葉雪峰道:「我知道他是好人,他曾經是一名紅軍戰士。」 葉唯驚呆了:「什麼,趙子銘當過紅軍!」 「是啊,那還是長征以前,在江西蘇區,他父親是黨的高級幹部,長期從事敵後工作,肅反的時候被當成ab團錯殺,趙子銘因此對黨產生了誤解,脫離了部隊。」 葉唯想了想道:「葉大哥,這麼說你認識他了,那時候你在哪兒?」 葉雪峰覺得臉上發燙,緩緩道:「那時候我在政治部保衛處工作。」 葉唯張大了嘴,雖然她軍齡很短,但也知道保衛處是幹什麼的,想必趙子銘的父親就是死在葉政委手裡的。 往昔一幕幕浮上心頭,那時候葉雪峰還叫葉開,因為政治素質過硬,被選入政治部保衛處擔任保衛幹事,趙大海被捕之後,組織上讓他檢舉揭發趙的罪證,他苦苦煎熬了三天依然保持沉默,要不是保衛處領導作保,差點也被肅反了。 趙子銘不清楚此事,一直認為葉雪峰見死不救,結義兄弟恩斷義絕,形同陌路。 剛才兩個兒童團員跑來報告說大土匪趙子銘來欺負葉護士,讓自己趕緊去看看,本想藉機解釋清楚,可是見了面卻還是無法開口,因為這段經歷同樣也是葉雪峰心中難以抹去,無法釋懷的傷痛。 「小葉同志,沒事你就繼續工作吧。」葉雪峰轉身回去,來到支隊會議室,武長青正在主持營救老張的軍事會議,屋裡煙霧繚繞,大家愁眉不展,都沒有好辦法。 老張叫張啟發,以前在國民黨鞏縣軍工廠當過技術工人,後來參加八路軍,專門負責武器研發製造,是支隊不可缺少的人才,這回潛入北泰採購游標卡尺等工具,遭叛徒出賣,被日本憲兵抓去,至今杳無音訊。 「張啟發同志是支隊的寶貝,少了他,軍工廠就轉不起來,戰士們就沒有彈藥打擊敵人,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人給我救回來!」武長青敲了桌子。 同志們一籌莫展,狠命抽煙,北泰可是大城市,駐紮著大批鬼子,強攻劫獄是沒可能的,若是被漢奸偵緝隊抓走還能通過關係想想辦法,被憲兵隊抓去只能聽天由命了。 葉雪峰道:「陳子錕在北泰經營多年,據說市長蕭郎是他的老朋友,我想可以通過他的關係進行疏通。」 武長青道:「好,備馬,我這就去找陳將軍。」 …… 趙子銘惦記著葉唯的話,沒回駐地,直接縱馬揚鞭奔著北泰去了,到地方已經是晚上了,在城外尋了家車馬店,把馬交給夥計,交代道:「拿上好的飼料喂,少一根馬鬃唯你是問。」 夥計見他身穿黑皮衣,腰插盒子炮,嚇得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伺候著他的戰馬,趙子銘昂首闊步到了櫃檯前,拍出兩枚大洋:「掌櫃的,一間上房,再幫我找身老百姓的衣服,不要多好,半舊就成。」 「好勒,上房一間。」掌櫃的滿臉堆笑道。 等這位凶神惡煞的客人進了房間,夥計過來道:「老闆,這人來者不善啊,興許是這個。」說著豎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劃出八的字樣。 「興許是八路,興許是陳大帥的人馬,興許是土匪,反正咱惹不起,小心伺候著吧。」掌櫃的愁眉苦臉道。 歇了一夜,次日早上,夥計拿著一套黑布棉袍上樓敲門:「客官,衣服送來了。」 「進來。」 小夥計推門進去,見客人正坐在桌旁擦槍,珵明瓦亮的長苗盒子炮拆散了,拿棉布仔細擦拭,黃澄澄的子彈撒了一桌,他哪敢廢話,放下衣服戰戰兢兢就出去了。 「站住!」趙子銘一聲厲喝。 小夥計嚇的一抖,夾住兩腿,差點尿了。 趙子銘走過去瞧了他兩眼,忽然將夥計的氈帽摘了下來,在指尖上轉了兩圈:「這個我借戴兩天。」 「成,成。」小夥計哪敢說半個不字。 趙子銘掏出一枚大洋塞在他手裡:「不白借,給你錢。」說著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戴上氈帽,穿上棉袍,將身上的戾氣盡力收斂之後,趙子銘背著褡褳袋進城去了,北泰是大城市,沒有游擊隊騷擾之虞,治安還算良好,由於是新興城市,沒有城牆城門,只在交通要道上設了卡子,兩個沒精打采的偽軍站崗,對來往行人根本不檢查。 趙子銘來到憲兵隊附近,只見深宅大院,圍牆極高,門口堆著沙包,架著機關鎗,牆上有鋒利的碗茬子和電網,隔得老遠就能聽見狼狗的狂吠,據說憲兵隊喜歡拿人肉餵狗,幾頭狼狗眼睛通紅,比狼還厲害。 強攻是沒可能的,就算自己三頭六臂也抵不過成群的憲兵,而且就算救出人來,也沒法逃出去啊,還得再想辦法。 回到客棧,趙子銘要了一壺白酒,一盤子滷牛肉,喝起了悶酒,越想越頭疼,葉唯這小妮子太可恨了,給哥找了個這麼難的活兒,簡直要命啊,這回要是真把老張救出來,看她怎麼說,哼哼,一定要狠狠親她兩下,拿自己堅硬的鬍子扎扎她的小臉蛋,想到這兒,趙子銘臉上浮起了笑意。 喝完了酒,拎著酒壺下樓打酒,聽到掌櫃的正和人閒聊,說城裡日本洋行把煤油生意都壟斷了,價錢漲了好幾分,還非得上那兒買去不可,別家沒得賣。 「唉,日本人佔了咱的地方不說,還搶咱中國人的生意,這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掌櫃的抬頭看見趙子銘,急忙堆上笑臉:「客官,要點什麼?」 「聽你們說日本洋行,在哪兒?」趙子銘隨口問道。 「在博愛大街上,原來美孚油行的門面,現在叫三井洋行。」 「有幾個日本人?」 「不清楚,常見的四五個,還有十幾個中國夥計,洋行經理姓酒井,四十來歲,帶著老婆孩子來的……」 掌櫃的話沒說完,趙子銘已經扔下空酒壺出門去了。 第三十五章血洗洋行 趙子銘已經想到了救人的法子,用日本人的命換中國人的命,一條不夠就兩條,兩條不夠就三條,總歸要把老張救出來,這事兒是必須要辦到的,不然以後沒臉見小唯妹子。{書友上傳更新} 他來到三井洋行對面,買了個燒餅蹲在牆角坐了半天,觀察進進出出的人,洋行有一輛卡車,一輛轎車,一個經理在店裡坐鎮,兩個襄理打下手,中國夥計幹粗活雜活,生意很好,來往的都是附近縣城的批發商人,一桶桶的購買日本煤油回去零沽。 冬天黑的早,五點半三井洋行打烊,上門板,街上的行人稀少起來,趙子銘起身找了一家鐵匠鋪,到處打量,拿起一把斧頭彈了彈,聽聽聲音,沉悶無比,搖搖頭。 鐵匠瞪著他,把大錘一丟:「客人,你要啥?」 「斧頭,要鋼口好的,你這鋪子裡都是些破爛貨色。」 鐵匠撂下一句話:「等著。」回身進了院子,拿出一把嶄新的斧頭來:「這是給人家定做的,你看看咋樣。」 趙子銘拿在手裡掂掂,份量正好,揮舞兩下,很得勁,摸摸刃口,一皺眉:「不夠快。」 「要快簡單啊,拿回去磨不就成了。」 趙子銘掏出五塊大洋:「要兩把磨好的。」 鐵匠眼睛都亮了,活兒也不幹了,哼哧哼哧幫他將兩把斧頭磨得風快,趙子銘趁這個時間去麵館吃了一碗紅油辣子面,打著飽嗝回來取走了兩把斧頭,北泰火車站上的大鐘已經敲響了七點的鐘聲。 北泰電燈廠電力供應不足,一過九點路燈就熄滅,不用擔心治安問題,因為夜間施行宵禁,還有皇協軍巡邏,宵小毛賊之輩哪敢亂來。 趙子銘一直藏在洋行對面巷口裡,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死胡同,等到夜裡十二點的時候,外面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整座城市寂靜無比,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每隔一小時,更夫會敲著梆子經過,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很冷,趙子銘凍得直哆嗦,但是想到葉唯,心裡就跟燃著一團火般不冷了,夜裡一點,所有人都睡熟了,連狗都不叫了,趙子銘終於出動,將大襟撩起來,兩把板斧別在腰帶上,噌的一下就上了洋行的圍牆。 四周黑漆漆的,趙子銘翩然落地,忽然兩條黑影猛地竄過來,他來不及多想,拔出斧頭劈過去,兩聲哀號之後,黑影不動了,原來是兩條惡狗,咬人的狗不叫,這話果然有道理,不過惡狗遇到惡人,也只有授首的份兒。**——* 洋行內部是中式四合院結構,廂房堂屋都住著人,趙子銘先摸進了廂房,看到床上躺著一個留仁丹鬍子的傢伙,鼾聲如雷,上前就是一斧頭,腦袋咕咚滾落在地,他不由讚道,好快的斧子。 就這樣一間屋一間屋的殺過去,熟睡中的洋行職員全都在睡夢中做了斧下之鬼,外面陰風怒號,洋行裡血腥瀰漫,睡在堂屋的酒井經理和他的老婆孩子還不知道死亡的危險已經迫近。 廂房的門閂都是中式的,堂屋卻使用了西式的彈子鎖,趙子銘開門的時候弄出了聲響,酒井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敲門,還以為是省城有新貨到,過去打開門一看,外面站了個人,一身黑,血腥撲鼻,嚇得他踉蹌坐在地上。 趙子銘夾著一股冷風就進了屋子,像拎小雞一樣揪著酒井的睡衣領子將他提進了臥室,夫人美佐子和女兒信子驚醒了,驚恐萬分的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趙子銘道:「點燈。」 酒井聽得懂漢語,趕緊點起煤油燈,夜間沒有電力供應,只能點這個。 「我餓了,弄點吃的。」趙子銘殺了好幾個人,此時有些飢腸轆轆。 美佐子戰戰兢兢幫他弄了一些吃的,日本清酒,魚生和壽司,用小盤子裝著,誠惶誠惶奉上。 趙子銘將血淋淋的板斧放在一邊,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吐了:「媽的,小日本的東西就是難吃。」 「求求您別殺我們。」美佐子抱著孩子哭起來。 酒井也跪下了:「好漢,不要殺我們,我給你錢,給你很多很多錢。」 「哦?」趙子銘本來只想綁架人質的,聽到錢,心思就動了:「那要看多少錢了。」 保險櫃就藏在臥室裡,酒井用顫抖的手打開了它,拿出十根金條和一摞紙幣,足有幾萬塊。 趙子銘笑了:「***,這都是坑中國人的錢吧,都給老子裝起來。」 把錢裝進口袋,趙子銘又讓酒井拿了一張信箋,一個信封,刷刷在上面寫了字,信封裝好放在桌上。 事情辦的差不多了,屋裡溫暖如春,趙子銘打算迷瞪一會,日本人睡覺不用床,地上鋪著榻榻米,把被子攤開了就睡,他往地方一躺,兩把斧頭很隨意的放在一旁,漸漸打起鼾來。 酒井一家人蜷縮在角落裡,過了一會,看趙子銘似乎睡熟了,酒井悄悄向櫥櫃摸去,打開櫃門,裡面放著一把南部式****。 忽然一陣風聲,利斧貼著他的鼻尖劈下來,深深剁進了榻榻米,趙子銘橫眉冷目:「老子睡覺都是醒著的,知道不!」 酒井嚇傻了,只得接受好漢的懲罰,在嘴裡塞滿了臭襪子,趙子銘舉起斧頭,同厚重的斧子背將他的右手砸的粉碎,當場疼得暈死過去。 信子嚇得小臉煞白,想哭又不敢哭,差點憋死,美佐子死死抱著孩子,發現趙子銘盯著自己,趕緊把領口內的一抹雪白遮蓋起來。 「操!小日本娘們,誰他媽稀罕看你,就你這熊樣,比我家小唯妹子差遠了。」趙子銘不屑的罵道。 酒井一家人不敢再動,就這樣在驚恐中一直等到天亮,趙子銘休息夠了,爬起來伸個懶腰:「走吧。」 一家人慢吞吞穿著衣服,趙子銘也從衣櫃裡翻出一件呢子大衣來,酒井雖然個子矮小,但是肩膀很寬,穿上倒也合身,只不過長大衣變成了短夾克。 洋行有一輛轎車,趙子銘將酒井綁起來丟進後備箱,美佐子抱著孩子坐在後排,裝滿了紙幣和金條的袋子擺在腳底下,打開洋行大鐵門,駕駛著轎車徑直奔著城外去了。 三井洋行的汽車有通行證,偽軍不敢查,日本崗哨還朝汽車打招呼,趙子銘很鎮定的沖外面擺擺手,一踩油門,汽車絕塵而去。 早上八點,洋行的中國僱員前來上班,發現往日一大早就站在櫃檯內的日本襄理居然沒起,大門卻敞開著,走進院子一看,兩條看家狗慘死,血都結冰了,頓時知道不好,推開廂房的門一看,一顆腦袋就在地上,嚇得他慘叫一聲,掉頭就跑。 若是一般人被殺,歸中國警察管,日本人被殺,就是憲兵隊的案子了,小野大尉帶領手下趕到洋行,徹底搜了一遍,發現一共死了四個日本人,全都是在睡夢中被人用利刃砍下了腦袋。 堂屋裡,保險櫃門大開,酒井經理一家三口離奇失蹤,汽車也不見了,小野大尉很是不解,難道是酒井為了私吞公款,殺害同事潛逃,不應該啊,他不禁問起手下偵緝隊長:「洪桑,你怎麼看?」 洪天霸道:「大尉,此事必有蹊蹺。」 一個憲兵准尉拿著剛發現的信走過來:「大尉,請看這個。」 小野大尉抽出信箋瀏覽,上面寫道:小野台鑒:酒井一家三口在我手裡,若要他們活命,把你們抓的八路軍幹部送到南泰苦水井外三里處,若有不從,等著收屍,落款是江北抗日救**第七路司令趙子銘。 「八嘎!」小野大怒,將信箋撕成了碎片,下令派兵追擊,憲兵隊的三輪摩托轟鳴著衝出了北泰,朝南面開去,一直追到南泰也沒發現三井洋行的汽車,打電話回來報告,小野沒好氣的讓他們回來,說已經發現了汽車。 汽車就丟在江灘上,酒井一家人依然沒有蹤跡,小野懷疑人沒走,還在城裡,下令大肆搜捕,還把洋行的中國籍僱員全都抓起來嚴刑拷問,同時發佈通告,告密者賞錢三千。 三井洋行血流成河,死了好幾個日本人的消息迅速傳遍北泰,有人說是**游擊隊干的,有人說是陳總司令派人下的手,還有人說是城外土匪做的好事,圖的是洋行的營業款和日本婆娘,各種傳言有鼻子有眼。 城外客棧,那位神秘的客人一直未歸,馬也不要了,掌櫃的聽到洋行血案,倒吸一口涼氣,他幾乎可以確信,案子是這位好漢做的,雖說憲兵隊懸賞緝拿,但他一點心思也沒動,今天能血洗洋行,明兒人家就能血洗自己的客棧。 憲兵隊地牢裡,一直拷打到晚上,僱員們倒是屈打成招了,承認和綁匪趙子銘有牽連,但是人質下落還是說不出,小野正在發怒,電話響了,拿起來沒好氣道:「莫西莫西,正在查案,有事快說。」 「是小野隊長吧?」一個中國人的聲音傳來。 「你是誰!」小野質問道。 電話那邊換了個女人,哭哭啼啼的用日語說她是酒井美佐子,現在被綁到了不認識的地方,請大尉救救自己和孩子。 小野正要發問,電話已經掛上了。 小野簡直氣瘋了,從沒有人敢這樣挑釁憲兵隊,忽然電話鈴又響了,他抓起來就罵:「八嘎!」 電話裡的罵聲比他還響亮:「小野俊雄,你才是八嘎!這裡是省城駐軍司令部,佐籐將軍要和你說話。」 「哈伊」小野嚇出一身冷汗。 佐籐將軍傲慢的聲音傳來:「小野君,三井商社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請務必保證酒井經理和他的家人的安全,就這樣。」 「哈伊!」小野抱著話筒鞠躬,他知道三井商社在軍方影響力很大,看來這回不得不作出退讓了。 於是,被抓的八路軍幹部從水牢裡放了出來,還給處理了傷口,換了新衣服,老張還以為即將上刑場,大義凜然,威武不屈,哪知道把他押上汽車,一開就是兩個鐘頭,他納悶啊,怎麼槍斃還跑這麼遠。 車停了,老張被押下車,鬆開了綁繩,押送他的日本憲兵啥也沒說,上車走了。 老張咬咬手指頭,很疼,不是做夢啊。 第三十六章趙司令的愛情 老張正在狐疑,忽然兩旁跳出幾個陌生面孔,背著大槍橫眉冷目的,問他道:「你姓張?」 「我姓張,你們是?」 「跟我們走吧。(_——)」來人不由分說,將老張帶進村子,一個小院內,趙子銘正大馬金刀的坐著,見人進來,客氣道:「坐,那誰,弄只燒雞來給張大哥壓餓,再打一壺酒,我陪張大哥喝兩盅 說話間,屋裡出來三個人,一對日本夫婦帶著個小孩,男的右手吊在脖子上,女的抱著孩子嚇得發抖。 趙子銘道:「抖啥,你當這是憲兵隊啊,抗日救**不虐待俘虜,那誰,給拿兩塊煎餅,讓他們吃了滾蛋。」 老張一抱拳:「您是趙司令吧,承蒙搭救,不勝感激,飯就不吃了,我得趕緊回去,免得同志們擔心。」 趙子銘道:「不慌,吃飽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酒井一家人飢腸轆轆,艱難的嚥下煎餅,喝口熱水,便上了一輛騾車,直奔縣城而去,到了縣城外讓他們下車,指著遠處的炮樓道:「到那兒就安全了,走吧。」 三人一步一回頭,生怕背後打冷槍,騾車掉頭走了,他們才一路狂奔進了炮樓,南泰駐軍已經接到命令,將他們一家人送入醫院檢查身體,確認無恙後送回北泰不提。 …… 大青山腳下牛馬莊,支隊幹部們還在開會,武長青去找陳子錕卻撲了個空,只好回來自己想辦法,大家愁眉緊鎖,不停抽煙,憲兵隊是閻王殿,進去就得掉半條命,三天過去了,老張的生死都成問題。 「這樣吧,申請江北地委支持,動用地下敵工力量進行營救。」葉雪峰提議道。 武長青道:「如果老張耐不住酷刑已經招供,輕易動用敵工力量反而會暴露潛伏同志,這一步棋太危險了。」 參謀長建議道:「不如動用民間力量,側面營救,我們總要做點什麼才行。」 從憲兵隊裡救人等於虎口拔牙,難度實在太大,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忽然外面傳來歡呼聲:「老張回來了!」 眾人走出院子一看,只見一隊人馬從遠處過來,走在面前的正是被日寇抓去的老張同志,和他並轡而行的卻是一臉得意的趙子銘。 「走,看看去。」武長青率領支隊幹部們迎了上去。 老張翻身下馬,熱淚盈眶:「同志們,還能活著見到大家,真好啊。」 武長青道:「老張,你受苦了。」 老張道:「支隊長,要感謝趙司令啊,是他出生入死把我救出來的。」 武長青很震驚,看來這個趙子銘還真有幾分本事,葉雪峰也暗暗點頭,不愧是趙大海的兒子,虎父無犬子! 趙子銘洋洋自得,四下抱拳:「客氣,客氣。」 武長青道:「趙司令,你救了老張,就是我們八路軍的恩人,就是我武長青的朋友,今天你和弟兄們都別走了,咱們不醉不歸。」 說著豪邁的一伸手:「請!」 趙子銘道:「有你武支隊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後我可把八路軍當成自己家了。」 武長青大喜:「求之不得。」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呸,八路軍才不是你的家呢,支隊長別聽他胡扯,他是別有用心的。」 眾人回頭看去,正是衛生隊的葉唯,正叉著腰怒不可遏的站著。 武長青沉下臉去:「小葉同志,注意你的態度,趙司令救了老張,難道不該感謝?」 葉唯急紅了臉:「支隊長,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救老張,是出於私心。」 眾人更加迷糊了,除了葉雪峰,但他沉默不語。 趙子銘道:「小唯妹子,你這話就不對了,可是你自己說的,我要是把老張營救回來,你就和我搞對象的。」 葉唯道:「呸,誰這麼說的,我說最多和你交往。」 趙子銘笑了:「大伙都聽見了吧,這可是葉護士自己說的。」 武長青呵呵大笑,道:「自古英雄愛美人,這是佳話啊,葉唯同志!」 「有。」葉唯沒好氣的立正答道。 「把手頭的活兒放下,現在支隊有重要的接待任務交給你。」 「什麼任務?」 「全程接待趙司令。」 一旁趙子銘竊笑不已,道:「武支隊長,你太仗義了。」 葉唯鼻子差點氣歪:「不幹!」 「這是命令!」武長青加重了語氣。 趙子銘趕緊插話:「武老哥,別嚇著我小唯妹子。」 葉唯狠狠剜了趙子銘一眼,道:「是!堅決服從命令。」 武長青這才滿意,帶著眾人回到隊部,找了間敞亮的大屋子,擺上山楂、瓜子、炒花生、成盒的煙卷,又讓人燒了一壺茶,請趙子銘上座,講講他是怎麼把老張救回來的。 趙子銘可是打小在老北京天橋邊上聽著大鼓評書長大的孩子,耳濡目染的,很擅長講故事,他將自己深入北泰,化裝偵查,血洗洋行,巧換人質的故事娓娓道來,聽的大家屏住了呼吸,不時在心底驚歎一聲,好一個膽大包天的漢子! 葉唯聽著扣人心弦的故事,不由得慢慢張大了嘴巴,這個趙子銘,真的這麼神奇?一定是吹牛,這樣的孤膽英雄,換成葉政委還靠譜點。 趙子銘說到關鍵處,忽然住嘴不說了,大家都心急火燎:「後來呢,後來呢?」 「嘴乾了,說不動。」趙子銘道。 武長青忙道:「小葉愣著做什麼,趕緊倒水啊。」 葉唯哼了一聲,倒了一杯滾燙的開水遞過去:「喝去吧。」 趙子銘一雙賊眼盯著葉唯的臉蛋看個不停,沒注意到茶水的冷熱,拿過來就喝,燙得他怪叫一聲,茶水撒了一地。 武長青大怒,蹭地站起來:「葉唯!你搞什麼,怎麼倒這麼燙的水!」 葉唯低下頭不說話。 趙子銘道:「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支隊長你坐下,別生氣。」可是他說話口型都不對了,還絲絲吸著涼氣,顯然燙的不輕。 武長青道:「趙司令的嘴燙個大泡,這怎麼成,小葉同志你要負責,馬上帶趙司令去衛生隊上藥。」 葉唯小聲嘀咕了幾句,終於還是屈服了,帶著歡天喜地的趙子銘出去了,武長青還在後面道:「上了藥,帶趙司令四下走走,參觀參觀,別耽誤了晚飯就行。」 來到衛生隊,葉唯拿著棉簽和酒精,凶神惡煞道:「來,我幫你看看燙哪兒了。」 趙子銘嬉皮笑臉道:「已經不礙事了,咱出去走走吧。」 「誰和你走走。」 「你又不聽支隊長的命令了。」 「好,走就走。」 葉唯沒辦法,只好帶著趙子銘四下逛游,沒好氣的介紹:「這兒是茅棚,這兒是茅房,這兒是食堂,這兒是操場。」 趙子銘指著一片小樹林:「咱去那兒走走。」 走進樹林,趙子銘驚喜道:「看,臘梅!」 樹上幾朵梅花傲雪綻放。 「小唯妹子,我折下來給你吧。」趙子銘準備爬樹摘花。 葉唯不屑道:「我不喜歡梅花,這是你們國民黨的花。」 「那你喜歡什麼花?」 「我啊,我喜歡紅艷艷的山茶花。」 「那得春天才有啊。」 「看完了,走吧。」葉唯要走,卻被趙子銘抓住了胳膊,不懷好意的笑道:「再待一會。」 葉唯警惕起來:「你要幹什麼?」 趙子銘緊盯著她:「北泰城裡到處都是日本人,稍有不慎就得送命,你知道為啥我這麼賣命麼。」 葉唯低下頭,踢著地上的枯草,小聲咕噥道:「誰知道。」 「因為你說了,救出老張就和我來往,能娶你當媳婦,我死都甘心,小唯妹子,你摸摸我的心,砰砰跳得厲害。」趙子銘抓住葉唯的小手往自己心窩上按,順勢將她攬進懷裡,低頭就要親。 葉唯嚇壞了,急忙猛推他,此時樹林外有人喊道:「葉護士,趙司令,開飯了。」 是倆兒童團員來喊他們吃飯,趙子銘悻悻鬆了手,葉唯奪路而逃。 吃飯的時候,葉唯說啥不願意坐在趙子銘身旁,這回武長青沒有強求,酒桌上主要是男人們在開懷暢飲,談打仗的事情,吃到一半,葉唯就悄悄溜走了,回到衛生隊,白玲還在整理醫藥器械,見她回來奇道:「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葉唯道:「白姐,我怕。」 白玲道:「你怕什麼,是不是那個趙子銘欺負你了?」 葉唯便將小樹林裡發生的事情說了,吐了一口氣道:「好懸啊,趙子銘就是個大流氓,大土匪!」 白玲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道:「但是他確實很愛你。」 葉唯紅了臉:「誰稀罕他愛,我是八路軍,他是國民黨。」 「如果他也是八路軍呢,他和葉政委,你選哪個?」白玲步步緊逼。 仔細想想,其實趙子銘長的不醜,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為人開朗,更有一副英雄虎膽,這樣的男子放在何處,都是女人們心目中的最佳對象。 葉政委也不差,儒雅大方,打起仗來一點不比趙子銘差,更重要的是他黨性強,理論知識豐富,談起論持久戰來滔滔不絕,有一種令人沉醉的睿智與成熟。 少女陷入了迷茫。 「白姐,我真的不知道。」 白玲歎口氣:「小葉,戰爭年代,愛情是奢侈品,女人要找一個愛自己,疼自己的男人,才能好好活下去,如果只是為了革命工作而結合在一起的婚姻,是不長久的。」 忽然衛生隊的大門被砸響,趙子銘醉醺醺的聲音傳來:「小唯,開門。」 葉唯嚇壞了:「白姐,幫我攔住他,就說我睡下了。」 白玲微微一笑出去了,在院門口和趙子銘低聲交談了幾句,關上門回來了,手上提了一個籃子,裡面是紅燒肉和雞大腿,還有兩個白麵饃饃。 「這是你家趙司令怕你餓著,特地送來的。」白玲道。 第三十七章組織安排 葉唯才不吃趙子銘送來的食物呢,根據地缺糧少油,病號傷員也不過是吃雞蛋面而已,為了招待貴客,支隊把過年預備的豬都給殺了,這個趙子銘借花獻佛,真過分。傳更新 白玲見葉唯動也不動這一籃子食物,便提去給傷員們加夜宵去了,此時外面趙子銘又開始大吵大鬧,荒腔走板唱著大戲,把衛生隊的門敲的山響,不少已經睡下的鄉親們都披衣起來看熱鬧,最後還是武長青出面,才把趙子銘勸走了。 趙子銘喝多了,沾著枕頭就呼呼大睡,武長青也一點醉意都沒有,連夜召開了支隊黨委會。 「同志們,江北地區的敵後抗戰工作陷入了一個僵局,國民黨做的比我們要深入細緻,當然這並不代表我們沒有努力,而是實力差距太大,江北是陳子錕的老窩,他又是國民黨將,號召力和影響力遠超我們,如果這樣下去,我軍進入江北的戰略目標就會徹底失敗。」 黨委成員們嚴肅無比的點著頭,支隊長說的很有道理,在別的地區,八路軍發展很快,唯有江北片區情況錯綜複雜,難以下手。 武長青道:「我們要發展壯大,首先還是動員群眾,但這條路太慢,以我之見,不妨從陳子錕手裡搶人,摳他一兩支小部隊過來,為我所用。」 葉雪峰道:「這無異於虎口拔牙,搞不好還會惹怒陳子錕,影響國共合作的大好局面。」 武長青道:「事在人為,趙子銘不是對小葉有意思麼,不如咱們黨委幫他倆撮合一下,趙子銘成了我們八路軍的女婿,陳子錕也沒話說。」 大家頻頻點頭,參謀長道:「就是不知道葉護士什麼態度。」 武長青道:「趙子銘是好樣的,就是性格粗魯了一些,不過不礙事,男人嘛,至於葉護士的思想工作,就交給雪峰來做,對了,雪峰你一直沒發言,是不是有什麼建議?」 葉雪峰緩緩道:「我服從組織的決定。」 武長青道:「那好,咱們黨內民主一下,舉手表決。」 黨組成員都是些老革命,大老粗,腦子沒怎麼細想就都舉了手,葉雪峰最終也沒舉手,只是起身道:「那就這麼定了,葉護士的工作我來做通。」 武長青大手一揮:「散會。」眾人夾著筆記本端著茶杯出去了,只留下葉雪峰一個人,他靜靜坐了一會,起身出門,冷冽的空氣讓他腦子為之一醒。!。 葉雪峰啊葉雪峰,你是一個革命者,不是普通群眾,革命者天生就是要犧牲的,別說犧牲個人幸福了,就是死又何妨! 想到這個,他豁然開朗,但一思苦楚還是悄悄壓在了心底。 …… 第二天一早,衛生隊的大門又被敲響,傷員們都打趣:「小葉子,趙司令又來找你了。」 葉唯一夜沒睡好,輾轉反側徹夜不眠,兩隻眼睛都是紅的,此刻再也忍不住了,憤怒的走出去一把拉開門正要呵斥,卻見站在門口的正是葉政委。 「葉大哥,你怎麼來了?」 「小葉,我有話和你單獨說,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葉雪峰的兩眼浮腫,似乎晚也沒怎麼睡。 與此同時,趙子銘也被勤務兵叫醒,說武支隊長找他有事。 趙子銘沒睡夠,很不耐煩,見了武長青便道:「有事快說,我還想睡個回籠覺。」 武長青道:「趙司令,咱們是不是朋?」 趙子銘打了個哈欠:「當然是朋,要不然我也不會幫你們救人了。」 武長青道:「既然是肝膽相照的朋,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希望趙司令和貴部加入八路軍,在**的領導下抗日。」 趙子銘慵懶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起來:「讓我加入你們大青山支隊,受你的指揮?」 武長青道:「你可以參與支隊的領導工作。」 「哼哼,讓我當什麼,連長,營長?」 「不,如果你願意,我把支隊長的位置讓給你。」 「把老大的位置拱手相讓,你有這麼大方?」 武長青笑了笑:「可能有些誤解,我們**和土匪不一樣,是有統一組織和領導的,支隊受**江北特委領導,我們都受**同志的領導,革命沒有高低貴賤,無論幹部戰士,都是抗日大業的一分子。」 趙子銘冷笑:「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們那一套我清楚的很,內鬥起來,比打外人還下死手,你們**八路軍,我高攀不起。」 武長青道:「令尊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一些,那是在特殊歷史時期的特殊事件,我們黨也是在不斷進步的。」 …… 衛生隊小院裡,葉唯身體僵冷,心更冷,她寒聲問道:「政委,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組織的意思?」 葉雪峰背對著她,毅然決然:「組織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葉唯深吸一口氣,攏了攏頭髮:「好的,我明白了,但是我有一個問題,不問清楚是不會跟他走的。」 葉雪峰不敢看她,道:「你說。」 葉唯沉默了一會,幽幽道:「我想知道,你心裡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葉雪峰毫不猶豫道:「沒有,我自始至終都把你當妹妹看待。」說出這句話,他似乎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他知道,那是葉唯的心碎了。 …… 隊部裡,武長青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說趙子銘加入八路軍,但對方認準了死理,就是不答應,說的口乾舌燥也只能得到一個答覆,沒門! 忽然外面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如果我答應嫁給你,你願不願意加入八路軍?」 緊跟著,葉唯和葉雪峰走了進來,小護士素面朝天,眼角微紅,臉隱約有淚水沖刷過的痕跡。 趙子銘當場就惱了:「***!誰逼你了!老子斃了他,我趙子銘是喜歡你,可我不是土匪,幹不出搶親的勾當,也不是黨棍,不會包辦人家的婚姻,葉唯,你看不我沒關係,我不會難為你,我知道其實你喜歡的是葉雪峰。」 說著拔出盒子炮頂住了葉雪峰的腦袋,這一幕太過突然,旁觀者完全來不及反應。 「不要!」葉唯尖叫一聲。 武長青沉聲道:「趙司令,不要動手!」警衛員們和趙子銘的護兵拔槍相向,室內本來就狹窄,雙方的槍口都頂到對方腦門子了,一打起來,全都得玩完。 葉雪峰凜然不動。 趙子銘道:「葉開,我爹的事情,我今天就不和你算賬了,可是葉護士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你***要是個男人,就不要傷人家的心,你今天要是不答應娶她,我就一槍打爆你個陳世美的狗頭!」 所有人都傻眼了,趙子銘當真是條真性情的好漢子,敢愛敢恨,快意恩仇。 「趙司令,有話慢慢說,你先把槍放下。」武長青勸道。 趙子銘卻來勁了:「今天大伙都在,我就要主持這個公道,葉開,你痛快點,說,到底娶不娶葉護士?」 葉雪峰直視趙子銘的眼睛:「你剛才說不會包辦人家的婚姻,是放屁的話麼,你憑什麼包辦我的婚姻?」 「你!」趙子銘瞪起眼睛,狠狠的想扣扳機,卻下不去手。 事情鬧到無法收場,最後還是白玲進來勸了一番,趙子銘才收了手,**丟下一句話,誰敢欺負葉護士,就要誰的腦袋。說罷帶著手下騎馬揚長而去。 勸說趙子銘部加入八路軍的事情就這麼黃了,武長青追悔莫及,自己竟然亂點鴛鴦譜,把葉政委喜歡的人安排給趙子銘,還自以為幹了件好事。他找到葉雪峰作檢討,葉政委只是淡淡一笑,說你誤會了,我和葉護士之間真沒什麼。 他說的是實話,即便以前少女心中有些朦朧的愛意,經過這件事的打擊也蕩然無存了,從此後葉唯像是變了一個人,那個活潑愛笑清純可愛的小葉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幹活利索的八路軍衛生員。 大青山支隊屬於敵後武裝力量,歸江北特委領導,武長青和葉雪峰都寫了檢討請求領導處分。 1940年初,江北大地連續下了七天大雪,雪化的時候天氣格外寒冷,老輩人說起碼五十年沒這麼冷過,南泰鄉下的房舍被日寇燒光了,臨時建起來的屋子不夠住,凍死了很多牲畜和體弱的老人孩子,老百姓過的苦,游擊隊過的也極其艱苦。 特委派交通員送來一封信,信中對支隊進行了批評,但不是為了亂點鴛鴦譜的事情,而是因為敵後工作不見成效,已經大大落後於其他地區,領導指示,必須在短期內打開局面,擴展根據地,擴大部隊規模,搶佔敵後真空地帶。 武長青和葉雪峰都很慚愧,招待交通員吃飯,順便打聽城裡的消息。 交通員啃著窩窩頭說,從北泰一路過來的時候,看見日本鬼子的卡車隊跟一條長龍似的南下,車篷蓋得嚴嚴實實,裡面好像坐滿了兵,卡車後面拉著山炮,足有十幾門,最嚇人的是還有兩輛鐵甲車。 「鬼子最近或許有大動作,不知道哪個村子要倒霉了,但願不是衝咱們八路軍來的,槍打出頭鳥,我猜他們是沖國民黨去的,到時候咱們看熱鬧就行。「交通員道。 武長青和葉雪峰對視一眼,神情都很嚴峻,日寇故意選擇滴水成冰的隆冬季節進行報復,這是要斬草除根啊,沒錯,他們應該是奔著陳子錕的抗日救國聯軍去的,但江北不同於別的地區,國共合作還算融洽,八路軍和抗日救**是唇齒相依的關係,如果國民黨被掃清了,大青山支隊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快,讓通信員去苦水井跑一趟,讓他們提高警惕,防備鬼子偷襲。「武長青道。 葉雪峰接口道:「還有龍王寨和趙子銘那兒,也要派人去一趟。」 武長青看看他,拍拍他的肩膀,點點頭。 三匹戰馬從牛馬莊奔出,踏著厚厚的積雪朝抗日救國聯軍駐紮的村落奔去, 第三十八章加入革命 抗日救國聯軍遍佈江北,但主力盡在南泰境內,最大的兩股武裝是蓋龍泉和陳壽的人馬,趙子銘號稱第七路司令,其實手底下只有百十號人,規模相當於一個團。{書友上傳更新} 派去通知趙子銘的通信員正是武長青的兒子武英,小伙子騎著一匹棗紅馬來到駐地附近便被第七路的弟兄當奸細逮了起來,槍頂著腦袋押到土地廟裡,趙子銘坐在虎皮椅子上,端著酒壺橫眉冷目:「你來幹什麼?」 武英道:「先把我鬆開再說。」 「鬆開他。」趙子銘一擺手。 綁繩鬆開之後,武英才道:「奉支隊長命令前來通報,日軍大部來襲,請貴部多加小心。」 趙子銘嗤之以鼻:「我當什麼呢,日本人來了我能不知道麼?少他媽和我套近乎,你話也說完了,滾蛋吧。」 武英氣得鼻子都歪了,掉頭就走。 部下們不放心,問趙子銘:「司令,小鬼子真的打過來了?」 趙子銘道:「毛!鬼子來了我肯定第一個知道,安插在城裡的眼線是白吃飯的麼。」 眾人便放下心來,繼續喝酒吃肉,大冬天的,外面走一圈,鼻涕都能凍成冰棍,誰也不樂意出門,鬼子也是爹媽生的,想必也不願意冒雪出門,再說他們的旅團長都讓炸死了,誰還有膽下鄉掃蕩? 武英滿肚子牢騷,嫌爹不該派自己來報信,趙子銘這樣的土匪,死了就死了,少一個禍害,根本不值得同情,他憐惜戰馬,回去的路上不再騎乘,而是牽著馬慢慢走,走了幾里路,忽然看見大隊穿白衣的人從縣城方向以戰鬥隊形開過來,心中一驚,仔細觀看,竟然是披著白被單的鬼子! 不好,鬼子真的殺來了,他頓時陷入兩難,是回牛馬莊,還是再去找趙子銘,雖然千百個不願意,但黨的政策他還是清楚的,趙子銘再壞也是打日本的,和八路軍是友軍,他翻身上馬,狠夾馬腹,朝第七路駐地奔去。 武英又被押了進來,趙子銘擰起了眉頭:「小子,你怎麼又來了?」 武英道:「鬼子已經摸上來了,再不走就遲了。」 趙子銘見他一臉冷峻,不像是說謊,急忙從虎皮大椅上跳起來,馬弁給他披上日本呢子大衣,走出廟門,鼻子聳動兩下,空氣中果然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書友上傳更新} 「傳令,讓弟兄們收拾東西,撤!」趙子銘道。 但是最寶貴的撤退時間已經被錯過,鬼子三面包圍了第七路游擊隊,戰鬥在倉促間打響,趙子銘手持雙槍指揮戰鬥,以機槍火力壓住敵人,讓弟兄們從沒有被圍住的方向撤離。 幾十個弟兄匆忙撤出,忽然斜刺裡殺出一股日本騎兵,軍刀在慘白的日光下閃耀,弟兄們揮槍格擋,招架不及,短短幾分鐘全做了刀下鬼,白雪紅血,屍首分離,趙子銘鋼牙緊咬,眼中噴火,端起一挺機槍扇面掃射,可是歪把子在嚴冬季節故障率高發,沒打幾槍就卡殼了,一顆子彈飛來,打中他的肩膀,機槍落地,人也栽倒了。 「司令,咋辦?」一個部下喊道。 趙子銘看到部下不斷被打倒,心中滴血不止,道:「先衝到墳地裡堅守,等援軍!」 駐地旁邊有塊墳地,地勢略高,長滿蒼松翠柏,遍地墳頭是極好的掩體,仗打到這份上,也顧不得驚擾祖先的清夢了,游擊隊員們攙著傷員撤入墳地,趙子銘下令不許亂開槍,一顆子彈務必打死一個敵人,槍聲頓時稀疏起來,但敵人反而不敢靠近了。 遠方傳來喊聲:「趙子銘,你被包圍了,投降吧,皇軍給你一個保安司令干。」 趙子銘沒答話,摸出一顆手榴彈都過去,轟的一聲,清靜了。 鬼子似乎並不急於收網,天寒地凍,就是困也能把人困死了。 趙子銘急了,他不清楚外面的情況,到底有多少敵軍包圍,陳壽的部隊會不會收到消息前來增援。 他不敢保證陳壽一定會幫手,因為自己一向獨來獨往,除了陳子錕之外誰也不鳥,上回陳壽企圖下命令給第七路,被自己生生拒絕了。 不管怎麼樣,不能坐視弟兄們把命交代在這兒,趙子銘挑了兩個人突圍報信,兩人騎上戰馬疾馳而去,眼瞅著就要衝出包圍圈,一陣機槍聲響起,騎手栽倒在地。 陣地上一片沉默。 武英道:「我去報信。」 「你?行麼?」趙子銘狐疑的看看他,這小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嘴唇上一圈淡淡的絨毛,腰間圍著赭紅色的牛皮子彈帶,背著盒子炮和地圖袋,肩膀雖寬,但人很單薄,分明是個少年。 「行不行,試了才知道。」武英翻身上馬。 趙子銘道:「開槍掩護他!」 槍聲大作,武英猛夾馬腹,戰馬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墳地,奔出百十米,敵人的機槍再次打過來,武英晃了晃,人不見了。 趙子銘一拳砸在地上。 弟兄們也都垂頭喪氣。 忽然,武英奇跡般的又出現在馬上,原來他剛才使了個蹬裡藏身躲過了敵人的子彈。 「小子好樣的!」趙子銘大喜。 …… 牛馬莊,部隊已經集結完畢,隨時準備撤退到外線,武長青的心緒有些不寧,時不時端起望遠鏡看一眼遠方。 葉雪峰道:「時間不早了,撤吧,這次鬼子掃蕩一定規模空前,咱們不宜正面迎敵。」 武長青點點頭:「讓後勤機關和鄉親們先撤吧。」 隊伍慢慢開始行進,忽然遠處一騎狂奔而來,武長青舉起望遠鏡:「是武英回來了。」 來的正是武英,他滾鞍下馬,氣喘吁吁:「快,第七路被鬼子包圍了。」 武長青發現他軍裝紅了一大片,臉色慘白,急忙抱住兒子大喊:「衛生員!」 白玲和葉唯急忙趕到,剪開軍裝,發現武英胸前中了一顆子彈,打中內臟,流[www.qisuu.com奇書網]血過多,能堅持到現在就是奇跡。 「爹,快……快去救……」武英抓著父親的手慢慢鬆開了,年輕的面龐上,失去了生命的光輝。 「武英!兒子!」武長青英雄淚長流。 戰士們聞訊趕來,看到這一幕都不禁默默摘下了帽子。 武長青脫下軍大衣蓋在兒子的遺體上,冷靜的對葉雪峰道:「計劃改變,你帶後勤機關撤離,我去救第七路的趙子銘。」 此時此刻,葉雪峰完全理解支隊長的意圖,他用力的點點頭:「老武,保重!」 武長青親率警衛連,丟下一切零碎,只帶武器彈藥,朝第七路駐地急行軍而去,葉雪峰帶著後勤機關和老鄉們進山躲避敵人掃蕩。 …… 這次掃蕩,是日軍為了報復田路少將之死而特地發動的冬季一號作戰,出動了一個旅團的兵力,外加數千偽軍,聲勢浩大,目的是消滅全江北的抗日武裝,首當其衝的就是距離南泰縣城較近的苦水井。 陳壽接到武長青的通報後也是疑神疑鬼,他不相信八路軍會給自己通風報信,所以也耽誤了撤退的最佳時機,不過他的部隊多,武器精良,鬼子一時半會拿不下。 整個南泰縣,乃至整個江北,到處都是戰火瀰漫,武長青率領的警衛連全部穿著日本軍大衣,戴著日式90鐵帽,走在曠野中倒像是一支日軍,路上遇到幾股敵人,隔得遠遠的揮動旗幟聯絡,都被他們糊弄過去,竟然有驚無險的接近了趙子銘的駐地。 戰鬥突然打響,八路軍從背後攻上來,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武長青手持兩把盒子炮衝在最前面,一槍一個敵人,打光了子彈,隨手搶了一支刺刀槍,殺的血流成河,戰士們在他帶領下更是如同一群下山猛虎,一個連硬是打出一個團的氣勢。 外面打開了鍋,趙子銘知道援兵到了,從墳頭後面躍起,單手持槍:「弟兄們,衝啊!」 兩股人馬會合到一處,趙子銘有些慚愧:「武支隊長,多謝你報信。」 武長青臉色鐵青:「廢話就不要說了,趕緊走,我掩護!」 一場血戰,第七路終於成功突圍,但犧牲了六十多個弟兄,活著突圍的只有三十餘人,趙子銘也掛了彩,等來到大青山深處的八路軍密營,他已經陷入了昏迷。 軍醫白玲給趙子銘做了手術,取出了子彈,清洗傷口綁上了繃帶,囑咐葉唯在旁邊守著:「如果發燒就喊我,咱們缺藥,如果傷口感染,能不能挺過來就看老天了。」 老天很眷顧趙子銘,給了他強健的體魄,沒過幾個小時他就醒了,外面狂風怒號,山洞裡滴水成冰,病床前坐著的竟然是朝思暮想的葉唯。 「妹子。」趙子銘輕輕喊了一聲。 迷糊中的葉唯猛然抬起了頭,看到趙子銘想支起身子,急忙嚴厲制止他:「不要命了你,快躺下。」 趙子銘摸摸身上,傷口處理的很好,笑道:「就知道我死不了。」 葉唯道:「你當然死不了,壯的跟頭牛似的,又蠢又笨的野牛。」 趙子銘嘻嘻笑道:「這繃帶是你幫我纏的吧。」 葉唯扭過頭去不理他。 趙子銘沒話找話:「這回真是死裡逃生,對了,武英呢,我得好好謝謝這小子。」 葉唯眼圈忽然紅了:「武英……武英他犧牲了,支隊長就這麼一個兒子,才十六歲。」 趙子銘頓時沉默下來,過了一會緩緩道:「我欠你們八路的,沒什麼可以償還的,這條命就賣給你們吧。」 葉唯驚訝的抬起頭:「你說什麼?」 趙子銘鄭重道:「我自願加入八路軍。」 第三十九章幫你們建一座軍工廠 葉唯沒想到趙子銘為作出這個決定,頓時驚呆,看他一臉嚴肅,知道不是開玩笑,咬咬嘴唇道:「其實你不用這樣……八路軍紀律太嚴,你習慣不來。{書友上傳更新}」 這句話讓趙子銘心裡暖融融的,如果葉唯一臉驚喜說歡迎你加入,那說明在她心中自己不算什麼,既然能替自己著想,說明葉唯已經把自己當回事了,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 支隊領導對趙子銘的加入也是持歡迎和肯定的態度,武長青建議給他一個副支隊長的職位,葉雪峰表示贊同,但趙子銘卻堅決不同意,他說我手底下只有三十多個弟兄,哪有資格當副支隊長,當個排長就行。 武長青說,堂堂江北抗日救國聯軍第七路司令投到我們八路軍來,豈能屈居排長之職,傳出去不得說我們八路沒有肚量,好說歹說趙子銘就是不同意,最後還是葉雪峰出了個主意,各讓一步,將趙子銘所部編為大青山支隊特務中隊,給他一個中隊長的頭銜。 趙子銘脫下了皮褂子,換上了石榴皮染的二尺半,戴上了八路帽,打起綁腿,倒也像個革命戰士,特務中隊的戰士們也換了軍裝,搖身一變從國民黨的游擊隊變成了**的正規軍。 第一天出早操,特務中隊全體遲到,人家別的中隊都拉出去溜了一圈了,他們才懶洋洋的走上操場,歪戴帽子斜掛著子彈帶,綁腿也不扎,還打著哈欠,有些支隊領導看見很不高興,私下裡說這樣鬆散的紀律能打勝仗才叫奇怪。 中午吃飯的時候又鬧了一場,特務中隊跟著趙子銘吃香的喝辣的習慣了,進了山溝溝只能吃窩頭,焉能不怨聲載道,一個兵順手就把窩頭丟了,說老子不幹了,糾集了幾個人就要下山,被警衛連全逮了起來。 趙子銘聞訊趕到,不禁大怒,自古逃兵都是重罪,要殺頭的,可是看著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被人槍斃,他也過不了這一關。 特務中隊三十多號人全來了,還拿著槍,警衛連也出動了,火並似乎一觸即發。 支隊領導全到場了,一個個臉色嚴肅無比,武長青剛要說話,葉雪峰道:「老武,我是政工幹部,我來吧。」 武長青點點頭,他相信葉雪峰的能力。 葉雪峰道:「咱們八路軍紀律嚴明,按說逃兵是要治罪的,不但要治罪,還要追究相關領導的責任。{書友上傳更新}」 一聽這話,趙子銘的眉頭就豎了起來。 葉雪峰又道:「但你們剛來,還不習慣,尚且不能用革命戰士的標準來苛求你們,既然不願意當八路,我們絕不勉強,想走就走,奉送路費。」 那幾個逃兵震驚的看著葉雪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務中隊的人按著槍柄的手也漸漸放了下來。 葉雪峰繼續道:「在離開之前,我想請你們參觀一下,跟我來吧。」 他說話語氣不重,但卻透著威嚴,那幾個逃兵不由自主跟著他走,來到一處臨時搭建的窩棚前,裡面住著一家老小,正在吃飯,碗裡是野菜糊糊。 「鬼子掃蕩,咱們的過的艱苦,就連窩頭也是老百姓從嘴裡省出來的,他們說,戰士們不能餓著殺鬼子,糧食供應給部隊,自己只吃野菜糊糊,就這樣也吃不飽……」葉雪峰摘下眼鏡擦擦霧氣。 那幾個逃兵羞愧的低下了頭。 一場危機化解於無形,第二天出操,特務中隊竟然第一個集合完畢,但好景不長,堅持了沒幾天又鬆懈下去,武長青和葉雪峰也不計較,慢慢融合嘛。 沒幾天麻煩又來了,春節前夕,支隊開中隊長以上會議時,趙子銘竟然缺席,有人懷疑他當了逃兵,武長青根本不信,到了晚上趙子銘扛著半扇野豬幾隻山雞回來了,說進山打獵去了,弄點野物給大夥兒過年。 武長青批評了趙子銘的擅自行動,說以後想幹什麼要給領導打聲招呼,不為別的,出事了也好營救不是。 趙子銘滿不在乎:「這不是沒出事麼。」 事後,武長青和葉雪峰商議如何教育趙子銘,葉雪峰建議把他和特務中隊拉出去當獨立部隊使用。 「趙子銘是個人才,讓他聽從命令行事,限制了他的主觀能動性,不如放出去單練,有什麼任務直接交給他,但不必規定具體如何執行,老武,你看怎麼樣?」 武長青點點頭:「我看行。」 支隊長和政委和趙子銘進行了談話,武長青說小趙你帶著隊伍單飛吧,能擴充二百人就讓你當獨立營長,擴充八百人就讓你當獨立團長。 趙子銘說我要是拉起三千人的隊伍呢。 武長青一拍桌子:「那我就跟你幹。」 「好,就這麼定了。」趙子銘意氣風發,自信滿滿。 帶著隊伍臨出發前,他摘了一大束山茶花送到衛生隊,葉唯沒有多說什麼,就三個字:「等著你。」 …… 山茶花開了,已經是1940年初春,鬼子的冬季作戰取得了重大戰果,陳壽的部隊損失嚴重,不得不撤到大青山深處,和蓋龍泉合兵一處,到處流竄,八路軍也是一樣,喪失了平原地區的根據地,只能在山區活動。 鬼子強征百姓修建公路和炮樓,以鐵路為柱,以公路為鏈,以炮樓為鎖,步步為營,壓搾抗日武裝的生存空間,鄉設立維持會,村設立保甲,所有佔領區百姓必須辦理良民證,江北千里沃野,遍佈炮樓,抗日局面進入低潮。 三月底,偽國民政府在南京成立,汪精衛出任國民政府主席兼行政院長,國旗採用和重慶一樣的青天白日滿地紅,以示正統,但在旗桿上方增加一條長三角形飄帶,上寫「和平**救國」,帶尾巴的國旗在全球聞所未聞,一時傳為笑談。 汪政府既已成型,原來的南京維新政府取消,北平臨時政府改為華北政務委員會,由日本軍方直接控制,中國被分割為幾大塊,滿洲國、汪政府,重慶政府,以及一些日本人掌控下的地方當局,而新疆則被趁火打劫的蘇聯掌控,華夏大地,四分五裂,遍地烽煙。 江東省屬於汪政府管轄,柳優晉本來只是臨危受命,為保護百姓充任偽職,現在正好下野,把省主席讓給汪派人士,同時北泰市長蕭郎也辭職不幹了,他當這個市長是為履行和田路朝一的君子約定,現在田路少將已死,約定自然作廢。 蕭郎離職的時候兩袖清風,除了一箱書之外,別無他物,就連日軍指揮官都欽佩他的廉潔與才能,吩咐下面不許難為他。 春寒料峭的季節,蕭郎坐著騾車離開了北泰,走在城外大道上,兩旁柳樹在悄悄發著嫩芽,大片的田地裡,長出細小的枝葉,看起來不像是麥苗。 「地裡種的是什麼?」蕭郎問趕車人。 車伕抖了個響鞭,道:「是土。」 「土?」 「就是大煙,民國十三年的時候咱江北就種過幾萬畝煙苗子,不過就那一季,後來大帥禁煙就都鏟了,沒想到現在又種上了,這玩意,害人啊。」車伕歎口氣,不願多談。 騾車走了十里路,在一個路邊的車馬店停下,車伕喂騾子,蕭郎進店休息,只見店堂內坐著一人,身穿光板羊皮襖,頭戴氈帽,身材高大,一副絡腮鬍子,正是許久不見的陳子錕。 「蕭市長,久違了。」陳子錕微笑道。 蕭郎笑道:「膽子夠大啊,離這兒不到五百米,就是鬼子的炮樓。」 陳子錕道:「這叫燈下黑。」 店裡空蕩蕩的,沒閒雜人等,想來這兒是游擊隊的一個聯絡點,蕭郎放下心來,道:「最近幾個月,可苦了你們了。」 陳子錕道:「可不是麼,我去戰區司令部開會的空當敵人發動掃蕩,等我回來也無力回天,隊伍損失很大,江北有煤鐵資源,還有煉鐵廠,敵人派駐重兵,想打開局面實在太困難了。」 說著,他歎口氣端起了茶杯,其實心裡還有別的不愉快,視作子侄的趙子銘居然投了八路,雖說是統一戰線,但也讓人心裡有些疙瘩,他曾找趙子銘談過,這小子一根筋,認死理,八匹馬拉不回,看在他死去的爹面子上,也不好計較,由他去了。 蕭郎心裡一陣黯然,在自己印象裡,陳子錕似乎從不歎氣,現在居然也唉聲歎氣,想來抗戰前景頗為不妙。 他想了想道:「歐洲戰場局勢不明,英法終究還是和德國刀兵相見了,想來法國的陸軍,英國的海軍,依然是舉世無雙的,待他們解決德國之後,就輪到日本了。」 陳子錕苦笑:「我曾經去過柏林,德國社會主義工人黨洗腦的本事很不一般,德國人都魔症了,恐怕這回德國會把英法一鍋給燴了啊。」 蕭郎沉吟片刻道:「至不濟,還有美國。」 陳子錕道:「美國人可不傻,即便參戰,也要等到天下都打爛了,他們才出手撿便宜,哎,怎麼越扯越遠了,本來是想給你接風洗塵的,卸任市長之後,打算做什麼?」 蕭郎道:「打算進山參加游擊隊,不知道你歡迎麼。」 陳子錕大笑:「當然歡迎,蕭市長帶了一口書箱啊,這是要進山苦讀麼?」 蕭郎道:「這可不是閒書,都是工具書。」 陳子錕好奇心上來,走過去搬下書箱打開一看,裡面儘是外文書籍,冶金化學類居多。 蕭郎道:「你們需要熱血男兒,但更需要知識,我這次進山,打算幫你們建一座真正的軍工廠。」 第四十章燕次長 蕭郎是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的高材生,但玩起炸藥來也是行家裡手,想當初頭次見面就親手將淮江裡的暗礁炸掉,給陳子錕留下深刻的印象,游擊區不缺熱血男兒,但缺少有文化有技能的知識分子,想必蕭市長的到來,能大大的改善武器裝備的落後局面。!。 會面並沒有太久,短短半小時後即各奔東西,蕭郎進山,陳子錕去海,兩人在炮樓林立的江北平原話別,四月天竟然有了一些蕭瑟的氣氛,前路漫漫,艱難險阻,盡在一聲:「保重。」 陳子錕前往海也是迫不得已,日軍實施囚籠政策,用公路和炮樓把江北劃分的四分五裂,隊伍在大青山中得不到任何物資支援,別說武器裝備了,吃鹽都成問題,重慶方面指望不,只有親自出馬想想辦法。 經過兩年的佔領,敵占區在高壓統治下慢慢趨於平靜,陳子錕乘坐曾蛟安排的客船先來到省城,走馬觀花的看了一遍,街百姓皆面有菜色,松林路昔日官邸已經變成日寇指揮官的別墅,淮江新建了一座鐵橋,據說是日本人設計施工的,遠遠看去質量倒也過硬,車水馬龍的倒也熱鬧,城市的總體氛圍甚至比重慶還要顯得祥和一些。 陳子錕不是一個容易觸景生情的人,但看到這一幕也不免傷懷,對於老百姓來說,不管是誰當政,日子總要過下去,當他們習慣這種統治以後,中國就會慢慢亡了,就像三百年前明朝亡於滿清那樣。 他站在江邊沉思的時候,雙喜一直在旁警戒,這個當年的南泰小土匪已經成長為三十多歲的幹練漢子,軍銜也已經升為校,卻一直擔任著陳子錕的副官,兢兢業業,盡職盡責。 陳子錕問他:「雙喜,你說中國會不會亡?」 雙喜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中國會不會亡我不好說,但咱們當軍人的,橫豎不過是一個死,都死了還管那麼多幹啥。」 這話說的豪氣,如果全中國的軍人都抱著這種必死的態度,那中國就一定不會亡,陳子錕拍拍雙喜的肩膀道:「跟在我身邊當了這麼多年副官,埋沒你了,等這趟差事辦完,派你下去當個團長。」 雙喜道:「我不是那塊料,還是給您當副官合適。」 陳子錕笑笑,沒說什麼。 從省城到海的船票不大好買,售票窗口外熙熙攘攘,人們拿著花花綠綠的鈔票排隊買票,日占區通行的貨幣很雜亂,有維新政府的華興卷,有華北流通過來的聯銀卷,還有日本軍票和國民政府發行的法幣,最堅挺的居然是法幣,而最不被認可的卻是軍票。 這一點讓陳子錕很是欣慰,至少在普通老百姓眼裡,重慶政府的錢比日本人的錢好用,說明大夥兒都覺得日本人不長久。 好不容易買了兩張船票,一路來到海,秘密聯繫了李耀廷,在法租界一處聯絡點和他見了面。 「哎呀錕哥,你怎麼這幅摸樣?」李耀廷看著滿臉鬍鬚,苦力打扮的陳子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子錕笑道:「我的目標太明顯,萬一被七十六號盯可就糟了。」 李耀廷道:「這次來有什麼計劃?」 陳子錕道:「籌措糧草物資,我雖然頂了個第三戰區副司令長官的頭銜,但手沒有任何權限,重慶方面也沒有支援,只能自己想辦法,次從香港運來的摩托車本來打算運去打游擊,不過看目前的形式也用不,不如在海賣掉,換成機器、藥品偷運回江北。」 李耀廷道:「現在海汽油短缺,摩托車未必好賣,我想想辦法,運輸環節很難辦,你知道,租界是孤島,外圍都是日本人,沒有憲兵司令部的派司,哪怕一袋糧食,一顆子彈也運不出去,不過你可以找你小舅子幫忙,他現在可是汪政府的紅人。」 「哦,燕青羽現在做什麼?」 「國民政府宣傳部次長,怎麼樣,夠牛比,不過前面要加一個偽字。」 「這樣啊,那我倒要見見他。」 …… 經過秘密聯絡,陳子錕和燕青羽在法租界一家咖啡館見面了,燕青羽的派頭果然和以前不同,坐著一輛政府牌照黑色大轎車前來,還帶了兩個彪悍幹練的隨從。 「行啊,不聲不響都當大官了,燕次長。」陳子錕揶揄道。 燕青羽道:「汪政府的官兒,不作數的,我這個宣傳部次長,就跟狗屁一樣,純粹充數,還不是仗著日本人撐腰,硬塞進去的,你知道徐庭戈麼,他和我一樣,都是御機關的人,也被塞到司法部做了次長,其實還不是日本人安插的內線,生怕汪系的人獨大。」 陳子錕道:「徐庭戈也當了次長了,不錯不錯。」 燕青羽道:「你是不知道,汪政府裡面那個亂,派系錯綜複雜,勾心鬥角已經到了明面,司法部長羅君強和特工主任李士群不和,一心想打死他,李士群也找了一幫刺客,整天暗算羅君強,內政部長梅思平和社會部長丁默村水火不容,同是七十六號當家人的李士群又和丁默村尿不到一個壺裡,高層方面,周佛海和陳公博也是勢不兩立。」 陳子錕道:「汪政府的官兒,不好當啊。」 燕青羽道:「可不是麼,除了內鬥,還要應對重慶方面的暗殺,去年底丁默村差點被中統的人搞掉,據說出動女特務他,最後一刻出了紕漏,那女孩子才二十出頭,被秘密處死了。」 陳子錕歎道:「中統搞暗殺,畢竟不如軍統更專業,不過暗殺這種事情,終究不檯面,搞諜報重的是搜集軍事政治文化經濟方方面面的情報,供最高當局決策用,一味暗殺,不免落了下乘。」 燕青羽道:「可惜重慶方面不重視您啊,居然發配去江北打游擊,簡直大材小用,就連御機關的人都連說可惜,準備策反你呢。」 陳子錕輕蔑的笑笑:「策反我?難道讓汪精衛讓位給我?這事兒先不提,你說說汪政府的官兒,除了內鬥還幹啥?」 李耀廷道:「高級點的爭權奪利,中層的像吳四寶林之江這樣的,就忙著搜刮民財,他們一心把持海的煙土買賣,可是這生意已經被我們御機關給包了,七十六號不敢對日本人下手,就撿軟柿子捏,幾次暗殺盛文頤,要不是日本憲兵護著他,早讓人干死了。」 陳子錕大笑:「有點意思,正好渾水摸魚,不過你這個宣傳部的次長油水似乎不大,還是司法部警政部社會部這些強力部門好啊。」 燕青羽苦笑:「我何嘗不想啊,可是我是電影明星出身,搞宣傳對口啊,其實我混起來也是全靠你了,要不是回你讓我進言日本人,在江北種鴉片,減輕對熱河煙土的依賴,也不會受到器重,蒙疆駐軍把熱河煙土的價格提的太高,利潤大受影響,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次江北土進入市場,定然能把熱河土擠出去。」 陳子錕冷笑道:「江北土能不能豐收,還要看……」 話沒說完,外面進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遠遠招呼道:「燕次長好雅興。」 燕青羽看見來人,起身握手:「胡次長今天沒去部裡?」 那人笑道:「午去報社了,中午約了文藝界的朋打橋牌,這位是?」眼睛看向陳子錕。 燕青羽敷衍道:「一個老朋,從外地剛過來。」 陳子錕微微頷首致意,覺得這個男人眼神飄忽,游移不定,但氣質不像特務。 男人微笑著走了,燕青羽道:「糟了,被他看見可不是好事。」 「這人是?」 「胡蘭成,和我一樣,宣傳部次長,不過他是實職,還兼著中華日報的總主筆,不像我只是掛了個虛銜。」 「哦,無恥文人啊,有什麼危險?」 「你不知道,他和七十六號那幫人走的很近,而且他是報人出身,腦子靈光的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難保他不認識你這張臉。」 這樣一說,陳子錕倒有些緊張了,不是怕自己行蹤告破,而是怕給燕青羽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好不容易被汪政府安插如此級別的人員,損失了豈不可惜。 燕青羽起身走過去,片刻回來道:「胡蘭成不在,想必告密去了,咱們走。」 出了咖啡館,陳子錕了燕青羽的防彈大轎車,一路沉思,到目的地後忽然道:「你我見面勢必洩漏,到時候他們問起,你就這樣說……」 一番面授機宜,燕青羽連連點頭。 果然,燕青羽回到住所後,立刻被電召至御機關問話,御龍王和顏悅色的坐在對面,端著一杯咖啡道:「燕桑,中午去哪裡了?」 燕青羽不慌不忙道:「去和一個人見面了。」 「哦,可以告訴我,這個人是誰麼?」 「當然可以,我正想匯報呢,此人正是重慶委任的江北遊擊區總司令陳子錕。」 「你和他見面,都聊了些什麼?」御龍王笑裡藏刀。 第四十一章曲線救國 ?燕青羽鎮定自若,早打好了腹稿:「上次香港會面洩密,重慶最高當局遷怒於我姐夫,打發他到江北去做了光桿司令,雖然名義上是第三戰區副總司令,但手上一點權也沒有,局勢這麼糟糕,是聰明人就得考慮後路了!」 御龍王道:「身為一個將軍,沒有比丟了地盤,打光了軍隊更悲慘的事情了,對陳將軍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如果他願意投誠的話,我可以擔保給他南京政府中謀取一個重要的位子!」 燕青羽道:「我只是穿針引線,具體細節還是讓我姐夫和今井武夫大佐談吧!」 御龍王輕笑:「為什麼要麻煩大佐閣下,我來就可以了!」 燕青羽遲疑道:「這個……恐怕不對等吧!」 御龍王傲然道:「敗軍之將有資格要求對等麼!」 御機關最近風頭正健,旗下宏濟善堂經營上海灘鴉片買賣,每月能有百萬進項,除了上交興亞院、大本營的利潤外,留存的款項極多,甚至超過梅機關的經費額度,御龍王迅速完成從外交官到特務頭子的轉變,他本身又是貴族出身,從小眼高於頂,如今大日本帝國版圖大大擴張,他的野心也隨之膨脹起來,一心想親自立下大功,讓父親為自己驕傲—— 燕青羽只好安排會面,這次會晤選擇在法租界的安全地帶,雙方只帶了三名隨從。 與香港會晤不同的是,這次日方的主要代表是御龍王,陳子錕很意外,問為什麼看不到今井武夫大佐,御龍王頗為倨傲的答道:「如果閣下能代表重慶政府的話,我就可以全權代表大日本帝國。」言下之意這次會晤級別較低,一個少佐出面即可。 陳子錕不和他爭一時之長短,開門見山道:「我不能代表重慶,但可以代表百萬江東父老!」 「那麼,將軍是為何而來!」 「當然是為了和平而來!」 御龍王哈哈大笑:「陳將軍果然是中華之俊傑也,如果中國能多幾個閣下這樣的人就好了,那樣大東亞共榮圈一定能早日建成,有日本的科技和統率,滿洲和中國的資源與人力,何愁英米鬼畜不滅,陳將軍,我可以作出保證,汪政府軍政部長的位子非你莫屬!」 陳子錕冷笑:「我有說過要當漢奸麼!」 御龍王故作驚奇道:「難道您不是為了和平而來麼!」 陳子錕道:「自然,不過我請教一個問題,貴軍在江北一隅之地常駐旅團級別的重兵,而在江南卻只有一個聯隊,卻是為何!」 御龍王道:「還不是拜將軍所賜,上任伊始就來個下馬威,殲滅我少將旅團長一名,皇軍兵力確實捉襟見肘,但威嚴不能丟,江北治安一日不靖,皇軍的重兵就一日不退!」 陳子錕道:「我江北兒女英勇不屈,貴軍怕是還要再損失一兩個將軍!」 兩人針鋒相對,唇槍舌劍,純粹是為了壓制對方的氣勢,其實心裡都有數,江北治安戰佔用大量兵力,派遣軍司令部早就頭疼不已,如果能解決此問題,定然是大功一件,而江北遊擊軍在日軍高壓下度日如年,缺鹽少藥,非戰鬥減員大增,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燕青羽打圓場道:「今天大家坐在一起,都是抱有誠意的,不妨討論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辦法,總之都是為了和平,為了黎民蒼生的福祉,為了大東亞共榮嘛!」 御龍王道:「解決辦法當然有,陳將軍率部投誠即可!」 陳子錕道:「不可能!」 御龍王起身道:「將軍沒有誠意,談判到此為止吧,失陪。」說罷狠狠瞪了燕青羽一眼,大有責怪他辦事不力之意。 燕青羽急忙勸他:「少佐留步,且聽陳總司令的意思!」 陳子錕悠悠道:「我是不會附逆的,但我的部下處境艱難,我想幫他們謀一條出路!」 御龍王心中竊喜,知道自己施壓成功,這個陳子錕終於鬆口了。 他揶揄道:「這就是你們中國人所說的曲線救國吧!」 陳子錕淡淡一笑,不予回應,開出自己的條件:江北遊擊軍只接受南京汪政府改編,不當皇協軍,要求一個軍的建制,必須原班人馬不能打亂,先給軍餉武器被服,再談投誠的事情。 御龍王討價還價,只願意給一個旅的編制,接受改編後再給武器裝備軍餉。 陳子錕搖頭不已:「nono,一個旅絕對不夠!」 「將軍所部不過千餘人槍,一個旅已經是照顧了,如果談不下去,可以回去考慮考慮再說。」御龍王依然是咄咄逼人,起身欲走 陳子錕懶洋洋道:「都說御桑機警過人,我看不過爾爾!」 這話戳到御龍王了,他年幼時發過一場腦炎,曾被家族視為傻子,長大後最忌諱別人說他不夠聰明,頓時黑臉道:「將軍何出此言!」 陳子錕道:「我本來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誰知道……」故意緘口不言,搖頭歎息,起身拿了風衣禮帽告辭:「御桑,回去好好想想吧,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幫我就是幫你自己。」說罷揚長而去。 御龍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自己還是嫩了點,最後被陳子錕將了一軍,關鍵是他怎麼也轉不過來這個彎,為什麼幫了陳子錕就是幫自己,兩人有什麼一致的利益關係。 回到百老匯大廈的辦公室,他依然一言不發,陰晴不定,御機關的工作人員都誠惶誠恐,燕青羽更是心裡打鼓,生怕御龍王翻臉。 「燕桑……」御龍王終於開口。 「哈伊,「燕青羽會意,將閒雜人等趕了出去,拿出一支煙遞過去,幫他點上。 御龍王抽了一口,道:「我想知道,陳子錕的話是什麼意思!」 燕青羽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多慮了,這小鬼子別看表面上眉清目秀透著一股精明勁兒,其實腦活兒差得很,換成一般中國人,早就心領神會了,日本人一根筋,非得把話透了才明白。 他斟酌一下語言,道:「收編游擊隊,花的是誰的錢!」 御龍王道:「花的當然是日本政府的錢,等等,這筆錢名義上應該是汪精衛的南京政府出,但南京政府賬上沒錢,最終負擔還是落在老百姓身上,我想明白了,這錢是中國人自己出的!」 燕青羽笑道:「那就是了,反正不從您兜裡往外掏一個子兒!」 御龍王糊塗了:「這個有關係麼!」 燕青羽道:「當然有關係,你想啊,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兒,我姐夫開價一個軍,你還一個旅,省出來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這錢省下來,誰也落不著好,不如你賣我姐夫一個人情,幫他弄一個軍的編制,他這人講義氣,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咱們禮尚往來,不就成朋友了麼,再說江北可有咱們機關種植的十萬畝煙苗,那可是重大投資,萬一有個閃失,損失都是天文數字,收編了游擊軍,他們不得感謝您,幫咱們把煙田看護的妥妥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御龍王點頭沉吟:「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一些!」 燕青羽趁熱打鐵道:「哥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出生入死的圖個啥,難道真是為了天皇他老人家,難道真是為了中華民族,都是鬼扯!」 「燕桑,注意你的言辭。」御龍王忽然提高了語調。 這個關頭燕青羽哪裡會停,繼續道:「說到底,不就是混一個封妻蔭子,榮華富貴麼,眼下雖然重慶一敗再敗,但元氣還在,一時半會滅不掉,日本國力有限,想吞掉那麼大一塊肉不大容易,再說太平洋對岸不還有美國麼,有句話說得好,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日本在這邊鬧騰的挺大,美國能不著急,你是去過美國的,他們的實力不容小覷,真打起來,勝敗未可知啊我的龍王兄弟!」 御龍王目光有些呆滯,去年秋季關東軍在諾門罕在蘇聯激戰一場,他是看過內參的,那敗的叫一個慘,別看日本在亞洲是老大,放在世界上還不夠看,區區一個蘇聯就能把皇軍揍得滿地找牙,美國佬若是參戰,大東亞共榮圈的前景還真是不妙。 燕青羽趁熱打鐵道:「御機關現在很受興亞院和大本營的欣賞,那因為需要我們做一些隱蔽的,見不得光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戰爭結束了,咱們這些搞特務的就沒了飯碗,正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現在不趁機撈一把,更待何時!」 御龍王不是傻子,只是身為日本華族,腦子裡只有為天皇效忠,為帝國盡職的純潔思想,沒被那些歪理邪說玷污,燕青羽如同一隻長著惡魔角的蒼蠅般在他耳畔嗡嗡的聒噪著,他本能的想斥責他,扇他的耳光,可是卻不由自主的想聽下去,而且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地附和著:「他說的對啊,難道不是這樣麼!」 「燕桑。」御龍王的聲音有些乾澀。 「哈伊。」燕青羽湊過來,嘴角掛著邪惡的笑容。 「去告訴你姐夫,一個軍實在太多了,我可以幫他爭取一個師的編制,武器裝備全套供應,防區就設在江北,但我有一個條件!」 「請講!」 「這支部隊要服從我的命令。」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四十三章假作真時真亦假 李士群是個聰明人,他早就通過晴氣打聽過御龍王的背景,那可是通著天的人物,絕對不可以招惹,以他和日本人多年打交道的經驗來看,這回裝傻充愣的招數都不好使,觸怒對方的結果只能是憲兵抄了七十六號——) 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容發生的,否則特工總部的顏面就全沒了,李士群笑臉相迎,問明來意後誠懇道:「我不太過問下面的具體工作,或許是吳四寶他們私自亂來,請給我十分鐘時間,我核實一下。」 御龍王準備的是先禮後兵的路數,李士群如此客氣,他也不便發作,坐在辦公室裡看著李士群打電話。 李士群一通電話,終於搞清楚了事情原委,今天七十六號警衛大隊確實到公共租界出勤過,而且抓了一個人回來,不到十分鐘,滿臉血污的雙喜就被帶了上來,腰部以下的衣服都是濕的,顯然是押在水牢裡。 御龍王認識這是陳子錕的副官,提出要把人帶走,李士群滿口答應,並且承諾一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誰在拆御機關的台,御龍王才不相信他的連篇鬼話,讓人攙著雙喜揚長而去。 雙喜神智還算清晰,在車上告訴御龍王,自己被捕的時候,陳子錕已經逃離,但是究竟有沒有脫險卻不知道。 御龍王派人把雙喜送去虹口的日本醫院,打電話回辦公室詢問有沒有發現陳子錕的蹤跡,回答是否定的,聯繫了李耀廷和蘇青彥之後都沒有結果。 對方或許以為暗殺是自己安排的吧,御龍王一陣氣惱,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搗亂的傢伙付出代價。 與此同時,虹口一處民宅內,陳子錕赤著上身坐在椅子上,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拿著小鑷子從他傷口裡夾出一顆變形的子彈頭,然後用酒精擦拭傷口,敷上藥粉,再用繃帶纏上,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陳子錕向她道謝,她也只是莞爾一笑。 梁茂才遞過酒壺,陳子錕接了嘗了一小口,讚道:「我還以為是日本清酒,原來是南泰高粱燒。」說著悶了一大口,望著出門倒水的女子道:「你媳婦?」 梁茂才點點頭:「是的,她叫柳生晴子,是日本人。」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有淡淡的無奈與毅然。 陳子錕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十年不回家?」 梁茂才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沒臉回去,也不能回去,他們容不下她,晴子畢竟是個日本人。(_——)」 外面的柳生晴子衝他們笑了一下,笑容和煦甜美。 陳子錕拍拍梁茂才的肩膀:「不就是找了個日本娘們麼,多大事,這是為國家爭光知道不。」 梁茂才笑了笑,臉上皺紋很深,不過卻找到一絲當年狂放不羈的感覺。 「跟我回去吧,容得下她。」陳子錕望了一眼門外的柳生晴子。 梁茂才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點了頭。 …… 陳子錕安然無恙的回到了法租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想報復卻無從下手,七十六號戒備森嚴,無法強攻,李士群丁默村等特務頭子深居簡出,行蹤詭秘,難以下手,正在犯愁之際,一個女人來到了李耀廷的別墅。 這個女人正是在陳子錕視線中消失很久的唐嫣,她帶了花籃來探望傷員,讓大家都很吃驚,陳子錕受傷是機密,上海灘沒幾個人知道,唐嫣竟然曉得,而且還能準確的找到陳子錕的住處,看來**的情報工作確實了得。 時間過去那麼多年,陳子錕與唐嫣間的齟齬早已隨風而去,兩人坦然面對,其他人等悄悄退出房間。 「你老了。」唐嫣歎口氣說。 「你還是那麼年輕,頭髮都是烏黑的。」陳子錕道。 唐嫣自嘲的笑笑:「保養這頭青絲,花費可不少呢,對了,家裡都好麼,嫣兒好麼?」 陳子錕心中一動,為何唐嫣不問別人,只問嫣兒,想必是女兒的名字讓她心中糾結許久吧。 此時再敘舊情是不合時宜的,陳子錕應付幾句,岔開話題:「你這次來,恐怕不是看我這麼簡單吧。」 唐嫣道:「首先是來看你,其次是告誡你莫要做傻事,暗殺你的人並非李士群。」 「哦,那是誰?」 「周佛海!」陳子錕心中巨震,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尊佛。 周以前做過國民黨宣傳部次長,也算中央大員,但比陳子錕還是差點意思,此公跟隨汪精衛叛變之後,在南京偽政府身居要職,身兼財政部長,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中央政治委員會秘書長,內政金融特務一把抓,據說汪政府的部委官員都是他一手提名,可謂權勢滔天。 唐嫣看出陳子錕心中困惑,提點他道:「你和御機關的談判是否涉及到江東省的省長人選問題?」 陳子錕點點頭。 唐嫣道:「就是此事觸怒了周佛海,江東省長的人選,他早有腹稿,豈容他人定奪,即便是日本人也要尊重他的意見,但他又不想輕易和日本人翻臉,所以就採取了針對你的舉措,七十六號李士群和他不和,這件事他是直接委派下面人做的。」 陳子錕道:「越級下令,豈不亂套了。」 唐嫣笑道:「豈止如此,七十六號內部混亂不堪,拉幫結派,高層鬥爭殺人不見血,中層鬥爭就是刀光劍影了,看誰不順眼,直接一槍斃了,在機關內部挖坑埋了,一個月總有幾個人失蹤,大家早就見慣不驚了。」 陳子錕無語。 唐嫣又道:「還有一個人助紂為虐,幫周佛海對付你。」 「誰?」 「張嘯林,他巴結上周佛海,準備出任浙江省偽省長,為了報答周,他動用資源參與暗殺你的計劃。」 陳子錕默默的點點頭,半晌才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請說。」 「我想知道,上海灘的秘密還有你們**不知道的麼?」 唐嫣搖頭:「只要我們想知道的,就一定能知道,上海灘是各方間諜的樂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願意付出代價,就沒有秘密可言。」 陳子錕心裡不是滋味,自己和御機關之間的勾當,看來**已經瞭如指掌了。 唐嫣道:「我們相信你是愛國的,有時候適當的妥協和交換是必要的,只是我要提醒你,千萬莫要假作真時真亦假。」 陳子錕默然許久:「我知道了。」 「那我就告辭了,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唐嫣留下一張名片,翩然而去。 名片上的職務是中央通訊社上海站首席記者。 …… 陳子錕決定先對張嘯林下手,對付這種江湖大佬,尋常手段是沒用的,只有啟用生面孔打入內部才能奏效,想來想去沒有合適的人選,最後一個名字跳進他的腦海。 林懷部,這小伙子膽大心細,槍法過人,興許可以一用。 林是法租界巡捕房一名普通華捕,休班時候被人拿著陳子錕的名片請到一間茶室,看到陳子錕面色蒼白,顯然受了傷,不禁驚道:「陳大帥,您怎麼了。」 陳子錕擺擺手:「不妨事,是張嘯林這個狗東西下的黑手。」 林懷部咬牙切齒:「張嘯林這個漢奸,早晚殺了他。」 陳子錕本來還預備了一套說辭,激將法什麼的,現在看來全不用了,開門見山道:「小林,我叫你來就是商議為民除害之事,殺掉張嘯林,警告那些為虎作倀的漢奸。」 林懷部道:「上刀山下油鍋,大帥一句話。」 年輕就是好啊,陳子錕心中感慨,彷彿看到二十歲時的自己。 「沒那麼危險,我們已經籌劃好了方案,張嘯林貪生怕死,已經警惕起來,正在招募保鏢,你底子乾淨,不怕查,我托人把你送進張公館做保鏢,你尋個機會一槍打死他,事成之後,國家會獎勵你五萬元,你如願意,我幫你弄個法巡捕房的探長幹幹。」 林懷部激動起來,條件太優厚了,他蠢蠢欲動道:「什麼時候開始?」 陳子錕道:「明天就去面試。」 …… 林懷部果然被介紹到張嘯林家裡做保鏢,他做過巡捕,膽子槍法都不錯,但初來乍到只能先當司機,計劃要慢慢進行。 五月初,歐洲大陸戰雲密佈,德國和英法要開戰了,租界卻依然歌舞昇平,法國的陸軍,英國的海軍,是天下最強的,德國戰敗之軍豈敢言勇,即便最不好的結局,也不過是重現歐戰局面,在巴黎近郊打陣地戰,當然那種情形是不會出現的,因為法國有世界最堅固的馬奇諾防線,幾百里的山脈都掏空了,機槍大炮密佈,隧道綿延幾千里,儲水食物足夠十年生活,彈藥夠打二十年的,根本不用擔心。 被暗殺事件耽誤的談判重啟,這回御機關和陳子錕的謹慎了許多,不在上海繼續會晤,而是選在雙方都能接受的北泰。 陳子錕坐著御機關的專車下鄉,前面有日本憲兵的摩托車開道,感覺很是異樣,外面阡陌縱橫,罌粟花開,每隔幾千米就是一個炮樓,鐵絲網和壕溝比比皆是,便於隱藏蹤跡的青紗帳全被毀掉,北泰,已經成為日本人的囊中物。 大青山深處,陳子錕等人步行了三天三夜才見到游擊隊,日軍的囚籠政策大大擠壓了游擊隊的生存空間,就連接近平原的山區都不再安全,只能在深山老林裡活動,部隊減員嚴重,不要說食物,就是食鹽都不能保證,戰士們衣衫襤褸,皮包骨頭。 蓋龍泉和陳壽都削瘦無比,滿臉鬍子,坐在一起長吁短歎,手不停在身上抓著,時不時捏出一隻虱子來。 「這是背負千古罵名的事兒,誰去?」陳子錕環顧二人道。 第四十四章詐降 ?—— 「我去」蓋龍泉和陳壽不約而同道泡*書*( 這倆人處處相爭,輪到投日本當「漢奸」也要爭一回,陳壽道:「山裡的苦日子我過夠了,想進城享享福,老蓋你別和我爭,小心我翻臉」 蓋龍泉道:「輪不到你去,我年齡比你大,資歷比你老,你沒見日本人的懸賞告示麼,我的頭比你的頭貴兩成價錢呢」 兩人吵得熱鬧,陳子錕一言不發,鼻子卻有些酸,老兄弟們這是爭著往虎口裡跳呢,詐降這種事情,自古以來都是極其危險的,稍有不慎全軍覆滅,連個全屍都剩不下 吵到最後,還是蓋龍泉佔了上風,他說:「我蓋家已經沒啥人了,不怕被人刨祖墳,指著脊樑罵漢奸,你們陳家還有不少人,還得要臉啊,再說你和姓夏的是世仇,見面就得打起來,還是我去」 陳壽爭不過他,只得同意 此事機密,知道的人僅限於幾個嫡系首腦,一天凌晨,游擊隊駐地哨兵突然發現營地空了,急報陳壽 陳壽心知肚明,卻裝著毫不知情的樣子過去一看,蓋龍泉的人馬果然連夜離開,一人不剩下,他歎口氣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 部下們都炸了窩,這段日子日本人不斷派飛機扔傳單勸降,沒想到蓋大王真鬼迷了心竅,作出此等不忠不義之事 「司令,我願帶幾個精幹弟兄,追上去打死蓋龍泉」劉驍勇憤憤請命 「誰也不許亂動」陳壽提高了聲調,繼而低沉道:「山裡的日子苦,再熬下去,不用日本人圍剿,咱就得餓死,老蓋這麼做,也是為了保住江北軍的種子,大路通天,各走一邊,誰也別難為誰,以後見了蓋龍泉的隊伍,不要開槍,這點香火情還是有的」 部下們都沉默了,有人動搖,有人卻加堅定了信念 …… 1940年5月中旬,蓋龍泉部三百餘人出大青山,向南京政府投誠 持續兩年半之久的江北治安戰終於以皇軍的「勝利」告終,中國派遣軍司令部派了一名高級軍官前來視察,汪政府是高調對待,汪精衛親自趕赴北泰主持改編儀式泡*書*( 事情鬧大了就得穿幫,說好是八千人投降,只來了三百人,連個零頭都不夠,御龍王大為惱怒,一方面恨陳子錕說話不算數,一方面發愁如何交代,派遣軍和汪政府都準備把這件事大大炒作一番,屆時很多記者都會到場,牛皮吹破了,大家臉上都掛不住 關鍵時刻,燕青羽勸他了:「御桑,思路不妨放開一些,人數不夠,可以找人來湊嘛」 一語點醒夢中人,御龍王再次感歎,中國人的智慧是無窮的,他是個舉一反三的聰明人,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借用皇協軍的一個團,再拉千餘壯丁,都穿上軍裝發了沒子彈的空槍,在大校場上列隊,緊急操練,鄉下壯丁左右不分,走步子頻頻出錯,不過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好歹能充個數,場面上不至於很丟人 駐北泰的日軍給予御機關不少幫助,這兩年多他們肩負清剿游擊隊的重任,作戰強度比在前線和國民黨正規軍打仗還累,連田路將軍都戰死了,江北一隅之地,佔用皇軍一個旅團的兵力,讓高層極為震怒,後來使用囚籠政策才初見成效,但花費太大,修鐵路、公路、炮樓,耗用大量鋼材、水泥、磚石,人力,除了人力可以驅使當地百姓外,別的都是要花錢的,日本是個國土狹小資源貧瘠的國家,一日元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如果全中國都這樣抗日,那大東亞共榮圈就是個肥皂泡 所以,對蓋龍泉的投誠,不但北泰駐軍如釋重負,大本營也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節省出兵力干重要的事情了,而南京汪精衛剛「建國」不久,也需要一次激勵士氣的活動,雙方不約而同的要把這件事搞大 御龍王使出渾身解數,從上海被服廠調來八千套軍裝,還有國民黨倉庫裡剩餘的德式鋼盔也一股腦拉來,呢子綁腿,大頭皮鞋,牛皮腰帶,帆布子彈帶,槍械一水的捷克造,軍官是銅頭寬牛皮武裝帶外加大馬靴,深綠色呢子制服,佩金屬質地的領章和帽徽,簡直就是國民黨精銳德械師的范兒 蓋龍泉帶了三百多號老弱病殘出來,本以為會受到各種刁難,沒想到一步登天,待遇好的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日本子真孝順,比伺候爹還上心」蓋龍泉這樣感慨 部隊整編進行的很快,到五月下旬的時候就差不多了,此時歐戰戰場捷報頻傳,日本的盟國德國繞過了馬奇諾防線,將英法聯軍打得滿地找牙,丟下幾萬殘兵和無數重型裝備,逃回英國本土去也,歐洲既定,英法加無瑕東顧,日本便無須擔心列強的干涉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汪精衛攜夫人陳璧君,以及副手周佛海前往北泰視察成軍的和平建**江北守備師,沿途軍政部門均已領袖規格進行接待,讓他過足了癮 北泰張燈結綵,掛滿長尾巴的青天白日旗,任市長夏景琦穿著大禮服前往迎接,北泰警備司令王三柳也馬靴珵亮軍刀鏗鏘的出席歡迎儀式,不過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本是滿洲國興安軍的人,守備師的建成,必然使他日益邊緣化 市政廳廣場,彩旗飄揚,記者雲集,有南京中央通訊社的,還有日本同盟通訊社的,以及南京上海北平各大報社的記者,最遠的是來自滿洲國京的記者朋友,主席台上高官雲集,將星閃爍 御龍王穿著西裝坐在主席台的角落裡,靜靜的看著熱鬧的一幕,心中得意非常 儀式開始,炮兵鳴響禮炮,戎裝佩劍的汪精衛親手將江北守備師的旗幟授予蓋龍泉,和他親切握手,蓋龍泉感激涕零,汪精衛非常滿意,讓他坐在自己身旁 下面是閱兵式,三千名拼湊起來的部隊正步通過主席台,軍裝簇,皮鞋珵亮,就是人磕磣點,一個個骨瘦如柴,面有菜色,記者們啪啪的拍著照,忽然隊伍中竄出一人,舉槍大呼:「槍斃賣國賊」 事發突然,沒人反應過來,蓋龍泉一個虎撲擋在汪精衛面前,大叫:「保護汪主席」 刺客只開了一槍,在拉槍栓的時候被憲兵制服,主席台上無人受傷,但閱兵式只得草草結束,御龍王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幸虧沒出人命,不然自己一番辛苦全都要付之東流 燕青羽也很擔憂,這一槍太突然了,不在計劃之內啊,不知道哪個愣頭青背著上面幹了這麼一出,弄得大家都很被動,不過話又說回來,蓋龍泉的表現真是可圈可點,臨場發揮,絲毫紕漏沒有,如果投身演藝圈的話,一個影帝的桂冠是跑不了的 涉案士兵被憲兵隊帶走,還沒來得及審訊就毒發身亡,但他的身份卻掩蓋不住,這人原來不是蓋龍泉手下的兵,而是皇協軍的人,在參軍之前是鄉下賭棍,欠了一屁股的債 誰主謀,誰策劃,誰安排,誰提供的子彈,線索全都隨著刺客的死亡而中斷,但幕後是什麼人不言而喻,王三柳和夏景琦都有動機,不過閱兵隊列距離主席台甚遠,刺客沒受過軍事訓練,槍法極差,找這麼一個半吊子刺客的目的恐怕只有一個,就是攪局 此事最終還是不了了之,據說是周佛海發話不讓繼續追查,御龍王也樂得清閒,各報社也收到禁令不許報道,江北遊擊隊改編為和平建**的事情終於完美收場 守備師接替了皇軍的防務,進駐各個炮樓,承擔的都是沒油水的苦活累活,並不擋皇協軍的財路,原駐江北的日軍混成旅團調防,只留下一個大隊的兵力監視偽軍行動,可謂皆大歡喜 蓋龍泉上任伊始就大動干戈,興兵進山討伐,以此顯示對皇軍的忠心,他親自率領一隊人馬,浩浩蕩盪開進大青山,熟門熟路找到游擊隊的駐地,雙方隔著一條山谷開始對射,打得那叫一個熱鬧,只不過槍口都是朝天的 戰鬥非常激烈,和平建**動用了重機槍和擲彈筒,足足打了兩個鐘頭才停歇,蓋龍泉大手一揮:「撤」 偽軍們留下一地狼藉撤走不久後,瘦骨嶙峋的游擊隊員們摸了過來,在陣地上搜尋到大批沒開封的日本軍用罐頭,直接拿刺刀撬開了就吃,還有幾千發子彈,百十顆手榴彈,五百斤大米,都是蓋龍泉留下的禮物 「這個老蓋,沒把弟兄們忘了啊」陳壽感歎道 回去的路上,蓋龍泉心情很好,騎在馬上唱起了京戲:「在曹營我待你恩高意好,上馬金下馬銀美女紅袍……」 忽然一槍打來,蓋師長晃了兩下,栽倒馬下,部下們慌忙開槍還擊,半山腰上響起爆豆般的槍聲,機關鎗聲密集 「是八路中了八路的埋伏了」一個軍官聲嘶力竭喊道 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四十五章英雄出少年 打伏擊的確實是八路軍,趙子銘率領的特務中隊在這兒埋伏幾個鐘頭了,居高臨下亂槍打來,有洋鐵桶裡的鞭炮助威,可惜子彈瞎火的太多,土造手榴彈一炸兩瓣,殺傷力不夠,不然真夠這幫偽軍喝一壺的泡-書_) 偽軍們仗著武器精良,拚死還擊,護著負傷的蓋師長衝出了山谷,但也留下了幾十具屍體 趙子銘帶領戰士們下來,把屍體上的槍支子彈皮鞋綁腿全都取下,沒死的重傷員集中在一塊,對他們說:「按說該把你們都斃了的,可八路軍講究優待俘虜,我也曾和你們一個鍋裡吃過飯,這點香火情還是有的,給你們留幾棵手榴彈,是自己了斷,還是等著山裡的餓狼來,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俘虜們哀求八路爺爺救命,趙子銘充耳不聞,不是他不想救,山裡缺醫少藥,自己的傷兵還照顧不過來,哪能顧得上這些偽軍 特務中隊的戰士有不少是山裡的獵戶,程石父子也在其中,不過身上穿的不是軍裝,而是豹皮加偽裝野草,栓柱撿了一隻短小的馬槍,喜不自禁,交給趙子銘道:「司令,我撿了一把好槍」 趙子銘接過來擺弄一番,道:「不賴,發給你了」 栓柱咧開嘴笑了 趙子銘也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在山谷中迴盪,忽然看到漫山的山茶花,不由得想起了某個人 部隊打掃完戰場,迅撤離,急行軍到了山中密營,趙子銘向支隊領導匯報了伏擊戰的經過,並且上繳了戰利品 武長青很震驚:「你伏擊了蓋龍泉的部隊?」 趙子銘道:「是啊,我等了五個鐘頭,才等到他,一槍把他撂下來,不死也是重傷」 葉雪峰道:「趙連長,你怎麼一點組織紀律性都沒有,蓋龍泉是可以爭取的人物,你把他打了,咱們怎麼開展工作」 趙子銘有些不悅了:「這話我可不愛聽,我們特務中隊是獨立部隊,要是每一仗都請示,還打個屁,再說蓋龍泉是漢奸,人人得而誅之」 葉雪峰耐心解釋道:「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總覺得蓋龍泉的投敵透著蹊蹺,或許是陳將軍安排的秘密行動**泡!書*」 趙子銘一瞪眼:「投降就是漢奸,就算是我叔投了日本,我也找打不誤」 葉雪峰道:「打也打了,算不得犯錯誤,如果陳子錕來交涉的話,咱們也佔著理」 趙子銘這才陰轉晴,胡亂敬了個禮道:「沒事我先走了」 轉身出門,直奔衛生隊,隊伍在大山裡宿營,衛生隊條件很苦,支著一頂小帳篷,葉唯正在幫白玲給傷員做手術,好不容易忙完,拖著疲憊的步伐出了帳篷,就見眼前一束山茶花,趙子銘蹲在旁邊抽著煙 「你來了」趙子銘竟然有些拘束 葉唯抱著膀子:「喲,這不是支隊的刺頭趙連長麼,怎麼有閒空來這兒」 趙子銘道:「打了個伏擊戰,繳獲不少槍支彈藥,還有十幾個醫藥包,我特地給你送來了」 葉唯道:「虧你還想著我們,坐,陪我說說話」 趙子銘受寵若驚,坐在旁邊,竟然張口結舌,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葉唯自顧自說起衛生隊的事情,辛苦也就罷了,最難過的是沒有藥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傷員感染化膿,傷勢加重而犧牲,對醫務工作者來說,真是一種折磨 說著說著,一扭頭,早沒了趙子銘的身影 「這傢伙」葉唯撅起了嘴 …… 蓋龍泉被敗兵救回了南泰,雖然他是守備師的師長,但日本人防備他,手下兵力還是老家底子三百人,擴編的部隊駐紮在江北各個炮樓裡,和日軍混編,他這個師長有名無實,和營長差不多 冷槍打在蓋龍泉背上,傷到了內臟,整個人昏迷不醒,南泰沒有條件醫治,只得緊急送往北泰大醫院,來到北泰的時候,已經命懸一線,日本醫生為他做了手術,從體內挖出一顆變形的子彈,才漸漸脫離危險 這一槍讓日本指揮官對蓋龍泉徹底放心了,就算是苦肉計也不是這種玩法,當蓋龍泉醒來的時候,房間內擺滿了慰問品,甚至還有汪精衛從南京發來的慰問電和一枚勳章 山中的陳壽聽說蓋龍泉差點被八路軍打死的消息後,大發雷霆,痛罵武長青不講道義,下令部隊做好戰鬥準備,偷襲八路軍的駐地 劉驍勇悄悄出了營地,連夜奔到八路軍駐地,向武長青報告了此事,武長青緊急召開黨組會議商討對策,並且向大家介紹了劉驍勇的身份 「同志們,這位是江北特委的秘密交通員,劉驍勇同志,目前在國民黨軍中擔任炮兵大隊長」 「劉同志你好」大家紛紛和他熱切握手,葉雪峰還拿了自己的茶缸給他倒了一杯開水 「謝謝,我還要趕回去,就撿重要的說,據我所知,蓋龍泉投敵是肩負著秘密使命的,你們打了他,激怒了陳壽,咱們兩家同室操戈,只能讓日本人撿便宜」劉驍勇沉痛道 葉雪峰表情嚴肅起來:「又是曲線救國這一套,堅持抗戰難道就這麼難,就搞不懂這些國民黨的想法」 武長青道:「既然是假投降,那就是誤會」 葉雪峰冷笑:「假作真時真亦假,恐怕是兩頭下注,雞蛋不放在一隻籃子裡」 劉驍勇臉憋得通紅,卻無言以對 武長青道:「不管怎麼說,自相殘殺是絕對不行的,咱們連夜撤離,找機會再解釋」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做了,大青山裡條件太苦了,既要應對嚴酷的大自然,還要躲避敵人的掃蕩,唯一的友軍反目為敵,那日子就沒法過了 八路軍連夜撤走,第二天陳壽所部撲了個空,只得悻悻而去,大青山茫茫百里,大隊人馬撒進去根本找不著,只能暫記下這筆帳 …… 大青山中國共雙方險些摩擦的事情陳子錕並不知情,此時他還在上海灘租界裡運籌帷幄,中國的反侵略戰爭,和世界局勢息息相關,想打贏這場戰爭,必須依靠外國的強援才行 歐洲第二次戰爭如火如荼,英國人出動了所有的船隻,包括私人遊艇和漁船,甚至小舢板,渡過英吉利海峽,解救在敦刻爾克被德國圍困的自家人馬,好歹救出了不少人,但所有的重武器都丟在了海灘上,可謂敗的極慘 英法已經戰敗,短短的海峽能否擋住德國人的鐵蹄還未可知,租界內的氣氛已經和以往不同了,德國僑民趾高氣揚,英法僑民垂頭喪氣,美國人惶恐不安,白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陳子錕關心的是,法國既降,海外領地的態度必然發生改變,法租界已經不再安全了 八月初,傷勢仍未痊癒的蓋龍泉被日本人從北泰送到上海,準備坐船去日本醫治,順便參觀東京大阪等城市,見識一下大日本帝國的發達與強大,這是鐵桿漢奸才有的殊榮,蓋龍泉挨了一槍,陰差陽錯得到這種待遇,真不知道是喜是悲 至此陳子錕才知道江北的事情,急忙派雙喜回去傳令,嚴禁陳壽和八路軍衝突,不過他也知道,陳壽一系相對獨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這個大帥的權威正在一點一滴的流逝 過了幾天,陳子錕突然接到消息,張嘯林死了 安插在張嘯林身邊的釘子林懷部終於找到了下手的機會,一槍打死了這個縱橫上海灘數十年的大亨,但林懷部未能全身而退,被張府保鏢擒住,因案發地點處法租界,所以兇手移交巡捕房處理 陳子錕急忙介入此事,原先的方案卻隨著歐洲戰事而發生了改變,程子卿無奈的告訴他,因為張嘯林是日本軍方的紅人,浙江省長的人選,所以日方震怒,向法租界施加巨大壓力,法國本土戰敗,租界當局也沒了脾氣,法國長官下嚴令禁止人說情,要依法處置林懷部 「總司令不要擔心,法國人講人權,再說小林也不是沒有背景,只要錢到位,死刑可免,但幾年牢獄之災是跑不了的」程子卿這樣說 陳子錕手頭還有些美元金條,一股腦拿出來打點巡捕房上下,獲得探監機會,面見林懷部,小伙子雖然帶著手銬腳鐐,依然意氣風發,毫無懼色,他向陳子錕講起自己下手的經過,眉飛色舞,沉醉其中 「那天有客到,我本想趁他下樓的時候動手,可是***管家叫局,又喝又賭的指不定玩到幾點,我急了,就故意和開車的阿四吵架,引張嘯林現身,這一招果然奏效,他在二樓上罵我,要開除我,我裝著卸槍走人,一抬手,正中***面門,我怕他沒死,上樓補槍,客人正拿著電報報警,我一槍把他也斃了,反正都是一丘之貉,死了活該,下樓的時候,別的保鏢把路堵了,我一想,平時大家玩得不錯,何必傷他們性命,就把槍一撂,讓他們把我綁了」 陳子錕歎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閱讀最最全的小說 第四十六章親王 ?經過一番斡旋,林懷部終於被法租界當局判刑十五年,算是從輕發落,蓋龍泉赴日前夕,御機關通過管道再次聯絡了陳子錕,與他進行秘密會談—— 德國在歐洲戰場的勝利讓御龍王信心大增,他勸說陳子錕隨同蓋龍泉一同赴日參觀,見識一下亞洲最發達國家的繁榮景象,陳子錕婉言謝絕:「日本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現在!」 「你們中國有一句俗話,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現在選擇合作還來得及,等到中國滅亡了,到時候你的身價可就不那麼值錢了。」御龍王這樣勸他,陳子錕卻依然搖頭。 「陳將軍,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放棄幻想吧,中國打不過日本的,我可以告訴你一個資料,重慶政府的彈藥庫存,僅就七九公厘的步機槍彈來說,庫存只有五千萬發,炮彈航彈就更少了,空軍已無還手之力,飛行員損失殆盡,航空燃油全賴進口,現在怕是全國也湊不出幾千桶了,蘇聯志願航空隊已經撤離,我們日本陸海軍的轟炸機在重慶上空飛行簡直就像在家門口散步一樣安全,你覺得,這場仗還可能持續多久!」 陳子錕抬眼看了御龍王一眼:「御桑的好意心領了,咱們不談政治,還是一起發財吧,中國滅了又如何,大不了我去美國,如果現在投向日本的話,我這枚棋子不就沒用了!」 御龍王哈哈大笑:「狡猾,大大的狡猾!」 …… 張嘯林的死對於漢奸們來說是個巨大的心理打擊,但對於戰爭卻沒有太大幫助,日軍依然四處出擊,在佔領區清鄉掃蕩,發動宜棗戰役,封鎖閩浙海上交通,佔領越南諒山,切斷中國西南國際交通線。 大江南北,長城內外,不屈的中華兒女依然頑強戰鬥,國民黨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在襄陽戰死,八路軍在華北發動百團大戰,破壞襲擊日寇交通線,處處烽煙,遍地戰火。 身為江北敵後總司令的陳子錕一直蟄伏在上海租界內,和敵人稱兄道弟,互通有無,江北出產的煙土質量堪比雲土,運至上海立刻脫銷,御機關賺的盆滿缽滿,大發戰爭財。 慕易辰又開起了洋行,不過這回不是做美國貨的買賣,而是依靠燕青羽的關係,找了條舊船從暹羅販米來上海賣,糧食和鴉片同樣都是必需品,隨著戰爭的擴大,糧食供應越來越緊張,租界內的米鋪都施行供給制,賣戶口米,每天一大早就有無數人排隊購買大米,每人限購少的可憐的一點點,買完之後在手上蓋一個藍色的戳印,證明已經購買,當天不能再買第二次。 蓋龍泉在日本參觀了兩個月,再次回到上海的時候已經被成功洗腦,張口閉口就是大東亞共榮圈,兄弟在東京的時候如何如何,返回北泰後升值為和平建**陸軍中將,管轄全江北的軍務。 1941年初,上海法租界,一場風雨後,梧桐樹的落葉鋪滿大街,陳子錕踏著落葉回到住所,手裡拿著一份報紙,是剛才在咖啡館裡,唐嫣交給自己的。 這是一份**出版的《新華日報》,原本在敵占區是很難看到的,但地下黨卻特地約見他,並且將這份報紙交給他。 報紙上的頭版開了天窗,上面刊登了一首手書的詩: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落款是周恩來。 他知道這首詩代表什麼,此前不久,第三戰區的**在皖南出動大軍,將新四軍八千餘人繳械,扣押軍長葉挺,政委項英身死,同為抗日軍隊,大敵當前卻不斷互相殺戮摩擦,實在是親者痛仇者快,而新華日報收到黨國新聞出版部門的管控,不得刊登有關消息,只能臨時換一首詩上去。 凡事有因就有果,去年十月,新四軍在蘇北黃橋與國民黨軍激戰,殲滅**兩萬餘,擊斃一個師長一個旅長,都是中將軍銜,**吃了個大虧,自然要找回場子,這些事情,身為第三戰區副司令長官的陳子錕豈能不知。 但是讓人鬱結的是,日本人就在眼前,國共兩軍卻熱衷於自相殘殺,殺來殺去,黃橋最終還是被日本人佔了。 輕輕放下報紙,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了。 …… 春節將至,江北大地銀裝素裹,一列票車噴著濃厚的蒸汽駛入江北火車站,從頭等車廂下來幾個穿著呢子大衣的旅客,頭戴禮帽,手提皮箱,手杖指指點點,互相之間用日語高談闊論,驕傲不可一世。 車站警察知道這是省城來的日本人,不敢怠慢,揮舞著警棍將擋路的中國旅客趕走,偵緝隊的特務也不敢造次,點頭哈腰鞠恭敬禮,操著半生不熟的日語打招呼:「空你氣哇,我哈要!」 這幾個客人出門上了守備師的汽車,一溜煙出城,進了蓋龍泉的司令部。 蓋龍泉一襲戎裝,身披黑斗篷在門口迎接,見來客下車,上前握手道:「終於盼到你們了,抱歉,我負傷之後留了後遺症,不能見風,無法遠迎。」忽然看到一人,驚呼道:「老十,是你!」 來者正是陳子錕和他的一幫得力助手,雙喜青鋒,還有許久未見的梁茂才。 進屋落座,陳子錕笑道:「老蓋這個師長當的順心麼!」 蓋龍泉道:「就倆字,憋屈,吃喝倒是不愁,可給日本人當狗的滋味太他媽難受了,日本人是信任我了,可還是不信任我這些部下,搞了幾十個顧問,每個中隊都有,想把我的人架空,還從南邊找了些漢奸塞進司令部,整天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這還不是最窩心的……」 頓了頓,他的表情嚴肅起來:「最苦的下鄉掃蕩,為虎作倀,裡外不是人,小鬼子把老百姓殺的人頭滾滾,我在一邊干看著不能動手,那一刀刀,都砍在我心頭上啊!」 陳子錕道:「老蓋,你辛苦了,你不做漢奸,自然有人做,起碼你佔著這個窩能讓老百姓的日子稍微好過點,能讓山裡的弟兄喘口氣,我策劃這一步棋,就是要來個痛快的!」 蓋龍泉喜道:「終於要動手了麼!」 陳子錕道:「本來再等等效果可能會更好,可是我聽說春節期間有個日本親王來北泰視察,咱們趁機起事,活捉親王,震我士氣,滅敵寇威風,實在是難得機會!」 蓋龍泉驚喜萬分:「日本子的親王,是天皇的叔叔還是兄弟!」 雙喜青鋒和梁茂才也面面相覷,此事機密,他們也是第一次聽說。 陳子錕道:「天皇御弟,清水宮親王!」 蓋龍泉摩拳擦掌:「太好了,那就是八千歲了,抓了***,小日本還不得塌天!」 陳子錕輕笑:「要的就是他們塌天!」 時間緊迫,蓋龍泉立刻召集心腹開會,商量動手事宜。 北泰城內,警備司令官邸,王三柳正在喝悶酒,自從到北泰來之後,他的仕途就不太順,一直屈居在二線,好在家眷都從滿洲國接來了,倒也和和美美,安穩的很。 見他心情不佳,妻兒都迴避了,老娘在後院燒香拜佛,為兒子祈禱。 忽然副官來報,說是省城特高課來人,王三柳心中一驚,當初在北泰機場火並日本兵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頭一根刺,不曉得啥時候東窗事發,全家可就完了,他不止一次夢到自己被憲兵抓去,抽的血肉模糊,自己的小兒子被狼狗撕碎,每次午夜夢迴,都是一身冷汗。 漢奸,不好當啊。 他拿起手槍,轉瞬就放下,對方肯定是有備而來,自己一把槍又有何用。 「請,快請。」王三柳穿上了軍裝,繫上風紀扣,將一隻小巧玲瓏的擼子推上子彈塞在腰帶裡,不是為了自衛,而是為了自殺。 不大工夫,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進來了,王三柳鬆了一口氣,來人不是什麼特高課人員,而是神出鬼沒的陳子錕。 「陳……陳老兄別來無恙啊,快坐,來人,上酒,哈哈哈,有日子沒見了。」王三柳興致大發,心情大好。 陳子錕脫了鞋,盤腿坐下榻榻米上,王三柳家裡是日本風格裝飾,雅致的很,小炕桌上擺著酒壺和小菜。 「王司令日子過的悠閒的很啊。」陳子錕道。 王三柳摸著大頭笑道:「混日子而已!」 陳子錕道:「混日子有啥意思,大丈夫就要幹一番大買賣,才不枉世上走一遭,我有一單生意,還缺個人,你入伙吧!」 王三柳頗感興趣:「什麼生意,不妨說來聽聽!」 陳子錕伸頭過去:「綁架一個日本親王!」 王三柳兩眼圓睜,半天沒說話,醒悟過來,猛搖頭:「不敢,幹不了,我一家老小,冒不得風險!」 陳子錕冷笑「你覺得不干就沒風險了,看看這個!」 從懷裡摸出一份文件丟過去,上面標著「機密」的字樣,全是日文,王三柳雖然會說幾句日本話,但看這些假名文字就不行了,好在日文中夾雜大量漢字,硬蒙也能蒙對。 文件顯示,關東軍特高課一直沒放棄對特別空挺隊全軍覆滅的調查工作,而且最大的嫌疑人就是王三柳。 王司令汗流浹背,手顫抖不停,終於道:「親王帶多少護兵。」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四十七章清水楓 江北是江淮地區最大的煤鐵產地,北泰有大型煉鋼廠,對日本來說相當之重要,本來此地抵抗最為激烈,今年來治安趨向良好,成為模範地區,所以中國派遣軍司令部將這裡選為親王視察的地點 日期定在中國的舊歷年,本來日本人也是過農曆年的,後來變法維施行西方曆法,只過公歷元旦了,這位清水宮親王殿下就是在國內過完了年才到中國來的,第一站是上海,據說御龍王全程陪同,汪政府七十六號一幫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御龍王一個小年輕如此猖狂,原來人家通著天呢 一月下旬,北泰市接到通知,近日有高層官員視察,責令地方做好迎接準備,市長夏景琦親自帶人打掃街道,給所有的行道樹都刷上石灰水,遠遠看去梧桐樹似乎都紮著白綁腿,醒目整潔,道路都是掃的一塵不染,臨街門面必須懸掛日本旗,警察署、偵緝隊這些單位藉機大肆搜掠,中飽私囊,老百姓是苦不堪言 夏景琦一直處心積慮的嚮往上爬,不放過任何鑽營的機會,他找人打聽,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可是日方卻不透露一個字 貴賓終於要來了,從省城到北泰的鐵路線兩邊戒備森嚴,每隔五十米站一個兵,江北全境炮樓一級戰備,夏景琦、王三柳,蓋龍泉以及日軍北泰駐軍的一個大佐在火車站月台邊迎接,寒冬臘月,夏景琦穿著裘皮還凍得瑟瑟發抖,可是日本人不進休息室烤火,他也只好捨命陪君子 等了半天,火車終於到了,車上下來的是南京政府的一幫高官和一位日軍少將,夏景琦急忙上前握手寒暄,哪知道人家正眼都不看他,直接上車奔著碼頭去了,北泰一幫官員也只好尾隨而去 因為淮江中密佈水雷,航運曾經暫停過一段時間,交通運輸全靠鐵路,直到最近掃雷結束,通往省城的航運才重開,眾人站在棧橋邊,江風凜冽,比火車站內還冷上幾分,夏景琦不由得腹誹,到底是何方神聖,這麼會折騰,他淌著清水鼻涕和王三柳搭訕:「王司令,來的是什麼級別的官員?」 王三柳瞥了他一眼,**道:「不清楚」 這傢伙最近跟吃了槍藥似的,脾氣不大對,夏景琦不再搭理他,繼續縮著脖子等待,忽然,汽笛穿透薄霧,一艘輪船的輪廓隱約出現在遠方 「奏樂」夏景琦喊道 已經快要凍僵的樂隊奏起了日本海軍進行曲,碼頭上終於有了一些喜慶的氣氛 二十分鐘後,輪船終於靠岸,這是一艘五百噸級的客船,先下來的是十名武裝士兵,夏景琦注意到這些皇軍的帽徽和普通皇軍的不一樣,黃色五角星下面有枝葉環繞,士兵的體格也相對高大,於是又問王三柳:「這是什麼部隊?」 王三柳以前曾在滿洲國禁衛軍服役,1935年跟隨溥儀出訪日本,見過不少世面,他也注意到這些士兵的帽徽不同,心中暗暗吃驚,情報果然不假,這回來的是大魚 「這是近衛師團的標誌」王三柳道 「那是什麼意思?」夏景琦不解 「就是日本天皇的御林軍」王三柳有些不耐煩 夏景琦嘴巴張的老大,老天爺爺,日本御林軍都來了,難不成這回來的是天皇他老人家 答案很快揭曉,從船上下來一個穿軍裝的小個子,戴眼鏡,昭五式大簷帽,胸前大勳位菊花章,羅圈腿,掛著一柄華麗的軍刀,形容略微猥瑣,但是在場的日本人都極其恭敬,九十度鞠躬,口稱殿下 「啥意思?」夏景琦雖然也懂兩句日本話,但僅限於日常應對,高端詞彙並不掌握 「是日本親王殿下」王三柳道 夏景琦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媽呀,日本親王到北泰視察,這可是露臉的好機會,千載難逢,百年不遇啊,要是表現好了,還不提拔到省裡,不,直接提拔到南京去當個部長啥的啊,這回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來巴結這位王爺 親王帶著隨員們魚貫下船,日本軍官和南京政府的高官和他握手致意,夏景琦剛想湊過去,人家已經結束了,一隊憲兵護著親王鑽進小轎車揚長而去 正式的歡迎儀式在市政大廳進行,最外層的警衛由王三柳的皇協軍負責,中層是北泰日軍,親王的貼身警衛是他從日本帶來的近衛師團士兵,另有大量省城特高課、北泰偵緝隊人員穿著便服來往穿梭,鷹隼一般的眼神四處掃射 北泰名流全被請來參加招待會,市政大廳內熙熙攘攘,觥籌交錯,忽然蓋龍泉一臉嚴肅走過來,對北泰最高指揮官松尾大佐輕聲說了幾句,大佐臉色突變,向親王鞠了一躬,轉身出去了 原來是游擊隊下山,向南泰縣發起進攻,軍情十萬火急 大佐當機立斷,派出步兵大隊和皇協軍一個團趕赴南泰解圍,又命令蓋龍泉所部加強戒備,絕不能出一絲差錯 「影響了殿下的參觀,統統死啦死啦的」松尾大佐惡狠狠道 「哈伊」蓋龍泉一鞠躬,嘴角浮起冷笑 日軍緊急出動,市政廳依然歌舞昇平,地下室內,地板輕輕挪動,露出一個洞口,陳子錕從裡面爬出來,穿上西裝,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後面又有不少人陸續爬出…… 陳子錕來到招待會大門口,看到一個近衛軍少尉一絲不苟的查驗入場者的請柬,頓時轉身掏出煙和火柴作為掩飾,他的動作很自然,但卻引起了幾個特高課特務的注意,兩個穿黑風衣的傢伙湊了上來,客氣而堅決的問道:「先生,請出示請柬」 陳子錕沒有請柬,他裝作不懂漢語的樣子問道:「納尼?」 特務不吃他這一套,立刻改用日語重複了一遍 陳子錕伸手摸向西裝內兜,那裡藏著一把****,看來行動要提前了 幾個偵緝隊的傢伙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也慢騰騰的圍了過來,手按在槍柄上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會場裡走出一個戴眼鏡的日軍中佐,胸前掛著金色的綬帶,看見陳子錕愣了一下,隨即大聲道:「陳桑」 陳子錕也愣了,這人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侍者從面前經過,中佐端了兩杯酒走出來,遞了一杯給陳子錕,興奮莫名:「你的,姓陳?我的,清水楓,1920年暑假,長崎開往香港的船上,你還想的起來?」 陳子錕恍然大悟,昔日的帝國大學一年級生現在已經是一名陸軍中佐了 清水楓很高興,將陳子錕拉進了門,守門的軍官絲毫不加以過問 特高課和偵緝隊的人面面相覷,悻悻散開了 進了會場,忽然清水楓嚴肅道:「陳桑,你騙了我」 「哦?」陳子錕警惕起來 「你說竹葉青酒是四川的,其實是山西的」清水楓一本正經道 「是麼?我說過這個?「陳子錕眼睛四處亂看,尋到了人堆裡的日本親王 一人端著酒杯過來,正巧看到陳子錕,登時傻眼:「你怎麼在這兒」 來人正是御龍王 陳子錕笑瞇瞇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御龍王混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滲出冷汗,陳子錕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他的出現只代表一件事,要糟糕 忽然外面傳來密集的鞭炮聲,電燈也閃爍了幾下,賓客們惶惶不安,幾個軍官出去查看 御龍王盯著陳子錕:「你想綁架親王!」 「說對了,最好別反抗,北泰到處都是我的人」陳子錕道 御龍王陰沉著臉:「你不要告訴我,蓋龍泉也參與了陰謀」 陳子錕道:「不光是他,還有王三柳,順便提醒你,兵不厭詐,這怎麼能是陰謀呢」 御龍王道:「你布了這麼久的局,就是為了今天?」 「就算是,本來想再等等的,可是你們親王來了,這個機會不容錯過,所以就提前了」 「你就不怕皇軍的報復?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的反抗只會給人民帶來災難」 陳子錕輕蔑的笑了:「難道當順民就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你所說的俊傑,只是夏景琦那樣的漢奸罷了」 清水楓聽不懂兩人的對話,詢問御龍王,御龍王用日語飛快的回答了他,他不禁看向親王,殿下已經被衛兵簇擁著撤出了大廳,夏景琦大聲安撫賓客們:「大家鎮定,城裡有皇軍鎮守,個別游擊隊混進來成不了氣候,他們插翅難飛」門口站了兩個衛兵,嚴禁任何人出去 陳子錕指指夏景琦道:「他還以為是游擊隊混進了城搗亂呢,真是搞不清狀況,其實今天所有的偽軍都反正了,你可以算算,江北一共多少日本兵,多少中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們,別反抗了,醒醒」 御龍王歎氣道:「一失足千古恨啊」 「吃一塹長一智,別難過,我不會難為你的,還有清水中佐,咱們是老朋友了」 話音剛落,大門被撞開,幾個血頭血臉的特高課特務撲進來,反手關上大門,淒厲的聲音在大廳內迴盪:「游擊隊進城了」 泡書閱讀最最全的小說 第四十八章大起義 現在大家才明白,原來那不是年的鞭炮聲,而是游擊隊攻城的槍聲,夏景琦再也壓不住局面,賓客們潮水一般湧向大門,幾個特務螳臂當車,當場被亂腳踩死,大夥兒跑出去一看,一隊皇協軍氣勢洶洶殺來,胳膊上都纏著白毛巾,頓時明白了,原來不是游擊隊進城,是皇協軍造反了 守衛市政廳的日本兵趴在門口石獅子後面開槍頑抗,皇協軍們四處尋找掩體還擊,子彈亂飛,賓客們有不少誤中流彈,慘死當場,一輛失控的汽車衝向大門,轟然爆炸,皇協軍們一擁而上,將炸昏的日本兵拖出來,亂刃分屍 與此同時,江北大地上,處處上演著同樣的景象,日軍的囚籠政策以炮樓和公路為主,每座炮樓駐紮大約一個排的偽軍,每一個連的偽軍就有一個分隊的日本兵監視,平日裡偽軍們受盡了欺辱,敢怒不敢言,今天全部爆發,都住在一個炮樓裡,簡直防不勝防,日本兵盡數被屠戮,苦心經營的封鎖線,一天之內盡毀 北泰兵營,留守日軍拚死抵抗,造反皇協軍乾脆拖來大炮,直接將營房炸塌,衝進去刺刀見紅,所有人統統殺光 最倒霉的還是憲兵隊,昔日北泰百姓心中魔窟,被起義軍隊攻破,憲兵們有的戰死,有的自殺,小野大尉和幾個部下被活捉,捆成粽子一樣丟在街心,澆上汽油付之一炬,慘叫聲不絕於耳 前往南泰的日軍大隊半路遭到阻擊,伏兵足有千人之多,他們急忙撤向附近炮樓,卻遭到機槍火力猛烈掃射,如同喪家之犬般到處逃竄,昔日圍困游擊隊的囚籠此時成了他們脖子上的絞索 轉瞬間,大廳內杯盤狼藉,空蕩蕩一片,只剩下陳子錕、御龍王和清水楓中佐三個人 御龍王伸手摸向腰間 陳子錕道:「御桑,你想見識一下我出槍的度麼?」 御龍王的手慢慢縮了回來 清水楓道:「到底怎麼回事,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御龍王有氣無力道:「這個人就是陳子錕,重慶方面的將軍,北泰駐軍全部叛變了」 陳子錕點點頭:「我就是第三戰區副總司令,江北遊擊區司令陳子錕,你們可以向我投降,我保證善待俘虜」 正說著,一隊士兵押著親王進來了,矮小的親王臉上都是血,眼鏡也碎了,王三柳將一柄軍刀拋過來,陳子錕一把接住,抽出半截刀刃一看,寒光閃閃,冷冽逼人,刀身上有字「備前國政光」,估計是一把起碼有三百年歷史的寶刀 陳子錕拖了把椅子,親自審問親王 「你叫什麼名字?」 親王對他怒目而視 「御桑,你來翻譯」陳子錕道 御龍王忍怒道:「閣下不是擅長日語的麼?」 陳子錕道:「我當然擅長,但這種場合,就得說中國話」 御龍王只得充當翻譯,但親王依然一言不發 「脾氣挺大啊」陳子錕笑笑,起身走了兩步,忽然反手抽了親王一個耳光,脆響 「混蛋,你是俘虜,就要有俘虜的覺悟」 清水楓忍不住道:「將軍,您說過善待俘虜的」 陳子錕道:「不殺,就是善待」 親王被他凶狠懾服,低聲咕噥了一句 「說什麼,我沒聽見」陳子錕道 「殿下說,名字是豐仁」御龍王急忙翻譯 陳子錕又隨便問了幾個問題,親王都乖乖回答,不過這位王爺並不參與決策,不清楚軍事秘密,也沒啥好問的,正好蓋龍泉進來報告,陳子錕便讓人把親王押了下去,吩咐好生看押,不許出紕漏 蓋龍泉親熱的和御龍王打了招呼後,對陳子錕道:「守備師屬下十五個管區都打來電話,進展順利,日本人已經被肅清,現在只剩下一些廠礦的日本留守人員還在頑抗」 忽然清水楓道:「將軍,我有一事相求」 陳子錕斜了他一眼:「說」 「請閣下不要屠殺日本僑民,百姓是無辜的,拜託了」中佐摘了帽子,一躬到底 陳子錕道:「你們佔領南京的時候,可沒管什麼平民百姓」 清水楓一時語塞,支吾道:「南京事件是特殊情況,之後很少發生了」 陳子錕哼了一聲:「發生的可不少,不過規模稍微小些罷了」不再搭理他,問蓋龍泉和王三柳:「北泰的日僑多不多?」 王三柳道:「有不少,大多是廠礦的日本技術員,還有醫院的一些醫生和他們的家屬,商人也有一些」 陳子錕道:「傳令下去,放下武器的不要殺,婦孺不許殺」 「是」兩人一起敬禮 「閣下,多謝了」清水楓大聲道 陳子錕回頭道:「戰亂期間,傷亡在所難免,如果事後日軍報復的話,就等著給親王殿下收屍」 說罷步出市政大廳,建築頂端的青天白日旗被扯掉了黃色的尾巴,迎風獵獵飄揚,四處零星槍聲還在繼續,北泰,又重回懷抱 江北全境偽軍起義,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各地蟄伏許久的抗日武裝紛紛出擊,破壞公路,拔掉電線桿,拆除鐵軌,炮樓和鐵絲網是被恨之入骨的老百姓用鋤頭鐵掀拆成平地,連一塊磚頭都不剩下 北泰市,起義軍忙著拆卸軍工廠的設備運往山區,偽銀行金庫被炸開,儲存的金條銀元紙幣一掃而空,許多商舖也遭到劫掠,最倒霉的還是那些日本僑民家庭,儘管上面有令不許濫殺無辜,但還是有很多僑民被亂兵殺死 漢奸們也倒了大霉,幾個平時出盡風頭的傢伙被拖出來活活打死,家裡財產搶了個精光,房子也被燒了,遺憾的是,偽市長夏景琦再一次神奇的逃脫了 江北火車站,爆炸聲此起彼伏,機車被炸毀,鐵軌被拆除,信號燈被砸爛,長達幾十公里的鐵軌被拆成一段段的 淮江碼頭,運煤鐵的日本貨船被鑿沉,日籍水手被逼著大冬天跳進江裡活活凍死 北泰機場,數十噸航空燃油被點燃,濃煙直衝天際幾百米,一架飛機卻冒著槍林彈雨升空,向南飛去 事發數小時後,省城的駐軍才得到消息,此時江北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調遣軍隊一時半會來不及,軍方派出偵察機,帶著一名參謀在江北上空盤旋,到處濃煙滾滾,觸目驚心,皇軍經營了兩年的江北,一朝盡喪 最讓人揪心的是,清水宮親王殿下很可能在敵人手裡,殿下可是天皇的御弟啊,代表著帝國的臉面,若是有個閃失,不知道多少人要切腹謝罪 南京,中國派遣軍司令部,司令官西尾壽造大將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量對策,參謀長板桓征四郎中將一拳砸在桌子上:「八嘎,派兵,剿滅統統的殺掉」 「板桓君,冷靜,帝國在這個區域沒有可調之兵啊」西尾大將提醒道,他年齡大,頭腦也冷靜一些,考慮事情相對全面 「有,可以調駐漢口的第十一軍,岡村寧次是個好的指揮官,他麾下第六師團曾經在江北作戰,熟悉地形,從漢口乘船順流而下,直達北泰」板桓征四郎在地圖上劃著,振振有詞 「第六師團承擔一線作戰任務,匆忙調回,前線有失怎麼辦?誰來負責?」西尾大將皺起眉頭道 皇軍兵力雖多,但架不住中國疆土太遼闊,部隊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調的兵力少了還不夠江北那幫游擊隊塞牙縫,調的多了,勢必影響作戰,真是兩難 從後方調兵也很困難,就算是上海這樣相對穩定的佔領區,除了城區,浦東就是游擊隊的天下,哪有富餘兵力可用 「司令官有什麼妙計?」板桓咄咄逼人道 「報告」一個副官拿著電報進來,西尾壽造看了看,道:「是北泰發來的明碼電報,說親王殿下在他們那兒做客」 擔心的事情終於落實了,將軍們一陣竊竊私語 西尾壽造道:「諸君」 會議室頓時肅靜下來 「我宣佈,成立江北對策本部,由參謀長全權負責解救親王殿下事宜,我先走了,要去向天皇陛下報告此事,真是頭疼啊,板桓君,這裡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哈伊」板垣征四郎一低頭,心中暗罵,老狐狸把皮球踢給我了 根據現有的情報表明,是江北和平建**守備師叛亂導致皇軍失利,這證明中國人是極度靠不住的,正好南京城外剛成立了兩個師的和平軍,師長都是汪精衛親自委任的,整天在校場上走步子,練得不亦樂乎,板垣征四郎先拿他們撒氣,派出一個大隊的日軍,將和平軍包圍在操場上,收繳槍械後,用機關鎗全突突了 此事發生後,汪精衛向日方提出嚴正交涉,自然是毫無結果 …… 1941年的春節是在忙碌中渡過,南泰縣萬人空巷,老百姓全體出動,在八路軍的號召下將幾百年的城牆給拆除了 武長青和葉雪峰站在城樓上,看著熱火朝天的景象,相視大笑 忽見遠處煙塵滾滾,通信員奔上來報告:「北方發現敵情」 「準備戰鬥」武長青抽出了盒子炮,「雪峰,你帶大部隊先撤,我掩護」 葉雪峰問道:「是哪部分的敵人?」 「是國民黨頑軍」通信員道 泡書閱讀最最全的小說 第四十九章三刀六洞 煙塵滾滾中,國民黨陸軍旗迎風招展,自打上回打傷蓋龍泉之後,大青山支隊和陳壽的忠義救**以及和平軍之間摩擦不斷,互有傷亡,見面必打 葉雪峰準備撤退了,可是南面也有大股人馬殺到,看旗號是陳壽的兵 「老武,咱們中計了」葉雪峰道 武長青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忽然鬼子大退卻,把縣城讓了出來,原來是一出計策啊,反正已經被包圍了,膽子不妨放大點,他毅然道:「做好戰鬥準備,我先去和他們談談,能不打最好不打」 葉雪峰道:「不行,四軍的教訓還不夠慘烈麼,葉挺軍長就是在和敵人談判的時候被俘的,我堅決不同意」 武長青道:「不一樣,我不是葉挺,他們也不是顧祝同,我去去就回,別擔心」 支隊長脾氣上來,誰也攔不住,葉雪峰無奈,只好讓特務連長趙子銘陪他同去:「小趙,你和支隊長一起去,見機行事,明白麼」 「我懂」趙子銘道,縣城鬼子逃跑就是他報告的,獨闖龍潭這種事情他最在行,找了二十根雷管捆在前胸,導火索從袖子穿過捏在手裡,兩把二十響盒子炮一邊掛一把,後腰帶上別著擼子,腳脖子上塞著匕首,褲兜裡還有倆日本造小甜瓜手榴彈 他這邊整理著武裝,葉唯走了過來,輕輕搖一搖他的袖子:「小心」 趙子銘精神大振:「沒事,死不了,我屬孫猴子的」 「還貧嘴」葉唯嗔道,大庭廣眾,也不好多說什麼,但那份關切誰都看得出來 趙子銘對葉唯真是好,有一次葉唯埋怨衛生隊缺醫少藥,小趙立刻走了幾十里路下山,潛入縣城把藥房給搬空了,他有一股愚公移山般的傻勁,久而久之,就算是鐵石心腸的葉護士,也漸漸被打動 看到這一幕,葉政委心裡不是滋味,默默的扭過頭去,看著城牆外的敵人,敵軍在樹林裡架起機槍小炮,開始挖掘工事,看樣子是要打大仗了,一個騎兵疾馳而來,戰士們紛紛拉動槍栓 「別開槍,是信使」葉雪峰急忙阻止大家 那騎兵來到城下,勒馬喊道:「八路軍武長青支隊長,我們陳總司令請您過去敘話」 武長青松了一口氣:「是陳子錕」 葉雪峰道:「是陳子錕也好不到哪裡去,再說未必是他」 「好了,雪峰,我是非去不可的」武長青將他拉到一邊,語重心長道:「以咱們大青山支隊的戰鬥力,突圍不是難事,但此戰必然傷亡巨大,死人是小事,破壞了團結是大事啊」 葉雪峰道:「國共那還有團結可言,就差撕破臉了」 武長青道:「不錯,河北、山東、皖南到處都是摩擦戰,就算咱們也不例外,但那是一個誤會,陳子錕和一般的國民黨反動派也不一樣,他是識大體的,我有把握說服他,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葉雪峰沉默了一會:「好,老武,咱們兩個不能鬧意見,我只能支持你」 武長青笑笑,拍了拍葉雪峰的肩膀,下了城樓,翻身跳上一匹棗紅色的大洋馬,趙子銘也跳上一匹黑馬,城門大開,兩人出城,向北疾馳 北面來的是蓋龍泉和王三柳的人馬,他們原來都是偽軍,但軍裝都採用中山裝式樣的二尺辦,把帽徽一換和正式**沒兩樣,現在偽軍的名頭已經去掉,正式番號還沒授予,但已經以**正規軍自居 空地上紮了一頂雨棚,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中間,蓋龍泉王三柳分立兩旁,一幫馬弁護兵簇擁左右,武長青和趙子銘來到陣地前下馬,昂首闊步而來,到了雨棚前,衛兵要求兩人卸下槍支 「對不起,身為軍人,槍不離身」武長青傲然拒絕 趙子銘是不理不睬 陳子錕道:「讓他們進來」 兩人走了進去,從容站定 陳子錕道:「武支隊長,有日子沒見了,一向可好?」 「還好」武長青簡單兩個字回答 「趙子銘,你怎麼當了八路?」陳子錕轉向自己這位從小看大的大侄子 趙子銘微微低頭,旋即又昂起頭:「報告總司令,我欠八路一條命,只有替他們賣命了」 陳子錕知道這個典故,只是想親口問問罷了,點點頭道:「武支隊長,你挖我手下大將的事情,暫且就不追究你了可是你怎麼打蓋龍泉的黑槍啊,我好不容易把他安插到敵人內部,你一槍差點讓我前功盡棄啊」 武長青道:「實在抱歉,可是你們沒和我們八路軍通氣,這也怪不得我們」 蓋龍泉道:「媽逼的,這點默契沒有麼,你姓武的不清楚我老蓋是什麼人麼,我能當漢奸麼」 武長青道:「引刀成一塊不負少年頭的汪精衛都能當漢奸,還有什麼不能的,貴黨的人品,我不敢高估」 「你」蓋龍泉怒而拔槍 趙子銘一把撕開前襟,露出兩排雷管:「叔,對不住了,我答應過別人,要帶武支隊長安全回去,你們別逼我」 眾人大駭,幾十隻槍對準趙子銘,罵聲不絕於耳:「趙子銘,你個***沒良心,總司令把你當親兒子看,你還背叛他」 趙子銘充耳不聞,一手捏著導火索,一手拿著手榴彈 武長青風輕雲淡,拖了個馬扎子過來坐下,拿出根據地曬的煙草塞進煙斗裡,嗒嗒抽起來 陳子錕臉色陰沉的能滴水,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有種八路軍果然都是英雄好漢,小的們,把傢伙都收了」 眾人收槍,面露笑容 武長青似乎早有預料,呵呵一笑,沒說什麼 趙子銘汗都下來了,這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如果叔真下令開槍,自己真不知道怎麼做 陳子錕道:「蓋龍泉奉我密令詐降,你們不知道,情有可原,我不怪你們,不管誰當漢奸,只有死路一條,如果你們發現我陳子錕叛變投敵的話,盡可以來殺我」 武長青站起來,肅然道:「陳總司令的人格令我敬佩,我代表八路軍大青山支隊向你敬禮」 陳子錕道:「你別給我戴高帽子,咱們親兄弟明算帳,你們八路軍這段時間發展的不錯,把我軍的地盤擠壓了不少去,這是不對的,你們要給我一個說法」 武長青道:「陳總司令,世人皆知您是江北之王,但我們的地盤不是從您手中搶去的,而是從日本人那裡,請您明察」 陳子錕道:「你這話有點意思哦,滿清當初也說取天下是從李自成手裡奪得江山,而不是從崇禎手裡,看似有理,其實不講理,不管轉了多少道手,是我的,總歸是我的」 武長青道:「我們八路軍吸收了很多進步學生和貧雇農,隊伍壯大了,總不能窩在山溝溝裡,貴軍要壓搾我們的空間,讓我們怎麼生存?請陳總司令明示」 陳子錕道:「好辦啊,你率部投入我麾下,我給你編製,給你軍銜,給你武器彈藥」 武長青淡淡一笑:「對不起,道不同不相為謀」 陳子錕一拍椅子扶手:「你這是不識抬舉了」 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忽然趙子銘大喝一聲:「都別動」 陳子錕道:「子銘,你又要拿雷管嚇唬你叔?」 趙子銘道:「叔,蓋司令,那一槍是我打你的,事兒不怨武支隊,皆因我起,我今天給你們一個交代,希望不要為難武支隊長和八路軍」 說著拔出匕首,單腿跪地,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前,一刀扎進大腿裡,鮮血直冒,疼得他汗都下來了,緊跟著第二刀和第三刀也紮了進去 眾人皆驚,這就是江湖傳聞的三刀六洞,今天真是開眼了 陳子錕一皺眉:「醫護兵」 「都別動」趙子銘血淋淋的手攔住了要給他包紮的醫護兵,瞪著陳子錕道:「叔,夠不?不夠我再來點」 陳子錕擺擺手:「罷了,以縣城為界,北面歸你們管,南面歸陳壽管,合力打日本,不許自相殘殺」 「謝謝叔」趙子銘說完就昏了過去 醫護兵趕緊上前給他包紮止血 武長青心中驚濤駭浪,面子上依然平靜,抱拳道:「陳總司令,我黨記著你的情」 陳子錕道:「你回去,子銘是個烈性漢子,眼裡不揉沙子,我這個侄子就交給你了」 「謝了」武長青將趙子銘抱上馬背,自己跨上戰馬,馳騁而去 蓋龍泉望著他的背影道:「總司令,真把地盤分給他們?」 陳子錕道:「你想打?有把握消滅他們麼?」 蓋龍泉摸摸腦袋:「不好說,八路打仗鬼的很」 陳子錕道:「只要打日本,就是友軍,切不可自相殘殺,我來就是來給你們兩方說和的」 蓋龍泉道:「可是八路不怎麼打日本,盡打偽軍漢奸,擴充地盤的勁頭倒是挺足」 陳子錕道:「那是人家的策略,你也可以學啊,等日本人滾出中國以後,都是國民政府的地盤,現在擴充,到時候還得吐出來」 …… 回到縣城,離得老遠大家就看到趙子銘趴在馬背上人事不省,心情頓時緊張起來,兩匹馬進城,武長青將趙子銘抱了下來,葉唯第一個衝上去,咬著嘴唇淚如雨下,一邊查看傷口一邊埋怨:「讓你小心小心,你就是不聽,你真以為你是孫猴子啊」 泡書閱讀最最全的小說 第五十章白臉紅臉 還好,傷口離大動脈就差半寸,真挨著了,趙子銘九條命也保不住,葉唯心疼的不得了,拿來嗎啡針要給他止疼。「域名請大家熟知」. 趙子銘眉頭一皺:「老子用不著這個,關二爺刮骨療毒咱比不上,受這點小傷不用yao還是做得到的!」 葉唯氣得想打他:「在我面前還老子老子的,你不想好了!」 趙子銘立刻消停:「說錯了還不行,我給你賠禮了。」說著要掙扎著爬起來給她鞠躬,立刻被葉唯按住:「怕了你了,冤家!」 一場危機化解於無形,諾れ網軍和**重新劃分了戰區,縣城兩家都不要,但重要物資被諾れ網軍搬了個乾乾淨淨,明代遺留的城牆也被徹底拆除,以後鬼子再來縣城,就沒有高牆保護了。 **游擊隊也沒閒著,劉驍勇帶著爆破隊把江北境內所有的電線桿子全給破壞掉了,在木製的電線桿中部綁上一點炸yao,一按起爆器,幾十根電線桿全部攔腰炸斷,想修復還得費功夫把下半截先拉出來。 **看不上廢電線,全被諾れ網軍撿了去,說電線是銅的,用處大得很。 炮樓全部拆毀,鐵路中斷,公路破壞,一夜之間日軍在在江北的苦心經營回到了兩年前,**大獲全勝,士氣大振。 陳子錕將司令部設在大青山腳下密林裡,親自將部下頒發新的委任狀。 「蓋龍泉,從即日起恢復現役,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第三戰區江北區副總司令,兼大青山游擊區司令官!」 「陳壽,任命為第三戰區江北區副總司令,兼南泰游擊區司令官!」 「王三柳,任命為第三戰區北泰分區t□ng進軍司令,授予少將軍銜!」 眾人陞官發財,皆大歡喜,王三柳搖身一變成了**少將,老母親欣慰萬分,家裡人也不必再擔心被人戳著脊樑骨罵了。 至於日本親王一行俘虜,暫且隨同部隊一起活動,有他們在身邊,日軍投鼠忌器,連轟炸機都不敢出動了。 前幾天攤上打仗,新年都沒來得及過,終於安頓下來,陳子錕讓部隊預備飯菜,補過ch□n節。 他來到關押俘虜的地方,這是一間簡陋的茅草屋,以前是牲口棚,夯土圍牆,上鋪稻草,裡面y□n暗臊臭,陳子錕適應了一會才看清楚屋裡的情形。 三位尊貴的俘虜蓬頭垢面,狼狽不堪,陳子錕的目光落在他們的衣裝上,搖頭道:「這可不行,你們跟隨部隊行動,是要和老鄉們見面的,穿日本軍裝可不好,來人啦,給他們找幾身衣服換上!」 不大工夫,士兵拿來三套農民衣服,粗布棉襖,破棉帽子,免襠老棉ku,還有三雙mao窩子。 衣服是舊的,泛著一股臭味,似乎還有跳蚤在上面出沒,mao窩子是一種冬季御寒鞋,木鞋底,鞋身用草繩和爛布條編成,裡面塞著蘆hu□。 御龍王一見這套行頭,差點氣得閉過氣去,清水楓也捂著鼻子大聲抗議,親王殿下更是雷霆大怒,發了王爺脾氣。 士兵們才不買他們的賬,三下五除二將三人的呢子軍裝和馬靴趴下,丟下爛棉襖揚長而去,愛穿不穿,凍死活該。 1941年二月初,江北山區地帶,氣溫足有零下十五度,更要命的是刺骨的寒風,牲口棚不擋風,小風嗖嗖的往裡灌,三人撐不住,也不管多髒多臭了,趕緊套上保命。 「我餓了,要吃飯。」御龍王吸溜著清水鼻涕大聲喊道,心中後悔早知道該把燕青羽帶來,至少能說說情,不至於受此虐待,不過又一想,早知道根本就不該來。 過了一會兒,士兵拿進來三個缺口的陶碗,裡面是看不清的顏se的菜糊糊,還有三個高粱麵餅子。 親王殿下當即表示寧死不吃這種食物,清水楓也默默放下了碗,御龍王更是大叫,要求見陳子錕,堅決不吃這種「豬食」。 陳子錕才不見他,撂下一句話:「***肚裡油水太多,餓三天再說!」 用不了三天,才一天半就頂不住了,寒冬正月裡,吃不飽肚子,穿的又不暖和,根本無法抵禦嚴寒,親王和御龍王終於低下高貴的頭顱,把陶碗裡的食物和著淚水一點點嚥下肚去,唯有清水楓中佐依然絕食。 清水楓病了,凍餓ji□o加,加上恐懼,再也支撐不住,陳子錕來看他,他流著淚說:「陳桑,為什麼虐待我們,我們不是朋友麼!」 陳子錕道:「你們跟我走走!」 親王和御龍王攙扶著清水楓,跟隨陳子錕來到一戶農家,同樣的土坯房子,同樣y□n冷chao濕,同樣衣不蔽體,飯桌上擺著同樣的菜糊糊,一家人穿的連叫hu□子都不如,大冬天炕上鋪著草蓆,一chuang棉被漆黑油亮,爛的像漁網。 「這就是老百姓的飯食,大家都吃這個,你們還略強一些,有高粱麵餅子可吃,南泰本來遍地高粱,因為怕游擊隊藏在青紗帳裡,你們把高粱地全毀了,農民們連高粱面也吃不上,只能挖野菜充飢,「陳子錕道 親王低下了頭。 御龍王道:「不種高粱,可以種其他作物,只要不和皇軍作對,總是可以吃飽飯的!」 陳子錕道:「種什麼也不夠你們搶得,日本兵搶,漢ji□n搶,老百姓一點活路也沒有,為什麼一夜之間全江北的炮樓拆了個乾淨,那是因為老百姓實在太恨你們了,自打你們來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多年居住的祖屋也被一把火燒光!」 清水楓道:「這是戰爭帶來的惡果,如果中國選擇和日本合作,就沒有這些問題,日本是代表亞洲最先進的文明和生產力,組建大東亞共榮圈也是為了全亞洲人民的福祉!」 陳子錕道:「你有狼牙b□ng,我有天靈蓋,中國人有不跪下的權利!」 清水楓道:「既然選擇反抗,就不要抱怨!」 陳子錕道:「那閣下也不要抱怨吃的不好,你們是戰俘,不是客人,不是我們請你們來的!」 清水楓一言不發,繼續絕食,終於在晚上昏倒,當他醒來的時候躺在溫暖的帳篷裡,旁邊有火爐,頭頂吊著葡萄糖。 「你醒了,「一張青ch□n靚麗的面孔探了過來,如同天使般美麗純潔。 「這是在哪兒。」清水楓疑huo道,想撐起身子,卻無力的倒下。 「躺著別動,這是諾れ網軍的戰地醫院,我叫葉唯,是負責照顧你的。」那nv護士說道。 清水楓大驚,陳子錕竟然把自己送到諾れ網軍這邊來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你別怕,他們那邊沒有相應的醫療條件,才把你送來的,你是事情我聽說了,你不是那種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劊子手,我們會優待你的,中日兩國勞動人民是友好的,發動戰爭的罪魁禍首是天皇和財閥們。」nv護士滔滔不絕的講著,清水楓陷入沉思。 「那瓶葡萄糖,好像是日本產的吧。」他問道。 「是的,我軍沒有後方支援,武器彈yao被服醫yao全靠繳獲,這些葡萄糖是我們支隊的特務連長小趙從縣城鬼子yao房裡偷來的,你聽說過趙子銘的名字麼,他可厲害了,是我們大青山支隊的頭號好漢……」nv護士是個話癆,打開話匣子就沒停過。 清水楓略懂漢語,聽葉唯講了許多抗日的英雄事跡,不禁大受觸動,諾れ網軍缺少武器彈yao,每支槍只能發三顆子彈,打完了就要和敵人拼刺刀,為了搶一t□ng機槍,往往要付出十幾條命的代價,很難想像這些瘦骨嶙峋營養不良的農夫是怎樣和亞洲最j□ng銳的日本步兵作戰的,那一定是極其慘烈的景象吧。 「飯來了。」隨著一聲招呼,炊事員端進了熱騰騰的餃子,豬rou白菜餡的,有醋和香油蒜瓣,噴香無比,還有一小瓶白酒,是南泰縣的特產高粱燒。 「你們條件這麼艱苦,還給我吃白面餃子,真是太感謝了。」清水楓的眼鏡上升騰起霧氣來。 「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一下。」葉唯出了men,一直蹲在外面的趙子銘蹦起來道:「小唯妹子,日本子欺負你沒有,他敢luan動,我撕了他!」 葉唯道:「他不敢,我看這個日本人不是窮凶極惡的那種,是可以感化的!」 趙子銘道:「日本子都是畜生,沒有例外,要不是我叔說不讓殺,我早把他宰了!」 葉唯道:「你呀,就知道殺人放火,走吧!」 「哪去!」 「傻樣,你來是幹啥的!」 「哦,走走,咱們那邊溜躂溜躂去。」趙子銘受寵若驚。 …… 重慶,委員長官邸,蔣介石面前放著第三戰區的捷報,陳子錕竟然一舉克服江北,收復了近十萬平方公里的敵後地區,並且俘虜了一名重量級的敵酋,日本天皇御弟,清水宮豐仁親王。 蔣介石大喜,前線正在吃緊,陳子錕此役定然可以吸引敵人兵力,大大減輕我軍壓力,並且可向世界展示中國抗戰的決心與實力,他當即下令給軍統戴笠,讓他速速派幹員趕赴江北,將日本親王帶到重慶來, 第五十一章狸貓太子 ?戴笠接到命令後很是頭疼,江北處於敵後,想萬無一失的把日本親王送到重慶絕對不是一件易事,不管是走香港上海的線路,還是越過大青山和湖北敵占區,都要冒極大風險,但委座有令,他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 派誰去最合適,戴笠動起了腦筋,想來想去還是沈開最合適,這個小伙子是陳子錕推薦來的,在香港會晤中表現不錯,東窗事發後被迫坐了一段時間的冷板凳,現在正是重新啟用他的好時機。 於是戴笠將沈開召來,向他面授機宜,沈開欣然領命,稍作準備即奔赴敵後,1941年初,空軍的飛機和燃油都以近枯竭,再無能力進行敵後空投,沈開中尉只有喬裝改扮經香港飛上海,再從上海去江北。 時間一天天過去,中國派遣軍江北對策本部的板垣征四郎中將終於拼湊出一個旅團的兵力,殺氣騰騰開赴江北,兵不血刃奪回北泰,事實上**並未防守這座城市,經過多年戰鬥,他們已經深諳游擊戰精髓,不會再和日軍硬碰硬。 江北被破壞的很徹底,每一根枕木,每一段鐵軌都不見了,重新修建鐵路起碼要一年時間,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建起的炮樓群也全被拆毀,公路上每隔幾百米就是一個大坑,汽車根本無法行進,電線桿子全部攔腰折斷,重新恢復電話通訊也要一段時日。 一封信從大青山地區送到北泰,是親王殿下的御筆手書,落款還蓋了王印,內容是自己在中國人這裡做客,並未受到虐待,請日軍指揮官體恤百姓,不要妄動刀兵,雖然沒說後果如何,但日軍立刻不敢造次,按兵不動,慢慢接洽。 沈開化裝成商人來到北泰,江北的軍統分支機構已經瓦解,他只能事事親為,親自下鄉尋找游擊隊。 多年戰亂,北泰經濟凋敝,往日路邊隨處可見的趕腳騾車都不見了,沈開背著行李步行下鄉,剛走出城就被一隊人馬截住,將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 「別誤會,我是自己人。」沈開不慌不忙道。 「你是哪部分的!」 「兄弟是重慶來的!」 沈開被蒙上了黑布,一路帶到大青山**基地,陳子錕會見了他。 道明來意,沈開脫掉衣服,撕開裹在背上的一塊膠皮,拿出委員長的手令來,陳子錕看了一下道:「把日本親王押回重慶,不容易啊!」 沈開道:「有何難度,弄點**麻翻了,用箱子一裝,誰知道是什麼東西!」 陳子錕不和他爭辯什麼,吩咐人帶沈開去洗澡吃飯休息,自己召集部眾商量,眾人聽說重慶方面要來提親王,頓覺不妙。 「把親王交出去,咱手上就沒牌了,日本子還不瘋狂報咱們啊。」蓋龍泉第一個反對。 王三柳也道:「親王在咱們手裡,日本人還有點忌憚,送到重慶去,一手活棋就走死了,不妥,不妥!」 陳壽道:「委座親自下手令,誰敢不遵,我沒看法,聽總司令安排!」 陳子錕沒有當場作出決定,只是說再議。 散會後,陳子錕找到三位俘虜,開門見山的告訴他們,重慶要求遞解俘虜。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親王的牴觸情緒已經減弱許多,他問陳子錕:「將軍打算怎麼做!」 陳子錕道:「如果送往重慶的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以適當代價交還日方,二是軟禁到戰爭結束,總之是不會處死你們的!」 親王道:「好吧,我願意去重慶,但有一個條件,請閣下將我的副官清水中佐和我的朋友御龍王送回上海!」 陳子錕道:「親王的勇氣令人敬佩,但你似乎忘了,提出條件的話,要拿出適當的條件來!」 親王以探詢的目光看看清水楓和御龍王。 清水楓道:「把殿下送往重慶並不符合將軍的利益,此舉除了激怒天皇陛下和大本營,使皇軍士氣高漲外並無好處,我想將軍鋌而走險,不過是為了江北一方和平罷了,假如將軍願意將我等送回日方佔領區的話,殿下會以親王的名譽作出保證,江北,將不再有戰爭!」 陳子錕緩緩點點頭。 御龍王道:「談判不是那麼簡單的,軍部那幫武夫怕是要藉著機會大動刀兵了,我看不如這樣,閣下先把清水中佐和我放了,我們去為您斡旋,親王殿下暫時留在貴處,等和平協議達成,再放人不遲!」 親王莊重的點點頭:「我看可以!」 陳子錕爽朗大笑:「親王膽氣過人,陳某佩服,御桑的提議也不錯,這樣吧,御桑先回去,替我們奔走一番,就拜託你了!」 御龍王道:「閣下,清水中佐在軍部很有人脈,他和我同回,事半功倍!」 陳子錕道:「我看就不必了吧!」 御龍王還想爭取一下,陳子錕道:「御龍王回去,親王送重慶,清水楓留下,這才是最符合我的利益的選擇!」 沉默了一會,御龍王大叫:「閣下太過分了!」 陳子錕笑著道:「大家沒什麼意見的話就這麼定了!」 「我有意見。」御龍王舉起手。 「駁回。」陳子錕一甩手走了。 …… 沈開在營地裡四處閒逛,走到一處牆角,聽到有人在談話,特務的職業病讓他立刻停下腳步悄悄傾聽。 「你聽說沒有,重慶來人要把親王帶走!」 「這那能行,就算是委員長也不能空手套白狼啊,親王讓他們帶走,咱們喝西北風去啊,全指望這張肉票發財呢!」 「是啊,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我看不如把重慶來的小子弄死,一了百了……」 沈開驚出一身冷汗,躡手躡腳的退回去,在屋裡如坐針氈,他孤身前來,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面對複雜問題心亂如麻,想來想去,想到曾經在江北軍中聽過的一句話,事到萬難需放膽,事已至此,想必陳子錕也是不願意放人的,不如放手一搏,單槍匹馬帶著親王潛回重慶,豈不大功一件。 想想都覺得熱血沸騰啊,沈開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面,委員長親自頒發雲麾勳章,拍著自己的肩膀說:「小沈,你為黨國立了大功啊!」 正做著白日夢,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沈開猛醒過來,見是陳子錕的副官雙喜,忙道:「陳副官,有事麼!」 雙喜板著面孔:「總司令找你,跟我來!」 一路來到辦公室,陳子錕道:「小沈,我部隊有些不穩定,你今夜就帶親王走!」 沈開鼻子一酸,還是陳將軍識大體啊,他感動道:「總司令,您費心了!」 陳子錕擺擺手:「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但願有朝一日大家都能理解吧!」 事不宜遲,沈開立刻著手安排,陳子錕派了四個得力手下給他,將日本親王灌醉,裝進一口棺材,在南泰碼頭登船,自有曾蛟的手下接棒,一路將人送往省城,到了省城就好辦了,軍統站早已得到重慶密令,不惜一切代價將「貨物」運回,餘下的事情自不用說。 親王剛被帶走,御龍王也被押了出去,臉上蒙了黑布,坐上一輛騾車,顛簸了幾個小時,終於來到北泰城外,一人解下他的蒙臉布道:「前面就是日軍防區,我們就不送你了!」 御龍王還是一身農民打扮,卻梳著分頭,棉襖裡面是絲綢襯衣,看起來不倫不類,剛走到城邊就被偵緝隊拿下了。 丟了一個親王,日本人嚴令偵緝隊查探消息,洪天霸陸續派了十幾個特務下鄉,都是有去無回,忽然抓到一個可疑的傢伙,還不照死裡揍,先拿大耳刮子招呼十幾下,扇的御龍王一張帥臉都變形了。 「說,你是不是游擊隊的探子。」偵緝隊員惡狠狠問道。 「我是日本人。」御龍王道。 「在老子面前還敢耍花槍,給我打!」 又是一陣胖揍,御龍王心道我要是不招,怕是沒法活著回日本了,便屈辱的答道:「好吧,我是游擊隊的探子,我知道親王的下落,帶我去見憲兵吧!」 御龍王被帶到憲兵隊,小野大尉戰死之後,派遣軍司令部調來一個新的憲兵隊長,據說以前在滿洲國幹過,很有清剿游擊隊的經驗,這人叫橋本隆義,軍銜大尉,會說地道的中國話。 他一眼就辨認出御龍王不是中國人,得知對方是御機關的首腦人物,級別遠比自己高之後,立刻屏退閒雜人等,問他:「殿下可安好!」 御龍王道:「殿下還在大青山地區,陳子錕的手中,送我去南京,我要面見西尾總司令!」 …… 重慶,白市驛機場,一架香港來的客機緩緩停穩,機場早已戒嚴,憲兵如臨大敵,舷梯上下來四個黑衣禮帽的特工,警惕萬分的掃視著周圍。 沈開攙著一個矮小的人走下舷梯,幾個軍統特工將那人接過,夾著進了一輛汽車,沈開也鑽進一輛黑色雪弗蘭的後座,車裡已經坐了一個人,陰鷙的面孔居然有了一些笑意,向沈開伸出手:「小沈,你辛苦了!」 「戴老闆。」沈開激動萬分,戴笠親自到機場迎接,這是何等的重視自己啊。 戴笠用力握了握沈開的手:「上面已經決定,給你晉陞軍銜,從明天起,你就是上尉了,我會有更艱巨的任務交給你,對了,回去後你先換一身衣服,委座要親自和你談談!」 沈開激動的語無倫次:「見我,是真的麼!」 戴笠笑笑,點點頭。 沈開簡直是一路眩暈著回來的,在單位裡受到了同事們的恭喜,大家都笑呵呵的說:「小沈要請客啊!」 「一定一定。」沈開春風得意,先洗了個澡,換了件筆挺的中尉制服,正對著鏡子用梳子蘸著發蠟梳頭呢,忽然門被敲響了。 「進來。」沈開道。 進來的是一個同事。 「你幫我看看,穿哪一雙皮鞋好,見委座可不能馬虎。」沈開道。 同事表情不大自然:「小沈,戴老闆要見你,他有些不高興,你小心點!」 沈開丈二金剛莫不著頭腦,放下梳子,懷著忐忑的心來到戴老闆辦公室門口,敲敲門進去,戴笠表情平靜,和顏悅色道:「小沈,你帶來的這人究竟是誰!」 「是日本清水宮親王啊。」沈開隱隱意識到不妙了。 戴笠擺擺手:「你出去吧!」 沈開一出門,兩隻胳膊就被人扭住了,兩個面無表情的特工將他押了下去,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第五十二章無法拒絕的條件 沈開是軍統特務,受過專業訓練,心思縝密遇事不luan,他知道肯定是親王出了問題,自己絲毫沒有行差踏錯,只要解釋清楚應該沒有大責任。 果不其然,他被押進審訊室後,一個面熟的軍統組長訊問了他關於前往江北的所有細節,沈開一五一十詳細ji□o代一遍,完了問他:「長官,不會是提錯人了吧!」 組長道:「是nong錯了,那人是親王的副官,叫西九條正信,還是個伯爵呢,不過份量比親王差遠了,這一出烏龍擺的不是時候啊,委員長那邊都準備召開記者招待會了,只好臨時撤銷,在國際友人面前丟了面子,把戴老闆好一頓罵,這回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沈開心中一驚:「不會拿我開刀吧!」 組長道:「你是戴老闆的愛將,不會處理你的,最多耽誤仕途而已,好了,你先回去吧,不要出men,等候處理!」 …… 委員長官邸,蔣介石來回走著,戴笠垂首肅立,忽然蔣介石停下腳步,指著戴笠的鼻子罵道:「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不是shi從室留了個心眼提前訊問,我就要在國際上丟大人,娘希匹,要你們軍統有什麼用!」 戴笠汗都下來了,承受著委座暴風驟雨般的怒斥,心中暗罵陳子錕,怎麼把個假的ji□o給自己,俘虜在江北關了那麼久,怎麼連身份都沒搞清,不對,陳子錕也是搞了多年情報工作的,不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唯一的可能xing是他不願意將真的親王ji□o到重慶來,將計就計把個假的送來,既不得罪重慶,也不觸怒日方。 陳子錕啊陳子錕,你把便宜都佔了,兄弟我可倒霉了,想到這裡,戴笠低聲道:「委座,此事必有蹊蹺!」 蔣介石道:「你說!」 聽戴笠說了他的猜想之後,蔣介石臉上y□n晴不定,戴笠知道委座一般情況下是喜怒不形於se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不掩飾心情,看來這回賭對了,陳子錕要倒霉。 「陳昆吾,雖然你以前對我有恩,可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兄弟不照顧你了。」戴笠心中暗道。 可蔣介石最終並沒有責罰陳子錕,而是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回頭讓張群秘密和日方聯絡,把這個西九條伯爵送回去!」 笠一併腳跟。 …… 大青山腳下,陳子錕和清水楓踏著厚厚的積雪在散步,警衛員遠遠跟在後面,大地一片蒼茫,村子裡炊煙裊裊,好一派雪中美景。 「很美麗的景se,讓我想起了川端康成的《雪國》。」清水楓心曠神怡,由衷感慨。 陳子錕道:「如果沒有戰爭,這裡會更加美麗!」 清水楓道:「對了,閣下是怎麼知道我才是親王的!」 陳子錕道:「雖然假親王也有一種貴族的氣質,但和你在一起總是差了一些,而且他和御龍王總會不由自主的看你的眼se,你才是真的清水宮豐仁殿下!」 清水楓道:「你猜的沒錯,假的其實是我的秘書西九條正信伯爵,御龍王是我的妻弟,我們三個從小就認識!」 陳子錕道:「原來御桑還是皇親國戚,怪不得辦事驕橫跋扈!」 清水楓道:「御家是men閥世家,世襲貴族,在幾個大工業集團中都佔有股份,他的母親更是出自歷史悠久的源氏家族,真是想不跋扈都不能呢!」 兩人哈哈大笑一陣。 「陳將軍,你真的以為把我扣押了,就能帶來和平麼。」清水楓懇切的說道。 「當然不,我沒有那麼幼稚,就算是我把你哥裕仁扣了,也攔不住日本帝國的戰車啊,我只是想留你過一段時間,感受一下我**民抗日的決心,讓你們軍部那幫人知道,想吞下中國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哈伊,我的明白了。」清水楓點頭,這段時間他和大青山村民同吃同住,晚上一起紡線聊天,聽說了許多日軍的暴行和可歌可泣的抗日故事,一向在溫柔鄉里長大的親王的內心被深深觸動了,陳子錕對日本人很有研究,知道他們的民族xing格,不像中國人這樣中庸,而是喜歡走極端,要麼是狂熱的好戰分子,要麼是堅決的反戰j□ng英。 而清水親王屬於高級知識分子,情懷中素有悲天憫人的一面,稍加教育和引導,就會倒向反戰的一面,讓他發自內心的幫助自己,比強迫他要更有益處。 果然,清水楓道:「我替你們考慮了一個解決辦法,你看看是否可行!」 「殿下請講!」 「讓軍部退出中國是不現實的,退出江北地域也不可能,即便一時答應,也會反悔,我雖是親王,但影響力沒你想的那麼強,奈何不得這幫武夫,我的意見是不如調派一支規模較小的部隊駐防江北,大家和平共處,等待戰爭結束,不管是勝是敗,起碼能保證江北百姓的安全!」 「哦,殿下以為哪支部隊合適!」 「大阪師團比較合適,大阪人生**好和平,不喜歡殺戮,由他們駐守江北,一定可以相安無事!」 「是麼,那可以研究一下……」 …… 南京,中國派遣軍司令部江北事件對策本部,將軍們認真聽取了御龍王對事件的報告後,都將目光投向了板垣征四郎參謀長。 中將閣下來回踱著步子,眉頭緊皺,大家知道他在思考對策,都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御龍王等的不耐煩,剛要說話,幾道銳利的目光she過來,將他瞪得把話嚥了回去,雖然他是年輕有為的御機關首腦,但在這幫征戰多年的將軍們面前還不夠看。 忽然,板垣征四郎停下腳步道:「絕對不可以妥協,就算親王在他們手上也不行,這關係到戰爭的進程和日本的前途!」 御龍王道:「閣下難道不顧及殿下的安危麼!」 板垣征四郎看也不看他,逕直走向牆邊,指著巨大的軍事地圖道:「從南京、漢口、徐州三個方向各調派一個聯隊的兵力進行擠壓,同時調動台灣b□田支隊下轄的第一聯隊山地步兵對大青山地區進行圍剿!」 御龍王心臟狂跳,板垣征四郎這是要b□死親王啊,軍部狂人們的算盤他很清楚,個把親王的死不但對戰局無影響,還會j□起皇軍的士氣……可是清水親王絕不能死,他是自己的姐夫啊。 「我反對。」御龍王大聲疾呼。 將軍們冷峻的目光掃向他。 「你們這是謀殺,如果殿下有差池,板垣將軍您就等著承受天皇陛下的怒火吧,我再重複一遍,必須和平解決。」御龍王不顧將軍們的怒火,昂然退出會場。 高層的較量已經暗中開始,貴族世家的影響力不可小覷,在他們的壓力下,參謀本部作出退讓,開始與江北方面進行接觸,試探對方的底線。 日方對外堅稱,清水宮殿下結束對中國的訪問後已經安全返回東京,被俘一事純屬子虛烏有,但卻拒絕讓親王公開lu面,說殿下偶感風寒,不宜見人。 而重慶方面一直保持沉默,似乎對這個一戳就破的謊言並無興趣。 1941年的二月,中國戰線上的所有戰事都停了下來,陷入一種令人不安的平靜中,這種平靜似乎孕育著更狂烈的風暴。 眾所周知,板垣征四郎是一位勇將,適合率領部隊東征西討,這種涉及到皇族安危的行動不適合他施展拳腳,更多高級別的名將參與進來,其中包括有著「東方勞倫斯」美譽的土fei原賢二將軍和有帝國戰略家之稱的石原莞爾將軍。 由於高層鬥爭,土fei原從一線戰場退了下來,現在擔任士官學校的校長,而石原莞爾更慘,被東條英機總參謀長罷免了師團長的職務後正在賦閒,親王的被俘讓這兩位將軍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迫不及待的從東京秘密乘機飛抵中國,為板垣征四郎出謀劃策。 世人皆知,石原的智加上板垣的膽是日本陸軍的黃金組合,在滿洲國,在內meng古,在盧溝橋,不止一次展現了二人搭檔的威力,打敗過張學良,宋哲元、閻錫山,再加上一個熟讀三國水滸,深諳中國人xing格的土fei原將軍,簡直無往不利。 日方主動提出ji□o換條件,通過一位雙方都能接受的中間人,汪政f□的宣傳部次長燕青羽遞ji□o江北**,同往的還有日本紅十字會的兩位工作人員。 陳子錕看到了日方列出的清單,饒是他這樣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也不免為之咋舌,這簡直是一份沒法拒絕的優厚條件。 黃金一千兩,銀元五十萬塊,美鈔十萬元,日元十萬元,都是硬通貨;然後是十men九二式步兵炮,五百發炮彈,二十t□ng馬克沁水冷重機槍,一百t□ng捷克造ZB26輕機槍,新出廠的mao瑟步槍一千支,後面還有括弧,註明可以免費更換為日式三八步槍,一切按照貴方的意思來。 最讓人眼熱的是一整套醫院器械,從消毒到手術一條龍,配套yao品無數,還有一套子彈殼沖壓設備,都是大青山急需的物資。 日方還表示,可以對江北地區永遠免征錢糧,但撤出皇軍是絕不可以談的。 若是一般土匪,看到這麼豐厚的贖金,早就頭暈目眩找不著北了,陳子錕卻說,這個價錢太低了些, 第五十三章梁盼 國士無雙第五十三章梁盼 這麼多的金銀和槍械。┌|網足以武裝起兩個團的兵,陳子錕還嫌少,真沒地方說理了,燕青羽道:「姐夫,見好就收吧,別太貪,把小日本惹急了,破著親王不要,也得把你們剿滅,那就不好了。」 陳子錕道:「你回去告訴他們,照這個數翻三番,我立馬放人。」 燕青羽咋舌:「姐夫,你玩真的啊?」 陳子錕道:「你都當了次長了,怎麼眼界還這麼窄,當初北泰保衛戰,損失的飛機大炮可比這個數字大多了,日本人在中國搜刮的財富數以億萬計,我才討回這點來,算是看你面子了。」 燕青羽沒有在大青山地區滯留,立刻返回南京,向對策本部轉達了陳子錕的要求,和他同行的兩個紅十字人員也報告了親王的健康情況,基本令人滿意。 出乎意料的是,阪垣征四郎立刻同意了陳子錕的價碼,將第一批金銀現款和槍支彈藥機器設備裝車送往北泰,為避免刺激對方,交付贖金的行動由紅十字會負責。 與此同時,一隊由派遣軍各師團抽調的精銳步兵也組建完畢,秘密抵達江北,這是石原莞爾將軍的提議,以精通華東地區作戰的日軍老兵組成便衣隊,潛入大青山地區搶回親王,順便將贖金也一併帶回,讓陳子錕竹籃打水一場空。 為了確保突襲勝利,此事極為機密,連御龍王都不知情。 別動隊的隊長是小島正男大尉,軍銜不高,但作戰經驗極為豐富,從上海一直打到江東,會說漢語,是個中國通,隊伍裡的士兵大多是軍曹或者曹長之類經驗豐富的軍士,而非普通士兵。 他們的武器是特別配發的,日軍的標誌性武器三八大蓋和王八盒子都沒有入選,而是以剛入役的百式機關短銃和四四式騎槍為主,支援武器是使用三十發彈匣的九六式輕機槍和50口徑擲彈筒,自衛武器是杉浦式手槍,裝備極其精良而輕便,火力遠超普通步兵部隊。 在敵區作戰,軍裝是不能穿的,別動隊全換上老百姓的服裝,中式大棉襖褲,紮著腿帶,腳穿黑布棉鞋,頭上帶著狗皮帽子,再背個糞簍子,佝僂著身子,臉上抹點黑灰,和江北鄉下老農沒啥區別。 部隊出征前夕,板垣征四郎中將檢閱了這些熱血男兒,將軍表示非常滿意,江北土匪雲集,遍地武裝,這樣的打扮一定可以混入其中,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親王救出。 滿載著第一批贖金的大車拉到了南泰,出城十里,游擊隊接手,當面點清數額,簽收之後雙方握手話別。 車上裝的是機器設備和醫療器械藥品等,份量很重,也無法拆卸分裝,只好趕著騾子前拉後推,駛往根據地,誰也沒留意,一個貨郎遠遠跟在後面。 江北雖然一直在打仗,但民間生活一直正常,小販下鄉,農民趕集,老百姓走親戚,只不過過卡口的時候需要良民證,現在炮樓都被拔了,來來往往自由許多,小販比以前更多也屬正常。 這些小販背著簍子四處兜售針頭線腦,收頭髮換梨膏糖,還零賣煤油,價錢公道人也和氣,撥lang鼓一響,村裡的小孩子全跟在後面跑,就連狗也不叫了,搖著尾巴親熱的很。 貨郎們做生意厚道,還喜歡給小孩子講故事,喜歡到村民家裡討碗水喝,順便聊聊收成,聊聊世道,聊聊村裡的新鮮事。 這些行徑,都被游擊軍的偵查員看在眼裡。 三天後的一個傍晚,從北泰開來一隊卡車,苫布蓋的嚴嚴實實,誰也不知道裝的什麼,天黑以後,城裡宵禁,一隊老百姓打扮的人出現在荒野上,騎著日本腳踏車向鄉下駛去。 正值二月下旬,天上是下弦月,冬末的夜晚無比寒冷,便衣隊蹬著腳踏車行進在茫茫荒野中,遇到路上的大坑就扛著腳踏車從旁邊繞過去,選擇這種交通工具的原因一是輕便,而是沒有噪音,不會驚動游擊隊。 經過一小時的行軍,皇軍精銳們的臉都快凍僵了,終於抵達目的地,苦水井村,他們把腳踏車放在村外的田埂邊,子彈上膛準備進村搶人,經過偵緝隊的化裝偵察,已經確定親王的關押位置,而且守兵不多,就一個連,夜晚一點鐘他們都在睡夢中,最多一個班值班,很容易解決。 黑影們在黯淡的月光下接近了村子,小島大尉拔出了戰刀,為避免反光,連刀身上都抹了一層鍋底灰,可見準備之全面。 夜幕下的村莊無比寂靜,連犬吠聲都沒有,小島從軍十年,戰場經驗豐富無比,他忽然感覺一絲不對勁,似乎危險在靠近。 軍人的第六感是正確的,毫無預兆的,槍聲就響起了,而且很密集,對方早有防備,偷襲失算,強攻也失去了意義,畢竟便衣隊是為救人來的,對方既已察覺,親王肯定早就轉移了。 小島大尉急令撤退,留下一個分隊用輕機槍和百式衝鋒鎗掩護,其餘人彎著腰狂奔,扶起擺在田埂上的腳踏車,飛身上車,蹬了就走。 忽然幾十道閃亮無比的光柱照射過來,刺眼的光芒讓他們瞇起了眼睛,耳畔傳來震耳欲聾的馬達轟鳴,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 梁茂才率領摩托隊等候他們多時了,從美國進口的哈雷戴維森摩托車一直蟄伏未被啟用,只因庫存汽油太少,現如今繳獲鬼子汽油幾百桶,這些摩托車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一聲打,湯普森手提機槍在月光下噴射著長長的火蛇,燈光照耀下無所遁形的日本便衣隊員被打成了馬蜂窩,他們到底是精銳部隊,朝著燈光拚死還擊,有人還手持手榴彈猛撲過來妄圖同歸於盡,終於為戰友們贏得了逃跑的機會。 小島大尉帶著十幾個人騎著自行車在荒野中狂奔,那些摩托車如同貓戲老鼠一般尾隨著他們,拆掉了排氣筒的大馬力摩托車的轟鳴聲在嚴冬的曠野中如同魔鬼的怒吼,小島等人蹬的渾身冒汗,卻始終擺脫不了追擊。 小島知道逃不掉了,他猛地甩開了腳踏車,拔出軍刀大喝:「來吧!」 士兵們也拋棄了腳踏車,各持武器背靠背組成一個圓形防禦圈,面對刺眼的光柱和震耳的轟鳴,視死如歸。 梁茂才讓部下不要開槍,提著一把日式白鞘刀走了過去。 小島大尉是劍道高手,看見對方這副架勢,頓時明白,眼睛瞇縫一下,摘掉身上的望遠鏡手槍套等零碎,迎了上去,雙方相隔五步站定,彼此打量。 片刻後,小島發力,大喝一聲跳了過去,軍刀當頭劈去,梁茂才身子一晃,兩人換了位置,背對背站著,梁茂才手中白鞘刀似乎從未出鞘,小島紋絲不動,嘴裡喃喃道:「居然是一刀流。」 他頸子上慢慢出現一道細細的刀痕,繼而腦袋滑落,人撲地而死。 殘餘日軍知道突圍無望,拉響手榴彈集體自殺。 深夜裡的戰鬥就這樣結束了,日軍大本營精心準備的一次偷襲落空,便衣隊全軍覆滅,似乎從沒就沒出現過。 計劃失敗,必須有人對此負責,軍部的高官們遷怒於西尾壽造,免去了他中國派遣軍總司令的職務,以□俊六大將代替之,西尾黯然回國,板垣的日子也不好過,天皇震怒,對策本部撤銷,還是選擇老老實實支付贖金,把親王換回來。 日方承諾的物資全部到位,金銀和美元日元打入陳子錕在上海租界的賬戶後,清水宮豐仁親王終於獲釋,儀式在南泰縣城外舉行,中日雙方不帶武器出席。 陳子錕和清水楓握手話別,道:「等戰爭結束後,歡迎你再來做客。」 清水親王動容道:「這段日子給你們添麻煩了,有機會我會來的。」 陳子錕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再見。」 親王走了,帶著江北人民對和平的期盼回日本去了,初春的大地,小草堅強的鑽出了凍土。 …… 殲滅小島夜襲隊,是梁茂才回歸以後的第一仗,打出了威風,打出了名氣,人們都知道,梁家莊那個不孝子又回來了。 梁茂才沒臉回家,但他還是回來了,他已經不是當初的愣頭青小伙子了,而是三十多歲一身風霜的中年男人。 梁家大院早已變了模樣,昔日輝煌的門庭長滿了野草,進了門,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問他:「你找誰?」 「我……」梁茂才有些語塞,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一個婦人從堂屋出來,看見梁茂才,手中的笸籮落了地,男孩喊了一聲娘,跑過去依偎在婦人身畔,警惕的瞪著這個陌生的客人。 梁茂才背著斗笠和盒子炮,滿臉胡茬,一看就不是善類,但這個看似粗野的男人,卻無比拘束與和善,他結結巴巴道:「你……你還好吧?」 婦人低下頭:「我還好,奶奶前年走了,叔嬸把地分了,就留了這房子給我們娘倆。」 梁茂才道:「娃叫啥名字?」 婦人道:「叫梁盼。盼兒,喊爹。」 男孩子一擰頭:「他不是俺爹,他是個***!」 ,-", 第五十四章歸家 國士無雙第五十四章歸家 小男孩張嘴就罵人。,,.葑蝑Z才卻哈哈大笑:「有脾氣,是我的種。」 梁喬氏等了十二年,終於等來了丈夫,本來心中無數次的預演過,假如有一天這個負心漢回來該怎麼甩臉子給他看,或是直接拿□面杖打出去,可是真見著人了,這些想法卻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只道:「你吃了麼?」 梁茂才道:「沒吃,餓著來。」 媳婦做飯去了,梁盼卻瞪著眼怒視著陌生的父親,一臉戒備。 梁茂才拉張椅子坐在,看著自己的兒子,沒錯,五官很像自己,脾氣更像,都是屬倔驢的。 他招招手:「小子,過來。」 梁盼不搭理他。 梁茂才有辦法,拔出駁殼槍卸下彈夾道:「這個是什麼,知道不?」 江北自古民風彪悍,遍地土匪,就算是小娃娃也喜歡舞槍弄棒,梁盼看見嶄新的駁殼槍,眼睛都亮了,他喜歡槍,可是從沒摸過真的,鄰居狗娃的爹是游擊隊,有一桿老套筒,整天在自己跟前顯擺,說他爹多牛逼,梁盼不服著呢,就說俺爹也有槍,卻遭到一陣奚落,說你爹早跑了,興許死在外頭了。 爹不但沒死,還威風凜凜的回來了,小孩子家家不記仇,再說父子連著心,梁盼挪著腳步走上去,盯著駁殼槍,道:「這是盒子炮。」 梁茂才哈哈大笑:「喜歡麼?」 「喜歡。」小男孩眼睛一直沒挪窩。 「喜歡,爹就送給你。」梁茂才豪氣萬丈道。 梁盼呆了,他信了,這是真的親爹啊,對自己這麼好,見面就是盒子炮啊。 梁茂才把槍遞給兒子,手把手的教他怎麼上膛,瞄準,摟火,此時廚房飄來一陣陣香味,梁喬氏跑出去借了十幾個雞蛋,給丈夫攤雞蛋烙饃呢。 梁盼玩了一會駁殼槍,已經能熟練操作了,他喜不自禁道:「我能拿出去玩麼?」 梁茂才道:「喊我一聲爹,你就拿出去玩。」 梁盼把槍一放,小臉一板,大有不稀罕你這一套之意。 梁茂才哈哈一笑:「爹和你說笑呢,拿去玩吧,別弄丟了。」 梁盼拿起手槍,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梁茂才來到鍋屋,媳婦正拉著風箱往灶台下遞柴火呢,十二年沒見,昔日苗條清秀的女子已經變成鄉下大嫂了,腰身粗了,眉眼也粗了,這些年,真苦了她。 媳婦站起身想去打雞蛋,卻看到梁茂才站在門口,忙道:「你去堂屋歇著,這邊就好了。」 梁茂才道:「我……我對不住你。」 媳婦身子抖了抖,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等了十二年,這個沒良心的終於說句人話了。 「來了就不走了吧。」媳婦撩起衣服擦擦眼淚問道。 「得走。」梁茂才道。 媳婦的心又掉進了冰窖裡。 「這回不走遠了,就在本鄉本土轉悠,我跟著大帥打日本呢,哪能在家長待。」梁茂才解釋道。 「哦,知道了,你坐著去吧,鍋屋煙大,熏人。」媳婦道。 忽然大門口傳來吵鬧聲,一個尖銳的聲音罵道:「茂才家的,你怎麼管孩子的,這麼小就當活土匪啊,敢拿槍嚇唬二爺爺!」 梁喬氏趕緊出門,只見嬸子揪著梁盼的耳朵氣勢洶洶的站在門口,兒子手裡抱著一把碩大的盒子炮,瓦藍珵亮,不像是木頭疙瘩做的玩具。 「嬸子,咋了?」梁喬氏小心翼翼問道,嬸子是個厲害角色,凶得很,把本該自家繼承的田產都給霸佔了,要不是鄉親們幫著講理,連娘倆最後的棲身之所都要佔了。 「咋了!你說咋了,拿槍瞄他二爺爺,這不是大人教的麼!你個小蹄子咋心腸這麼毒啊。」嬸子破口大罵,忽然戛然而止,她看見了悠悠走出來的梁茂才。 「這……這不是大侄子麼,啥時候回來的?」嬸子有些慌神,這位侄子可不是善茬,失蹤十幾年又回來了,看這一身打扮,混的可不差,自家欺負他妻兒十幾年,這筆帳要是算起來可就不好說了。 「今兒剛來。」梁茂才淡淡道。 「那我就不打擾了,得空屋裡坐。」嬸子慌忙轉身跑了。 梁喬氏責罵兒子:「又闖禍,一天都不安生,真隨你爹。」 梁茂才心中有數,問兒子:「你二奶奶經常欺負你娘?」 梁盼點點頭,臉上五道手指印,顯然是剛挨了一記耳光。 梁茂才的臉變黑了,抓住兒子的手:「走,找你二爺爺去。」 多年不見的大侄子忽然登門,二叔心裡忐忑不安,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的虧心事可做了不少,梁茂才的爹娘死的早,小時候沒少挨叔叔的打,十來歲就出去當了土匪,後來被政府招安成了軍官,光宗耀祖,置辦了一些田產,卻又被二叔強取豪奪了去。 「茂才,你回來了,這些年你上哪去了?二叔想死你了。」二叔看見侄子進門,趕緊擠下幾滴眼淚招呼道。 梁茂才道:「二叔,我回來了,這十幾年多謝你照顧我老婆孩子,小崽子犯錯,儘管打就是,只要打不死就成。」 二叔訕笑著:「哪裡話,都是自家人。」 忽然梁茂才臉色一變:「要是讓我知道誰敢趁我不在家欺負他們娘倆,哼,梁盼,把槍拿來。」 梁盼把駁殼槍遞過來,梁茂才接在手裡,裝上彈匣,抬手啪啪啪三槍,三隻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麻雀殘骸落地。 「不敢不敢,有二叔幫你鎮著,誰敢欺負他們娘倆。」二叔陪笑道,褲襠裡已經濕了。 梁茂才哼一聲,帶著兒子揚長而去。 二嬸湊過來:「咋整?」 二叔道:「趕緊把地還回去,再買點好吃好喝的哄著,可不敢招惹這尊瘟神。」 回到家裡,梁茂才教兒子打槍,朝屋頂上開了一槍,強大的後坐力震得男孩手掌發麻,但心裡卻極興奮。 「這一夾子彈也給你了,以後誰敢欺負你娘,你就開槍崩了他,爹給你撐腰。」梁茂才道。 梁盼心裡熱乎乎的,差點一聲爹就喊出來了。 槍聲把梁喬氏嚇壞了,端著盤子從鍋屋出來,嗔怪道:「一回來就造反。」她秉性溫和,就算生氣也就是埋怨一句,不會摔鍋砸碗一哭二鬧三上吊。 飯很普通,小米稀飯,雞蛋烙饃,炒雞蛋,還有一壺高粱燒,用錫質酒壺盛著,還是溫過的。 「不喝酒。」梁茂才道。 媳婦露出驚詫的神色,梁茂才可是出名的貪杯啊,想當初嫁給他的時候,就沒見他清醒過。 「喝酒誤事,戒了。」梁茂才道。 吃飯的時候,媳婦只招呼爺倆吃,自己沒怎麼動筷子,看著丈夫兒子坐在桌旁吃飯,眼淚又往上湧,找個由頭出去,蹲在屋簷下哭,熬了十二年,終於熬到頭了。 吃完了飯,梁茂才要帶兒子出去起碼,出門一看,樹下停著一輛威猛無比的摩托車,梁盼喜出望外,挎上摩托,爹爹一擰油門,轟轟怒吼著開起來,在村子裡招搖過市,一群孩子在後面追著看,見了鄉親們,梁茂才拿出大前門香煙來散發,出盡了風頭。 爺倆出去兜風,叔嬸誠惶誠恐的跑來,將地契奉上,又低聲下氣說了些好話,梁喬氏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兒,見他們如此謙卑,也好言相待,總算把兩人勸回去了。 晚上,梁茂才在家睡覺,兒子玩累了,早早睡熟,兩口子躺在床上無言望著屋頂。 「我,在外面有人了。」梁茂才道。 梁喬氏心裡一抖,沒說話。 「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娘倆,你始終是我的媳婦,等打跑了日本,我帶你們去省城,去上海,住洋樓,吃西餐。」梁茂才道。 梁喬氏道:「俺不稀罕那些,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盼兒健健康康,比啥都強。」 …… 清水親王安全返回,果然履行了他的諾言,經過一番博弈,將隸屬第十一軍麾下的第四師團一個聯隊調到了江北擔任守備部隊。 第四師團的兵員構成主要是商業氣息濃郁的大阪市民構成,不少士兵入伍前是菜販和貨郎,頭腦比較靈活,缺乏尚武精神,甚至有著「窩囊廢師團」的稱號。 這樣一支部隊進駐江北,雙方雖然並未有任何接觸,但很快達成默契,日軍佔領大城市和交通線,游擊隊佔領廣大農村,相安無事,混吃等死。 陳子錕當然不是在混日子,他在等待戰爭的天平向著正義的一方傾斜,中國大而日本強,誰也奈何不了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本的國力會慢慢衰竭,當他們在佔領區的掠奪不足以供應戰爭開銷時,失敗就距離不遠了。 戰線越拉越長,現代戰爭不可缺少的是石油,日本不產油,中國也是貧油國,想獲取石油,唯有對東南亞用兵,那裡的石油和橡膠資源豐富無比,是稱霸亞洲的必需品,但卻被英法等老牌列佔據,由此推斷,日本和英美的戰爭,遲早要爆發。 親王的贖金極為豐厚,游擊隊獲取了大量武器彈藥和物資,開設了軍工廠和被服廠,源源不斷的從北泰走私各種化工原料,可以自給自足子彈手榴彈,蕭郎領導的軍工廠和八路軍軍工廠進行技術交流後,甚至可以生產改良版本的日式擲彈筒,極大的增強了游擊軍的火力。 此時的江北忠義救**,已經隱隱有了正規軍的范兒,陳子錕向重慶發電,要求授予正式編製。 重慶很快復電,密令他清剿江北的***武裝,以防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 ,-", 第五十五章三三制 國士無雙第五十五章三三制 自從南泰城外兩軍劃界以來。1f□整個江北就處於一種相對和諧的狀態,**和**之間沒有摩擦,中**隊和日軍之間也鮮有衝突,三方極有默契,各守防區,相安無事。 八路軍大青山支隊的地盤比以前擴大了三倍,他們把龍陽縣也納入了根據地範圍,除縣城以外,儘是***的天下,就在陳子錕接到重慶電令的時候,也收到了***江北特委的邀請函,邀他觀摩根據地的政治選舉。 陳子錕決定赴約,率領衛隊趕赴龍陽,一早出發,行進在江北的沃野上,忽然斥候來報,說前方發現一股日軍,大約有一個中隊的規模。 「打吧。」部下們摩拳擦掌。 「做好戰鬥準備,迎上去。」陳子錕下令道,他很想見識一下第四師團的戰鬥力。 日軍一個中隊約二百人從對面開過來,發現遭遇中**隊,一個個大呼小叫,收縮隊形,撤離道路作防禦陣勢,雙方僵持了十分鐘,竟然都沒有開槍。 陳子錕意識到日軍大概不想交戰,便讓一個分隊先開過去試探。 十幾個士兵端著槍貓著腰從日軍面前通過,日軍依然沒有開火。 再過一個排,還是沒動靜,這回陳子錕明白了,日本人真不想打,於是命令部隊讓出道路放日軍過去。 日軍指揮官也是個明白人,指揮部隊小心翼翼的開過來,雙方劍拔弩張,手指都搭在扳機上,但都沒有開槍,當日軍中隊通過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打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慫的皇軍。 來到龍陽縣城關十里外的一個鎮子,***江北特委的書記蘇文山熱情接待了陳子錕一行,安排他參觀市鎮,這兒雖然不是縣城,但比縣城還要繁華,街道兩側店舖林立,茶樓酒肆生意火爆。 蘇書記介紹道:「我們是軍事經濟兩手一把抓,既要把抗日武裝搞上去,也要把經濟搞上去,要不然沒法養活軍隊啊,龍陽縣委工作開展的很出色,農產品手工業都恢復了戰前的水平,和敵占區之間的經濟交流也很廣泛,部隊的戰鬥力上去了,老百姓的負擔也減輕了。」 陳子錕問道:「你們採取什麼貨幣和敵占區交易?」 蘇書記笑道:「陳將軍果然是內行,一語中的,我們使用的貨幣種類很多,在敵占區採購普通物資使用法幣或者華興券,購買敏感物資就用銀元和金條,再就是鴉片,根據地通行的貨幣是江北票,發行自己的紙幣,對於經濟是大有益處的。」 說著拿出一張紙幣給他看,毛邊紙印刷粗劣,上面有江北根據地政府的大印。 陳子錕心中一動,暗想自己怎麼忘了這一招,回去就把封存的**東關帝票拿出來投入使用,也撈他一把。 在大街上溜躂了一圈,蘇書記請陳子錕觀摩鎮政府選舉。 選舉不是個稀罕玩意,北洋時期就有選舉,江東省的國會議員就是民眾選舉出來的,但並非普選,而是類似於精英人士們的推舉,銀行家龔稼祥就是因為留洋出身,有學問有資歷,人還在外國,就稀里糊塗當了議員,後來他還在大總統選舉上投了陳子錕一票呢。 陳子錕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的這套把戲他清楚的很,當初在湖南鬧農會,奪取地方政權,把地主的家產全搶去,農會幹部爬上地主家的牙床,把姨太太、小姐全當成了戰利品,那時的口號是一切權利歸農會,整個湘鄂地區腥風血雨,殺的人頭滾滾,十幾年過去了,不知道他們長進了多少。 令他震驚的不是選舉秩序井井有條,而是候選人中竟然有不少鄉紳地主,鎮民們拿著選票經過一間屋子,在寫著候選人名字的箱子前投下自己的一票,鎮上年滿十八歲的男女百姓均有投票權,選舉完畢後,當中開箱子,唱票,在小黑板上劃著正字記錄選票,當天就可以選出鎮長來。 當選的是個穿著長衫馬褂的中年人,上台向大家鞠躬致意,表示要支持根據地建設,為百姓謀福利云云,談吐不凡,衣冠楚楚,肯定不是鄉下泥腿子。 蘇書記看出陳子錕的疑惑,解釋道:「根據延安的指導精神,根據地施行三三制原則,政府中不僅有工農代表,也有其他各階層的非黨人士,即***員三分之一,進步人士三分之一,不左不右的人士三分之一,這樣選出的政府更有代表性和包容性。」 陳子錕道:「那基層農村的選舉情況如何?」 蘇書記道:「農村有它的局限性,我們尊重村民的宗族觀念,照顧他們文化程度,施行了無記名的投票,每人一根草棒子代替選票,每人一票,選出村長,我黨絕不干涉選舉。」 陳子錕表面平靜,心中卻是驚濤駭lang了。 招待宴在鎮政府食堂進行,龍陽縣的縣長和參議員們也來陪客,陳子錕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南泰縣的鄉紳李舉人。 「總司令,小老兒現在是龍陽縣的參議員。」李舉人站起來鞠躬,長袍馬褂瓜皮帽,帽子後面還有一根稀疏的黃毛小辮。 陳子錕很納悶:「李舉人,你不是南泰人麼,怎麼跑到龍陽來當參議員了?」 李舉人道:「回總司令的話,我原籍就是龍陽,家裡在龍陽有不少田產,前兩年跑日本反,回龍陽鄉下躲避戰禍,***八路軍來了,請我出山當縣參議員,我尋思一把老骨頭了,為桑梓出把力也是應該的,嘿嘿,就選上了。」 陳子錕道:「好,好。」 蘇書記道:「吃完飯咱們去部隊上參觀一下,武司令員去延安抗大學習了,不然就是他來陪你了。」 飯後參觀了八路軍駐地,一隊士兵在校場上練習拼刺刀,他們的軍容比以前大有進步,統一的粗布軍裝,綁腿布鞋,槍械中三八槍較多,再不濟也是漢陽造,老套筒都淘汰給了區小隊的民兵,村口還有拿著紅纓槍的兒童團員在站崗,處處熱火朝天,鬥志昂揚。 葉雪峰政委接待了陳子錕一行,熱情的給他倒了一茶缸滾燙的白開水,招呼道:「陳總司令喝水,別客氣,今天你來的巧啊,可謂雙喜臨門。」 陳子錕道:「什麼事情?」 葉雪峰道:「您侄子趙子銘,因為作戰勇敢,被提拔為副營長,支隊吸收他為預備黨員,這是一喜,還有一喜是小趙和衛生隊的小葉護士訂婚了。」 陳子錕道:「這是好事啊,侄媳婦呢,我還沒見過呢。」 葉雪峰道:「小李,跑步去把葉護士叫來。」 「是!」警衛員小李一溜煙的去了。 葉雪峰端起茶缸子吹拂著熱氣,似乎不經意的問道:「陳總司令對我們根據地的建設有什麼意見和看法?」 陳子錕道:「如火如荼,好,很好。」 葉雪峰和蘇文山交換了一下目光,蘇文山忽然道:「如果蔣委員長讓您攻打我們,您會怎麼做?」 陳子錕心中一動,莫非***在重慶內部安插特務,把絕密電報內容都搞到了,要不然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邀請自己訪問,又怎麼會問這麼敏感的問題。 「陳某雖然是軍人,但不是岳飛那樣愚忠的軍人,且不說蔣委員長不會這樣做,就算有這樣的亂命,我也是不會接受的。」 蘇文山點點頭:「陳將軍,您不愧是我們***的老朋友啊。」 衛生隊裡,特委組織部的馬大姐正在和小葉護士做思想工作,她語重心長的說:「小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給你介紹的這個對象,組織上是經過全盤地認真地考慮的。」 葉唯道:「我不想結婚,衛生隊的工作很忙,我沒有時間考慮個人問題,也不想考慮。」 馬大姐嚴肅起來:「小葉同志,不妨和你直說,你的個人問題也是統一戰線工作的一部分,你身為一個共青團員,必須服從組織的安排,這由不得你。」 一聽這話,葉唯沉默了,半晌才沙啞著聲音道:「給我幾天考慮時間行不行?」 她知道,統一戰線工作意味著什麼,那就是讓自己嫁給某個開明紳士或者國民黨軍官什麼的,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答應趙子銘呢。 馬大姐道:「時間來不及了,今天就得訂婚,陳子錕已經在司令部了,蘇書記和葉政委正陪著他說話呢。」 葉唯瞪大了眼睛:「你們想要我嫁給陳子錕!」 馬大姐愣了一會,忽然笑了:「小葉啊小葉,你想哪兒去了,陳子錕四十歲的老頭子,還三妻四妾的,組織上怎麼會把你往火坑裡推,給你介紹的這個對象你也認識,就是特務連那個愣頭青趙子銘,對了,我聽說他馬上要升副營長了,組織關係也過來了,預備黨員,比你還進步呢。」 葉唯嘻嘻笑了,神情大為放鬆。 馬大姐道:「你這個意思,就是答應了?」 葉唯扭捏道:「我服從組織安排。」 ,-", 第五十六章那是我的兒子 國士無雙第五十六章那是我的兒子 正在外線執行任務的趙子銘收到命令。#_網┘緊急趕到龍陽根據地,風風火火進了營房,一幫戰友嘻嘻哈哈將他拖進去換了套嶄新的軍裝,簇擁著出來,只見葉唯也被一群女同志眾星捧月般推出來,看見他臉就紅了。 一對新人被送進了會議室,陳子錕和蘇書記葉政委笑呵呵的坐在裡面,對他倆的結合表示了真誠的祝福,蘇書記送了一支鋼筆,葉政委送了一對搪瓷茶缸。陳子錕來的匆忙,沒準備禮物,便把自己的蔡司望遠鏡送給了趙子銘,把自己的萬國牌飛行手錶摘下來給了葉唯。 趙子銘和葉唯一起向陳子錕和蘇書記鞠躬,葉雪峰卻悄然離開了會場。 「早點辦婚禮,我一定要參加。」陳子錕笑呵呵地說,他知道蘇書記搞這一出也是為了**,把自己給統進去,不好向八路軍下手。 一場隆重而熱鬧的聯歡會後,陳子錕離開了龍陽返回駐地,思索良久,命人前往江南秘密偵查,江東省被淮江分外南北兩個部分,江北是八路軍的地盤,江南由新四軍負責,陳子錕想知道龍陽三三制模式,到底是個別現象,還是普遍存在。 結果不出所料,新四軍的控制區域內也廣泛施行三三制**,很多原本懼怕***而躲到敵占區的士紳紛紛回來,參政議政,熱情高漲。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是在和國民黨掙民心啊,怪不得重慶密電進攻八路軍,但日本人還佔據著半壁江山,這種情況下向抗日友軍下手,陳子錕幹不來,只能拖延了事。 他比較關切另一件事,敵後貨幣發行是極其重要的經濟戰略,想當初自己就曾發行過軍票和江東關帝票,金融經驗不比***強多了,八路軍都發行江北票,自己何不把關帝票重新搞起來,到時候只要開動印刷機就能搜羅錢財,豈不美哉。 說幹就幹,陳子錕將老部下龔梓君從後來調來,商討發行貨幣事宜,戰亂期間缺少印鈔紙和油墨,又不想因陋就簡發行***那種粗製濫造的票子,龔梓君想了個辦法,說省城**東實業銀行的地下金庫裡存了一批嶄新的關帝票,是法幣發行後沒來得及投入市場的,不如運來使用,先看看市場反應,如果反響很好的話,就在重慶加印,反正模板都在。 陳子錕的地下力量已經滲透了省城,這些廢紙幣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以銷毀的名義正大光明的運出來,在造紙廠裡兜了一圈又出來了,裝船運到江北鄉下,統一蓋上「抗日救國」的戳子,新的關帝票就出爐了。 首次發行一百萬元關帝票,以黃金白銀美元為儲備,可以持幣到大青山**前進基地來兌換,消息一出,江東震驚。 關帝票橫空出世,瞬間打壓法幣和華興券,甚至在省城都能通用,可謂堅挺至極,八路軍發行的江北票也受到一定影響,使用範圍大大縮小,僅在根據地裡受到歡迎。 與此同時,一種新的紙幣也進入了江北市場,汪偽政府新成立的中央儲備銀行,發行中儲券,以期取代法幣、軍票、華興券、聯銀券等,江東省設立了中儲分行,北泰也開設支行,就連南泰縣也開了一家中儲兌換所,號召百姓拿法幣來兌換中儲券。 偽中央儲備銀行的總裁是財政部長周佛海兼任的,他深知金融之威力,重慶政府雖然偏安一隅,但依然掌握著國家貨幣發行權,上海租界內四大銀行依然在正常營業,敵占區內最通行的貨幣依然是法幣,如果能驅逐法幣,推行中儲券,則能將東南富庶之省份的財富攫取,對戰局乃至汪政府的根基,都有極其深遠的影響。 上海是全國金融中心,要想打敗法幣,唯有從上海下手,中儲券和法幣的鬥爭早在年初就開始了,汪偽特務和軍統特務大打出手,曾有七十六號特務深夜將農民銀行職員集體槍決之慘案,當然中儲銀行的人也是死傷纍纍,不敢出門。 相比之下,省市縣的中儲券發行難度就低了很多,唯獨在江北,簡直寸步難行,最大的敵人一是法幣,二是關帝票。 北泰偵緝隊的洪天霸承擔了推行中儲券的重任,上回擺了烏龍把御龍王打了一頓後,他被憲兵隊抓去吃了不少苦頭,出來之後更加蠻橫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惹不起日本人,還惹不起你麼!」 所有敢拒絕接受中儲券的商舖老闆,都要被偵緝隊請去喝茶,扣一個破壞金融秩序的大帽子,要繳納一大筆罰款才放人,繳不出錢來就等著送進憲兵隊喂狼狗吧,最可笑的是罰款還不收中儲券,必須得金條銀元,實在拿不出的,法幣或者關帝票也能湊合。 春天的一個午後,洪天霸躺在偵緝隊院子裡的躺椅上睡午覺,旁邊擱著他最喜歡的茶具,牢房裡押著幾個不老實的小販,等晚上再不交錢就直接送憲兵隊。 洪天霸恍惚間看見進來一個人,身材魁梧手持雙槍,不像是偵緝隊的夥計,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來人用兩把二十響盒子炮將偵緝隊上上下下掃了一遍,把牢房裡的人放了出來,揚長而去。 當憲兵隊長橋本大尉趕到偵緝隊的時候,洪天霸渾身冒血死在躺椅上,兩眼望天,死不瞑目。 橋本大尉雖然不喜歡洪天霸,但他畢竟是日本人養的一條狗,容不得別人打殺,正當他沉著臉檢查殺人者留下的痕跡時,遠處一聲巨響,偵緝隊辦公室的玻璃都震碎了。 中儲銀行北泰支行營業部被炸了,銀行職員死傷慘重,一批中儲券也不翼而飛,走運的是,有人看見了兇手並且認出了他的身份。 那人叫趙子銘,以前是北泰鐵路局的工人,後來加入忠義救**當了個司令,現在據說跟八路混,這二年犯下的案子可不少,南泰三井油行殺人綁架案據說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趙子銘!橋本隆義大尉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 1941年6月,德國撕毀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出動百萬大軍突襲蘇聯,十天內突進六百公里,殲滅蘇軍數十萬,摧毀飛機上千架,德國納粹的戰果令全球為之震驚。 戰爭的範圍越來越大,蘇聯終於自食惡果,被希特勒陰了一把,但有識之士並不這麼認為,所謂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的簽訂就是為了被撕毀,俄國和德國百年世仇,豈能被一紙空文約束住,只不過希特勒比斯大林先下手而已。 消息傳到中國,幾家歡樂幾家愁,汪偽彈冠相慶,重慶愁雲慘淡,日本德國意大利三國結盟,德國的勝利自然就是日本的勝利,德國陸軍天下無敵,希特勒是不世出的軍事謀略家,意大利的領袖墨索里尼更是一等一的豪傑人物,意大利乃列強之一,雖然意軍戰鬥力稍遜風騷,但是在歐洲非洲給德國人打個下手還是綽綽有餘的,亞洲這邊日本獨大,英法自顧不暇,美國獨善其身,局面慢慢變得不利起來。 德軍在蘇聯高歌猛進,明斯克陷落,基輔戰敗,蘇軍上百個師被全殲,損失兵力高達二百多萬!所有人心裡都明鏡似的,蘇聯,再有幾個月就會成為歷史名詞。 日軍也沒閒著,在越南南部登陸,切斷了中國的西南國際通道,滇越鐵路中斷,物資進口終止。 世界打的七零八落,江北戰場依然不溫不火,第四師團循規蹈矩,過著平靜的佔領區生活,哪管游擊隊進城攪得天翻地覆,那是憲兵隊的責任,和他們無關。 陳子錕借來趙子銘進行自己的金融戰,把中儲券趕出江北,又派遣梁茂才前往省城秘密打擊中儲券的發行,配合重慶的總體行動。 八月中旬,陳子錕接到重慶電報,讓他回去述職,想來已經很久沒見家人了,他欣然從命,特地把劉驍勇帶在身邊護衛,輾轉來到上海,先和老朋友們見個面,如今慕易辰的糧食生意越做越大,李耀廷經營鴉片買賣,專賣江北土,生意也是紅火的很,租界依然是夜夜笙歌,醉生夢死,戰爭帶來的創傷唯有鴉片和酒精才能撫平,整個上海處在一種末日降臨前的奇異氣氛中。 陳子錕察覺到這種詭異氣息,只逗留了兩日便乘機飛往香港,他還多了個心眼,本來預定的是船票,臨到最後一刻才改成飛機。 抵達香港後,聽說那班輪船在公海上失火沉沒,陳子錕驚出一身冷汗,日本特工的本事沒這麼大,想必是自己破壞中儲券發行的事情被周佛海知道,派七十六號的人下的毒手。 好在香港是英國人的地盤,汪偽特務的手伸不到這麼遠,軍統在這兒的力量倒是很強大,陳子錕特地去拜會了寓居在此的杜月笙,在杜府上意外的遇到了吳開先。 這位中央組織部次長奉命在上海展開地下工作,短短兩年頭髮白了不少,談起工作更是滿腹怨言。 「太難了,金融血戰,死傷纍纍,我這次來就是想請杜先生出面講和,四大行的職員[www.qisuu.com奇書網]都是國家精英啊,不能白白死在這種消耗上。」吳開先這樣說。 杜月笙自然滿口答應,設宴款待兩位重慶方面的高官,吳開先也要回重慶述職,正好和陳子錕同機前往。 「上次咱們同機來港,這次一同回重慶,真是有緣啊。」吳開先道。 陳子錕道:「和吳次長坐一架飛機,我放心。」 飛機是華航安排的專機,只運載陳子錕以及吳開先和他們的隨行人員,從香港啟德機場起飛,前往重慶。 專機在雲端飛行,引擎單調的轟鳴聲催人入睡,大家都在打盹,只有陳子錕醒著,他感覺到飛行有些異常,便到駕駛艙詢問,兩個飛行員的表情都很緊張。 「怎麼了?」陳子錕問。 「出現日本戰鬥機!」副駕駛答道,他不停tian著嘴唇,這是緊張導致的。 兩架塗著紅膏藥日本新型戰鬥機從雲層中鑽出,快速在專機前掠過,一串機關鎗子彈擦著機艙飛過去,敵機抖抖翅膀,示意客機跟他走。 陳子錕心一沉,洩密了,敵人出動戰鬥機意圖俘獲自己和吳開先。 「將軍,怎麼辦?」飛行員的聲音有些顫抖,專機的機動性遠遜於日機,跑是跑不掉的,以往這條線從未遭到敵機騷擾,沒想到今天倒了霉。 「有降落傘麼?」陳子錕問。 「有,可是下面是敵占區,跳下去也是當俘虜的命。」飛行員道。 此時乘客們也都醒了,紛紛過來詢問,得知敵機就在附近,一個個臉色大變,空中不比地面,再強的猛人也得吃癟。 吳開先不停擦拭著冷汗,在機艙裡點燃了機密文件。 陳子錕已經開始在背傘包了,他可不會坐以待斃。 又是一串子彈打過來,在機艙壁上鑿出幾個孔洞來,日機來硬的了。 陳子錕打開艙門,轉身道:「我先跳,你們緊跟著,不要怕,閉上眼睛跳出去,拉開繩索就……。」 忽然他頓住了,目光停在遠處,一架戰鷹從耀眼的陽光中飛出,雖然逆光看不見機徽,但可以確定,這是中國空軍的戰鬥機。 隨著一陣機槍響聲,日機凌空爆炸,另一架試圖反擊,也被迅速擊落,專機內一陣歡呼,陳子錕也忍不住大呼:「好樣的!」 那架飛機繞了一圈回來了,是一架美造p40戰鬥機,座艙內,一個頭戴皮質飛行帽的英俊年輕人向他們伸出手指,做v字形勝利手勢。 霎那間,陳子錕熱淚盈眶,大聲道:「那是我的兒子!」 ,-", 第五十七章飛虎 >坐在P40戰鬥機裡的正是遠渡重洋赴美留學的陳子錕長子陳北,他的座機上塗著一個插翅的老虎,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年輕的飛行員一壓操縱桿,戰機徑直俯衝下去,又從另一側爬升過來,小伙子推開艙蓋,肆無忌憚的哇哇大叫,一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國范兒。(1_1) 另一架戰鬥機從雲層中鑽出,飛行員是個金髮碧眼的洋人,緊跟在陳北側後方飛行,大概是他的僚機。 有了戰機回航,剩下的航程自然不用擔驚受怕,順利降落在重慶白市驛機場,一行人從舷梯上下來,小北又獻寶一般來了個低空通場,幾乎是貼著地面飛過去,勁風把不少地勤的帽子都吹掉了,氣得大家破口大罵,但怎麼聽都覺得這罵聲裡帶著驕傲,帶著自豪。 歷經無數次血戰,中國空軍的精華早就犧牲殆盡,蘇聯志願航空隊也因政治原因撤走,現在偌大的中國空域,就是日寇肆意妄為的樂園,此前陳子錕就有耳聞,美國志願航空隊初見雛形,想必小北就是其中之一,有這批新鮮血液的注入,受盡了日機欺凌的地勤們自然是歡欣鼓舞。 P40停穩之後,小北從裡面爬出來,雙手撐著座艙來來個體操動作,這才跳下來,從飛行夾克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副墨鏡戴上,嚼著口香糖,手指插在褲兜裡走過來,完全不像**飛官的作派。 吳開先一臉驚詫道:「昆吾兄,這是令郎?」 陳子錕道:「……是啊。」 吳開先看看陳北,再看看陳子錕,確實很像父子倆,這才點點頭:「令郎果然灑脫自如啊。」 陳北走過來,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道:「長官好是美國志願航空隊少尉飛行員陳北。」 「稍息。」陳子錕還了一禮,打量兒子,整整五年沒見兒子了,陳北從少年變成了青年,個頭和自己一樣高,長的也宛若年輕二十歲時的自己,只是多了幾分玩世不恭的勁頭。 陳北在父親面前還是拘束了一些,敬禮之後竟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還是很靦腆的喊了一聲「爸爸。」 「好兒子!」陳子錕拍拍兒子的肩膀,「比你爹飛的好,誰教你的?」 「飛虎隊的夥計們一起研究的對付日本鬼子的戰法,利用P40的速度俯衝下去,火力全開,打他個滿臉開花,一擊不中掉頭就走,絕不戀戰,日機的機動性太好,纏們不是對手……」陳北滔滔不絕的講著,陳子錕饒有興致的聽著,一旁迎接他們的車隊靜靜等待,誰也不敢打擾將軍父子團聚。(1_1) 「咳咳,昆吾兄,是不是回家再議?」吳開先笑呵呵道。 陳子錕恍然大悟:「哎呀,讓大家久等了,走,回家。」 又向兒子介紹這幫人:「這是中組部的吳次長,這是你雙喜叔叔,這是你劉姨的弟弟劉驍勇,你就喊舅舅。」 劉驍勇比陳北大不了幾歲,基本上是同齡人,和他握手道:「別客氣,名字好了。」 眾人登車,一名地勤將陳北的座駕開過來,是一輛敞篷美國造新型越野車,年輕的少尉邀請上將軍上車,陳子錕欣然跳上副駕駛的位置,一揮手:「出發!」 先回家和親人團聚,陳子錕這一走就是近兩年,再看重慶已經面目全非,連綿不斷的轟炸讓城市改變了摸樣,到處都是廢墟瓦礫,殘存的建築物也破敗不堪,車隊正在行進,忽然防空警報響起,街上的百姓似乎早已習慣,迅速進入最近的防空洞,小北一腳剎車將汽車停在路邊,憤怒的瞪著天上的日本轟炸機,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陳子錕見他如此膽大,暗道不愧是將門虎子,便也陪著不下車。 吳開先等人也匆忙下車,向防空洞奔去,看見陳子錕父子在車上端坐,吳開先喊道:「陳將軍,躲躲。「見他們不動,無奈地搖搖頭,先進了防空洞。 「日本人轟炸是有規律的,昨天炸過這個區域,不會重複轟炸。」陳北解釋了不躲避的理由,陳子錕心中慚愧,兒子不但勇敢而且足智多謀,比自己強多了。 經日本轟炸機這麼一折騰,回家的路程又耽誤了半小時,警報解除繼續上路,終於來到新的陳公館,原來棲身的小洋樓已經在轟炸中化為瓦礫,現在一家人都住在郊區的幾間平房裡,有一小塊田地種菜養花喂雞,有壓水井,還有自家挖的防空洞。 一家人終於團聚,除了尚在美國的嫣兒和在香港的岳父母,基本上到齊了,姚依蕾帶著鑒冰夏小青林文靜劉婷等人張羅了一桌酒菜為丈夫接風,陳南已經是十二歲的少男,見了父親竟有些害羞,最可愛的當數小女兒陳姣,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粉嫩嬌憨,人見人愛。 飯菜齊備,陳子錕端起一杯酒道:「這第一杯敬你們幾個,家裡全靠你們張羅,辛苦了。」 姚依蕾道:們不辛苦,真正苦的是老百姓,六月的時候日本人來轟炸,防空洞裡悶死了兩萬人,整車整車的往外拉屍體,仗打了四年了,老百姓的血都快流乾了,這第一杯酒,咱們祭奠死去的同胞。」 眾人默默將酒水灑在地上,然後才開始吃飯,重慶物資緊張,飯菜花樣不多,有雞有菜,雞是自家餵養的,青菜是自家種植的,味道別樣的香。 吃完了飯,夫人們忙著收拾,父子倆來到院子裡談話,陳子錕遞給兒子一支煙,陳北驚詫的看著父親,他小時候偷家裡的香煙抽,被爹狠狠打了一頓呢。 「你是大人了,抽。」陳子錕道。 陳北笑笑,從口袋裡拿出一支古巴雪茄遞過來:「爸爸,嘗嘗這個。」 陳子錕呵呵一笑,接過來咬掉雪茄頭,陳北熟練的擦著ZIPPO火機幫父親點燃,開始談論父子倆都感興趣的話題。 原來陳北所屬的部隊是美國志願航空隊,飛行員都是志願來華助戰的美國人,隊員月薪七百五十美元,擊落一架日機,獎勵五百美元,這年頭法幣貶值,美元和黃金掛鉤,是絕對的硬通貨,飛行員的月薪頂得上五個大學教授的收入,高的簡直離譜。 「原來是僱傭軍,你們的頭兒是誰?」陳子錕道。 「是克萊爾.李.陳納德上校是在美國被他招募的。」提起自己的指揮官,陳北一臉崇拜之色。 「哦,是克萊爾啊,以前在杭州筧橋中央航校當過教官認識他。」陳子錕點頭讚許,「他是個好的飛行員,天生喜歡在空中打仗,喜歡刺激的感覺,是個好戰分子。」 「們都應該痛恨戰爭,不是麼?」陳北道。 「當然,但痛宰小日本不在此列,那是一種享受,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敵機伏的專機的?」 「哦,是情報部門截獲了日軍的電報,所以派飛虎隊雙擊編組出擊,說起還要謝謝您,以身為餌,賺了一千美金。」 …… 短暫的團聚後,陳子錕前往軍委會述職,卻被告知委座正在前線視察,讓他等幾天再來,這一等就是一個星期,正好用來拜會各路戰友。 閻肅、陳啟麟、薛斌等老部下都來到陳公館聚會,大家把酒言歡,酒過三巡後,薛斌道:「大帥,有個事得告訴你。」 陳子錕見他一臉嚴肅,心中一凜,道:「說。」 ……要結婚了。」薛斌道。 「哦,這是喜事啊,女方是哪兒的?日子定了麼?」 「說起來還要感謝嫂子們撮合,新夫人是幫小南針灸的女大夫,叫蔣倩倩,世代行醫,在重慶開了一家醫館叫杏林春,她人好,倆兒子也投緣,就是家裡反對,好事多磨,費了不少周折終於把事兒定下了,日子是請先生看的,陰曆十月二十,不知道大帥能不能參加。」 陳子錕先道了恭喜,又說:「那是年底了,軍務繁忙,可能無法參加了,讓你嫂子們多喝兩杯。」 這話說的早了些,陳子錕在重慶一待就是一個月,愣是沒被委員長接見,好在江北軍務不忙,又有蓋龍泉和陳壽鎮著,不然他真放心不下。 九月底,委座終於接見了陳子錕,蔣介石的官邸也在轟炸中被摧毀,換了一處地方居住,相對簡陋許多,戰爭期間就連國家領袖也不得不屈尊就簡,可見抗戰之艱難。 蔣介石對陳子錕在江北的戰績大加讚譽,表示要頒發勳章給他,整個會見過程熱情洋溢,但卻讓陳子錕感受到一絲異樣,委座似乎生分了許多,笑容中攙雜著一些別的東西。 果然,蔣介石說:「子錕領導能力很強,把你放在江北這個局部戰場實在是屈才了,你暫時留在重慶,軍委會有更重要的擔子交給你。」 陳子錕道:「委座,江北的軍務離不開人啊。」 蔣介石早有安排,道:「陳啟麟傷癒歸隊準備讓他接替你出任江北遊擊區司令,他是你的老部下了,做事你一定是放心滴,對不對?」 陳子錕明白自己在親王事件和對**的態度問題上得罪了老蔣,這次回來述職就是早有預謀的,調虎離山,趁機架空,從此江北無寧日矣。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道:「委座所言極是。」 第五十八章婚禮與戰爭 國士無雙第五十八章婚禮與戰爭 陳子錕就這樣被剝奪了兵權。│′′.新職務一直沒有著落,只能賦閒在家,剛開始還時常去軍委會打聽,後來乾脆不去了,在家種菜喂雞,修身養性。 陳啟麟在臨行前拜會了陳子錕,他身兼雙重身份,既是蔣介石的學生,又是陳子錕的兄弟,是雙方都能認可的人選,他問陳子錕有什麼要囑咐的麼。 「在美國參戰之前,切記保存實力,不要和日寇爭一時之長短。」陳子錕躺在籐椅裡,閉著眼睛說道。 陳啟麟淡然道:「知道了。」 陳子錕道:「仗已經打了四年,犧牲的都是中華民族最優秀的兒女,苟活在後方的都是什麼人你也知道,投機鑽營,唯利是圖,見風使舵,這場戰爭不是優勝劣汰的選擇,要為民族留一些種子。」 「是。」陳啟麟的語氣凝重了一些。 「雙喜跟我當了十幾年副官,也該出去練練了,你把他帶去隨便給個官幹幹,劉驍勇是江北軍官學校出身,小伙子打過不少硬仗,可擔大任。」 「是。」 「還有一點,不要輕易和***開戰,我和他們有過君子約定。」 陳啟麟眉頭一皺,但還是沒說什麼。 「好了,軍務緊急,你去吧,我不留你吃飯了。」陳子錕擺擺手。 陳啟麟起身,敬禮,轉身,戴上軍帽出去了,正遇到小南進來,乖乖喊了一聲陳叔叔。 小南在蔣倩倩的針灸治療下已經漸漸恢復了聽力,現在聽說能力都和正常小孩差不多,為了鍛煉他,劉婷把他放到重慶普通小學裡讀書,搞的說話略帶一點川味。 陳南是收養的孩子,而且從小殘疾,陳子錕和他的交流也不夠多,孩子對這位父親一直心存畏懼,他進了院子,看見父親躺在椅子上,便低頭喊了一聲爸爸。 「小南回來了,到爸爸這兒坐一會。」陳子錕指指面前的小板凳,小南坐下,有些緊張,不過很快就放鬆下來,他發現原來爸爸其實一點也不凶,反而風趣親切的很。 父子倆其樂融融的時候,劉婷進來了,打發兒子去玩,自己坐在凳子上道:「從軍委會瞭解到最新情況,美國調停失敗,戰爭很可能在年內爆發。」 陳子錕道:「日美之間必有一戰,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想這一點兩國首腦心中都有數,道理來講,開戰越晚對美國越有利,對日本則不利,我想日本一定會先下手為強。」 劉婷道:「所見略同,我估算日本會用兵東南亞,攻佔香港、菲律賓、馬來亞、新加坡等地,將美國海軍的前進基地全部掃除,獲取東南亞的石油與橡膠,以解燃眉之急。」 陳子錕搖搖頭:「如果我是日本決策層,會拿珍珠港開刀,那裡是美國海軍的重要基地,橫跨太平洋的重要交通樞紐,兵家必爭之地,只要擊沉美國太平洋艦隊的幾艘戰列艦和航母,太平洋上就再無對手,等美國人緩過勁來,亞洲塵埃落定,再想反攻都來不及。」 劉婷驚詫萬分:「這也太大膽了吧。」 陳子錕冷笑:「這算什麼,我當年出奇兵襲省城,一舉俘獲孫督軍,就是走的這個路子,日本軍部那幫參謀,難道這點謀略也沒有。」 劉婷道:「如果真這樣發展的話,戰爭一定來的非常突然,存在上海租界和香港銀行裡的資金要盡快轉移才是。」 陳子錕道:「我已經派人在辦了,把大額資金轉移到美國本土去了。」 劉婷鬆了一口氣,憂愁道:「現在的米價比開戰那年貴了四十倍,法幣貶值,市面上又開始流通銀元了,要不是咱們有些家底子,早就餓死了。」 陳子錕道:「重慶還會餓死人?」 「是啊,不法商人囤積居奇,物價飛漲,可苦了那些吃工資的人,大學教授的薪水只相當於戰前的十幾塊錢,政府從農民手裡收取官糧,倒手賣給不法商販賺取差價,不少人靠這個發了橫財。」 「政府難道不管?」 「管,怎麼管?這些商人都是有後台的,查到最後,被查的人沒法辦,查案的倒先進去了。」 陳子錕長歎一聲,閉上眼睛,陪都都這副樣子,其他地方可想而知,戰爭讓很多人家破人亡,但也讓很多人發了橫財,這就是現實,不接受也得接受,他忽然想起***的根據地,和陪都的情形截然相反,政治清明,減租減息,社會各階層的日子倒也過得下去,敵占區的情況也略好,日本人施行供給制,至少餓不死人,相比之下竟然是國統區情況最差。 劉婷又道:「戰爭持續,日本固然泥足深陷,中國也元氣大傷,財力物力接近枯竭,西南本不是富庶之地,湧進來這麼多機關和軍隊,這麼多的官員和家屬,糧食都不夠吃的,外援微不足道,軍費浩大,通貨膨脹,政府**,國共兩黨互相猜忌,摩擦頻頻,再這樣下去,日本不勝也勝了,中國不敗也敗了。」 正談著,忽然外面一陣雞飛狗跳,進來幾個穿灰布軍裝的大兵,為首的是個上尉連長,手按槍套道:「你就是這家的房主?」 陳子錕依舊躺在躺椅上:「我是,有何貴幹?」 連長道:「我們是高射炮連的,奉命在此駐防,你家的院子被徵用了,收拾收拾趕緊走吧。」 陳子錕道:「你們是打算把我的院子當防空陣地還是駐地呢?」 連長道:「那你就別管了,趕緊搬走就是,你不動手,我就讓兄弟們幫你搬了,我們這些粗人砸壞了東西你可別見怪。」 陳子錕道:「徵用民宅用於抗日大業,我沒意見,好歹你得拿出個條文吧,還有相應的賠償款,總不能一句話就讓人搬家,我一家十幾口人,罈罈罐罐那麼多,匆忙間怎麼搬?又搬到哪兒去?」 連長道:「你這人,話挺多啊,小心我辦你一個阻礙軍務的罪名。」 陳子錕見他越來越橫,便道:「負責防空事務的是黃震球吧,你把他叫來,我和他說話。」 連長一驚,這人挺內行啊,便收了威風小心翼翼道:「您認識黃將軍?」 陳子錕道:「談不上認識,我在航空委的時候,打過一些交道。」 連長臉上掛了笑容:「閣下在航空委是什麼職務?」 「主任委員,後來誤傳死訊,就讓賢給周至柔了。」 「原來是陳將軍,卑職該死,請您處分!」連長終於回過味來,啪的一個立正。 「下去吧,別擾民,該徵用就徵用,記得給人家錢,老百姓不容易。」陳子錕道。 連長諾諾連聲,帶著手下慌忙逃竄,以後再也沒出現過。 …… 轉眼到了冬天,重慶的寒冬陰冷潮濕,陳子錕渾身傷病,犯了關節炎住進了醫院,除了一些老朋友來探視之外,高層並未有任何表示,似乎已經將他這位能征慣戰的將軍遺忘。 到了十二月八日,農曆十月二十這天,陳子錕帶領全家參加了薛斌的婚禮,會場設在軍人俱樂部,重慶物資緊張,即便結婚也搞不到足夠的酒水菜餚,只能一切從簡,以茶代酒,弄些瓜子花生招呼客人。 薛斌比陳子錕年紀略長,四十多歲的漢子,穿著漿洗乾淨的軍裝,下巴刮得鐵青,努力使自己年輕一些,配得上二十來歲的蔣倩倩,蔣阿姨嫁給薛大伯,小孩子們最高興,尤其薛斌的倆兒子,穿著禮服當花童,,忙的不亦樂乎。 外面鞭炮齊鳴,震耳欲聾,忽然一人匆匆進入會場,向劉婷低聲耳語了幾句,劉婷面露震驚之色,走過來向陳子錕低聲道:「果然被你猜中了,幾個小時前,日本海軍聯合艦隊空襲了夏威夷珍珠港,美國終於要參戰了。」 陳子錕精神一振,端起茶杯道:「諸位,靜一靜,我有話說。」 眾人安靜下來,笑瞇瞇地期待著他對新人的祝福。 陳子錕道:「先聲明一下,我沒有喧賓奪主的意思,可是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重大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宣佈。」 姚依蕾道:「快說吧,別吊胃口了,是不是委座啟用你了?」 四下一陣哄笑。 陳子錕搖搖頭:「不用猜了,我告訴你們,美國,終於要參戰了!」 靜了片刻,會場內突然沸騰起來,四年來中國苦苦支撐,等的不就是今天麼,美國既要參戰,勝利就不遠了。 「我提議,為新人,為勝利,為苦難深重的祖國,乾杯!」陳子錕高舉起茶杯。 「乾杯!」歡呼聲響徹雲霄。 又過了兩日,偷襲珍珠港事件的具體細節漸漸傳到重慶,據說美國太平洋艦隊損失慘重,戰列艦皆被擊沉,航母因為出港航行受損較輕,死傷人員數千,可謂慘烈至極,最重要的是日本發動的是突然襲擊,在珍珠港被摧毀後才遞交的宣戰書,這勢必激起美國人的怒火。 僅隔一日,美國國會通過對日宣戰,中國緊隨其後也對日本、德國、意大利正式宣戰。 第二次世界大戰終於隨著美國的加入而拉開大幕。 …… 晚上八點17k論壇有關於網絡文**賽的互動,歡迎讀者參與,如有參賽朋友,可以現場拜師。 地址bbs.17k.. ,-", 第五十九章孔二小姐和洋狗 日本對英美宣戰後,租界和香港都成為不安全的所在,此前為躲避戰禍寓居在香港的大批民國高官名人的安全成為重慶政府的頭等大事{友上傳} 重慶,珊瑚壩民航機場,一群人翹以盼,等待親人歸來,陳子錕和姚依蕾也在其中,岳父母姚啟楨夫婦就在這趟航班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冷風吹過空蕩蕩的機場跑道,所有人凍得瑟瑟抖卻依然緊盯著天際,忽然一個黑點出現在雲端,眾人歡呼雀躍,來了 香港飛來的「空中行宮」號降落了,迎接人群圍上去,卻被一隊憲兵驅逐開來,幾輛黑色大轎車徑直開上跑道,停在舷梯下面,先下來的孔祥熙夫人宋靄齡以及她的一對兒女,其中一個身材矮小卻穿著高筒馬靴的小傢伙,趾高氣揚旁若無人,大概就是傳說中孔祥熙最頑劣的女兒孔令俊了 隨後下機的是十幾個管家傭人和大量箱包行李,最後還有一群洋狗 孔夫人的隨員下完,其他客人才下機,不過只有區區七八個人,只帶隨身行李,穿的還是適應香港季節的衣服,一下飛機冷的打噴嚏流鼻涕 「爹地媽咪怎麼不在飛機上?」姚依蕾抓住了陳子錕的胳膊,滿臉都是憂色 其他人則拉住飛機上下來的旅客詢問為何很多預定坐這次航班的人沒來,那些旅客忿忿不平的講起在香港登機時的經歷,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原來按照本來計劃,飛機是要坐滿下野政客與商界名流的,先登機的是宋靄齡一家,孔二小姐為了給狗騰座位,把當年的南天王陳濟棠夫婦趕了起來,陳濟棠當年雄霸兩廣,是和蔣介石分庭抗禮的人,豈能受此折辱,於是和孔二小姐吵起來,這下可好,惹怒了孔令俊,喝令保鏢強行將陳濟棠夫婦趕下飛機,親自霸在機艙口把守,把孔家的丫鬟傭人老媽子連帶行李全都搬上來,據說行李中還有一個專用馬桶,這些物件把飛機擠得滿滿當當,其他旅客自然上不來 而這些無法登機的旅客中,就有姚啟楨夫婦 大家本分悲憤莫名,卻敢怒不敢言,轉臉看去,身穿裘皮大衣的宋靄齡正和一臉諂媚之色的機場主任在汽車旁說話呢,孔二小姐牽著兩條高大健碩的猛犬,穿著馬靴的兩條腿叉開站著,不可一世-_() 孔祥熙當過行政院長和財政部長,又是孫中山和蔣介石的連襟,可謂權傾朝野,富可敵國,俗話說宰相門口七品官,他家的狗都能享受到比陳濟棠還高的待遇,誰敢說個不字,但陳子錕不認他這一套,當場破口大罵:「操你娘的孔祥熙,禍國殃民該殺該殺該殺」 姚依蕾嚇得花容失色,猛拉他的衣袖:「他們還沒走呢」 旅客們也都驚訝萬分,心說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孔夫人和孔二小姐的面辱罵孔祥熙,這不是嫌命長麼 果然,宋靄齡和孔令俊都聽見了罵聲,孔夫人到底涵養高些,沒有當場飆,孔令俊可沒那麼好的脾氣,平日裡只有孔二小姐欺負別人,今天居然有人主動罵上門來,到讓她有些欣喜,終於可以有個名正言順的機會斃人玩了 孔令俊牽著兩條比特犬走上去,叉著腰冷著臉掃過眾人,操著公鴨嗓問道:「誰罵我爹?」 「老子我」陳子錕挺身而出,居高臨下看著孔二小姐 「你有種就當著我的面把話再說一遍」孔二小姐道,幾個保鏢遠遠的望著這邊,二小姐不話,他們暫時不會過來 「我說的是,操你娘的孔祥熙,聽明白麼,就是說,操你奶奶,孔二小姐」陳子錕慢聲細語的解釋給她聽 孔令俊當場就爆了,鬆開狗繩大喝一聲:「咬他」 兩條通人性的比特犬早就躍躍欲試了,大嘴裡閃爍著獠牙和涎水,主人放開繩子的一瞬間,它們就撲了出去,目標是陳子錕的咽喉 驚叫聲四起 說時遲那時快,陳子錕使出多年未曾示人的佛山無影腳,迅如閃電的一擊之下,即便是武林高手實打實的挨一下也要受重傷,遑論兩隻畜生,兩條狗飛出去老遠,嗚咽幾聲,狗嘴裡噴出一股黑血,死了 孔二小姐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來了,既心疼愛犬,又出離憤怒,眼前這個男人太猖狂了,居然敢當面殺死自己的狗 保鏢們圍了上來,虎視眈眈,只等孔二小姐一聲令下 陳子錕從容不迫的解開大衣扣子,露出腋下的槍柄來,征戰多年的猛將在臨戰狀態下散出的凜冽殺氣讓保鏢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機場主任也跑了過來,忙不迭的勸架:「二小姐息怒,陳總司令息怒」 孔令俊雖然無法無天慣了,但是絕非沒有腦子的蠢貨,知道什麼人能欺負,什麼人不能欺負,眼前這位漢子敢在機場開槍,肯定是位高權重之人,一殺了之的話,怕是要給爹娘帶來一些麻煩 重要的一點是,對方身手極為利落,真打起來未必能佔到便宜 「你是誰?」孔二小姐質問道 「回家問你三姨夫去」陳子錕挽起驚慌失措的姚依蕾,揚長而去 孔二小姐七竅生煙,幾次想拔槍從背後把他打死,但是總覺得這男人背後似乎生著眼睛,貿然拔槍,怕是自己先死 宋靄齡走了過來,看到血泊中的兩條狗,心疼的直搖頭 孔令俊道:「媽咪,那人是誰?」 宋靄齡道:「陳子錕,你舅舅的好朋友」 孔令俊念了好幾遍,將這個名字牢記心間 …… 委座臨時官邸,宋美齡回到臥室,孔令俊撲過來摟住姨媽,先撒了一會嬌才道:「姨媽,有人欺負我」 「我們的詹妮特不去欺負人就是好的了,怎麼會被別人欺負?」宋美齡笑道 「真的,他把薩利和傑克都打死了,當著我的面動的手」孔令俊眼淚都流出來了,想到當時的情景,委屈的泣不成聲 宋美齡這才認真起來:「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是一個叫陳子錕的人,姨媽,你一定要幫我出氣啊」 「是他……」宋美齡猶豫起來 「姨媽,怎麼了,他很厲害麼?您也怕他?」孔令俊察言觀色,覺得不妙 宋美齡勉強笑笑:「這裡面一定有誤會,陳子錕是姨媽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怎麼會欺負你呢」 孔令俊急了:「我媽咪也在場呢,你不信可以問她,對了,陳子錕還罵我爸爸來著」 宋美齡是什麼人,豈能偏聽一面之詞,敷衍道:「好了,你剛從香港回來一定很累,早些休息,這件事姨媽會幫你問問的」 「嗯,姨媽一定要幫我報仇啊」 哄走了難纏的外甥女,宋美齡拿起電話想打給陳子錕,想了想卻又放下了,來到蔣介石的辦公室,見他正在伏案工作,走過去幫他按摩著雙肩:「達令,有什麼好消息?」 蔣介石站起來,歎口氣,拿起茶几上的《大公報》摔在宋美齡面前:「看看這幫記者幹的好事」 宋美齡定睛一看,正是大姐的負面消息,說什麼宋靄齡的洋狗佔了陳濟棠的座位,導致許多政要滯留香港,可能會落於敵手云云 蔣介石道:「抗戰正在緊要關頭,這些記者只盯著陰暗面,就不會多報道一些前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我看是要讓戴笠好好調查一下了,還有你那個大姐和外甥女,也是喜歡添亂的角色,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宋美齡全明白了,柔和的笑笑:「事情怕沒這麼簡單,大公報是CC派控制的,二陳和大姐夫素來不和,怕是想藉機生事,至於詹妮特,已經有人教訓過她了」 「哦,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陳子錕,據說他在機場宰了大姐家的兩條狗」 「殺人了?」蔣介石眉頭一皺 「不是,是真狗,子錕性子烈,詹妮特碰上他活該倒霉,這孩子,也該有人管管她了」 蔣介石沉吟片刻道:「陳子錕這是借題揮啊,我知道他心中對我不滿,他是不明白我的苦心,中國不會亡於日本,但會亡於**啊,他既然同情**,就再坐幾年冷板凳,等想清楚再說」 …… 陳子錕回到家中依然餘怒未消,岳父母年齡大了,身邊又沒人照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筆帳該找誰去算 姚依蕾卻替丈夫擔憂,招惹了孔祥熙可不是好事,那孔二小姐是凶悍跋扈之輩,據說當年在南京開車橫衝直撞,把攔路交警一槍打死,後來也不了了之,惹上這號人,不值得 如今陳子錕沒權沒兵,孤家寡人一個,拿什麼去和人家斗 鑒冰和林文靜聽說以後也很擔憂,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建議陳子錕找人說和,冤家宜解不宜結 陳子錕冷笑:「我堂堂陸軍上將,還怕她一個小丫頭不成」 夏小青也道:「對,大不了魚死網破,咱們去延安投**去」 眾人被夏小青的驚天言論嚇壞了,姚依蕾忙道:「可別亂說,小心隔牆有耳」 忽然外面傳來爽朗笑聲:「我已經聽見了」 第六十章相互報復 隨著笑聲。一個英俊的青年走了進來,正是陳子錕的小舅子林文龍,林文靜欣喜道:「文龍,什麼時候到的,也不提前發個電報。」 林文龍穿著大衣提著行李,風塵僕僕,坐下來道:「怕給你們添亂,就沒事先打招呼,我從昆明過來的,剛下車就聽說姐夫的壯舉了,打得好,對這種禍國殃民大發國難財的傢伙,就應該怒斥痛打。」 陳子錕道:「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看來和孔祥熙的梁子是結定了。」 林文龍道:「不用擔心,老百姓是分得清善惡美醜的,我看這回姐夫不妨先下手為強,把孔祥熙給扳倒。」 陳子錕道:「我無權無勢,怎麼扳倒這尊財神爺?」 林文龍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大公報道:「這趟飛機上本來應該有大公報的資深報人胡政之先生,結果被孔二小姐的洋狗佔了位置,大公報的記者朋友憤然揭露此事,媒體先行,輿論繼續,再把學生們組織起來上街遊行,何愁孔祥熙不倒。」 陳子錕道:「那我能做點什麼?」 林文龍道:「姐夫不是監察委員麼,何不去找任公出面,彈劾孔祥熙。」 陳子錕如夢初醒,他是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委員,有彈劾官員之權力,只不過多年不行使權力,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於右任是同盟會元老,國民黨內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身為監察院長,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找他出面彈劾孔祥熙,勝算更大。 陳子錕賦閒在家,早已滿腹怨氣,再加上岳父母的事情,對這些貪官污吏恨之入骨,林文龍給他指了明路,自然照做不誤,立刻去找監察院長於右任商量彈劾之事。 …… 重慶郊外某座豪華別墅,壁爐內燃著松木,溫暖如春,民國財政部長孔祥熙只穿著西裝背心坐在寬大的沙發椅上看報紙,嘴裡叼著他的大煙斗。 孔令俊躡手躡腳從樓上下來,走到父親背後捂著他的眼睛道:「猜猜我是誰?」 孔祥熙道:「詹妮特,別鬧了,都是大人了還這麼調皮。」 孔令俊放開了手,撅起嘴:「沒意思,爹地你真無聊,你一點也不疼我。」 孔祥熙放下報紙道:「是不是還在為兩條狗的事情不高興啊,別難過,爹地幫你報仇。」 「真的?」孔令俊瞪大了眼睛,做天真可愛狀。 「爹地什麼時候騙過你,陳子錕不是負責遺孤烈屬安置的麼,現在經費這麼緊張,卡他一下,幾千張嘴就得活吃了他,到時候看他不乖乖來道歉。」 「就知道爹地最厲害了。」孔令俊興奮的直跳。 宋靄齡走了過來,呵斥女兒:「別打擾你爹,自己玩去吧。」 「是。」孔令俊很聽話的離開了客廳,到了外面,一張天真純潔的乖乖女面孔瞬間變得猙獰起來,院子一側是她的犬捨,裡面大群猛犬看到女主人出來都嗷嗷狂叫著,扑打著鐵欄杆。 下人拿來一盆生肉,孔令俊親自餵狗,看著猛犬們撕咬著血淋淋的肉,她似乎有種別樣的快感,犬捨的盡頭是兩個空籠子,裡面供著木製牌位,一寫愛犬薩利,一寫愛犬傑克,還有一張孔令俊和兩隻狗的合影貼在裡面。 「薩利,傑克,媽咪一定要讓陳子錕為你們償命。」孔令俊唸唸有詞。 客廳內,宋靄齡埋怨孔祥熙:「女兒都是被你慣壞的,三妹剛才打電話來說了,坐飛機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很不好收場。」 孔祥熙道:「大公報的報道不用擔心,委員長自會處理,罵我孔祥熙就等於打他的臉,維持現在這個殘局,財政是第一要務,離了我,誰能幫他,難道指望宋子文那個敗家子?」 宋靄齡道:「這個我自然不擔心,報紙敢造謠,大不了封報館抓主編,可是就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你是沒看見,那個陳子錕在機場破口大罵,污言穢語,令俊和他講道理,反被他欺負,這個人真是太壞了,野蠻,無禮,沒教養。」 孔祥熙冷笑道:「上次物資管理委員會的事情,也是他給我上眼藥,這筆帳我記著呢,陳子錕是丟了地盤的軍閥,就像沒牙的野狗,不用怕他,隨便找個由頭都能捏死他。」 忽然電話鈴響了,孔祥熙拿起話筒應了幾句,面色漸漸難看起來,放下電話起身穿西裝,宋靄齡道:「要出去?」 「嗯,有事情,監察院啟動彈劾程序,想動我。」孔祥熙道。 「是誰?」宋靄齡大驚失色。 「是於右任,監察院長。」孔祥熙匆匆出門,汽車就停在門外過道上,司機拉開車門,伺候孔部長坐好,這才關門開車。 汽車行駛在山城的道路上,迎面過來一隊學生,手舉標語氣勢洶洶,司機不耐煩的按響喇叭,卻被震耳欲聾的聲Lang淹沒:「嚴懲孔祥熙,打倒貪污犯!」 遊行隊伍浩浩蕩蕩,足有幾千人,孔祥熙不是沒見過學生運動,這些年遊行示威集會極多,隔三岔五就能碰見一回,但是針對自己的還是頭一回,饒是他見慣了大場面,面對眾怒也不禁為之心驚膽戰,拿出手帕不停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其實車內的溫度並不高。 好在學生們並沒有認出這就是孔祥熙的座車,潮水般從旁邊經過,司機也嚇得面無人色,不敢亂動,等大隊通過後才開車離去。 蔣介石召見了孔祥熙,開門見山說監察院在彈劾你,學生們遊行示威要打倒你,我也沒辦法保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孔祥熙沉默了一會,道:「我教子不嚴,理應承擔責任,我這就引咎辭職。」 蔣介石眉頭一展,道:「你為黨國作出的犧牲,我都會牢記在心滴。」 孔祥熙回到家裡,把事情一說,宋靄齡大為埋怨,說蔣介石卸磨殺驢,孔令俊更是要去找三姨夫問個究竟,孔祥熙道:「不能怪他,委員長也要顧全大局,當下正是抗戰的關鍵時刻,出不得亂子,其實作祟的小人是誰,我清楚的很。」 孔令俊道:「爹地,你告訴我是誰,我立刻宰了他們。」 孔祥熙道:「你一個也動不了,大公報背後站著的是陳立夫,陳家兄弟素來與我不和,凡是對我不利的事情,絕少不了他們,至於監察院方面我已經打聽過了,於右任不過是被人蠱惑了而已,提出彈劾的其實是陳子錕,我倒忘了,他還頂著一個監察委員的頭銜,再有就是那幫學生的幕後指使,肯定是***,他們惟恐天下不亂,不會放過任何給黨國抹黑的機會。」 孔令俊眼珠子轉轉,心道陳家兄弟我是招惹不起,***更是虛無縹緲,抓不到實際的人,但陳子錕好對付啊,他一無權無職的虛銜上將,還不隨便擺弄,回頭找幾個袍哥,把他揍個半死,誰不知鬼不覺的,誰能奈我何。 彷彿猜到女兒所想,孔祥熙道:「俊兒,你切莫不可胡來,亂了爹地的安排。」 「嗯,知道了。」孔令俊隨口應道。 …… 傍晚,陳宅,離得老遠就能聽到一陣陣笑聲,陳子錕和林文龍開懷暢飲,笑談孔祥熙下台的開心事。 林文龍道:「孔祥熙下台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同枝連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蔣介石不會真的責罰他這個連襟的,過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啟用他。」 陳子錕道:「想扳倒他太難了,不過好歹能給他提個醒,做人不要太猖狂。」 林文龍道:「名為民國,實為蔣家的家天下,這個世道爛透了!」言語中已有醉意。 陳子錕道:「文龍喝多了。」 林文龍道:「我倒是寧願喝醉,那樣才能忘記社會的黑暗,民族的災難,可惜啊,越是喝多,這頭腦越是清醒。」 忽然房門打開,遺屬撫恤委員會的一位工作人員帶著滿身雪花進來,向陳子錕稟告,今天下午檢察官帶著警察到他們辦公室查封了賬本,扣押了劉婷。 陳子錕忽地站起:「憑什麼抓人?」 「說是劉秘書長貪污撫恤金。」 「簡直血口噴人!備車,去檢察廳。「陳子錕知道這是孔祥熙在報復,對方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就對劉婷下手了。 林文龍搖搖晃晃站起來道:「我跟你一起去。」 陳子錕道:「你喝醉了,今晚就住下吧。」 林文龍道:「你不讓我去就算了,我回去,找朋友幫忙曝光這件事,他們公報私仇,公道自在人心……」他是喝多了點,說話都口齒不清了。 陳子錕惦記著劉婷的安危,匆匆出門走了,林文靜也勸弟弟住下,卻拗不過他,只好給他一把傘,讓他自己回去,走了幾分鐘,又擔心路上不安全,派下人在後面跟著。 過了十分鐘,下人一臉驚慌的回來,說:「夫人,不好了,舅老爺被人綁票了!」 林文靜大驚:「什麼!怎麼回事?」 下人道:「我遠遠的看見,舅老爺在牆角小解,後面忽然跳出兩個人來,一悶棍砸倒他,裝進麻袋就走,上了一輛汽車。」 「汽車的牌照看見沒有?」 「看見了,號碼224。」 林文靜心中稍定,只要有線索就好,回頭找林文龍的同學沈開想辦法,沈開是軍統特務,路子野的很。 她更擔心的是劉婷,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想把陳子錕扳倒啊。 第六十一章貪污案 重慶地方檢察廳,因燈火管制而被貼起來的窗內透出一絲光亮,為偵辦特大貪污案,檢察官們正在徹夜辦公。 現役陸軍上將,中央監察委員陳子錕來訪,被工作人員請了進來,負責辦理此案的檢察官站在高高的台階上迎接他,一身黑色呢質中山裝一絲不苟,威嚴無比,配上冷峻的面孔,一看就知道是個難打交道的角色。 「陳將軍漏夜前來,不知道有何貴幹啊。」檢察官問道。 陳子錕針鋒相對地問道:「貴廳抓了我的人,難道我就不能來探視,再說我是遺屬撫恤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有什麼事情衝我來好了!」 檢察官陰惻惻地笑了:「陳將軍是爽快人,倒省了我們許多麻煩,我叫李華廷,是負責本案的檢察官,素聞陳將軍大名,今日得見,名不虛傳,幸會,幸會!」 兩人握手,李華廷的手蒼白冰冷,如同殭屍。 陳子錕提出要見劉婷,李華廷沒有拒絕,叫來一個下屬安排道:「帶陳將軍去羈押室!」 下屬遲疑道:「按規定不可以帶槍械進入羈押室!」 李華廷道:「這是規定,不好意思了陳將軍!」 陳子錕道:「是規定那就得遵守。」說著拿出配槍連同槍套一起交給了工作人員,這才進入羈押室。 檢察廳羈押室是個陰冷無比的小房間,打開房門,就看到劉婷帶著手銬蜷縮在角落裡,屋裡只有一張木質的長椅,外面狂風怒號,雪花紛飛,室內滴水成冰,環境極其惡劣。 「把手銬打開。」陳子錕淡淡道。 「按規定……」 「我叫你把手銬打開!」 「是!」 工作人員打開了手銬,悄然退走。 陳子錕扶起劉婷,什麼話沒說,先把她攬在懷裡,劉婷瘦多了,日夜操勞讓她心神疲憊,骨瘦如柴,唯有一雙眼睛依然晶亮。 「別擔心我,每一筆賬目都清清楚楚,無懈可擊,他們抓我,是要對付你,千萬不要上當。」劉婷低聲道。 陳子錕點點頭:「我懂!」 劉婷道:「你不明白,這些都是圈套,他們故意把我關在這裡,就是想逼你發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安排的記者就在附近,你的一切出格行為都會在明天的報紙上出現,所以,不要發脾氣,也不要試圖行賄!」 陳子錕道:「難道我能坐視不管!」 劉婷道:「他們的伎倆也就是這些了,只要你能沉得住氣,咱們就能逢凶化吉,沒事,我不冷,平時忙得很,難得清閒下來,正好借這個機會休息休息腦子!」 陳子錕道:「我沉得住氣,今晚我不走了,在這兒陪你!」 過了五分鐘,工作人員來催促陳子錕離開,得知他要留在羈押室,急忙報告檢察官,不一會,李華廷來到羈押室,作不安狀:「陳將軍,您這是做什麼,這不是讓我們為難麼!」 陳子錕道:「我是主任委員,如果真有貪污行為,我難辭其咎,不如留在這兒把話說清楚再走!」 李華廷陰惻惻的笑了:「陳將軍如果真要留下,我倒是不反對,可是你們不能在一個房間!」 「為什麼!」 「哼哼,陳將軍自己明白,同案犯在一起是會串供的,當然不是說你們,只是說一般情況是這樣。」李華廷瞇起眼睛,笑裡藏刀。 陳子錕覺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劉婷不辭勞苦,為烈士遺屬傷兵家屬奔波忙碌,整個人瘦了兩圈,說她貪污公款,簡直就是顛倒黑白,貪污公款的人不是沒有,一個個都高居廟堂,檢察廳不去抓那些大魚,卻淪為權貴的幫兇向無辜者下手,實在令他忍無可忍。 但他還是忍住了,道:「好吧,你們另找一間牢房給我!」 李華廷道:「來人,幫陳將軍安排一間屋子!」 陳子錕將大衣脫下披在劉婷身上,道:「不用怕,世間自有公道,等事情水落石出之際,我叫那些宵小之輩生不如死!」 說罷冷冷看了李華廷一眼。 李華廷視若無睹,道:「陳將軍,事先咱們可說好,您是中央委員,監察委員,按照法律檢察廳是不可以羈押的,您留下完全出於自願,和我們沒關係!」 陳子錕**道:「那是自然!」 地方檢察廳到底不敢為難他,安排了一間舒適的值班室給他,陳子錕一夜沒睡,想了許多。 第二天上午,一個十五六歲的僕役送早飯進來,向他擠眉弄眼,陳子錕道:「有事麼!」 小僕役道:「我爹死在淞滬戰場上,沒有劉阿姨照顧,我們全家都活不到今天,我們都知道她是冤枉的,您放心,阿姨不會吃苦的,這是她讓我轉交給您的東西!」 說著拿出一張紙條遞過來,上面分明是劉婷的字跡:「公道不在法律,在人心!」 陳子錕若有所思,看著小僕役,忽然豁然開朗,明白過來,指望走正常法律程序是沒用的,必須發動輿論,爭取民眾支持,才能沉冤得雪。 昨夜一場小雪,外面全白了,檢察廳外,密密麻麻跪滿了人,足有四五百人,以老弱婦孺居多,還有拄著枴杖、臉上蒙著紗布的傷兵。 檢察廳上下全慌神了,這麼大的陣仗他們沒見過,一問才知道,這些人都是為劉秘書長作證明來的,說劉婷絕無貪污之行為,請檢察廳明察秋毫,不要放過誣陷之人。 李華廷出面安撫:「大家不要受了賤人蒙蔽,圍堵政府機關是犯法的行徑,至於劉秘書長有沒有貪污公款,我們是有確鑿證據的,絕不會冤枉好人……」 忽然一個雪團劈面砸來,正中面門,裡面包了塊石頭,砸的李華廷滿臉花,下面一個傷兵操著山東口音罵道:「打你個貪官,要是包龍圖再世,非拿狗頭鍘鍘了你不可!」 李華廷鼻子流血,倉皇後退,檢察廳不比警察局,沒有武裝力量,只能氣急敗壞的打電話給憲兵隊,警察局,讓他們派人彈壓。 檢察廳處於政府機關雲集之地,很快就有大量警察和憲兵趕到現場,警笛長鳴,警棍亂揮,將人群驅散,只留下滿地枴杖和爛鞋。 這一幕,陳子錕全都看在眼裡。 姚依蕾和鑒冰帶著記者、律師、會計,還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來到了檢察廳,李華廷等人看到監察院長於右任出面,慌得出門迎接,小心逢迎,把大家請到會客室,介紹了案情。 姚依蕾道:「劉婷是我的姐妹,她的為人我清楚的很,今天任公在這兒,咱們把話說清楚,遺屬撫恤委員會雖然是政府設立,但是多年來撥款杯水車薪,若不是社會各界捐款援助,早餓死幾百回了,如今重慶糧價漲上天,為了不餓著那些老人和孩子,我們陳家把家底子都墊進去了,劉婷更是把她多年積蓄全都捐獻出來,每一筆捐助,都是有底子可查的,每一筆開支,更是透明的很,既然要查,就查個明明白白!」 李華廷賠笑道:「夫人所言極是,如果劉秘書長是冤枉的,我們檢察廳秉公執法,自然要還她一個清白!」 姚依蕾傲然道:「你們辦案,我不放心!」 這話說的誅心了,一幫穿著黑色中山裝無比嚴肅的檢察官們臉色都很難看。 於右任道:「此案關係重大,須得監察院介入才行!」 他是監察院長,民國五權分立,監察院長身份極高,一言九鼎,檢察官們面面相覷,都知道這案子是辦砸了。 案件不得不公開化,於右任請來一幫會計師當著記者的面查撫恤委員會的賬目,這一查不要緊,查的是人人落淚,個個心酸。 撫恤委員會是個非營利機構,只有進出賬,所以一目瞭然,即便是沒學過會計的人也能看懂,豈止是沒有任何貪污行為,簡直就是一盆清水,兩袖清風,檢察廳抄了劉婷的辦公室,把所有東西都搬來了,其中一個小保險櫃一直沒有打開,據說裡面有確鑿證據。 保險櫃當眾打開,裡面是一疊票據,李華廷如獲至寶,沒看清楚就說:「任公請看,這便是如山鐵證!」 姚依蕾一把搶過票據,看了一眼,眼圈就紅了,呈給於右任,監察院長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那是幾張當票和賣血的收據。 記者們啪啪按動快門,記錄下這些所謂的「證據!」 李華廷傻眼了,他腦筋轉的極快,當即宣佈釋放劉婷,並且信誓旦旦要追查誣陷者。 陳子錕眉毛一豎,正要找李華廷的麻煩,卻看到姚依蕾對自己使眼色,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劉婷被釋放了,案子清楚了,但事情卻遠沒有結束,當日重慶各大報紙都刊登了此案,尤以大公報最為激烈,在一篇題為「如此貪污犯」的文章中,對政府大加抨擊,更是痛罵檢察廳為虎作倀,不去抓那些真正的貪污犯,卻栽贓陷害清貧如水的劉婷女士,罵到最後,矛頭再度指向孔祥熙為首的貪腐官員,說他們整日大吃大喝,傷兵家屬烈士遺孤卻要忍凍挨餓,靠一個弱女子當首飾賣血來換高價糧果腹,簡直罪該萬死。 一石激起千層浪,學生再度上街遊行,要求懲治囤積糧食的投機商人,保障傷兵和烈屬的生活。 這些都是後話,離開檢察廳之內,姚依蕾就告訴陳子錕,林文龍被綁架了,而且綁匪一直沒有提出贖金要求, 第六十二章讓他退役 重慶雖然是陪都,但並不太平,幫會勢力勾結警察,綁票勒索的事情可不少,陳子錕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解決這種事情還是頗有章法的,一邊通過警方調查,一邊請道上人物出面打聽。 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時候,杜月笙正在重慶會友,香港數日後淪陷,他就沒回去,滯留陪都另謀出路,他是上海灘的青幫大佬,四川的袍哥都買他面子,大家一起合夥做生意,倒騰緊俏物資,販賣鴉片到敵占區,都是賺大錢的買賣,托他打聽點事情,用杜老闆常掛在嘴邊的話叫:「無非一句閒話!」 可是這回杜月笙的閒話也不靈了,道上都說沒做過這一單生意。 警察局自然更是沒有下文,指望這幫酒囊飯袋還不如自己出去找。 林文靜找了沈開幫忙,這位軍統中尉還在坐冷板凳,也幫不上什麼忙。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然陳子錕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打電話的人大概用手巾蒙住了嘴巴,聲音模糊而怪異:「綁架林文龍的汽車,是軍統行動部門的車牌。」說完就掛了電話。 一句話,讓陳子錕豁然開朗,此前自己還在納悶,林文龍哪裡來的這麼大能量,可以迅速發動學生上街遊行,是否參加了**的地下組織,看來菌軍統也盯上他了,既然是戴笠抓的人,那就不用擔心,軍統局成立以前,自己就對戴笠照顧有加,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陳子錕立刻驅車前往軍統局,要求面見戴局長,卻被秘書擋駕,說戴老闆不在,問去哪兒了,答說去外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然後就把陳子錕晾在那兒了。 空蕩蕩的會客室裡,陳子錕步履沉重的來回走著,心情煩躁不安,摸出一支煙來點燃,深深抽了幾口。 「這裡不許抽煙。」一個長相俊美卻冷若冰霜的女軍統工作人員正好從門口經過,冷冷的喝止他。 陳子錕早就一肚子邪火了,劉婷被陷害,小舅子被綁架,吃戴笠的閉門羹,讓他的尊嚴受到極大傷害,滿腹怨氣終於被這個小小的軍統女少尉點燃。 「媽了個巴子的,你是什麼人,什麼軍銜,敢來教訓我,這裡是什麼所在,不是會客室麼,桌上擺的不是煙灰缸麼,憑什麼不讓我抽煙,你算什麼東西!」 一頓痛罵將女少尉罵的臉色發白,她是戴老闆的寵物,在軍統內部頤指氣使慣了的,何曾受過這種折辱,一咬嘴唇,嗚嗚哭著跑了。 陳子錕才不罷休,趁著雷霆震怒,直闖戴笠的辦公室,幾個看起來並不高大,但是眼神極其凌厲的工作人員試圖阻攔,比他輕輕一撥就東倒西歪了,來到戴笠辦公室門口,剛想敲門,手又放下,改成腳,一腳把門踹開。 戴笠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和人談話,屋裡有兩個人,看見陳子錕闖進來,都是滿臉驚詫,不知所措。 「你們先回去。」戴笠不慌不忙道,打發了兩人,笑瞇瞇問陳子錕:「昆吾兄怎麼有閒空到我這兒來!」 陳子錕佯作驚訝:「戴老闆,你居然還認識我啊!」 戴笠尷尬的笑笑:「昆吾兄說笑了,近日公務繁忙,沒來得及拜會,你不要見怪!」 門口站了一群特工,手裡都拎著槍,戴笠衝他們揮揮手:「都走,陳將軍是我的老上級,老朋友,你們舞刀弄槍的幹什麼!」 特工們散開了,但依然在附近待命,只要戴老闆一聲令下,就會衝過來護駕。 戴笠按了通話器道:「倒茶來。」然後笑盈盈請陳子錕入座。 陳子錕拉了把椅子坐下,戴笠知道來者不善,恭恭敬敬在一旁肅立,一副聽上峰訓示的表情。 「戴老闆,我來找你,你的屬下說你去外地了,怎麼,剛下飛機,來去如風啊。」陳子錕揶揄道。 戴笠陪笑道:「其實哪也沒去,就在辦公室,您慧眼如炬,這還看不出,是下面人不長眼,沒認出您來,就擅自擋駕了,您也知道,我這個位置不好做,每天事情那麼多,忙不過來啊。 陳子錕不和他扯那些,道:「戴雨農,我陳子錕對你怎麼樣!」 戴笠臉色一沉,嚴肅道:「我還記得當初偵辦唐腴臚被害一案時,我和中統的人一起趕赴上海,他們把我轟下飛機,是昆吾兄仗義援手,駕機帶我和助手趕往上海,這個情,我記一輩子!」 陳子錕臉色稍微和緩一些:「行,你還不算忘恩負義,那我問你,你怎麼讓手下把我小舅子綁了,你動我的親戚,怎麼也不和我打一聲招呼,抓了這麼久,也不通知家裡,你們軍統比黑社會還黑啊!」 戴笠不敢頂撞,低頭不停:「是是是!」 女少尉端著茶盤進來,看見剛才在會客室痛罵自己的傢伙正在呵斥戴老闆,而閻王一般恐怖的戴老闆竟然像個小學生一樣肅立著聽他訓斥,驚得眼睛都瞪圓了。 戴笠接過茶杯,以眼神將女少尉趕走,奉上茶水道:「昆吾兄累了吧,喝口水,且聽我解釋!」 陳子錕見他態度謙恭,便道:「你說吧!」 戴笠道:「昆吾兄應該知道,軍統機構不比當初,核心人員就有兩萬,加上敵後的外圍人員,總有十萬之巨,每日公務繁雜,兄弟一人實難應付,很多業務都是下面的同志在負責,您妻弟的事情,兄弟確實不知情,這樣吧,我立刻查問,如果屬實,馬上放人!」 陳子錕見話已經到位,也不糾纏,起身道:「那就有勞了,我回家等著!」 「來人,替我送陳將軍。」戴笠笑呵呵的目送陳子錕背影離去,回到屋裡,臉色變得陰鬱起來,拿起電話道:「把林文龍放了吧!」 陳子錕回家不久,林文龍就被釋放了,他吃了不少苦頭,牙齒被打掉幾顆,肋骨也斷了兩根,但依然樂觀無比:「姐夫,別擔心我,特務的酷刑對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林文靜心疼無比:「文龍,他們為什麼打你!」 林文龍道:「他們逼我承認是**,我怎麼會是**呢,真是笑話,我不過一介書生,發動學生遊行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若不是這個**到家的政府把老百姓逼到絕路上去,誰大冷天的上街吆喝去啊!」 陳子錕盯著他的眼睛道:「文龍,你說實話,到底和**有沒有聯繫!」 林文龍坦然直視他:「姐夫,聯繫是有的,我們西南聯大不乏進步青年,但我確實不是**,因為我是民盟的人!」 「民盟是什麼。」陳子錕奇道,他久在敵後,不清楚政治上的事情。 林文龍解釋道:「就是****政團同盟的簡稱,是除國共兩黨外的一些政黨和人士組成的愛國抗日團體,有青年黨、國家社會黨、農工民主黨等組成,黃炎培做過我們的主席,現在是張瀾先生任主席!」 陳子錕道:「莫非是第三大黨派!」 林文龍道:「對,我們的目標就是結束國民黨的一黨專政獨裁,實現真正的民主!」 陳子錕沉默良久,才緩緩道:「民主,那就是要擋一些人的財路了!」 林文龍道:「不民主,擋的是億萬人民的生路!」 …… 蔣介石行轅,軍政部長何應欽夾著一份軍報進入辦公室,去驚訝的發現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子,馬靴翹在桌子上,頗有不可一世的味道。 他知道這是委座的外甥女,孔祥熙的寶貝女兒孔令俊,宋美齡把她寵的不像樣,驕橫刁蠻無比,自己也不想招惹這個小姑奶奶,便隨口打聲招呼:「二小姐在這兒玩呢!」 說著將公文夾放在桌上,走了。 孔令俊百無聊賴,打開公文夾,拿出軍報來瞧瞧,上面寫著江北緊急軍情,陳啟麟部連戰連捷,收復被共軍蠶食的鄉鎮八處,俘虜共軍大青山支隊六百餘人,請中央給予進一步指示。 二小姐將軍報疊成了紙飛機,吹了口氣,用力擲出,飛機晃晃悠悠出了門,在走廊裡轉了兩圈,栽出了窗外。 過了兩個鐘頭,視察回來的蔣介石進了辦公室,侍從報告,戴笠覲見。 戴笠是全國僅有的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覲見蔣委員長的幾個人之一,他掌握的軍統是委座手中的一柄利劍,專門處理見不得光的事情,委座對戴笠的信任,遠超其他人。 「委座,陳子錕找過我,把我痛罵了一頓,唾沫星子都濺到我臉上了。」戴笠謙卑的笑笑,語氣很淡,不像是抱怨,倒像是邀功。 蔣介石哼了一聲,濃重的浙江奉化口音道:「他說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罵我不盡人情,抓了他的小舅子什麼的!」 「哼,那你查出什麼沒有!」 「報告委座,陳子錕的小舅子林文龍是民盟會員,不是**,但也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發動學生遊行的事情,他也有份;還有件事要向委座匯報,最近檢察廳偵辦遺孤撫恤貪污案,牽扯到陳子錕的女秘書兼情人劉婷,最後是於右任出面,才洗清冤屈,卑職稍微留意了一下,檢察廳奉的是孔部長的意思!」 蔣介石點點頭,不置可否,戴笠知道委座累了,低聲告退,悄悄離開。 過了一會,蔣介石從沉思中醒來,拿起電話:「接何應欽!」 他問何應欽,陳子錕多大年紀了,是否可以退出現役。 「年齡不是障礙,如果身體不好的話,也可以轉預備役。」何應欽多聰明的人,立刻領會了委座的意圖。 「哦,那你去辦吧,子錕在敵後作戰多年,也該休息調養了。」蔣介石道。 何應欽道:「是,委座,對了,我送過去的軍報您看了沒有!」 蔣介石掃了一眼辦公桌,空蕩蕩的哪有什麼軍報, 第六十三章借酒澆愁 蔣介石以為是侍從把軍報收起來了,便沒當回事,掛了電話,繼續處理其他公務。&& 時間已經進入1942年,抗戰進入第五個年頭,如果從九一八事變算起,已經打了十二年了,如果從甲午戰爭算起,中國已經被惡鄰日本壓制了快五十年了,有識之士都知道,想以自身力量打敗日本幾乎是不可能是事情,必須借助列強來一次大翻盤,幸運的是,終於等來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日軍自偷襲珍珠港以來,在太平洋戰場所向披靡,連下香港、關島、馬尼拉,海租界也盡入日本囊中,英美僑民被關進集中營,軍隊繳械投降,成了第一批戰俘。 仗打得越凶,蔣介石越高興,日本最好把英美得罪的狠狠的,不死不休才好,這樣中國才能得到大量的援助,才能借此機會翻身,實現民族的復興。 想到這些,他就有一種躊躇滿志、壯懷激烈之感,中華民族災難深重,就要在自己手中躋身世界強國之林,這是何等的榮耀與光輝啊。 在如此宏偉目標前,所有煩惱都變得無足輕重,比如陳子錕這種不安穩而又年富力強的傢伙,直接讓他轉入預備役了事,省的生出許多麻煩。 …… 陳宅,陳子錕一家人正在吃飯,今天飛虎隊轉場來到重慶,陳北回家探望,帶來一些雲南火腿和一口袋大米,他們飛虎隊員薪金極高,而且是硬通貨美元,幾乎不受通貨膨脹的影響,陳子錕雖然貴為將,但發的是法幣,折合成美金不足五十元,還不及兒子的零頭。 桌的飯菜很豐盛,但家裡的氣氛卻不太好,每個人都沉默的吃著飯,不敢多說話,陳北不明就裡,不停給弟弟小南夾菜,問大家:「吃啊,怎麼都不吃?」 夏小青道:「吃,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不讓干了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陳北驚詫道:「不讓誰幹了?」 夏小青道:「老蔣把你爹給撤了,一擼到底,什麼職務都沒了,直接轉預備役了。」 陳北道:「爸爸才四十歲啊,正是為國家效力的黃金年齡,怎麼就轉預備役了呢。」 夏小青冷哼一聲道:「這叫卸磨殺驢。」 陳子錕淡淡道:「小青,你少說兩句。」 陳北脾氣隨母親,一點就爆,當即把筷子往桌一拍道:「簡直是瀆職,我找他們去,找何應欽,找蔣介石,我要當面質問他們……」 「住嘴!」陳子錕厲聲喝道,「你一個小小少尉懂什麼,別給大人添亂。 在父親的威嚴面前,小北還是屈服了,默默端起碗來吃飯,心裡卻把軍委會軍政部罵了個遍。 忽然聽到大門口有人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趕吃飯啊。」 原來是老朋阮銘川到了,陳子錕和他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自然不用多禮,直接招呼道:「快坐,拿雙筷子一起吃。」 下人給阮銘川添飯,他不停道:「再加點,再加點。」 姚依蕾笑道:「阮大記者,你多久沒吃飯了?」 阮銘川道:「嘿嘿,去年剛吃過。」 飯碗端來,只見他筷子下翻飛,不停夾菜,吃飯,速度令人瞠目結舌,眾人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索性停下看他吃飯,最後阮銘川把桌所有盤子一掃而空,菜湯都沒剩下一滴,一碟雲南火腿更是早不見了蹤影,劉婷心細,看阮銘川的外套磨損的厲害,人也黑瘦,想來真是餓極了,便讓下人又切了一碟火腿來給他下飯。 吃飽喝足,阮銘川打著飽嗝,剔著牙,撫摸著肚皮道:「很久沒吃這麼飽過了。」 陳子錕遞過去一支煙,問他:「你怎麼混到如此落魄地步?」 阮銘川道:「不是我混的落魄,是所有人都混的落魄,我的大將軍啊,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現在黑市米價都漲天了,一天能漲三回,咱們這些文化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就指望那點微薄薪水度日,我一個月的工資,連十斤米都買不起,只能靠當東西度日,不怕你笑話,家裡已經斷糧了,我是來借米的。」 陳子錕道:「廚房還有半口袋大米,你拿走。」 阮銘川說好,忽然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瘦削的肩膀聳動著,再抬頭,已經淚流滿面。 「我好歹也是資深報人,居然混到這步田地,真是慚愧啊慚愧……」阮銘川抹了一把眼淚,長吁一口氣,似乎將胸中怨氣吐了出來。 「唉,還是你們軍界的人有路子啊。」 陳子錕搖頭道:「我又不是黃埔嫡系,有個毛的路子,今天午軍委會剛發了文過來,直接把我轉預備役了,要不是我兒子當飛行員,這一家人怕是也得餓死。」 阮銘川義憤填膺:「誰不知道你是一員虎將,抗日正在緊要關頭,自斷臂膀,這是賣國通敵的行為!不行,我要寫文章罵他們!」 陳子錕道:「新聞管制的厲害,你還是少給自己添亂,不說那些煩心事,咱們喝酒。」 扭頭道:「拿酒來。」 夏小青沒好氣道:「家裡哪有酒?」 「那就去買啊,再弄點菜,我和銘川喝兩盅。」 「不是剛吃過飯麼,又喝?門都沒有。」夏小青一口回絕。 陳北知道父親是想借酒澆愁,便道:「爸爸,你想喝酒的話,可以到空軍俱樂部去,那裡洋酒管夠。」 陳子錕欣然同意,於是陳北駕著吉普車帶著父親和阮叔叔路了,美式小吉普在街風馳電掣,小北把汽車開出了飛機的氣勢,交通警看見飛行員的汽車過來,遠遠的就吹著警笛,揮動指揮棒將其他汽車和行人攔住,保障空軍的汽車優先通過。 「怎麼樣,夠拽。」陳北得意洋洋道。 「媽的,比你老子當年還拽。」陳子錕罵道。 空軍俱樂部門口停著許多汽車,有軍車也有政府牌照的轎車,裡面空間極大,燈光黯淡曖昧,台前坐著不少軍人,每人身畔都有美女相伴,大廳裡有不少小圓桌和沙發椅,也都坐滿了客人,遠處還有一個檯球案子,幾個穿空軍夾克的美國小伙子正伏案擊球。 陳北湊近台,立刻有個俊俏的女服務員問他:「來點什麼?」 「我要威士忌,你們喝什麼?」陳北扭頭問道。 阮銘川道:「來點夠勁的。」 陳子錕道:「那就雙份威士忌。」 陳子錕和阮銘川都是海量,借酒澆愁愁更愁,不大工夫,台就擺了一溜空杯子,而陳北手的一杯還沒喝完。 忽然一聲尖叫傳來,女服務員被一個穿西裝的醉鬼拉住正欲強吻,陳北將酒杯一方就要過去制止,只見眼前一陣風刮過,那醉鬼已經被踹飛了,摔倒一張桌子,將酒碗酒瓶砸了個亂七八糟,幾個客人身濺滿了酒水,怒不可遏的站了起來。 陳子錕拍拍右腿:「小北,你爹不老。」 陳北大叫:「小心!」 一個酒瓶子掄圓了從陳子錕腦後砸來,將軍雖然酩酊大醉,但是警覺還在,一側頭,酒瓶子砸在肩膀,回頭一記直拳,偷襲的傢伙頓時滿臉花。 「打!」阮銘川興奮的揮去了拳頭。 見對方三四個人一起,陳北急忙參戰,女服務員很貼心的遞兩個空啤酒瓶來,他接過來加入戰團,打檯球的美國飛行員見這邊有飛虎隊員和人打架,也掄著檯球桿衝過來。 一場混戰在俱樂部中展開,尖叫聲和酒瓶子破碎的聲音此起彼伏,桌椅檯燈具全遭殃了,當憲兵趕到的時候,整個俱樂部裡只有兩個人站著了,就是陳子錕父子。 陳子錕打了一架,腦子反倒清楚了,他武功了得,以一抵十小菜一碟,身連一處傷都沒有,小北自由習武,年輕力壯,更是誰也傷不到他。 憲兵最不願意管的就是空軍俱樂部的案子,能到這兒消費的人,非富即貴,都是重慶數的著的人物,再有就是那幫天不怕地不怕的飛虎隊員,那可是委座花高價請來助戰的洋人,誰敢招惹。 把大燈打開,慢慢往外抬人,有一個滿臉血跡的傢伙指著陳子錕道:「是他先動手的,王隊長,抓他!」 憲兵隊長踩著滿地玻璃渣子走過來,打量著陳子錕,摸不清他的路數,只好陪笑道:「麻煩你跟我回憲兵隊做個口供。」 陳子錕伸出雙手:「銬。」 陳北擋在他面前:「不能抓他,他是見義勇為的。」 兩個美國飛行員從地晃晃悠悠爬起來,也叉著腰和陳北並肩站在一起,橫眉冷目,大有和憲兵再干一架的意思。 憲兵隊長正在犯愁,外面傳來汽車急剎車的聲音,緊跟著兩個空軍軍官走了進來,大聲宣佈:「飛虎隊緊急集合,有戰鬥任務!」 「走!」陳北向父親使了個眼色,陳子錕會意,攙著一個腿受傷的小伙向外走去,阮銘川從台裡爬出來,也跟在後面。 憲兵隊士兵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阻攔,都說了空軍有戰鬥任務,扣了人,耽誤了軍務,誰能當得起。 一行人出了俱樂部,跳吉普車揚長而去,陳北道:「爸爸,阮叔叔,我們有緊急任務,先到白市驛機場,然後你們自己回去,省的憲兵找麻煩。」 來到白市驛空軍基地,一溜40戰鬥機已經整裝待發,陳納德校穿著飛行皮衣,戴著墨鏡威風凜凜的站著,威嚴的目光掃視著剛趕到的三個部下和兩個平民,顯然他們剛經歷過一場惡鬥,其中一個小伙子受了傷,腿腳已經不利落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校,你似乎缺一個飛行員。」陳子錕說道。 第六十四章斬將奪旗 陳納德校猛地摘掉墨鏡,冷冷看著這個穿便裝的中國人,陳北撓著頭正要解釋,忽然陳納德前一步,伸出了右手,和陳子錕緊緊握在一起,用力搖動著:「陳將軍,好久不見了。」 他側過身子,一邊握著陳子錕的手,一邊向飛行員們介紹:「孩子們,讓我為你們引見,這位就是我經常提起的,中國最偉大的飛行員之一,第一個駕機穿越大西洋的中國人,陳子錕將軍。」 兩人是老相識了,陳納德在杭州筧橋中央航校做顧問的時候,陳子錕主持航空委的工作,給予陳納德不少幫助,結下深厚誼。 「將軍,我們正要出發,如果您有興趣的話,不妨一起去痛宰日本猴子。」陳納德發出真摯的邀請。 陳子錕爽朗大笑:「我很有興趣。」 阮銘川舉起手來:「還有我,我也要去痛宰小日本。」 陳納德看看他:「您是?」 「他是我的朋,一個記者。」陳子錕道。 阮銘川舉起相機示意:「這是我的武器。」 「K,讓機務給你安排一架雙座你給將軍做僚機。」陳納德指揮有度,陳北瀟灑敬禮:「ye,ir!」 陳子錕問兒子:「你叫Egle?」 「這是我的代號,神雕。「小伙子驕傲的回答。 陳子錕沒有飛行服,借兒子的皮夾克穿,戴皮質飛行帽,爬座機,阮銘川也搞了一套皮衣穿,笨拙的爬進座艙,陳北站在梯子關切道:「爸爸,你會開麼?」 「廢話,你爹開戰鬥機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陳子錕拉了座艙蓋,發動了引擎,陳子錕聳聳肩,爬下去奔向自己的座機。 戰鬥機群在陳納德的帶領下起飛了,根據情報,有一支日本轟炸機隊要在今天轟炸重慶,飛虎隊的任務就是殲滅這些沒有戰鬥機護航的轟炸機。 機群保持無線電靜默,在空中向東飛行,雲層下河川大地,遼闊壯美,阮銘川第一次以這種角度觀看祖國,感動的流下了熱淚,多美的如畫江山啊。 忽然陳子錕發現地面有一支軍隊沿著公路行進,隊伍由十餘輛卡車和數百步兵組成,從如此高度望下去,汽車像甲蟲,人像螞蟻,區分不出敵我。 並排飛行的陳北做了個手勢,俯衝下去查看情況,原來是一個大隊的日本步兵在行軍,士兵們穿著土黃色的軍裝,刺刀挑著太陽旗,看見有飛機經過,紛紛招手致意,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的飛機。 確認是敵軍後,陳納德下令:「孩子們,這是餐前開胃點心,別打子彈打光了。」 戰鬥機們呼嘯而下,俯衝掃射,公路被打出一股股煙塵,日本兵猝不及防,被打得如同風中落葉,卡車栽下路邊河溝,戰馬狂奔,瞬間死傷纍纍,有十幾個步兵是在同一瞬間被打死的,居然還保持著整齊的隊列,令人觸目驚心。 打殘了這股日軍,飛虎隊並不戀戰,繼續路,阮銘川瞠目結舌,半天沒說話,終於緩過勁來,才道:「乖乖,原來飛機這麼厲害,簡直就是天兵天將,怪不得咱們打不過小日本啊。」 …… 情報是準確的,飛行到湖北空域之時,陳子錕看到遠處有數十架日本轟炸機,機身的紅膏藥極其刺眼,大概是滿載炸彈的原因,日機飛的很慢,很囂張。 無線電裡傳來陳納德的命令:「攻擊!」 飛虎隊員們駕駛著40戰機俯衝下去,機翼下的四挺機關鎗噴射著火蛇,轟炸機隊頓時陣腳大亂,這個時期的中國空域,日本陸軍航空兵佔據絕對制空權,根本不用擔心對方的戰鬥機和高射炮,所以轟炸機從來都是單獨行動,卻沒料到遭遇如此之多的戰機攔截。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轟炸機笨拙的機動性無法與靈巧的戰鬥機對抗,瞬間就有幾架被凌空打爆,其餘的匆忙丟下炸彈減輕負擔,各自逃竄。 陳納德下令,各自為戰。 陣還得父子兵,陳子錕父子組成的雙機編隊配合默契,接連擊落六架轟炸機,擊傷一架,那架飛機拖著黑煙抱頭鼠竄,陳子錕緊追不捨,終於將其機翼打掉,轟炸機打著滾栽向地面,一朵潔白的傘花在空中綻放,是日軍飛行員跳傘了。 陳子錕駕機直衝過去,機翼割斷了傘繩,那飛行員如同秤砣一般墜地,遠處的陳北驚呆了,空軍和陸軍不同,還保留著一戰流傳下來的騎士作風,不會加害跳傘的敵方飛行員,父親為什麼這麼做。 陳子錕當然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做,長期以來對重慶肆無忌憚的戰略轟炸,每個日軍飛行員手起碼都有千條人命,焉能不殺之。 一口氣追出去老遠,附近就是日軍飛機場,陳子錕用無線電呼叫兒子:「神雕,跟著我。」 「是!」陳北也是個很有冒險精神的飛行員,敢於應付一切挑戰。 向前又飛了十分鐘,果然發現日軍的野戰機場,跑道孤零零停著三架戰鬥機,塔台、機庫、油庫,宿舍,歷歷在目,大概是這些轟炸機的老窩。 陳子錕一壓操縱桿俯衝下去,機關鎗狂掃,將塔台的柱子打斷,油庫中彈燃起熊熊大火,跑道的戰鬥機更是被打得滿身窟窿,阮銘川興奮的都快尿了,手中照相機啪啪拍個不停。 兩架戰鬥機來回掃射,瞬間將這個野戰機場摧毀,忽然陳子錕看到跑道盡頭插著一面日本旗幟,嘴角浮起了微笑。 阮銘川正拍的高興,忽然感覺飛機在降落,驚呼道:「老陳,你搞毛啊!」 陳子錕不理他,在彈痕纍纍的跑道強行著陸,輪胎和跑道撞擊著,阮銘川的心臟也在撞擊著胸膛。 天的陳北驚詫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老爹這是要鬧哪樣啊! 雙座戰機停在了跑道盡頭,陳子錕推開座艙跳了下去,直奔那面日本軍旗,一把抓過來,在膝蓋用力一折,旗幟扯下塞進懷裡,阮銘川探出身子,端著相機按動快門,將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忠實記錄下來。 遠處一輛三輪摩托車急速駛來,車斗裡的機槍手用歪把子不停掃射,日軍指揮官簡直氣炸了,敵人進攻也就罷了,居然敢在機場著陸拔旗,這是對皇軍巨大的羞辱啊。 陳子錕快速爬飛機,跳進座艙,子彈已經在耳畔嗖嗖飛過,忽然一聲巨響,摩托車炸了,陳北駕駛的戰鬥機幾乎是貼著地面飛過,座艙裡,年輕的飛虎作出勝利的手勢。 陳子錕也伸手做V字,對阮銘川道:「幫我拍下來。」 阮銘川都快哭了:「爺爺,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日軍機場守衛部隊,正發瘋一般衝過來,奔在最前的一輛卡車,後面竟然還有赤膊拿著軍刀的傢伙,看來他們是真被陳子錕的舉動氣瘋了。 陳子錕不慌不忙,駕駛飛機開始滑跑,一邊起飛一邊按動武器按鍵,四挺機槍打得只有輕武器裝備的日軍人仰馬翻,血流成河。 兩架飛虎將日軍基地破壞的乾乾淨淨,展翅飛走,只留下瀟灑的背影和熊熊大火。 那個拿軍刀的赤膊軍曹,坐在血泊中哇哇大哭,鼻腔中充斥著膠皮和航空鋁材燃燒的味道。 回航路,無線電裡傳來陳納德的問候,得知雙機安全返航,向兩位勇士表達了祝賀。 「回頭找條褲子給我。」阮銘川道。 「做什麼用?」陳子錕問道,回航旅途很輕鬆,很安靜。 「尿濕了,你欠我一條褲子。」阮銘川道。 飛虎隊安全返回白市驛基地,全員無一損傷,此役大勝。 最後歸來的陳子錕父子受到英雄凱旋般的歡迎,他倆組成的雙機編隊摧毀了日軍轟炸機前進基地,擊落日機七架,乃此役首功。 飛虎隊是完全由美國人組成的職業僱傭軍,沒有**中的勾心鬥角,貪污腐化,事實小伙子們也從來不把**的軍銜當回事,哪怕是將軍來視察,他們照樣吊兒郎當,愛理不理,當陳納德介紹陳子錕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是國民政府哪位高官想天過癮來著,一場空戰下來,他們才知道,這位大叔是真正的空戰英豪,老前輩。 戰士只敬重勇者,陳子錕以自己的行動博得了大家的尊敬,大家湧進機場酒,威士忌白蘭地雪茄煙還有各種肉罐頭水果罐頭,任意享用,大快朵頤,從戰鬥機照相槍裡取出的膠卷迅速送入暗房沖洗,用來確認戰果。 半小時後,戰報出來了,初步估算,擊落日本轟炸機二十二架,戰鬥機三架,油庫一座,機庫兩座,卡車十五輛,摩托車一輛,斃傷敵軍三百餘人。 大伙狂喜,這些數字代表著每人都有大量美金進賬。 無數酒杯撞在一起,飛虎隊員們開懷暢飲,酩酊大醉,這就是刀口舔血的快意人生。 午夜時分,醉醺醺的陳子錕帶著阮銘川回到了家裡,吉普車後面裝滿了成箱的威士忌、可口可樂、午餐肉罐頭和大米。 夫人們全都沒睡,坐立不安的等待著,見他安然歸來,一顆心才放回肚子裡。 陳子錕隻字未提自己參加戰鬥的事情,只說自己到兒子基地做客,遇到老朋陳納德校,訛了些洋酒罐頭來而已。 阮銘川雖然喝的挺多,但冷風一吹又醒了,陳子錕安排他在客房休息,進屋後,他拍拍相機得意的笑了:「明天見報,重慶一准炸窩,標題我都想好了,就叫飛將軍斬將奪旗。」 第六十五章報人的辛酸 阮銘川一夜沒睡,下筆如有神助,洋洋灑灑萬言錦繡文章一氣呵成,他是資深報人,邵飄萍的嫡傳弟子,但卻是以娛樂文章發家,善寫花邊新聞,寫政治雜文稍遜風騷,寫這種帶有強烈主觀色彩的遊記類文章是他的強項,寫完之後自己閱讀一遍,都覺得血脈賁張,整個人都燃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紅眼圈的阮大記者從陳家出裡,叫了一輛三輪車直奔報社,他供職的報紙叫渝都晚報,是一份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發行量只有幾千份,白天出稿子,下午印刷,晚發售,報社就幾個編輯維持著,半死不活,勉強混口飯吃。 阮銘川匆忙趕到社裡,讓人趕緊洗照片,排版印刷,翻倍加印,老闆不放心道:「老阮,能行麼?」 「我干多少年報紙了,一准行,印!」阮銘川拍著大腿道。 即便他信誓旦旦的保證,老闆還是不敢全力以赴,這年頭白報紙的價格貴的嚇人,萬一印多了賣不出去退貨,只能打成紙漿,損失可就大了,所以他偷偷讓人只加印了一千份。 傍晚時分,重慶街頭響起了報童們的吆喝聲:「賣報賣報,看飛虎隊再展雄風,飛將軍斬將奪旗!」 一個男子隨手買了張報紙,站在路邊翻看了兩眼,頓時被吸引住,路都走不動了。 渝都晚報社,電話鈴忽然響起,是一個陌生男子:「今晚的報紙還有麼?我想再買幾份。」 編輯答道:「實在抱歉,報社也只有存檔的。」 剛擱下電話,鈴聲又響起,拿起來還是要買報紙的,一小時內電話就沒停過,簡直應接不暇,編輯們是又高興又遺憾,早知道印個特別版,多賣點錢了。 阮銘川叼著煙斗洋洋自得:「我就說嘛,這新聞絕對震撼。」 外面傳來汽車開關門的聲音,一個衣著得體的男子走了進來,彬彬有禮道:「您好,我是宋慶齡先生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先生想收藏今晚的報紙,可否提供幾份。」 老闆聲音都顫抖了:「好說,好說,小李,把存檔的報紙拿來。」 阮銘川也從躺椅蹦起來:「我這兒有原版照片,可以沖洗一些送給宋慶齡先生。」 男子微笑道:「那更好了,先生很想瞭解前線的情形,貴報刊登的內容正是百姓們喜聞樂見的,先生委託我轉告你們,希望再接再厲,寫出更好的抗戰報道。」 來人走後,報社簡直沸騰了,老闆抱著阮銘川轉了三個圈,興奮無比的問道:「老阮,我就知道你寶刀不老!你還能寫個連載麼?」 阮銘川道:「那就要看你給我開的工錢夠不夠了。」 老闆道:「談什麼工錢啊,報社的股份給你三成,咱們合夥大幹一場,把渝都晚報打造成陪都第一晚報!」 報社連夜購買紙張加印,阮銘川又寫了一篇稿子,附不同的照片,準備明天出個特刊,他還想了個主意,因為普通報紙印刷照片質量極差,不如買些銅版紙印成精美的特刊,高價出售,另外再奉送給重慶各界名流,為報紙打響名頭。 阮銘川不愧是報界元老,這一路組合拳耍出去,默默無聞的渝都晚報一炮走紅,聲勢直逼中央日報。 最令人尷尬的是,渝都晚報飛將軍斬將奪旗的文章大放異彩的時候,中央日報某角落刊登了一則消息,說第三戰區副總司令長官陳子錕由於身體健康原因,退出現役,解除職務,轉入預備役。 兩條消息一對比,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打臉。 官場黑暗,陳子錕得罪了孔祥熙,失寵於蔣介石,這事兒高層人士都心照不宣,誰也不提,但基層老百姓就不明白這些潛規則了,紛紛為陳子錕叫屈,一時間輿論嘩然。 **主持的新華日報是最起勁的,報紙發表了評論員文章說:「……我們不禁要問,是誰讓這樣一位能征善戰年富力強的將軍退役?這件事的背後有著怎樣的黑幕和交易?人民有權知道真相……」 …… 蔣介石官邸,負責新聞檢查的官員戰戰兢兢的站著,接受委員長的訓斥,一份渝都晚報丟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怎麼把的關?」 「委座,關于飛虎隊的報道,一切優先,這是您的指示啊。」 「混賬,陳子錕是飛虎隊麼!」 「是是是,卑職這就查封渝都晚報。」 「算了,輿論已經出來了,現在查封報社,等於火澆油,我就是要告誡你們,新聞管制的重要性,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 「是是是……」 打發走了新聞管制官員,何應欽走了進來,低聲道:「委座,江東省北部戰況發生改變,陳啟麟部全軍覆沒。」 蔣介石大驚:「什麼時候的事情?」 何應欽道:「三日前我曾送過報告給您,當時陳啟麟連打了幾個勝仗,我就覺得不對勁,沒想到是中了誘敵深入之計。」 蔣介石拍拍腦袋,想不出批閱過這份報告,立刻大怒,將侍從室工作人員找來好一頓批,侍從人員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忽然一人道:「想起來,那日二小姐折了好多紙飛機,想必就是用報告折的。」 原來不是被侍從弄丟,而是被外甥女當成紙飛機丟了,蔣介石一肚子邪火發不出去,只能擺手讓他們出去,何應欽依舊肅立,聽候委座差遣。 蔣介石來回走了幾步,忽然道:「敬之,你怎麼看?」 何應欽道:「共軍狡猾,啟麟初到江北,求勝心切,中了計也在情理之中,只怕……」 「說!」 「只怕計中有計,陳子錕歷來狡黠,或許他和共軍之間早有默契,利用這一招來逼委座重新啟用他。」 「哼!」蔣介石大怒,「好一個陳昆吾,居然和我耍心眼,他越是這樣搞,我越是不啟用他,就讓他做一輩子冷板凳,敬之,空軍方面也要加強紀律,尤其機場守衛,不能什麼人都放進去。」 「是!」何應欽敬了一個軍禮。 …… 渝都晚報沒有被查封,但是卻買不到紙張了,哪怕花高價也買不來,主編阮銘川回家的夜路被毛賊打了一悶棍,好在被路人及時發現,並無性命之憂,但起碼要休息十天半個月。 陳子錕去醫院探望了阮銘川,大通艙病房裡躺著十幾個病人,走廊裡也住滿了人,重慶的冬季陰冷無比,醫院裡每天都要死很多人,阮銘川的氣色很不好,憤憤道:「什麼世道!國民黨還不如北洋軍閥,當年曹錕賄選,咱們報界罵他個狗血噴頭,軍閥都不敢查封報紙,他們雖是大老粗,也知道新聞自由,輿論自由,現在倒好,國民黨的新聞檢查官,管的那叫一個細,不准說**,不准提民主,不准說**的好話,可***你們倒是幹點好事讓我們報人能誇誇啊!」 發洩了一通,阮銘川情緒好了許多,道:「報社買不到白報紙,就要倒閉了,我的住院費也交不起了,老陳,此事因你而起,你可得幫我。」 陳子錕掏出一疊美金道:「那天打日本,你也有份,這是你應該得的,一千美金。」 一千美金可是天文數字,但阮銘川卻搖搖頭:「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給我錢又能吃多久?我是搞報紙,做新聞的,不讓我幹這個,等於活活折磨我。」 陳子錕道:「渝都晚報是肯定垮了,我倒是有條出路,不知道你有沒有膽子去?」 阮銘川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問這個,快說。」 陳子錕道:「我認識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人,可以介紹你到新華日報社重慶記者站去。」 阮銘川一拍大腿:「干了!新華日報敢說真話,我喜歡!」 …… 陳子錕回到家裡,只見客廳裡坐著一個風塵僕僕的人,正是蘇青彥,原來租界淪陷後,他就輾轉趕往重慶,走了一個多月才到地方。 蘇青彥介紹了海的情況,日軍進駐英美租界後,並沒有想像中的大開殺戒,而是禁止七十六號亂來,租界治安反比以前更好了,李耀廷和慕易辰受到了御機關的保護,生意照常進行,一切平安。 他還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陳啟麟率部與八路軍大青山支隊惡戰,雙方已經撕破臉了,不知道是又一次黃橋事變,還是皖南事變。 陳子錕道:「我是鞭長莫及了,不管他們,今天先給你接風洗塵,外面飯店菜太辣,咱家家裡吃吃。」 差人把閻肅、薛斌等人喊來,大家把酒言歡,正喝的開懷,陳子錕道:「回頭給你們引見我兒子,他從美國回來了,現在是飛虎隊的少尉飛行員,比我厲害,讓他見見你們這些叔叔大爺。」 眾人都說好,陳子錕沖外面喊道:「小北怎麼還沒來?」 夏小青道:「再等等,興許是有緊急任務呢。」 陳北並沒有緊急任務,而是半道被事情耽誤了,他駕駛著吉普車從一條馬路經過,聽見有女人的呼救聲,跳下車過去一看,一幫流氓正圍著個女人,而這個女人正是空軍俱樂部的女招待麗莎。 「放開她!」陳子錕大喝一聲,按住腰間的。 一個油頭粉面臉貼著紗布的傢伙拿出匕首架在麗莎脖子,猙獰笑道:「姓陳的,你不是挺憐香惜玉的麼,想讓她活命,就把槍放下。」 周圍幫閒的也都喝道:「你個瓜娃子還不把槍丟下!」 陳北冷笑一聲,慢慢關保險,將放在地,問道:「說,你是誰?想幹什麼?」 疤臉公子道:「你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麼快就忘了?那天在俱樂部,你們父子挺威風的啊。」 陳北恍然大悟,那天挨揍最狠的就是這小子。 「飛虎隊了不起啊?小爺今天就廢了你,讓你再也開不成飛機!」疤臉公子喝道,見陳北眼神中閃過厲色,又補充道:「別亂動啊,你動一下,這小妞就沒命。」 「不要啊!你快走!」麗莎聲嘶力竭的喊道。 陳北沒有退縮,幾個打手走過來,冷笑道:「小子,對不起了。」說著將他按住,右手攤平擺在地,一個膀大腰圓的打手掄起了鐵錘,扭頭問道:「湯少爺,是一根一根砸,還是整個砸爛?」 第六十六章湯司令的侄子 湯少爺一直看這幫飛虎隊不順眼,如今眼中釘終於被制服,頂著腦袋,他心花怒放道:「當然要一根一根的砸爛,砸完右手砸左手,我不但要讓他開不成飛機,以後拿筷子吃飯都不行。」 陳北面無懼色,道:「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大冤仇,何必下這麼狠的手,不如這樣,我讓你打一頓,不還手,你把這個女孩放了,怎麼樣?」 一幫流氓捧腹大笑,湯少爺更是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忽然臉色一變,冷冷道:「你和我談條件?你以為你是誰?我就是要讓你記一輩子,姓湯的,不能惹!」 麗莎已經被放開,嚇得兩腿發抖走不動路,在一旁嚶嚶哭泣。 陳北面色嚴峻起來,注視著湯少爺道:「你以為我們飛虎隊就是好欺負的,好心勸你一句,適可而止,別玩了,你玩不起。」 湯少爺嗤之以鼻:「別拿飛虎隊嚇唬人,你還能告我去?你有人證麼?你不能血口噴人啊。」 陳北意識到了什麼,寒聲問道:「你要把她怎麼樣?」 湯少爺走過來,附在陳北耳畔輕聲道:「我們會把她剝光輪了,然後弄死丟進嘉陵江,你猜誰是兇手?當然會是你了,人證物證俱在的哦,跳進黃河你都洗不清。」 說完回到麗莎身旁,揪住她的頭髮,匕首在她光潔的臉蛋輕輕拍著。 一群人又陰惻惻的笑起來,那個拿錘的傢伙掄起了鐵錘,麗莎摀住眼睛絕望的大叫起來。 霎那間,陳北暴起,袖筒中藏著的瑞士軍刀如閃電般飛出,正中湯少爺的額頭,這批軍刀是美國陸軍從瑞士訂購的軍用品,特殊鋼材打造,極其鋒利而堅韌,刀刃直入腦部,沒到根部,湯少爺晃了晃跪在了地。 打手們驚呆了,狀況完全失控,他們不過是拿人錢財,膽氣沒那麼大,指使者都死了,哪還有膽繼續作惡,頓時一哄而散。 陳北並沒有追趕,扶起麗莎道:「你沒事?」 麗莎已經嚇傻說不出話來,陳北將她抱起回到車,拿出一瓶威士忌給她灌了兩口,麗莎臉色這才恢復過來,回望依然跪在地的死人,驚慌失措道:「你快跑,湯家勢力大的很,你惹不起的。」 陳北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用怕他。」 麗莎道:「你不明白,他的叔叔是湯恩伯,是很大很大的官,你殺了他,咱們倆都難逃一死。」 陳北沉吟一下,從兜裡掏出一卷美元塞在麗莎手裡:「你逃,別讓他們找到你,人是我殺的,和你無關。」 麗莎含淚點點頭,下車欲走,忽然又回來在陳北臉吻了一下,這才匆匆離去。 陳北走過去拔出湯少爺額的軍刀,在他衣服擦擦血跡,跳吉普車揚長而去,幾個警察迎面過來,見是軍車不敢阻攔,但巡官卻記下了他的車號。 回到家裡,陳子錕讓兒子來見幾位叔叔,看他軍裝有些塵土,便問他是不是又打架了,陳北說是,陳子錕笑道要不要爹替你出面。 陳北笑笑說:「爸爸,我已經是大人,能自己處理麻煩。」 陳子錕認真看了兒子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沒再說什麼。 …… 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的堂侄在重慶街頭被害,案子被迅速列為重點大案,警察局派出精幹力量偵辦此案,但幾位老偵探都推說有病,不願意接手,倒不是案子太複雜,而是因為涉案人員太敏感。 死者是高官子弟,行兇者也惹不起,據稱是空軍人員,涉及到軍方,警察沒有執法權,於是案子又被推到憲兵那裡,憲兵一聽也頭大,說一般軍隊的案子我們可以管,飛虎隊那是美國人,咱管不著啊。 湯恩伯在河南前線聽說堂侄被殺,大發雷霆,發來電報責令有關部門嚴懲兇手,湯司令是蔣委員長的愛將,位高權重,這邊不敢怠慢,出動了一些法學界的權威進行了分析,最後確定陳北雖然是美國飛虎隊僱傭人員,但屬中國籍,而且沒有正式軍籍,應歸中國民事管轄。 兇殺案屬於公訴案件,遞交到重慶地方檢察廳,又落到了李華廷手裡,次偵辦劉婷貪腐案讓李檢察官栽了個大跟頭,這回老天開眼,又把陳子錕的兒子送到他手中,李華廷下定決心,要辦成鐵案。 可是問題又來了,嫌疑犯在空軍基地,沒法進行逮捕,硬衝的話,飛虎隊那幫護犢子的老外,怕是敢開槍的。 李華廷冥思苦想,終於想出一個妙招,引蛇出洞,把人引出基地,加以逮捕,木已成舟,難道飛虎隊還能到檢察廳搶人不成。 說幹就幹,李華廷重金收買了白市驛空軍基地的一個食堂勤雜工,專門留意陳北的動向。 …… 檢察廳挖空心思想法抓陳北的時候,他正和僚機在重慶空例行巡邏,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暗道誰在惦記我,忽然無線電裡傳出指令,說有一架雲南飛來的客機被日本戰鬥機盯了,命令陳北迅速前往接應。 北回復基地,調轉機頭向南飛去,飛出一百公里,果然發現一架塗著青天白日徽的客機被四架日本戰鬥機挾持著向東飛去。 兩架飛虎爬升到它們背後,利用40優越的俯衝性能撲了下去,但這回遭遇的敵機極其難對付,機動性好的令人髮指,簡直可以九十度爬升,僚機擊落一架敵機後也被對方擊落,飛行員跳傘,只剩下陳北一人與三架敵機纏鬥。 得益於從小練武,陳北的心理素質極佳,越是緊要關頭,越是冷靜,他使出渾身解數,擊落了兩架敵機,但座機也傷痕纍纍,所幸日本戰鬥機使用的是7.7毫米口徑的機關鎗子彈,在機身鑿了很多孔洞,但造成的傷害不大。 只剩下最後一架敵機了,對方顯然也是拼盡了全力,在被陳北追趕之時,居然利用極佳的機動性反轉過來,兩架戰鬥機面對面對撞過來,機翼下火舌噴射,火力全開。 陳北知道勝負在此一舉,就算自己戰死也要拉著敵機墊背,客機人多,死自己一個換他們安全,值得。 敵機的子彈撲面而來,陳北發出最後的吶喊,虎目圓睜,緊握操縱桿按動武器鈕,義無反顧的猛衝過去。 40裝備的徑機槍火力更勝一籌,就在兩機即將對撞的一剎那,敵機失控偏離航線,打著滾栽向地面,最後變成一個火球。 客機的乘員親眼目睹了這壯烈的一幕,無不熱淚橫流。 陳北看到風擋有一個彈孔,寒風灌了進來,身子有些麻木,低頭看看,左胸殷紅一片,他知道自己中彈了,但還是微笑著向客機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此時他才注意到,客機身塗著「美齡號」三個字。 忽然遠處傳來引擎轟鳴聲,一片黑壓壓的戰鬥機迅速接近中,陳北苦笑著搖搖頭,他受了傷,子彈和燃油也不足了,怕是不能保護美齡號了。 但他還是毅然駕機擋在美齡號前面。 幸運的是,來的不是日本戰鬥機,而是中國空軍。 美齡號終於在白市驛機場安全降落,陳北駕駛著傷痕纍纍的戰機拖著黑煙歪歪扭扭也降落在跑道盡頭,但沒有人下來。 消防車和救護車拉著淒厲的警報衝過去。 客機下來一位穿著裘皮大衣的貴夫人,胸前別著一枚金質的空軍之翼,正是中國航空委秘長,號稱空軍之母的蔣夫人宋美齡女士。 宋美齡有些失態,沒有搭理前來迎接的機場軍官,而是直接跳一輛汽車,命令道:「快,去看看那個小伙子。」 受傷的陳北被地勤人員從機艙裡抬了出來,鮮血染紅了皮夾克,戰鬥機遍體鱗傷,硝煙味,汽油味瀰漫。 宋美齡呆住了,她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海下雨的街頭,也是這樣高大英俊的青年,帶著槍傷站在自己面前。 陳北勉強抬起右手敬禮:「夫人,您沒事。」 宋美齡前抱住了他,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孩子,你是一個英雄。」 「快,擔架,夫人,請讓讓。」醫護兵將陳子錕從宋美齡懷里拉了出來,抬擔架放進救護車,呼嘯而去。 宋美齡悵然若失,坐進汽車久久不語,秘道:「夫人,該回去了,委員長還掛念著您呢。」 陳子錕的兒子在飛虎隊開飛機,宋美齡是知道的,但沒有親眼見過,沒想到今天是他竟然救了自己,而且觸動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些美好回憶。 「等等,先不急著回去。」宋美齡道。 秘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問道:「夫人,要不要去醫院探望一下那位飛行員。」 宋美齡點點頭。 蔣夫人專車在軍方護衛下開出白市驛機場,陳北負傷送往醫院的消息在基地傳開,食堂某勤雜工聽說後,偷偷摸摸找了一台電話,接通了檢察廳:「李先生麼,我有重要情報,你說的一百大洋的賞錢是真的麼……」 空軍醫院,手術室外,宋美齡靜坐等待,醫院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陪著,都在猜測這個飛行員的身份。 兩小時後,醫生終於出來了,說傷者已經脫離危險,如果子彈再偏半分的話,就打中心臟沒救了。 宋美齡劃著十字感謝帝,眾人都如釋重負,院長小心翼翼問道:「夫人,您認識這位傷員?」 「是的,他是我的兒子。」宋美齡微笑道。 院長差點沒坐地,沒聽說蔣夫人生過孩子啊,難不成是早年偷漢子生的野孩子? 宋美齡笑道:「事實現在還不是,不過我準備收他做乾兒子。」 第六十七章干殿下 陳北做手術注射了麻醉藥,推出手術室尚在昏迷之中,宋美齡本想留在醫院等他醒來,但是官邸接連急電催促,不得不離去,臨行前囑咐醫院院長,務必照顧好傷員。 院長信誓旦旦的保證:「夫人請放心,我院一定安排經驗豐富的醫護人員進行24小時全天候照料,絕不出任何岔子!」 宋美齡半開玩笑道:「如果我兒子有什麼不好,我可要唯你是問哦!」 院長點頭哈腰,將宋美齡一行送出醫院大門,立刻安排了三名外科醫生和六個女護士,別的事兒不用幹了,分三班倒全程照顧陳北,轉特護病房,藥品全用進口的,總之給予特級照顧,這位小爺可是宋美齡的乾兒子,擱在古代那就是皇子級的人物,豈能馬虎。 宋美齡回到官邸,蔣介石親自迎接,心有餘悸道:「達令,幸好你沒出事,下次乘機出去,一定要帶足夠的護航戰鬥機才行!」 宋美齡道:「說來真是驚險,差點就被日本人擄去了,幸好飛虎隊的小伙子及時趕到,浴血奮戰這才救我們於危難之中,一個飛行員跳傘生死未卜,另一個身負重傷,他們的英勇行為和犧牲精神令我無比感動,達令,你一定要獎賞他們!」 聽夫人將空中驚魂娓娓道來,蔣介石也不禁動容,道:「根據獎賞條例,在最艱苦時毅然奮起戰鬥挽回頹勢的陸海空軍人,可授予青天白日勳章,我看可以這麼辦!」 宋美齡道:「這是軍功方面的獎賞,還有我私人的獎賞,我打算收他做義子,達令,這需要你的同意!」 蔣介石呵呵笑道:「收一個美國人做義子,好啊,此舉有助於中美友誼的加深!」 宋美齡道:「他雖然是飛虎隊員,卻是以旅美華人身份參戰,不算是美國人!」 蔣介石忽然想起來了:「莫非你說的是陳子錕的那個兒子!」 宋美齡道:「正是,小伙子才二十一歲,長的和他爹年輕時候一個樣,英俊瀟灑,回頭我還想幫他做個媒呢。」忽見蔣介石面色不對,便道:「達令,身為領袖,獎懲分明是必要的,陳子錕和陳北是要區別對待的!」 蔣介石點點頭:「好吧,就依你,擇個日子,召開表彰大會,我親自授予他青天白日勳章,你再認他做個乾兒子,也好收一收陳子錕的心,讓他知道,黨國並沒有虧待他!」 …… 傍晚,空軍醫院,一輛軍用卡車駛入,車上跳下八個陸軍士兵,打聽一番後來到陳北病房,值班護士問他們是幹什麼的,一個少校說:「我們是來給陳北轉院的!」 幾個大頭兵不由分說,推開護士進了病房,將尚在昏睡中的陳北連同病床和吊瓶架子一同搬走,抬上卡車呼嘯而去,值班醫生得知後趕過來,只看見卡車遠去的背影。 醫生打電話給院長,院長也不明所以,心說夫人不是指派我們照顧傷員的麼,怎麼軍方又把人接走了,想來涉及到美方,高層另有安排吧,便也沒當回事,只是覺得有些遺憾而已。 又過了一個小時,一輛汽車來到醫院,車上下來的是陳北的父母,陳子錕夏小青得知兒子身負重傷後緊急趕來,卻只看見一間空蕩蕩的病房,夏小青眼前一黑,差點坐在地上,陳子錕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挺住!」 夏小青還是沒能忍住,在走廊裡就大放悲聲:「我的兒啊,苦命的孩子……」 陳子錕也泛起了淚花,兒子的音容笑貌在面前迴盪,可憐的小北,打小就沒享過福,跟著母親顛沛流離,好不容易認祖歸宗,只在父親身邊過了五六年就被送到美國求學,年僅二十一歲就血灑長空,為國盡忠了。 「小青,兒子是英雄,別哭了,兒子在天上看著呢。」陳子錕勸慰著夏小青,幾個護士在旁邊指指點點,一個上前道:「請問你們是陳北的家屬麼!」 陳子錕道:「我是他父親,可以帶我們去見他最後一面麼!」 護士道:「哎呀你們誤會了,陳北沒事,手術後已經脫離危險了,一小時前被軍方接走了,怎麼你們不知道!」 夏小青立刻不哭了,睜著紅通通的眼睛拉住陳子錕的衣襟:「兒子活著,還活著!」 陳子錕也轉悲為喜:「謝謝,你知道轉哪個醫院去了麼!」 「抱歉,不清楚!」 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陳子錕夫婦終於放心了,對兒子的下落倒不是很在意,飛虎隊的傷員,不管到哪兒都是最好的照顧,這是絕對的。 …… 陳北從昏迷中醒來,四週一片黑暗,沒有聞到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反而有一股霉味撲鼻而來,屋裡沒暖氣,非常寒冷,他低聲道:「水,我要喝水!」 門開了,一個穿中山裝的人伸頭看了看,大聲道:「老李,犯人醒了!」 陳北糊塗了,這是做夢麼,怎麼自己成犯人了。 忽然燈光大亮,高瓦數的燈泡照的他睜不開眼睛,耳畔傳來鞋底鑲著鐵掌的清脆腳步聲,勉強睜開一條縫看去,只見一個穿藏青色中山裝,佩戴黨徽的中年人坐在自己床前。 「你叫陳北,江東人,二十一歲,美國志願航空隊少尉飛行員,對不對!」 「對,你是誰,「 那人笑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重慶地方檢察廳的檢察官李華廷,負責你的案子,「 「什麼案子!」 「陳公子是不是打仗打糊塗了,我給你提個醒,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市區殺了一個人,這人叫湯玉鵬,年齡和你差不多大,他是腦袋上中了一刀死的,陳公子的刀法不錯啊!」 陳北道:「在我回答你的問題前,需要有律師到場,我還想通知我的家人和部隊!」 李華廷注視著他說:「小子,別耍花樣,這回人證物證俱在,你逃不掉的,你殺人的時候,至少有六個目擊證人,逃走時也有警察記下了你的車牌號碼!」 陳北緘口不言,他是紐約黑手黨家族培養出來的青年才俊,警方那一套把戲清楚的很。 李華廷道:「你可以保持沉默,但這救不了你的命,來人吶!」 麗莎被押了進來,長髮披散,嘴角有血。 「說,陳北是怎樣殺人的。」李華廷道。 「陳北想強姦我,被湯玉鵬阻攔,就殺了他。」麗莎低著頭,聲音沙啞。 「出去吧。」李華廷嘴角勾勒出一絲得意的陰笑,讓手下把麗莎押了出去。 「卑鄙。」陳北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 「你好好養傷吧,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李華廷站起來走了,一聲關門的巨響後,屋子再次恢復了黑暗。 陳北爬起來四下摸索,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牢房,水泥地面,門是鐵板的,插翅也難飛。 一番努力後,他的傷口隱隱作痛,不得不爬回了冰冷的病床。 …… 次日,宋美齡帶著鮮花和慰問品以及重慶各界的代表,浩浩蕩蕩來到空軍醫院,卻撲了個空,病房裡已經住了別人,陳北不翼而飛。 院長趕到作出解釋,陳北已經轉院,是被幾個軍人接走的。 宋美齡很驚訝:「還有比空軍醫院更適合的醫院麼,我怎麼不清楚這件事,來人,給我接空軍司令!」 一個電話直接打到空軍司令周至柔桌子上,周司令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夫人,卑職不知道此事啊,受傷飛行員歷來是在空軍醫院療傷,如果沒有特殊病症,不會轉院的!」 問了一圈,都說不知道陳北轉到哪兒去了,剛開始宋美齡還有耐心開個玩笑什麼的,到後來已經按捺不住了,大發雷霆道:「飛行員還在重傷期間,你們怎麼看護的,竟然能讓人劫走,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給我把戴笠找來!」 不到二十分鐘,戴老闆就趕到了空軍醫院,一進院長辦公室就覺察氣氛不對,夫人怒容滿面,看樣子是動了真氣。 「夫人,請吩咐。」戴笠小心翼翼道,他可知道夫人的厲害,就是委座也要讓其三分,若是辦不好差事,一句枕頭風,自己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飛虎隊英雄陳北在住院期間被不明身份的人接走,限你一個小時內查出去向!」 「是。」戴笠沒有半分推諉,立刻著手調查,查這種小事對軍統來說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根本不用一小時,打幾個電話就行,不過為了顯示自己辦事認真,戴笠還是煞有介事的派出了全部手下,將重慶翻個底朝天先。 …… 陳公館,敲門聲響起,下人前去開門,外面卻沒人,四下打量,只見地上用磚頭壓著一張紙。 「令郎被陷害,現關在檢察廳地下室。」紙上只有這麼一行字,字跡稍顯稚嫩,讓陳子錕想起那個檢察廳的小雜役。 怪不得醫院裡沒見到兒子,原來是檢察廳在搗鬼,雖然不清楚小北犯了什麼事,陳子錕立刻作出萬全的安排,姚依蕾去聯繫律師,劉婷通知飛虎隊,鑒冰聯絡報界的朋友,林文靜守在家裡,自己帶著夏小青直奔檢察廳。 汽車開到檢察廳門口停下,正好另一輛豪華轎車先他們一步而到,車上下來一個珠光寶氣貂裘滿身的貴夫人,臉色鐵青,目不斜視,帶著兩個護兵徑直闖進檢察廳大樓。 「害死我兒子的兇手在哪兒。」貴夫人一口尖銳的浙江口音響徹檢察廳上下, 第六十八章比誰的靠山硬 那位貴夫人極其驕橫,檢察廳門房剛要詢問,被她一耳光扇開,昂首闊步進去,陳子錕和夏小青對視一眼,也跟了進去,臉上五根指印的門房見他們來勢洶洶,這女的比剛才那位還橫,頓時不敢上前,任由他們闖入。 「兇手在哪兒。」貴夫人叉腰大喝,一個檢察官迎上來招呼:「湯夫人,人犯關在地牢,請您先到會客室小坐,李檢察長馬上就到!」 「先帶我去牢房。」湯夫人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出手就是一張美鈔。 小檢察官顛顛在前面引路,下到地下室門口,打開鐵門,拉亮電燈,只見一張鐵架子病床擺在屋子正中央,上面直挺挺躺著一個人,湯夫人從鱷魚皮小手提包裡掏出一把錐子攥在手裡,二話不說疾步上前就要扎人。 跟在後面的夏小青一眼看出躺在病床的是正是自己的兒子陳北,地下室陰寒無比,兒子身負重傷,居然被關押在這種地方,做母親的一顆心都要碎了,三步並作兩步過去,一把就將湯夫人搡到了牆上。 夏小青是練武的人,手勁大,湯夫人穿的又是高跟鞋,一頭撞到牆上,額角都青了,抬起頭來正看到一個女人坐在床邊抱著殺害自家兒子的兇手抹眼淚,頓時怒從心頭起,大喝道:「你是誰!」 「我是他娘,你又是誰。」夏小青毫無懼色,怒目而視。 湯夫人搖搖晃晃站起來,咬牙切齒:「好啊,你們縱子行兇,居然還敢來,老娘和你拼了。」手持錐子撲上去,夏小青哪容她傷害到兒子,揪住湯夫人的領子左右開弓,耳光啪啪脆響。 兩個護兵剛要拔槍保護主子,陳子錕出手了,抓住兩人的腦袋往中間一碰,兩個傢伙就軟綿綿的倒下了。 小檢察官愣了:「原來你們不是一起的啊!」 李華廷聞訊趕到,見到這個場面,不禁愕然:「都住手,這兒是檢察廳,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夏小青先停了手,她一點虧沒吃,湯夫人卻挨了一頓猛抽,臉都腫了,見撐腰的來了,便不依不饒的撲過去亂抓亂撓,夏小青煩了,照肚子就是一記勾拳,打的她臉色慘白,蹲下不說話了。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出去,都給我出去。」李華廷有些心虛,但還是無比威嚴的命令道。 陳子錕才不理他,檢查了兒子的傷勢,並無大礙,但傷口尚未癒合還需療養,檢察廳的地下室牢房暗無天日陰冷無比,顯然不適合養傷,他將兒子抱起,就要出門。 李華廷攔住他:「你不能帶走我的犯人!」 陳子錕道:「地方檢察廳什麼時候可以抓捕軍人了!」 李華廷道:「對不起,志願航空隊不屬於現役軍人,令郎持有的是中國護照,他殺了人,自然不歸軍事法庭管,而應屬地方公訴案件!」 陳子錕眉頭一皺,陳北難道真殺人了,難道那天晚上遲到,就是為了這件事。 如果是別的機關逮捕了陳北,身為父親的陳子錕只會走法律途徑解決,可是案子落到李華廷手裡,他可不放心,搞不好案子還沒開審,人就得先讓他們折磨死,要不是自己及時趕到,兒子還不定被那個湯夫人紮成血葫蘆呢。 「李檢察長,請讓讓,陳北負傷了,不能羈押在地下室內,能不能換個地方。」陳子錕道。 湯夫人蹲在地上道:「我兒子躺在太平間裡,你兒子還想換地方,沒門,我和你們拼了!」 夏小青又要動手,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喊:「湯司令到!」 一陣皮靴敲擊地面的急促腳步聲迴盪在走廊裡,先進來的是四個人高馬大的護兵,呢子軍裝,綁腿皮鞋,腰挎盒子炮分立兩旁目不斜視,然後是一個氣宇軒昂的將軍在副官的陪同下走了進來,領子上將星閃爍,正是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湯恩伯上將。 「二弟,你可來了,嫂子都快被他們活活打死了,玉鵬死的冤啊。」湯夫人見靠山來了,頓時淚落滂沱,泣不成聲。 湯恩伯不理她,眼睛盯著陳子錕,慢條斯理地摘著白手套,一口浙江官話問道:「你就是那個會開飛機的陳子錕!」 陳子錕身份不低,但因為不是中央軍嫡系,又轉入預備役,所以湯恩伯並不把他放在眼裡,言語中頗為不屑。 陳子錕反唇相譏道:「正是在下,你可就是水旱蝗湯的那位湯司令!」 這是湯恩伯防區內河南百姓對湯部的稱呼,意思是湯恩伯的軍隊紀律極差,所到之處民不聊生,堪比水災旱災和蝗災。 湯恩伯冷哼一聲:「令郎殺了人,難道想逃脫法律的制裁麼!」 陳子錕道:「法律有規定虐待嫌疑人麼,我兒子有沒有殺人另說,他作戰負傷,檢察廳有什麼資格不經軍方許可把人抓了,還關在這麼惡劣的牢房裡!」 李華廷插言道:「陳將軍,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地方檢察廳有資格偵辦此案,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可以通過正常途徑申訴,現在請您離開!」 陳子錕道:「在律師到來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湯恩伯道:「你不願走,那就留下吧!」 兩旁護兵手按在了槍柄上。 夏小青怒目而視:「你要幹什麼!」 「我今天就要主持這個正義。」湯恩伯虎目圓睜,殺氣乍現。 陳子錕卻瞇起了眼睛,此事愈發的複雜了,竟然招惹到湯恩伯的親戚,陳北還真像年輕時的自己,要麼不闖禍,要麼把天捅個大窟窿,但他相信自己的兒子就算殺人也是有理由的,絕由不得他們濫用私刑,今天就算豁出去把湯恩伯宰掉,也要把兒子救出去,天下之大,難道沒有地方可去麼。 夫妻倆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夏小青從丈夫眼中讀出了意思,就是一個字,殺。 夏小青雙手低垂,袖箭悄悄落在手中,陳子錕的衣襟微微敞開,腋下的m1911槍柄若隱若現,殺氣瀰漫在地下室走廊裡。 湯恩伯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豈能察覺不到這股殺氣,但他以為對方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在檢察廳動手殺人。 李華廷也感受到寒意,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忽然又是一聲高喊傳來:「蔣夫人到,戴局長到!」 先是幾名穿黑中山裝戴禮帽的精悍男子下來,湯恩伯認出他們是委座的貼身侍從,有時候也派給夫人做侍衛,都是身手極好的練家子。 然後才是宋美齡款款下樓,身畔跟著的笑面虎正是軍統當家人戴雨農,狹小的走廊裡擠了許多人,反倒不那麼陰森寒冷了。 宋美齡的出現,瞬間化解了這股殺氣,她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湯恩伯的護兵放下了握槍的手,夏小青也悄悄收起了袖箭。 戴笠笑呵呵道:「陳將軍,湯司令,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湯恩伯自恃是蔣委員長的愛將,又是苦主,不搭理戴笠,冷哼一聲將臉別到一邊去了。 陳子錕道:「這不明擺著麼,檢察廳違規抓人,我是來救人的!」 李華廷一聽這話就急了,誰不知道蔣夫人寵著這幫飛行員啊,在她面前說檢察廳的不是,哪還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剛想辯解兩句,卻被人擠到了牆角,氣都喘不過來。 宋美齡先檢查了陳北的情況,這才溫言細語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擠了許多人,空氣都不通暢了,上去找個暖和的地方把這件事搞清楚!」 夫人發話,誰敢不尊,眾人離開地下室,借用檢察長的辦公室,先把陳北安置在沙發上,醫生來給檢查了傷口,掛上吊瓶,陳子錕夫婦、湯恩伯及其嫂子,還有負責此案的李華廷都落座後,宋美齡道:「李檢察長,你先說吧!」 李華廷乾咳一聲道:「案子其實很簡單,三日前陳北途徑市區的時候,意欲強姦一名女子,被死者湯玉鵬發現並制止,打鬥中陳北失手殺死湯玉鵬!」 「你胡扯。」夏小青大喝道。 李華廷微笑道:「陳夫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事實就是事實,令郎的手槍遺失在現場,巡警也曾記錄他的座駕車牌,還有包括受害者在內的七名人證的口供,隨時可以提供!」 陳子錕眉頭緊皺,對方準備充足,看起來很難翻案了。 宋美齡愕然,居然發生這種惡劣的事情,難道自己看走眼了,陳北這小子是個欺男霸女的紈褲子弟。 湯夫人又開始哭泣:「可憐我兒子才二十二歲,就死在這個惡棍手中,非把他千刀萬剮不可!」 宋美齡沉默不語。 戴笠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臉上表情不變。 湯恩伯看看李華廷,讚許的微微頷首。 夏小青捏住了丈夫的手,手掌汗津津的。 忽然宋美齡說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一個面對敵機敢於犧牲自己的勇士,會作出此等人神共憤的罪行,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李華廷道:「夫人,人證物證俱在啊!」 忽然沙發上的陳北動了一下,甦醒過來。 醫生上前檢查一番,確認無礙,陳子錕夫妻坐在兒子身旁,問他道:「小北,到底怎麼回事!」 陳北看看屋裡的陣勢,明白發生了什麼,低聲道:「人確實是我殺的!」 宋美齡眼中明顯流露出失望之色。 「但是那傢伙該死,他綁架俱樂部女招待,聚集一幫打手在路上埋伏我,企圖姦殺女招待嫁禍與我,還要砸爛我的雙手,我是被逼無奈才反擊的!」 事情大反轉,所有目光都看向李華廷。 李華廷有些慌神,事實上他並不清楚真相,所有的證據都是苦主一方提供的,涉案的幾個證人都是流氓地痞,可信度並不高。 一直沒說話的戴笠開口道:「檢察廳辦這種案子怕是不太專業,不如把現場目擊證人名單交給我們軍統,保證審出真相來!」 宋美齡點點頭:「雨農的意見,我看行!」 夫人發話,誰敢不從。 宋美齡坐到陳北旁邊,摸摸他的臉,歎氣道:「孩子,你受苦了!」 湯恩伯臉色有些難看了,李華廷心裡直打鼓,案子移交給軍統,對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宋美齡道:「在案子查清之前,我看還是先把傷員送回醫院比較好,明天委員長還要親自給陳北頒發青天白日勳章呢!」 李華廷道:「是,是,是!」 宋美齡拉著夏小青的手道:「陳夫人,您兒子是一位勇敢的騎士,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認他做乾兒子!」 夏小青並不喜歡宋美齡,她總覺得這位第一夫人和自家丈夫有些瓜葛,若在平時肯定要敷衍婉拒,但此時卻忙不迭的答應道:「好啊,擇個良辰吉日拜乾娘,我替他做主了!」 說罷還示威似的瞟了一眼李華廷和湯夫人。 這兩位都是面如死灰, 第六十九章結案 宋美齡是什麼身份,大家心裡都清楚的很,陳北拜她做了乾娘,那就是委員長的乾兒子,那就是皇親國戚,誰能惹得起。 湯恩伯雖然貴為中將司令,但距離蔣宋孔陳四大家族還差了老遠,充其量就是委座門下走狗,拿什麼去和夫人分庭抗禮,不過他是鐵血軍人,眼見堂侄被殺,就算頂撞夫人也要把話說出來。 湯恩伯正要說話,陳子錕先開言了:「夫人,不可!」 「哦,子錕有什麼意見。」宋美齡頗為驚訝,心說我這是在幫你們啊,為何不領情。 陳子錕道:「在犬子沒有昭雪之前,還是暫緩認干親吧,以免給夫人清譽帶來不好的影響!」 戴笠附和道:「對對對,還是等案件查清之後再說吧!」 宋美齡看了一眼陳子錕,緩緩地點點頭。 陳子錕又道:「案子交給軍統,我怕李檢察長和湯司令有所不滿啊,不如這樣,趁著夫人在場,咱們來個三堂會審,現在就把案子給斷了!」 李華廷搖頭如撥浪鼓:「這兒又不是法庭,怎可斷案!」 陳子錕道:「這不是斷案,只是判定我兒子該不該起訴,李檢察長,你是不是覺得蔣夫人心存偏頗,湯司令不分是非吧!」 「不敢。」李華廷將目光投向湯恩伯。 湯恩伯腦子轉的很快,戴笠是個見風使舵的傢伙,案子交給他只會暗箱操作,偏向陳子錕一方,不如趁他們插手之前,當眾過堂,還能保證一些公正性。 於是他點頭道:「我同意!」 案子的關鍵人物就是那名俱樂部女招待,麗莎被關在檢察廳羈押室裡,很快就被提了上來,一進屋,她就被這股氣勢壓倒了,這兒的人非富即貴,竟然還有……蔣夫人。 宋美齡可是人盡皆知的新時代女性偶像,在空軍俱樂部工作的麗莎最崇拜的就是她,當即跪倒在地哭訴道:「夫人,冤枉啊!」 湯夫人知道不妙了,案情的詳細經過她心中有數,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一向吃不得虧,和姓陳的有了齟齬,就找人綁了女招待去要挾他,結果把命給丟了,這要是來了大翻盤,自己的臉往哪兒擱,情急之下呵斥道:「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噴人!」 這一聲呵斥露了怯,人家女招待只說冤枉,並沒有指證誰,湯家不打自招,大家心知肚明。 宋美齡瞥了湯夫人一眼,到底是第一夫人,不怒自威,湯夫人立刻緘口不言了。 「小姑娘,你不要怕,我會為你做主的,當日發生了什麼,你慢慢說。」宋美齡柔聲說道,麗莎顫抖的身軀漸漸平靜下來,抹著眼淚道:「我叫張慧麗,成都人,中學畢業後到空軍俱樂部做女招待……」 案件隨著麗莎的訴說漸漸浮出水面,湯玉鵬與陳北在俱樂部裡曾經發生過鬥毆,為了報復對方,湯玉鵬糾集六名打手綁架了麗莎,在陳北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引他出現,以麗莎的性命要挾,意欲砸爛陳北的雙手,再把麗莎姦殺後嫁禍與他,當然這都是未遂的罪名,但基本可以判定,陳北是在手槍頂著腦袋的情況下被迫自衛殺人的。 水落石出,幾家歡喜幾家愁,夏小青長噓了一口氣,陳子錕也如釋重負,湯恩伯面色鐵青,湯夫人還試圖挽回:「還有幾名目擊證人,再問問他們!」 宋美齡冷冷道:「我累了,今天的事情就到這兒,那幾名人犯,交給戴局長處理,小北,媽咪帶你離開這兒,我真是一分鐘也不想呆在這個地方了!」 李華廷汗如雨下,蔣夫人雖然沒直說,但是對檢察廳的不滿不言而喻,自己這頂帽子怕是戴到頭了,湯恩伯很是氣惱,原想仗著身份壓陳子錕一頭,結果到頭來卻自取其辱,早知道不為這個不爭氣的侄子出頭了。 陳子錕走到湯恩伯面前,上下打量著他,道:「當年江浙之戰,我出面調停,兵駐松江,和你的恩師陳儀相談甚歡,那時侯你大概在浙軍中做營長吧,沒想到現在都是中將了,有出息啊!」 湯恩伯面色青一陣白一陣,他雖然和陳子錕年齡相仿,但資歷真的差了老遠,人家當督軍大帥的時候,自己還是個每日為軍餉奔波賣命中下級軍官。 「以後注意,別沒大沒小的。」陳子錕甩下一句話,帶著夏小青揚長而去。 宋美齡也不搭理湯恩伯,親自扶著擔架出門了,戴笠倒是湊過來笑嘻嘻道:「湯司令,節哀順變!」 …… 陳北被送回了醫院好生調養,戴笠安排了兩個特工在醫院守著,嚴防再出現意外,宋美齡坐在床邊親自幫陳北削蘋果,慢聲細語的問長問短,兩人先用國語,慢慢就不自覺的轉成英語交談,宋美齡問他在哪兒上的大學,怎麼參的軍,在美國生活的怎麼樣之類的問題,陳北用一口地道的東部口音對答如流。 得知乾兒子是紐約大學的二年級學生,宋美齡頗感興趣:「看來你學習成績很優秀嘛,紐約大學可是一所很好的大學!」 陳北羞澀道:「我的成績不好,因為有特長才被破格招收的!」 「哦,你有什麼特長。」宋美齡頗感興趣。 「上大學前,我是紐約揚基隊的投手!」 「哎呀,你還是個體育健將。」宋美齡驚訝道,美國人民熱衷於棒球運動,揚基隊更是東部著名球隊,陳北小小年紀躋身揚基隊,怪不得紐約大學破格收錄他。 看著娘倆親熱的聊天,夏小青微微吃醋,嗔道:「這婆娘給我兒子灌的什麼**湯!」 陳子錕道:「沒辦法,咱兒子太帥了,人見人愛,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美齡不出面的話,今天這個事兒,小北不死也得脫層皮!」 夏小青道:「道理我當然懂,人家給臉,咱就得接著,兒子是帥,比你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的多,生不出兒子的婆娘當然喜歡!」 陳子錕豎起手指:「噓,小聲點!」 宋美齡翩翩走來,伸手和夏小青握了一握,含笑道:「您生了一個好兒子啊,大學生投筆從戎,慷慨救國,堪稱青年之楷模!」 陳子錕擔心夏小青胡說八道,擔心的看了她一眼,夏小青正色道:「夫人言重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子錕經常教育兒女要精忠報國,小北回國參戰,是他的責任和義務!」 宋美齡讚道:「陳夫人真是深明大義!」 陳子錕也納悶,別看夏小青平時風風火火急脾氣,關鍵時刻不掉鏈子,口才好的很呢。 …… 宋美齡要認陳子錕的兒子為義子的事情在重慶迅速傳開,一時間上流社會都認為陳子錕要被重新啟用了,可是等了半個月,陳北被授予了青天白日勳章,晉陞為中尉,在空軍大禮堂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冷餐會,會上正式拜蔣夫人為乾娘,這些事情之後,陳子錕的新職務依然沒有動靜。 湯玉鵬被殺一案交給軍統調查,很快「水落石出」,幾個幫閒被判定為兇手,移交檢方起訴,估計死刑是逃不掉的,這樣一來,湯家的體面保住了,陳北的名聲也不受任何影響,對此宋美齡很是滿意,讚揚戴笠會辦事。 對這個結果,湯家不滿意也得滿意,這是上面定的欽案,任誰也翻不過去,湯玉鵬的父親唐恩同是湯恩伯的叔伯兄弟,在重慶開了一家公司,專營黑市汽油,其實就是倒賣湯恩伯從前線偷運來的軍用物資,日進斗金,財大氣粗,路子野的很,兒子就這樣被人活活殺死,當爹的豈能善罷甘休,既然法律途徑走不通,就走黑路解決。 不過想對付陳家還真不大容易,陳子錕是青幫通字輩大佬,和杜月笙是好朋友,更是名聞遐邇的傳奇將軍,四川道上的袍哥朋友都敬重他,不敢接這個活兒。 此案之後,陳子錕也長了心眼,安排了十幾個老部下在宅子附近巡邏把守,又養了幾條大狼狗,家裡防範嚴密,水潑不進。 至於陳北,就更不用打他的主意,人家是宋美齡的乾兒子,飛虎隊的中尉飛行員,整天在天上飛來飛去,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最倒霉的是檢察廳的李華廷,因為違規辦案被撤職查辦,誰都知道他得罪了蔣夫人,這輩子是別想翻身了。 …… 這天中午,飛虎隊從昆明轉場到重慶,陳北開著吉普車來到空軍俱樂部,找到一個相熟的侍者問道:「你知道麗莎在哪兒麼!」 侍者道:「麗莎死了!」 「怎麼死的。」陳北大為震驚。 「淹死在江裡,屍體在下游發現的,都泡爛了。」侍者不願意多說,扭頭走了。 陳北步履沉重的走了出去,重慶的春天已經降臨,但他卻感到刺骨的寒冷。 回到家裡,見兒子悶悶不樂,陳子錕問清了情況,長歎一聲道:「無權無勢的人牽扯到高層鬥爭中,總歸是沒有好結局的!」 陳北道:「一定是湯家殺的,我要去警察局報案,警察不管,我就找乾娘去!」 陳子錕道:「你乾娘不會管的!」 「我不信。」陳北扭頭就走,逕直來到宋美齡官邸,報告了此事,宋美齡淡淡道:「聽戴笠說過,這小姑娘是受不[www.qisuu.com奇書網]了壓力,自己跳江死的,小北,喝咖啡還是紅茶。」 第七十章遠征軍 陳北從委員長官邸回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個小時沒出來,也沒吃晚飯,陳子錕知道原因,便打發夏小青去開導兒子。 夏小青進了房間,陳北呆坐窗前,面前擺著半瓶威士忌,酒氣熏天。 兒子大了,和母親有些疏遠,再加上戰鬥任務頻繁,算起來陳北和母親夏小青之間的交流還沒有和乾娘宋美齡的交流多,但畢竟母子連心,陳北流淚道:「娘,我憋得慌!」 夏小青道:「有啥事就說,娘替你做主!」 陳北道:「麗莎死了,我知道她是絕不會自殺的,但似乎沒人在乎她的生死,就連乾娘也毫不在意,就像死的僅僅是一隻螞蟻,可那不是螞蟻啊,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夏小青道:「在達官貴人眼裡,百姓的性命正如螻蟻一般,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你涉世不深,很多事情還不懂啊!」 陳北道:「乾娘自小接受的是美國式的教育,自由民主平等更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可是今天的事情讓我感覺她很陌生,她優雅、體面,卻又殘酷無情,似乎更像是一位高高在上俯視萬民的皇后,而不是慈祥和藹的領袖夫人,這不是我心目中的乾娘!」 夏小青道:「孩子,你和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你爹是關東老林子裡的土匪,一身俠肝義膽,你打小跟娘四海漂泊,血管裡流的是江湖豪俠的血脈,最見不得老百姓被人欺負,娘懂你,那個勞什子的乾娘,以後少來往!」 陳北點點頭:「我以後不會再去她那裡,不過……麗莎的死,總要有個說法才行,這案子蔣夫人不管,警察和法院更不會管,難道人就白死了不成!」 夏小青冷笑道:「什麼狗屁警察局檢察廳,都是為有錢人開的,窮人想伸冤,只有靠自己一雙拳頭,他們不出頭,娘替你出頭!」 陳北驚訝道:「娘,你要幹啥!」 夏小青道:「這幾天姓湯的派了一些人來咱家踩盤子,還當我不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老娘行俠仗義闖蕩四方的時候,他們還玩泥巴呢,我早琢磨好了,來個先下手為強!」 陳北道:「娘,你要殺人!」 夏小青道:「不,娘不殺人,只放火,姓湯的做汽油生意,一把火點了***油庫,讓他哭去!」 陳北興奮無比:「娘,我也去!」 夏小青道:「你人高馬大的,輕功不利索,別給娘添亂,你要是有心幫忙,給娘弄點趁手的傢伙,比如手榴彈什麼的!」 陳北道:「手榴彈倒是有,可那玩意放火不專業啊,不如搞點白磷,弄幾個燃燒瓶,撂過去就是一片火海,撲都撲不滅,絕對好使!」 「好,就這麼辦!」 這母子倆醞釀大案,別人也沒閒著,林文靜找了弟弟文龍出馬,寫了一篇犀利無比的文章揭露某軍中高官倒賣軍用汽油的報道,化名發在重慶各大報紙上,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道是說湯恩伯。 新華日報迅速轉載了文章,發社論對**形勢表示擔憂,一時間唐恩同如坐針氈,也沒心思對付陳子錕了。 三月初的一個夜晚,夏小青母子悄悄來到位於重慶市郊湯氏油料公司貨場,這兒戒備森嚴,高牆上插滿玻璃碴子,拉著鐵絲網,不知道還以為是監獄呢。 這種高牆防一般毛賊還行,在滄州燕子門的輕功高手面前形同虛設,一身夜行衣的夏小青退後幾步,一提氣,蹭蹭就踩著牆壁上去了,撐在牆上看去,貨場裡汽油桶堆積如山,巡夜的人起碼三隊,都帶著狼狗,到處都是嚴禁火燭的警告字樣,防火措施嚴密,有消防水桶和各種器械工具,還有一個沙堆,是專門用來撲滅油火的。 防守嚴密,極難下手,夏小青腦子迅速運轉著,想出一條計策來,跳下高牆對兒子耳語幾句,陳北不斷點頭,拿出早已預備好的燃燒瓶,拉開架勢投了進去,紐約揚基隊的專業投球手臂力過人,燃燒瓶劃著拋物線飛進貨場,落在空地上摔碎,煤油中的白磷遇空氣燃燒,登時一片火海。 油料公司的值班員發現著火,急忙從各個方向趕來,大呼小叫救火,他們的經驗很豐富,這種火苗很難撲滅,必須要拿沙子來掩蓋才行。 正手忙腳亂,第二枚,第三枚燃燒瓶呼嘯而至,又燃起熊熊烈火,好在距離汽油桶堆棧處還遠,引不起爆炸,但這已經讓值班人員窮於應付,一部分人忙著救火,一部分人衝出大門捉拿縱火者,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黑色人影悄悄進入了貨場。 夏小青動作迅疾如靈貓,先在值班室裡拿了個臉盆,然後來到汽油桶堆棧處,擰開桶蓋接了一盆汽油,一邊走一邊倒油,倒到圍牆邊,丟下臉盆,擦著火柴丟過去,一條火線迅速向貨場中延伸。 等值班人員發現危險,已經來不及了,貨場中堆棧了數百個汽油桶,一旦失火救無可救,因為那不是一般的火災,而是毀滅性的爆炸。 湯氏油料公司貨場發生劇烈爆炸,火光熊熊半邊天幕都被映紅,夏小青和兒子頭也不回的走了,臉上儘是行俠仗義之後的豪邁神情。 娘倆回到家裡,只見高朋滿座,陳子錕容光煥發,正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美國將軍談笑風生,見兒子回來,介紹道:「小北,這位是你爹二十年的老朋友,約瑟夫史迪威中將,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馬上就要出任中緬印戰區司令官!」 夏小青歷來不攙和這種場面,悄然上樓,陳北則立正敬禮,向長官問候,史迪威和他寒暄幾句,繼續和陳子錕聊天,陳北在旁陪坐,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大概是史迪威要舉薦父親做中國遠征軍的司令,率軍入緬協助英軍防禦日本,不由得心花怒放。 …… 當唐恩同趕到現場的時候,貨場已經燒成了白地,損失無可估量,倖存的值班員告訴他事發經過,氣得他面色慘白,身子晃了兩下,噴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 身在前線的湯恩伯很快得到消息,更是咬牙切齒,肯定是陳子錕派人故意縱火,這官司就算打到委座前面也在所不惜。 湯司令找個由頭飛回重慶,藉著向委員長匯報戰情的時機提到了自家兄弟的公司被人縱火一事,蔣介石表情淡漠,道:「現在重慶市面上汽油千金難求,你那個兄弟從哪兒搞來這麼多緊俏物資!」 湯恩伯啞口無言。 「好了,你回前線去吧,好好為黨國效力,不要胡思亂想。」蔣介石打發了湯恩伯,回到內室,把事情和宋美齡說了,道:「我看未必是陳子錕干的,到底是四十幾歲的人了,辦事不會如此孟浪,他那個兒子倒是個闖禍精!」 宋美齡笑道:「是麼,那這孩子還真是調皮,回頭我教訓他,對了達令,我想幫他做個媒,你看詹妮特怎麼樣!」 蔣介石猛搖頭:「不可,且不說陳子錕和孔祥熙不和,兩個孩子都是無法無天,要是湊到一起,還不把天捅個窟窿,絕對不可以!」 宋美齡笑笑:「我也就是隨便說說!」 湯恩伯悻悻而歸,找了幾個軍界朋友喝悶酒,酒意上來,信誓旦旦要宰了陳子錕出這口惡氣。 「老湯,此事也就是在咱們幾個面前說說,千萬別宣揚出去,如今陳子錕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啊,你得罪不起的。」一人勸道。 「怎麼說!」 「中美英結盟,美國派了個將軍叫史迪威,擔任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這人是陳子錕的老朋友,關係鐵的很,上面有傳言,說要委任陳子錕為遠征軍的司令呢,這可是個肥差!」 湯恩伯倒吸一口涼氣,陳子錕和美國人搭上關係,那自己真是惹不起了。 與此同時,陳子錕家裡也是高朋滿座,一些平素不大來往的軍界高官紛紛帶著禮物登門拜訪,無非是想在遠征軍裡謀個職位。 去年底中英共同防禦滇緬路協定簽署後,重慶即編成中國遠征軍準備赴緬參戰,但第一路司令的人選未定,部隊倒是就位了,其中有陳子錕的老相識孫立人,這位稅警總團出身的將軍現在是陸軍新編三十八師的師長,薛斌也重披戰袍,靠孫立人的關係在三十八師當了個副團長。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史迪威力薦陳子錕的消息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但陳子錕本人卻不以為然,他太瞭解蔣介石了,遠征軍乃**精銳,怎會交給非嫡系的人選,自己越是和史迪威關係好,越是不可能當這個總司令。 但送上門的禮物他還是照單全收,來者不拒,提出的要求更是滿口答應,反正兌現不了,若是一味拒之門外的話,怕是還要被人說架子大,眼界高。 果然,最終第一路總司令的人選塵埃落定,並非陳子錕,而是衛立煌,實際擔任指揮任務的則是杜聿明,陳子錕連個副職也沒混上。 遠征軍浩浩蕩盪開進緬甸,陳子錕悄然出走,潛回江北繼續抗日去了, 第一章有禮有節 江北農村,天高野闊,一群農民正在田里鋤草,忽然一人站直了身子,傾聽著天邊的動靜,道:「日本飛機!」 戰爭已經進了第五個年頭,就連最偏僻鄉村的農民也知道飛機的存在,知道這玩意能在天上一口氣飛上千里地,能撂下炸彈把房屋城牆炸的稀巴爛,北泰機場駐紮有日本陸軍一個航空隊,時常能看見飛機在天上訓練,江北人早已見慣不驚了。 隨著沉悶的引擎轟鳴,兩架飛機自西方飛來,天上綻放白色的傘花,農民們扶著鋤頭看西洋景,一直目睹那個人落到地上,才放下鋤頭,從背上拽下老套筒,嘩啦一聲推上子彈,三面包抄過去。 跳傘的飛行員解著傘繩,一口地道的南泰土話喊道:「老鄉,別開槍,自己人!」 「原來是**的飛行員。」幾個農民放低了槍口,過去一看,這人有些眼熟,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其中一個農民認出了他:「哎喲,是陳大帥您老人家啊!」 「是啊,我又回來了。」陳子錕爽朗笑道,將白綢質地的降落傘送給了三個農民,說拿回去給娃做身衣服吧,農民們喜不自禁,回家套車,護送陳總司令到附近抗日救**的駐地。 陳子錕駕臨江北,救**全體官兵精神為之一振,此前他們的總司令陳啟麟率兵進攻八路軍,被人包了餃子,損失數千人馬,連總司令都被俘虜了,士氣跌到谷底。 軍事會議上,蓋龍泉和陳壽向陳子錕報告了當時的情況,陳啟麟初來乍到,獨斷專權,一心想把八路軍擠出江北,剛開始連戰連捷,還逼得八路軍一個營反水,哪知道這都是人家的計謀,不知不覺就被誘進了包圍圈,連本帶利都給吐了出來,自己也折進去了。 「你們怎麼不勸他。」陳子錕道。 「沒辦法勸,他有尚方寶劍啊。」蓋龍泉歎氣道。 「什麼尚方寶劍!」 「委座的手諭,密令他全力剿-共,誰敢不聽,軍法從事!」 陳子錕點點頭:「啟麟在後方休息的久了,不瞭解前方的狀況,做事孟浪了些,無妨,替我聯絡武長青,我會會他!」 蓋龍泉道:「不慌,先給你接風洗塵!」 營地大擺宴席為陳總司令接風,酒過三巡的時候,八路軍的信使就到了,送上武長青的親筆信,說要三日後在苦水井與陳子錕會面。 眾人大驚,總司令剛到,怎麼八路軍就得到信兒了,這也太神速了吧,怪不得打敗仗,莫非出了內奸。 陳子錕寫了回信讓信使帶走,召集重要幹部開會,陳壽蓋龍泉兩位大將,還有雙喜、劉驍勇這些中堅力量都到場。 陳子錕說:「各位,隊伍裡可能有八路軍的探子,以後都長個心眼,留意著點!」 大家互相看看,都心事重重的點著頭。 劉驍勇的眼神坦蕩,不動聲色。 …… 三日後,苦水井外,彩旗招展,春風拂面,八路軍大青山支隊司令員在村口親自迎接陳子錕,雙方剛打過一場硬仗,自然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仔細觀察的話,警衛員們腰間的盒子炮機頭都是張開的,隨時可以拔出來射擊。 武長青一襲土布軍裝,腰扎牛皮帶,掛著一把勃朗寧小手槍,大手一伸:「陳總司令,請!」 陳子錕笑道:「武支隊長,稱呼錯了,我不是什麼總司令,只是個退役軍人而已,今天是來見老朋友的,不必擺這麼大陣仗!」 武長青正色道:「江北抗日救**乃閣下一手建立,我們八路軍只認陳總司令,重慶的委任我們反倒不認了!」 陳子錕點點頭,隱隱能猜出武長青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 進了村子,打穀場上八路軍特務連隊列齊整的接受檢閱,一水的草綠軍裝,打著綁腿,背著刺刀閃亮的三八大蓋,腰裡挎著四顆木柄手榴彈,精神抖擻,裝備精良,和剛來江北那陣的叫花子形象大相逕庭。 站在隊伍前頭的正是趙子銘,跑步上前敬禮:「支隊長,部隊集合完畢,請您檢閱!」 武長青很隨意的回了一個禮:「稍息!」 陳子錕不禁怒火中燒,八路軍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前年還是到處撿子彈殼的窮鬼,現在兵強馬壯,已經可以和自己的部隊分庭抗禮,把趙子銘拐走不算,還把陳啟麟俘虜,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支隊長,貴軍發展迅猛,令人驚歎啊。」陳子錕冷聲道。 武長青坦然一笑:「隊伍是在戰鬥中發展壯大的,不打仗,就沒有發展,不信你可以看看江南那幾支所謂的抗日隊伍,游擊游擊,游而不擊,只顧著欺負老百姓,和友軍搞摩擦,到現在人馬越來越少,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這個道理!」 陳子錕道:「話說的漂亮,想當初在南泰城下,我一句話就能滅了你們,是我太心慈手軟,結果養虎為患,倒把我們抗日救**給害了!」 武長青道:「陳總司令當初與我部劃地而治,給我們留出生存空間,我部一直感激在心,可是年初陳啟麟就任貴部司令長官以來,蓄意破壞和平共處,多次發起挑釁,我部為顧全大局,本著退避三舍的原則不予還擊,可是陳啟麟卻以為這是我們軟弱的表現,更加肆無忌憚的發起進攻,我部忍無可忍,奮起還擊,這才造成如今的局面,請問總司令,若是您面對這種進攻,會如何處之!」 陳子錕見他說的有禮有節,也不好發作,只能道:「那你們準備如何發落陳啟麟!」 武長青道:「聽說陳啟麟將軍是總司令的故交,我們看您的面子,自然不會難為他和弟兄們,一直好吃好喝招待著,但不敢輕易放了,不然放虎歸山,我們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現在總司令回來了,自然要放他們回去,來人吶!」 「有。」趙子銘高聲應道。 「把朋友們請出來吧。」武長青淡淡道。 特務連士兵從村子裡押出一隊俘虜,足有幾百人,都穿著抗日救**的制服,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但臉色尚好,看來沒餓著。 陳啟麟走在隊伍前列,領子上綴著將星,風紀扣嚴嚴實實,依然保持著黃埔學生的風範。 俘虜們在特務連的口令聲中立正列隊,排成五隊,鴉雀無聲,陳啟麟噗通跪倒:「大哥,我對不起你!」 陳子錕道:「回去再說,多謝了,武支隊長!」 「且慢!」 「哦,武支隊長還有和指教!」 「貴部的武器彈藥,還請查收!」 武長青又一擺手,特務連將繳獲的幾百支步槍,幾十挺輕重機槍擲彈筒迫擊炮都抬了上來,還有幾十箱子沒開封的彈藥。 「這些都是繳獲的武器彈藥,現在原封不動的奉還,希望貴部在陳總司令的領導下,只打日寇,不搞摩擦,國共合作,共同抗日。」武長青真摯的說道。 陳子錕點點頭:「我會的!」 「那就後會有期了,「武長青翻身上馬,急馳而去,八路軍特務連也列隊離開,全面撤離摩擦後佔領的抗日救**地盤。 八路軍搞了這一手,讓大夥兒有脾氣都發不出來,抗日救**的老底子都是江湖人士,最講究一個義字,武長青以德服人,事情辦的沒地方挑理,大家不服也得服。 回到駐地,陳子錕問陳啟麟被俘這段時間都幹了些什麼。 陳啟麟道:「吃飯睡覺,政治學習,八路給我們分班講課,佃戶出身的一個班,土匪出身的一個班,軍官一個班,學的都是階級劃分那一套!」 「有什麼收穫!」 「有,**蠱惑人心的本事太大了,俘虜了兩千多人,一多半都跟了八路,願意回來的只有六百人,政治思想工作,我黨始終不及他們啊!」 陳子錕道:「明白了,就算回來這六百人,裡面估計也攙了沙子,以後我軍再有什麼行動,怕是瞞不過八路了!」 陳啟麟道:「要嚴查,一個一個的過,一定要把**埋的釘子挖出來,不然以後就算打走了日本人,咱們的日子也沒法過!」 陳子錕苦笑一聲:「你覺得有用麼!」 此事就這樣作罷,陳啟麟名義上還是江北抗日救**的總司令,但事實上大權卻掌握在陳子錕手裡,國共相安無事,日本人窩在北泰和南泰城裡,輕易不出城,三方和平共處,靜待戰爭結束。 江北鄉下閉塞,想看報紙都難,幸虧陳子錕帶了一部收音機,可以收聽中央社的消息,東南亞戰事吃緊,中國遠征軍已經進入緬甸,與日軍激戰於境外,這是甲午戰爭以來中**隊首次出國用兵,而且是和英美軍隊並肩作戰,意義非常重大,不能親身參與,真是遺憾之極。 四月中旬的一天夜裡,陳子錕正在睡覺,忽然聽到一陣低沉的引擎轟鳴聲,應該是重型轟炸機的發出的聲音,驚得他一骨碌爬起來衝到院子裡,正看到一架雙引擎轟炸機在月光下低空飛行,似乎就要擦著樹梢。 轟炸機的機翼上塗的不是日軍的旭日徽,也不是青天白日,而是美國陸軍航空兵的紅心雙翼白星, 第二章B25轟炸機 美軍轟炸機竟然出現在中國內地,一時間陳子錕驚詫萬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大呼:「警衛連集合,救人!」 飛機擦著樹梢飛行,一邊引擎已經停轉,分明是要迫降,江北鄉下是大片的高粱地,可做迫降緩衝,不過引發火災的話,機上人員定然危險。 警衛連緊急出動,向飛機飛行方向奔去,片刻後一聲巨響,飛機著落了,巨大的慣性推動飛機在高粱地上滑行,瞬間摧毀無數青紗帳。 士兵們奔過去一看,飛機頭拱起一片泥土,螺旋槳空轉幾圈停下了,檢查機艙,空無一人,四下裡搜索,忽然青紗帳裡響起槍聲,士兵們全都趴下,拉動槍栓瞄準槍聲響起的方向,大聲叫罵呵斥。 過了一會,四個洋人飛行員舉著手出來了,為首一人手裡揚著白手絹,用英語唸唸叨叨說著什麼,士兵們不懂英語,將他們按在地上,搜出身上的配槍,又在青紗帳裡搜了一遍,抬出一個受傷的傢伙。 五個飛行員被押進了陳子錕的司令部,這是一個不起眼的農家小院,陳子錕穿著粗布棉袍,紮著綁腿,腰裡別著盒子炮,大禿頭珵亮,下巴上留著長長的鬍子,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上,接見了這些天上來的朋友。 為首一個飛行員的皮夾克上綴著上尉軍銜,他努力的嘗試著用手勢和蹩腳無比的中文告訴這些土匪,自己是美國人,是來幫你們打日本的,請給我們食物和幫助,帶我們去中**隊的防區。 「威廉姆,他們聽不懂你的話,還是省省力氣吧。」受傷的少尉有氣無力的說道。 「你叫威廉姆,你們隸屬於那支部隊,指揮官是誰,執行的什麼任務。」坐在太師椅上的禿頭匪首一邊抽著小煙袋,一邊用流利無比的美國東部口音問道。 飛行員們面面相覷,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個土得掉渣的中國老漢的英語水平和措辭,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先生,我們是美國陸軍航空兵第十七轟炸機大隊的士兵,指揮官是杜利特中校,我們剛轟炸完東京。」威廉姆上尉結結巴巴的答道,「順便問一句,您的英語是在哪兒學的!」 「美國,孩子,我去過美國。」陳子錕道,招呼部下:「小的們,給他們弄點吃的,最好來點酒,再把軍醫找來,給這位少尉看看他的腿!」 能有個懂英語的人在,飛行員們緊張的心情終於鬆弛下來,勤務兵拿來雞蛋烙饃和鹹菜,還有一罈子白酒,招待這些洋人,小伙子顯然是餓壞了,狼吞虎嚥,說這種餡餅真好吃,就是中國白酒的味道太烈了,降不住。 陳子錕道:「你們是從哪兒起飛的,這種轟炸機我以前沒見過!」 威廉姆上尉道:「事實上我們是在航空母艦上起飛的,我們的飛機是新型的b25轟炸機,先生,您也懂飛機!」 「懂一點,我可以去看一下飛機麼。」陳子錕道。 「當然可以,指揮官先生!」 一行人來到飛機迫降處,警衛連已經在附近布了崗哨,東方破曉,草葉上沾滿晨露,一架灰綠色的中型雙引擎轟炸機靜靜停在高粱地裡,一隻喜鵲站在機頭玻璃罩上歡快的鳴叫著。 陳子錕檢查了引擎的外觀,又爬進駕駛艙擺弄一番,道:「無線電打壞了,汽油也耗盡了,怕是飛不回去了!」 威廉姆聳聳肩道:「指揮官,我們本來就沒打算飛回去,這是一次單程轟炸,為了報復日本鬼子偷襲珍珠港,我們都是志願參加這次任務的!」 陳子錕道:「這麼好的飛機就不要了,你們美國人真是財大氣粗,你確定要放棄它!」 「是的閣下,我們沒有能力挽救它了,等等,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們不要,我就要了。」陳子錕道。 「你是說,可以讓它起飛。」威廉姆眼中燃起希望之火。 「我可沒說,這裡沒有機械師,沒有起重機,沒有航空燃油和跑道,飛不起來的,我只是想把引擎拆了當發電機,把機槍拆了架在騾車上當坦克,這些鋁皮,想必農民們也很喜歡!」 正說著,一架日本偵察機從天上飛過,游擊隊員們急忙臥倒,洋人飛行員卻不以為然,這麼大的轟炸機停在地面上,根本躲不過偵察機的眼睛。 「指揮官閣下,恐怕你得趕緊送我們到安全的地方,這架飛機隨便你處置吧。」日本偵察機的出現讓威廉姆上尉有些不安起來。 「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了。」陳子錕道,他望著天上的日本飛機若有所思。 得知轟炸日本的元兇之一在江北迫降,日軍大本營發下嚴令,務必俘虜美軍飛行員,如能繳獲完整的轟炸機就是大功一件,北泰駐軍緊急出擊,以坦克開道,裝甲車壓陣,大隊步兵傾巢出動,殺氣騰騰奔著南泰就過來了。 敵人來勢洶洶,游擊隊不敢硬抗,匆匆後撤,日軍的目標在於飛機,得手後徵用了幾百個當地百姓,把青紗帳全鏟了,從北泰調來壓路機,平了一條五百米的跑道出來,一架輕型飛機著陸,下來幾個穿白大褂戴眼鏡的傢伙,圍著飛機指指點點,滿嘴喲西。 這是美國新式轟炸機,能成功俘獲一架完整飛機,對日本的航空事業有莫大的幫助,這些人是專程從本土飛來的航空專家,看了飛機後都讚不絕口,向中國派遣軍司令部發電,要求將b25弄回本土去研究。 北泰駐軍全力配合,運來航空燃油上百桶,幾個借調來的重爆機飛行員爬上爬下鼓搗著,終於將b25發動起來,引擎噴出一股藍煙,輕快的轉動起來,飛行員和專家們都欣喜的振臂高呼:「半載!」 忽然槍聲四起,游擊隊發起了進攻,野戰機場周圍,抗日救**的炮兵用迫擊炮和擲彈筒猛烈轟擊外圍守衛日軍,足足一個大隊的皇軍臨危不懼,奮起反擊,坦克和裝甲車也噴出了火蛇,戰鬥非常激烈。 威廉姆和他的機組成員趴在掩體裡,緊張的看著游擊隊戰鬥,問陳子錕:「指揮官,你們能打敗日本人麼!」 陳子錕道:「不能!」 飛行員們面面相覷。 「但有人可以。」陳子錕指指天上。 一隊p40戰鬥機從天邊俯衝過來,機頭上塗著鯊魚嘴,血紅的大嘴和白森森的獠牙歷歷在目,機翼下的機關鎗噴出火龍,如同割麥子一般將日軍成片的放倒,薄皮大餡的豆式坦克更是重點照顧目標,被亂槍打成了篩子。 威廉姆等人興奮的跳了起來,沖天上的同行挑起大拇指。 「小的們,該你們上了。」陳子錕一聲令下,上千游擊隊發起了總攻,漫山遍野全是人,聲威震天,第四師團的皇軍們拚死抵抗,怎料被他們抓來修跑道的民夫突然暴起,搶了槍支在背後搗亂。 航空專家和飛行員急忙爬進b25,手忙腳亂發動引擎,誰也沒看到一個民夫打扮的傢伙爬了進來,舉起盒子炮就是一通掃,當場將專家打死在駕駛艙裡。 一番激戰後,日軍倉皇撤走,游擊隊網開一面,放他們走了,b25依然靜靜停在跑道上,陳子錕這才率領威廉姆等人來到機場,做了個有請的手勢:「孩子們,可以飛了!」 威廉姆欣喜萬分,爬上駕駛艙檢查一番,愁眉苦臉道:「這兒似乎發生了一場戰鬥,陀螺儀被打壞了,沒有航圖,我的副駕駛又受了傷,怕是很難飛到重慶!」 陳子錕略一思忖,道:「我來。」將小煙袋別在腰裡,爬進駕駛艙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嫻熟無比的打開各種開關。 「指揮官閣下,您連飛機也會開。」威廉姆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孩子,我駕駛b17轟炸日本本土的時候,恐怕你們連日本在哪個大洲都不知道呢。」陳子錕微笑道。 「您,您到底是誰。」威廉姆結結巴巴道。 「我叫陳子錕,中國陸軍退役上將!」 「哦,上帝,我早就說了,他一定是個將軍。」躺在擔架上的少尉副駕駛興奮地嚷道。 「好了,孩子們,日本人已經免費替我們修好了跑道,加滿了汽油,我們現在可以起飛了。」陳子錕說道,伸頭對窗外的雙喜道:「我去一趟重慶,明兒就回來!」 雙喜擺手道:「慢點飛,一路順風!」 飛機緩緩滑行起來,迎著朝霞起飛,在空中盤旋三圈後,向西飛行,直奔重慶而去。 四架飛虎隊戰鬥機呼嘯而至,擔任起護航任務。 …… 重慶白市驛空軍基地,人頭攢動,鮮花如海,都是來迎接傳奇的威廉姆機組的人,有軍政高官,美國友人,還有大批青年男女學生和媒體記者。 轟炸機在飛虎隊的護送下降落在跑道上,記者們端起了照相機,女學生們準備好了花束,一起湧到飛機旁,舷梯放下,先下來的不是英俊瀟灑的美軍飛行員,而是一個穿著粗布棉袍,腰裡別著旱煙袋的禿腦袋中年農民, 第三章這就是敵後 重慶新聞界的記者們對這位農民並不陌生,他正是一直處於輿論風口浪尖的陳子錕上將,聽說他最近離開重慶偃旗息鼓了,沒想到沉寂了不到兩個月,有一次成為新聞焦點人物。 陳子錕站在機艙口揮手致意,他身材高大,劍眉星目,五綹長髯飄飄,真有關岳之風,下面鎂光燈閃成一片,老陳擺足了造型才下來,頓時一群記者圍了上來,拿著紙筆嘈雜無比的提著各種問題。 「請採訪真正的銀英雄們,我只是搭個便機。」陳子錕一句話就把記者們轟走了,只剩下一位美國女記者。 「嗨,你好麼。」紐約時報的凱瑟琳.斯坦利微笑著向她的老朋友伸出了手。 「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陳子錕熱情地和凱瑟琳擁抱,兩眼卻四下尋找。 「別看了,你女兒還在美國讀書,和我的伊麗莎白一起,倒是老肖恩也來了中國,不久你就能見到他。」凱瑟琳道。 老友重聚,陳子錕很高興,問凱瑟琳是怎麼到中國來的,打算住到什麼時候。 「我們是從印度飛過來的,你知道,飛越喜馬拉雅山是一件很艱險的事情,差點死在那兒,不說了,晚上見到老肖恩,咱們聊個通宵。」凱瑟琳道。 當晚,重慶舉辦慶功會,為凱旋的飛行員們接風洗塵,此前已經陸續有幾個機組的乘員抵達重慶,但仍有不少人落在敵占區至今生死未卜。 席間陳子錕依然穿著他的農民行頭,坐在一幫軍裝筆挺西裝革履的貴賓中顯得極為扎眼。 老肖恩頭髮全白了,但精神依然矍鑠,他說自己帶了全套手術設備來,要到前線去給傷員們治療,陳子錕和他相談甚歡,凱瑟琳時不時插嘴兩句。 「陳,為什麼你把頭髮剃光了!」 「為了防止生虱子,就是一種寄生蟲,敵後條件艱苦,必須這樣!」 「那為什麼你卻留著長鬍子,難道虱子無法在鬍鬚裡生活!」 「這個……」 老肖恩哈哈一笑:「我是身經百戰的,北非南美西亞都去過,中國內地的環境再差也差不過沙漠和雨林,孩子,你別想阻攔我,我決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 正說著,杜利特中校端著杯子過來,和陳子錕攀談起來,得知陳子錕乃是西點畢業,他大為驚訝,兩人都是航空愛好者,共同話題很多,談的很是投機。 忽然門口傳來喊聲:「蔣委員長到!」 一身戎裝的蔣介石在高官們的簇擁下來到會場,發表重要講話。 陳子錕低聲道:「搞的很隆重嘛,委座親自出席!」 凱瑟琳道:「因為中國戰場需要一場勝利來激勵人心,緬甸戰役打敗了,中國遠征軍損失了六萬人,英軍也死傷慘重,一架從敵占區安全歸來的轟炸機是最好的宣傳工具!」 陳子錕大驚,因為薛斌就在遠征軍裡,他詢問緬甸戰況細節,凱瑟琳卻語焉不詳,因為具體情況她也不清楚。 「你的朋友是在哪個師!」 「新編三十八師,孫立人將軍的部隊!」 「哦,那還好,孫將軍率部和史迪威一起退入印度,部隊保存的比較完整,如果是戴安瀾將軍的部下就很難說了,他們撤入緬北茫茫群山,生死難料啊!」 陳子錕歎息:「**精銳,為了救援友邦就這麼犧牲了,壯哉啊!」 肖恩冷笑:「孩子,如果你知道英國人的做法,恐怕不會稱他們為友邦了!」 「此話怎講!」 「英國人一貫自私而高傲,他們打得一團糟,本來是保衛緬甸的戰役,卻變成掩護英國人逃跑的戰鬥,這些自私自利的膽小鬼,簡直愧對他們的祖先!」 老肖恩憤憤然,因為當時他就在緬甸,親眼目睹了英軍的拙劣表現。 凱瑟琳道:「不能這樣說,英國施行先歐後亞的政策,根本就沒有保衛緬甸的決心,我想必要時候他們連印度都會放棄,畢竟英國本土正面臨納粹的威脅,那才是英國人最關注的事情!」 老肖恩便不再說英國人的壞話,轉而評價起中國遠征軍來,說這是他見過最優秀的士兵,吃苦耐勞不怕死,如果配備精良武器的話,能把日本人操出屎來。 「他們骨瘦如柴,但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他們憨厚樂觀,能吃飽就覺得很滿足,他們裝備極差,沒有合身的軍裝,輕機槍數量很少,重武器更是缺乏,但這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象騾子一樣吃苦耐勞堅忍不拔……」 他喋喋不休的說著,根本沒聽台上蔣介石的演講,掌聲響起,委座講完話了,笑容滿面走過來,和杜利特親切握手,又問陳子錕:「子錕,你怎麼穿成這樣!」 陳子錕不卑不亢道:「我一介平民,難道不該穿老百姓的衣服麼!」 委員長和藹的笑笑,沒說什麼。 晚會結束後,蔣介石回到官邸,對對宋美齡道:「這個陳昆吾,在將我的軍呢!」 宋美齡道:「年富力強的不明不白被退役,任誰也不會心甘情願,我看子錕鬧點意見是好事,若是不聲不響的,那就是懷了異心,反而危險!」 蔣介石道:「再觀察他一段時間,酌情予以復職。 …… 深夜,重慶白市驛機場,一架沒有任何塗裝的dc3被拖出了機庫,機械師們忙碌著進行最後的改裝和檢修,陳子錕蹲在一旁叼著他的小煙袋吧嗒吧嗒抽著,滿意的看著自己的飛機重上戰場。 他在重慶連24小時都沒待到,就要返回江北,而且要大模大樣開飛機回去,要不然都對不起日本人幫自己修的野戰機場。 重慶黑市上最緊俏的就是汽油,很多富貴人家的汽車都捨不得開出來,就是因為汽油實在難買,中國不產油,每一桶汽油都是從印度千里迢迢運來的,寶貴程度可想而知,如今擁有汽車並不能代表身份,有實力把汽車開出去才叫真牛逼。 而陳子錕的這架私人飛機喝起汽油來抵得上幾十輛汽車,寶貴的汽油卻不要錢一般往裡猛灌,空軍上下誰不敬佩這位傳奇英雄,別看他退出現役了,只要一聲招呼,別管是拉私活還是加油檢修,就是調動飛虎隊轟炸個縣城什麼的,都輕而易舉。 一輛吉普車急速開來,車上跳來的竟然是老肖恩和凱瑟琳,兩人都是旅行打扮,背著醫藥箱和照相機,站在了陳子錕的面前。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陳子錕已經隱隱意識到不妙。 「當然是去江北,去你戰鬥的地方。」老肖恩道。 陳子錕轉向凱瑟琳:「你呢,不會也去吧!」 「當然,我需要第一手的採訪資料,報社沒有合適的人選,只好親自出馬了,怎麼,不歡迎麼。」凱瑟琳道,舉起照相機,以飛機為背景:「笑一個!」 陳子錕立刻配合的擺了個自以為很威風的姿勢,背景是夜幕下的運輸機,電焊的弧光在閃爍,那是工人在焊接防禦輕武器射擊的鋼板。 dc3在午夜起飛,經過三個小時的夜航抵達江北上空,地面上燃起三堆篝火引導飛機降落,運輸機在野戰機場的跑道上顛簸了一陣,終於停穩,一隊士兵奔過來,忙著將飛機上的東西搬下來,除了老肖恩的醫療器械和藥品外,就是陳子錕搞來的炸藥、引信等軍用物資。 一輛騾車載著大家前往駐地,司令部設在村子裡,離得老遠就聽見密集的犬吠聲,黑暗中有手電光若隱若現,騾車上的人也以手電回復暗號,緊張氛圍提醒來自大洋彼岸的客人,這裡已經是敵後了。 陳子錕的司令部就是一處普通的民居,門口連崗哨都沒有,只趴著一條警惕的黃狗,看見有人來,一骨碌爬起來搖著尾巴迎上去,熱情的試圖舔每個人,凱瑟琳很願意接受它的這種友好,立刻被陳子錕阻止:「別讓它舔你,旺財是吃屎長大的!」 凱瑟琳急忙縮回了手,道:「你們的軍犬難道就是用糞便來餵養的麼!」 趕車把式道:「也就是旺財了,是咱司司令部的狗,能趕得上熱屎吃,別家的狗吃屎的份都沒有!」 凱瑟琳低聲道:「哦,我的上帝。」扭頭乾嘔。 進了大門,只見門房裡趴著一頭巨大的黑熊,而且沒有鐵鏈子拴著,一雙小眼睛半睜著,懶洋洋看著客人們。 凱瑟琳下意識的退後半步,躲在陳子錕身後。 「別怕,這是陳大壯,炮兵連的中士!」 「什麼!」 「大壯以前是我家養的寵物,現在是一名游擊隊員,作戰非常勇敢,就是太貪吃,還喜歡抽煙喝啤酒,如果不是這些缺點,早就升上士了。」陳子錕一邊走一邊介紹。 「門口那條狗什麼軍銜!」 「旺財沒有軍籍,只是一條自帶乾糧的狗而已!」 進陳子錕讓人把廂房整理出來給客人暫住,又安排了一些吃食來填飢腸轆轆的肚子,江北特色的雞蛋烙饃,高粱米飯,大蔥蘸醬,還有一壺小酒,往桌上一擺,旺財和大壯就循著香味過來了。 老肖恩只喝酒就行,凱瑟琳也不餓,把食物分給了旺財和大壯,看它們津津有味的吃著,嗅著空氣裡青草晨露和肥料的味道,踩著腳下的泥土,看著極具中國特色的飛簷,感慨道:「這就是敵後啊。」 第四章戰地記者 國士無雙第四章戰地記者 老肖恩和凱瑟琳就這樣在江北住了下來。【可他們渴望見到的戰鬥場面並沒有出現,一切都像一九三七年之前那樣平靜,農民們耕作、休息、進城趕集,日復一日的過著他們的田園生活。 因為沒有戰鬥,所以沒有傷員,老肖恩一身戰地醫生的本事沒處使,只能給當地農民看病,凱瑟琳倒是採訪了許多游擊戰士和平民百姓,獲取了不少第一手的資料。 凱瑟琳問陳子錕,為什麼會和日軍保持默契,互不侵犯。 「不是默契,是雙方都沒有實力改變現狀,也就是所謂的戰略相持階段。」陳子錕作出解釋,「我軍雖有能力收復大城市,但是守不住,日軍亦有能力集中兵力掃蕩,逼我們進山,但他們沒有足夠的兵力守住廣大農村,目前的局面是無數次流血犧牲換來的,是雙方都很無奈的一種平衡。」 「但是,畢竟是敵對雙方,假如你們需要到日軍佔領的地區做一件事情,怎麼保證人員來往的安全?」凱瑟琳拿著鉛筆,在筆記本上刷刷寫著。 「沒有任何障礙,日本軍隊的數量有限,無法把所有的路都封上,大部分防務由偽軍承擔。」說到這裡陳子錕爽朗的大笑,「偽軍,你懂的,那就是一幫見風使舵的傢伙,他們不敢得罪日本人,但更不敢得罪我。」 「為什麼?」凱瑟琳很不解。 「因為他們都是本地人,他們的妻兒老小還在這裡生活,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他們家的祖墳,都在江北,得罪日本人無非一個死,得罪了我,那就是生不如死,你明白麼,那是比死還要令人恐懼的一種威脅。」 「可以說的具體一些麼?」 「通常來說,我們不會過分責怪那些為日本人服務的偽軍,畢竟大家都要混口飯吃,很多偽政府的軍政人員,大到師長團長,小到村長,維持會長,或者據點裡的小隊長之流,都會暗地裡為我們工作,白天接待皇軍,晚上招呼游擊隊,日本人有什麼掃蕩行動,我們總會提前得到消息,至於那些冥頑不靈的傢伙,我們會將他們處死,有時候會連帶家屬一起遭殃,也就是滅門。」 凱瑟琳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全家都要殺掉,包括老人和孩子麼?」 陳子錕道:「不僅如此,連祖墳也要被刨開暴屍。」 「太殘忍了。」凱瑟琳的聲音有些顫抖,「迄今為止,你們滅了多少家族?」 「事實上,從沒有人被滅門,這幫漢奸精著呢,兩頭討好,誰也不得罪。」 凱瑟琳感慨起來:「夾縫中求生存,活的沒有尊嚴……」 陳子錕道:「別替這些漢奸憂傷了,如果你一定要觀看一場戰鬥的話,八路軍最近要在龍陽敲鬼子的煤礦,我可以安排你採訪。」 凱瑟琳興奮道:「八路軍,那就是***的部隊了,我一直想揭開他們神秘的面紗來著。」 事不宜遲,陳子錕立刻著手安排,過了兩天,雙喜帶著一個班的士兵護送凱瑟琳到縣城附近,八路軍方面的人在這裡接人。 一個魁梧漢子站在大樹下,頭戴禮帽,臉上卡著墨鏡,身穿黑綢衫,敞著懷,裡面是白色小褂,腰間銅扣寬牛皮大帶,插著兩把毛瑟手槍,準星挫掉,機頭大張,旁邊還停著一輛日本大菊花牌腳踏車,這扮相,活脫脫就是漢奸偵緝隊。 漢子呲牙一笑:「我叫趙子銘,陳子錕是俺叔,咱都是自己人,跟我走吧。」 凱瑟琳奇道:「就你一個人?」 「我一個就夠了。」趙子銘回答的很有底氣。 於是凱瑟琳爬上了趙子銘的腳踏車後座,開始了一段八路軍根據地之旅。 要到龍陽去,需穿越一條鐵路支線,鐵路歷來是日本人重點防禦地帶,不但有炮樓和鐵絲網,還有鐵甲車來回巡邏,防守密不透風。 夜裡十點鐘,趙子銘帶著凱瑟琳來到鐵路道口,沖炮樓上喊了一嗓子:「老趙今天有事,弟兄們行個方便。」 上面答話:「趙司令請便,再過倆鐘頭,日本顧問來巡查,俺們就不請您老上來喝茶了。」 趙子銘一拱手:「好說,再會。」 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了鐵路線,抵達八路軍的根據地,美國來的女記者受到武長青司令員和葉雪峰政委的熱情招待,凱瑟琳的中國話說的不太好,江北特委還派了一個翻譯人員過來,白淨面皮,文質彬彬的一個中年人,看起來像個教書先生,英語說的不賴,姓鄭,據說是交通大學畢業的。 八路軍計劃進攻龍陽縣境內的雙河煤礦,拔掉這枚釘子,部隊為了這次任務儲備了三個月的武器彈藥,可謂厚積薄發,一鳴驚人,凱瑟琳執意要到最前線去拍照,為此支隊黨委還召開了一個緊急碰頭會。 葉雪峰說這是將八路軍英勇抗日展現給全世界的大好機會,絕不能放棄,武長青卻說如果女記者有個三長兩短,得不償失啊,凱瑟琳就在旁邊看他們爭論,最後還是鄭翻譯淡淡說:「我們可以派戰士保護美國朋友的安全,一個班不夠就派一個排,總之不惜一切代價,既要把我們八路軍浴血奮戰的一面展現出來,又要保證絕對的安全。」 八路軍派出十名戰士負責凱瑟琳的安全,戰士們像是移動的人牆一樣圍著凱瑟琳,當她需要登高拍照的時候,戰士們會搭起人梯,部隊快速機動的時候,戰士們會背著她行軍。 戰鬥打響的時候,凱瑟琳距離前線只有二百米,親眼目睹戰士們前仆後繼,一個個倒在鬼子的槍口下,為了攻克一座機槍掩體,八路軍至少付出了十幾條鮮活的生命,最後是一名小戰士冒死衝過去拉響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才解決路障。 戰鬥持續了六個鐘頭,雙河煤礦終於插上了紅旗,殘敵被肅清,凱瑟琳獲准來到戰場參訪,到處還瀰漫著硝煙,遍佈彈孔,血流滿地,照相機的快門啪啪的響著,凱瑟琳的心卻越來越沉重。 轉過一道矮牆,觸目驚心的一幕出現了,地上整整齊齊排列著上百具遺體,就在昨天,他們還是生龍活虎的小伙子,今天卻變成了冰冷的屍體,家裡的父母,妻子,兒女,還在苦苦期盼他們的歸來,凱瑟琳端起相機,卻又默默放下,眼淚奪眶而出。 有幾個戰士正圍著一具遺體忙碌著,試圖從他手中將一挺輕機槍取下,他雙手的皮肉都燒焦了,肚子上被子彈掏出一個大洞,依然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鄭翻譯將這位烈士的故事娓娓道來,原來在戰鬥的最後關頭,鬼子支撐不住試圖逃跑,一個小隊長端著輕機槍突圍,這個戰士挺身而出阻攔敵人,可是關鍵時候子彈瞎火,他便衝上去緊緊攥住灼熱的機槍管,用生命換取了勝利。 「他為什麼這樣做?」凱瑟琳問。 「為了輕機槍,八路軍缺乏武器,一個連只有一挺機關鎗,在戰鬥中很容易被敵人壓制,為了爭奪一挺機槍,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鄭翻譯淡淡地說。 凱瑟琳道:「我這裡有些錢,麻煩你轉交給他的家人好麼。」 鄭翻譯道:「他沒有家人,他的父母在掃蕩中被鬼子活活燒死,他懷孕的妻子也被殺,一屍兩命,像他這樣命運的戰士,還有很多。」 當晚,凱瑟琳在筆記本上寫了很多東西。 八路軍攻佔雙河煤礦,奪取大量軍事物資,自身傷亡也很重大,武長青請求陳子錕援助,於是老肖恩斯坦利帶著他的手術器械趕到了八路軍的野戰醫院,為受傷戰士做手術,一展他的所長。 野戰醫院帳篷下,垃圾桶裡丟滿了沾血的紗布和摘除的殘肢廢肉,一台手術正在進行,老肖恩戴著口罩,手持鋼鋸為一個小腿被炸斷的年輕士兵截肢。 士兵只有十六歲,嘴唇上一層淡淡的絨毛,眼睛清澈無比,腿部已經化膿,再不截肢的話會危及生命。 可是氯仿已經沒有了,老肖恩只能在無麻醉的情況下進行截肢,到底是經歷過一戰的老軍醫了,他拿起鋸子快速拉動,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鋸下了一條腿,年輕的士兵咬著一根木棍,疼的滿頭大汗,但自始至終沒有發生任何聲音。 「四十秒,已經破了我在馬恩河戰役時期的記錄。」老肖恩在圍裙上擦擦血,點燃一支香煙坐在地上,手有些顫抖。 「伯父,你還堅持的住麼?」凱瑟琳關切的問道。 「我的手還行,但是心卻不行了,我老了,心也軟了,我幹不了這個活兒,除非有足夠的麻藥。」老肖恩搖搖頭,精神有些頹唐。 「我去找他們的指揮官解決。」凱瑟琳快步來到武長青的指揮部門口,聽到一陣激昂的音樂聲,收音機裡傳出的竟然是日本的海軍進行曲。 武長青,葉雪峰,還有鄭翻譯等人,正在收聽廣播,表情都很嚴峻。 這是偽中央政府的電台在播音,一個糯軟的女聲道:「日本海軍在中途島擊沉美國海軍四艘航空母艦,兩艘戰列艦,獲得決定性勝利,自此日本帝國成為太平洋上的最強國。」 第五章高,實在是高 國士無雙第五章高,實在是高 聽到這兒。,,蒆芛瘚Y不由得心頭一顫,美國海軍竟然再次慘敗,損失如此巨大,太平洋上確實再無可與日本抗衡之國,接下來怕是夏威夷就要淪於敵手了,緊接著就是西海岸,洛杉磯…… 她走進了指揮部,收音機裡開始為汪偽歌功頌德了,鄭翻譯順手關掉收音機,招呼道:「斯坦利女士,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凱瑟琳道:「我來是希望你們解決麻醉劑的問題,傷員在無麻醉的情況下截肢,實在是太痛苦了,幫幫這些孩子吧。」 武長青道:「根據地條件有限,麻醉藥都用完了,就連北泰藥房裡的也被我們的特工人員全搞了回來,還是不夠用,不過你放心,我們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用鴉片和嗎啡來止痛。」 凱瑟琳道:「那不會導致毒癮麼?」 鄭翻譯歎氣道:「戰爭殘酷,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活到勝利的那一天,就算染上毒癮又如何。」 凱瑟琳沉默了,良久才道:「我注意到你們在收聽敵人的廣播電台。」 鄭翻譯道:「根據地偏僻,獲取情報的渠道有限,只能通過這種手段來知道外面的情形,不過我們會自己加以判斷,選擇性的相信,或者乾脆就逆方向判斷,比如剛才聽到的所謂中途島大捷,就是十足的謊言。」 凱瑟琳道:「你這個說法很有意思,可以詳細解釋一下嗎?」 鄭翻譯道:「廣播電台是最主要的宣傳手段之一,向來是報喜不報憂,從來不會說他們皇軍打了什麼敗仗,這是一個定式,再者,通過我們和日軍的作戰,清楚的瞭解到他們的高層昏聵無能,中層野心勃勃,下層軍官士兵素質最優,在戰術上遠勝我國,但在戰略層面上極其失敗,就拿侵華戰爭來說吧,猶猶豫豫,前怕狼後怕虎,陸續增兵,導致泥足深陷,在佔領區獲取的資源還不夠彌補發動戰爭的物資消耗,如果三七年的時候日本就發動總體戰,一鼓作氣推進到西南,那中國此時已經滅亡了。」 他喝了口水繼續講:「日本聯合艦隊偷襲珍珠港以後,乃是驕兵,而美國海軍蒙受重大損失,不白之冤,上下同仇敵愾,乃臥薪嘗膽之哀兵,哀兵遇到驕兵,豈能失敗,退一萬步說,就算新聞是真的,美國敗了,以美利堅人民的堅忍不拔和強大的工業能力,不到一年就能恢復元氣,至於登陸美國本土,哼哼,美國幅員遼闊,百姓都擁有槍支,可不是中國戰場能比的,光是後勤壓力就能把小日本拖死。」 凱瑟琳豁然開朗,這位鄭翻譯不是一般人啊,她問道:「我想您一定不僅僅是個翻譯吧。」 葉雪峰笑道:「老鄭是我們江北特委的宣傳部長。」 凱瑟琳睜大了眼睛:「那我要好好採訪你一下了,我一直想接觸貴方高層卻沒有機會。」 鄭翻譯道:「機會這不就來了麼。」 武長青和葉雪峰拿起帽子和武裝帶出去了,給美國記者留出採訪的空間。 凱瑟琳開誠佈公道:「我們都知道,日本是必敗的,那麼在戰勝之後,貴黨當如何自處?」 鄭翻譯侃侃而談道:「我們黨的終極目標,就是結束國民黨****的**局面,把中國建設成美國那樣**自由富強的偉大國家……」 …… 江北抗日救**司令部,陳子錕坐在牆角逮虱子,鄉下環境惡劣,就算是總司令也不能倖免,他一邊在身上摸索著,一邊和老農們嘮著家常。 今年氣象不好,到現在一滴雨沒下,地裡的莊稼都蔫了,大王河已經斷流,可見河底乾涸龜裂的泥土,淮江水位也降到前所未有的低度,今年注定是一個災年。 江北農村是陳子錕的大本營,發生饑荒的後果相當可怕,會直接導致統治根基不穩,天下大旱,他也沒有辦法變出糧食,只能和一幫部下商量購糧救災事宜,國統區糧價飛漲,難求貨源,唯一的辦法是從日占區想辦法。 「把庫存特貨拿出來一部分,運到上海去拋售,換糧食來賑災。」陳子錕道。 所謂特貨,是江北出產的鴉片,北泰城郊有十萬畝煙田,名義上是御機關的經濟作物試驗田,實際上從管理人員到農工,全被陳子錕的人滲透了,每年出產的鴉片以及精煉海洛因,至少有三成進了游擊隊的口袋。 蓋龍泉道:「這些白貨可是咱們的家底子,是要派大用場的,用完了咋辦?」 陳壽反駁他:「花錢就要花在刀刃上,災年不用,啥時候用,等餓死人再買糧麼。」 陳子錕下了決定:「就這麼定了,全拋出去換糧食,此舉關係到幾十萬百姓的生死,馬虎不得,要派得力人手經辦。」 一直沉默的梁茂才道:「我去!」 蟄伏已久的梁茂才再度出馬,押著一船鴉片前往上海,一路之上遇到各路人馬盤查,該行賄的行賄,該威懾的威懾,該下狠手的毫不猶豫弄死,總之有驚無險抵達上海,找到李耀廷接頭。 李耀廷現在搖身一變,成為上海特別市的參議員,世人皆歎李老闆也落水了,卻不知他肩負著特殊的使命。 「這麼多的鴉片湧進市場,怕是要把價格砸下來的,再說,我也吃不進這麼多的貨啊。」李耀廷面對滿滿一船鴉片也犯了難。 「我們不要錢,要糧。」梁茂才直截了當提出要求。 李耀廷搖搖頭:「要錢還簡單些,儲備票我有的是,就是金條美鈔也還能湊出一些來,可是糧食就實在愛莫能助,現在上海人吃的都是陳化糧,連新雅飯店這種高檔酒樓也是弄些麥片來糊弄客人,你要幾百斤大米我還能想辦法,再多了真沒招。」 梁茂才知道李耀廷是自己人,斷不會推諉,可自己押運這一船鴉片來滬,總不能原封不動的拉回去吧,必須得換點什麼,他把這個意思一說,李耀廷道:「我建議你去找燕次長,他和日本人走得近,想必能有辦法。」 經過一番安排,梁茂才在虹口一家日本人開的酒店會見了燕青羽,兩人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隔扇外隱約傳來日本軍人的歌聲,曲調哀婉,催人淚下。 「日本人在太平洋上打了敗仗,明眼人都知道,撐不了幾年了。」燕青羽幫梁茂才斟酒,日式餐具精細無比,菜餚也很精緻,卻總透著一股小家子氣。 梁茂才道:「我聽廣播說,日本人打了打勝仗呢,原來是胡扯的。」 燕青羽道:「掩人耳目罷了,我聽海軍的人說,聯合艦隊損失了好幾艘航空母艦,你知道,日本資源匱乏,聯合艦隊是他們攢了幾十年的精華,打掉一艘少一艘,人員艦隻飛機都極難補充,美國人就不一樣了,大工廠一開,輪船跟下餃子一樣,能比麼!上海居民家裡的短波收音機全都被收繳銷毀,就是不讓老百姓知道真實的戰況,整天播送打了什麼什麼勝仗,皇軍如何如何威風,全是狗屁!」 兩人開懷大笑。 忽然隔扇被粗魯的推開,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日軍大尉走了進來,滿身酒氣,惡狠狠道:「支那人,你們在笑什麼!」 飯店老闆娘急忙趕來勸說,可是一幫打了敗仗的皇軍卻不依不饒,一定要揍人出氣,燕青羽亮出自己政府次長的頭銜也不管用,眼見一場惡鬥是免不了,忽然梁茂才大聲呵斥:「八嘎雅鹿!」一巴掌將鬧事的大尉打倒。 混戰開始了,燕青羽左右閃躲,梁茂才搶了一把軍刀,用刀鞘將這幫醉鬼打得東倒西歪,完了又用日語狠狠訓斥了他們一頓,皇軍見遇到了劍道高手,還以為對方是黑龍會的前輩,一個個垂頭喪氣認栽了。 燕青羽付了賬,賠償了店裡的損失,拉著梁茂才快步離開,上了汽車心有餘悸:「要是把憲兵召來可就麻煩了。」 梁茂才道:「你不是御機關的人麼,還擺不平這點小事。」 燕青羽道:「擺平是沒問題,現在憲兵也學聰明了,幹什麼都要錢,還得是美鈔金條,軍票儲備券都跟擦屁股紙一樣。」 梁茂才道:「別的東西不成麼?」 燕青羽道:「也行,煤油、火柴、染料、甚至酒瓶子,都比鈔票強,有個笑話說租界有倆兄弟,哥哥一直攢錢,弟弟胡吃海喝,最愛喝啤酒,這幾年喝了幾千瓶啤酒,空瓶都堆在後院,結果到現在,哥哥攢的錢全成了廢紙,弟弟的空瓶子倒是換了不少東西,說白了,現在上海什麼都缺。」 梁茂才道:「我手上有幾萬斤鴉片,想換成糧食,燕次長能幫這個忙麼。」 燕青羽嚇一跳:「鴉片,那可是硬通貨,和黃金一樣的,不過全買糧食動靜太大,要驚動軍部的,你知道糧食是軍管戰備物資,動不得,不過可以想想辦法,從下面環節入手,我幫你找找人。」 忽然前面槍聲大作,燕青羽一腳急剎車停下,彎下身子倒車,急速退了幾十米才發覺槍聲不是針對自己,而是兩幫人在隔著馬路對射,而且雙方都穿著偽政府的警察制服。 燕青羽抬起頭來,樂了:「羅君強的稅警和警察局打起來了,有熱鬧看了。」 梁茂才道:「燕次長,你剛才那兩下子,身手挺利落的啊。」 燕青羽訕笑道:「都是被逼的,汪政府內部勾心鬥角自相殘殺的厲害,四個月前,七十六號的吳四寶在蘇州暴斃,有人說是日本人害死他的,也有人說是李士群滅口,反正都是內訌……這麼一說,我倒想到一個辦法,能幫你搞到糧食。」 「哦,怎講?」 「找稅警總隊的羅君強,徵糧都是他們負責的,在入日本人的倉庫之前把糧食提走,就說是被新四軍一把火燒了,豈不兩全其美。」 梁茂才挑起大拇指:「燕次長,高,實在是高。」 第六章交易 國士無雙第六章交易 事不宜遲。├⊿&網江浙地區正在夏收,再晚就統統入庫做不得手腳了,燕青羽立刻通過徐庭戈聯絡羅君強。 徐庭戈起家是靠跟御龍王當打手,和燕青羽也算是老相識了,他現在是司法部次長,羅君強是司法部長,兼稅警總團的中將總團長,兩人的辦公室緊挨著,自然說得上話,燕次長一個電話過去,徐庭戈當即表示,可以安排見面。 次日,一輛黑色防彈大轎車將梁茂才接走,在街上轉了七八個彎子,彷彿一直在留意是否有人跟蹤,確認安全才駛入第八區,也就是原來的法租界,停在一條不起眼的弄堂口,路口擺著拒馬,穿黑衣的特務挎著駁殼槍,牽著大狼狗來回巡邏。 燕青羽出示了派司,特務認真檢查後奉還:「謝謝燕次長。」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梁茂才。 「這是日本領事館的青木先生。」燕青羽輕鬆的介紹說。 特務啪的一個立正,指揮手下搬開路障,放汽車進去,梁茂才注意到附近屋頂上有拿著步槍的特務,虎視眈眈的盯著四周,牆上都拉著電網,可謂戒備森嚴,想要憑一腔熱血衝進來怕是要出師未捷身先死。 「這是防誰呢?」梁茂才道。 「還能防誰,羅君強和李士群水火不容,互相暗殺了幾次了,死了十幾個小蝦米,昨天又當街火並,仇恨越來越深了。」燕青羽答道。 汽車在弄堂盡頭停下,左側是長長的高牆,右側是兩扇黑色鐵門,想來是在後院新修的門,車門打開,兩人快步進入,院子裡戒備更加嚴密,屋頂上隱隱有機關鎗的影子,一棟歐式兩層洋樓,所有的窗戶都拉著嚴密的窗簾,密不透風,外界想窺視一二,根本無從下手。 一個穿黑色中山裝的男子領著二人進了洋樓,實木地板光潔閃亮,傢俱都是紫檀木質地,牆上掛著古畫,燕青羽笑道:「一定是唐伯虎的畫。」 梁茂才道:「想不到燕次長對古畫也頗有研究啊。」 燕青羽道:「非也,上海灘的漢奸強取豪奪,一個個都成了暴發戶,光搞金條美鈔覺得沒意思,就想附庸風雅玩點有文化的,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就好唐伯虎的畫和文天祥的字,想來因為他們肚子裡墨水太少,只知道三笑裡的唐伯虎和話劇裡的文天祥,可是唐寅的真跡哪裡有那麼多,文天祥的字更是沒有傳世的,所以一幫造假的人專門製造贗品來滿足這些大官的需要,整個上海灘,唐伯虎的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辦公室裡也有一幅呢。」 梁茂才莞爾一笑,在羅君強的家裡燕青羽都敢如此直言不諱,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很對脾氣,可交。 一樓客廳裡,四位珠光寶氣的太太正在搓麻將,身後都站著丫鬟老媽子,一邊打牌一邊用吳儂軟語聊著天,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哎呀,是燕次長來了,快來坐,幫阿拉打一把。」一個嬌滴滴的年輕太太看見燕青羽,立刻招手讓他過來。 燕青羽笑嘻嘻道:「李小姐,我手臭的很,不耽誤你贏錢了。」又衝牌桌上幾位太太都打個招呼,這才上樓去。 樓上還有個客廳,兩個男人早已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翹著二郎腿,皮鞋和頭髮一樣珵亮,正是汪政府司法部雙巨頭,羅君強和徐庭戈。 「喲,老燕來了。」徐庭戈跳起來和燕青羽握握手,又和梁茂才握手:「幸會。」 燕青羽道:「羅部長,我來介紹,這位就是我在電話裡說的,陳子錕將軍的特使,梁茂才先生。」 「哦,是梁先生,不知道閣下在重慶是什麼職務?」羅君強很矜持的問道。 梁茂才道:「我和重慶沒有關係,我只代表陳總司令。」 羅君強淡淡一笑,低頭喝茶,似乎有些不屑。 燕青羽道:「梁先生手上有三萬斤江北土,苦於沒有銷路,想和羅部長做筆生意呢,人家是正經生意人,和重慶有個毛的牽扯,要真是重慶的人,我敢和你介紹?」 當聽到三萬斤鴉片的時候,羅君強低垂的眼簾抖了一下,燕青羽知道,有戲。 果然,羅君強臉上堆了笑容:「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好說了,快坐,梁先生喜歡喝什麼,咖啡還是茶,要不然來點白蘭地也行。」 梁茂才道:「那就整點帶勁的吧,白蘭地。」 羅君強嘿嘿笑道:「果然灑脫,好,好。」 燕青羽道:「乾坐著沒意思,正好四個人,不如打牌吧。」 大家就都說好,傭人拿來一副象牙麻將,四人堆起了長城,都是有身份的人,綵頭自然比較大,燕青羽早有準備,從包裡拿出一疊美鈔來,分給梁茂才一半:「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梁茂才急忙推辭:「燕兄太客氣了,我有。」說著拿出十幾個大號麻將牌大小的紙包擺在桌上。 「高純度海洛因,可以兌出五倍的白貨。」梁茂才介紹道。 羅君強和徐庭戈對視一眼,暗暗點頭,有點意思了。 打麻將其實是一種迅速增進感情的方式,兩圈下來,四人就稱兄道弟了,梁茂才早已不是當年的愣頭青,懂得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那點樣品全輸給了羅君強和徐庭戈,燕青羽桌上的美鈔也少了一半。 羅君強叼著雪茄,道:「梁兄,這麼大一批貨,你是準備全放給我,還是分批放出去?」 梁茂才道:「我對上海市場不太瞭解,不過聽燕兄說,能接這麼大生意的人,非羅部長莫屬,所以我想全放給你。」 羅君強道:「哦,不打算放給七十六號李士群他們?」 梁茂才不屑道:「李士群算個毛,給羅部長提鞋都不配。」 羅君強高興了:「這就對了,上海灘的煙土買賣,除了御機關旗下的宏濟善堂,那就是我羅某人的渠道了,對了,價格怎麼算?我一次吃這麼多貨,可要優惠哦。」 梁茂才道:「那是一定,價錢隨羅部長訂,只不過我們不要錢,要糧食。」 「糧食!」羅君強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可不好辦,糧食是日本人的軍用物資,管制的最厲害。」 梁茂才道:「所以才找羅部長的嘛,您一定有辦法。」 羅君強想了想,還是搖頭:「風險太大,數目太大,環節太多,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有難度。」 燕青羽朝徐庭戈遞了個眼色。 徐庭戈道:「庸生,其實也沒那麼難,倉庫裡的糧食不能動,咱可以動地裡的糧食啊,今年夏收,江浙糧食產量還算可以,稅警總團在鄉下徵糧,完了不要存進省府的庫裡麼,在這個環節做個手腳,讓梁老弟提走,咱們不但能脫了干係,還能把責任推給李士群,丫挺的不是江蘇省主席麼,讓他擔責任去。」 羅君強道:「辦法是不錯,可是具體怎麼搞?」 徐庭戈道:「徵糧遇到抵抗是常有的事情,找人化裝成新四軍來放火不就行了,李士群再牛逼,能找新四軍要糧食去?」 羅君強一拍大腿:「小徐,你行,不過……李士群耳目眾多,聽說他和新四軍也有來往,萬一被他查出來新四軍是假的,咱們就被動了。」 燕青羽道:「還找人假扮新四軍,真是麻煩,直接找真的新四軍來不就結了。」 羅君強道:「燕兄,你莫嚇我,你還能調的動新四軍?」 燕青羽道:「成師成團的調不動,調幾個游擊隊來客串一下,還不是閒話一句的事體。」 羅君強哈哈大笑:「那就這麼辦了。」 燕青羽道:「不過朝廷還不差餓兵,新四軍那邊也得打點一下,弄點藥品什麼的就行。」 羅君強不以為然道:「讓他們自己來買,我給開通行證就是。」 事情談妥,大家心情都極好,燕青羽想起昨天的事情,問羅君強:「老羅,昨天在愛多亞路共舞台槍戰,是咋回事?」 羅君強道:「稅警團的弟兄去看電影,不想買票,和警察起了衝突,雙方都死了人,李士群不是兼著警政部長麼,把狀告到周佛海那裡,有毛用,就算是日本人出面,我也不鳥他。」 …… 從羅君強家裡出來,燕青羽辭別梁茂才,獨自去了第一區,也就是以前的公共租界,在一家咖啡館裡打了電話,等了半小時,見到了聯絡人唐嫣。 「怎麼樣,藥品的事情有著落了麼?」唐嫣問道。 「通行證已經開好了,但藥品你們得自己採購。」燕青羽道。 「這個好辦,你也知道,治療槍傷的藥品是禁止買賣的,想運出上海起碼五道關卡,需要不同的通行證,就差稅警這一關的了,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我替新四軍的傷員戰士感謝你。」 「別謝我,我也有事情找你幫忙。」 「什麼事?」 「不麻煩,調動幾支部隊配合一下,演一場戲給日本人看……」 唐嫣聽了之後,微微點頭:「是不麻煩,但我得請示上級後才能答覆你。」 燕青羽道:「那你趕緊的吧,我等回信。」 唐嫣立刻起身離去,確認沒有盯梢之後,上了電車繞了幾個圈,最後鑽進一個偏僻的弄堂,在一處閣樓上見到了自己的上級聯絡人,把事情匯報之後,聯絡人抽著香煙,眉頭促成一團,道:「可以幫忙,但事後要巧妙的把消息透露給李士群,讓他們狗咬狗。」 「真是一步妙棋。」唐嫣讚道。 第七章找錢 江蘇,常州鄉下一座小鎮,已經是深夜時分,公所後院依然燈火通明,鎮長、派出所長和稅警團的大隊長,正陪著上海來的大人物喝酒—— 所謂的大人物正是梁茂才,他酒量極好,千杯不醉,喝到酣暢處,大家稱兄道弟,好的跟一個娘生的般,漸漸的這幫當地官員都躺到了桌子底下鼾聲如雷,梁茂才推推這個,晃晃那個,確認都醉死了,這才出門。 酒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稅警大隊長就藉故出去了,此時正等在門外,低聲道:「梁先生,這邊請。」 剛從鄉下征的糧食就堆積在碼頭貨場上,一袋袋稻穀堆積如山,在月色下竟有壯觀之感,一股新糧食特有的芬芳瀰漫在空氣中,讓農民出身的梁茂才不由得深吸了兩大口氣。 背著步槍的和平軍士兵在貨場附近巡邏,出入口的掩體後面還架著機關鎗,糧食是重要軍用物資,誰也不敢馬虎。 「都是自己弟兄,放心。」稅警大隊長望著那些士兵道。 「謝了。」梁茂才不動聲色伸出手,藉著握手的機會將一根小黃魚塞到對方手裡。 京杭大運河如同一條閃亮的綢帶在夜色中綿延向遠方,一條機器船拖著十幾條無動力的木船駛來,悄悄停在碼頭邊,連夜召集來的苦力們開始幹活,他們都是本地人,全靠賣力氣為生,今天鎮公所有緊急公務,當官的承諾說每人有一百塊儲備票的獎勵,他們自然使出渾身力氣不敢怠慢,花了大半夜時間,終於將貨場上一大半糧食都裝上了船。 見糧食搬的差不多了,稅警大隊長陪笑道:「梁先生,不好意思,還得留點糧食,要不然戲演的不像。」 「請便。」梁茂才掏出懷表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點吧。」 稅警大隊長指揮士兵在裝糧食的麻包上潑了火油,擦著火柴,火焰蹭地就起來了,貨場上頓時濃煙沖天,烈火熊熊,那些苦力的臉被火光映紅,驚得說不出話來。【】 「誰敢說出去半個字,殺你全家!」大隊長惡狠狠道。 副官給苦力們每人發了一塊大洋,而不是許諾的一百元儲備票,恩威並施,誰敢不從,他們喜滋滋拿著大洋走了,片刻後,機槍聲響起,梁茂才眉毛一挑:「都殺了?」 「殺了,不留後患,要不然查出來咱們的人頭都得搬家。」大隊長不以為然道,似乎殺的只是一群螞蟻。 「哦。」梁茂才點點頭,心頭卻是火起,恨不得一槍崩了這個傢伙。 貨場失火,鎮上響起了鑼聲,老百姓紛紛提著水桶出來救火,可是槍聲響起,新四軍在這個時候發起了進攻,機關鎗打的很密,街上都是咚咚咚的跑步聲,手榴彈炸個不停,誰還敢冒死出來救火。 來的是真新四軍,他們在鎮子四周放了一陣子空槍,鎮上的和平軍也象徵性的朝天打了半拉小時,雙方配合演戲的時候,梁茂才押著運糧船北上而去。 當附近的日本駐軍趕到的時候,貨場已經被燒成了白地,連帶著鎮上的一些房子也被焚燬,漫天漂浮著黑色的塵埃,地上儘是黃銅子彈殼,據說和平軍和警察為了抵抗新四軍,戰死了幾十個人,屍體歷歷在目,勇氣固然可嘉,但是損失了幾十萬斤糧食,必須有人承擔責任。 糧食是在鎮公所的貨場上被焚燬的,和稅警已經沒了干係,按理說應該政府和警察負責,而李士群身為江蘇省主席,警政部長,板子自然要打到他的屁股上去。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上海的租界被日本人佔領,七十六號特工機關似乎就沒了存在的必要,甚至連當初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吳四寶都被弄死,李士群平時也怎麼在上海活動了,而是常駐蘇州。[看小說就到~] 常州的夏糧被新四軍燒了,給皇軍的聖戰造成極大損失,事情發生不久後,李士群便從秘密渠道得到消息,事情是自己的死對頭羅君強做的,他大發雷霆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沒有證據向日本人告發,單憑自己的力量又沒法克制羅君強。 電話鈴響起,是遠在上海的梅機關大頭目影佐楨昭將軍打來的,他很含蓄的批評了李士群,這讓李士群更加的如坐針氈,失去日本人的信任,自己的政治生命和**生命怕是都快到頭了。 …… 日軍並未全面佔領江浙皖地區,就連上海浦東都活躍著各路游擊隊,更別提其他地域了,梁茂才押著整整一船隊的稻穀進入**防區,接下來的任務就簡單多了,無非是籌措運力將糧食運回江北。 梁茂才隻身返回了上海,再次找到了羅君強,羅部長還以為他是來登門道謝的,笑容可掬的接見了他,寒暄幾句後等著收禮。 「羅部長,咱們把賬盤一盤吧。」梁茂才開門見山道。 羅君強就有些不悅了,厚厚的圓框眼鏡片後面冷光一閃:「哦,怎麼個盤法?」 「三萬斤鴉片,就換了三十萬斤糧食,我虧大了,你得找給我錢。」梁茂才道。 「小兄弟,你也知道,糧食是軍用物資……」 「再軍用他也是糧食,一畝地能產多少谷子?又能產多少鴉片?按民國二十五年的行情算,一兩大土是八塊錢,一斤就是一百二十八塊,買一千斤谷子都富裕,現在才換十斤糧食?」 「呵呵,不能這麼算。」 「那怎麼算,糧食漲價,煙土難道不漲價?只有漲的更厲害,羅部長是痛快人,就說句痛快話吧。」 「好吧,我考慮考慮。」 「那我等著你回話。」 梁茂才揚長而去,羅君強起了殺心,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勒索自己,他拿起電話搖了搖,清清嗓子:「有這麼個人,幫我解決一下。」 次日,羅君強正在辦公,忽然接到梁茂才打來的電話:「羅部長,你派的人手潮了點,下次派個利索點的。」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羅君強強壓怒火道。 「你的殺手已經沉在黃浦江裡了。」梁茂才道。 羅君強摀住話筒,招手讓秘書過來,低聲道:「馬上查這是哪裡打來的電話。」 聽筒裡傳來兩毛才輕蔑的聲音:「別忙乎了,你找不到我的,羅部長,做人可要厚道,怎麼,心亂了?想抽煙,你左手邊不有一盒茄力克麼,嘖嘖,打火機還是純金的呢。」 羅君強大驚,急忙撩了電話過去拉上窗簾,腦門上汗都出來了,拿起電話:「兄弟,有事好商量嗎,糧食的問題確實很難解決,這種事情只能做一次,現在日本人已經開始注意了,要不然算我欠你的。」 「那不行,現在就得還。」梁茂才很堅定。 羅君強差點罵出來,不過想到對方的來頭,不但是重慶的人,和御機關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裡面水深,不好亂來,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一個補償辦法……」 …… 上海龍華拘留所,美軍少校比爾.錢德斯和他的同僚們被關押在這裡已經半年了,珍珠港事件爆發時,日本海軍也向停泊在黃浦江上的英美軍艦開炮,陸軍進駐租界,佔領各國領事館,拘捕軍事人員和外交人員,普通僑民的行動也受到極大約束,被迫戴上標注國籍的袖章,不得進入娛樂場所,往日人上人變成了下等人,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錢德斯少校是美軍後勤人員,所以受到的折磨相對少些,有一個主管情報的少校,已經被酷刑凌虐至死,拘留所裡條件很差,吃不飽穿不暖,短短半年他就瘦了很多,但更痛苦的是對家人的思念,艾米麗和他們的孩子都在外面,據說日本人要建一座集中營把僑民們都關進去,錢德斯更加牽腸掛肚。 這天,負責給他們發放食物的中國籍僕役神神秘秘將一個紙包塞給錢德斯,用半生不熟的洋涇濱英語道:「吃下去。」 錢德斯不解,對方又道:「你想不想出去?」 錢德斯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原來有人營救自己,他當即將紙包裡的黑色藥丸吞下去,過了半個時辰就開始發熱,醫生來查看後告訴拘留所長官,這是鼠疫的症狀,為了防止傳染,最好隔離。 於是,錢德斯被抬走關進了傳染病醫院,當天晚上,一群人摸進了病房,將一個麻袋丟在床上,從裡面拖出一具瘦骨嶙峋的白人男子屍體,下巴上還有長長的鬍子,看起來和錢德斯很像。 「把你的衣服脫下來,給他穿上。」那些人這樣命令,錢德斯趕緊照辦,換上死人的衣服,鑽進麻袋,依舊被人抬出去,隱約感到是上了一輛汽車,轟鳴著開了許久,又被轉到船上,隨波蕩漾了幾個鐘頭,聞夠了機油味道,終於被人放了出來。 外面陽光明媚,大海碧藍,比爾.錢德斯上校侷促的站在貨船的甲板上,看著面前的男子。 男子看看他,大咧咧道:「就這麼一個人,能抵得上幾十萬斤糧食?」 這人正是梁茂才,而錢德斯少校就是羅君強找給他的零錢,此時梁茂才還不知道,他換來的這個瘦弱的洋鬼子,其價值豈能用糧食來衡量。 【註冊會員可獲私人書架,看書更方便!永久地址:】 第八章饑荒 梁茂才押運著三十萬斤糧食輾轉經江蘇安徽等地返回了江北,其中艱難險阻難以言書,所幸江北抗日救**的威名響徹大江南北,各路人馬都給一份薄面,再加上梁茂才強悍驍勇,才保著這批救命糧回來————[看小說就到~]59文學 七月炎天,遍地流火,踏上江北土地,梁茂才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忽然眼前的一幕讓他震驚無比,昔日熟悉的青紗帳,竟然變成了寸草不生的白地,難道是鬼子發動大掃蕩?不像啊,這副慘狀倒像是蝗災經過的情景。 找到鄉民一問,才知道不久前確實鬧過蝗災,鋪天蓋地全是蝗蟲,把太陽都遮住了,所到之處寸草不留,本來今年就大旱,莊稼欠收,再鬧一場蝗災,這是老天爺要收人吶。 押著糧食來到司令部,陳子錕早已收到消息,在村口迎接,看到梁茂才過來,上前一鞠躬,這一舉動把梁茂才嚇到了,往後一蹦道:「大帥,您這是作甚呢?」 「我代表江北父老感謝你,再拉不來糧食,就要出大事了。」陳子錕道。 梁茂才是農民出身,知道災年的恐怖性,農民無糧可吃,只能吃草根樹皮觀音土。這些吃完,就只能等死,三十萬斤糧食對於江北數十萬百姓來說雖是杯水車薪,但也能救下不少性命。 緊跟著陳子錕看到了錢德斯,差點沒認出這位老朋友來,仔細看了兩眼才確定是自己西點的老同學,上前擁抱他:「比爾,你受苦了。」 錢德斯少校熱淚盈眶,哽咽道:「謝謝,謝謝,可是艾米麗和孩子們還在上海。」 陳子錕道:「我會想辦法的。」 一行人回到司令部,梁茂才把事情經過敘述一遍,三萬斤鴉片只換了三十萬斤糧食,路上為了打點各路人馬,又送出去三萬斤,滿打滿算運來二十七萬斤,另搭一個錢德斯少校。 「辦事不力,請大帥責罰。」梁茂才道。 陳子錕道:「如今中原大旱,糧食價格飛漲,鴉片雖然值錢卻不能果腹,再晚一步,這些糧食都換不來,將在外就要臨危決斷,你辦的很好。[看小說就到~]」 梁茂才有些坐立不安,陳子錕心裡有數:「趕緊回家看看去吧。」 「謝大帥。」梁茂才心急火燎的起來,去倉庫扛了兩袋稻穀,想騎摩托車回去,可是摩托全都沒油趴窩了,他心一橫,左右肩膀各扛著一袋百斤重的麻包,直接步行回家。 梁家莊外,寸草不生,土地皸裂,樹皮都被剝光了,白花花的一片,路上倒斃著餓死的屍體,野狗們倒是吃的眼睛都綠了。 來到家門口,梁茂才心裡一緊,三步並作兩步進屋,卻見媳婦和兒子正好端端的坐在家裡,氣色也還好,屋裡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瘦骨嶙峋的,就顯得一雙眼睛格外大。 「當家的,你回來了。」梁喬氏驚喜萬分,看到丈夫肩上抗的糧食口袋,更是喜的眼淚都下來了。 「這個是?」梁茂才把麻包放下,狐疑的看著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叫喜兒,從河南逃荒來的,爹娘都餓死了,我看她可憐就領回家了,給盼兒當個童養媳。」 喜兒很乖巧,低低喊了一聲公爹。 家裡不但沒事,還添了個兒媳婦,梁茂才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擺出家長的威儀道:「喜兒,以後你就是梁家人了,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你是河南哪裡的,多少人逃荒來的?」 「俺是淇縣的,家鄉十幾萬人都逃荒出來了,路上就餓死了一半,俺爹俺娘俺姐都餓死了,俺弟弟賣給別人家了……」喜兒說著說著,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下來。 梁茂才被深深震撼,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大帥要給自己鞠躬了。 …… 江北湧進了大量的河南難民,本來糧食就不夠吃的,這下更加艱難,陳子錕在各村都設立了救濟點,用大鐵鍋煮稀飯給難民充飢,很多難民也湧進了日占區,南泰北泰人滿為患,偽政府為邀買人心也設立了粥棚救濟難民。[看小說就到~] 陳子錕帶著司令部一干人等步行前往附近的救濟點,蝗災過後連茅草屋上的乾草都被吃的一乾二淨,戰馬要**飼料,一匹馬的食量頂得上五個人,這年頭人都養不活,哪還顧得上馬,所以劣馬都被屠宰做成馬肉湯,而汽車需要汽油,敵後極難搞到油料,所以只能步行。 去粥棚的路上,餓殍滿地,難民們餓的胳膊腿瘦的象柴火棍,肚皮卻漲的老高,那是因為吃了不消化的樹皮。 看到一隊達官貴人走過來,難民們紛紛伸出手來乞討,無神的眼睛中已經沒有了期盼,而只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 「老爺,只要十斤高粱面,換個黃花大閨女。」一個老漢祈求道,他身旁跪著一個女孩,乾癟黑瘦,看不出年紀。 陳子錕歎口氣,硬生生把臉扭過去,不是他不願意救,實在是救不過來。 錢德斯少校目瞪口呆,他從未見過這種淒涼的景象。 粥棚四周駐著軍隊,嚴防有人搶糧,一口碩大的鐵鍋熱氣騰騰,伙夫拿著長柄大馬勺在鍋裡攪動,一股股香味飄散開去,引得難民們直聳鼻子,幾百人舉著碗蜂擁過來,嗷嗷叫著要喝粥,一個個蓬頭垢面,骨瘦如柴,眼睛渾濁黯淡,形同鬼魅。 伙夫居高臨下,在每人的碗裡倒上一點稀粥,拿到飯的人也不顧燙,一仰脖就喝下去,還有人端著碗急匆匆往外走,大概是去給餓的走不動的親人送飯。 附近設了一個徵兵點,抗日救**的大旗獵獵飄揚,應徵的青壯排出去老遠,一個個面黃肌瘦,頭髮老長,衣服殘破赤著光腳,比乞丐還乞丐,以往徵兵要靠抓,現在不用抓,豎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 錢德斯不解,為陳子錕為什麼要給軍隊增加負擔,這些低素質的士兵只會拖累戰鬥力,而不會有任何益處,身為西點學生的陳子錕難道不明白這個,他解釋說只是為了更好的把災民組織起來,為國家留一些種子,那些老弱病殘只能自生自滅了,留下青壯,國家民族就還有復興的一天。 錢德斯少校流下了熱淚,旅途上梁茂才經常嘮叨,說自己一個人就抵了起碼二十萬斤糧食,如果不營救自己的話,就能多換更多的糧食,救活更多的人,自己活了,幾萬人就得死。 「陳,我欠你們的太多了。」錢德斯感動的說。 陳子錕道:「不必客氣,我這就想辦法送你去重慶,稍等一段時間,等艾米麗和孩子們回來,你們一家趕緊回美國去吧。」 錢德斯道:「我不回美國,我要留在中國,為抗日戰爭盡力。」 陳子錕說:「好,你去重慶的話,幫我帶一封信給蔣委員長,告訴他這裡發生的事情,江北饑荒還不算嚴重,因為我軍和日軍之間的戰鬥不多,百姓略有存糧可以應付災年,這些難民都是從河南來的,河南是主要戰場,湯恩伯的部隊搜刮百姓,比蝗蟲還要厲害,他才是導致***的主要原因,我們彈劾他是沒用的,必須你一個美國人出面,才能讓委座相信。」 錢德斯道:「我一定辦好這件事。」 …… 錢德斯少校輾轉來到了重慶,他的抵達引起了轟動,美聯社、紐約時報等機構的記者採訪了他,他的傳奇經歷令人驚歎,美聯社特地製作了長篇連載進行報道,美國國內亦為之震動,美國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將軍致電向他表示慰問,並令他回國接受新的職位。 「我要留在中國!」這是錢德斯少校擲地有聲的回答。 錢德斯向蔣介石呈交了陳子錕和美國記者凱瑟琳斯坦利的聯名信件,信中彈劾了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湯恩伯,控告他縱兵搜刮百姓,造成河南***,要對三百萬餓死的人負責。 信件呈上去之後如同泥牛入海,事實上蔣介石已經知道了河南的情況,而且也調撥了糧食進行救援,他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陳子錕誇大其詞只是為了整湯恩伯而已。 錢德斯私下裡和美國朋友聊天,談起這件事,一位叫白修德的美國時代週刊記者告訴他,饑荒確確實實在發生,但僅限於農村,河南的將軍們和官員們依然大魚大肉,至於救災物資,還沒運進河南就被負責賑災的官員倒賣了,運回重慶在黑市上大賺其錢。 「這就是真實的重慶,真實的中國。」白修德這樣說。 錢德斯少校是1937年初調到上海來的,在中國生活的時間不算短,他知道中國貪污風盛行,事實上他也不是那麼廉潔,身為後勤軍官,倒賣點報廢物資什麼的是常事,但是那都有限度,至少對得起上帝和自己的良心,重慶這幫**官員的罪行,簡直可以下地獄了。 美國人的執拗脾氣上來,錢德斯再次去找蔣介石申訴,這回卻沒能如願,委員長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見的,不過他倒是在一次宴會上見到了久聞大名的湯恩伯將軍。 和陳子錕瘦骨嶙峋一臉倦容不同,湯恩伯司令官很富態,看的出營養豐富,他端著一杯雞尾酒傲慢的看著錢德斯說:「哦,你就是那個錢德斯?」 錢德斯感受到了他的無禮和驕橫,沒有搭理。 燈紅酒綠的重慶歌舞場和餓殍滿地的江北,在錢德斯腦海中交織出現,他彷彿受到了一次洗禮。 該來的總會到來,羅斯福總統獲悉了錢德斯少校的傳奇經歷,親自發電報向他致以敬意,美國陸軍部鑒於他的勇敢與頑強,授予他一枚勳章,並且晉陞中校軍銜,同時委任了新的職務,美國駐重慶援助租借物資管理處處長。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職務,美國援助以及租借給中國的物資源源不斷的從印度經駝峰航線運來,從汽油輪胎到武器彈藥,再到壓縮餅乾午餐肉罐頭,都由物資管理處決定分配給誰,美國人深知中國官員的**,所以這個工作必須交給一個美國人,而且是有著聖徒一般無私品質的美**官來負責。 而從日本拘留營裡逃出來,在重慶仗義執言的錢德斯中校,就是最佳人選。 錢德斯中校履新後,立刻成為重慶社交圈的寵兒,誰都想和他搭上關係,尤其是那些將軍和總司令們,每天都有大量的請柬送到管理處中校的辦公桌上。 「別人我不管,湯恩伯別想從我這兒得到一滴汽油,一聽罐頭。」在一次派對上,錢德斯中校意氣風發的如是說。 【註冊會員可獲私人書架,看書更方便!永久地址:】 第九章雙重軍籍 四十年代的美國,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工業國家,珍珠港事件爆發後,全美的工廠都開足馬力進行戰時物資生產,一艘艘航空母艦和驅逐艦,一架架戰鬥機和轟炸機,一輛輛坦克和吉普車,還有大量的火炮槍械彈藥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從西海岸和東海岸的碼頭裝上自由輪,駛向英國、蘇聯、印度和每一個需要美援物資的地方。 中國的口岸已經全部淪於敵手,外援的最後陸上通道滇越鐵路也中斷了,只剩下空中渠道可以使用,美國物資先海運到印度,然後裝上c47運輸機,經過危險的喜馬拉雅山駝峰航線運到昆明,再裝車運到全國各戰區。 每一桶汽油,每一箱子彈,都是歷經千辛萬苦送來,而且是以租借或者援助的名義,不需要中國政府化一分錢,而這些稀罕的物資,分配到中國官員手上,第二天就會出現在黑市,這些情況美國人是清楚的,只不過為了顧全大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錢德斯中校經歷拘留營的折磨和敵後饑荒的見聞後,似乎得到了涅槃,他變得雷厲風行鐵面無私,尤其是在援助物資的分配上,剛正不阿,深得頂頭上司史迪威中將的信賴。 美援物資的分配,史迪威才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印度或者昆明,負責指揮軍隊,調配戰鬥機大隊這種大事情,汽油糧秣等具體事務,還是要交給軍需官來負責,所以錢德斯中校就成了有簽字拍板權的人。 中校和湯恩伯有仇,但說一滴汽油一聽罐頭不給也不現實,畢竟這是美**事援助,而湯恩伯的部隊在河南作戰,正是第一線戰場,河南失守,潼關不保,西北西南就都危險了,所以該給的還是得給,不過錢德斯要求每一桶汽油都要湯恩伯簽字,並且跟蹤使用,為此還派了幾名尉官前往湯部監督,總之是想方設法的給湯恩伯找不痛快。 湯恩伯是蔣介石的愛將,專程派來訴苦,可蔣介石也沒有辦法,就算是他也沒辦法下令給錢德斯,而且委座本人也陷入極度的痛苦焦灼之中,因為那個可惡的美國參謀長史迪威,他一心想把中**隊置於他的指揮之下,想把委員長架空,這是絕不能允許的事情。 在中國,兵權是最重要的,失去兵權,哪怕你威望再高也沒用,黃埔校長出身的蔣介石深深明白這一點,當初如果不是他掌握黃埔學生軍,拿什麼去和胡漢民、汪精衛這樣的元老去爭奪。 頭可斷血可流,軍權絕不能放,尤其不能放給一個美國人。 中國需要美國的物資援助,美國需要中國戰場拖住日軍兵力,雙方有著共同的目標,但卻一直磕磕碰碰談不攏,美國本來承諾保持在華空軍五百架戰機,每月五千噸物資,但空軍沒到位,物資也不足,分配方案完全由美方來定,中國人無權參與物資分配,這些都讓委座很頭疼。 史迪威是個頑固的美國老頭,他很鄙視委員長,甚至私下裡給委員長起了個外號叫花生米,蔣介石不是不知道這件事,但表面上還是保持了風度,因為他太需要美援了,這種需求程度甚至超過美國對中國的需求。 所以,委員長只能敷衍了事,把湯恩伯哄走。 回到內室,宋美齡見他愁眉不展,便問是不是史迪威又惹你生氣了,蔣介石說何止史迪威,美國人表面上講自由平等,其實一點都不平等,只想讓中國無條件幫助他們,卻不想付出代價,實在可惡。 宋美齡想了想說:「我們需要一個和美方關係良好的聯繫人,來潤滑雙方惡劣的關係。」 蔣介石道:「子文不是在美國麼,他是哈佛大學的高材生,精通英文,還不是一籌莫展。」 宋美齡道:「子文不是軍人,和軍人打交道自然有力氣使不上,我倒有一個人選,他是西點軍校畢業,精通英文,和史迪威是二十年的老交情,和錢德斯中校是西點舍友,上下鋪的關係,又有救命之恩,請他出山,定然能打開局面。」 蔣介石冷哼一聲:「我知道你說的是誰,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宋美齡道:「子錕是有些脾氣,可有脾氣的人往往也有真本事,那些沒脾氣唯唯諾諾的小人倒是大把大把的,可管用麼,達令你寫一封親筆信,我想子錕一定願意出山。」 蔣介石長歎一口氣:「為了國家,只好這樣做。」 …… 錢德斯中校沒有忘記是陳子錕和江北的父老們,是他們省出糧食來營救自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 江北鄉下野戰機場,一架美軍c47運輸機晃晃悠悠降落了,這種dc3客機改造成的軍用運輸機粗壯結實,輪胎巨大,在簡陋的跑道上彈跳滑行著,慢慢停下,大批面黃肌瘦的士兵圍上去,從機艙裡搬出一口口印著洋文的沉重紙箱,有個士兵因為沒吃飽飯,頭暈眼花手上沒力氣,一不留神紙箱落地,從裡面滾出幾十個鐵皮罐頭來。 花花綠綠的罐頭包裝紙上,印著肉塊的彩圖,是吃的! 幾個餓的實在受不了的士兵拔出刺刀撬開罐頭,忙不迭的掏出裡面粉紅色的肉糜塊塞進嘴裡,噴香的肉味讓他們止不住的湧出眼淚。 不但是吃的,而且是肉啊,過年都吃不上這麼好的肉。 這是錢德斯中校的禮物,整整一飛機的spam午餐肉罐頭,這種食品是豬肉、澱粉和食鹽香料做成,很油膩,很鹹,但很壓餓。 狂吃大嚼午餐肉的士兵們,不久便蹲在地上嘔吐起來,他們孱弱的胃受不了這種油膩食物的刺激,出現了劇烈的反應。 隨同美軍運輸機前來的還有一個軍委會的上校,是專程給陳子錕送信來的,這是一封蔣委員長親筆手書的信件,言辭懇切,發自肺腑,陳子錕本來是有些芥蒂的,但是想到中美之間的齟齬會影響抗日大局,便毫不猶豫的同意了,但在赴重慶之前,他還要做一件事情。 c47的運載量是兩萬六千磅,折合兩萬八千斤的午餐肉,給飢餓的江北送來了救命糧,陳子錕命人把午餐肉投入到大鍋裡和高粱米一起煮成稀飯施給災民,這種食物比單純的穀物多了蛋白質和脂肪,更能壓餓。 親眼看到災民們吃上午餐肉煮的湯,陳子錕心裡懸著的石頭才放下,把指揮權依然交給陳啟麟,乘坐c47返回重慶。 陳子錕抵達後,軍事委員會立刻發佈命令,恢復他的現役編製,依然是陸軍一級上將,新職務是中美聯絡委員會主任委員,直屬軍委會,可以在任何時刻直接向委員長匯報工作。 剛委任不久,史迪威就從昆明飛到了重慶,面見蔣介石提出精簡部隊,撤換無能指揮官的要求,蔣介石耐著性子向他介紹了新任中美聯絡委員會的陳子錕主任。 「哦,是你!」史迪威見到陳子錕之後,大為驚喜,兩人先是握手,繼而熱烈擁抱,蔣介石和宋美齡對視而笑,覺得這一步棋走對了。 但事實證明,史迪威是個軟硬不吃的槓頭,他根本不承認中美聯絡委員會這個機構的合法性。 「已經設立了中國戰區,貴國在我國也有軍事代表團和外交人員,我不認為還有增設機構的必要。」史迪威毫不客氣的回絕了蔣介石的請求。 不過他話鋒一轉,看向陳子錕:「陳可以在我的參謀部裡工作,擔任我的高級助理。」 蔣介石鬆了一口氣,只要把人安插進去就行,什麼職務無所謂,當然機構美方不認可也沒關係,權當是自己單方面的外交機關就是。 於是,陳子錕就搖身一變成為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高級助理。 當晚,史迪威謝絕了所有應酬,只邀請了陳子錕和錢德斯中校在自己的寓所吃便飯,斯帕姆午餐肉和通心粉,還有咖啡和紅酒,飯菜很簡單,招待很熱情。 史迪威說:「陳,我和你實話實話,花生米的想法我很清楚,他想渾水摸魚拉關係,但他不瞭解你,你是一個真正的美國人,從心靈到身體都是,不會和那幫蛀蟲一樣同流合污,我說的對不對,我的老朋友?」 陳子錕說:「喬,我的指責就是協調你和中國的關係,事實上我也願意這樣做,如果你們總是在鬧彆扭,只會讓日本人高興。」 「不不不,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不反對和中國人包括花生米搞好關係,但前提是他們必須按照我說的做,你的出現,是會緩解目前的緊張關係,但你是作為一個美國人出現,站在我們的立場上說話。」 陳子錕很納悶:「可我是中**人啊。」 史迪威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我徵召你加入美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一名美國陸軍軍官了。」 陳子錕道:「喬,你不會讓我當你的二等勤務兵吧。」 史迪威道:「你是西點肄業,並沒有被授予過美國陸軍的軍銜,也沒有加入預備役,所以還真的只能從最低級幹起,不過作為你的長官,我有權力根據你的能力和表現晉陞你的軍銜,那麼,你從上尉幹起吧,我相信等戰爭結束的時候,你會戴上將星的。」 第十章外交努力 (請牢記)(請牢記)?堂堂**上將屈尊降貴做一個小小美軍上尉,這也太荒唐了吧,不過看史迪威的意思並不像開玩笑,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陳子錕能猜出來,他微微一笑道:「喬,恐怕我的職務不是高級助理那麼簡單吧!」 史迪威開門見山道:「那只是過渡職務,我要讓你當中緬印戰區的美軍副司令,替我指揮中**隊,你是中美雙方都能認可的人,精通英語,瞭解美國人的思維模式,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比你更合適,即便孫立人也不行,他畢竟是弗吉尼亞軍校畢業的,比不上我們西點的學生!」 陳子錕道:「對不起,喬,指揮作戰我不在行,學校裡那點玩意早就忘光了,這些年也日本人交戰多次,也都是低水平的游擊戰,實在不堪勝任副司令之職,我只想切切實實的做些事情,為中國,為美國,希望你能提供這個機會!」 史迪威向了想:「好吧,我依然給你高級助理的職務,再給你一架飛機和飛行員,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事情!」 事情談妥,陳子錕回到家裡,與妻兒團聚,家裡一切正常,櫃子裡堆滿了斯帕姆午餐肉和牛肉罐頭,吃喝不用擔憂 陳子錕與劉婷徹夜討論,在她的啟發下終於有了一個大致的方案。 戰爭期間,與親人在一起的時間總是特別寶貴,次日陳子錕就要隨同史迪威一起返回印度蘭姆加爾,飛機從白市驛空軍基地起飛,先抵達昆明,然後飛越駝峰航線去印度。 駝峰航線極其艱險,雪峰佇立,氣流紊亂,峽谷中反射著陽光的飛機殘骸為航線指明了方向,返程的運輸機因為空載所以機動性還算好些,那些重載的運輸機經常失事,每隔一段時間俱樂部裡就會少幾張熟悉的面孔,至少幾百位年輕的美國飛行員葬身在這茫茫雪山之巔。 …… 印度北方邦,蘭姆加爾盟軍營地,一切都讓陳子錕有耳目一新的感覺,這還是中**隊麼。 營地是按照美軍標準建設的,有獨立的廁所和排水溝,帳篷鱗次櫛比,木頭造的房子有板有眼,瞭望塔上,飄揚著中美兩國的旗幟,青天白日與星條交相輝映,士兵們都穿美國陸軍卡其布軍裝,大褲衩長筒襪大頭皮鞋,帆布武裝帶,手持湯普森衝鋒鎗,頭戴新型的m1鋼盔,形象與以往的乞丐兵截然不同,甚至比37年的德械師還要精神。 營地大門口是中美兩軍聯合執勤,吉普車和大卡車呼嘯來去,塵土飛揚,史迪威的汽車前方插著一面三星將旗,哨兵看到旗幟,立刻立正敬禮放他們進去,正好遇到部隊開飯,只見大批士兵排著隊端著搪瓷缸子和鋁制飯盒等著打飯。 陳子錕特地下車看了一下士兵的午餐,牛肉土豆胡蘿蔔,麵包黃油還有一杯紅茶,份量雖然不多,但油水足,看士兵們紅撲撲的臉色就能知道。 在會議室裡,陳子錕見到了老朋友孫立人,他的部隊是遠征軍中保存最完整的,撤到印度變成了駐印軍,也成了中國裝備最好,戰鬥力最強的軍隊,從頭到腳全部美式裝備,和美國陸軍沒有差別,部隊裡全是美國教官,教開汽車坦克,教鋪路架橋,教無線電、爆破作業,都是中**隊聞所未聞的新玩意。 孫立人氣色很好,簡直是意氣風發,不過他對陳子錕的到來保持了一定的戒備,畢竟對方軍銜更高,和美國佬的關係更好,隨時會取代自己。 史迪威開會很迅速,五分鐘聽完匯報,便帶著陳子錕視察訓練,蘭姆加爾大營的訓練場上,坦克車和卡車來回馳騁,一隊隊步兵在障礙場地上生龍活虎,射擊場上,湯普森衝鋒鎗,勃朗寧機關鎗的槍聲響成一片,陳子錕不禁技癢,下場從士兵手中接過一支從未見過的半自動步槍,瞄準遠處靶子連打八槍,隨著一聲脆響,子彈橋夾從槍膛裡蹦了出來,劃著弧線落到地上。 「好槍。」陳子錕由衷讚道。 「將軍的槍法更好。」史迪威笑道。 憨厚的士兵們一起鼓掌。 陳子錕道:「喬,中國小伙子們怎麼樣!」 史迪威道:「他們是我見過最好的步兵,沒有之一,就是文化程度差點,不過沒關係,他們的聰明可以抵消這一點!」 陳子錕道:「是不是覺得這點軍隊不夠用的啊!」 史迪威道:「當然,可是花生米把國家的軍隊當成了私人財產,不願意讓我指揮!」 陳子錕道:「委員長白手起家,靠的就是軍隊,怎麼捨得放出兵權,不過我有個解決辦法,咱們可以不調委座的嫡系軍隊,轉而武裝其他派別的軍隊,比如雲南的龍雲,他一定很願意接受美國的條件,比如我的江東軍,也願意配合美軍作戰!」 史迪威搖頭:「龍雲也曾聯繫過,但花生米堅決不允許地方勢力獨大的情況出現,至於你的軍隊,那是在敵後作戰,倒是可以考慮豎立一個樣板!」 陳子錕道:「既然龍雲的滇軍不行,那就讓委員長出人,不用那些現有的軍隊,徵召新兵運到拉姆加爾來,反正運輸物資的飛機空載返回,不如運兵過來,先武裝起十個師,歸你指揮,等打完日本,連人帶槍交給委員長,豈不兩全其美!」 史迪威眼睛都亮了:「這個辦法好!」 …… 陳子錕只負責出謀劃策,具體實施還是要靠美國人和蔣介石交涉,他在蘭姆加爾逗留數日,與駐印軍將士把酒言歡,將家信捎給了駐印軍團長薛斌後,乘機飛往伊朗德黑蘭,轉機埃及、摩洛哥,抵達德國空軍轟炸下的英國倫敦。 時隔二十年,陳子錕重回倫敦,狂轟濫炸後的英國首都到處斷壁殘垣,破敗不堪,但市民和軍隊的鬥志依然高昂。 經駐英使館幫忙,陳子錕找到了李耀廷的一對兒女,倆孩子本以為在英國留學可以躲避戰亂,哪知道倫敦比上海還不如,面臨炸彈威脅不說,食物也極其短缺,英國人自家的孩子都疏散到澳大利亞加拿大去了,誰去管外國人的死活,若不是他倆家底子厚實,早餓死了。 陳子錕用自己的專機將兩個孩子帶到了美國,全世界都在打仗,唯獨美國本土沒有受到戰爭威脅,但是也能清晰的感覺到戰爭在逼近,徵兵處外人滿為患,都是穿著體面西裝,梳著飛機頭的小伙子,有人被刷下來,竟然痛哭流涕,這讓陳子錕想到國內徵兵的情形,招募的都是些吃不上飯的流民乞丐,要麼就是直接抓兵,抓來的壯丁用繩子拴著走,如同一串螞蚱。 華盛頓特區,陳子錕換上了中**裝,三顆金色將星熠熠生輝,外交部長宋子文和中**事代表團長熊式輝以及駐美大使胡適前來迎接,一番寒暄後,四人在汽車裡就談起外交事務來。 陳子錕道:「兄弟此番赴美,不僅僅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援助,物資總歸是物資,著眼點未免低了些,不如趁此良機,將我中華民國的國際地位大大提升一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宋子文道:「昆吾兄的意思我明白,羅斯福總統推舉委員長為同盟國中國戰區最高統帥,不就是這個打算麼,聽起來好像很厲害,其實沒什麼實際作用!」 胡適也道:「中美英蘇,盟國四強,不過是列強給我們戴的高帽子罷了,而且只是羅斯福總統一廂情願,丘吉爾就從來不提,甚至連中**隊在緬甸的流血犧牲也沒有一個謝字,我們的工作重點,還是要爭取援助物資的分配權,這才是實際有幫助的!」 陳子錕知道他們在美國待久了飽受打擊,心情頹唐情有可原,便道:「物資分配是美國人鉗制我們最後的手段,他們定不會輕易放手,我們自然要大力爭取,另一方面亦要自強,我建議自行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收回租界,收回香港、澳門!」 「不可,不可。」宋子文疾呼,「子錕,你這是要製造盟國裂痕麼,英美在華特權當然要取消,但不可自行廢除,要慢慢的談啊!」 胡適也道:「陳將軍,你初來乍到,還是先熟悉一下環境吧!」 當年胡適在北京大學做教授的時候,陳子錕還是個拉洋車的苦力,現在竟成了國府高官,一級上將,而且剛到美國就指手畫腳,談的都是外交方面的問題,豈能讓身為駐美大使的胡適服氣。 宋子文和胡適也一直面和心不和,此時竟然一起反對陳子錕,一腔熱忱被潑了冷水,便不再提了。 接風宴後,駐美軍事代表團長熊式輝將軍來到陳子錕的住處拜訪,在車上他一言未發,此時卻侃侃而談:「陳將軍,你的看法我和略同,如今美援不力,正應取消不平等條約,以示盟國之間的平等,外交人員有他們的考慮,和我們軍人不同,我建議你繞過他們,直接向美方提出,想必會有下文!」 陳子錕頗感興趣:「熊兄,你可有渠道!」 熊式輝道:「有,可以找白宮總統行政助理居裡先生。」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可將您看到的最新章節或 ,方便下次接著看★★★ 第十一章羅斯福 陳子錕和熊式輝對於國際形勢的看法頗為相同,深有相見恨晚之感,國民黨自孫中山創立以來,門派眾多,胡漢民汪精衛等系已經散的散,降的降,目前掌權的是蔣系人馬,蔣系中又分為三大派系,陳氏兄弟的cc派,黃埔軍校一派,再有就是非黨非軍的政學系,熊式輝就是政學系的代表人物之一。 此政學系和北洋時期梁啟超主導的政學系只是名字相同而已,因為以政客、企業家、學者為主要構成者,所以得此稱呼,陳子錕雖然是中央委員,又是軍界大佬,但畢竟不是嫡系人馬,一直單打獨鬥,如今遇到熊式輝,大有親近之感,連帶著對政學系的印象也好起來。 熊式輝也有拉陳子錕入伙之意,兩人徹夜長談,決定拋開外交部長宋子文和駐美大使胡適,直接與美方最高當局接觸。 事不宜遲,他倆立刻行動起來,熊式輝在華盛頓已經待了一年,熟門熟路,很快聯絡到總統助理居裡,在華盛頓一家飯店的房間裡進行了非正式的會晤,陳子錕嫻熟的英語和對局勢的精確把握都給居裡留下深刻印象,但他畢竟只是助理,無法做出任何承諾,只能說把意見轉呈給總統閣下。 過了幾日,白宮依然沒有回音,陳子錕心情焦慮,本想去紐約探望女兒陳嫣,卻不得不滯留華盛頓特區。 白宮沒消息,國內的消息先到了,胡適卸任駐美大使,換了一個叫魏明道的人,熊式輝說換人主要原因是胡適與宋子文不睦,外交工作極難展開,不過換了一個人來,未必就能打開局面。 華盛頓的秋天,秋高氣爽,陳子錕卻鬱鬱寡歡,沒事就到拉斐特廣場去餵鴿子,這天他剛到廣場突然下雨,便折回旅館,門口停了一輛不起眼的福特車,車裡坐著兩個穿風衣的男子,身上的氣質讓陳子錕想到紐約帕西諾家族門口的聯邦調查局探員來。 心中狐疑卻不敢確定,回了房間,檢查拴在臥室門上的頭髮絲,已然斷了! 美方秘密派人搜查自己的房間,陳子錕心中一驚,好在自己身邊並無任何機密文件和密碼本之類的東西,再看門外的汽車,已經絕塵而去。 正當他焦躁不安的時候,熊式輝的電話到了,聲音驚喜:「羅斯福總統要召見你!」 次日,陳子錕換上中**裝,綠呢子制服,德式小帽,領章上三顆將星,繫上武裝帶,花了二十五美分將皮鞋擦得珵亮無比,氣宇軒昂的上了代表團派來的汽車,與熊式輝一起前往美國總統的官邸白宮。 白宮簡約大氣,星條旗高高飄揚,表示總統人在白宮,附近的建築頂上,隱約能看到高射炮的身影,看來美國人也是未雨綢繆,防備萬一。 陳子錕持有羅斯福總統的邀請函,自然一路通暢,他注意到白宮的防禦不是很強大,外圍是華盛頓特區的警察,內部由陸軍士兵把守,據說這也是臨時措施,平時衛兵沒那麼多。 因為陳子錕是盟國陸軍上將,所以白宮方面搞了一個小小的歡迎儀式,一個班的陸軍儀仗隊士兵接受了他的檢閱,之後禮儀官引導他進入白宮,宮殿內部樸素典雅,牆上掛著油畫,寧靜肅穆,莊嚴大度。 陳子錕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房門輕輕打開,侍從官作出有請的手勢,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房間呈橢圓形,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沒有人,一位老人坐在輪椅上,雙目炯炯看著自己,不用問,他就是名聞遐邇的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 會談是非正式的,羅斯福的話題也沒有局限在關於廢除不平等條約上,而是仔細詢問了關於抗擊日本侵略的事情,以及對中美聯合的看法與建議,陳子錕的英語水平應付一般日常情況還行,碰到大量專業詞彙就不免抓瞎,幸虧有專業翻譯在旁協助,才對答如流。 「孩子,推我到花園走走。」羅斯福忽然提出這個要求,陳子錕這才意識到,坐在面前的不但是個睿智的老人,還是一位患脊髓灰質炎而不能行走的殘疾人。 他推著羅斯福來到白宮南草坪上,侍者送來檸檬水和糕點,羅斯福說:「你的建議很好,治外法權、租界、內河航運權、軍艦駛入領海權、海關管理權、北平使館以及交通沿線駐兵權,這些都是不平等的條約,在兩個友好的盟國之間是不會存在的,我答應你,在三個月內一定使國會通過這個提案。」 陳子錕不卑不亢表示了謝意。 「你不必道謝,這是中國應該得到的東西,既然我們給不了你們那麼多援助,就該在精神層面上給予鼓舞,好吧,我現在想聽聽你對中緬印戰區的戰局,還有物資分配上的看法。」 陳子錕道:「我認為當務之急是撤換史迪威。」 羅斯福眉毛挑了挑,當然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這話從陳子錕嘴裡說出來就有些讓人奇怪了,畢竟此前史迪威在報告中稱陳子錕是最美國的中國將軍,建議任命他為中緬印戰區的副司令,接替那些溝通不暢的中國將軍,因為那些人都是蔣介石的家丁,而不是國家的軍人。 「難道喬不是你的好朋友麼?」羅斯福問。 陳子錕道:「正是因為喬和我是多年老朋友,我才這樣建議,史迪威的脾氣太耿直了,他懂得中國官場的規則,卻不願意或不屑去遵從,他不尊重蔣介石,不給他面子,而面子對於委員長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既然兩個人互相看不上,何必硬把他們扭在一起,讓史迪威去歐洲指揮一個集團軍,我想他會更開心。」 羅斯福笑了笑:「那麼,你對常凱申怎麼看?」 美國人的發音自然不會像中國人那樣完美,常凱申就是蔣介石的音譯,陳子錕沉吟片刻道:「委員長無雄才有大略,治理國家靠的是近乎原始的會黨方式,換句話說,國民黨還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政黨,在某些方面他甚至不如**。」 羅斯福很感興趣:「你詳細說說。」 陳子錕將他所見的八路軍根據地施行三三民主制,農村直選村長的事情娓娓道來,總結道:「軍事物資與其交給正規軍,還不如交給八路軍,他們的裝備很差,但作戰意願強烈,如果能裝備美式武器,可以大大牽制華北日軍,當然,負責正面作戰的任務還是要由正規軍來負責,所以我建議史迪威武裝十萬中國壯丁,這一切都需要蔣介石首肯,畢竟他是中國的領袖,至少在當前,無人能替代他。」 羅斯福道:「或許我該考慮一下史迪威的去留了,不過臨陣換將總是不好的,這件事容後再議,現在說說你,孩子,史迪威的報告讓我對你很感興趣,現在看來,史迪威的評價還是保守了,你不但是一位將軍,還是一位政治家。」 陳子錕道:「或許我的出身和經歷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吧,見的事情多了,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同,我雖然是國民黨員,中執委員,但我並不忠於某個人或者某個黨,我只忠於我的國家和民族。」 羅斯福道:「看來常凱申的眼光不錯,你確實是中美聯絡的最佳人選,史迪威想授予你美國陸軍的軍銜,不過他手筆太小,這個活兒還是我來幹吧。」 說到這裡,他清清嗓子:「陳,從現在開始,你就是美國陸軍准將了。」 陳子錕大為震驚,一次接見而已,自己怎麼就成了美軍准將了,他在西點上過學,對陸軍的軍銜制度頗為瞭解,美**隊和中國不同,一個蘿蔔一個坑大多數軍官都是一步一步升上來的,即便破格提拔也不帶這樣的啊。 羅斯福道:「中美是盟國,你是中國陸軍上將,指揮過大規模的戰鬥,曾親自駕駛飛機轟炸日本,而且根據你的談吐,對戰略層面也頗有研究,為了保障你的工作,授予一個美軍准將的軍銜,不算過分。」 說著,他狡黠的眨眨眼睛:「而且你出生在舊金山,嚴格意義上來說,你是一個正宗的美國公民。」 這下陳子錕可懵了,看來美國人對自己的底細調查的可夠認真的,既然羅斯福總統給面子,那就得接著,他站起來敬禮道:「我願意接受。」 羅斯福笑道:「晚上留下吃飯吧,白宮的香草汁小牛排很好吃。」 …… 晚上八點半,陳子錕才從白宮回來,熊式輝是陪他去的,但是沒機會見到總統,等到飯點就被打發回來了,見陳子錕歸來,急切問道:「怎麼樣,談的還成功麼?」 陳子錕道:「談成了,不平等條約都會廢除掉。」 熊式輝鬆了一口氣:「談了這麼久,一定很艱苦吧。」 陳子錕道:「不艱苦,一句話而已,又聊了些別的,順便吃了頓晚飯。」 熊式輝這個羨慕啊,能被羅斯福留下吃飯,那是何等的榮耀,他問:「又聊了些什麼話題?」 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題自然不能告訴熊式輝,陳子錕淡淡道:「關於中美聯絡官的事宜,美方給了我一個准將軍銜。」 熊式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什麼!你現在是美國將軍了!」 第十二章戰略情報局 (請牢記)(請牢記)?陳子錕苦笑著回答熊式輝:「是啊,上了賊船,美國人這一手狠啊,明知道是香餌也得乖乖吞下去!」 熊式輝道:「美**銜可值錢了,你沒聽說駐印軍一個美軍上尉就敢和咱們的師長軍長甩臉子麼,你當了美國准將,就能替咱們好好管管這些驕兵悍將了!」 陳子錕道:「那是其次,有這麼個身份,對雙方融合瞭解是有益處的,委座和史迪威之間矛盾日益加深,總要有個緩衝才是,所以我才接受,不過對我本人來說,這可不是好事,委座的心性大家都知道,美國人越是看重我,他越是恨我,等戰爭結束,就是卸磨殺驢之日!」 熊式輝道:「非也,沒你想的這麼悲觀,誠然,委員長心胸是略有狹窄,但大面子上總都是過得去的,即便是對待政治敵手也是如此,君不見胡漢民汪精衛,再者說,美國是世界頭號強國,如今世界大戰,各國都依仗美國援助,說句不恰當的比喻,美國就是全世界第一大地主,英國就是他的正房夫人,法國就是小妾,蘇聯就是外面養的相好,中國充其量就是個通房大丫頭,撒撒嬌還行,真翻臉,誰也沒那個魄力!」 陳子錕啞然失笑:「老兄這話有意思!」 熊式輝道:「即便是戰後,委員長也離不開美國的援助,你知道,延安的**越來越成氣候,胡宗南三十個師不在前線,而在陝西駐防,就是監視他們,等打完了日本,就是和共軍開戰之時,屆時你這個美軍准將還是要一展所長的,呵呵,說不定到時候已經是中將上將了!」 陳子錕道:「哪有那麼快,你當是坐飛機啊!」 熊式輝道:「還真就這麼快,美軍中有個中校參謀叫艾森豪威爾的,40年剛晉陞准將,今年就是中將了,說不定明年就是上將,戰爭時期,沒什麼不可能!」 次日,宋子文得知陳子錕被羅斯福留下晚宴招待之事,不免有些嫉妒,他是中國外長,卻從未由此殊榮,陳子錕初來乍到就得此禮遇,實在讓人不舒坦,好在陳子錕是他老友,若是旁人,肯定要想個辦法打發回國,省的礙眼. 據說美國的行政機關官僚作風也很嚴重,但是羅斯福總統親自安排的事情自然特事特辦,幾個裁縫來到陳子錕下榻的賓館幫他量體裁衣,連夜趕工把全套軍裝做出來,襯衣外套禮服熱區短袖長褲短褲大簷帽船型帽各種皮鞋,還有閃亮亮的軍銜標誌都送了來。 送軍裝的是一個滿臉雀斑的小伙子,陸軍下士軍銜,叫吉米懷特,是陸軍部後勤處的,現在被分配給陳將軍做勤務兵,他服侍陳子錕穿上陸軍常服,幫忙繫著腰帶,一開口嚇了老陳一跳:「阿合身啊!」 下士一口南京官話,仔細一問,原來老懷特先生曾在南京做傳教士,吉米自幼在金陵城牆根下長大,喝慣了鴨血粉絲湯,中國話流暢無比,看來陸軍部也是動了心思的。 陳子錕的證件製作完畢,隸屬於盟軍總指揮部的高級聯絡官,還分派給他一輛40年款的奧茲莫比爾小轎車,od軍綠色,車門上塗著一顆大大的白星,車前插著一面小紅旗,上面一顆白星,是陳子錕的准將星。 行頭置辦好了,暫且沒什麼公務,陳子錕決定去紐約看上高中的女兒,雖然他是頭次當美**隊的將軍,但很知道其中的規矩,不敢動用公車和司機,自己掏腰包,用運通旅行支票購買了一輛老款福特車,換了便裝準備出發,勤務兵吉米很伶俐,也換了便裝幫他開車。 華盛頓到紐約之間道路暢通無阻,高速公路筆直開闊,沿途景色優美,工廠社區密佈,盡顯美國東部的繁華,途徑巴爾的摩和費城的時候,陳子錕下車參觀一番,想到自己貧窮落後戰火中的祖國,不禁感慨萬千,什麼時候,我的國家才能像美國一樣富強啊。 走馬觀花看了費城,繼續上路,吉米不停看著後視鏡,說:「長官,有輛車一直跟著咱們!」 陳子錕回頭看去,果然見一輛黑色轎車尾隨在後面,便道:「可能是同路吧,華盛頓到紐約,這條路很多人在走。」心裡卻暗暗警惕起來。 抵達紐約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陳子錕急著見女兒,直接來到嫣兒所在寄宿高中,卻被阻攔在外,守門老太太以警惕的目光看著這個亞洲人,說即便是家長也不能進入學校,學生週末可以返家,自然可以相見。 陳子錕正要解釋,吉米上前巴拉巴拉一通,說這是我們將軍,遠在亞洲為和平自由作戰,手刃無數日本鬼子,剛回到國內和羅斯福總統共進午餐,沒漱口就開車過來見女兒,做父親的五年沒見女兒,換了你會等到週末再見麼。 老太太啞口無言,但依然堅持不准進校,不過她拿起電話通知了宿舍,讓陳嫣下樓。 過了一會兒,嫣兒和一個美國女孩走向校門,看清楚站在鐵柵欄門外的正是許久不見的父親,嫣兒立刻撒腿奔來,衝出學校和父親緊緊擁抱,熱淚長流,泣不成聲。 和嫣兒一起的是凱瑟琳的女兒伊麗莎白,長的頗像年輕時候的凱瑟琳,倆女孩關係極好,情同姐妹,聽說有客人找嫣兒,便陪她一起下來。 父女在異國他鄉重逢,自然有無數話要說,不待陳子錕開口,老太太便道:「記得九點半前回來!」 「謝謝校長。」嫣兒喜不自禁。 「她是你們校長。」陳子錕呆了。 「是啊,瑪格麗特女士是我們寄宿學校的校長!」 「謝謝女士。」陳子錕敬了一個軍禮。 「不客氣,將軍,祝願你多殺幾隻日本猴子!」 …… 陳子錕找了一家咖啡館和女兒小坐,正說話呢,忽然瞥見街角停著那輛黑色轎車,車裡的人正舉著長焦相機沖這邊啪啪的拍攝。 「吉米,你陪著她們。」陳子錕迅速出門,那輛汽車反應很快,一踩油門跑了。 回到咖啡館,嫣兒問爸爸什麼事,陳子錕裝著沒事的樣子道:「看到一個熟人過去,沒追上!」 時間很快過去,九點十分,陳子錕送女兒和伊麗莎白回了學校,駕車在燈紅酒綠的紐約街頭徜徉,不時看看後視鏡,那輛盯梢的汽車依然在後面。 陳子錕下車打了個電話,繼續行駛,開到布魯克林區一條僻靜的道路時停了下來,盯梢的汽車隔了幾百米也停下。 忽然無數車燈打開,刺眼的光柱照射著盯梢車輛,身穿制服的紐約警察舉著左輪槍大喝:「慢慢下車,把手放在頭頂!」 車內兩個人慢吞吞出來,都穿著風衣戴著禮帽,三十歲左右的白人男子,警察上前從他倆身上搜出了手槍和照相機,但卻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文件。 這些警察是帕西諾家族安排的,陳北的教父馬裡奧已經長成一個大胖子,襯衣都扣不上,挺著大肚皮上前和陳子錕擁抱,寒暄一番後道:「這倆個小子就交給我好了,保管讓他們說實話!」 那兩個人看到黑手黨出現,頓時大驚,向警察提出要求,要找聯邦調查局的人說話。 布魯克林地區的警察都被帕西諾家族喂熟了,地方警察才不買聯邦調查局的帳呢,用橡膠警棍一頓猛抽,倆傢伙老實了,大叫道:「別打,我們是oss的人!」 大家都很納悶,從沒聽說過oss這個單位,繼續猛揍。 陳子錕卻想到曾在旅館搜查自己房間的那夥人,叫停了警察們,仔細詢問,兩人交代說oss是美國戰略情報局,奉了上司的命令特地來保護陳子錕的。 「保護,連我的房間也要搜查,連我的女兒也要拍照麼。」陳子錕一拳打過去,一個傢伙牙齒就掉了三枚。 「將軍,我們沒有惡意,這只是例行調查,就算是丘吉爾到美國,我們一樣要這樣做!」 這話不假,即便是盟友,也各有自己的秘密,戰略情報局這種單位大概就是專幹見不得光買賣的,這倆倒霉孩子也只是奉命行事,陳子錕不願為難他們,指示馬裡奧,把倆人交給聯邦調查局算了。 一場危機化解,陳子錕心情放鬆許多,當晚下榻珀西諾家,安東尼老頭子已經七十多歲,精神矍鑠,穿著睡袍接待陳子錕,把酒言歡,徹夜長談不提。 安東尼老頭子告訴陳子錕,自己的五個孫子都加入了軍隊,海軍陸軍以及海軍陸戰隊裡都有珀西諾家族的人,言語間頗為自豪:「這個國家給予了我們很多東西,我們也要報答這個國家!」 陳子錕頗為感慨,雖說中國自古就有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語,但是打起仗來全靠抓壯丁,有點門路的人都千方百計避免當兵,或者乾脆大發國難財,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老安東尼的話很有道理,這個國家給予了我們很多,而我們的民國政府,給了老百姓什麼,就拿那些河南難民來說,國家的代言人,政府和軍隊除了無窮的壓搾之外,就再沒別的了,看首發無廣告請到. ★★★可將您看到的最新章節或 ,方便下次接著看★★★ 第十三章跨國大生意 老安東尼留陳子錕在紐約住到週末,期間他們談了很多關於戰爭和生意的事情,世界大戰對於帕西諾家族是一件撈錢的大好事,家族正在逐漸洗白,涉足正經行業,如今最賺錢的莫過於接政府的訂單生產軍需品,可那都是大企業的活兒,帕西諾家族的資源不在這上面。 「豬鬃,孩子,我需要大量的豬鬃。」安東尼老頭子這樣說。 「豬鬃?你是說做刷子用的豬鬃麼?」陳子錕是中美聯絡首席代表,豈能不知道小小豬鬃的大用場,造船業需要用刷子塗漆,而最佳的毛刷就是用豬鬃,而且是中國本土黑毛豬的豬鬃做成的最好,其他品種的豬鬃就差了許多,杜邦公司出品的塑料刷子更是不堪使用。 美國造船業正開足馬力生產,軍艦和貨輪如同下餃子一般,中國產的桐油和豬鬃是造船業不可或缺的東西,但即便是陳子錕也沒有能力幫帕西諾家族搞到大量的豬鬃。 民國政府已經將豬鬃列為軍用品,強制收購後出口,一切流程都由財政部把持,那是財政部的活兒,陳子錕就算在自己掌控的江北地區收購了豬鬃也沒有渠道運出來。 他輕輕搖頭:「恐怕我幫不上忙,豬鬃是專供品,外人難以插手,就算有,也運不到美國來。」 馬裡奧大大咧咧的說:「我出船,你只管供貨,有多少要多少。」 陳子錕苦笑道:「太平洋上全是日本人的軍艦,你的船怎麼開到中國,就算能開到,口岸都被日軍掌控或者封鎖,你停哪裡,怎麼加油維修,這都是問題。」 老安東呵斥道:「馬裡奧你個蠢貨,四十歲的人還像毛頭小子一樣,你給我閉嘴。」 馬裡奧擰著脖子道:「日本人的軍艦又怎麼樣,日本人一樣要做生意,要喝紅酒玩女人,我給他們美金,足夠的美金,難道他們和錢過不去。」 陳子錕腦子裡靈光一閃,不過還是搖搖頭,這個想法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老安東尼道:「馬裡奧說的也有一些道理,戰爭歸戰爭,生意歸生意,如果能買通日本人,那我們的錢就流水一般而來了。」 陳子錕道:「我想想辦法吧。」 「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老安東尼端起葡萄酒喝了一口,臉色紅潤了不少。 週末,嫣兒帶著伊麗莎白來到帕西諾家的別墅,幸虧老頭子的孫子們都參軍走了,要不然看到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來作客,非大流鼻血不可,女大十八變一點不假,嫣兒自小就長的好看,現在長大了更是出落的傾國傾城,伊麗莎白本來也算是大美人,可在嫣兒身旁就只能當個陪襯人了。 父女團聚,親情無限,陳子錕給她講了家裡的事情,以及哥哥小北的豐功偉績,聽的大家心馳神往,馬裡奧嘖嘖連聲:「說的我也想加入航空隊了。」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無比,週末結束,嫣兒要回去上學,陳子錕也要回華盛頓了,女兒含淚說讀完高中就回國幫媽媽和阿姨們做事,陳子錕批評了她,要求她務必考上大學,這才是女孩子的正經事。 回華盛頓的路上,已經看不到戰略情報局的盯梢車輛了,吉米情緒很高,他是費城人,從小在城市貧民窟長大,最敬佩的就是黑手黨,沒想到將軍竟然和紐約帕西諾家族是親戚,讓他無比的震驚與欣喜,一再請求將軍,等自己退役,也到黑手黨裡去幹干。 …… 陳子錕返回華盛頓之後,進入曠日持久的談判之中,他現在的職務是首席中美聯絡官,負責所有的協調事務,雖然沒什麼大權,但接觸面極廣,事無鉅細都要過目。 羅斯福說話算數,國務卿赫爾已經正式通知中國駐美大使館,準備與之談判放棄在華特權已經重新簽訂有關條約,英國緊隨以後也有相同表示,荷蘭、加拿大、巴西等國紛紛跟風。 外交談判主要由宋子文和魏明道負責,軍事問題則由代表團長熊式輝負責,陳子錕總協調,每天奔波於陸軍部、國務院和白宮之間,忙的不亦樂乎。 電波穿梭於華盛頓、重慶和印度之間,在陳子錕的建議與努力協調下,中國方面答應運送十萬新兵乘坐運輸機到蘭姆加爾,劃歸史迪威指揮,並且承諾新兵素質不低於高小文化,沒有傳染病和大煙癮,每天運送八百兵員,但堅決拒絕美方軍官直接指揮,美軍只能擔任顧問,而不可擔任基層部隊主官。 這是中美之間的問題,英國人還橫插一槓,他們擔心中**隊長駐印度威脅自己的殖民統治,強烈要求駐軍數目不能超過五萬,每天運送新兵數字不能超過四百,關於取消特權收回租界的問題,英國人也極其頑固,堅決不願意交還香港,即便香港此時已經淪陷於敵手。 諸如此類錯綜負責盤根錯節的問題多如牛毛,陳子錕在華盛頓每日錦衣玉食,可頭髮卻白了不少,搞協調,比打仗還費心。 軍事代表團有自己的電台,可以向國內發送密電,陳子錕身為最高長官自然可以隨意使用,一封長長的電文發送回了國內,收件人是劉婷,電文自然先被軍統獲得,送到了負責密電翻譯的沈開中尉案頭。 自從上回被貶之後,沈開一直沒有出頭之日,呆在暗無天日的密電房裡破譯密碼,出了成績是長官的,出了岔子自己背。 這封陳子錕發來的電報所用的密碼是盟軍常用密碼,對於譯電員來說非常簡單,沈開翻開譯電本破譯了第一句,嚇的一哆嗦,電文內容竟然是:小沈,你好…… 破譯完了電碼,沈開拿著譯文向上司匯報,說只是普通家信,沒什麼特別的,上司深以為然,陳子錕大老遠的從美國發報過來,無線電信號誰都能截取,自然不會藏有秘密。 下班之後,沈開夾著皮包來到了陳家公館,拜會了劉婷,拿出真正的譯文來,這是很長的數字與漢字的組合,就連沈開也破譯不了,因為還需要二次破譯。 「陳長官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安排我做。」沈開誠懇的說道。 劉婷點點頭,沈開的來歷他很清楚,算是可以信賴的年輕人了,她說:「好的,我記住了,明天你再過來。」 等沈開走後,劉婷從書架上拿出一本《京華煙雲》小說來,根據密電內容找出相應頁碼的漢字,最終拼出一份完整的電文來,看完之後隨即用火柴點燃,化為灰燼。 隨後,劉婷將蘇青彥找來,與他密謀良久。 次日,沈開又來到府上,劉婷告訴他,這邊有個生意,需要借用電台和上海聯絡,沈開隱隱激動起來,道:「我就負責電台,小事一樁。」 劉婷把一張紙遞過去:「禮拜五晚上九點半,把這個發出去。」 電文是一長串不規則字符,沈開道:「沒問題。」 …… 禮拜三夜裡,上海第八區某公寓樓上,窗簾緊閉,燕青羽正戴著耳機收取密電,他一直單打獨鬥,連發電報都學會了。 電文很長,收到中間,忽然停電了,燕青羽一驚,拉開窗簾看去,街道上一輛卡車正慢慢開著,車頂上安裝著天線,這是特高課的無線電偵測車,他們採取一個辦法,挨個街區停電,以此偵查電台位置,效果很好,已經破獲了軍統幾部潛伏電台,沒想到自己今年頭回開張就倒了霉。 一隊憲兵在特高課人員的率領下衝了過來,把門砸的咚咚山響,下女淺草珈代上前開門,剛打開門,一群人就殺氣騰騰揮舞著****闖進來,把珈代嚇得夠嗆,大聲責備,帶隊的特高課人員抬手就是一記耳光,珈代輕盈的一閃身躲過。 「八嘎,敢打我的人!」燕青羽面色不改從樓上下來。 憲兵們的大皮靴踩著樓梯一擁而上,很快將電台抱了下來,還有一個火盆,裡面是燃燒後的灰燼。 「燕次長,你怎麼解釋,跟我們走一趟吧。」特高課密探陰惻惻的說道。 淺草珈代上前護住主人。 燕青羽輕輕推開珈代,整一整衣領,冷笑道:「去哪裡?」 「哼哼,特高課,憲兵隊,隨你挑。」 大家都很興奮,能破獲這麼高端的間諜案,一定會獲取上司的獎賞。 忽然,「啪」的一聲脆響,特高課人員臉上赫然五根手指印,燕青羽虎著臉大罵:「八嘎壓路!老子的電台你也敢抄,要造反麼!這是軍部特批的御機關專用電台,耽誤了老子的工作,把你們統統槍斃了都不為過。」 他氣勢挺足,特高課和憲兵都懵了,一口一個哈伊,借了電話打給上海駐軍司令部情報課,得到證實,燕青羽確實有一部秘密電台,是直接為帝國大本營服務的,相當高端。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一群人如同鬥敗的公雞,老老實實退了出去,燕青羽哼一聲,出門開車,找御龍王去了。 「御桑,我有重要情報,華盛頓來的消息,米英等國與中國談判廢除所有不平等條約,歸還租界,估計明年初就會正式簽約生效。」燕青羽很嚴肅的報告。 「所噶,這是很重要的情報,我們大日本帝國一定要先他們而動,廢除條約,把上海租界交給汪精衛政府,哈哈哈,燕桑你為帝國立了一大功啊。」御龍王很滿意,他重用燕青羽的原因並不是欣賞他的才情,而是覺得他在重慶有關係,是個很好的雙面間諜,所以並不介意他背地裡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 燕青羽笑了一陣,道:「小事一件,不足掛齒,我還有一樁大買賣,不知道御桑有沒有興趣?」 御龍王很隨意的問道:「又想倒騰什麼到國統區?」 燕青羽道:「豬鬃,盡可能多的豬鬃,不過不是運到國統區,而是運到美國。」 御龍王眼睛瞪大了,認真地看了燕青羽足足一分鐘。 燕青羽毫不畏懼和他對視。 「燕桑,豬鬃是戰略物資,你的不明白?」 「明白,所以才要做這筆買賣。」 「你的混蛋大大的,出賣帝國利益,這是要槍斃的!」 「哈伊!不過恕我直言,豬鬃不值錢,運到美國就是暴利,我們還能換來國內奇缺的物資,其實是對帝國有大大的益處。」 「混蛋,好吧,你告訴我,能換來什麼好東西?」 「美國產的玻璃絲襪和……盤尼西林。」 聽到上半句的時候,御龍王又想大罵,不過聽到盤尼西林四個字後,小心臟竟然開始不爭氣的砰砰亂跳起來。 盤尼西林,那是美國研製的最新型藥物,包治百病,能把垂死的重傷員從鬼門關裡拉回來,一支盤尼西林,簡直不能用金錢來衡量,那就是液體黃金,就是生命,就是無價之寶! 而玻璃絲襪也是緊俏商品,一條絲襪可以換當紅舞女的一晚,簡直比小黃魚還管用,這玩意在日本在上海都是稀罕物,在美國卻是不值錢的工業品,要是弄一貨櫃來,那還不想上哪個美女就上哪個美女…… 「燕桑,我們需要認真的的研究一下了,為了大東亞共榮圈,為了聖戰,我們必須做這件事。」御龍王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而神聖。 「御桑,一起努力吧。」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燕青羽和御龍王眼中都閃爍起激動的淚花。 第十四章海上交割 御機關迅速向國內做了匯報,內閣反應不一,有人說應該先英美而動把租界還給汪精衛,以示日中親善,大東亞共榮,但軍部卻不同意,說應該保留租界作為日本人的特權地區,總之無論如何應對都和御機關沒有干係,御龍王情報工作出色,受到了首相的讚揚。 收購豬鬃的活兒在緊鑼密鼓的進行,日本佔領了中國半壁江山,鄉下養豬的甚多,原材料豐富,簡直取之不竭,不過具體實施起來還是麻煩,汪偽政府組織能力太差,鄉村又有大批游擊隊活動,所以不能以日本人的名義搞,燕青羽找了徐庭戈,私下開了一家商社收購豬鬃,羅君強也有入股,有錢大家一起賺。 有錢能使鬼推磨,既然是私活兒,就沒人磨洋工,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半收半搶了五百噸豬鬃,幾乎把江浙地區鄉下的豬毛全拔了才湊了這麼多。 御龍王搞了一艘船,原本是英商太古洋行的散裝貨船,專跑內河航線的,吃水較淺,用於遠洋航運有些吃力,目前船隻都用於帝國海軍的物資運輸,即便是御機關這樣神通廣大的單位也只能找一條內河貨輪來湊合了。 這條船已經有三十年歷史,老掉牙的蒸汽機不堪重負,管道都老化了,御龍王花了大錢進行維修,又動用各種關係搞到了足夠的燃煤,太平洋戰爭開始以來,各種物資日漸緊張,上海的存煤越來越少,發電都不夠,每戶居民每月限制用電五度,超過了就要拆電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御機關的招牌也不好使,御龍王是動用了金條才買來的煤炭。 得虧是燒煤炭的蒸汽船,要是燒柴油或者重油的,那還不得把御桑的家底子給掏空啊。 船隻外殼重新塗裝,刷上一層灰白色油漆,船頭塗上「阿朵丸「的新船名,從鄉下收來的豬鬃用麻包裝著,塞進貨倉,等待和海軍交涉後。 御龍王和燕青羽忙的跟三孫子一樣的時候,陳子錕在華盛頓的社交圈已經打出了名氣,每天周旋於各種舞會和宴會,游刃有餘,如魚得水,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這一切都得益於從中國採訪歸來的凱瑟琳斯坦利。 斯坦利家族是美國東部望族,凱瑟琳的伯父老肖恩是國會榮譽勳章獲得者,令人尊敬的軍醫上校,她的父親約翰斯坦利則是美國參議院戰時經濟委員會的主席,位高權重,名聲顯赫。 凱瑟琳在二十年代初期就認識陳子錕,當時他們都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在抱犢崮上,年輕的時代週刊女記者就對英俊的中**官暗生情愫,不過使君有婦,況且中國人地位低下,她也就壓住了那種淡淡的感情。 轉眼二十年過去了,兩人都已成家立業,凱瑟琳結過婚,丈夫死於車禍,又在中國目睹了戰爭的慘狀和饑荒的可怕,經歷了生離死別之後,對很多東西也就看淡了。 從中國返回以後,她驚喜的發現,陳子錕也在美國,而且是一個人,不禁主動向他靠近,女追男隔層紗,何況是多年舊相識,華盛頓的冬夜是如此漫長而寒冷,有個人暖暖被窩說說話總是好的。 於是乎,**一對孤寂的男女自然而然的滾到了一張床上。 凱瑟琳是美國新聞界的頂尖人物,有她從旁助力,美國主流社會自然對這位來自中國的英語流暢的將軍刮目相看。 正是1942年的年末,學校放了寒假,嫣兒和伊麗莎白都從紐約來到華盛頓參觀白宮和紀念碑,正好陳子錕和凱瑟琳帶著各自的女兒出席舞會。 舞會上,嫣兒和伊麗莎白成了年輕軍官們追逐的焦點,凱瑟琳欣慰的笑了:「孩子們都長大了,對了,你準備讓索菲亞上哪所大學?」 索菲亞是嫣兒的英文名字,陳子錕道:「女兒想學醫,我覺得哈佛或者耶魯的醫學院都可以,當然還要靠她自己努力。」 凱瑟琳道:「伊麗莎白準備學社會學,以後做記者,我希望她們倆能上同一所大學。」 正說著,兩個女孩拉著另一個陌生的少女走過來,向他們介紹這位是瑪格麗特杜魯門小姐。 少女羞澀地向大人問好,陳子錕和凱瑟琳微笑回禮,過了一會,瑪格麗特的父親端著酒杯過來了,凱瑟琳向陳子錕引見,這位是國防計劃特別委員會的主席,參議員哈里杜魯門先生。 「你好,杜魯門先生。」陳子錕微笑著伸出手。 「將軍,您可是最近的焦點人物。」杜魯門戴一副圓框眼睛,人很和善。 兩人親切握手,啪的一聲,凱瑟琳按動快門,留下歷史一瞬。 …… 御機關第一次執行這種複雜的任務,上下都很激動,御龍王從小嚮往廣闊的大海,曾經夢想當一名海賊王,長大後才重歸現實,現在這個兒時的夢又被點燃,機關長大人決定親自押送貨物到海上交割,並且讓燕青羽陪自己。 阿朵丸的船長大副輪機長等都是日本人,水手是一色的中國浙江漁民,航海用的羅盤六分儀海圖什麼的都從海軍駐上海艦隊搞來,御桑還通過高層關係給海軍省打了招呼,聯合艦隊是不會干涉這條小船在太平洋中任何活動的。 但是考慮到未知的危險,御龍王還是給貨船配備了武器,日本造13毫米高射機槍和幾支百式衝鋒鎗,還有幾把南部****用於自衛。 御龍王擔心中國水手造反,以自己和燕青羽的力量不足以彈壓,特地把徐庭戈召回,在船上擔任護衛,徐次長覺得這是一次和上層靠攏的良機,當即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他在,就沒人能動御桑一根指頭。 貨船滿載豬鬃、乾糧和清水,從上海吳淞口入海,由經驗豐富的船長駕駛著駛向茫茫大海,御龍王呼吸著帶海腥味的空氣,看潔白的海鷗展翅翱翔,看海天一色,壯美無比,不禁站在船頭做飛翔狀,陶醉無比的喃喃自語:「我才是我夢想的生活啊。」 一隻信天翁從頭上飛過,鳥屎糊了御龍王一頭。 「八嘎!」御桑大怒,撩起潔白的海軍小褂將鳥屎擦乾淨,拔出****想把信天翁打下來,卻看到天邊烏雲蓋頂,極速而來,臉色不由大變:「要變天啊。」 海上天氣說變就變,一場暴雨傾盆而至,狂風怒號,將貨輪吹的如同風中落葉,水手們堅守崗位,與海浪搏鬥,御龍王和燕青羽徐庭戈等都吐了個昏天黑地,好在暴風雨很快過去,眾人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諸君,我們經受住了最嚴酷的考驗,祝賀你們。」御龍王給大家打氣道。 一個從旁邊路過的水手不屑道:「這是最小的風雨,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眾人都尷尬不語。 水手的烏鴉嘴沒有實現,從上海到菲律賓一路暢通,海況良好,海上遇到大量日本運輸艦,往返於本土、中國大陸、南洋佔領區之間,帝國的版圖越來越大,各種物資給養兵員的運輸全靠海上交通線,海運就需要大量的石油和煤炭,而造船廠在本土,煤炭資源在中國,石油資源在南洋,假如海上交通被切斷的話,御龍王簡直不敢想了。 我大日本聯合艦隊威猛無比,想必是可以保住制海權的,御龍王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不過海上很少見到日本軍艦,整個聯合艦隊都不知道哪裡去了,據說中途島海戰後艦隊元氣大傷,已經不敢發動決戰,想來這個謠言竟然是真的。 經過數日航行,夢想當海賊王的御龍王已經吐得一塌糊塗,他看到海面上一座小礁石,問日籍船長:「那是什麼?」 「那是黃巖島,中國漁民的漁場,再向西就是菲律賓了,我們馬上就要抵達目的地了,閣下。」 「所噶。」御龍王大喜,拿起望遠鏡站在甲板上眺望起來,正在躊躇滿志,忽然轟鳴的機器冒出一陣白煙,歇菜了。 輪機水手們急忙修理,好不容易重新工作,速度已經不及剛才一半,步履蹣跚的向馬尼拉挺進,半路上又遇到一場風暴,貨船被洋流衝到不知什麼地方。 次日早上,御龍王從昏迷中醒來,額角在艙壁上撞了個大疙瘩,爬起來一看,貨船擱淺,眼前一座小島,鳥語花香,椰風搖曳,大海碧藍透明,和昨夜的狂風巨浪想必,簡直就是天堂。 船長愁眉苦臉的告訴他,這是菲律賓南部的一個無名小島,上面根本沒有日本駐軍,也不靠任何航線,阿朵丸的蒸汽機徹底壞了,無線電也毀了,換句話說,他們現在已經是海難者了。 這是一座無人島,好在有椰子可以吃,有淡水可以喝,不至於餓死,每天水手們都在島上點火,以煙火吸引過路船隻和飛機,但這裡實在偏僻,連續一星期下來,所有人都餓的兩眼發花,走路蹣跚。 在荒島上日本人的權威就不頂事了,中國水手們先是拒絕為他們服務,繼而蠢蠢欲動,暗地裡商量要把日本人幹掉,當然這些都是御龍王疑神疑鬼的猜測,他簡直後悔透了,不該親自來交割貨物,對著海水看自己,滿臉鬍子憔悴削瘦形同鬼魅。 燕青羽和徐庭戈也好不到哪裡去,大家沒事就躺在沙灘上想念上海的花園洋房浴缸大床,還有牛排紅酒和美女,談的滿嘴口水,熱淚盈眶。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忽然有一天,趴在椰子樹上眺望遠方的燕青羽揮舞著帽子大叫:「船,有船來了!」 一條船在無人島附近出現,不是開過來的,而是從海底浮上來的,這是一艘美國海軍的潛水艇。 此時此刻大家也不計較是哪國海軍了,總之能活命就好。 潛水艇上放出一條橡皮筏,八個武裝水手登陸,先把這幫亞洲人的武器繳了,然後登上擱淺的輪船檢查,發現了大批豬鬃後,為首一名少尉軍官問道:「誰是燕青羽?」 燕青羽道:「小的是。」 「哦,我們是美國海軍青花魚號,奉命來和貴方交割貨物。」少尉說道。 第十五章小鬧東京 提貨的人終於來了,御龍王按捺不住在荒島上苦熬一周的怒火,脾氣上來就是一通罵,美軍少尉當即變臉,水兵們端起卡賓槍喝令他們趴在地上。 槍口頂著腦袋,御龍王立刻偃旗息鼓,本來躍躍欲試的徐庭戈也歇菜了,老老實實趴在地上,吃了一嘴沙子。 這艘潛艇是奉了海軍情報部的命令來菲律賓沿海搜集情報,順便干私活的,艇長正是帕西諾家族的小兒子,愛德華帕西諾海軍少校,他親自登島視察了阿朵丸上的豬鬃,不禁大為頭疼,潛艇內部空間有限,即便把魚雷打出去,燃油和淡水放掉,也容不下五百噸豬鬃。 不過區區問題難不倒帕西諾家族的人,少校和幾個手下一合計,乾脆連人帶船一塊弄走得了。 浙江籍水手們自然樂得跟美國人走,日本船員和御龍王等人卻不願意當戰俘,帕西諾少校也不難為他們,派幾個水兵看管他們,潛艇上的維修人員爬上阿朵丸一通鼓搗,把蒸汽機修好了,趁著漲潮開著貨船揚長而去。 御龍王欲哭無淚,氣得跳著腳大罵美國人言而無信,轉頭又大罵燕青羽,找的什麼好生意,賠了夫人又折兵,把小命都得砸進去。 忽然,他發現沙灘上有一口大木箱,急忙奔過去撬開一看,裡面是數十盒包裝堅固的盤尼西林針劑,還有許許多多的紙包,撕開一看,是成打的玻璃絲襪。 「發達了,半載!」御桑興奮的大喊,可是隨即又愁眉苦臉起來,雖然換到了貨物,可是人還困在荒島。 隔了一天,海面上漸漸出現一艘船的影子,眾人大喜,點燃火堆,趴在椰子樹上揮舞衣服,船越來越近,是一艘日本海軍驅逐艦,軍艦放下小艇,見受困孤島的海難者連同那口箱子救了上來。 一名衣著整潔的海軍軍官接見了他們,自我介紹道:「我是聯合艦隊的飛田健二郎大佐,你們現在雪風號驅逐艦上。」 得知眼前這位衣衫襤褸骯髒的男子是國內高官的公子後,驅逐艦上下立刻變得無比客氣,奉上精美的飯食,送他們前往馬尼拉。 潔白的桌布,生魚片和葡萄酒,讓御龍王重新感受到人類文明,他不禁流下熱淚:「所噶,到底是大日本的雪風艦啊,艦長閣下,你們是怎麼發現我們的?」 飛田大佐說,馬尼拉海軍司令部收到求救電文,指明了經緯度說是有日本船員遇難,艦隊派他們前來查看,果然如此,不過他很納悶,荒島上似乎並沒有無線電發報機啊。 御龍王明白,是美軍潛艇替他們發的求救電報,這幫米國鬼畜,還是講點人道精神的。 抵達馬尼拉之後,御龍王等人轉乘一艘客輪前往東京,當然必不可少的貨物是那箱子盤尼西林和玻璃絲襪。 一路之上險象環生,據說美軍潛艇活動猖獗,擊沉不少帝國運輸船,損失極為慘重,不過御龍王有天照大神護佑,毫髮無損到了東京,在港口被眼前一幕驚呆,竟然有一支軍樂隊在迎接自己。 東京港口鼓樂齊鳴,禮炮連天,內閣、海軍省陸軍部都派了人來迎接御龍王,還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是軍醫少將石井四郎閣下。 原來他們迎接的不是御龍王,而是那些極其珍貴的盤尼西林。 這種抗生素藥物是美國人研製出來的特效藥,用於戰場傷兵是最合適的,大日本帝**人四處征戰,每天每月都有無數軍人因傷而死,如能仿製成功盤尼西林,對聖戰定然有大大的幫助。 此前日本科學界對盤尼西林只是聞其名,而未見其物,御龍王帶來大量實物,正好用來研究,說來也算是大功一件。 不過對於東京的達官貴人們來說,盤尼西林的誘惑力遠比不上那些玻璃絲襪,這些美國杜邦公司成噸生產的尼龍長筒襪,在美國就是普通商品,但到了其他國家,那就是硬通貨。 御龍王當年在東京社交圈也有著「玉面美少年」的讚譽,名媛貴婦對他愛慕有加,如今頂著一個皇國英雄的光環,手頭更有大批玻璃絲襪,更成是東京上流社會的壹號寵兒,每天迷醉在溫柔鄉里不可自拔。 燕青羽和徐庭戈滯留日本,小日子過的不大舒坦,1943年已經到了,戰爭持續了六年,物資匱乏已經影響到了本土,杜利特空襲東京之後,這兒也實行了燈火管制,窗戶上貼了紙,街上行人匆匆,戰爭似乎在迫近。 燕青羽會說日語,不久就搞了一身和服穿著木屐出去遊逛了,徐庭戈的日語僅限於八嘎喲西哈伊之類,只能枯坐賓館,百無聊賴,他也曾勸告御龍王,不要沉迷於此,更大的重任還在前頭。 御龍王說:「徐桑,你小瞧我了,我也是戰場上磨礪出來的好漢,我這麼做是為了打響御機關的名頭,讓全日本,全東亞的人都知道我御龍王,知道御機關的存在,什麼梅機關,土肥原,今井武夫川島芳子,都是歷史,我才是王道!」 正巧燕青羽回來,御龍王道:「今晚我請客,去親王府上喝酒。」 所謂親王,自然就是御龍王的姐夫,清水楓親王殿下,當晚親王府上賓客雲集,大都是皇親國戚,有御家的人,也有御龍王母系源氏家族的人,還有來自滿洲國的御弟溥傑和他的日本夫人。 果不其然,從大家的談話中可以聽出,從滿洲國到朝鮮,從中國大陸到日本本土,從越南緬甸到菲律賓新加坡,御機關的名聲已然紅透了半邊天。 清水親王說,宮內府的消息,陛下這兩天可能要召見御龍王。 大家頓時激動起來,被天皇陛下召見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即便是御家這樣的貴族,能得此殊榮也是值得驕傲的,御龍王眼中閃爍著激動的淚花,動容道:「我一定為陛下拚搏奮鬥,實現大東亞共榮。」 隔了兩日,天皇果然下詔召見御龍王,御桑焚香沐浴,換了和服進宮去了,徐庭戈依然在房間裡和下女胡鬧,燕青羽從衣櫃裡找出御龍王的少佐軍裝穿上,掛上佩刀從側門出了賓館,堂而皇之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陸軍部而去。 大本營陸軍部,憲兵林立,森嚴無比,但事實上戒備很鬆懈,燕青羽輕而易舉就混進來了,大搖大擺在空蕩蕩的走廊裡晃悠,正值中午,軍官們都去無休了,樓裡基本上沒什麼人。 燕青羽專揀大官的辦公室進,上到三樓瞅見陸軍大臣的辦公室,從兜裡掏出一根鋼絲撬開門鎖,進去亂翻一氣,抽屜裡的絕密文件胡亂往懷裡塞,正忙乎著,忽然門被推開,一個戴圓框眼睛留著八字鬍的老頭走了進來,正看見亂翻自己抽屜的燕青羽。 兩人都呆了,燕青羽用了一秒鐘才回過味來,這人不就是日本首相兼陸軍大臣東條英機大將麼。 東條大將極為震驚,這個年輕少佐竟然闖進自己的辦公室亂翻,簡直無法無天,這小子到底是哪個部門的,一定要查的清楚,嚴加責罰。 他回頭大喝:「憲兵!」 燕青羽知道自己的處境,這可不是逞強的時候,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墨水瓶砸過去,滄州燕子門的暗器水平不是蓋的,墨水瓶帶著哨音飛向東條英機的面孔,砸了他一個滿臉花,鼻樑骨都斷了,臉上全是黑墨水,眼鏡也糊了,領章也黑了,等憲兵跑進來的時候,辦公室裡空蕩蕩的,那還有闖入者的身影。 東條英機洗乾淨臉,鼻子上貼了膠布,大發雷霆,責令憲兵加強陸軍部的戒備,軍官們紛紛檢查辦公室,發現丟失很多文件與現金、紀念品等,堂堂帝國陸軍部居然進了小偷,簡直荒唐透頂。 至於那名神秘的少佐到底是誰,從何而來,卻成了一個永久的謎團。 燕青羽鬧東京的時候,阿朵丸已經在青花魚號潛艇的護航下抵達澳大利亞,五百噸豬鬃被轉移到一艘美國自由輪上,運回了西海岸聖迭戈海軍港口,經陸路乘火車運往紐約,最終出現在帕西諾家族的倉庫裡。 五百噸豬鬃數目不算大,但對紐約造船廠來說可解燃眉之急,帕西諾家族開出了天價,船廠方面自然不願意當冤大頭,此時陳子錕出現,給他們算了一筆細賬。 五百噸豬鬃是正宗中國土產黑毛豬身上出產,產地是日本佔領的江浙地區,為了收集這些豬鬃就打了大大小小幾十仗,犧牲了數百名戰士,然後用內河貨輪冒著傾覆的危險運到菲律賓,冒著被日本潛艇和飛機擊沉的危險交接,由美國潛艇運回澳大利亞,再輾轉運到紐約,途徑數千英里,牽扯到陸海軍和情報機關,成本和其巨大,開出這個價格來簡直就跟白送一樣。 「這些豬鬃,不是一般的豬鬃,每一根都帶著佔領區人民的淚水與抵抗軍的鮮血,經理先生,請原諒我的坦誠,這個價格確實不貴。」陳子錕無比誠懇的說道。 傳奇般的經歷讓紐約船廠的採購部經理和會計淚流滿面,為了民主國家的勝利,無數人付出巨大代價才運來這些豬鬃,自己竟然還斤斤計較,簡直可恥。 經理拿出支票簿,刷刷寫下一串數字,比帕西諾的開價還高了一些。 「多出來的錢,是我們紐約船廠代表全美人民給中國人民的一點心意,請一定接受。」經理帶著神聖的表情這樣說。 第十六章卡薩布蘭卡 五百噸豬鬃賣出了玻璃絲襪的價錢,不過對於財大氣粗又處於戰爭時期的美利堅來說,連九牛一毛都不算,帕西諾家族賺了個盤滿缽滿,從檀香山到華盛頓的陸海軍高官們荷包裡也多了厚厚的票子,陳子錕更是分到了一筆巨款,而船廠有了新刷子,不會耽誤工期,總之是皆大歡喜。 中美聯合對日作戰的總體規劃也漸漸出籠,由史迪威在印度蘭姆加爾訓練十萬完全美式裝備的精兵,乃為中國駐印軍,代號x部隊,在昆明重新武裝三十個師的中國遠征軍,代號y部隊,用於反攻緬甸,另在中國其他地區訓練武裝五十個師的軍隊,用於反擊日軍,代號z部隊。 1943年1月11日,中美中英重新簽訂新約,一百年來的不平等條約正式終止,治外法權、租界、內河航運權,軍艦駛入領海權、北平使館駐軍權等一一取消,上海、天津等地的租界,正式交還中國,唯有香港島與九龍租借地,英國無論如何不肯歸還,中國為顧全大局,聲明保留。 從此後,租界洋人做主、北平洋兵雲集,黃浦江上外**艦停泊的景象將成為歷史,雖然這些因為日本入侵已經銷聲匿跡,但從法理上來說依然存在,是宋子文、熊式輝、陳子錕等人的外交努力,才使得中國成為和列強一樣的平等國家。 一時間,中國舉國歡騰,蔣委員長的戎裝大禮服像和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的畫像共同懸掛在各公共場合,彷彿中國已經成了四大強國之一,至於法蘭西,玩蛋去吧,被人滅了的國家也配和中國並列麼。 在陳子錕的斡旋下,美國參議員約翰斯坦利倡議,廢除限制中國移民案,即臭名昭著的排華案,准許華人入境、入籍。羅斯福總統說,排華案為歷史錯誤,廢除排華案,不僅可以證明美國視中國為戰時盟友,亦為和平時期的夥伴。 新約簽訂後,陳子錕忽然接到命令,以中方觀察員身份跟隨羅斯福總統出國,抵達北非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卡,就歐洲戰場的部署召開軍事會議。 如今全球陷入戰爭,堪稱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爭的中心依然是在歐洲,會議決定,1943年進攻西西里,1944年登陸法國,中國戰場的問題不在討論之中,只是元首們覺得需要一個中國人來湊湊熱鬧,而陳子錕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段時間,是整個戰爭期間陳子錕最悠閒的歲月,在卡薩布蘭卡度假休息,每天看碧海藍天和北非獨特的白色屋頂,真有身處另一個世界之感,凱瑟琳作為時代週刊記者也來到卡薩布蘭卡採訪,每日除了例行工作,就是游泳和參觀,小日子過的神仙似的。 會議結束後,陳子錕返回美國,迎來了中國第一夫人宋美齡。 宋美齡是專程赴美訪問的,主要任務是爭取更大更多的美援,她在國會發自內心感人至深的演講贏得了全美國人民的心,短短二十分鐘的演講數次被掌聲打斷,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夫人自幼在美國生活,英語說的比國語還要流暢,再加上高貴的氣質與超凡的交際手腕,頓時成為美國社會的寵兒,身為駐美首席聯絡官,陳子錕自然肩負起保護第一夫人的重任。兩人珠聯璧合,竟多次被人誤會是兩口子,當美國人得知畫像上那個猥瑣的光頭才是第一夫人的丈夫時,都嘖嘖連聲,似乎感慨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1943年的春天,陳子錕終於離開美國,此時嫣兒已經如願考上了哈佛大學醫學院,依然與伊麗莎白同學。 飛機飛越大西洋和非洲,先抵達印度蘭姆加爾,駐印軍的訓練依然在如火如荼的進行,每天都有一個營的新兵從國內運來,落地之後便被勒令扒掉軍裝連同裡面的虱子一併燒掉,新兵們的頭髮被剃光,丟進大澡堂狠狠的沖洗掉污垢,然後進行體檢,打疫苗,合格的士兵胳膊上蓋一個藍戳,不合格的發回國內。 陳子錕會見了史迪威與駐印軍的將領們,向他們轉達了卡薩布蘭卡會議的精神,即先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中國戰區只能靠後,大家不免為之歎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整天好吃好喝養著,駐印軍士氣沖天,早想上戰場了,對於中國來說,打通滇緬通道尤為重要,單靠駝峰航線的空運,對廣大中國戰場來說是杯水車薪,只能勉強吊著命而已,戰爭多持續一個月,就要死更多的人,消耗更多的物資,中國人自然不會樂意。 這是盟軍最高統帥們的決議,再不滿也得忍著,陳子錕和史迪威密議,如何更好的分配有限的租借物資才能發揮更高功效,打擊日本。 史迪威說:「陳,中國有句老話,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美國的武器彈藥只援助願意打仗的軍隊,花生米的軍隊不堪一擊,毫無主動性,我打算以你的江北嫡系為試點,考慮武裝一支半美械的地方軍隊,直接威脅日軍後方。」 陳子錕自然是欣然答應。 回到重慶之後,陳子錕發現自己去了一趟美國,政治身價猛漲,大批以前不怎麼來往的官員、教授、下野將軍都來拜會,所談之事無外乎中美關係和中國的前途。 學者們未雨綢繆,已經在考慮打敗日本後施行憲政的問題,中美聯繫日漸加深,政治影響必然潛移默化,和美方關係良好的陳子錕,或許是將來的政治明星也未可知。 當然他們也考慮到了蔣委員長的作用,但未來的大勢恐怕不是一兩個人就能左右的,政學系的一幫人,隱隱將陳子錕視作了自己這個派別的代言人了。 不少大學、社會團體、機關單位也來邀請陳子錕前來演講報告,一時間名滿重慶。 陳子錕是個腳踏實地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斤兩,為避嫌迅速離開重慶飛抵江北。 江北龍王廟野戰機場是日本人建成的,現在卻成了盟軍在江北的重要前進機場,跑道上鋪設了鑽孔鋼板,可以起降戰鬥機和運輸機,在錢德斯中校的關懷下,每週都有一班c47運輸機抵達,送來武器彈藥糧秣輜重。 如今的江北抗日救**已經全盤美式裝備,從頭到腳一身新,m1鋼盔,帆布夾克軍上衣,高筒皮靴,大八粒半自動加藍德步槍是美國海軍陸戰隊都還沒裝備上的新型步槍,還有小巧玲瓏後坐力極低連女人都能打得很準的卡賓槍,更是戰士們的新寵。 機場跑道邊停著幾輛敞篷吉普車,陳啟麟率眾前來迎接,說說笑笑回了司令部,院子裡堆滿了物資,衣服靴子罐頭到處都是,飯桌上是新鮮蔬菜和辣子雞,燉牛肉,就是沒有午餐肉。 「司令部的旺財見了午餐肉都搖頭,何況是人,早吃膩了。」大伙神氣活現的說道。 陳子錕剛到,八路軍的請帖就來了,邀請他去根據地演講,傳達盟國領袖羅斯福的講話精神,順便參加趙子銘的婚禮。 演講什麼的,陳子錕不在意,但趙子銘大侄子的婚禮是一定要參加的,他欣然前往,警衛連開著幾輛吉普車和道奇十輪卡一路護送。 到了八路軍的地界,歡迎儀式搞的相當隆重,江東省委、江北特委都來了人,陳子錕和他們談笑風生,游刃有餘。 高層會晤,下面的人也互動交流。陳子錕的護兵都穿著美式帆布翻領小夾克,嘴裡嚼著口香糖,背著卡賓槍,一副美國派頭,而八路軍的警衛戰士還是帆布子彈帶,三八刺刀槍,綁腿布鞋的打扮,簡直差老鼻子了。 趙子銘來到會場外,看到卡賓槍眼睛一亮,借了一支來耍耍,手感不錯,輕重適中,子彈夾裡十五發子彈,半自動發射一扣一響,簡直愛不釋手啊。 「夥計,我和你換換。」趙子銘拿出自己的盒子炮遞過去,正宗德國原廠的毛瑟槍,瓦藍珵亮,曾幾何時,江湖上的好漢都以一把盒子炮為榮。 可是時代在變,陳子錕的護兵根本看不上盒子炮,笑著說:「也就是看趙連長的面子借你耍耍,換了旁人多看一眼俺都不答應呢,趙連長莫為難俺,這槍是美國貨,值錢哩,你換去也沒地方淘弄子彈,不如別換了吧。」 趙子銘大怒:「不換就不換,俺多耍一會總行吧。」 那人道:「行,這一梭子子彈都給你,隨便玩。」 趙子銘拿著槍出村,正好碰到兵工廠的老張,一眼看見卡賓槍,頓時叫住他:「小趙,你拿的啥子,給我瞅瞅。」 「是美國造卡賓槍,這玩意挺精巧的,借來耍耍的。」趙子銘道。 老張如同看見肉的餓狼般再也走不動路,接過來翻來覆去的看,急切道:「我打一槍中不?」 「隨便。」 老張端起卡賓槍打了一槍,子彈正中三十米外一棵大樹,他的肩膀都沒晃一下,老張的眼淚頓時就湧了出來:「俺活了這麼久,經手的槍不計其數,就沒見過這麼好打的槍,這槍太好了。」 趙子銘道:「那你多打兩槍吧,這可是借的,過一會還得還。」 老張道:「你等等,我拿卡尺把槍的尺寸量一下,咱們爭取仿製出來。」 趙子銘興奮道:「那敢情好。」 第十七章趙子銘結婚 國士無雙第十七章趙子銘結婚 趙子銘陪著老張在車間裡拆槍,一幫技術員圍著觀看,嘖嘖讚歎,這槍真漂亮,木托珵亮,槍管發藍閃著幽光,金屬件流暢順滑,拿在手裡不輕不重正正好,彈匣裡可裝十五發子彈,捷克式輕機槍也不過是二十發的彈匣啊,這火力真沒得說。 老張忙乎了半天,看到子彈卻愣了:「這子彈咱可沒辦法造,口徑和彈殼都沒見過,根據地的水平跟不上啊,白忙乎了。」 有人還出招呢:「用六五的殼子減裝藥不行麼?」 老張說:「那怎麼能行,設計一支槍考慮的東西多了,豈是胡亂攛出來的。」 大伙正忙著,忽然通信員跑進來拉住趙子銘:「到處找你,新郎官不到場,婚禮咋個進行?」 原來今天是趙子銘和葉唯結婚的好日子,大家都在禮堂上等著呢,新郎官卻不見了。 趙子銘大叫不好,趕緊抽身奔向宿舍去換衣服,連卡賓槍也不管了。 禮堂之上,人山人海,張燈結綵,八路軍辦婚禮自然和群眾有所不同,幾張長條桌,擺著花生瓜子和花花綠綠化學糖紙包裹的日本糖,窗戶上貼著大紅雙喜,牆上掛著**和朱總司令的畫像,簡單樸素,莊嚴大氣。 「來了來了。」人們發出一陣歡聲笑語,將趙子銘讓了進去,葉唯已經站在禮堂上,穿著一身乾淨的細布軍裝,兩條麻花辮垂著,頭髮用皂角洗過,烏黑油亮,看見趙子銘進來,惡狠狠地先剜了他一眼。 趙子銘今天也打扮的很瀟灑,呢子軍裝大馬靴,這是他打小最嚮往的行頭,小時候在北京曾經看過陳子錕這麼穿,如今終於藉著結婚的機會也過了一把癮。 新郎威風英武,新娘嬌美如花,真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下面有人喊道:「趙司令,表演一個。」 趙子銘嘿嘿笑道:「好,我就唱一段。」 他張嘴就來:「長阪坡、趙子龍,殺的曹兵個個逃……」下面哄然叫好,又讓葉唯也來一個。 省委的領導們坐在長條桌後面,交頭接耳,一個戴眼鏡的幹部問葉雪峰:「小葉,為什麼群眾喊他趙司令?」 葉雪峰道:「趙子銘同志以前是抗日救**的第十三路司令,群眾叫順了嘴。」 「哦」幹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趙子銘的馬靴,心中有了計較,道:「這個趙子銘打扮的像個軍閥啊,他入黨沒有?」 葉雪峰道:「這個同志作戰勇猛,但政治方面比較後進。」 幹部道:「葉政委啊,要保持幹部隊伍和黨的純潔性,你的擔子很重啊。」 葉雪峰笑笑,沒再搭話。 陳子錕的到來掀起一個小**,大伙熱情鼓掌,久久不息,省委領導們帶頭鼓掌,邀請陳子錕上台做證婚人。 「還是請武司令一起吧,我是婆家人,武司令就是娘家人。」陳子錕邀請武長青一同上台,如今大青山支隊已經擴充成了江北縱隊,武長青是貨真價實的縱隊司令。 武長青欣然同意,上台共同主持。 省委一個同志小聲嘀咕道:「什麼娘家人婆家人,都是我們八路軍的人。」 葉雪峰低聲向他解釋:「陳子錕是趙子銘的叔叔,兩家是世交,他這話不是以政治立場說的。」 「哦,這樣啊。」那人恍然大悟。 婚禮儀式後,陳子錕說:「我來的匆忙,沒帶什麼禮物,就送十支美式卡賓槍吧,回頭再送兩千發子彈過來。 武長青道:「你們小倆口還不趕快謝謝陳將軍。」 趙子銘和葉唯一起鞠躬,倆人稱呼還不一樣,一個喊叔,一個喊陳將軍。 「跟我喊叔,以後你就是老趙家的媳婦了,得改口。」趙子銘擺出一家之主的氣勢沖葉唯道。 葉唯低眉順眼喊了一聲叔,陳子錕大喜:「乖。」 「咋樣,叔,咱這媳婦聽話吧。」趙子銘得意忘形的笑道。 葉唯狠狠在他腰眼掐了一把。 看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陳子錕不由得想起當年和夏小青在一起的日子,她也是這般刁蠻可愛,歲月如梭,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十支卡賓槍是給趙子銘的結婚禮物,自然要裝備他的特務連,不過趙子銘只要了一支,送給葉唯防身,雖然手槍小巧,但想打中目標並非易事,作為二線人員防身武器,還是卡賓槍更合適。 其餘的槍支都交給組織統一分配,裝備給縱隊司令部的警衛員、通信員,還有兩支給老張,供他拆散了測量仿製,就算不能大量裝備,學習一下美國人的設計思路也是好的。 陳子錕結束了對八路軍根據地的訪問返回駐地,臨行前他對武長青和葉雪峰說:「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史迪威將軍打算做個試點,我覺得你們縱隊挺合適。」 武長青和葉雪峰交換一下眼神,強壓住興奮道:「什麼試點?」 陳子錕道:「美國人想武裝幾十個師的中**隊對付日本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推薦了你們。」 葉雪峰道:「陳將軍,剛才您當著省委領導的面怎麼沒提這件事。」 陳子錕道:「我向來不愛和搞政治的人打交道,這是軍事上的事情,他們又不懂,有什麼好談的。」 武長青爽朗道:「既然陳將軍信得過我們,我們也不會讓你失望的,八路軍隨時歡迎你,也歡迎美國朋友訪問。」 陳子錕等人開著吉普車走了,葉雪峰道:「老武,這件事非常重要,我看必須和特委、省委通氣。」 武長青道:「馬上派通信員去匯報,不,咱倆親自去,這事兒太重要了,關係到八路軍和我們黨乃至中國的前途!」 特委和省委的領導同志接到報告後相當重視,決定一邊努力搞好接待工作,一邊向延安發電報進行匯報。 司令部上下忙的不亦樂乎,趙子銘和葉唯卻優哉游哉,組織上給他倆放了一星期的婚假,這會正在附近小樹林裡散步呢,以前是偷偷摸摸約會,現在是正大光明走在一起。 「結婚那天,你夠可以的啊。」走著走著,葉唯忽然變了臉道。 趙子銘道:「嘿嘿,就知道你記仇,讓我在叔面前威風一下怕啥,又不少你一根毛,再說了,媳婦就得聽男人的話,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就算是咱八路軍,也得遵守不是?」 葉唯道:「趙連長你的封建思想和大男子主義太嚴重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再不改過自新,我就要採取措施了。」 趙子銘嘿嘿一笑:「都是俺的人了,還能飛了不成。」 說起這個,葉唯是又羞又氣,本來兩人雖已訂婚,但為未越雷池一步,葉唯的意思是等打走了日本人再結婚,要不然生孩子喂孩子耽誤工作,可計劃趕不上變化,有一回趙子銘打了勝仗喝醉了酒,半夜裡跑進衛生隊宿舍,把葉唯給推倒了……肚子大了遮掩不住,只好打報告結婚,報告還是葉政委批准的,葉唯還記得當時葉雪峰的眼神,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孤獨。 葉唯舉起了拳頭,趙子銘更得意了,伸頭過去:「你打我。」 「你皮糙肉厚,我才不打,我打小寶寶。」葉唯作勢要捶打自己的肚子,趙子銘立刻服軟:「我改,我改還不行。」 葉唯噗嗤笑了:「說,錯在哪兒啦,怎麼改。」 …… 陳子錕回來之後,陳啟麟得知要用美援武裝八路軍的消息,急忙勸說:「斷不可養虎為患,八路軍本來就善戰,再用上美國武器豈不如虎添翼,況且江北縱隊就在家門口,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陳子錕說:「你的話很有道理,但你不妨換一個角度來看問題,英美決定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先解決德國再解決日本,這是盟國的最高決議,我們都沒有能力扭轉,這樣一來,敵占區的百姓就要多忍受好幾年的折磨,我們不能等別人來救,萬事得靠自己,**指望不上,就只能依靠八路軍了。」 「我還是那句話,養虎為患啊。」陳啟麟急切道。 「你多慮了,如果按照意識形態來劃分,蘇聯可是自由世界的頭號大敵,可為了對付納粹,美國的軍事援助有三成是給蘇聯的,美國人都不怕養虎為患,咱們慷他人之慨,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再說武器裝備全靠後勤,如果真到了刀兵相見的那一天,斷了他們的供應,那些美式武器不都成了燒火棍。」 一番話雖然沒有打消陳啟麟的顧慮,但起碼讓他暫時接受了這個決定。 半個月之後,一架c47運輸機從重慶飛來,機上載著一幫美**官,他們是特地來江北考察八路軍作戰情況的,為首的是錢德斯中校,軍銜最高的是陳子錕准將,不過他從來不穿美**裝,也不穿中**裝,走到哪裡都是一身不帶軍銜標誌的綠色中山裝。 八路軍早已做好了準備,一個連的精銳士兵充作儀仗隊,在校場上列隊迎接美軍代表團的檢閱。 一水的土布軍裝,綁腿布鞋,帆布子彈帶,從各連隊拼湊來的新三八大蓋和歪把子,還有擺在前面的馬克沁水冷重機槍,這是江北縱隊最強大的陣容了。 但在美軍眼裡,這些不過是一戰時期的老古董。 第十八章中美不同戰法 當八路軍在操場上表演起射擊和拼刺的時候,再沒有人敢小覷這支軍隊,精挑細選出來的戰士,全都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五十米靶,一百米靶,槍響靶落,最牛逼的是特務連長趙子銘的手槍射擊,用一把毛瑟手槍連續擊中三十米外的十個瓦罐,幾乎是瞄都不用瞄。 戰士們表演拼刺的時候,上百人動作整齊劃一,隨著一聲聲怒吼,白刃翻飛,寒光耀眼,殺氣凜冽,美軍軍官們從戰士們凌厲的眼神中看出,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 武長青司令員也表演了一手,很隨意的一抬手,擊落了天上一隻嘰喳亂叫的麻雀,從司令員到戰士都是如此神勇,不禁讓美軍們技癢起來,用m1911手槍和卡賓槍進行了打靶,結果可想而知,以美軍的標準來說算是不錯,以八路軍的標準來說那都是要關禁閉的。 江東省委乃至於延安對這次非正式訪問都極為重視,安排了一次真正的戰鬥讓美軍見識八路軍的戰鬥力和旺盛的進攻精神。 計劃是包圍一座鬼子盤踞的鐵礦,進行圍點打援,這是八路軍最經典的打法,早已駕輕就熟,而鬼子和偽軍每次都上當,正所謂攻其必救,明知有埋伏也得硬著頭皮上,不過這回鬼子們有了準備,居然派了兩輛坦克打頭陣。 本來是一場穩操勝券的戰鬥,全指望長臉呢,結果來了倆坦克,武長青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勝。 戰士們前仆後繼的衝了上去,以一個排的代價,終於用炸藥包炸毀了敵人的坦克,最後以白刃戰決勝負,殲滅了這股增援的日偽軍。 戰鬥結束後,是風捲殘雲一般的打掃戰場,快速收集武器彈藥,把己方死者和傷員抬走,敵人的屍體整齊的碼放在路邊,然後迅速撤退。 八路軍專業的戰術素養和大無畏的犧牲精神讓美軍代表極為震撼,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在收兵回營之後,恰巧又得到一個天大的喜訊,偷襲珍珠港的罪魁元兇,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將在太平洋戰場被美軍擊落授首,這是繼中途島戰役和瓜島戰役後日本海軍的又一次巨大損失,對盟國來說卻是一次大勝。 中美軍人把酒言歡,慶祝美國海軍的偉大勝利,雙方關係更進一步,武長青和葉雪峰似乎已經看到大堆的美援送到了跟前,興奮勁就別提了。 隔了幾天,美方誠摯邀請江北縱隊來參觀實戰,武長青和葉雪峰各自帶著警衛員以及縱隊司令部宣傳科的一個幹事來到抗日救**的地盤上,這邊自然也是盛情招待,餅乾罐頭駱駝牌香煙敞開供應。 當晚深夜,部隊秘密集合,武長青和葉雪峰也來到操場上,只見數十輛汽車整裝待發,以輕型吉普車和道奇十輪卡為主,還有幾輛壓陣的半履帶車,車廂裡似乎裝備了大口徑火炮。 陳子錕跳上一輛吉普車的副駕駛位置,招呼八路軍首長就坐,武長青跳上後座,摸摸屁股下的皮墊,軟乎乎的很舒服,車後還架著一挺大口徑的機關鎗,他問陳子錕:「這是去哪兒!」 「攻打省城。」陳子錕答道。 武長青一驚,操場上不過一個營的兵力,就敢攻打省城,到底是陳子錕有魄力,還是美式裝備讓他有了這麼大的膽子。 葉雪峰上了另一輛吉普車,和美軍人員坐在一起談笑風生,車隊在漆黑的深夜出發,跨過浮橋直抵達淮江南岸,沿著日本人修建的公路向省城方向急馳而去。 江南地形以平原為主,在陳子錕主政時期就修了不少碎石鋪的公路,日本人來了之後,為掠奪資源和運送兵力,又修了一些軍用公路,交通非常便利,正值夜晚,道路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員和車輛,抗日救**的車隊亮著大燈長驅直入。 夜風拂面,陳子錕意氣風發,彷彿回到了年輕時候,當年他八百虎賁奇襲省城,奪了孫開勤的督軍大位,今夜五百精銳要重現當年輝煌。 忽然,前面一座炮樓攔住去路,路口橫著拒馬,兩個日本兵帶著四個偽軍正在值夜班,他們揮動信號旗試圖攔住這支不明來歷的車隊,開路的吉普車用12.7毫米勃朗寧重機槍一頓猛掃,將他們放翻在地,直接撞開路障,衝了過去。 炮樓上開始射擊,車隊沒有絲毫停頓繼續前進,只留下一輛半履帶車,用車載105口徑大炮轟了兩炮,固若金湯的炮樓就塌了。 武長青看的目瞪口呆,這樣一座炮樓在八路軍看來,可是極難對付的目標,為了拔一座炮樓起碼要準備幾個月時間,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成功,抗日救**只花了幾分鐘就連根拔掉一座炮樓,這火力也太強大了。 一個營的機械化部隊在日軍腹地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沿途的電線桿子都被手榴彈炸斷,通訊中斷,地方駐軍反應緩慢,等省城日軍司令部接到沿途報警時已經是凌晨六點鐘,陳子錕的部隊都到了眼皮底下了。 省城郊外住著一個師的偽軍,不滿編,大概千把人,平時耀武揚威欺壓良善壞事做盡,今天迎來了滅頂之災,抗日救**開到他們軍營外,車隊停下開始自由射擊,榴彈炮、迫擊炮、重機槍一起怒吼,兵營被炸的鬼哭狼嚎,濃煙四起,打了五分鐘,陳子錕一聲令下:「撤!」 武長青很納悶,咋不進去打掃戰場,能撿不少槍炮子彈呢。 陳子錕淡淡一笑:「看不上那些破銅爛鐵,再說咱們趕時間,還沒到省城裡面逛逛呢!」 省城老百姓這回算是開了眼了,名震江北的抗日救**大搖大擺殺進了省城,早晨七點鐘的大街上,賣早點的小販和上班的職員親眼目睹了**的車隊招搖過市,炮擊了偽省政府大樓,掃射了日本憲兵司令部,然後跟沒事人一樣揚長而去。 但此時日本陸軍已經反應過來,各地駐軍紛紛出動,天上偵察機飛來飛去,空中充斥無線電波,整個華東的日軍和偽軍都緊急動員,圍追堵截這股膽大包天的小部隊。 抗日救**最終還是沒能全身而退,被日軍包圍在距離淮江不遠的一處小山包上,光禿禿的小山沒有什麼掩蔽物,陳子錕指揮士兵從車上拿下鐵掀和鎬頭,在山上挖掘掩體,就地防禦。 武長青很著急:「趕緊突圍才是,死守完全沒有意義!」 陳子錕說:「我這叫吸鐵石戰術,待會你就明白了!」 從各地趕來的日軍約一個聯隊顧不上休息,就倉促發起了進攻,日軍火力很猛,遠距離上是九二式步兵炮和重機槍,中距離是擲彈筒和輕機槍,近距離上三八槍百步穿楊,而且天上還有轟炸機,江裡還有炮艇,這副陣仗,讓和鬼子交手多年的武長青感到憂心忡忡。 可這種場面,也就是在落後的中國雜牌軍面前逞逞威風,在全美械的抗日救**面前只有認栽的份兒。 日軍越來越多,把小山包圍的裡三層外三層,陳子錕用望遠鏡看見這一幕,下令呼叫空中支援。 十五分鐘後,江北野戰機場上起飛的一個中隊戰鬥機飛抵戰場,用機關鎗和炸彈將外圍的鬼子們虐了一遍,陳子錕感歎說飛虎隊沒有轟炸機,不然小鬼子死的更難看。 飛虎隊打光了彈藥回去了,死傷纍纍的日軍發起了進攻,無數日本兵端著刺刀猛衝上來,迎接他們的是一輪輪密集的彈雨,美式武器全部自動化,打起來跟潑風似的,鬼子們如同割韭菜一般倒在地上,進攻被迅速瓦解。 「停火。」一聲令下,戰士們停止了射擊,槍口冒起冉冉青煙,紛紛卸掉打空的彈匣,換上新的彈匣。 武長青第一個感受是,美式武器火力猛烈,但彈藥消耗太快,對於缺乏後勤供應的軍隊來說,這不是福音,而是災難。 他覺得口乾舌燥,拿起水壺,卻發現已經空了,不禁憂慮起來,小山包上沒有水源,犯了馬謖街亭之錯啊。 不過陳子錕一點不擔心,他說飲料馬上就到,問武長青喜歡喝可樂還是咖啡。 武長青不知道什麼叫可樂,不過很快他就嘗到了這種小玻璃瓶裝的黑色美味飲料,數架塗著白星的美軍運輸機抵達戰場上空,艙門打開,開始投送物資,一朵朵傘花在空中綻放,落下來的有武器彈藥,也有食品補給,可口可樂放在一個保溫箱子裡,瓶子上還帶著露珠呢,喝一口下去,有點噎人,不過感覺很爽。 鬼子援軍還在源源不斷的抵達,坦克和騎兵也出現在側翼,但他們在空中火力打擊下都只有挨揍的份兒,包括淮江上的炮艇,被飛虎隊戰鬥機打得冒起了黑煙,偃旗息鼓早早退出戰場。 入夜,小山包還牢牢掌握在抗日救**手裡,他們甚至還把戰線向外擴展了不少,免得空降物資落入敵手。 日軍趁夜幕又發動數次進攻,可是這邊照明彈跟不要錢似每隔一分鐘就打上幾發,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晝,任何奇襲都無所遁形,日軍白白丟下一堆屍體,灰溜溜的回去了。 早上,運輸機又來了,不光帶來了一個連的傘兵,還帶來了依然熱乎的南泰雞蛋烙饃。 武長青說:「我總算明白了,啥叫吸鐵石戰術,這是把日本人一撥撥引過來宰啊。」 第十九章知己知彼 江東的日本駐軍本來就不多,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大量兵力都抽調到南洋,中國戰場的兵力更加匱乏,精兵都擺在一線,後方只有守備旅團,並且嚴重缺乏有經驗的基層軍官和士官,戰鬥力與37年不可同日而語。 數千日軍加上和平軍,硬是滅不了區區五百人的小隊伍,反被空中火力大大殺傷,1943年的中國天空,已經不是日本陸海軍航空兵在主宰,而是中美聯合空軍的舞台。 美國正式參戰後,僱傭兵性質的飛虎隊編入美國陸軍航空兵,依然由陳納德指揮,事實上陳納德和史迪威的關係也不怎麼和睦,但他和陳子錕之間的交情卻是過硬的,空中支援什麼的,一句話而已。 打了三天三夜,陳子錕的五百虎賁基本上毫髮無損,他們有105榴彈炮和81毫米迫擊炮做火力支援,炮彈就跟不要錢一般往外放,日軍炮兵無力壓制,根本派不上用場。 中**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火炮,而是點五零口徑的勃朗寧重機槍,這玩意火力極猛,射程超遠,日軍的步兵炮擲彈筒重機槍完全無法對抗,剛冒頭就被密集的掃射滅掉,坦克和裝甲車挨上兩發也要報廢,這種子彈打在人身上,能把人攔腰打斷。 曾經有一個中隊的騎兵想從側翼包抄,被中**隊幾輛裝備大口徑機關鎗的吉普車迎頭一頓猛掃,打得人仰馬翻,什麼蹬裡藏身之類的把戲絲毫派不上用場,一發子彈打過來,戰馬都能穿透,五分鐘之內騎兵中隊全軍覆滅,這簡直不是打仗,是送死。 沒有重武器,沒有制空權,這仗沒法打,一些剛來到中國戰場的補充兵嚇得瑟瑟發抖,老兵們唉聲歎氣,他們都想到了37年剛開戰那陣子,日軍就是這麼壓著中**隊打得,火炮加上轟炸機狂轟濫炸,往往中**隊還沒靠近一線就被消滅掉大半,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自己品嚐這種滋味了。 日軍打得很艱苦,抗日救**的戰士們卻越打越順手,吃的是午餐肉和餅乾,抽的是駱駝煙,喝的是可樂和白蘭地,睡覺有睡袋和帳篷,連吉列刮臉刀和撲克牌都是空降來的,為了節約洗衣服的時間,空軍還丟下來一個裝滿內衣褲的大箱子,可謂體貼到了極致。 他們得意洋洋,氣焰萬丈,卻不知道為了支持這場戰鬥,整個西南軍用機場都沒停過,全部的運輸機都在為他們空運物資,半數的戰鬥機都在他們頭上打轉,保持制空權。 中**隊突然發起進攻,動用了幾乎全國的空軍力量,似乎是一次大反攻的前兆,南京的派遣軍司令部內,□俊六大將愁容滿面,扶著軍刀看一群參謀在沙盤前忙碌,這次進攻太過突然,而且全無道理,讓一向循規蹈矩的日本軍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中國人到底想幹什麼。 雖然江東省不算一類戰略要地,但敵人長驅直入勢必威脅南京,汪精衛政府已經在考慮遷都上海的事情,軍心不穩,這是一個大問題。 □俊六到底是老將了,他一方面命河南和湖北的日軍作出反應,一方面讓情報機關迅速查清敵人的意圖。 日軍各特務機關迅速行動起來,南京偽政府的調查統計局也加入進來,自從吳四寶死後,李士群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他覺得自己的重要性在日漸降低,正好趁著這次機會重新挽回日本人對自己的信任。 李士群有自己獨特的情報渠道,他一直和新四軍方面有聯繫,重慶的情報都是從潘漢年處獲取,如今江北陳子錕部異動,**肯定明白內情,他找到了《新申報》的女記者唐嫣,一番寒暄後,委婉的向她表明了意圖。 「李先生的意思,我會轉達,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您。」唐嫣很爽快的答應下來。 離開七十六號,唐嫣找到自己上線,轉達了李士群的要求,上級領導道:「這件事先放一放,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唐嫣道:「請組織指示!」 領導說:「尋找適當的機會,解決李士群,最好採取借刀殺人的手段,不露痕跡!」 唐嫣想了想說:「李士群樹敵無數,羅君強是他的死對頭,我覺得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接頭後,唐嫣又找到已經從日本歸來的燕青羽,詢問他重慶方面的戰略意圖,燕青羽說我也不知道,只能幫你打聽打聽。 「那就有勞了,我等你消息。」唐嫣起身欲走。 「等等。」燕青羽道。 「有事麼!」 「我給你帶了件禮物。」燕青羽從包裡拿出一打玻璃絲襪推過去。 唐嫣雖然已經徐娘半老,但依然注重形象,上海物資匱乏,玻璃絲襪屬於奢侈品,她買不到只好用筆在腿上畫一條線,冒充絲襪的接縫,如今忽然有了一打美國貨,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搞地下工作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她只是嫣然一笑:「這東西在黑市上,要二十萬儲備票才能買一雙,謝謝你了!」 燕青羽道:「和你認識這麼久,第一次見你笑,其實你笑起來還挺好看!」 突如其來的恭維,讓唐嫣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識的想掏出小鏡子看看自己的面容,但在燕青羽面前她還是克制住了,從包裡掏出一疊鈔票:「我給你錢!」 「見外了,其實我是有事找你幫忙。」燕青羽道。 「哦,你說!」 「有人想搞李士群,希望你們能提供一些情報,比如他暗中和新四軍勾結出賣情報什麼的!」 「這個要請示上級!」 「沒關係,我等你回話!」 接頭完畢,兩人各奔東西,燕青羽回到寓所,將日軍調動的信息以密電發往重慶,又抄錄了一份電報,迅速匯報御龍王。 「御桑,重慶回電,江北軍異動只是一次戰術突擊,並不是反攻的前兆,國民黨軍的首要目標依然是打通滇緬通道!」 御龍王嚴肅地點點頭:「很好,我馬上報告□俊六大將!」 燕青羽尋個由頭出去,又把這個情報告訴了唐嫣。 唐嫣一分鐘也沒閒著,迅速轉告李士群,不過內容完全相反,說重慶準備提前反攻,江東就是第一戰場。 李士群如獲至寶,馬上報告梅機關,影佐楨昭報告□俊六司令官,兩份相反的情報擺在面前,□俊六深思熟慮後,還是決定採納御機關的報告,中國人斷不會現在大反攻。 …… 包圍圈中抗日救**依然優哉游哉,不過外部情報顯示,兩個師團的日軍正兩個方向包抄過來,再不轉移就晚了。 陳子錕穩坐中軍帳,日軍大本營的一舉一動他都能通過御機關得知,日軍兩個師團只是佯動而已,威逼自己撤軍。 見好就收吧,抗日救**終於開始突圍,回過味的日軍指揮官也不再下死命令殲滅這支部隊,而是讓出一條路來,虛張聲勢的在後面追擊了一陣子也就偃旗息鼓了。 等抗日救**走了之後,負責指揮戰鬥的日軍某少將來到敵人據守的山頭,發現大量的空罐頭盒和可樂瓶子,以及漫山遍野的子彈殼,炮彈殼,他駐著軍刀老淚縱橫:「皇軍雖敗猶榮!」 這種敗家子似的打法,誰也招架不住啊。 當然這次南渡並非陳子錕突發奇想,他早就打算開闢江南敵後戰場了,正好借此機會在淮江以南紮下根來,讓陳啟麟率領一支部隊常駐此處。 回去的路上,武長青和葉雪峰都沉默不語,彷彿霜打的茄子,私下裡兩人展開了討論,武長青說如果國民黨軍隊都這種裝備,這種後勤水平的話,將來我軍很難能佔到便宜。 葉雪峰說:「不妨換一個思路,如果我們分配到了美援,那國民黨的日子還會長久麼!」 武長青道:「有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像陳部這樣的國民黨軍畢竟是少數,大多數都是**透頂,戰鬥力低下,美國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會亂給!」 這麼一想,兩人就都釋然了,靜候美國人的佳音,。 可是美國人返回重慶後就沒了下文,國際形勢風起雲湧,又豈是武長青葉雪峰此類幹部能知曉的。 江北抗日救**挺進江南之後就不回去了,在江東南部生根發芽,大大拓展了敵後戰場,此役日軍打敗,損兵折將無力回天,身為情報部門負責人的李士群受到日本方面的嚴厲斥責,焦頭爛額,苦悶無比。 更讓他焦慮的是,自己的靠山晴氣慶胤奉調回國,已經沒人保護自己了。 九月初,李士群應邀來到百老匯大廈岡村憲兵中佐家裡赴宴,在座的都是老熟人,羅君強的心腹徐庭戈,御機關的燕青羽,大家面和心不合,話不投機半句多,坐在一起強顏歡笑而已。 岡村夫人做了一些美味的牛肉餅,李士群推說牙疼不願動筷子,岡村中佐拿起肉餅吃了半個,然後塞給李士群:「李桑,你的一定要吃!」 見岡村吃了,李士群略微放心,吃掉了剩下半個餅。 忽然勤務兵來報,有重要電話請中佐去接,岡村當即離席,李士群覺得有些不妙,正要辭行,卻被強拉住欣賞藝伎表演,過了一會岡村回來,大家繼續飲宴談天,岡村還煞有介事的表示要為李士群和徐庭戈說和,冤家宜解不宜結之類的一番話,李士群虛以委蛇,心中焦灼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結束,李士群立刻返回七十六號,讓醫生給自己洗胃。 可是已經晚了, 第二十章前瞻 洗胃之後,李士群並無大礙,心中稍定,可是過了兩日,忽然上吐下瀉,痛苦不堪,經醫院檢查,症狀類似霍亂,無藥可救。 嚥氣的時候,李士群的身體已經萎縮的很小,面孔皮膚皺巴乾癟如同八旬老者,他以微弱的聲音交代手下,要為自己報仇,然後一命嗚呼。 後來才知道,李士群中的日本人秘密研製的阿米巴病毒,系用患霍亂的老鼠糞便培育出的劇毒,中毒後並不立刻出現徵兆,而是快速繁殖細菌,三十六小時後開始上吐下瀉,耗盡全身水分而死,死亡過程極其痛苦。 叱吒一時的七十六號特工主任,令上海市民聞風喪膽的特務頭子李士群就這樣被日本人害死了,死時年僅三十八歲,因為不是死在宴會當場,所以岡村中佐完全沒有干係,事後還假惺惺的前來悼念,李士群的遺孀和部屬敢怒不敢言。 吳四寶是死於李士群之手,而李士群又是被羅君強聯合日本人毒死,自此七十六號風光不再,漸漸沒落,汪精衛明知愛將是被日本人害死,也只好接受現實,派代表弔唁,另撥五萬撫恤金,而如今貨幣貶值,一雙玻璃絲襪都要二十萬,五萬只能買幾個花圈而已。 李士群死了,可謂皆大歡喜,無論是偽政府、日本人抑或是重慶方面與新四軍,都去了一根眼中釘肉中刺,大家繼續忙著撈錢,局勢一天緊似一天,太平洋戰場打得屍山血海,消息靈通人士透露,本來防備老毛子的關東軍精銳都調到南洋去了,可見兵力缺口之大。 上海各種資源稀缺,最緊張的是燃煤和汽油,電廠缺煤,只能拉閘限電,可奇怪的是那些有後台的賭場舞廳卻徹夜亮燈,用起電來毫無顧忌,有車階層都買不到汽油,只能改裝汽車,在後面安一個燒木炭的黑鐵鍋爐,到後來連木炭都買不到,只能停在車庫裡,而那些依附於日偽的暴發戶們卻一輛接一輛的換豪華大轎車,天知道他們是哪裡弄來的新車和汽油。 虹橋機場,一架沒有任何標識的運輸機降落下來,御機關的工作人員早早等候在此,飛機上卸下一輛新款別克牌小轎車,油漆珵亮,車輪嶄新還帶著毛刺兒,這是從重慶運來的走私貨,雖然還在打仗,但這種秘密交易已經進行了很久,走私的飛機往來於重慶與上海之間,雙方的戰鬥機都視而不見,一路暢通。 卸貨完畢,飛行員應邀來到十里洋場,先去新雅飯店吃大餐,然後百樂門跳舞,晚上賭場伺候,贏了是自己的,輸了算燕次長的,末了還給安排一個舞女陪宿,第二天一早,飛行員揣著鼓鼓囊囊的小費,帶著一箱子充作貨款的古玩玉器名人字畫回重慶去了。 …… 重慶某高級沙龍,政界學界的一些要人和美國朋友歡聚一堂,大談政治形式,從戰區回來的陳子錕也在其中,如今他風頭正健,隱隱成為國民黨內政學系的代表人物之一。 林文龍也在座,他是西南聯大的教師,民盟成員,經常在報紙上發表時政評論,在重慶文化界是個名人,他說:「當今的中國分為三個,一個是日本人統治下的傀儡中國,一個是國民黨統治區的封建中國,一個是**統治區的民主中國!」 有人道:「林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中國的希望在**身上!」 林文龍道:「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認為,唯有民主才能救中國!」 新華社的阮銘川翹著二郎腿道:「可惜啊,最民主的地方卻被大軍包圍,**包圍陝北的部隊從十四個師增加到二十一個師,精銳軍隊不去前線打日本,朝自家人磨刀霍霍,真是荒唐、可笑,可歎,可悲啊!」 林文龍道:「可不是麼,若不是顧忌美國友人的面子,蔣某人早就下手了。」說著看看正在不遠處和陳子錕談笑風生的美國大使館秘書戴維斯。 戴維斯是史迪威的政治顧問,和周恩來關係良好,曾經向華盛頓建議在陝北設立總領事館以及派出軍事觀察團,並且分配美援物資給**軍隊,持這種觀點的並非他一人,在國統區生活越久,就越有這樣的想法,國民黨**不堪,軍隊士氣低落,長官貪污成風,政治派系紛爭不止,無意抗日,只想坐享其成,等待美國打敗日本,這樣的政權已經爛透了,和朝氣蓬勃的**相比,簡直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暮老人。 陳子錕在華盛頓工作了一段時間,掌握了許多政治軍事上的專業詞彙,和戴維斯相談甚為投機,聊到延安已經擴建機場等待美軍代表團光臨時,忽然有人闖進來大喊道:「好消息,意大利投降了!」 頓時一片寂靜,陳子錕最先反應過來:「消息確實麼!」 「千真萬確,bbc的廣播,意大利正式宣佈投降。」來人興奮無比的答道。 一片歡騰,林文龍高叫:「開啤酒,我請!」 陳子錕笑道:「還輪不到你請,今天我買單。」拿了一瓶啤酒與戴維斯對飲,聳聳肩說:「其實意大利投降未必是好事!」 「哦,陳將軍的看法很奇特,可以解釋一下麼。」戴維斯道。 陳子錕道:「要不是意大利海軍不爭氣,一直滅不掉馬耳他的英國分艦隊,陸軍在北非拖累,隆美爾豈能敗給蒙哥馬利,現在投降了,過一段時間少不得還要向軸心國宣戰麼,這樣一來,德國少了一個累贅,盟國卻多了一個豬一般的隊友,豈能是好事!」 戴維斯哈哈大笑:「很有趣,不過還是值得幹一杯!」 聚會結束時,很多人喝的酩酊大醉,陳子錕將醉酒的林文龍放進自己汽車,驅車回府時,發現後面有一輛汽車不緊不慢的跟著,立刻停車在路邊店舖借了電話打了一通,繼續上車前行一段距離,索性下車走了過去質問,對方很客氣的出示了中統重慶統調室的證件,還反問他:「有問題麼!」 陳子錕冷笑一聲:「跟著我做什麼!」 「陳將軍,重慶的路不是您一家的吧。」一個滿嘴黃牙的中年特務不陰不陽的回敬道。 陳子錕道:「那好,願意跟就繼續跟,別怪我沒提醒你!」 上車又開了一段路,中統的車輛依然跟在後面,忽然車燈大亮,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四輛威利斯吉普車前後堵住了軍統的汽車,從上車跳下來一幫頭戴船型帽的空軍小伙,不由分說將倆特務從車裡拖出來就打,一頓胖揍之後,還把車燈和車玻璃給砸爛了,輪胎放了氣,這才揚長而去。 倆特務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擦擦臉上的血,好在對方下手有分寸,沒傷到骨頭,遠遠兩個巡警望著這邊,不敢過來詢問。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摳了。」黃牙特務沖巡警罵了一聲,絲絲抽著冷氣:「格老子的,門牙鬆了,這幫瓜娃子,連中統局的也敢打!」 他的搭檔道:「人家是飛虎隊啊,沒地方講理去,認了吧!」 …… 陳子錕回到家裡,已經五歲的小女兒陳姣顛顛跑過來,奶聲奶氣喊著爸爸,卻見爸爸從車裡把舅舅搬了出來,趕忙跑回去把媽媽找來,大家一起將林文龍抬進客房休息。 「怎麼喝成這樣。」林文靜責怪道。 陳子錕將意大利投降的喜訊一說,眾人俱是欣喜萬分,不過當陳子錕說出被中統特務盯梢一事,大家就愁眉不展了。 「想必是你力主武裝八路軍,惹惱了最高當局,這才授意中統盯你的。」林文靜道。 陳子錕道:「非也,我做這些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的,不需要暗中盯梢,再說我的身份在這擺著,誰也不敢動我,中統特務是沖文龍來的,他這段時間在報紙上發表的文章都很激進,怕是上了黑名單了!」 林文靜傷心道:「這可怎麼辦,文龍在北平上大學的時候就熱衷政治,性子又耿直,早晚害了自己!」 陳子錕道:「軍事和政治是男人永恆不變的愛好,文龍讀的書多,思考的就多,熱衷政治沒什麼不好的,總比貪錢貪色的好,世事無常,誰能保證國民黨一黨獨大的局面還能維持幾年!」 林文靜道:「這話也就是自家說說,外面可不敢亂說!」 陳子錕一笑置之。 時間尚早,陳子錕到書房看報紙,順手扭開收音機,點上小煙袋吞雲吐霧,林文靜進來默默站在他身後,幫他捶著肩膀。 「你剛才說大局會有變化,到底什麼意思。」林文靜問道。 「日本戰敗是遲早的事情,到時候中國便會面臨兩個選擇,一是施行民主,二是打內戰。」陳子錕道。 「既得利益集團是斷不會放棄權力的,所以面臨內戰的可能性最高。」林文靜雖是女流之輩,但也是參加過學生運動的知識分子,對政治形勢的把握很準確。 陳子錕轉身握住她的手:「這就是我極力贊同以美援武裝八路軍的原因,他們越強大,蔣介石是越不敢發動內戰,我相信在美國的協調下,國共兩黨能放下武器,以選票來決勝負。」 第二十一章軍分區 林文靜憂慮道:「恐怕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吧,中國人口基數大,受教育程度低,再加上幾千年的封建統治,想在短時間施行普選,難度太大!」 陳子錕道:「那麼依照你的看法,什麼時候才能進行普選!」 林文靜想了一下道:「起碼要一代人的努力,到1960年代差不多就可以了!」 陳子錕輕笑:「你太小看老百姓的素質了,就連原始氏族社會都能公平選舉出族長,現代社會難道不行,在**掌權的區域,已經實現了基層普選,老百姓很看重自己的選票,我親眼目睹過他們的選舉過程,很科學,很公平公開公正,底層勞動人民的生存智慧是很高的,永遠不要低估他們,所以關鍵還是在於掌權者願不願意放權!」 林文靜道:「蔣某人是斷不會放權的!」 陳子錕道:「國民黨派系眾多,桂系李宗仁白崇禧從來就不服老蔣,宋慶齡何香凝這些老資歷也對他很有意見,就算是嫡系的何應欽、陳誠也難保不心懷鬼胎,到時候就算他不想放,也得放了!」 林文靜道:「據說清末時期,張之洞臨死前要求攝政王載灃善待百姓,載灃卻說,不怕,有兵在,如今蔣某人兵權在手,只要是要做困獸之鬥的!」 陳子錕道:「張之洞下面還有一句話,國運盡矣,如果蔣某人敢發動內戰,國民黨的氣數就到頭了!」 林文靜點點頭:「你呀,又要管外交協調,又要管前線打仗,還要操心國家大事,才四十出頭的人,兩鬢都白了,可要多注意身體啊!」 陳子錕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就是個拉洋車的出身,能混到今天不容易,該有的我都有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下半生就獻給我災難深重的祖國吧,我是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了,可不論是哪個人,哪個組織能把中國往光明道路上帶,我陳子錕甘願生死相隨,哪怕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林文靜趕緊摀住他的嘴:「別生生死死的掛在嘴上,姣兒才五歲呢!」 陳子錕道:「老了,小北已經二十多了,再過兩年就該結婚生孩子了,咱們就是當爺爺***人了,對了,算起來趙子銘的媳婦也該有動靜了,大海哥在天有靈一定很高興!」 …… 趙子銘此時正在禁閉室裡生悶氣,特務連在一次伏擊中活捉了三個鬼子兵,被他澆上汽油活活燒死了,違反了組織紀律,受到嚴厲批評,先關一星期的禁閉再說。 誰也不敢真把趙子銘怎麼著,所謂禁閉室就是一間寬敞的穀倉,裡面堆著麥草,躺著舒坦的很,到了飯點,警衛員程栓柱還會來送飯。 「叔,俺支持你,全連弟兄都支持你,俺知道,你這是給俺爹報仇呢。」栓柱紅著眼睛說道,他爹程石在不久前在一次戰鬥中犧牲,趙子銘一直憋著這口氣,好不容易活捉幾個鬼子,自然要宰了祭奠兄弟在天之靈。 「沒事,不就宰了三鬼子麼,不是事兒,武司令不會把我怎麼著的。」趙子銘拍拍栓柱的腦袋,拿起烤紅薯啃了一口。 栓柱道:「聽說這事兒已經武司令也壓不住,特委已經知道了,要嚴辦你哩!」 「操,這幫雜碎,有能耐沖日本人使去,就會整自己人。」趙子銘才不在乎,躺在麥草堆上,嘴裡叼著一根草棒子,優哉游哉。 「我聽司令部的通信員說,他們要撤你的職務哩。」栓柱道。 「撤就撤,老子不稀罕。」趙子銘道。 栓柱收拾東西出門,看到兩個軍裝嚴整的男子在司令部李參謀的陪同下走來,頓時緊[www.qisuu.com奇書網]張起來,靜靜站在一旁。 李參謀推開門道:「趙連長,起來一下,軍分區保衛處的同志有話問你!」 保衛處的幹事皺了皺眉:「你們的禁閉室都沒有鎖麼!」 李參謀大大咧咧道:「條件有限啊,再說趙連長只是犯了錯誤,用不著鎖!」 保衛幹事冷冷看了他一眼,轉向屋裡的趙子銘:「趙子銘,你收拾一下,跟我們走!」 趙子銘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拍拍衣服:「去哪兒,幹什麼!」 「去了你就知道。」另一個幹事不耐煩的答道。 這一刻,趙子銘心中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年蘇區政治部保衛處的人就是這樣把父親抓去的,屈辱、憤怒、仇恨、委屈的複雜感情瞬間充斥了他的內心,眼睛一瞪道:「少他媽來這套,老子無罪!」 保衛幹事氣得發抖,沒見過這麼毫無組織紀律的人,當即怒道:「有沒有罪,是組織決定的,不是你說了算的,你再這樣,就把你綁起來!」 趙子銘道:「你敢綁我,你動老子一下試試!」 保衛幹事腰帶上有一支配槍,用紅綢子包裹著放在皮套裡,這就要掏槍,趙子銘豈能容他動作,一腳踢出去,小幹事摔了個四仰八叉,另一人大驚失色,也要拔槍,早被栓柱在背後一悶棍打倒。 保衛幹事氣得大叫:「警衛連,快來人,抓反革命,抓叛徒!」 李參謀急死了:「老趙,你這是幹啥!」 趙子銘氣得太陽穴突突跳,沖李參謀一拱手道:「我知道上面有人一直看我不順眼,這回是要藉機整我,我得找葉雪峰把事兒說清楚。」說罷大踏步而去。 特務連依然是當年抗日救**第十三路的老底子,隊伍已經擴充到一個營的規模,但依然是獨立連的編制,駐地就在附近,當趙子銘趕過去的時候,司令部警衛營已經趕到,雙方正在對峙。 「誰敢動我的弟兄。」趙子銘大喝一聲,走上前來,警衛營的戰士都佩服他,一步步向後退。 關鍵時刻,葉雪峰趕到現場:「都把槍放下!」 警衛營戰士先放下了槍,特務連的人卻依然舉著槍,他們都是短槍居多,毛瑟二十響平端著,歪戴帽子敞胸露懷,一副痞子相,軍分區保衛處的倆幹事氣得直抖手:「這是嘩變,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可言!」 葉雪峰冷著臉道:「兩位同志,請不要火上澆油好不好!」 兩人畢竟級別不高,悻悻住了嘴。 葉雪峰道:「老趙,讓同志們把槍放下!」 趙子銘一擺手,特務連的弟兄們這才放低槍口。 葉雪峰道:「老趙,你不要誤會,組織上不過是進行例行問話,沒有大事!」 趙子銘道:「媽的,這倆癟犢子要綁老子,老子打日本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那兒和泥巴玩呢!」 兩位幹事怒火萬丈,卻不得不強壓著,真激起嘩變,他倆可擔不起責任。 葉雪峰道:「同志們,沒事了,都回去吧,老趙,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軍分區把事情說清楚!」 趙子銘想了想,腦子裡閃過葉唯挺著肚子的樣子,自己就要當爹了,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鬧事,於是點點頭道:「好吧!」 一場危機化解,趙子銘在葉雪峰的陪同下來到軍分區政治部,政治部主任姓馬,一口湖北話,很熱情的接待了他們,詳細詢問了趙子銘殺俘之事,做了記錄之後說:「冒的事,殺的總歸是日本鬼子撒,時間不早了,先住下,明天請示司令員之後,就把案子銷了!」 當晚趙子銘就睡在招待所,條件還不錯,次日早上見到葉雪峰,發現兩眼通紅,似乎沒睡好的樣子,問他昨晚幹啥去,葉雪峰只是疲憊的笑笑,沒說話。 政治部馬主任繼續和小趙談話,他笑瞇瞇問道:「小趙同志,你似乎還有些問題沒有交代!」 趙子銘道:「昨天不都說了麼,宰了三個鬼子,再沒別的了!」 「再想想。」馬主任點上一支煙,依然笑容滿面。 趙子銘冥思苦想一陣:「實在想不出,沒事我先走了!」 馬主任掐滅煙頭:「你想不起來,我給你提個醒,來人吶,把東西拿進來!」 一個保衛幹事提了個網兜進來,裡面儘是煉乳、罐頭、奶粉、糕點之類的東西。 趙子銘一推桌子站了起來,太陽穴突突的跳,他沉聲質問:「你什麼意思!」 這些營養品都是趙子銘帶給葉唯的,竟然出現在馬主任這裡,說明葉唯也受到了調查,說不定已經被保衛部門羈押了。 「什麼意思,那要問你了。」馬主任又點燃一支煙,胸有成竹的看著趙子銘:「坐下!」 趙子銘惡狠狠瞪著他,慢慢坐下。 「你有嚴重的違紀問題,還有重大的經濟問題,在軍分區多住幾天吧,什麼時候把事情交代清楚,什麼時候走。」馬主任道。 趙子銘冷笑:「要是說不清楚呢!」 「那就軍法審判,開除軍籍,坐牢!」 「**的,別以為說一嘴湖北話老子就不認識你,馬家老六,你丫挺的敢動我。」趙子銘一拍桌子又站了起來。 房門突然打開,兩個膀大腰圓的保衛戰士衝了進來,扭住了趙子銘的胳膊。 趙子銘兩條胳膊如同鐵棍,紋絲不動,忽地發力一震,兩個戰士撞到了牆上,馬主任想跑,被他一把拽了回來,缽盂大的拳頭揮起來,雨點一般落下。 「住手。」門外傳來葉雪峰的厲喝,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趙子銘鬆了手,馬主任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一張臉變成了豬頭,早已人事不省。 「姓馬的故意整我,丫底子不正,他爹是北京城的惡霸,他也不是好東西,不信你就去訪訪。」趙子銘面對槍口毫不畏懼,昂然撞開葉雪峰,揚長而去,出門見院子裡一匹神駿無比的白馬,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也不管是誰的,解了韁繩騎了就走。 馬伕在後面追著喊:「停下,那是余司令的馬。」 第二十二章一拍兩散 趙子銘闖下了滔天大禍,把軍分區政治部主任給打了,還把司令員的戰馬騎走了,他卻跟沒事人似的,跑到了衛生隊去找葉唯。 葉唯懷孕六個月,還在堅持工作,見丈夫來了,頓時眼淚汪汪:「保衛處的人來過了,把你給的東西都收走了!」 趙子銘道:「我知道,一幫狗東西,我已經教訓過了,你放心,萬事有我在!」 葉唯道:「你可別惹禍,我害怕!」 趙子銘道:「我心裡有數,換當年的脾氣,早一槍崩了***了,就把姓馬的揍了一頓,沒大事!」 白軍醫從屋裡出來,聽見他的話,大驚失色:「你把政治部馬主任給打了,他可是大有來頭的人,小趙,你的脾氣咋就不能收斂收斂!」 趙子銘道:「**的玩意,當我認不出他來,早年北京城一個紈褲子弟,改頭換面混進革命隊伍,我還沒檢舉揭發他呢,屁大點事,不就殺幾個日本鬼子麼,咬上老子了,還把我給媳婦弄來的煉乳罐頭槽子糕都給搶去了,這口氣,是個男人就嚥不下!」 白玲歎口氣:「你啊,早晚在這上面吃大虧!」 趙子銘若無其事,趴在葉唯肚皮上聽:「咱兒子又鬧騰了麼!」 …… 軍分區,黨委會緊急召開,政治部馬主任堅決要求嚴懲兇手趙子銘,說他的所作所為影響極其惡劣,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武長青說:「趙子銘的脾氣是火爆了一些,但畢竟不是原則性的問題,我看就讓他將功贖罪算了!」 馬主任說:「武司令你不能護短啊,這樣的害群之馬留在隊伍裡有有隱患的,保衛幹事提審他的時候,特務連竟然有嘩變的跡象,我看你們的政治思想工作還是極大的提高空間!」 武長青反問:「那依著你的意思,應該怎麼嚴懲!」 馬主任道:「決不姑息,軍法審判,該槍斃的槍斃,該判刑的判刑!」 葉雪峰忽然道:「馬主任,趙子銘為我軍立下汗馬功勞,如果不是他三刀六洞逼退國民黨軍,我們的根據地早就完了,他父親趙大海同志死於肅反,所以他對保衛幹部有些牴觸情緒,他的愛人正在懷孕期間,從戰利品中拿出一些來給孕婦補充營養,這是經過我同意的,說到底他的錯誤就是殺了幾個鬼子而已,用的著上綱上線麼!」 馬主任道:「葉政委,我算是明白了,趙子銘都是被你們慣出來的,貴部只重軍事,不抓思想工作,這個風氣要不得,趙子銘殺的不是鬼子,而是放下武器的俘虜,優待俘虜的政策是中央定下來的,難道你要推翻麼!」 軍分區的余司令乾咳一聲發了言:「縱隊是野戰部隊,特務連經常出入敵區,作風不潑辣一些是沒辦法和敵人作鬥爭的,當然了,思想工作還是要抓的,不然都成了驕兵悍將,就不是黨指揮槍,而是槍指揮黨了!」 高政委道:「我同意老余的看法,該表揚的要表揚,該處理的要處理,既要秉公辦理,又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現在趙子銘的主要問題已經不是虐殺俘虜,而是毆打上級領導,軍閥土匪習氣嚴重,我就還是先把人提來控制再說,是殺一儆百,還是將功贖罪,要聽取多方面的意見,畢竟趙子銘還是有功之臣嘛!」 余司令主管軍事,高政委負責政治管理,他的話就是定錘音,軍分區保衛處再次派出精幹人員前去逮捕趙子銘。 …… 抓捕人員在縱隊司令部警衛連的配合下包圍了直屬機關宿舍,可是衝進去一看,只有白玲和葉唯。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白玲披衣質問。 葉雪峰站了出來:「趙子銘犯了錯誤,我帶他回去問話,你們知道他在哪裡!」 「不知道。」白玲生硬的回答。 「你知道麼。」葉雪峰轉向葉唯。 「我……我也不知道。」葉唯低著頭。 「你們先出去。」葉雪峰讓戰士們出去,拉了把椅子坐下,開始做思想工作,經過一個小時的勸說,葉唯終於告訴他,趙子銘在觀音廟。 葉雪峰道:「我向你保證,子銘絕對不會有事,只要他配合組織調查,最多關禁閉寫檢查,如果一意孤行的話就不敢說了,所以希望你能配合!」 葉唯點點頭:「我跟你們一起去!」 一行人來到觀音廟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一片寂靜,唯有踩在枯枝上細碎的腳步聲,四周黑洞洞看不見人影,忽然一聲忽哨,十幾支手電筒同時打開,雪亮的光柱照的人睜不開眼,緊跟著是嘩啦啦拉槍栓的聲音,特務連早就埋伏在這裡了。 「葉雪峰,你帶人是來抓我的麼。」趙子銘腰插雙槍走了出來,身後小栓柱舉著火把,背著卡賓槍和大刀,綁腿打到膝蓋,看來早有防備。 葉雪峰以溫和的語氣讓警衛連的戰士們放下槍,上前說道:「子銘,你不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本來只是很小的事情,你這樣一鬧,連我和武司令都保不住你,讓同志們放下槍,你跟我回去把事情說清楚,認個錯寫個檢查,就沒事了!」 趙子銘道:「你別唬我,你們整人的那一套我不是沒見識過,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能把人整的生不如死,再說我哪兒錯了,姓馬的把我媳婦的營養品都搶去了,他還是人麼,我揍他算輕的!」 葉雪峰道:「那你想怎麼樣!」 趙子銘道:「我不想怎麼樣,我干八路不圖陞官發財,就想打鬼子,過日子,你告訴姓馬的,這事兒就算揭過,我不找他的麻煩,他也別來惹我!」 葉雪峰道:「子銘,你想的太簡單了,你現在不是土匪武裝,也不是抗日救**,而是一名八路軍的幹部,是要受到紀律約束的,你這樣做等同於叛變,是要受到黨紀軍紀的嚴肅處理的!」 趙子銘道:「你別給我說那些大道理,我就問你一句話,行,還是不行!」 葉雪峰堅定的搖搖頭:「不行,你必須跟我走!」 「大哥,少跟他廢話,打吧,大不了一拍兩散,咱回抗日救**去。」特務連的副連長老蔡氣勢洶洶道,他原是北泰鐵路工人,和趙子銘相交多年,是過命的交情。 趙子銘頓時也動了這個念頭,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的手慢慢伸向了槍柄,打算殺出一條血路來。 警衛連的戰士們感受到強烈的殺意,再次端起了槍,唯有葉雪峰昂首挺胸無所畏懼,氣氛極其緊張,一觸即發。 千鈞一髮之際,葉唯走了過來,抓住趙子銘的胳膊淚流滿面:「別做傻事了,跟葉政委走,沒事的,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孩子的面子,他還沒出生不能沒爹啊!」 趙子銘道:「小唯,你跟我走,咱不當八路了!」 葉唯毅然道:「我絕對不會離開八路軍的,要走你一個人走。」說著衝他眨了眨眼。 趙子銘心中會意,媳婦挺著大肚子怕連累自己呢,留在醫療隊,至少有白玲保護,暫時不會有事。 「老葉,我意已決,你不要攔我,兄弟一場,我不想見血。」趙子銘深吸一口氣道。 葉雪峰點點頭:「子銘,你是八頭牛拉不回的倔脾氣,我明白了,同志們!」 警衛連戰士們全都舉起了槍瞄準特務連。 「把槍放下,讓開道路。」葉雪峰喝道。 警衛連戰士本來就不想同室操戈,聽到命令立刻閃開一條道路。 軍分區保衛處的幹事急眼了:「葉政委,你這是抗命!」 「閉嘴。」葉雪峰瞪眼呵斥。 「老葉,謝了。」趙子銘一抱拳。 「你可以走,但是特務連不能走,他們是八路軍的戰士,不是你的私兵。」葉雪峰面無表情道。 趙子銘也明白,如果把連隊全拉走,葉雪峰和武長青沒法承擔這個責任,便痛快答應,回頭對眾位弟兄抱拳道:「弟兄們,八路容不下我,我先走了,你們好好幹,多打鬼子,想我了就來找我喝酒!」 老蔡道:「大哥,我跟你走!」 趙子銘道:「你跟我走了,弟兄們咋辦!」 老蔡便停住了腳步。 趙子銘轉向葉雪峰道:「我姓趙的對得起八路軍,你幫我給武司令帶個話,就說以後有啥事情儘管招呼,我趙子銘和八路軍的緣分盡了,再會吧!」 說罷脫掉軍裝,丟下軍帽,昂首大踏步而去。 栓柱有樣學樣,也脫了軍上衣摘了帽子狠狠一甩,跟趙子銘走了。 秋風嗚咽,葉唯哭了起來,戰士們也都低下了頭,葉雪峰表情痛苦,下令道:「特務連回去休息,警衛連解除任務,小李,你把我綁起來送司令部!」 …… 趙子銘走了,特務連在三天後被解散,戰士們分別編入其他連隊,老蔡被降職為排長,而直接責任人葉雪峰被上級嚴厲批評,記大過一次。 不過事情並未就此結束,本來已經達成意向的美援變得遙遙無期,都說此事與趙子銘有關,人家可是陳子錕的侄兒,把他逼走,誰還給你援助。 江北特委介入此事,經認真調查研究,特委書記鄭澤如決定撤銷葉雪峰的處分,對工作方法方式不正確的馬主任進行了批評教育。 葉雪峰收到消息後立刻去找趙子銘,希望能把他爭取回來, 第二十三章英雄之死 (請牢記)(請牢記)再見面的時候,趙子銘已經模樣大變,頭髮留得老長,黑皮夾克,馬褲皮靴,腰插雙槍,威風凜凜,身邊又聚集了十幾個弟兄,依然打抗日救**第十三路的旗號,就在南泰縣近郊活動,專殺漢奸走狗,劫富濟貧。 「子銘,回去吧,組織上決定恢復你的職務,另外考慮你的入黨申請。」葉雪峰懇切的說道。 「好漢不走回頭路,好馬不吃回頭草。」趙子銘道。 「你要為葉唯想想啊,小孩就要出生,你不在身邊可不行。」葉雪峰道。 「沒辦法,大老爺們總不能守著老婆過一輩子,我有正事。」趙子銘毫不客氣的拒絕。 外面傳來喊聲:「司令,人帶來了。」一個蒙著頭套的傢伙被人牽了進來,摘掉頭套,是個頭髮花白的白胖老頭,穿一身綢緞衣服,神色倒還鎮定。 「你就是陳官莊的老財陳嘉上?」趙子銘打量他兩眼,冷聲問道。 「正是老朽,你是何人,為何綁我?」老頭面色不改。 「我就是趙子銘,前天我派人到你家裡借槍,你非但不給還打傷我的弟兄,你這就是漢奸罪知道不,如今到我手裡了,你還有啥說的。」趙子銘道。 老頭挺硬氣:「有種你就殺我,就怕你沒這個膽子。 趙子銘一擺手,手下將老頭押了出去,一腳踢在膝蓋彎,人跪在了門外一條溝旁。 「栓柱,你執行吧。」趙子銘很隨意的下了命令。 栓柱拽出盒子炮,在腰帶上蹭了一下上膛,走到老頭身後抬手就是一槍,人立刻栽進了溝裡,栓柱吹吹槍口硝煙,別回腰裡,道:「叔,執行完了。」 葉雪峰大愕,這殺人也太隨意了吧,他誠懇勸道:「子銘,你這是在破壞我黨的統一戰線政策,在八路軍的時候我難道沒給你講過這些道理麼,要團結一切力量抗日,你這樣任意殺人,早晚會害了自己。」 趙子銘道:「我唸書少,別給我整大道理,我就知道一條,不支持抗日的就是漢奸,就該殺,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咱不說那些不痛快的,來人,準備酒菜!」 為了勸說趙子銘歸隊,葉雪峰留下喝酒,酒菜是鎮上小酒館送來的,八個涼八個熱,酒是上好的透瓶香,趙子銘道:「掌櫃的,多少錢?」 「趙司令見外了,一共是五十萬塊。」掌櫃的陪著笑臉道。 「栓柱,給錢。」趙子銘毫不含糊。 栓柱拿了一疊印刷粗劣的鈔票遞過去,那飯館老闆竟然就接了,點頭哈腰:「謝了,趙司令。」 國統區使用法幣,日占區使用儲備券,江北情況比較複雜,還多了**根據地發行的江北票以及陳子錕所部發行的關帝票,不過那都是以武力和經濟為基礎發行的貨幣,趙子銘不過十幾個人,就敢發行鈔票,這氣魄夠大的。 葉雪峰向趙子銘討了一張票子仔細觀察,這種鈔票質地極差,居然是用草紙印的,圖案古拙,是一個漢子騎著老虎,旁邊有壹萬圓的字樣,背面蓋著趙子銘的司令大印,還有鈔票號碼,貌似手寫而成。 「這叫騎虎票子,我不是屬虎的麼,就弄了這麼一個圖,咋樣,威風吧。」趙子銘道。 葉雪峰道:「合著這票子上騎老虎的是你啊,這錢……能用麼?」 「這錢可頂用了,在南泰一帶誰也不敢不收。」程栓柱驕傲道。 葉雪峰苦笑著搖搖頭,他知道趙子銘和八路軍越走越遠了,怕是拉不回來的,但仍不想放棄最後的希望。 「子銘,跟我回去吧,部隊需要你。」 趙子銘擺手:「不了,隊伍上管得嚴,殺個鬼子都有人說三道四,我的性子不適合跟著別人干,就得自己當司令才行,你放心,我絕不會和你們作對,等打敗了日本人,我就帶著老婆孩子回北平去,買個四合院,過安生日子。」 「那好吧,我也不勉強你。」葉雪峰端起酒碗。「干!」 「干!」趙子銘也端起了海碗。 …… 過了幾日,趙子銘接到一張請柬,馬家莊有人娶媳婦,請他過去鎮場子,這種事兒很常見,他欣然前往,喝的酩酊大醉,有人提議去城裡泡澡,問他敢不敢去。 「操!縣城老子平趟,有啥不敢去的。」趙子銘不屑道。 「算了,最近城裡查得嚴,日本憲兵可不是吃素的,趙司令你的人頭懸賞五萬大洋哩,咱還是不去了吧。」有人勸道。 趙子銘本來就是個不信邪的,酒勁上來更加膽大:「屁!什麼日本憲兵,在我眼裡就是吊毛,去,剃頭洗澡,一個不拉。」 一幫人就這樣進城去了,先找了家剃頭鋪子坐下,老師傅幫他們鬆骨敲背,祖傳的手藝不是蓋的,一通敲敲打打,趙子銘就舒服的打起了鼾,睡著了。 眾人見狀,悄悄起來離去,剃頭師傅將趙子銘的頭髮綁在椅子上,也出去了。 「醒醒,你的醒醒。」迷糊中的趙子銘被人喚醒,眼前是一張猙獰的面孔,呢子略帽上綴著黃星,日本人! 酒勁瞬間全消了,趙子銘伸手摸槍,兩條胳膊都被綁住,連頭都不能動,他頭髮長,被綁在沉重的剃頭椅子上了。 見他醒來,日本人陰惻惻的笑了:「趙司令,我是日本憲兵隊長橋本隆義,久仰你的大名,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子銘冷笑一聲,雙手發力,麻繩掙斷,劈面給了橋本隆義一拳,打得他滿臉花,背著椅子站起來向窗外跳去,剃頭椅子沉重無比,功夫再好的漢子背著把椅子也跑不動,鬼子們忌憚他的武藝,早有準備,剛跳出來迎面就是一個石灰包,頓時看不見東西了。 趙子銘長嘯一聲,揮去椅子砸去,硬生生把一塊頭皮扯去,椅子砸到了一個偵緝隊特務,但更多的人湧上來,用木棍亂打,趙子銘搶了一根木棍,閉著眼亂揮,打翻了數人,無奈眼不能視物,背上頭上挨了幾十下,氣力不支倒了下去。 再度醒來,已經在憲兵隊的牢房裡了,精鋼鐐銬綁住手腳,橋本大尉親自審訊:「趙司令,我欽佩你的英武,如果你交出八路軍的情報,我不但放了你,還保薦你當南泰的治安軍司令,你意下如何。」 「小鬼子,你做夢吧,老子就是死也不當漢奸。」趙子銘怒目圓睜,罵不絕口。 橋本隆義點頭道:「果然是英雄,好吧,我就成全你。」 趙子銘被捕的消息迅速傳出,江北各路豪傑震動,不管是八路軍還是抗日救**,都迅速作出反應,調動部隊準備劫獄,北泰的日本駐軍聽說後指示橋本隆義,盡快處決,以免後患。 行刑那天,鬼子出動了一個中隊在現場警戒,另外在城外埋伏了一個大隊的兵力,防範有人劫法場。 趙子銘被押上縣城大戲台,五花大綁,依然威風凜凜,初冬寒風凜冽,台下圍觀百姓都不出聲,四周鬼子偽軍林立,屋頂上架著機關鎗,大狼狗吐著血紅的舌頭,虎視眈眈。 「趙司令,唱一個。」不知道是誰在下面鼓噪。 趙子銘乾咳一聲開始唱戲:「長阪坡,趙子龍,殺的曹兵個個逃……」台下一片叫好。 「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趙子銘仰天長嘯,豪氣萬丈。 台下人群中的栓柱早已淚流滿面,趙子銘被抓之後,弟兄們就都鳥獸散,去求抗日救**和八路軍,一個個嘴上說的好聽,動真格的就都歇了,今天來劫法場的,就只有他自己一個。 趙子銘繼續大喊:「爹,我對得起咱趙家的列祖列宗,沒給您老人家丟臉,過會咱爺們就相聚了,來世再做父子!」 台下又是一陣叫好,趙子銘的名聲遠揚,今天見到真人,果然是條硬漢。 趙子銘接著喊:「小唯妹子,我對不住你,你跟了我,就沒過幾天安生日子,我死以後,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兒子,爹對不住你,你還沒生下來,爹就走了,沒辦法,爹不能當孬種啊。」 台下叫好聲稀疏下來,有人已經潸然淚下。 趙子銘被石灰打瞎的眼睛裡湧出了淚水:「栓柱,別幹傻事,叔已經不中用了,別把你折進去。」他雖然看不清東西,但卻能感受到,栓柱就在台下。 人群中的程栓柱強忍著淚水,一言不發。 橋本隆義鐵板一樣的面孔流露出一絲敬佩,他脫掉呢子制服上衣,只穿著白襯衣,拿著軍刀走上台去,宣讀了趙子銘的罪狀,翻譯官在一旁草草翻了一遍,無非是破壞大東亞共榮之類的罪名。 「趙司令,我敬佩你的英勇,所以讓你死的體面些,一般人都是槍斃,對你特殊照顧,以武士的規格來將你斬首,我親自行刑,我的刀很快,你不要擔心。」 橋本隆義的中國話說的很好,趙子銘一點頭:「好,那就謝了。」 橋本緩緩拔出軍刀,翻譯官端來一碗酒,他順著刀刃倒下,清洗了刀鋒,趙子銘叫道:「好酒,好刀!」 「趙司令,請你跪下。」橋本隆義說。 「那不行,我不能跪著死。」趙子銘搖搖頭。 「你不跪下,我不好下刀。」 「哦,那我坐下吧。」趙子銘盤腿坐下,氣沉丹田叫了一嗓子:「老少爺們,都看清楚了!咱們十八年後再相見!」 橋本隆義是劍道高手,他雙手揮刀一擰身子,刀光閃過,趙子銘的大好頭顱飛出去老遠,腔子裡的血噴出一丈多高。 「好快的刀,痛快!」被斬下的首級猶自嚷道。 …… 八路軍衛生隊,葉唯正在為傷員量體溫,忽然一陣劇痛襲來,眾人急忙把她扶進手術室,把白玲找來,一看是羊水破了,孩子要早產,忙碌了兩個小時,嬰兒終於降生,是個健康的男孩。 葉唯躺在床上,滿臉的幸福無以復加,逗弄著嬰兒對白玲道:「白姐,是兒子哎,子銘知道一定很高興,這個死鬼,還不知道在哪兒呢,葉政委派人去找了麼?」 白玲把臉扭過去,眼淚奪眶而出,低聲道:「已經派人去找了。」 今天,是趙子銘行刑的日子,大家都瞞著葉唯不敢讓她知道。 ★★★可將您看到的最新章節或 ,方便下次接著看★★★ 第二十四章獵頭 趙子銘被斬首的時候,程栓柱一度想拔槍救人,可是一雙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抬頭一看,是葉雪峰。 葉雪峰穿著便裝,戴了一頂大斗笠,他緩緩的搖頭,示意栓柱不要輕舉妄動,鬼子設下埋伏就為引劫法場的好漢們上鉤,城外更是佈置了大隊人馬,就算拉來八路軍一個團也無能為力,救不出趙子銘不說,還要搭進去很多戰友的性命。 程栓柱急得兩眼冒火,葉雪峰低聲道:「你死了誰給他報仇!」 一句話澆滅了他衝動的火焰,是啊,日本人嚴陣以待,現在衝上去就是一塊死,正中敵人奸計,那些設計坑害趙司令的狗漢奸就要逍遙法外了,栓柱恨恨地鬆開了槍柄,兩眼瞪得溜圓,記住台上每一個人的面孔,他要報仇,給叔報仇雪恨。 趙子銘的頭顱被裝進筐子吊上了旗桿示眾,屍身用草蓆一卷丟到野外,有幾個本縣紳士提議捐口棺材把人埋了,可陳官莊的陳大少不同意,他爹是被趙子銘殺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說要讓野狗把土匪的屍體吃了才解恨。 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當夜,月黑風高,寒風刮得像刀子一樣,在旗桿下看守的幾個偽軍躲到一旁小屋裡烤火,一個偽軍出來小便,順便抬頭一看,腦袋還在,沒丟。 可是第二天早上再看的時候,筐子裡的腦袋已經換了人,變成了陳大少,又有人報案,說剃頭鋪的老王被人殺了,頭皮都被揭掉了,死狀甚慘。 一時間縣城風聲鶴唳,說是趙子銘的魂魄回來復仇了,橋本大尉不信邪,親自帶人調查案件,卻一無所獲。 回到駐地,上司的嘉獎令到了,因捕殺抗日分子有功,橋本隆義被晉陞為憲兵少佐,並被授予調動南泰駐軍的權力。 …… 八路軍駐地,葉唯躺在床上坐月子,忽然門開了,進來的卻不是趙子銘,而是葉雪峰。 「子銘呢,沒跟你一塊兒來。」葉唯看看他身後,有些不甘心。 「子銘去上海執行任務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來。」葉雪峰勉強笑道。 「執行什麼任務連老婆孩子都不顧了,真是的,這人最沒良心了。」葉唯抱怨著,不過看到躺在身邊的小襁褓,心情就好了,「乖乖,喊叔叔!」 「孩子真乖,長的象子銘,不過眼睛像你。」葉雪峰將一籃子雞蛋放在桌上,逗了逗孩子,看看手錶:「我下午還有個會,先走了,白醫生,你照顧好小葉!」 「我送送你。」白玲送葉雪峰出來,到走廊裡低聲詢問:「怎麼樣!」 葉雪峰道:「我把他的遺物也整理了一下,除了幾件衣服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家在北平,千山萬水的也沒法報喪,你看小唯這邊什麼時候情緒能穩定下來!」 白玲道:「正在坐月子的女人經不起打擊的,突然一個噩耗下來,怕是要留下病根的,等等吧!」 「也只能這樣了。」葉雪峰掏出煙來想點燃,擦了幾次火柴都沒擦著,他的手在發抖,想到葉唯孤兒寡母以後的日子,就心如刀絞一般。 「子銘他……」微弱的聲音傳來,葉雪峰和白玲回過頭去,只見葉唯扶著門站著,嘴唇蒼白,眼中儘是絕望,正慢慢往下滑。 白玲急忙衝了過去扶住葉唯,葉雪峰徒勞的解釋:「沒事,子銘沒事!」 「我已經聽見了,子銘拋下我們娘倆走了。」葉唯出奇的鎮靜,一滴眼淚都沒掉,但是眼神空洞,看起來更讓人擔心。 白玲把她扶到床上:「小唯,想開點,人死不能復生,孩子還小,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倒下!」 葉唯道:「我承受的住,戰爭期間這種事情多了,不差我一個,沒事,你們忙你們的!」 她越是這樣,大家越是難過,葉雪峰道:「小唯,子銘的父親是我的義父,我倆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從今以後,你們娘倆我來照顧!」 葉唯只是淡淡點頭:「謝謝了,葉政委!」 此刻她還不知道,將來葉雪峰終生未娶,只為信守這一句承諾。 …… 南泰縣依然籠罩在恐怖之中,參與設計捕拿趙子銘的人陸續離奇死去,死的一個比一個慘,就算是躲在深宅大院裡也沒用。 為此橋本少佐很頭疼,但卻無計可施,對方極其機智,身手利落,如同一隻狡詐的獨狼,他數次設伏都被對方識破,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對方掌握之中。 「他不是狼,更像是獵人,而我就是他的終極獵物。」橋本少佐終於明白了。 憲兵隊位於南泰老縣衙大院內,是一棟民國二十五年建成的兩層小樓,日軍進駐以後重新裝潢,鋪了木地板和榻榻米,能讓士兵在異國他鄉感受到一絲家鄉的溫暖。 電話線經常被游擊隊割斷,南泰和北泰之間的聯繫要靠通信兵,橋本少佐寫了一份手令,按了按桌上的鈴鐺,想把勤務兵叫進來,可是半天沒人回應。 橋本不耐煩的走了出去,發現自己的勤務兵小野俊正坐在角落拿小刀削著什麼,神情極其專注,彷彿忘卻世間一切,頓時大怒,罵了一聲八嘎,勤務兵急忙跳起來敬禮,一隻手藏在身後。 「小野君,你手裡拿的什麼。」橋本隆義皺起眉頭,厲聲喝道。 憲兵一等兵小野俊遲疑著拿出一個木刻的火車頭來,還未完工,手藝挺不錯,據說這傢伙在入伍之前是個木匠,本來分配到步兵部隊,後來不知咋地就當了憲兵,橋本曾經問過他,小野君,你為什麼當憲兵,他說,步兵每月只有八日元零八十錢的軍餉,憲兵每月有一百日元,當然要努力當一名憲兵了,這種不正確的態度讓少佐很是不滿。 橋本隆義將火車頭踩在腳下,用力踐踏,臉色鐵青的質問:「混蛋,你知道目前的嚴峻形勢麼,還有閒情逸致搞木刻!」 小野俊不敢頂嘴,不住點頭:「哈伊,哈伊!」 木頭火車被踩成碎片,橋本隆義還不解氣,劈臉給了小野俊四個耳光,打得他東倒西歪,依然站直了:「哈伊!」 發完了脾氣,橋本隆義繼續往前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腳步道:「小野,聽說你老婆懷孕很久了!」 「哈伊,我昨天接到家書,老婆給我生了一個兒子。」鼻青臉腫的小野俊臉上居然洋溢起幸福來。 「這樣啊,名字取了沒有!」 「想好了,就叫耕作!」 橋本隆義明白了,那小火車是小野俊給剛出世的兒子預備的,心中略有愧疚。 「把這份命令送到北泰司令部去。」橋本遞上命令,小野俊畢恭畢敬接過,出門騎上摩托車走了。 橋本隆義回了辦公室,從書架上拿下一個精緻的鐵質火車頭模型來,這是他的父親老橋本在南滿鐵路株式會社擔任路警隊長的時候買的,把玩一番後,他準備將這個東西送給小野俊的兒子。 可是小野俊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橋本隆義親自偵查了現場,終於在公路邊的樹林裡發現了小野俊騎的摩托車,人大概已經死了。 連憲兵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證,橋本少佐簡直氣得發瘋,宣佈全城戒嚴,四下搜捕,抓了上百人嚴刑逼供,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終於得到一條線索,屢屢作案的可能是趙子銘的貼身護兵,一個獵人的兒子。 橋本隆義是中國通,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對方神龍不見首尾,根本沒法捉拿,況且戰局僵持,自己只是個憲兵軍官,又不是野戰部隊指揮官,無法發起大規模請教,只能靜待時機,報仇雪恥。 他在等待,程栓柱也在等待,大青山裡的年輕獵人沉得住氣。 趙子銘的首級和遺體都被栓柱請回了老家程家寨,就在當初他們爺倆一起練武的地方掩埋起來,那些暗算他的鼠輩被一一處決後也都用人頭祭奠了趙司令在天之靈,不過始終還欠一顆人頭,就是橋本隆義的首級。 程栓柱一直盯著憲兵隊,一個日本憲兵騎著摩托車去送信,被他打了伏擊一槍撂倒,故意沒打死,只是打傷了一條腿。 那傢伙又矮又瘦,還帶副眼鏡,乍一看像個教書的,不過胳膊上帶著白底紅字的憲兵袖章,這幫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絕不能被外貌欺騙,栓柱將憲兵嘴堵上,跟捆野豬一樣捆了個結結實實,硬是走了幾十里山路背回了趙司令墳前,他要活人獻祭。 那傢伙嚇得瑟瑟發抖,泣不成聲,喋喋不休的嘟囔著什麼,栓柱才不聽他囉嗦,抄起鬼頭大刀,一倒砍下去,小鬼子人頭亂滾,污血滿地,栓柱一不做二不休,用匕首把他的軍裝剝開,想要掏心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化學夾子,打開一看,裡面是張照片,穿便裝的鬼子和一個溫和的婦人合影,大概是他老婆吧。 栓柱最終沒掏他的心,而是把他擺在了趙司令墳前,讓他謝罪守靈, 第二十五章屠村 趙子銘犧牲的時候,陳子錕還在重慶忙的不可開交,蔣介石和史迪威之間矛盾日深,幾乎達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美國逼迫雲南遠征軍進攻緬北,又不予物資支援,蔣介石強硬反擊,聲稱美國之做法有違同盟之道,中國對在華美軍之費用將不再負擔,中美關係頻臨破裂。 羅斯福給了陳子錕一個美軍准將的軍銜,就是想讓他充當蔣介石與史迪威之間的緩衝橋樑,夾縫中做人的滋味很難過,況且陳子錕本來就不是那種八面玲瓏之輩,協調工作難以為繼,美援物資驟減,那還有多餘的去武裝江北八路軍。 已經是1944年了,戰爭進入了第七個年頭,老百姓逐漸習慣了生離死別,艱難困苦,軍政大員們也對各種頭疼的事情習以為常了。 幾個月來,蘇聯的觸手伸到新疆各個角落,據說要把新疆變成加盟國;甘肅回人暴動,號稱西北各民族抗日救**,劇中五六萬,波及二十餘縣城,剛被平息,四川、西康又有造反;河南***,餓死百萬人;延安方面與美國人眉來眼去,滿口民主自由,要搞聯合政府,偌大一個中國,就如同千瘡百孔的大船,在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 日本佔領區的日子也不好過,南洋戰局不利,皇軍損失慘重,雖然民間的短波收音機都被收走,報紙也是報喜不報憂,但老百姓可以從很事情看出局勢的惡化。 上海燃煤供應日緊,每家每戶限購煤球若干,煤球是用煤炭和黃泥做成,以前含炭多,一塊煤球能做一頓飯,現在煤球裡儘是黃泥,連一壺水也燒不開。 戰爭耗用大量鋼鐵資源,日本人雖然佔了許多鐵礦,但開採困難,運輸困難,只好從大城市裡搜集廢鐵,首當其中的就是上海,電車鋼軌,鐵質門窗,鐵鍋,甚至連抽屜把手也要徵收,最先倒霉的是南市的電車軌道,被拆下來堆到碼頭上等待運回日本國內,可是一等就是半拉月,據說是輪船都被美國潛艇打沉了,沒有船拿來運輸廢鐵,捐獻運動只得草草收場。 偽政府的官員們消息靈通的很,罪大惡極的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理,整天醉生夢死,狂飲濫賭,賭場裡徹夜笙歌,賭資都是美元黃金,手筆大的驚人,落水比較晚的,在汪政府中職位不算太高的人,早已開始聯絡重慶方面,爭取棄暗投明。 眾所周知,文化部燕次長和重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很多人托他的門路,想尋一張保證書,燕青羽也不含糊,找了個蘿蔔刻了一方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只要拿出真金白銀,就給一張委任狀,證明此人系軍統潛伏人員,一時間賺了個滿坑滿谷,金條裝滿一口大皮箱。 就連特高課的日本特務也來拜訪,起初燕青羽嚇了一跳,以為是來抓自己的,寒暄起來才知道,日本人也在籌劃後路,免得戰敗之後無路可退,不過他沒黃金美鈔,手頭值錢的只有一份名為「一號作戰」的軍事情報。 原來美國空軍利用中國基地作戰,已經嚴重影響到戰局進展,漢口、新竹、海南島的機場被炸,損失飛機無數,連第三飛行師團的中將師團長都被擊落身亡,為摧毀美空軍基地,大本營決定發動打通大陸交通線的作戰行動,動員兵力數十萬,規模空前強大。 燕青羽搜集情報的渠道多了去了,關於一號作戰的事情他早有耳聞,這麼大的軍事行動完全不洩密是不可能的,不過如此詳細的作戰計劃輕易到手未免太簡單了些,且不管真假,先送回去再說,他將情報裝在一麻包法幣裡面,用走私飛機運回了重慶。 戰爭打到這個地步,中日雙方都精疲力竭,大規模的作戰已很少見,經濟戰則佔了主要地位,日軍強制使用偽政府的儲備票,使用法幣者格殺勿論,留在淪陷區的無數法幣一夜之間變成了廢紙,而這種鈔票在大後方還是通用的,於是日本人用廢紙的價格收購法幣,派特務去後方搶購物資,人為製造通貨膨脹。 重慶方面見招拆招,也派員用黃金在淪陷區搶購物資,但成效明顯不如日方,一些軍統和中統的特工人員反而走私法幣回去謀取暴利,變相幫了日本人的忙。 燕青羽也做收購鈔票的業務,他是和軍統之間聯繫的,沈開由於辦事得力,已經被提拔為軍統組長,軍銜也升成上尉,每週都有一班飛機從淪陷區過來,滿載收購的棉紗、藥品、古玩玉器字畫和成麻袋的法幣。 沈開從麻包裡翻出了一號作戰的情報,急忙交到戴笠那兒,戴老闆相當重視,親自上報蔣委員長。 數月後,日軍果然進犯,本該早做戒備的**卻一潰千里。 …… 日軍在河南、湖南、廣西發動大規模進攻,江北日軍也主動出擊,尋找八路軍主力進行決戰,江北軍分區決定,避敵鋒芒,化整為零,江北縱隊化為數十支小部隊,四面出擊,到處開花,打擊敵人,保存自己。 橋本隆義少佐終於等到了報仇的機會,他親率一隊憲兵,在一個大隊的步兵協同下進山清剿抗日力量。 以往皇軍在大青山地區多有損失,那是因為步兵不習慣山地作戰,如今調來的這支部隊非同一般,乃是台灣師團下屬的山地步兵,兵員在台灣山區整訓過,熟悉山地情況,更有一部分兵員是高砂族人,從小在大山裡成長,爬山都不穿靴子,赤腳前進,到了大青山就跟回了家似的。 八路軍一個連伏擊了鬼子兵,卻沒收到預期效果,這些鬼子和以往的鬼子截然不同,在山地行走如飛,體力過人,迅速繞到八路軍背後展開攻擊,若不是指揮員當機立斷撤退,搞不好要吃大虧。 初戰告捷,橋本少佐很滿意,但他的目標不是八路軍,而是大青山深處的程家寨。 戰爭爆發以來,很多百姓攜家帶口逃入深山,程家寨收留了許多,人口暴漲,開墾山地種植苞谷,小日子過的其樂融融,因為地處深山老林,又有虎跳澗天險,所以不必擔心什麼。 凌晨,村裡的狗突然狂吠起來,有人披衣出屋,只看到月光下無數黑影,當即大叫示警,村民們慌忙起床,一個漢子舉著馬燈想看看是不是八路軍進村了,結果卻看見日本膏藥旗,嚇得他丟下馬燈狂奔:「鄉親們快跑,鬼子來了!」 還沒跑出五步,一顆子彈穿透了他的身體,淒厲的慘叫如同彗星劃破夜空,程家寨籠罩在恐怖之中,有獵戶藏在屋裡用火銃開槍,打倒了一名日軍,立刻遭到機關鎗掃射,幾名日軍衝進去用刺刀將獵戶全家捅死。 等天明的時候,程家寨三百多號人已經被集中在打穀場上,四周架著機關鎗,狼狗吐著血紅的舌頭,連眼睛都是冒著紅光,小孩子們嚇得哇哇哭,卻被大人摀住了嘴。 橋本少佐慢條斯理的摘下白手套,跳上一張八仙桌,俯視著村民們開始講話,先是皇道樂土、大東亞共榮圈之類的套話,然後話鋒一轉,提到了縣城的多起慘案。 「據查,這是貴村的人所為,我今天到此,就是想請你們交出兇手!」 下面噤若寒蟬,沒人敢言語。 「老鄉,你說。」橋本指著一個白鬍子老頭道。 老頭站了出來:「長官,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是誰幹的您就抓誰去,俺們村都是良民,外面的事情不清楚!」 橋本冷笑:「良民,請問這些是什麼!」 幾個鬼子抱著一捆步槍過來,都是日式三八大蓋,還是當年陳子錕趙子銘和程石一起伏擊鬼子兵繳獲的戰利品,村民們拿來當獵槍用,子彈打光了就藏在家裡,如今盡數被搜出,成了罪證。 老頭昂然道:「兵荒馬亂的,村子裡有幾把槍不算啥!」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刁民。」橋本少佐忽然拔刀,口中喝的一聲,刀光閃過,老頭肩胛處被劈開,人踉蹌兩下倒在地上。 人群中一陣騷動,幾個年輕後生眼睛冒火,和日軍警戒士兵廝打到了一處,橋本一揮手,機槍響了起來,慘呼和槍聲混在一起,無數老弱婦孺倒在血泊中。 橋本隆義轉過身去,用白綢布仔細擦拭著他的軍刀,這是橋本家祖傳的刀,名叫橘之丸,橋本家的祖先在關原之戰中曾經用它斬敵立功,可謂歷史悠久。 槍聲響了很久才停下,士兵們走進血流成河的打穀場,用刺刀將沒死的人捅死,十幾個高砂族的士兵興奮起來,將死人腦袋割下,又唱又跳,還將烈酒倒進腦袋的嘴裡,從斬斷的頸子下面接著帶血的酒水痛飲。 「野蠻的生番。」橋本隆義嘀咕了一句,仔細將橘之丸放回刀鞘,高砂族的士兵有出草斬首的民族習俗,當年台灣霧社之亂,生番殺死數百日本人,費了很大周折才平息叛亂,而高砂族的勇武也給日本殖民者留下深刻印象,所以才在生番中徵召了一批山地步兵,據說還有些生番加入了空挺隊,在太平洋戰場上為皇國效力呢,所以橋本少佐也不好過多指責他們。 他只是將一杯清酒灑在地上,淡淡道:「小野君,我為你報仇了,你可以瞑目了,你的妻兒,就交給我吧。」 第二十六章諾曼底 日軍將程家寨屠戮殆盡,雞犬不留,房舍一把火燒光,苞谷地也燒成了白地,這才滿意而歸。 部隊行進到虎跳澗的時候,忽然遭到猛烈火力打擊,一顆子彈將大隊長閣下擊斃,部隊群蛇無首,一時間亂了陣腳,橋本隆義在加入憲兵之前,曾在關東軍裡當過小隊長,有豐富的基層野戰部隊指揮經驗,他迅速接過指揮權,沉著冷靜的下達命令,組織反擊。 從交火聲中可以分辨出起碼敵人有五支擲彈筒在開火,輕機槍的短點射短促有力,橋本隆義知道遇上敵人精銳部隊了,他讓高砂族士兵迂迴到後方去牽制敵軍,等戰鬥打響後命令憲兵率先突圍。 虎跳澗上有一座鐵索橋,橋上鋪著木板,人走在上面左右搖晃,看得見下面萬丈深淵,由於橋太窄,只能容納單人通過,橋本少佐讓士兵們跑步通過,不要耽擱,第一個士兵飛速奔過,把鐵索橋踩的亂晃,眼瞅就要抵達對岸,一槍飛來,士兵腦袋開花。 有狙擊手。 此時此刻,一個狙擊手也擋不住部隊突圍,在橋本少佐的催促下,士兵們貓著腰繼續過橋,機槍和擲彈筒瘋狂射擊,但那個不知身處何處的狙擊手依然一發一發的收割著生命,開始還專打腦袋,到後來也顧不上爆頭了,身軀,胳膊腿,只要能打到的地方就不放過。 十分鐘後,橋上已經堆滿了屍體,沒有一人踏上虎跳澗對岸的山崖,橋本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他哪裡知道,對面山頭上,栓柱身後跟了一個班的兵,半個班幫他壓子彈,半個班幫他拉槍栓,年輕的獵人只需端槍瞄準,扣動扳機,將一個個鬼子兵送進地獄。 栓柱心如冰封,父親死了,趙叔死了,程家寨濃煙沖天,想必娘和鄉親們凶多吉少,此刻他沒有時間悲傷,因為他是一個獵人,他是一個士兵,他要做的事情唯有獵殺這些闖到家園燒殺搶掠的野獸、強盜。 橋本隆義猛推一個士兵:「衝!」 那士兵瑟瑟發抖,憋了一陣子,忽然大叫一聲,端著步槍猛地衝了出去,連蹦帶跳衝上鐵索橋,橋本少佐趴在草叢中端起了望遠鏡仔細觀察對岸的動靜,忽見火光一閃,橋上的士兵胸膛飆射血箭,仰天而倒。 「開火。」橋本指著遠處大喝,擲彈筒和重機槍一起打過去,草葉四濺,亂石飛濺,栓柱中了一枚彈片,當即昏了過去,他一倒下,狙擊隊就喪失了一多半的戰鬥力,日軍重整旗鼓,一鼓作氣衝過了鐵索橋。 …… 當栓柱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八路軍野戰醫院裡了,葉雪峰坐在床邊關切的看著他:「栓柱,你躺了整整三天三夜啊!」 「鬼子消滅了麼。」栓柱急切的問道。 葉雪峰搖搖頭:「鬼子火力太強大,我們不能全殲敵人,被他們逃了,不過這一仗也打死了幾十個敵人,算是為程家寨的鄉親們報仇了!」 葉唯走過來道:「栓兒,躺了這麼久一定餓了,你想吃點啥!」 「嬸子,我沒本事,沒殺了橋本。」栓柱羞愧無比。 「這回殺不了他,還有下回。」葉唯給他加油打氣,自從趙子銘犧牲後她就變得成熟多了,工作照顧孩子兩不耽誤,整天忙的腳不沾地,就睡幾個鐘頭,吃飯都是胡亂將就,讓人看了心疼不已,大家知道,她這是借忙碌來驅走悲傷。 「咱們還有機會。」葉雪峰附和道。 老肖恩來給栓柱檢查傷口,癒合的很好,基本上無大礙,他感慨道:「小伙子你健壯的像一頭豹子,真是天生的戰士!」 栓柱下了床,左顧右盼:「俺的槍呢!」 葉雪峰道:「栓柱,回來吧!」 栓柱沉默了一會,道:「不,俺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隊伍上不自由!」 葉雪峰道:「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是殺不了橋本的,有八路軍幫你報仇,你何苦這麼折騰自己!」 栓柱脾氣極倔,一言不發,收拾東西蹣跚而去,拿著烤山芋回來的葉唯驚訝地問道:「栓兒,哪去!」 「打仗去。」栓柱的身影漸漸遠去,六月的大青山,滿眼都是映山紅。 …… 五月底,陳子錕乘機抵達英國倫敦,作為中華民**事觀察員參與登陸法國的「霸王行動」。 這個月份在中國已經很熱,但歐洲的氣溫卻不高,再加上連日陰雨,讓所有人心情煩躁不安,恨不得立刻放晴,殺奔法國。 作為盟軍的高級觀察員,陳子錕獲准參加艾森豪威爾主持的軍事會議,對作戰部署有了一定瞭解,盟軍動用數百主力戰艦和數千架飛機,幾十萬兵力強渡英吉利海峽,登陸諾曼底,洗雪當年從敦刻爾克逃亡的恥辱。 整個戰役規模之大,動用兵力和武器之多,令人驚歎不已,尤其是來自中國的陳子錕,簡直為之折服,美國的軍事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短短兩年間就生產出無數的軍艦坦克飛機大炮,武裝了幾乎全部民主國家的軍隊,這些力量如果放在亞洲,豈不是摧枯拉朽一般,日本焉有還手之力。 六月五日下午,陳子錕帶著他形影不離的勤務兵吉米懷特登上了一艘美國驅逐艦,本來艾森豪威爾為他預備的是一艘噸位大得多的戰列艦,但陳子錕認為驅逐艦更便於接近海灘進行觀察,所以才上了法蘭克福號。 傍晚軍艦離港,在大洋上整隊,海風瑟瑟,夜空下的艦隊氣勢磅礡,天上黑壓壓的機群飛過,那是滿載傘兵的滑翔機,美軍82師和101師奉命敵後空降,奪取重要橋樑要道,這些英勇的士兵中將會有許多人死在今晚。 黎明時分,艦隊接近法國海岸線,遠遠的已經可以聽見轟炸機狂轟濫炸德國人的大西洋壁壘的爆炸聲,戰列艦和巡洋艦的大口徑艦炮也加入到對地支援的行列中來,炮口閃爍著巨大的橘紅色膛口焰,聲音震耳欲聾。 法蘭克福號上,陳子錕拿起高倍望遠鏡看著遠處的奧馬哈海灘,這是盟軍登陸點之一,無數登陸艇乘風破浪駛向海灘,距離海岸還有幾十米的時候,艙門打開,步兵背著沉重的裝備跳進海裡,很多人還沒爬上岸就被機槍打死,短短二十分鐘,淺灘處的海水都變紅了。 登陸部隊沒有任何進展,被壓在海灘上任人宰割,德國人的mg42機關鎗響個不停,聲音如同撕裂麻布,可見射速之高,各種口徑的平射炮、迫擊炮在沙灘上炸起一團團血肉,而盟軍沒有任何可以反擊的武器,坦克和裝甲車大部分都被摧毀在登陸艇裡,步兵丟盔卸甲,很多人手上連武器都沒有。 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成千上萬小伙子命懸一線,陳子錕坐不住了,要求法蘭克福號的艦長抵近射擊,支援步兵。 艦長是個海軍中校,他同樣也很著急,但軍艦不比登陸艇,可以駛到距離海灘很近的地方,只能隔著幾海里隔靴搔癢的打兩炮。 「必須再近一些,再近一些。」陳子錕在艦橋指揮室裡大聲催促,海軍軍官們不滿的瞪著他,艦長更是不客氣的拒絕:「對不起閣下,您無權命令我!」 陳子錕苦笑,自己只不過是軍事觀察員身份,就算拿出美軍准將的資格來,也無法對海軍發號施令,他旋即道:「好吧,請給我一條救生艇!」 艦長狐疑道:「閣下,你要作什麼,!」 「我要登陸,和小伙子們在一起。」陳子錕並不是開玩笑,他喝令吉米:「把鋼盔戴上,還有我的步槍!」 「是。」吉米一溜煙跑回艙室,拿了兩頂鋼盔,一隻珈藍德步槍和一支卡賓槍,陳子錕戴上鋼盔,勒上下頜帶,將手榴彈掛上,嘩啦一聲拉了槍栓。 一幫海軍軍官都傻眼了,他們完全料不到一個中國人竟然有如此勇氣。 「救生艇預備好了麼。」陳子錕道。 艦長道:「將軍,請等一等,我試著再向前靠近一些!」 海軍軍官們不再發牢騷抱怨,一個個表情嚴肅,傳達重複著艦長的命令,法蘭克福號徑直向前,以擱淺的架勢衝向了奧馬哈海灘。 驅逐艦一直衝到距離海岸只有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轟的一炮,打掉了德軍一座火力點,水兵們興奮的嗷嗷叫,在艦長的指揮下,軍艦側向海灘,艦炮火力全開,以密集的炮火支援登陸步兵。 「幹得好。」陳子錕挑起大拇指。 艦長回他一個勝利的手勢。 在法蘭克福號驅逐艦的帶動下,更多的驅逐艦抵近射擊,海灘形勢大為好轉,但仍無力發起進攻。 陳子錕依然堅持乘救生艇登陸,艦長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了他,並派四名水手給他划槳,橡皮艇投入水中,一行人攀著繩索下來,陳子錕正低頭檢查步槍,忽聽上面一聲喊:「將軍!」 抬頭看去,幾名水手鄭重向他行軍禮。 陳子錕將右手舉到鋼盔簷處,瀟灑的向前一揮。 在驅逐艦的火力掩護下,救生艇衝到了岸邊,陳子錕趟著齊膝蓋的海水走到岸上,他的到來令海灘上苦苦掙扎的步兵們為之一振。 因為他的m1鋼盔上有一顆閃耀的將星, 第二十七章D日 奧馬哈海灘上有游騎兵八個連,還有陸軍29師的裝甲兵和步兵、工兵等多個單位,衝下登陸艇的時候部隊遭到德軍岸防火力的極大殺傷,很多軍官當場陣亡,部隊建制都亂了,各單位的士兵混在一起,趴在沙灘上忍受著炙熱的彈雨從頭上飛過。 陳子錕跳下救生艇的時候,讓那四個水手劃回驅逐艦,可水手們卻表示要跟隨將軍一起作戰,看他們年輕而堅決的面龐,陳子錕大為感動,點點頭:「ok!」 海灘上儘是死人,海水裡也漂浮著屍體,腳下時不時會踩到東西,那是背負著四十公斤裝備淹死的士兵,陳子錕深一腳淺一腳上了岸,吉米緊跟在他身後,那四個水兵很機靈的各自從屍體身上拿起武器和彈藥,拱衛在將軍周圍。 陳子錕看到一個通訊兵趴在沙灘上,手裡拿著一台scr-536步談機似乎正講著什麼,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幫我聯繫一下……」 通訊兵腦袋一歪,露出脖頸上的彈孔,原來早就死了,一雙眼睛依然無神的瞪著天空。 陳子錕輕撫他的眼皮,將步談機拿下拋給吉米:「幫我聯繫海灘上的指揮官!」 吉米抱著步談機開始咋呼,陳子錕蹲在一架鐵軌焊成的路障後面,仔細觀察岸防工事。 海灘上有無數障礙物,鐵軌拒馬以及水泥墩子,這是阻止坦克登陸的路障,後面是一道鐵絲網,想必沙灘下的地雷也不在少數,輕裝步兵被鐵絲網阻滯,將會遭到機槍火力的壓制,再往後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混凝土澆灌的機槍暗堡、火力點、戰壕密佈,正不停噴射著火蛇,德國人經營多年,彈藥儲備充裕,想靠人命往上填怕是不能奏效。 目前登陸部隊被壓在海灘上,幾乎是暴露在火力之下,任人宰殺,陳子錕心急如焚,忽然看到側前方有一輛謝爾曼坦克,履帶被打斷,炮口無力低垂,艙蓋打開,再看旁邊,幾個穿裝甲兵夾克的士兵倒伏在地,已經陣亡。 陳子錕沖坦克指了指,一個箭步躍出去,吉米緊隨其後,海灘上遍佈殘肢斷體,到處血糊糊一片,從沒打過仗的吉米嚇得小臉刷白,經歷過淞滬會戰與北泰保衛戰的陳子錕卻絲毫無懼,反而腎上腺素上升,精神高度集中,戰術動作標準利索,看起來不像是一位將軍,而是精銳步兵。 「嗨,快看,是一位將軍!」 趴在海灘上的一個中士拍了拍他同伴的鋼盔,指著陳子錕道,這群士兵被機關鎗壓制在這兒已經一個小時了,一英吋都沒前進,此刻看到一位將軍親臨一線,士兵們頓時興奮起來。 陳子錕戴著綴將星的鋼盔,穿飛行員a2皮夾克,傘兵皮靴,手持步槍衝鋒在前,德國人的機槍在他周圍打起一串串煙塵,就是打不到人,美國大兵們嗷嗷怪叫著,自發地舉槍為將軍掩護,更有七八個英勇的士兵跟在將軍身後向坦克衝去。 當看到陳子錕鑽進那輛謝爾曼坦克的時候,沉寂已久的海灘一隅竟然響起了歡呼聲和口哨聲。 德國人的火力都集中在這輛癱瘓的謝爾曼上,機關鎗子彈打得裝甲板叮噹作響,如同暴雨下的鐵皮屋頂,37毫米反坦克炮也開始轟擊,不過這種口徑的炮彈對付裝甲車還行,卻打不穿謝爾曼的鋼板。 陳子錕曾經駕駛過美造克裡斯蒂快速坦克,對裝甲兵的行當駕輕就熟,他摸索一番就掌握了這門75mm坦克炮的操作,此時一名水手爬進了坦克,他說:「將軍,我叫湯米,在驅逐艦上是炮手,我來幫您裝彈!」 一顆穿甲彈填進了炮膛,陳子錕瞄了一會,果斷擊發,一直在咆哮的mg42機槍火力點頓時啞巴了,再來一發,一門反坦克炮也被擊毀。 不過陳子錕的好運氣也到了頭,更大口徑的加農炮加入到對他的圍剿之中,而且這些大炮都是安裝在極堅固的混凝土工事裡的,坦克炮根本無能為力,一炮打來,謝爾曼周圍彈片橫飛,若是命中的話就會變成一攤肉泥。 正在危急時刻,一陣彈雨襲來,敵炮頓時啞火,陳子錕心有餘悸,急忙爬出坦克,但見遠處海面上法蘭克福號驅逐艦炮口余煙裊裊。 岸防火力大大降低,登陸部隊趁機衝鋒,在付出一定傷亡後衝到敵人火力死角,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醫護兵忙著給傷員注射嗎啡,包紮傷口,隨軍牧師給重傷員做臨死前的禱告,陳子錕問吉米:「聯繫好了麼!」 吉米道:「是,將軍,奧馬哈海灘上您軍銜最高,這些部隊現在聽你指揮!」 環顧四周,不知何時已經聚攏了一幫軍官,有游騎兵的,也有29師的,大都是年輕的尉官,正期待著自己的命令。 這讓陳子錕有些意外,如果是在中**隊裡,一個外來的指揮官想命令本地軍隊無異於癡人說夢,大多部隊兵為將有,還處於封建時期軍隊性質,而美軍則是誰軍銜高聽誰的。 陳子錕身材高大,鼻樑挺直,和西方人固有思維中的中國人截然不同,再加上他英語嫻熟,身先士卒,又是准將軍銜,自然贏得了大家的尊敬與服從。 「好吧,大家聽我指揮,收集武器彈藥和一些有用的東西,有工兵麼,我需要很多爆破筒和炸藥導火索起爆器之類的東西,還要煙霧彈。」陳子錕指著遠處被艦炮轟擊的混凝土工事底部裂縫,「在那兒爆破,能打開一條突破口!」 數枚煙霧彈炸開,煙霧瀰漫遮住視線,一名工兵拖著連在一起的爆破筒衝向工事,忽然一陣風吹散煙霧,十幾米高的工事頂上機槍響起,工兵晃了晃倒在地上。 陳子錕端起伽藍德步槍,砰的一槍,機槍手栽了下來,趁著這個空當,又一名工兵衝了上去,將爆破筒前移了幾米,被上面丟下來的手榴彈炸死。 短短一段距離,付出了五條性命才將爆破筒安放到位,又有十幾包tnt炸藥被塞進空隙,電線拖了過來,一名上尉將起爆器送到陳子錕手中:「將軍!」 陳子錕會意,猛然按下起爆器,劇烈的爆炸震天動地,士兵們蹲在地上摀住耳朵張大嘴巴,碎石砸在鋼盔上當當亂響,塵埃還沒散盡,陳子錕站起來大喊:「衝啊!」 潮水一般的士兵湧進了缺口,德國人的機槍依然在瘋狂掃射,但作用已經不大,美軍衝進了防線,開始大肆屠戮守軍,用手榴彈、衝鋒鎗和火焰噴射器挨個清掃碉堡。 這回陳子錕並沒有身先士卒,他現在是一線指揮官,身邊跟著一群軍官和通訊兵,無線電話筒遞過來,通訊兵畢恭畢敬道:「將軍,艾森豪威爾將軍要和您通話!」 「艾克,我們已經打開了缺口。」陳子錕拿著話筒,意氣風發。 艾森豪威爾向他表示了祝賀,並且建議他留在原地,由美軍一個師長過去接替指揮任務。 畢竟越俎代庖不能太久,陳子錕欣然同意,不過還是帶著他的臨時指揮班子到德國人的防線上去瞅瞅戰果。 據說大西洋壁壘的設計者是隆美爾,這條防線果然驚人,耗用水泥鋼材無數,暗藏大量機槍火炮掩體,甚至還有305口徑的巨炮堡壘,簡直就是銅牆鐵壁,得虧是美國人來進攻,換了別家,一百年也打不下來。 陳子錕無限感慨,如果中國有如此強大的物力,在淞滬會戰時修建防線,日本人一定碰個頭破血流,無功而返,不過再一想,以**的指揮能力,防線實力要大打折扣,最後怕是都便宜了日本人,就像當初清末的旅順口基地一樣。 正想著,忽然一顆子彈打來,他就覺得頭部被一列火車撞上,頓時天旋地轉,啥也不知道了。 軍官們都慌了,摘下他的鋼盔,陳子錕頭上鮮血淋漓,人事不省。 「醫護兵。」聲嘶力竭的喊聲迴盪在奧馬哈海灘。 …… 陳子錕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船的病床上,吉米在身邊伺候,他支起身子,拿起自己的鋼盔,只見上面一個洞,角度再偏差一點,腦殼就要變成爛西瓜了。 「我躺了多久。」陳子錕問道,摸摸自己腦袋,被纏上了一圈繃帶,不過並無大礙。 「嗯……不到一小時,軍醫說是輕微外傷加腦震盪。」吉米看看手錶道。 陳子錕立刻下床來到甲板上,戰鬥還在繼續,遠處的海岸線上濃煙滾滾,戰鬥機在頭頂呼嘯而過,海面上的戰列艦每隔幾分鐘就怒吼一次,無數的運輸船和登陸艇如過江之鯽般湧向諾曼底。 「這才是真正的戰爭啊。」陳子錕感歎道,幾十萬人萬眾一心共赴戰場,這場登陸戰的規模可謂空前,但未必絕後,只怕日後人類戰爭的場面會更加壯觀。 諾曼底登陸戰持續三日,終於全面攻克德軍防線,建立了灘頭陣地,裝甲部隊向法國內陸挺進,而陳子錕卻沒有機會領略法蘭西風情,他接到華盛頓的命令,要迅速趕回中國去辦一件重要的事情。 美國人終於決定派出代表團正式訪問延安了, 第二十八章延安 七月,陝北延安機場,c47運輸機緩緩降落,穿著美國陸軍軍便服的旅客們下了飛機,舉目四望,黃土高原的壯美景色令人心胸豁然開朗,尤其是這些在霧都重慶生活過一段時間的美**人來說。 「這兒讓我想到科羅拉多。」美軍觀察組包瑞德上校這樣說,本來是代表團規格,被蔣委員長改成了觀察組,這才得以成行。 陳子錕第一次來延安,此前他讀過埃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對這兒初步的瞭解,但距離斯諾訪問陝北已經過去了很多年,這裡的變化嬰孩很大。 延安機場是一座簡陋的野戰機場,八路軍沒有自己的飛機,建造這座機場的目的就是方便別人,跑道是土質壓實的,修建時期巨大的石碾子還擺在旁邊,遠遠的一群羊靜靜的吃草,放羊的少年抱著鞭子好奇的看著這些高鼻凹眼的洋人。 八路軍儀仗隊在機場列隊迎接,沒有軍銜,沒有皮靴和綬帶,只有粗布軍裝和憨厚樸實的面孔,隊形嚴整,士氣高昂,看得出是一支紀律嚴明,戰鬥力很強的部隊。 周恩來親自前來迎接觀察組,他的英語依然流利,和觀察組成員一一親切握手,輪到陳子錕的時候握的更久一些:「陳將軍,又見面了,這回終於輪到我盡地主之誼了!」 陳子錕笑道:「客隨主便,我們在飛機上都說好了,觀察組和八路軍同吃同住,不搞特殊化!」 周恩來爽朗大笑:「恐怕想特殊也特殊不了啊,延安可不比重慶,物資實在貧乏,招呼不周,還希望你們諒解!」 一番寒暄後,觀察組一行人上了汽車,這是一輛破舊的帶篷卡車,據說是延安唯一的汽車,道路塵土飛揚,瀰漫著羊糞味,觀察組的成員們卻莫名興奮,饒有興致的觀察著外面的景色。 機場邊放羊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山坡上,高亢的歌聲迴盪在蒼茫大地之間:「騎白馬,挎洋槍,三哥哥吃了八路軍的糧,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兒嗨喲,打日本也顧不上,三八槍,沒蓋蓋,八路軍當兵的沒太太,待到那打下榆林城,呼兒嗨喲,一人一個女學生!」 陝北腔鼻音重,使館秘書謝偉思聽不懂,便問陳子錕這山歌表達的是什麼含義。 陳子錕略想一下道:「這是農民在抒發對愛情的嚮往,他愛上了一個受過教育的女學生!」 謝偉思恍然大悟:「西方童話裡不乏此類故事,園丁的兒子和公主之間的愛情,真是太浪漫了!」 「呼兒嗨喲,一人一個女學生……」歌聲漸漸遠去,汽車也抵達了楊家嶺,八路軍總部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們預備了豐盛的飯菜,與重慶富麗堂皇的宴會廳不同的是,飯桌就擺在露天院子裡,大樹茂密,涼風習習,雞犬相聞,飯菜飄香,讓人有種賓主如歸的感覺。 **的高級領導們就住在這兒,普通的窯洞,簡陋的傢俱,連桌椅的規格也不一樣,分明是四處拼湊來的,菜餚就是一般農家菜,不精緻,但是份量很足。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走進院子,倒背著手,身邊沒有隨從,穿著一件嶄新的中山裝,衣服上還有折疊的痕跡,院子裡眾人正忙碌,沒人搭理他,他走到角落裡坐著,拿出一支煙來點著,瞇著眼看著滿院子的客人,長著痣的嘴角浮起笑容。 這笑容陳子錕有些熟悉,當年在紅樓圖書館,他的笑容帶著年少輕狂和凌雲壯志,如今卻是睥睨天下和躊躇滿志,他,就是毛潤之。 「潤之兄,我記得故人麼。」陳子錕上前道。 **湖南鄉音濃厚:「陳子錕,你我二十多年沒見了!」 兩人相視片刻,不約而同的爽朗大笑,二十年來天下紛爭,兩人天各一方雖未見面,卻互有耳聞,今日得見,萬般感慨不言中。 陳子錕回頭招呼包瑞德:「上校,這位就是**主席!」 包瑞德大為驚詫,在重慶參加宴會的時候,蔣介石入場要侍衛高聲宣佈,全場起立迎接,而**卻是如此謙和隨意,就像來串門的鄰居一樣。 開席了,大家各自落座,美軍觀察組被分在多張桌子上,延安的朋友們雖不懂英語,但彼此用手勢交流,相談甚歡,**和陳子錕、包瑞德坐一桌,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可惜包瑞德不懂湖南話,丈二金剛莫不著頭腦。 吃飯的時候,不知道哪位領導人家的孩子來了,在大人腿彎裡鑽來鑽去,還有誰家的狗,搖著尾巴歡叫個不停,場面非常親切而熱鬧。 坐在**身邊的是一位明眸皓齒的女子,穿著乾淨整潔的制服,話不多,笑容很燦爛,不時給主席夾菜,小鳥依人般,陳子錕一時間覺得似曾相識,但怎麼也想不出在哪兒見過。 …… 美軍觀察組就下榻在窯洞裡,陝北窯洞是在土坡上挖出的房子,冬暖夏涼,別具一格,延安的夜空,月朗星稀,空氣純淨,比起煙霧繚繞的重慶,恍如另一個世界,這裡沒有高低貴賤,沒有壓迫抗爭,宛如世外桃源,夢中的烏托邦。 白天,觀察組參觀了學校、機關、部隊,和幹部戰士一起吃飯、上課、鍛煉,抗大的學員們和美軍一起打羽毛球,打撲克牌,彭德懷也來湊熱鬧,陳子錕曾看到《紅星照耀中國》上說彭德懷是吃西瓜的冠軍,開玩笑的提出來,老彭說,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不行了,抗大的學員們都比自己吃的多。 在延安的每一天,觀察組的成員都被熱情和友好所包圍,**的高級幹部們平易近人,絲毫沒有架子,黨的會議就在窯洞裡召開,大家盤腿坐在炕上,抽本地捲的煙,吃花生和烤紅薯,就像一家人。 包瑞德被朱德總司令拉去打獵,陳子錕和謝偉思來到**的窯洞聊天,現在陳子錕才知道那個低眉順眼的小女人竟然是主席的愛人,叫**,她的國語說的很正宗,總顯得有些羞澀的樣子,坐的遠遠的幫主席縫補衣服。 今天**沒穿那件新中山裝,而是一件舊衣服,他抽著紙煙侃侃而談,對國際形勢的瞭解令謝偉思震驚。 「中國**是民族的黨,獨立的黨,絕不是任何組織的分支或者附庸,我們的目的,是打破國民黨的一黨專政,成立民主的聯合政府,真正做到五權分立,實現孫中山先生的理想,把中國建成和美國一樣民主自由富強的國家!」 「德國和日本必敗,大戰結束以後,歐洲和亞洲的勢力格局將重新劃分,英法元氣大傷,風光不再,主宰世界的將會是蘇美中,中國的崛起勢不可擋,中國的和平必將成為東亞發展的基石,中國亂,則東亞亂,東亞亂,則世界亂!」 謝偉思頻頻點頭,若有所思,陳子錕卻開玩笑道:「說到聯合政府,貴黨可有信心擊敗當權的國民黨,組閣治理國家!」 **道:「結束一黨專政不是目的是手段,國民黨結束北洋軍閥統治,在歷史上是有功的,但一切事務獨攬於手,人才不能得以重用,良好建議不能得以實施,所謂民主在獨裁之下唯有空名,只有允許各黨派參政議政,大家互相監督,互相學習,共同進步,面對其他黨派的有力競爭,國民黨只會更加廉潔勤勉,而不會被削弱,所以結束一黨獨裁,實在是利國利民,千秋萬代的大好事!」 陳子錕道:「潤之兄所言甚是,甚是啊!」 **風輕雲淡,將煙蒂掐滅在炕頭,披衣下床:「我們出去走走!」 巍巍寶塔山,滾滾延河水,三人走在楊家嶺的土路上,一邊抽煙,一邊暢談天下大勢,何其快哉。 「陳將軍,我請你吃紅燒肉,配上辣子和高粱米飯,那叫一個香啊,吃飽飯再來一跟邊區生產的捲煙,快活似神仙哦。」**指著遠方道,「那是南泥灣的方向,359旅在那邊開荒種地,自給自足,根據地不但出產糧食,還有羊毛和烤煙,我們冬天都穿自己生產的呢子制服,國民黨想封鎖我們,掐我們的脖子,我看他們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謝偉思哈哈大笑,陳子錕卻唯有苦笑,畢竟他現在代表的是國民黨當局。 …… 延安的考察很快結束,觀察組乘機離開陝北,臨走前包瑞德上校感慨的說:「八路軍給予美軍的衷心合作和實際協助幾乎是盡善盡美的!」 面對如此讚譽之詞,八路軍也予以熱烈回應,八月中旬的《解放日報》發表社論,標題是《歡迎美軍觀察組的戰友們》,據說戰友們這個詞是主席親自修改加上的。 重慶依然是老樣子,天氣酷熱,物價飛漲,不過由於中美空軍的英勇奮戰,日本轟炸機已經很久沒有光臨山城了。 陳子錕風塵僕僕回到家裡,夏小青迎出來道:「你猜猜誰來了!」 「總不會是燕青羽從上海跑來了吧。」陳子錕道。 屋裡傳出熟悉的聲音:「姐夫果然神機妙算,不過不光是我,還有一位老友也來了!」 隨著話音,燕青羽和御龍王走了出來。 「陳桑,很久不見。」御龍王一鞠躬。 陳子錕趕緊回身關上門:「御先生,你來所為何事!」 御龍王開門見山道:「小磯國昭大將接替東條英機成為新的首相,我是奉了內閣的密令前來洽談議和事宜的,日中和平繫於將軍一身,所以,拜託了。」 第二十九章和談 陳子錕得知御龍王的來意後並不驚訝,美軍在太平洋戰場連戰連捷,盟軍統帥麥克阿瑟上將即將收復菲律賓,日本人就像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 但他頗感奇怪的是,自918事變以來,中日戰爭持續了十幾年,可謂血海深仇,日本人到底是怎樣的奇葩腦袋,居然會在中國面臨勝利之際前來和談,當別人都是傻子麼 他還是很客氣的接待了御龍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況且雙方私下的交往頗多,各有所需,自然要以禮相待 客廳裡,四葉吊扇緩慢的轉動著,空氣潮濕而悶熱,陳子錕道:「御先生,想必此番重慶之行,並非你的本意」 御龍王道:「閣下何出此言,為帝國效力,是我的職責和榮譽」 陳子錕道:「我印象中你是個聰明人,怎麼也做起了傻事,此時和談不覺得太晚了麼?」 御龍王臉上浮起自信的笑容:「都說閣下睿智過人,我看也不過爾爾」 「哦,此話怎講?」 「閣下對當前戰局瞭解多少?」 「呵呵,基本上全盤盡在我掌握中」這話可不是陳子錕吹牛,他可以接觸到中美最高層面的情報,和那些只能從報紙和廣播中獲取信息的老百姓不可同日而語 御龍王冷笑:「是麼,那麼閣下可知道,一號作戰在貴方提前得到情報的情況下依然獲得大勝,皇軍攻克鄭州、長沙,摧毀江西境內美軍機場,幾十萬中**隊望風而逃,一瀉千里,就憑這樣的戰鬥力,我就有和談的資本」 陳子錕道:「你說是豫湘桂作戰麼,我軍將領機智不凡,知道你們氣數已盡,故意誘敵深入,保存實力,虧你還號稱中國通,這點都不明白麼」 御龍王無語,陳子錕這話都說的出,實在是厚顏無恥,他憋得沒話說,低頭猛抽煙,過了一會,臉色和緩過來,又道:「那麼閣下可知道,日本元氣尚在,本土還可以生產坦克、飛機、大炮,東南亞的油田出產豐富的石油和橡膠,大6有充足的糧食和兵員,如果你們願意繼續打下去,我們也可以奉陪,只不過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們」 陳子錕道:「你說的都對,日本這些年來佔了不少地盤,撈了不少好東西,但可惜的是你們是個島國,不錯,你們的資源還很豐富,可你們拿什麼來運輸?太平洋上到處都是美國人的軍艦和飛機,潛艇都快開進東京灣了,沒有海運能力,資源就是畫餅充飢,猴子撈月,看著挺好,吃不到嘴裡去」 御龍王憋了一會,猛然站起,儘是不屑之色:「閣下,我不得不提醒你,大日本海軍聯合艦隊沒你說的這麼不堪,我們是可以保衛太平洋,驅逐米國鬼畜的」 「哦,拿什麼驅逐,拿東洋刀麼?」 「閣下請注意你的言辭,雖然事關軍事機密,但此刻我也不得不說了,聯合艦隊有兩艘級戰列艦,滿載排水量七萬兩千八百噸,有九座46o毫米巨炮,裝甲足有四米厚,什麼魚雷和炸彈都打不穿,炸不沉,海上無人匹敵,有大和武藏在,何懼米軍」 御龍王慷慨激昂的說出這番話來,氣勢足了許多,但陳子錕卻只是搖頭,一句話就把他憋回去了:「你們有足夠的燃油麼?」 見御龍王小臉鐵青,陳子錕又道:「大和號噸位是夠大,確實把我驚到,如果沒猜錯,這麼龐大的軍艦應該採用燒重油的蒸汽輪機,一次航程起碼幾千噸燃油,如今海運斷絕,你們哪兒找油去,總不能改燒煤球和柴火」 沉默了一陣,御龍王道:「海軍的問題我們暫且不談,閣下可知道,滿洲國境內還有精銳關東軍八十萬,滿洲物產豐富,有足夠的煤炭、鋼鐵和糧食,軍工系統也能完全滿足需要,必要的時候日本將放棄本土,遷都滿洲,繼續作戰,就憑貴軍的能力,怕是一百年也收復不了滿洲,別指望米國人,他們才不會為了中國打仗」 陳子錕道:「御桑,當年日俄戰爭沙俄慘敗,俄國人可記著這一箭之仇呢,對,美國人是不會參戰,但俄國人會,他們只要一結束歐洲戰事,立刻就會移師滿洲,試問關東軍可曾記得諾門罕?」 御龍王色變道:「閣下的意思就是不願意和談了?」 陳子錕道:「戰爭是你們起的,現在說不打的也是你們,反怪別人沒誠意,你們日本人的邏輯真是難以理解」 御龍王知道今天是說不通了,歎氣道:「確實,我也知道很難達成和平,但為了日中兩國的人民,還是請您盡力關照,多謝了」 陳子錕敷衍了幾句,把御龍王打了,留下燕青羽在家吃飯,臨走前,御龍王意味深長的看了燕青羽一眼,似乎在交代什麼 果然,飯桌上燕青羽說了:「姐夫,御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相剛上台,總要拿出點成績才行,再說小磯國昭和御桑的父親很有交情,這個忙你得幫」 陳子錕悠悠道:「既然要求和,就要拿出點真金白銀啊」 燕青羽道:「沒問題,只要能把和線搭上,錢好說,金條美鈔隨便你要」 陳子錕又好氣又好笑:「在汪政府當官當傻了你,我說的真金白銀不是錢,是和談的代價,日本人的底線你清楚麼?」 燕青羽恍然大悟,想了想道:「說實話,日本人自己都是一頭霧水,小磯國昭是預備役大將,人脈和威信甚至才能都不如東條英機,換他上台就是應急湊數罷了,日本高層的意見也不統一,但根據我對他們的瞭解,基本可以猜出他們的底線,那就是撤銷南京偽政府,恢復到1937年的狀態,保持滿洲國的存在,華北充作緩衝地帶」 陳子錕冷笑:「就這?不把東四省、台灣、朝鮮、琉球吐出來,還想和談,簡直做夢,我都懷疑你們日本高層的腦殼裡裝的是不是大便」 燕青羽忙道:「是他們,他們,日本高官的腦子裡確實都是屎,一點不摻假,不過話說回來,御龍王說的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日本人雖在太平洋戰場敗的一塌糊塗,在中國戰場上可沒怎麼吃大敗仗,想徹底肅清他們得消耗不少人力物力,何苦來哉」 陳子錕道:「除惡務盡,不然後患無窮,日本唯一的道路是無條件投降,當然現在塵埃還未落定,可以給御龍王一個面子,不一口回絕他」 燕青羽道:「我心裡有數」 …… 此時此刻,御龍王正站在重慶中央大旅社的陽台上看星星,心中無限落寞,幾年前在香港和談,日方志得意滿,佔盡先機,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日方乞和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大本營的那幫參謀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佔了朝鮮和台灣還不滿足,還要拿下滿洲,拿了滿洲還不夠,又要華北,結果到頭來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御家是世襲貴族,不比那些草根階級出身的鼠目寸光的軍人,他那位子爵老爹深謀遠慮,早已看到了五年、十年以後的事情,這場戰爭日本已經輸了,為了將來在東亞不至於被中國完全壓制,高層才動了壹號作戰,目的並非打通大6交通線那麼簡單,而是用最後一口氣盡量削弱國民黨的實力,使得國共雙方的差距沒那麼大,這樣,戰勝之後的中國就會陷入曠日持久的內戰,無暇東顧,給日本留出喘息的時間 夜幕下的重慶漆黑一片,戰爭還在繼續,宵禁仍未解除,偶爾有大轎車駛過,雪亮的燈柱劃破夜空,那都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可以無視宵禁令,這一點重慶倒是和上海一樣 一輛雪佛蘭停在旅社樓下,車門打開,下來的是燕青羽,腳步有些虛浮,精神頭卻不錯,甩了一疊鈔票給司機,唱著小曲歪歪扭扭上來了 御龍王無奈地搖搖頭,燕青羽的底細他早就知道,這傢伙是三面間諜,同時替**、重慶和日本人幹活,游刃有餘、不亦樂乎,錢可沒少撈,本來按照計劃,這樣的危險分子是要秘密處決的,但事與願違,日本頻臨戰敗的邊緣,燕青羽的作用越來越大了,誰讓他的姐夫是陳子錕的 正想著,燕青羽帶著一股酒氣進了房間,一屁股坐在沙上,搖頭晃腦道:「喝高了,好渴」 見御龍王不動,他直接招呼道:「御桑,麻煩你給我倒杯水,謝謝」 御龍王強忍怒火,給他倒了一杯水端過去,燕青羽卻不喝,叼了一支煙在嘴上,捻了撚手指 御龍王深深吸了一口氣,擦著火柴幫他點了煙,問道:「談的怎麼樣?」 燕青羽吐出一串煙圈,望著天花板道:「我姐夫說了,可以促成和談,甚至可以幫日本和美國方面搭上線,這些都是小事一樁」 「哦?」御龍王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和美國方面也能聯繫上麼?」 「不過閒話一句而已,你知道,我姐夫深得羅斯福總統的賞識,和史迪威是二十多年的老友,和麥克阿瑟有師生之誼,和艾森豪威爾是過命的交情,諾曼底就是他親自帶兵攻下來的,你說,還有他辦不成的事兒麼」燕青羽吞雲吐霧,不可一世,指著自己的肩膀道: 「這兒酸,給錘錘」 第三十章強弩之末 御龍王有些不悅,日本人最講究尊卑貴賤,燕青羽和他雖然是朋友,但身份差距畢竟還在,不過礙於當前形勢,他還是慢慢走到燕青羽身後幫他胡亂錘了兩下。 「怎麼,飯團沒吃夠,力氣這麼小。」燕青羽得寸進尺,居然呵斥起來。 御龍王便用上十成力氣,兩拳下去,咚咚作響,燕青羽倒吸一口涼氣跳起來:「八嘎,你想打死人麼!」 「好了燕桑,不要再鬧了,你喝多了酒,快快回去睡覺吧。」御龍王強壓怒火道。 燕青羽道:「今晚老子就睡在這了!」 御龍王勃然色變:「燕桑,你什麼意思!」 燕青羽斜了他一眼:「去把屁股洗乾淨!」 「八嘎。」御龍王太陽穴突突地跳,終於按捺不住,揮拳打來,他是文弱書生,豈是燕青羽的對手,被按住手腕,四個大嘴巴就扇了過來,啪啪作響,嘴裡腥甜。 御龍王怒極,使出全身力氣一頭撞過去,燕青羽輕而易舉閃開,反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呵呵,挺翹的!」 「你瘋了麼,我要殺了你。」御龍王再度撲來,幾番來回,連燕青羽的衣服都沒碰到,卻累的氣喘吁吁,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道:「燕桑,想不到你還有這種嗜好,我實在沒辦法侍奉你,不如回去之後我幫你找個美少年!」 燕青羽道:「其實你想把我先騙回上海,然後殺了我,對麼!」 被猜中心思的御龍王苦笑一下:「果然瞞不住你,我是想殺了你,你竟敢侮辱我!」 燕青羽湊過去,鼻尖幾乎頂著御龍王的鼻尖,眼睛緊緊盯著他。 御龍王感受到壓迫,卻紋絲不動,怒目對視。 燕青羽輕聲道:「我不但要侮辱你,還要霸佔你的老婆,殺你的爹娘,搶你的財產,讓你的兒女認我做父親,怎麼樣,生氣了,來打我啊!」 御龍王再度暴起,抄起檯燈砸去,燕青羽閃身避開,一腳踹在他後心上,御桑一頭撞到牆上,額角流下鮮血,惡狠狠盯著燕青羽,半天沒有說話。 忽然,燕青羽道:「御桑,我們和好吧!」 御龍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八嘎,你在說什麼,你瘋了麼,說打就達,說和就和,你在戲弄我麼!」 燕青羽道:「對啊,你們日本人難道不是想打就打,想和就和麼,從甲午戰爭開始,哪次不是你們先挑事兒,把大清朝打得跪地求饒,賠錢割地,把大總統袁世凱逼得走投無路,答應賣國二十一條,把張學良的爹炸死了,轉臉又忽悠人家說不許統一,弄了溥儀當兒皇帝,就跟你們日本人養的狗一樣,南京殺了幾十萬人,重慶炸死幾十萬人,上海戰死幾十萬人,御桑,我就輕輕欺負你一下,你都受不了,何況是這般血海之仇!」 御龍王恍然大悟,不禁感激涕零,燕青羽沒瘋,他在用實際行動教育自己,和談是不會成功的。 「我的明白了,謝謝。」御龍王很鄭重的鞠了一個躬。 …… 御龍王無功而返,搭乘飛機灰溜溜回上海去了。 本來按照夏小青的意思,讓燕青羽不要回去了,但他卻堅持回上海,說哪怕是龍潭虎穴也要回去,因為自己的責任在那裡。 臨走前,燕青羽將一個小皮箱交給了姐姐,說:「這是我的一些東西,幫我存著,如果我有不測,就捐給抗日陣亡烈士的遺屬吧!」 飛機螺旋槳已經在轉動,夏小青用力點頭:「知道了!」 燕青羽按著禮帽,彎著腰跑向飛機,鑽進艙門,運輸機滑行一段距離後飛向東方,夏小青雖是江湖兒女,也讀過聖賢書,此時不禁淚流滿面,默念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呸呸呸!」 伸手去拎地上的皮箱,就夏小青的手勁居然沒拎動,好奇之下打開一看,晃眼的金黃色,全是大條子,慌忙合上箱子,拖著回家了。 到家之後仔細一看,有打著花旗銀行徽標的金磚,有民國財政部監鑄的大條,也有錢莊私鑄的小黃魚,總共一千多兩,饒是見慣大場面的夏小青也不禁咋舌。 燕青羽早年當電影明星的時候是賺了一些,可他好吃濫賭,還包養小明星,早吃干敗盡了,在偽政府混了幾年,居然攢了一千兩金子,夏小青終於明白自己這個弟弟為什麼不願意留在重慶了。 這麼容易撈的地方,換誰也捨不得走。 御龍王和燕青羽回到上海之後當然為了糊弄上級,他編造了一堆炫目的謊言,聲稱已經和重慶最高當局聯繫上,正在積極組織下一步會談,依次向首相申請了一筆不菲的「機要費!」 又過了一個月,史迪威終於被解除了職務,此事也使得中美關係降到了冰點。 由於日本發動一號作戰,國民黨軍損兵折將,丟掉大片國土,蔣介石要求暫緩緬甸作戰,調駐雲南的中國遠征軍抵抗日軍進攻,史迪威大怒,說花生米放著包圍陝北**的幾十個精銳師不用,非要用遠征軍,堅決不允,並威脅要武裝八路軍幾十個師,不再使用國民黨軍。 羅斯福亦寫信給蔣介石,措辭強硬無比,蔣介石大怒,稱美國態度惡劣,措辭荒謬,損害了中國的國格與自己的人格,中國人民願意和美國做朋友,但絕不願做美國的奴隸云云。 雙方關係惡化至此,對反法西斯事業尤為不利,為顧全大局,最終羅斯福還是讓步了,召回史迪威,新任命魏德邁將軍為中國戰區參謀長。 蔣介石終於得償所願,此時便現出政治家的油滑手腕來,他宣佈授予史迪威青天白日勳章,並將雲南前線修築的軍用公路命名為「史迪威公路!」 不過這些並不能挽回蔣介石在外國記者眼中的惡劣形象,史迪威離開後,各路在華媒體紛紛詆毀中傷委員長,聲稱這是垂危的**政權的勝利,國民黨政權已經腐朽死亡,建議美國應停止支持蔣介石,轉向自由進步的**。 這一切蔣介石心知肚明,不過當局的新聞檢查制度對洋大人無效,所以只能隱忍。 1944的年末,戰局急轉直下,廣西全州、梧州、柳州、桂林相繼淪陷,湖南廣西境內的三十六個空軍基地全部喪失,軍民財產損失不計其數,日軍長驅直入,進入貴州,西南大後方岌岌可危。 本以為日本是秋後的螞蚱,沒想到成了冬眠甦醒的巨熊,重慶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七年都挺過來了,沒想到在即將看見曙光的1944年,竟然再度面臨亡國威脅。 蔣介石迫不得已,只好將包圍陝北共軍的胡宗南部調往貴州,將緬甸遠征軍回師昆明,同時力排眾議,作死守重慶的準備,而此時英國、蘇聯的大使館已經開始撤僑。 重慶民主人士的沙龍依然每週召開,大家都問陳子錕對戰局的看法,陳將軍只有一句話:「強弩之末,迴光返照!」 他這話是有根據的,日本人在中國大陸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不是他們強,而是中國已經山窮水盡,軍隊中的優秀分子損失殆盡,無力一戰,日本的主戰場不在中國,而在太平洋。 太平洋上多次激戰,日本均告失敗,尤其是萊特灣決戰,日本海空軍主力損失慘重,光是萊特島就被殲滅了十一萬,美軍的b29超級空中堡壘轟炸機,使用塞班島基地轟炸東京,慘烈程度遠超當年重慶轟炸,日本施加給中國的痛苦,十倍報應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日軍猛攻了一段時日便沒了後勁,惟恐美軍登陸福建廣東,再加上史迪威公路通車,中國號召知識青年從軍,短短一月徵召了十二萬青年學生編成青年軍,氣勢大振,局勢漸漸好轉 屬於陳子錕勳章姍姍來遲,美國陸軍部授予他傑出服務勳章,這是陸軍的最高榮譽,僅次於國會榮譽勳章,勳章由魏德邁代表美國陸軍頒發。 這枚勳章給陳子錕帶來的不僅是榮譽,還有傳奇,他在奧馬哈海灘上的表現被善於聯想的知識分子演繹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說他是艾森豪威爾的軍師,霸王行動實際上是陳子錕指揮的,羅斯福曾經發來密電,要拿一百個師的裝備換陳子錕,被蔣委員長婉言謝絕云云。 一時間陳子錕名聲大噪,隱隱成為國民黨內政學系的代表人物,政學系實力強於宋慶齡、於右任、林森等元老派,弱於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的新桂系,成員在政界商界學界外交界都是風雲人物,戰後施行民主選舉的話,力量不可小覷。 …… 重慶,委員長官邸,戴笠將一份秘密報告放在蔣介石桌上,輕聲道:「校長,這是最近陳子錕一幫人集會的名單,還有會議紀要,請您過目!」 蔣介石閉目養神,一擺手道:「拿走,我不看!」 戴笠心道這不是您讓我搜集整理的麼,怎麼拿到跟前又不看了,都說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無常,難以揣測,古人誠不我欺,不過他早已擺正自己的位置,軍統當家人就和明朝東廠大太監一樣,是領袖的奴才,和那些大臣不同,是沒人格可言的,他正要收起報告,蔣介石卻睜開眼睛:「放下,你出去吧!」 「是。」戴笠輕輕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蔣介石拿起報告翻了翻,摔在桌上,背著手回了內室,對宋美齡道:「最近陳某人可是春風得意的很!」 宋美齡道:「達令,美國人喜歡他,這很正常,人都是喜歡同類的,陳子錕美式作派,英語流利,正對他們的胃口,不過美國人的政治智慧還是有的,他們知道誰才是中國的主宰者!」 蔣介石面色稍微和緩,道:「既然陳某人擅長和外國人打交道,就讓他去莫斯科,勸說蘇聯出兵東北,順便把外蒙古問題解決掉!」 宋美齡笑道:「達令,你真是強人所難。」 第三十一章趁火打劫 蔣介石見宋美齡幫陳子錕說話,心中不悅,冷哼一聲:「你倒是替他著想!」 宋美齡道:「達令,我是替你著想,依你之見,覺得俄人會不會出兵東北!」 蔣介石道:「俄人念著旅順之戰一箭之仇,自然要雪恥的,但他們斷不會白白出兵助我,俗話說的好,請神容易送神難,只怕是前門驅虎後門迎狼啊!」 宋美齡道:「那你說俄國人會不會讓出外蒙古!」 蔣介石搖頭:「斷然不會!」 宋美齡笑了:「俄國人不願意出兵的話,求他們也沒用,俄國人要出兵的話,難道我們可以阻攔,弱國無外交這句話至今還適用啊!」 蔣介石頷首不語,別說盤踞滿洲國的八十萬關東軍了,就是貴州湖南的日軍,以**的力量都無法驅逐,自己戰鬥力不強,美國人又不願意出力,東三省不知何時才能回歸,想到這些他不禁黯然。 宋美齡道:「你知道的事情,陳子錕如何不知,說起來他對國際形勢的把握比你還要強些哩,如你派他出使蘇俄,以他的脾氣必然與俄方決裂,為國家添麻煩,為自己爭榮光,到時候爛攤子還不是要達令你來收拾!」 一句話點醒了蔣介石,他緩緩點頭:「有理,既如此,就再議吧!」 …… 這段時間陳子錕很閒,他沒有參與史迪威與蔣介石之間的爭端,因為他知道,史迪威是有名的「醋性子喬」,而委員長更是剛愎自用,個性極強,與其出力不討好,不如置身事外,所以他拍拍屁股跑到江北督戰去了。 江東省是陳子錕的基本盤,而江北又是他發家之處,這塊土地在他經營之下從不毛之地發展成煤鐵工業為主的富庶之地,再加上河南災荒帶來的大量人口,漸漸成為資源和兵員都極為豐富的重中之重。 黎明,南泰縣城外,陳子錕看看手錶,對蓋龍泉道:「開始吧!」 一個旅的軍隊此刻正埋伏在城外,炮口已經瞄準炮樓,隨時準備射擊,蓋龍泉點點頭,打個手勢,傳令兵拿出信號槍朝天打了一發紅色信號彈,光芒劃破夜空,隨即槍聲響起,不過不是攻城部隊開火,而是炮樓裡面在激戰。 半小時後,一顆綠色信號彈從城內升起。 部隊殺進城去,此時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天亮了,縣城裡的戰鬥痕跡不是很明顯,只有老縣衙門口有些血跡和子彈殼,據點裡的鬼子死了一地,他們是被反正的偽軍消滅的,遺憾的是,憲兵隊已經撤回北泰,沒有幹掉這幫畜牲。 1945年來臨的前夜,南泰光復。 陳子錕來到趙子銘犧牲的地方,撒了一杯酒,默默站了許久,對從人說:「在這兒給英雄立塊碑!」 江北的情況比較複雜,八路軍佔了半壁江山,鬼子龜縮在北泰城內,兵力還不少,困獸猶斗的話恐怕傷亡太大,又不好和八路刀兵相見,只好經略江南。 抗日救**自打在江南扎根之後,陸續奪取十幾個縣城的大片土地,直接壓迫第三戰區顧祝同的部隊,兩下裡也曾發生過摩擦,現在勢力範圍大體確定,只有省城和幾座大城市還在日本人手中。 南京偽政府也是風雨飄洋,去年十一月,汪精衛病死在日本,陳公博出來主持大局,他的威信根本無法與汪精衛相提並論,大廈將傾,所有人都在想著出路,爭著和重慶搭上線。 江東省的偽軍在柳優晉的撮合下已經與抗日救**達成協議,私下裡接受改編,隨時準備倒戈反水。 大局既定,忽然噩耗傳來,美國總統羅斯福病逝,緊接著又是喜訊,納粹德國在蘇聯和英美的夾攻下投降了,希特勒自殺身亡,歐洲戰事結束。 陳子錕接到重慶電令,命他速速返回,抵達重慶後方得知最高當局派出外交代表團赴莫斯科談判,他也是其中一員。 行程已定,即刻出發,在飛往新疆迪化的飛機上,外交部長宋子文對陳子錕說:「子錕,是我要求把你帶上的,你是軍事專家,有你在我放心!」 陳子錕道:「那我只好捨命陪君子了,不過恐怕會無功而返!」 宋子文道:「身為外交官,就算知道沒希望,也要去談啊,好歹我比當年去馬關談判的李鴻章要強些吧,對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經國,你來一下!」 一個年輕漢子走過來向陳子錕行禮:「陳將軍,我是蔣經國,久仰您的大名!」 陳子錕知道這是蔣介石的長子蔣經國,曾在蘇聯生活多年,經歷頗多,不禁用俄語和他對話起來,兩人談起來就停不下,蔣經國講了自己在蘇聯留學、工作、結婚的經歷,其中坎坷苦楚,令人心酸,也可從中得見斯大林之無恥卑劣。 飛機在迪化稍停,代表團下機參觀,到處都有濃郁的蘇聯氣息,盛世才經營新疆多年,趁著中原混亂倒向蘇聯,新疆駐紮著大批蘇聯軍隊,連飛機製造廠都有,若不是斯大林有其他顧慮,新疆早成了蘇聯的加盟共和國。 新疆叛亂迭起,在44年戰局危難之時拖累了幾十萬**,全因蘇聯從中作祟,中國有此強鄰,實屬不幸。 經歷漫長的飛行,終於抵達蘇聯首都莫斯科,七月的莫斯科氣候涼爽,紅場壯麗,克林姆林宮塔尖高聳,氣勢恢宏,紅軍戰士在列寧墓前換崗儀式莊嚴肅穆,不過這些都和代表團無關,他們一到就投入到緊張的談判中。 斯大林接見了他們,這是一個身材不高,留著八字鬍的格魯吉亞漢子,穿深灰色的類似中山裝的制服,叼一根煙斗,說話的時候喜歡踱步,身上散發出一種上位者的氣息,這種氣息與羅斯福不同,和蔣介石倒是有些類似,不過更加強烈一些,陳子錕明白,那是手上沾了千萬條性命的政治屠夫的氣息。 蘇聯方面的意思很明確,一切以雅爾塔協定為根據,劃旅順、大連給蘇聯,中東鐵路,南滿鐵路以及附屬事業歸蘇聯,中國必須承認外****。 代表團表示,可以給予外蒙古高度自治,允許蘇聯駐軍,但不能獨立。 就此問題雙方拉鋸談判,斯大林傲慢無比,沒絲毫退讓的意思,宋子文無能為力,問計陳子錕,陳子錕是臨時抱佛腳,苦思半天終於有一緩兵之計,讓蘇聯作出保證東三省領土主權完整,不支持**割據,不鼓勵新疆叛亂,中國承諾抗日戰爭勝利後,允許外蒙古公民投票決定是否獨立。 談判再度開始,事實證明,在蘇聯強大的實力面前,一切花招都是虛弱無力的,斯大林當場拒絕,說:「是你們求我出兵,不是我要出兵,經歷殘酷的衛國戰爭後,蘇聯的人力資源已經枯竭,而關東軍精銳尚在,為什麼蘇聯要犧牲自己的小伙子幫你們打仗,如果你們自己有力量,儘管去打好了,既然要求蘇聯出兵,就要接受條件,這是很合乎道理的交換!」 陳子錕道:「外蒙古是中國的領土,領土是不能談的,如果蘇聯不願盡盟國的義務,那我們還是自己出兵好了,否則我們無法向四萬萬人民交代!」 他說的是俄語,彼得堡口音,斯大林有些驚詫,仔細看了看,用煙斗指著陳子錕問宋子文:「他是誰!」 宋子文急得冒汗,蘇聯可不比美國,斯大林乃是說一不二的獨裁者,惹怒了他,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他急忙解釋:「這位是陳子錕將軍,代表團成員之一!」 外交場合,斯大林還是保持了一定的風度,他看著這個敢於頂撞自己的傢伙,忽然道:「我見過你,在摩洛哥!」 陳子錕道:「閣下記憶力很好,我是參加過摩洛哥會議!」 斯大林踱了兩步,道:「你說中國自己出兵!」 陳子錕道:「中國組建新的軍隊,全部美式武器,在美國飛機和軍艦的支持下解決東北的日軍,不是沒有可能,只不過多死一些人而已,東北淪喪已經十二年了,死了千百萬人,再死一些也沒什麼!」 斯大林哈哈大笑:「有魄力,果然是軍人,但你以為這樣就能將外蒙古留在中國麼,不,這是蘇聯不允許發生的事情,不管你們答應與否,蘇聯都會出兵滿洲,一直打到山海關,不,打到北平!」 蔣經國道:「斯大林同志,我看不出外蒙古對蘇聯有多麼重要,會讓你冒著與盟國開戰的危險作出這樣的決定!」 斯大林道:「如果有人從外蒙古向蘇聯進攻,只要切斷西伯利亞鐵路,遠東就完了,所以,外蒙古必須獨立,並置於蘇聯的保護之下!」 蔣經國道:「日本戰敗之後,沒人會佔領外蒙古,中國和蘇聯是友邦,不會打你們,退一萬步說,中國也沒有這樣的力量!」 斯大林道:「日本這個民族韌性很強,早晚還是要復興的,至於中國,只要你們統一了,會發展的很快,即便中國不攻打蘇聯,也難以保證美國不借道出兵!」 談判再度陷入僵局,蘇聯人絲毫不講外交辭令,談判都是直白的語言,形同強盜,代表團困居莫斯科,一籌莫展。 宋子文對陳子錕說:「我現在深深體會到李鴻章的無力和恥辱,中國和歐戰時一樣,雖然名義上是戰勝國,但依然免不了割地賠款,外蒙古保不住了,東三省也危在旦夕,這個條約簽與不簽,後果差不多,簽了的話,至少還有一點點的約束力,如果不簽,後果不堪設想!」 陳子錕道:「你打算簽字!」 宋子文搖搖頭:「我不願做民族罪人,在出賣領土的條約上簽字,誰願意做這個外交部長就來做吧,我辭職不幹了。」 第三十二章勝利之前 (請牢記)(請牢記)中蘇和談就在破裂的邊緣,美國駐蘇大使哈里曼來訪,勸說代表團在外蒙問題上讓步,外蒙早已被蘇聯掌控,木已成舟,就算不允其獨立也無法改變現狀,反而激怒蘇聯,倘若斯大林支持新疆叛亂,出兵東北長久駐軍,就算是美國也奈何不得他。 中國唯一可以依賴的就是美國,靠山都發話了,宋子文再無招數,當夜抽著煙斗靜坐許久,次日再見,人彷彿老了十歲,憔悴不堪,步履蹣跚,從人大驚,上前相扶,宋子文擺擺手:「沒事,胃病犯了,氣急攻心。」 陳子錕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他已經考慮好了,便道:「子文打算簽字了?」 宋子文苦笑:「簽與不簽,外蒙他都要拿去,還是先保住新疆和東北吧,不過在簽字之前,還要請示中央。」 陳子錕黯然神傷,不禁想到了當年死在自己手裡的徐樹錚,外蒙古一度被北洋收復,而今日竟然要拱手相讓,自己身在代表團中卻無能為力,真有一種挫敗感。 「子錕,想什麼呢?」宋子文道。 「想起一位老友,一晃二十年了,不知他泉下有知,會不會跳出來罵我。」 …… 就在談判即將達成共識之時,盟國召開波茨坦會議,斯大林要與美國新任總統杜魯門、英國首相丘吉爾開會,中蘇會談不得不告一段落,代表團趁機返回重慶,暫得喘息之機。 宋子文一到重慶,即辭去了外交部長的職務,這種臨時撂挑子的行為讓陳子錕苦笑不已,難道不親自簽字,歷史就會遺忘麼。 莫斯科之行讓陳子錕消沉了一段時間,大街上到處懸掛著蔣介石、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的巨幅畫像,號稱世界四大領袖,老百姓也都陶醉其中,以為中國真的揚眉吐氣,躋身世界強國之列了,只有辦外交的人才知道,中國不過是跟著湊數而已,蔣委員長在別人眼裡就跟無賴小丑一般。 七月底,美英中發佈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無條件投降,陳子錕注意到公告並無蘇聯參與,心中便知美蘇之間有了分歧,而且問題關鍵就在於蘇聯是否對日作戰,羅斯福總統是一直期望蘇聯參戰的,而新任總統杜魯門未必這樣看。 八月初的一天,陳子錕正在書房看報紙,院子裡小南正和薛斌家的兩個孩子玩耍,在重慶住了許久,孩子們都學了滿嘴的四川話,家裡更是南腔北調,北平上海河北福建話都有,薛文薛武年齡和嫣兒差不多大,已經十八歲了,都參加了青年軍,一身卡其制服,威武的很。 忽然電話鈴響起,陳子錕拿起聽筒:「哪裡?」 「子錕,是我,好消息,特大好消息,我們不用在賣國條約上簽字了!」那邊傳來的是宋子文激動的聲音。 陳子錕站了起來,握緊了話筒:「你說什麼,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劇變?」 宋子文道:「今天早上,一架美國轟炸機在日本廣島上空投下原子彈,炸掉了整個廣島!日本投降在即,不用蘇聯出兵了!」 「原子彈!」陳子錕大為震驚,他在美國的時候隱隱聽說過一個神秘的曼哈頓計劃,據說耗用大量人力物力,沒想到研製出來的武器如此兇猛,一顆炸彈就能毀掉一座城市,照這樣打法,十幾顆炸彈下去,日本的戰爭潛力就全完了,戰爭有望在近期結束。 電話什麼時候掛掉的他都不知道,一直沉浸在興奮中,美國有了原子彈,蘇聯勢必膽怯,歐戰結束後蘇美直接從盟友變成勁敵,衝突一觸即發,皆因雙方旗鼓相當,現在美國有了強大武器,平衡被打破,戰爭反而不會發生了,東北三省的盤踞日軍,也不需要蘇聯動手解決了,實在是一大幸事。 但誰也沒有料到蘇聯的無恥,在第二顆原子彈在長崎爆炸後,次日蘇聯即迫不及待的對日宣戰,百萬大軍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所謂精銳關東軍早已腐朽不堪,病弱殘兵而已,被強大的蘇軍秋風掃落葉一般消滅殆盡。 東北既被蘇聯佔領,中國瞬間處於下風,這條約是不簽也得簽了,八月十四日,《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在莫斯科由中國外交部長王世傑與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正式簽訂。 八月十日,日本照會盟國,願接受波茨坦公告,至此,第二次世界大戰實際上已經結束,但日本並未正式投降,普通百姓還蒙在鼓裡。 陳子錕連夜召集在重慶的所有老部下來家裡開會,告訴他們,勝利在即,立刻準備行裝回江東。 「這麼急?」閻肅奇道,「日本不是還沒投降麼?」 陳子錕道:「正式公告就在這幾天,日本一投降,淪陷區馬上淪為真空地帶,誰搶到算誰的,咱們不趕緊殺回去就被別人佔了先機,丟了地盤,談什麼都是虛的,這樣的日子你們還沒過夠麼。」 眾人一聽,摩拳擦掌,精神百倍。 會議結束,眾人連家也來不及回,匆匆上車直奔機場,陳子錕換上戎裝準備出發,家中妻兒在客廳中列隊送他,陳子錕的目光劃過每一個人,姚依蕾、鑒冰、林文靜、夏小青,劉婷,還有小南和姣兒,他隔三岔五出差,家人早就習以為常,但這次不同,因為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踏上征途。 每一次出發,陳子錕都會說一句,等我回來,但這次沒說,他說:「再過一段時間,咱們就回家了。「 最小的小女兒姣兒已經六歲半了,歪著腦袋道:「爸爸,這不是咱家麼?」 陳子錕捏捏她的小臉蛋:「重慶不是我們的家,江東才是家鄉,過幾天爸爸來接你,去看咱家的城堡。」 北泰的濱江別墅美輪美奐,淪陷之後就成為陳家人心中永遠的痛,姣兒只在大人的敘述中知道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家,還從未親眼見過,自然充滿好奇。 「爸爸,你早點來接我。」 「嗯,知道了。」陳子錕親親女兒,摸摸小南的腦袋,這個撿來的兒子已經十五歲了,聽力漸漸恢復,語言功能也與一般少年無異,夥伴們都參加了青年軍,他也鬧著要參軍,被媽媽訓了一頓才消停。 告別了家人,陳子錕出門上車,車隊呼嘯而去,直奔白市驛空軍基地,機場上空,運輸機往來穿梭,不光陳子錕一個人有先見之明,重慶的大員們都在忙著聯繫接收事宜,淪陷區大把的票子金子房子車子和娘們等著被接收呢,此時不未雨綢繆,臨到關頭可就晚了。 陳子錕有自己的私人飛機,這架dc3已經服役多年,往來重慶上海之間,一直承擔干私活的重任,任何標識塗裝都沒有,現在緊急噴塗上了青天白日機徽,旅客登機完畢,關上艙門,滿載著勝利的喜悅騰空而去。 數小時後,飛機降落在江北野戰機場,抗日救**眾將雲集,陳子錕召開緊急會議,閻肅、陳啟麟、蓋龍泉、陳壽、曾蛟、雙喜、梁茂才等干將全部到場。 陳子錕環視眾人,鏗鏘有力道:「弟兄們,不出一周,日本就會正式宣告投降,**八路軍已經發佈公告,稱對日寇的最後一戰,重慶方面也緊急調派兵力準備接收,淪陷區的日軍實力尚在,軍火物資甚至是兵員,都是爭搶的對象別的地方咱不管,江東是咱的老地盤,弟兄們浴血抗戰八年,死傷了那麼多人,臨了,能讓別人把咱的地方搶去麼!」 「不能!」下面一片回應。 「誰敢搶,就和他幹!」梁茂才站起來道。 陳子錕雙手壓一壓,道:「江東的情勢比較複雜,在江北,咱們要和八路軍搶,在江南,要和顧祝同的人馬搶,一邊是**,一邊是國府正規軍,咱們能幹過他們麼?」 下面一片哄笑,笑聲帶著驕傲與自信,江東抗日救**雖然掛著雜牌軍的番號,但裝備比遠征軍還好,與駐印軍持平,一水的美國貨,真打起來肯定佔上風。 陳子錕進行了一番部署,兵分兩路,一路在陳壽的帶領下收復北泰,一路在陳啟麟的帶領下在江南平推,還有一路人馬由自己親率,接收省城。 …… 大青山地區,八路軍根據地,縱隊首長召開連以上幹部會議,葉雪峰政委表情嚴肅,道:「同志們,黨中央**發佈了對日寇最後一戰的聲明,蘇聯紅軍已經打進了東北,戰勝日本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時間已經到來了。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應舉行全國規模的反攻,密切而有效力地配合蘇聯及其他同盟國作戰。八路軍、新四軍及其他人民軍隊,應在一切可能條件下,對於一切不願投降的侵略者及其走狗實行廣泛的進攻,殲滅這些敵人的力量,奪取其武器和資財,猛烈地擴大解放區,縮小淪陷區……」 一陣熱烈的掌聲,武長青道:「同志們,雖然勝利就在眼前,但我們必須留意國民黨反動派的舉動,他們勢必搶奪我們的勝利果實,現在我命令,部隊向北泰挺進,搶在國民黨之前接收這座城市!」 ★★★可將您看到的最新章節或 ,方便下次接著看★★★ 第三十三章日本投降 江北,陳壽率軍向北泰挺進,抗日救**已經實現了半機械化,半騾馬化,行進速度極其迅速,部隊沿著日本人修造的公路浩浩蕩蕩前行,陳壽戴著墨鏡坐在吉普車裡,兩隻穿著美**靴的腳高高翹著,不可一世。 大路上塵土飛揚,道奇十輪卡上坐滿了抱著卡賓槍的士兵,沉重的m1鋼盔頂在腦袋上,卡其軍服帥氣無比,看起來很有些美軍的感覺了,陳壽感覺很良好,一時間他甚至希望八路軍來攔路,好名正言順的干一仗,教訓教訓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忽然間,烏雲蓋頂,暴雨說來就來,轉瞬間鋪天蓋地儘是豆大的雨點,天地間連成一線,五步之內不能視物,勤務兵慌忙把吉普車的雨篷拉上,傳令兵跑來請示:「司令,前鋒請求指示!」 陳壽說:「媽逼的,汽車又不是沒篷,給我往前開,誰也不准停!」 部隊繼續前行,不過由於能見度太低,高歌猛進變成了龜速爬行,向前移動了不到一公里,就有兩輛汽車栽進溝裡,三輛汽車追尾,傷了十幾個士兵,軍官們怨聲載道,說這麼大的雨根本無法行軍,眼瞅就要天黑,不知道要出多少車禍,不如暫且紮營休息,等雨停了再走。 陳壽考慮片刻還是答應了,這些美國卡車可是寶貝蛋,損失不起,於是部隊在雨中紮營,支起帳篷,用美國汽油爐子煮起咖啡,陳壽坐在帆布行軍床上喝著咖啡,抽著駱駝香煙,問參謀人員:「八路那邊有什麼動靜!」 參謀說:「這麼大的雨,八路肯定動彈不了,再說了,他們要去北泰,必然要經過大王河,河上沒橋,也沒足夠的船,夠他們喝一壺的!」 陳壽道:「這樣我就放心了,來人吶,讓炊事班開飯,把我的白蘭地拿來!」 與此同時,大王河西岸,一支八路軍縱隊正在冒雨行進,傾盆大雨瓢潑而下,淋得人睜不開眼睛,戰士們舉著松油火把指路,用毛巾拴著前面的戰友,盡力不掉隊,但是道路濕滑,還是很多戰士落了下來。 路邊,幾個文工團的女戰士正在打著竹板給戰士們加油鼓勁,暴雨將她們單薄的軍裝淋得精濕,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雨聲太大,女戰士們說快板說的聲音都嘶啞了,依然堅守著崗位。 一輛吉普車駛到跟前,車上坐著的是江北縱隊的司令員武長青和政委葉雪峰,葉雪峰對警衛員道:「小李,把雨衣給文工團的戰士們送過去!」 「是。」小李拿起首長的橡膠雨衣鑽進了雨中。 「老武,這雨太大了,老天在幫我們吶。」葉雪峰意味深長的說道。 武長青道:「國民黨美式裝備,行軍都是汽車,可這麼大的雨,汽車也得趴窩,反而是我們戰士的鐵腳板,風雨無阻啊!」 葉雪峰點點頭:「這是紅軍傳下來的革命精神,國民黨這種腐朽反動的軍隊比不來的,不過還是要注意一下戰士們的健康,通信員!」 「有。」通信員跑了過來。 「傳令下去,加快速度,不惜一切代價趕到北泰,讓炊事班熬些薑湯給戰士們暖暖身子!」 「是。」通信員領命而去。 一個參謀跑了過來報告:「司令員,政委,山洪暴發,大王河水暴漲,前鋒連已經強渡成功,但大部隊難以渡過!」 「走,看看去。」武長青道。 吉普車向前開了一段距離,陷在泥坑裡,車輪猛轉了一陣,還是無能為力,這輛江北縱隊唯一的汽車也趴窩了。 武長青和葉雪峰下車步行,走到河畔觀察,江北今年乾旱,大王河斷流,突然暴雨導致山洪爆發,河水暴漲,水深倒沒有多少,只到腰部,但是水流湍急,部隊被河水阻隔,必然降低行進速度。 葉雪峰的軍帽已經濕透,雨水從帽簷上滴下來,他英俊的眉毛緊蹙著,忽然道:「老武,必須解決這個難題,不然我們就失了先機!」 武長青大手一揮:「警衛連,上!」 縱隊司令部警衛連都是精心挑選的人高馬大的小伙子,一聲令下,全衝進河裡,兩排人將雲梯抗在肩膀,形成一條血肉組成的橋樑。 部隊丟下重型裝備,迅速過河,河水慢慢上漲,從腰部升到了胸部,水流更加湍急,戰士們咬緊牙關,用繩子互相拴著防止被水沖走,爭取將更多的戰友送過大王河。 天邊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一瞬間四野清晰無比,夜色下河岸邊儘是部隊,很多連隊也扛著雲梯下了河,組成一道道人橋。 雷聲隔了幾秒鐘才滾過,炸雷驚天動地。 「這場豪雨之後,就要迎來晴天了。」葉雪峰對武長青說。 …… 天晴的時候,八路軍已經出現在北泰城外,近萬敵軍擺出攻城姿態,讓日本守軍極為震驚,這段時間國內噩耗頻傳,據說廣島和長崎遭到原子彈轟炸,兩座城市都化為焦土,部隊裡人心惶惶,憲兵隊抓了好幾個造謠的倒霉蛋呢。 戰爭進入第八年,日本軍隊的後勤已經中斷,大陸和本土之間的船運早就停了,北泰的倉庫裡存著大量的煤炭與鐵礦石,但軍需物資卻日漸稀少,士兵們只能穿著破衣爛衫,往日俯首帖耳的漢奸也都不老實起來,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沒有任何人會想到投降。 凌晨時分,北泰駐軍司令部接到省城的急電,讓他們做好準備,聆聽天皇陛下的御音,時間就在正午十二點。 中午,北泰守軍少尉以上軍官都來到會議室,中間擺著一台短波收音機,十二點整的時候,本土電台開始播送天皇陛下宣佈無條件投降的詔書。 「朕深鑒於世界之大勢於帝國之現狀,欲以非常之錯置,收拾時局,茲告爾忠良之臣民,朕已命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接受其聯合公告,蓋謀求帝國臣民之安寧,同享萬邦共榮之樂……此朕之所以卒至飭帝國政府聯合公告也,朕對於始終與帝國共為東亞解放合作之各盟邦,不得不表示遺憾之意,念及帝國臣民死於戰陣,殉於職守,斃於非命者及其遺族,五內為裂,而負戰傷、蒙戰禍、失家業者之生計……望爾等臣民善體朕意,」 播送完畢,會議室裡一片死寂,半晌,司令官起身走進內室,副官也一聲不吭跟了進去,過了一會兒提著軍刀走出來道:「司令官閣下已經剖腹自盡了!」 軍官們各自出門,有人在院子裡就解開軍服,用指揮刀將自己的肚皮拉開,以武士的方式死去,也有人怕疼,直接用手槍對腦袋開一槍,死的乾脆痛快。 橋本隆義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摘下橘之丸放在桌上,沉思了片刻,緩緩將軍裝扣子解開,扯開白襯衣,緩緩將軍刀拔出一截,雪亮的刀刃映著他憂鬱的眼神。 戰敗了,竟然戰敗了,大日本帝國自明治維新以來,一直立於不敗之地,雄踞東亞,傲視世界,沒想到付出幾百萬條性命後竟然戰敗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人無法承受,唯有一死才能解脫。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書架角落裡,那是一個火車模型,自己曾經許下諾言,把這個模型送給小野俊的兒子,並且照顧他長大,難道這個誓言要作廢了麼。 決死的思緒被打亂便再也進行不下去,橋本少佐想起家鄉的妻子,心亂如麻。 一個士兵走了進來:「少佐,城外八路軍派人來,要見您!」 橋本道:「見我做什麼,我只是憲兵軍官,又不是駐軍指揮官!」 士兵道:「您是剩下軍銜最高的軍官了……」 北泰守軍本來就不多,司令官才是個大佐,高級軍官幾乎全都玉碎了,只剩下一個憲兵少佐收拾殘局,橋本思考半天,終於決定為了這些剩下的士兵能回到祖國,臨危受命,擔起責任。 八路軍來的是一位大人物,江北縱隊政委葉雪峰。 葉雪峰單刀赴會,絲毫無懼,反倒是那些往日驕橫無比的日本兵,聽說天皇宣佈投降的消息後,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也威風不起來了。 「你們必須向八路軍投降,我們可以保證投降人員的生命財產安全,如果拒不投降,等待你們的就是死路一條。」葉雪峰擲地有聲的話語讓鬼子們膽戰心驚,翻譯官兩腿瑟瑟。 他們知道,北泰城外足有一萬多八路,兵力遠超駐軍,既已投降,士兵無心再戰,戰則必敗。 橋本隆義道:「請讓我考慮一下!」 葉雪峰道:「給你三分鐘考慮,時間一到,我軍就要發起進攻,消滅一切敢於頑抗的敵人!」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橋本頭上滲出汗珠。 葉雪峰蔑視的看著橋本,時不時抬起腕子看一下手錶。 「好吧,我向貴軍投降,但我請求你們,切實保證投降士兵的安全。」橋本隆義終於屈服,捧出自己的軍刀,愛惜的撫摸著刀鞘和刀柄,搖頭歎息:「橘之丸,想不到你在橋本家傳了五代,最後毀在我手裡!」 葉雪峰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橋本少佐,雖然你手上沾滿中國人民的鮮血,但你交出武器後就是俘虜,我們八路軍向來是優待俘虜的,自然不會槍斃你們,這把刀既然是你家傳之寶,我可以特批你留下!」 「多謝。」橋本隆義收起軍刀,下令道:「命令部隊,放下武器,徒手到操場集合!」 傳令兵領命而去,葉雪峰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日軍如做困獸之鬥,八路軍定會付出巨大代價,看來自己這一招險棋是走對了。 橋本隆義忽然道:「閣下,我有一句話要說!」 「請講。」葉雪峰道。 「日本雖然戰敗,但卻是不敗而敗,中國雖然勝了,卻是不勝而勝,換句話說,大日本皇軍雖敗猶榮!」 葉雪峰冷笑一聲:「敗了就是敗了,再嘴硬也沒用,自古以來,侵略者都是沒有好下場的,這是歷史規律,懂麼。」 第三十四章接收 葉雪峰單槍匹馬入虎穴,以他的大無畏精神折服了橋本隆義,北泰日軍全體投降,看到炮樓上空升起白旗,武長青長出一口氣,放下望遠鏡,命令部隊入城。 三千日本降兵在大操場上集合,軍官交出佩刀,士兵將武器堆成一座小山,八路軍戰士在四周警戒,嚴防有人不甘失敗狗急跳牆,但奇怪的是,這麼多日本兵,有槍有炮,彈藥糧草充足,天皇一句話,還就真投降了,沒一個人起反抗的心思。 看到昔日的侵略者垂頭喪氣,八路軍戰士們心裡樂開了花,北泰的百姓們聽聞鬼子投降,都湧到大街上又蹦又跳,鞭炮聲此起彼伏,比過年還熱鬧。 往日高人一等的日本僑民都龜縮在家裡,房門緊閉不敢出來,皇軍投降了,他們的保護傘沒了,生怕憤怒的中國人把他們撕成碎片。 偽軍們人心惶惶,雖然早就料到這一天,但沒想到前來接收的竟是八路,他們和八路私下裡的關係可不咋的,眼瞅大難臨頭,當官的帶著金銀財寶小老婆趁機溜了,當兵的把槍一扔,軍裝一扒,也跑了,也有那不甘心失敗的主兒,帶著幾十個兄弟想出城當土匪去,結果被八路軍一陣亂槍,全都打死在街頭。 橋本隆義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老對手,八路軍司令武長青,中**隊兵強馬壯,人數眾多,就是真格的幹起來,日軍未必能贏。 「司令官閣下,我想給士兵們講幾句話,可以麼。」橋本隆義道。 「請便。」武長青表情嚴肅,有禮有節。 橋本隆義登上檯子,沉痛無比道:「士兵們,日本投降了,我們打敗了,與全世界為敵,我們是贏不了的,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回家,與妻子兒女團聚……」 「啪」的一槍,橋本大腿上中了一槍,當場倒地。 操場上的日軍頓時嘩然,但紀律尚在,全體臥倒,沒有人亂跑,負責警戒的八路軍戰士迅速鎖定了開槍的人,將他制住。 武長青臉色鐵青,讓衛生隊給橋本治傷,讓葉雪峰嚴肅處理這一起突發事件。 兇手是程栓柱,他混進城裡埋伏在樓頂,在五百米外擊中了橋本隆義,正要開第二槍的時候,一顆臭子耽誤了大事,被巡邏隊抓住,他沒有反抗,坦然受縛。 葉雪峰審問了栓柱,他先讓人把繩子解開,給他遞了一杯水,問他:「栓柱,是你開的槍!」 「是我!」 「***打得挺準,一里外開槍都能打著,不愧是特務連出來的!」 「葉政委,俺的槍法不是特務連裡學的,是山裡打獵練得!」 葉雪峰笑笑:「栓柱,鬼子投降了就是俘虜,咱八路軍不興殺俘的,你知道不!」 栓柱道:「知道,可我不是八路軍了,我要為俺爹,俺叔,俺們寨子幾百個鄉親報仇!」 葉雪峰道:「程家寨慘案,我是知道的,我恨不得手刃橋本,但紀律和政策不允許我這樣做,我也不允許你破壞大局,如果你殺了橋本,就是陷八路軍於不義,你懂麼!」 栓柱想了一下道:「懂了!」 葉雪峰道:「那好,你走吧!」 栓柱納悶:「你不治我的罪!」 葉雪峰道:「你何罪之有,只不過這一槍打得不是時候罷了,你放心,橋本逃不過正義的懲罰,他是戰爭罪犯,我們要審判他的!」 通信員進來報告:「政委,抗日救**開過來了,司令員讓你馬上過去!」 葉雪峰心中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他拍拍栓柱的肩膀:「仗還沒打完,想參加八路軍的話,隨時歡迎你!」 說罷戴上軍帽,急匆匆來到臨時指揮所,牆上的日本旗幟剛扯下,室內還保持著原來的風貌,木地板,榻榻米,屏風,武長青站在地圖前若有所思。 「老武,國民黨來的挺快啊。」葉雪峰走了進來。 武長青爽朗笑道:「來得快不如來得巧,他們畢竟晚了一步,我已經讓部隊做好戰鬥準備,軟的硬的一概奉陪到底!」 城外,抗日救**一個旅的部隊正殺氣騰騰,虎視眈眈,迫擊炮和重機槍已經架起,部隊正蹲在野地裡吃罐頭,飽餐戰飯後一聲令下就衝進城去,把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搶來。 陳壽氣得直冒煙,走來走去,狠狠將雪茄踩在腳下,大罵道:「八路真不講究,這不是截和麼,不行,我得和他們說道說道,雙喜,您進去告訴他們,趕緊撤出來,不然就開打!」 雙喜現在是上校旅長,抗日救**的大將,他親自出馬,坐著一輛吉普車進了城,找到武長青和葉雪峰交涉,讓他們撤走,並且交出俘虜和日軍的武器裝備。 「對不起,我們已經接收了。」武長青道。 「最高當局命令,第十八集團軍和新編第四軍原地待命,誰讓你們擅自出動的,你們這是抗命,知道不。」雙喜氣勢洶洶的質問。 葉雪峰道:「我們奉的是八路軍總部的命令,就近受降,北泰一直是我軍活動範圍,我們又是先來的,貴軍總要講究先來後到吧!」 雙喜道:「你給我講先來後到,行,我告訴你,北泰是我們陳總司令親自建成的,這座城是我們的!」 葉雪峰冷笑:「北泰是勞動人民一磚一瓦建成的,和具體某個人是沒有關係的!」 雙喜道:「你們不走,就是準備開打了!」 武長青道:「悉聽尊便!」 雙喜扭頭就走,氣得火冒三丈,路過操場的時候看到八路軍的炮兵正在擺弄戰利品,那是十幾門九二式步兵炮,暗道不好,江北縱隊的戰鬥力歷來不錯,再加上充足的日械,這場仗可不一定能打贏。 回來報告陳壽,偵察兵也探聽到了八路的情報,這次江北縱隊全軍出動,加上縣大隊、區小隊、武工隊等,足有一萬多人,佔據絕對優勢。 「這仗不好打,發電報,請示總司令吧。」陳壽懊喪道。 …… 江南,抗日救**大部隊正在田野間行進,隊伍蜿蜒數里,如同長蛇,陳啟麟穿著美式軍襯衣站在小山崗上,用望遠鏡看著部隊,躊躇滿志,忽然一輛摩托車疾馳而來,通信兵報告說:「軍座,89軍在前面攔路,不讓我們過去!」 89軍是第三戰區的部隊,軍長區廣武,是顧祝同手下愛將,和抗日救**關係不咋的,為爭奪地盤曾經摩擦多次,這次居然當起攔路狗,陳啟麟大怒,當即帶著一隊衛兵前去交涉。 對方早已嚴陣以待,挖了戰壕,架著機槍,後方還擺著一個炮兵團,擺明了要打大仗的架勢。 區廣武和陳啟麟是黃埔軍校的校友,不過低了一屆,此時笑吟吟道:「不知道啟麟兄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實在抱歉,話說是那股風把您吹來了!」 陳啟麟冷笑:「區軍長客氣了,你擺這麼多兵在這,不就是防我的麼!」 區廣武道:「哪裡話,我部在此駐防,是奉了最高當局的命令,防備新四軍接收敵偽的!」 陳啟麟道:「我部可不是新四軍,你攔我們作甚!」 區廣武奇道:「抗日救**為何至此?顧長官明明有電令,一切地方武裝就地駐防,不得擅自行動麼!」 說著拿出顧祝同的手令來,洋洋自得的展示。 陳啟麟氣得咬牙切齒,自己也是堂堂黃埔畢業,居然成了雜牌軍了。 「抗日救**乃是美**援試點,中美聯軍,怎麼能是地方武裝呢,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有這樣的地方武裝麼。」陳啟麟指著自己的衛隊嚷道。 他的衛隊開著四輛吉普車,都穿著卡其軍裝和高筒軍靴,頭戴鋼盔,背著卡賓槍和衝鋒鎗,嘴裡嚼著口香糖,一副美國派頭,反觀89軍的弟兄,依然是粗布軍裝,帆布子彈帶,綁腿布鞋,中正式步槍,面黃肌瘦,軍容不整。 區廣武笑道:「啟麟兄,說白了吧,你們不就是想搶著接收省城麼,對不住,兄弟我奉了上峰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過去,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說什麼也沒用,要麼你現在打電報,請校長親自下令,要麼你帶兵來攻,兄弟我奉陪到底!」 話說到這份上,陳啟麟也只好拂袖而去,幾輛吉普車捲著煙塵開走了,區廣武冷笑道:「和我鬥,你還遜點!」 參謀上前道:「軍座,他們不會真打吧,弟兄們可抗不住!」 區廣武道:「他敢,這邊打,那邊顧長官就把狀告到委座那裡,撤他的職,治他的罪!」 參謀們就都嘿嘿笑起來。 區廣武望著南方,心中暗道,不知道大哥這會趕到省城沒有。 他的大哥區廣延是最高當局任命的江東接收專員,此刻正帶著一個營的人馬趕往省城,搶在所有人之前接受投降,收繳日軍武器軍火,改編偽軍,建立政權。 江東省城外,車隊正在行進,區廣延坐在車上望著外面的風景,不禁感慨:「十幾年了,變化很大啊!」 「爹,這回接收江東,可是大功一件啊。」區廣延的兒子區金寶一身少校制服,威風凜凜的坐在一旁,大熱天穿著呢子軍裝可他的捂得不輕,胖頭上全是汗。 「嗯,那是自然。」區廣延志得意滿,瞇起了眼前,十五年前的一幕幕浮上心頭,陳子錕,老子又回來了。 一陣轟鳴從頭頂傳來,幾架運輸機低空掠過,機翼上的青天白日很醒目。 「爹,飛機。」區金寶少見多怪,指著天嚷道。 區廣延心中納悶,會是誰在飛機上, 第三十五章省府大樓前的旗幟 三架空軍c47運輸機飛抵省城機場上空,陳子錕俯視腳下省城,心中感慨萬千,八年了,抗戰終於勝利,自己終於回來了。 日軍已經接到第三戰區司令部通知,不許向**武裝投降,原地待命,等候**前來接收,所以當空中出現青天白日運輸機後,機場人員立刻清空跑道,列隊迎接。 飛機魚貫降落,從機艙裡走出一百餘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一水美式打扮,為首的十幾個士兵,更是正兒八經的美軍,部隊當即接管機場,繳了機場守軍的槍械。 陳子錕下了飛機,舉目四望,機場早已變了模樣,當年這兒只是一塊平地,是自己一點一滴將其建設為現代化的機場,經歷日本人八年佔據,機場擴建的更大了,還修了機庫和更高的塔台,旗桿光禿禿的,膏藥旗早被降下。 留下一個班看守機場,陳子錕帶著其餘士兵挺進省城,乘坐的是徵用日軍卡車,車隊開到中央大街上,陳子錕下令停車,全體下車,整理軍容,一個大個子士兵舉起國旗走在最前面,後面是三十人組成的軍樂隊,一邊演奏《三民主義歌》一邊向前挺進,再往後是陳子錕率領的小部隊,排成雙列縱隊,徒步開進省城。 正午的街頭,一支打著青天白日旗的小部隊突然出現在省城,立刻引起老百姓的關注,日本投降的消息早已傳開,但是親眼看到中**隊出現在自己面前,這種震動還是無與倫比的,人們忘乎所以的歡呼起來,很多人自發的跟在隊伍後面,浩浩蕩蕩向城市中心進發。 中央大街,道路兩側門窗全開,市民掛出了國旗,點燃了鞭炮,街頭喧鬧無比,軍樂聲都被歡呼聲掩蓋了,雖然只有一支小部隊,但在人民心中,卻等於千軍萬馬,抗戰終於勝利,人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部隊行進到省府大樓前,偽省主席柳優晉率領公務員和警察列隊迎接,陳子錕上前和我握手:「老柳,你受苦了!」 柳優晉止不住老淚縱橫,敵營八年,忍辱負重,等的就是這一刻。 「總司令,請進。」柳優晉一側身道。 「等等,還有一個儀式。」陳子錕一伸手,勤務兵遞過一個布包,裡面是仔細疊好的旗幟,這面旗,曾在江東省府大樓前飄揚,曾在北泰保衛戰時給將士們無盡的勇氣,它經歷過血與火的考驗,旗上遍佈彈孔,邊緣被戰火燒的焦黑,它不僅是一面國旗,更加是一面戰旗。 青天白日旗在省府前冉冉升起,國歌聲響起,軍隊持槍肅立,陳子錕緩緩抬手敬禮,霎那間,整個中央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全都安靜下來,幾萬雙眼睛行注目禮,看著國旗升到旗桿頂端,忽然天公作美,一陣風吹來,國旗迎風招展,撥雲見日,陽光慢灑,照在旗上紅光一片,所有人都覺得眼睛濕潤,喉頭哽咽。 …… 省府大樓,陳子錕面前站了七八個和平軍的高級軍官,日本都投降了,偽政府自然樹倒猢猻散,個人顧個人,省城左近的偽軍大頭目惶惶不可終日,早盼著和中央搭上關係了,剛才柳優晉打電話給他們,說盟軍將領前來接收,命他們速來報告,這幫貨立刻顛顛跑來,見到來人正是陳子錕,更是涕淚橫流,抽自己嘴巴子,巴拉巴拉什麼身在曹營心在漢、曲線救國的一番屁話。 陳子錕不以為意,制止他們的表演,道:「日本投降了,你們也不必當漢奸了,都給我把部隊約束住,不許出亂子,不許擾民,不許向別人投降,懂了麼!」 當漢奸的角兒都是八面玲瓏,從陳子錕話裡聽出了意思,不許向別人投降,難不成還有別人來接收,不過他們都不敢動別的心思,陳子錕可是江東老主,誰也爭不過他啊。 收服了一幫偽軍降將,陳子錕帶著小隊伍趕往日本駐軍營地,省城駐紮了一個混成旅團,旅團長是荒木彥少將,已經接到第三戰區的電令,將部下全都收攏到營房裡,武器上交,只留下憲兵把守大門。 十餘輛汽車駛來,在營門口戛然停下,車上跳下四個大兵,喝令日軍憲兵離崗,接管大門,然後車隊長驅直入,在旅團部小樓前停下,荒木少將和一幫參謀早已等候多時了。 車門打開,頭頂鋼盔,一身戎裝的陳子錕下了車,打量著這幫羅圈腿的小矮子,日軍的軍裝經過多年改進,已經模樣大變,荒木少將和他的部下穿著夏季翻領軍裝,裡面白襯衣的大領子翻出來,看起來不倫不類,參謀們肩上掛著緒飾,臉色晦暗,垂頭喪氣。 荒木少將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點頭哈腰態度謙恭,詢問陳子錕的部別與軍銜,得知對方是抗日救**後,不禁遲疑:「閣下,對不起,我部奉命將第三戰區顧祝同將軍的部隊投降,您看……」 陳子錕道:「你必須向我投降,這是沒有商量餘地的!」 荒木少將道:「可是,我們接到命令是向中國正規軍投降!」 陳子錕道:「我是中國陸軍一級上將,盟軍高級聯絡官,我最後重複一次,你必須向我投降!」 荒木少將看他的打扮,再看他身後那隊金髮碧眼的美國兵,心裡有了計較,這位爺的來頭肯定比顧祝同要大,反正都是投降,對自己來說差別也不大。 「哈伊,我向閣下投降。」荒木少將解下軍刀捧了上來。 陳子錕一擺手,護兵過來接了軍刀,軍官們開始清點日軍名冊,倉庫物資,進行接收前的盤點。 留下一個排的士兵看管日軍,陳子錕返回省府坐鎮,手底下可用的人手太少,他準備先把偽警察用起來,警察局的底子還是抗戰前的那些舊人,在敵偽時期維持秩序,壞事幹的不多,不像有些為虎作倀的漢奸,槍斃一百回都不為過。 此時區廣延的車隊才剛進入省城,他帶了一個營的衛隊,打扮的也很體面,維持秩序的偽警察不敢阻攔,放他們來到省府大樓前,卻被兩個守門的士兵攔住。 區廣延正要下車,部下來報:「把門的不讓俺們進去!」 「翻天了麼,這幫狗漢奸,老子槍斃他們。」區金寶大怒,跳下車來,提一提武裝帶,按著手槍套,威風凜凜走過去,打算教訓教訓這幫不開眼的傢伙。 來到門口,他先傻眼了,省府大門前已經換了崗哨,是兩個正宗美國大兵,背著卡賓槍,歪戴船型帽,不可一世的很。 區金寶從小囂張跋扈慣了的,但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蠢貨,一般人可以招惹,洋大人那是連自己爹都惹不起的狠角色,何況自己這個從沒上過戰場的中央軍少校。 一營軍隊在省府前駐步不前,生生被兩個美國兵擋住,區廣延焦急萬分,不能接收省城,白來一趟不說,損失巨大啊,他親自上前交涉,美國大兵勒令他站在門口,通報之後才允許進入。 陳子錕見到來的是區廣延,心中並不驚奇,重慶最高當局的心思誰都能猜到,趁著抗戰勝利的機會重新洗牌,區廣延當過江東省黨部主任,和陳子錕有舊恨,他兄弟又是89軍的軍長,由他出任接收大員是很合適的。 區廣延吃了一驚,陳子錕不但資歷夠老,最近風頭正健,自己可鬥不過他。 「原來是故人,歡迎歡迎,區主任來不知所為何事。」陳子錕揣著明白裝糊塗。 區廣延堆起笑臉道:「奉顧長官,前來江東接收,還請陳司令給個方便!」 陳子錕道:「接收什麼,江東已經有人接收了!」 區廣延道:「敢問陳司令奉的是誰的命令!」 陳子錕道:「江東是我家,我回家需要奉誰的命令麼!」 區廣延道:「既如此,煩請陳司令撤出省府,由兄弟履行職責!」 正好柳優晉進來想談些事情,陳子錕便不耐煩和區廣延糾纏,打發他道:「我還有事情,你請回吧!」 區廣延道:「陳將軍,你這是公然違抗命令,我要去顧長官那告你!」 陳子錕道:「請便,有事讓顧祝同和我談,你還不夠資格,送客!」 區廣延怒氣沖沖出了省府大門,帶著他的一營人馬灰溜溜的去了,直奔百里外的89軍駐地。 89軍依然在和抗日救**對峙,雙方隔著防線破口大罵,眼瞅就要打起來了,區廣武見大哥急匆匆前來,納悶道:「大哥,怎麼不在省城接收!」 區廣延道:「別提了,被陳子錕搶先一步,他是坐飛機去的!」 區廣武大怒:「這不是抗命麼,我馬上發電報給顧總司令!」 區廣延道:「且慢,這點小事還要顧長官出面,豈不顯得我們窩囊,我看陳子錕帶的兵不多,不如你派一個團給我,我去把省城搶來!」 區廣武道:「也好,不過一個團鎮不住場面,我親自去,帶一個師的人馬!」 89軍調動人馬之際,省城機場忙碌無比,運輸機起起落落,每隔二十分鐘就有一架飛機降落,機上下來的都是從江北搶運來的抗日救**精銳, 第三十六章交還北泰 區廣武是做好了動武準備的,第三戰區位於淪陷區腹地,抗戰期間除了和四軍幹過幾場硬仗之外,一直沒怎麼打仗,部隊裝備差,油水不足,好不容易挨到勝利,眼瞅省城到手,大把的金條票子娘們唾手可得,卻被陳子錕搶了去,換誰也不能嚥下這口氣 部隊開到省城郊外,公路上設了一個檢查站,孤零零的一間木屋,邊上停一輛汽車,十幾個士兵站在路障後面,都端著步槍,看軍裝,應該是抗日救**的人馬 區廣武仗著人多勢眾,就沒派人交涉,直接讓一個連開過去將對方繳械,不過他還是交代了一句:「能不動武最好還是別動武」 先頭連隊百十號人直接衝了過去,對方不含糊,架起機關鎗就打,一陣彈雨過來,這邊全臥倒了,區廣武見對方先開火,便不再顧忌,將煙蒂一扔,狠狠道:「開炮,給我打」 幾門迫擊炮支起來,堂堂的發射著炮彈,檢查站的小屋被炸成碎片,抗日救**們上了汽車倉皇逃竄,區廣武洋洋得意:「開拔」 部隊繼續進發,將省城包圍起來,扼住所有出城道路,士兵們開始挖掘戰壕工事,通訊參謀氣喘吁吁跑來報告:「軍座,顧長官電話」 區廣武大大咧咧接過話筒,一隻腳踩在汽車踏板上,叉著腰威風凜凜道:「顧長官,我是區廣武,我是區廣武」 一陣電流沙沙響,聽筒裡傳來顧長官的咆哮:「區廣武,老子槍斃你你他娘的能不給老子添亂麼」 區廣武汗都下來了,他不由自主的立正,聲音微微顫抖:「顧長官,卑職不明白,請長官明示」 顧長官道:「誰讓你開炮打美國人的,炸傷了好幾個美國兵,委座震怒,我也保不住你,你趕緊把部隊撤回原防,提頭來見」 「顧長官,卑職冤枉啊」區廣武都快哭了,剛才那一陣炮擊,竟然打傷了美國兵,這哪跟哪啊,不過就這反應度來看,肯定不是假的,他趕緊把軍務交給師長,部隊後隊變前隊,從哪兒來的回哪去,自己則驅車趕往第三戰區司令部,向顧祝同負荊請罪 …… 陳子錕兵不血刃就瓦解了89軍的攻勢,此番接收省城,他從錢德斯中校那裡借了半個排的美國大兵,果然好使,不管是威懾日本人,還是對付區廣武,都派上了用場,至於有人受傷不過是借口罷了 陳系干將陸續抵達機場,乘車進入市區,以最高效率接管省府大樓、兵營、廣播電台、銀行、工廠、倉庫、碼頭、火車站 陳子錕手底下一整套班子,民政警察金融宣傳都有,他迅委任官員,閻肅是代理省主席,曾蛟依然是老本行警察廳長,蓋龍泉負責接受偽軍,龔梓君接收銀行金融機關,王三柳負責管理日本俘虜 還有一項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接收敵偽資產,陳子錕親自擔綱,省城這幫漢奸幹過什麼壞事,搜刮了多少民財,柳優晉手裡有一本賬,都記得清清楚楚,按圖索驥,絕對錯不了 江北傳來戰報,陳壽的部隊被八路軍擋在北泰城外,陳子錕聞訊大怒,幾乎立刻下令攻城,不過還是忍住了,在辦公室裡來回踱了幾步,有了主張:「讓陳壽就地駐防,我會爭取和平解決」 省城接收工作進展神,除了日軍的武器裝備之外,還有銀行金庫裡成噸的儲備票和法幣,不過黃金卻一兩都沒有,據查是被偽銀行的高級職員私吞了,這個自然有警察廳來偵辦,哪怕是吞到肚裡也得給掏出來 經過日本人八年經營,不得不說省城建設的不錯,淮江上蓋了一座大橋,沿街的樓房也多了幾十棟,郊外有電燈廠、焦化廠、鋼鐵廠和機械廠,能修理機車,生產輕武器和腳踏車,楓林路上栽種了許多櫻花樹,風景綠化很好 大街上卡車呼嘯而過,車上載滿全副武裝的士兵,胳膊上帶一塊白袖章,上寫「除奸」兩個紅字,這是執法處和警察廳聯合組成的除奸隊,由當地警察帶路,抓捕漢奸,沒收財產,敢於頑抗者就地槍決 據說一天之內就崩了三百多個腦袋,一時間人心大快 …… 重慶,八月底依然酷熱難當,陳公館的客廳內,吊扇不緊不慢的轉著,一幫文化人正在高談闊論 林文龍道:「赫爾利與張治中飛往延安,邀請**赴重慶談判,這是一個極好的兆頭,政府採取主動,以**人的心胸與智慧,自然不會拒人千里之外,**肯定接受邀請前來重慶,既然雙方都抱有誠意,則內戰可休」 一個戴眼鏡的教授搖頭道:「就怕國府有人設鴻門宴啊,一股腦把**的領袖都抓起來,或者製造一起空難,那內戰可就難以避免了」 林文龍道:「斷然不會,蔣公不至於如此不堪,再說了,美國友人是不會答應的,中國的穩定對美國有利,一個混亂的中國不是杜魯門和麥克阿瑟希望看到的」 「說的對」外面走進一人,正是華日報的特約記者阮銘川,他笑吟吟道:「最消息,**主席已經接受邀請,飛抵重慶了」 一陣自發的掌聲,文人們大為欣喜,彼此點著頭 聽到阮銘川的聲音,姚依蕾從樓上房間出來道:「阮記者,正好有事找你,你上來一下」 阮銘川和姚依蕾也是多年老朋友了,笑呵呵上了樓來到書房,姚依蕾從抽屜裡拿出一封信道:「這是子錕從江東空運來的親筆信,煩請你交給周恩來先生」 「一定照辦」阮銘川很鄭重的將信件收起 當晚,重慶方面設宴歡迎延安來的和談代表,張治中、王世傑、邵力子等人參加,周恩來端著酒杯與他們談笑風生,忽然秘書走來,低聲說了兩句,周恩來向客人說聲失陪,來到門口,從一位華社的同志手中接過了信封,抽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完,道:「好的,我知道了」 電波在重慶與延安之間穿梭,八路軍總部得到命令,一封加急電報發到了江北,密碼翻譯後交到了武長青和葉雪峰手中 「政委,你怎麼看?」武長青道 「堅決支持黨中央的決定,撤出北泰」葉雪峰道 武長青點點頭:「撤是一定要撤的,不過我的意見是,是否在撤離的時候帶走一批積蓄的物資」 「不」葉雪峰當即否決,「要撤就撤的乾乾淨淨,利利索索,不帶走一針一線,不讓別人挑理」 武長青思索了一會,還是忍痛下了決心:「好,我同意,不過幹部戰士的思想工作怕是很難做,畢竟是我們拿下的城市,拱手讓給國民黨,這口氣誰也嚥不下」 葉雪峰道:「軍事要服從政治工作,一切以大局為重,陳子錕是我黨的老朋友,不能為了一座城市,把多年打下的堅實友誼給斷了,我們**人是講義氣,講道理的,部隊的思想工作我來負責」 城外抗日救**營地,雙喜匆匆走進帳篷:「三哥,八路軍撤了」 「什麼」陳壽吃了一驚,出了帳篷爬上小山坡用望遠鏡看過去,八路軍大部隊果然開始撤離,而且是輕裝簡從,沒拿走什麼東西 「葉雪峰派人來,請我們進城,三哥,進是不進?」雙喜等待著他拿主意 「進,憑什麼不進」陳壽哈哈大笑道 抗日救**拔營起寨,開進北泰城,八路軍只留了一個營負責交接,日本俘虜、武器彈藥,工廠設施,一應俱全,可以說一根針都沒拿走 在交接單上簽了字,陳壽問葉雪峰:「你們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葉雪峰道:「當年南泰城下,貴軍放了我們一馬,如今該我們還這個人情了,北泰物歸原主,希望你們好好建設這座城市」 雙喜道:「貴軍開向何方?」 葉雪峰道:「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大城市的生活不適合我們,陳司令,陳旅長,再會了」說罷縱身上馬,急馳而去 陳壽摸著腦袋:「***,來來回回的,走城門呢」 雙喜道:「八路軍肯定不會這麼好心,定然是大帥發話攆他們了」 陳壽道:「是這個理兒」 一個副官進來道:「報告,栓柱在門外」 雙喜道:「讓他進來」 栓柱走進來道:「長官,俺有一事相求」 「這孩子,客氣個啥,說」 「橋本隆義在俘虜營裡,俺要殺他,為俺叔和鄉親們報仇雪恨」 「那不好說,來人,帶栓柱去俘虜營提人,把那個誰,姓橋本的鬼子提出來,是刀砍還是槍斃,都隨你」 雙喜派了一個班的兵,和程栓柱一起來到俘虜營,先清點花名冊,果然有橋本隆義的名字,可是卻找不著人了,把全體俘虜集中在操場上一個個的找,依然沒有下落 「糟了,***肯定趁八路軍和咱們交接的時候沒人看管,溜了」雙喜一拍大腿,懊喪道 此時的橋本隆義,正擠在去往省城的一艘輪船上,大通艙裡空氣污濁,臭味熏天,昔日的憲兵少佐穿著一件中國老百姓的對襟小褂,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第三十七章鳩佔鵲巢 橋本隆義把橘之丸的刀裝拆了,刀條用爛布纏在枴杖上,分文未帶,行囊中只有一個小火車模型,他的大腿中了一槍,成了瘸子,只能駐著枴杖走路,幸好他中國話說的流利,走到哪兒都不會被認出是日本人,靠著打短工賺路費,終於來到了省城 省城還是那個省城,但是在橋本眼裡,一切景物都變了模樣,乾坤顛倒,昔日霸主成了戰敗國,飽受欺凌的東亞病夫們揚眉吐氣,搖身一變成了世界四強之一 中央大街上懸掛著巨幅偉人像,蔣委員長自然名列第一,然後是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人人皆知,這四位領袖帶領世界人民打敗了法西斯,恢復了民主自由,不過在橋本看來,這就是一個笑話 省城的日僑很多,以前都居住在風景優美的楓林路附近,戰敗後房產被接收,他們不得已只好在江灘露宿,生活沒有著落,就變賣家產,有些日本女人為了生計,不惜下海幹起了皮肉生意,價錢便宜服務又好,深得苦力階層的青睞 橋本扛著他的扁擔慢慢在肩上走著,嘴角抽搐,心底滴血,但他知道,此刻不是難過的時候,必須尋找回國的渠道,回日本 路邊一家僑民正在擺攤兜家裡東西,衣服帽子皮鞋腰帶,只要能拿出手的都擺在外邊,母女二人也不敢吆喝,就這麼靜靜的坐著,等著生意上門,這種路邊攤很多,中國人早已習慣,看中什麼東西,隨便丟下一點零錢,拿了就走,日本人也不敢說話 一個無賴走過來,踅摸一番,拿了頂呢子質地的禮帽戴在頭上試試,覺得挺合適,轉頭就走,僑民不敢怒也不敢言,橋本隆義卻忍不住了,上前阻止,那無賴一瞪眼:「媽的,誰褲襠開了把你露出來,我打」 一拳打來,橋本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他一條腿瘸了,多日未曾吃飽飯,哪有力氣還手,呼呼喘著粗氣,忍受著雨點般的毆打 打完了,無賴啐了他一口,道:「省城三虎也是你惹得起的?」說罷揚長而去 僑民母親上前扶起橋本,千恩萬謝 「我也是日本人,不用謝我」橋本擦著臉上的血痕,低聲道 母親趕緊摀住他的嘴,搖搖頭,從懷裡拿出一個飯團遞過來 橋本接過飯團大口大口的吃著,和著淚水一起嚥下,為他受苦受難的同胞,也為罪孽深重的日本 這家人的男主人是個日貨進口商,在戰爭中死去,留下母女二人孤苦伶仃,沒有依靠,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橋本就這樣留了下來,冒充這家的男主人,和母女倆相依為命苟活下去,期待著返回日本的那一天 …… 日本東京灣,美國海軍密蘇里號戰列艦上,人滿為患摩肩接踵,儘是盟**官和士兵,這裡將進行日本投降時改為徐永昌上將,這讓陳子錕多少有些不快,但還是作為旁觀者參加了簽字儀式 戰列艦的柚木甲板光亮無比,九月的陽光灑在灰白色的艦身上,氣溫正適宜,粗大的主炮上也坐滿了看熱鬧的美國水兵,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留給將軍們的,紅帽圈的英國佬、直筒帽的法國人、還有不起眼的荷蘭人,徐永昌也在其中,綠色呢子制服,束著武裝帶,亞洲人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陳子錕穿一身沒有軍銜標識的卡其軍便服,混在水兵群裡,親眼目睹日本外相重光葵、大本營參謀長梅津美治郎大將在投降書上簽字,這代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正式終結 日本人穿的很正式,重光葵是大禮服和高頂禮帽,梅津軍裝筆挺,馬靴珵亮,相比之下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就隨意多了,卡其軍便服而已,大概驕傲的麥克阿瑟在以這種方式表示對小日本的不屑 麥克阿瑟簽字之後,盟軍將領陸續在受降書上簽字,此時頭頂飛過龐大的機群,體形龐大的空中堡壘b29轟炸機是打敗日本的功臣,正是這種世界最大的轟炸機沒日沒夜不間斷的轟炸日本的城市與工業基地,才摧毀了日本的戰爭潛力 陳子錕仰頭看著密密麻麻的機群,不由萬千感慨,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猛回頭,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 「喬治」 「陳」 此人正是陳子錕的西點校友,喬治.霍華德,他穿海軍陸戰隊的軍服,領子上一顆將星,確實如錢德斯所言,喬治在同級生中升的是最快的,已經是將軍了 老友重逢,分外高興,喬治邀請陳子錕喝一杯,等受降儀式結束,兩人坐著吉普車在東京大街上疾馳,欣賞著敵國首都的斷壁殘垣,焦土貧民,心中別有一番快意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去廣島或者長崎欣賞一下原子彈的威力」喬治說道,他是軍人世家出身,對戰爭造成的慘狀熟視無睹,反而倍感快樂 陳子錕道:「不去了,這些年焦土已經看的太多太多」 喬治聳聳肩:「我可是從硫磺島的屍體堆裡爬出來的,我見過的屍體不比你少,必須多看看日本猴子的慘狀,才能彌補我飽受戰爭摧殘的心靈」 見陳子錕不以為意,喬治又道:「你知道神風麼,這是一種自殺飛機,年輕的飛行員操縱著滿載炸彈的飛機直接撞我們的軍艦,他們不是正常人,而是一群瘋子,整個國家都是瘋子,就在投降前夕,日軍還在馬尼拉屠殺了十萬平民,在硫磺島,在沖繩,陸戰隊付出巨大的代價,每前進一步都要死亡很多小伙子,對這種國家,必須使用原子彈」 陳子錕道:「喬治,你打了幾年仗?」 「從珍珠港開始,我就參戰了,怎麼?」 「我從回國那年,就沒停過,無數次內戰,剿匪、北伐、後來又和日本人打,打了二十多年,真的不願意再看見戰爭了,可是我的國家正在的內戰邊緣,請原諒我對這個真的不感興趣」 喬治道:「抱歉,我們還是喝酒去」 日本剛投降沒幾天,美軍尚未正式進駐,街頭還站著日本士兵維持秩序,他們穿著粗劣的軍裝,手中拿的竟然是竹槍,年齡有老有少,就是沒有青壯年 喝酒的地方是日本政府為美軍專門設立的場所,可以吃飯洗澡住宿,日本物資匱乏,普通百姓連飯團都吃不上,佔領軍卻可以享用清酒、生魚片和壽司,還有臉上塗著厚厚白粉的藝伎彈琴唱曲 席間兩人談到戰後規劃,喬治說美國要有計劃的閹割日本,廢除軍隊,長期駐軍……忽然他話鋒一轉,說到自己的家庭,在美國的妻子已經離婚,去年部隊在西蘭休整的時候,娶了一個天主教徒,比自己小十五歲,現在已經懷孕 「等我退役後打算住在西蘭,放羊釣魚,過太平生活,不過現在還不行,的世界大戰或許不久之後就會爆發」喬治言之鑿鑿,似乎很期盼戰爭來臨 「和誰打?在哪兒打?」陳子錕道 「自由世界和蘇聯之間的戰爭遲早爆發,首先在歐洲進行,我們會武裝起殘餘的德軍……然後是遠東,蘇軍已經佔領了滿洲和朝鮮的北半部,陸戰隊重返中國,就是為了防備蘇聯……」 …… 陳子錕在日本觀禮之時,陳家人已經開始返鄉,夫人們各司其職,夏小青去北泰,姚依蕾和劉婷回省城,鑒冰和林文靜則去上海,收拾房子,看望家人 飛機降落在虹橋機場,鑒冰和林文靜拖著行李下來,舉目無親,只好找了兩輛黃包車進城 這是她們戰後第一次回上海,戰爭給這座城市帶來的是畸形的繁華,昔日的法租界大街上,梧桐樹遮天蔽日,黃包車來回穿梭,指揮交通的依然是偽警察,只是再也看不到日本人的蹤影 來到上海陳公館外,鐵門虛掩,牆上爬滿籐蔓,聽著街上隱約傳來的上海方言的叫賣聲,一時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八年了,可回來了」鑒冰長歎一口氣,推開鐵門往裡走,院子裡打掃的很乾淨,一個穿白褂子的老媽子狐疑的看著她:「儂找哪個?」 「這是阿拉的房子,儂是誰?」鑒冰奇道 老媽子沖屋裡喊了一聲,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身穿桃紅旗袍,風塵氣十足,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道:「儂是老房東?」 鑒冰道:「對,這是阿拉家的房子」 女子道:「這是漢奸的房產,已經被政府接收了,現在是專員公館,你們請回」 鑒冰道:「哪個專員這麼大膽子,接收敵產都接到阿拉頭上了,儂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房子」 女子瞥了鑒冰一眼:「口氣挺大,不怕閃了舌頭,吳媽,放狗」 犬捨裡一頭大狼狗早就躍躍欲試了,呲牙咧嘴狂吠不止,鐵鏈子都繃直了,鑒冰見勢不妙,慌忙拉著林文靜退走,院子裡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蕩笑 「沒天理了,連咱們家的房產都接收」鑒冰氣炸了,「走,找人去」 第三十八章到處都在接收 鑒冰先去找李耀廷,可是李公館也換了主人,門口站著哨兵,門庭若市,賓客雲集,看架勢住的也是重慶來的接收大員 無奈,只好再去找慕易辰,可是來到慕家一看,人去樓空,大門上貼著封條,院子裡亂糟糟,跟刮過龍捲風一樣 鑒冰和林文靜兩個女子,拖著行李很不方便,於是前往外灘想找家飯店落腳,可是所有飯店賓館都爆滿,據說客人都是大後方來的高官 朋友熟人找不到,連個住的地方也解決不了,林文靜提議去南市找自己的繼母,鑒冰想了一下答應了,兩人坐著黃包車來到南市,尋訪了一大圈才在一處石庫門住宅找到了米姨 石庫門裡住了五家人,米家住在亭子間裡,空間狹小,暗無天日,林文靜幾乎是鑽進去的,米姨已經六十多歲了,頭髮花白,身形瘦削,見到繼女來訪,精神頭立刻好起來,拉著她巴拉巴拉問個不停,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下來,她已經八年沒見到兒子文龍了 見米姨過的如此之窘迫,林文靜暗自傷心,四下裡看看,不見外婆的蹤影,便問外婆哪去了 「唉,你外婆前年病故了,臨死還念著文龍」米姨拿起手帕擦著眼角 正聊著,米家富和老婆回來了,見闊親戚來訪,急忙堆起笑臉招呼,鑒冰向他打聽上海的近況,米家富來了精神,高談闊論,說現在的世道比日本人在的時候還亂,到處都是接收大員,只要看中的東西,不管青紅皂白,先把人辦成漢奸,房子沒收,工廠查封,人下獄,沒有黃金美鈔別想出來 「接收大員個個肥的流油,講究五子登科,金子、房子、車子、票子、女子,嘖嘖,要是能跟著當個差就好了,哪怕跑跑腿也行啊」米家富眉飛色舞,難掩羨慕之色 小舅媽道:「別的阿拉不圖,能幫小杉安排個工作就好」 小杉是米家富的兒子,二十多歲沒正經工作,一直在外面遊蕩,剛才林文靜已經聽米姨提過了,不管怎麼說也算是自家親戚,她便應承道:「好,我想想辦法」 米家富道:「太好了,走,我請你們下館子」嘴上說的響亮,眼睛卻看向老婆 小舅媽道:「不怕你們笑話,家裡隔夜米都沒有了,中央定的規矩,二百儲備票換一元法幣,家裡本來積蓄就沒多少,現在是精光」 林文靜看小舅媽手上光禿禿的,金戒指和金溜子都沒了,知道米家的境況確實很慘,她立刻掏出一疊美鈔道:「這些先拿去用」 小舅媽剛要去接,卻被米姨一把搶去,只好訕訕說:「等小杉回來一道去」 米家富一擺手:「不等這個小赤佬了,阿拉先去」 一家人來到街上菜館,洋洋灑灑點了十幾道菜,都是米家人在吃,鑒冰和林文靜只是略微動了動筷子,這頓飯就米飯就吃了八碗,米家富還意猶未盡,一抹嘴道:「文靜,要常來家裡坐坐啊」 吃完了飯,已經傍晚七點多了,米家房子狹小自然是住不得了,只能暫存行李,兩人上街再去尋找飯店,正漫無目的的走在黃浦江邊,忽然一輛豪華轎車在前方停下,下來一個穿西裝的男子,笑容滿面,口稱阿姨 林文靜認出是弟弟的小學同學沈開,奇道:「你不是在重慶負責電台業務的麼,怎麼也到上海來了?」 沈開道:「這不是勝利了麼,回家探親了,兩位阿姨,你們這是上哪兒去」 鑒冰道:「我們正找地方住呢,有家不能回,什麼世道啊」 沈開道:「莫非陳叔叔的公館也被人佔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 「別提了,我家的鋪子也被人查封了,這幫接收大員,簡直就是搶劫,無法無天不過沒關係,兩位阿姨先到我家下榻,我明天幫著問問,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動陳叔叔的房子」 林文靜和鑒冰上了沈開的汽車,一溜煙開到原來法租界霞飛路上一棟別墅停下,院子很大,樹木花[www.qisuu.com奇書網]草茂盛,歐式小洋樓後面還有草坪和網球場,林文靜不禁驚訝,沈開家是開南北貨鋪子的,一般殷實人家而已,怎麼住得起這麼豪華的洋房,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 沈開,也是重慶來的接收敵偽資產的官員 次日上午,沈開打了幾個電話,笑呵呵道:「解決了,兩位阿姨,中午吃了飯咱們一起過去」 鑒冰道:「就不叨擾了,我們趕緊回去收拾,老爺就要從日本受降回來了」 沈開道:「那好,我送你們過去」 驅車來到陳公館,霸佔房子的那家人早已不見了蹤影,房子內外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木地板打蠟,鋪著羊毛地毯,牆上掛著不知真假的古畫和書法,傢俱也都是式的,窗簾是真絲的,洗手間裡的水龍頭都是鍍金的,簡直比離開時還要奢華 「這樣不太好」林文靜道 沈開笑了:「阿姨,都這樣,沒什麼不好的,咱們不在上海的時候,漢奸佔了咱們的房子,添置了些家當,就當是房租」 鑒冰想到失蹤的李耀廷,便道:「小沈,你神通廣大,幫阿姨打聽兩個人,李耀廷和慕易辰,他們怎麼找不到人了」 沈開皺起眉頭:「這兩人都被定性為漢奸了,李耀廷潛逃,慕易辰被抓,關在提籃橋,這案子不是我負責的,恐怕不好插手」 鑒冰知道不好麻煩別人太多,道:「謝謝儂了,等老爺回來咱們一起坐坐」 沈開道:「我有今天,全靠陳叔叔幫忙,這些都是應該做的,最近上海世面很亂,我幫你們找了兩個老媽子,一個看門的男傭,回頭讓他們過來,兩位阿姨過過眼,不行再換,現在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 鑒冰和林文靜又是一陣感謝,送走了沈開,坐在富麗堂皇的客廳裡,竟然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 上海,似乎還是以往那個紙醉金迷的上海,似乎又改變了些什麼 隔了一日,陳子錕從日本飛來,專機降落在虹橋機場,輕車簡從回到家裡,聽兩位夫人講述了上海的情況,不由得急火攻心,李耀廷和慕易辰都是他二十多年的老朋友,絕不能出事 可是陳子錕卻無從著手,抗戰八年,等於重洗牌,現在掌權的是各路接收大員,他的關係都派不上用場了,不得已只好通過軍統沈開打點關係,花了十根大條,終於將李耀廷的通緝令撤銷,又托關係把慕易辰從提籃橋監獄放了出來 老朋友們重聚首,不勝唏噓,陳子錕問李耀廷有什麼打算 「我想回北平看看,一晃在上海過了二十五年,恍如南柯一夢,該清醒清醒了」李耀廷瘦了許多,已沒了當年的一腔熱血,像個飽經風霜的中年人 慕易辰也消沉了許多,滿臉胡茬子,端著酒杯喝個不停,喝著喝著眼淚滾滾而下:「抗戰勝利了,我們這些堅守敵後的卻遭殃了,還被打成漢奸,那些真正的漢奸卻搖身一變成了接收大員,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陳子錕道:「別去想那些了,人沒事就好,現在這個階段肯定很混亂,百廢待興麼,再過一段時日會好的,我看你不如到江東去幹老本行,咱們再把實業搞起來」 慕易辰道:「也只好如此了,上海這個傷心地我是不想待下去了」 …… 從東北到海南島,全中國都在忙著接收,蘇聯人把東三省所有的工廠機器、鐵路機車全都一股腦運回國內,這場仗蘇聯紅軍損失極小,收穫頗豐,可苦了國民政府,好不容易熬到抗戰勝利,最大的一塊蛋糕硬生生被俄國人咬去一大口 據說北邊不太平,八路軍和**多次為接收發生衝突,**正趕赴東北,企圖接收這塊中國最大的工業基地,老張家父子經營二十多年,日本人又經營了十幾年,就算被紅軍雁過拔毛,剩下的殘羹剩飯也是很可觀的 陳子錕預計,如果爆發內戰,東北將是主戰場,不過他自己的稀飯還沒吹冷呢,也顧不上那麼遠的事情,江東是他的地盤,必須牢牢把握住 臨離開前,陳子錕拜託沈開尋找自己的小舅子燕青羽,日本投降後他就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御龍王,不過沈開表示無能為力:「我也在找他們,可燕兄神出鬼沒,實在難尋蹤跡,陳叔請放心,他絕對不會有事」 回到江東省城,楓林路公館收拾一,抗戰時期這裡是日本將軍的住宅,除了栽種了很多櫻花之外,沒怎麼大動,陳子錕讓人把櫻花樹都給移植到公園,恢復這裡的本來面貌 鑒於上海的接收亂局,陳子錕很怕自己的手下在江東也這般胡搞,可是雙喜不在身邊,沒有可信賴的人,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可用之人 劉婷的大弟弟劉驍勇,江東軍官學校畢業,一直戰鬥在抗日前線,作戰勇敢,正直無私,可堪大用 陳子錕把劉驍勇叫到自己辦公室,劉副團長軍裝筆挺,綁腿皮鞋,手托軍帽昂然挺立 「小勇,有件事交給你辦……」陳子錕把意圖講出來,最後問他:「有困難麼?」 「報告長官,保證完成任務」劉驍勇腳跟一併,大聲回答 第三十九章自身難保 劉驍勇的自信讓陳子錕有些驚訝,便問他:「需不需要我給你一些特權?」 「不用,尚方寶劍是出了事之後保命的東西,我秘密調查是不需要的,我只求長官給我一個調動人員的手令」劉驍勇自信滿滿道 「哦,你想調兵麼,我把衛隊派給你」 「不用,我只想借用一些青年軍官,七八個人足矣,不過有些不在我的麾下,借調需要手續,所以請長官支持」 「好,我給你一份手令,可以調動江東省內所有軍政機關的任何人員」陳子錕寫了手令,簽了自己的名字,讓劉驍勇拿去蓋章 劉驍勇敬禮,轉身出門,找到秘書處長劉婷:「劉處長,這裡有一份手令,請用印」 劉婷接過來一看,不動聲色,讓秘書拿出總司令的關防用了印,道:「晚上回家一趟,有事和你說」 劉驍勇道:「不巧,部隊有事,這幾天都不能回家」拿著手令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婷有些不放心,找到陳子錕詢問,陳子錕不以為然道:「我給驍勇加點擔子,他也快三十歲的人了,才是個中校副團長,得做出點業績才能提拔啊」 「可是你讓他做的都是得罪人的活兒」劉婷苦笑道 「正因為如此,才讓他去做,一般人我還不放心呢,沒事,驍勇辦事你還不放心麼」陳子錕寬慰道 牆角的收音機裡傳出中央電台播音員甜膩的聲音:「蔣主席與**簽訂三個《會談紀要》,雙方同意以和平民主團結為基礎,並在蔣主席的領導之下,長期合作,堅決避免內戰,建設**自由和富強的中國……」 不用陳子錕招呼,劉婷上前把收音機的音量旋鈕開大,聲音大了許多:「……政治民主化、軍隊國家化,黨派平等合法化為達到和平建國之必由途徑」 陳子錕看看日曆牌:「今天是十月十日,這個協定可謂十全十美」 劉婷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看不過是蔣某人的緩兵之計罷了,如今美國人的飛機和輪船幫著運送**,迅收復大片國土,實力劇增,等徹底壓過**的那天,就是開戰之日」 陳子錕道:「我相信他們都是有誠意的,至少在簽訂之日是有誠意的,將來再說將來的事情,鹿死誰手還不一定,最好的結果就是共贏,施行民主,大家在議會上決勝負,而不是靠誰的兵多誰贏」 劉婷冷笑:「議會爭奪席位麼?早年北平不是沒演過大戲,五千大洋一張票,現在價碼不知幾何,**都是泥腿子,哪有錢買選票」 陳子錕道:「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打了?」 劉婷道:「國共之間的恩怨太多太久了,很難化解,不過外在因素也很多,現在就看美國人的態度了,如果一碗水端平,相信還是有希望的」 談了半天政治,陳子錕又有些鬱悶:「算了,管好我江東就行了,他們不民主,我先搞民主」 忽然閻肅推門進來,道:「重慶電報,任命區廣延為江東省長」 陳子錕拍案而起:「老蔣欺人太甚,江東是我的江東,他派別人也還罷了,派區廣延來不是成心噁心我麼」 閻肅道:「還有不好的消息,顧祝同的五個師已經開到省城附近,現在不比當年了,中央統一調度軍隊,咱們也不好做什麼」 陳子錕道:「增強省城防務,從江北調一個師過來,防範於未然」 過了一日,陳啟麟前來請辭,原來是接到重慶最高當局的命令,調他去國防大學培訓,據說另有重用 陳子錕明白,這也是中央有步驟的行動,相當於斬自己一臂 如果沒猜錯的話,下一步就是要藉著改組軍隊的名義,侵吞自己在八年抗戰中壯大起來的抗日救**了 他坐在辦公室裡想了許久,依然焦頭爛額,於是拿起內線電話將劉婷叫來問計,劉婷笑道:「抗戰都勝利了,還保持著抗日救**的名頭,不是給人家口實麼,不撤編才奇怪,我軍那麼多美式裝備,顧祝同早就眼紅了,你要不趕緊想辦法,遲早被他吞了」 陳子錕道:「所以請你這個女諸葛來嘛」 劉婷道:「既然和平了,軍隊就要裁撤,但治安不好,保持一支警察或者治安部隊還是有必要的,所謂換湯不換藥就是這個道理」 陳子錕豁然開朗:「好辦法,把抗日救**改變成江東省交通警察總隊,師長直接改成總隊長,這樣他們就沒借口了」 劉婷道:「中央軍入駐昆明,雲南王龍雲被迫下台,前車之鑒不可不防,抗戰勝利後蔣介石的聲望如日中天,中央政府接管地方也是名正言順,真對抗起來,我們不佔優勢,現在只能寄希望於蔣的吃相了,畢竟你和美國人的關係很近,他不會那麼快動你」 「但願」陳子錕長歎一口氣,躺在椅子上 …… 劉驍勇辦事果然迅捷,一個月後他帶著厚厚一疊材料前來匯報,胳膊上還打著夾板,用紗布吊在脖子上 「驍勇,你的手怎麼了?」陳子錕奇道 「沒什麼,中了一槍「劉驍勇不以為然道 「誰敢打你」陳子錕震怒 「陳長官,您還是先看了材料再說」劉驍勇道,話裡的意思很明白,一切謎底都在材料裡 陳子錕拿起來信手翻了兩頁,眉頭就皺了起來,繼續往下看,眉頭越來越深,看了十分鐘,將材料摔在桌子上,大罵:「簡直就是一群土匪」 劉驍勇面不改色:「長官,說句不該說的,他們本來就是土匪,已經不適應現在的社會了」 陳子錕深吸一口氣,從抽屜裡拿出煙盒,叼一支在嘴上,氣得嘴唇都哆嗦,想了想還是拋了一支給劉驍勇:「太多了,我不想看了,你講給我聽」 劉驍勇不卑不亢,點上煙卷,坐在沙發上侃侃而談,經過他的調查,江東省的接收比其他地方還要不堪,抗日救**的高級將領紛紛委任各種接收專員,所到之處猶如蝗蟲,只要看上的東西,一概打成敵偽資產,然後收歸己有,不少真正的敵偽資產其實並不多,遭殃的卻是老百姓 「有時候看上人家的媳婦或者女兒,就把丈夫或者父親、兄弟抓起來,扣一個漢奸的帽子,不交人就槍斃,警察廳大牢裡關了一千多人,幾乎全是無辜的,反而那些真正的漢奸,搖身一變成了官員,敵偽時期當特務的省城三虎,現在竟然在警察廳偵緝隊任職」劉驍勇不顧陳子錕面色已經變黑,繼續說道 陳子錕一拍桌子:「曾蛟怎麼管的警察廳,簡直混賬」 劉驍勇道:「曾廳長本來就是水匪,幹的是老本行了」 陳子錕道:「難道沒人告狀麼」 劉驍勇道:「當然有,但法院和檢察廳管不了,也不敢管,因為這些接收專員都是有後台麼,要麼是陳家班的,要麼是蓋家班的,要麼是曾廳長的手下,誰不知道這幾位是長官您的嫡系,動他們,就等於直接和您為敵」 陳子錕反而冷靜下來,問道:「你的胳膊是誰打的?」 「陳雙喜旅長開槍打的」劉驍勇從容答道 陳子錕覺得頭髮都豎起來了,雙喜是自己的身邊人,當了二十年的副官,一直盡心盡力,品德也很優秀,竟然會開槍射擊自己委派的調查人員,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劉驍勇和自己的關係 難道抗戰勝利了,中文網狂了麼 「他為什麼打你?」 「陳雙喜旅長強姦民女,我和弟兄們正好路過,雙方發生槍戰……」 「什麼時候的事情?」 「昨晚」 陳子錕沉著臉拿起電話:「副官處,叫雙喜到省城來,馬上」 抽了幾口煙,平靜一下心神,陳子錕又拿起了材料,後半部分幾乎都是狀紙,有些還是血書,一樁樁,一件件,罪行纍纍 劉驍勇正襟危坐,似乎有話想說 「有話就說,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應該怎麼處理?」陳子錕道 劉驍勇道:「那要看長官選擇什麼了,是要江山,還是要名望」 「怎麼講?」 「如果嚴加懲辦的話,您的嫡系部下就全得抓起來,軍隊就散了,中央軍趁虛而入,江東盡歸重慶,但您可以得到萬民擁戴,江東的未來就變得光明無比」 「繼續說」 「如果不懲辦,或者只是稍加訓誡的話,您的軍隊和地盤就保住了,起碼暫時無憂,不過……」 「不過什麼?」陳子錕的臉色已經從黑色變成了紅色 「不過民心盡失,下台也是早晚的事情」 陳子錕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一聲脆響,茶杯四分五裂,劉驍勇立正站起,目不斜視 「你你你……」陳子錕指著劉驍勇的鼻子,咬牙啟齒 劉驍勇坦然面對,衛兵聽到聲音,開門查看,都不敢進來 「你說得好」陳子錕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頹然坐在椅子上 「我在江東二十年,一直以為是老百姓的大救星,其實最大的災星就是我」陳子錕自言自語,黯然神傷 第四十章壯士斷腕 劉婷聞訊趕來,見狀讓衛兵撤回,關上門問道:「怎麼回事?」 陳子錕道:「讓他說,繼續說」 劉驍勇既然開了頭,便再無顧忌,索性敞開了說:「長官,錯的不是您,是制度,起初您在江北發家之際,靠的就是這些土匪出身的老弟兄,戰鬥力強,忠心耿耿,後來北伐成功,國家統一,就該杯酒釋兵權,讓這些舊軍人做個富家翁,依靠軍校出身的職業軍人建設型現代化軍隊,這才是正道,可是由於各種原因,您沒有這樣做,依然保持了原來的建制,直至今日,江東軍隊雖然裝備現代化,其實骨子裡還是一支封建私人軍隊,在四十年代的今天,早已不適應時代潮流了」 劉婷責怪道:「越說越不像話,這是你能說的麼」 劉驍勇道:「我是江東軍的一份子,我當然有權利說,青年軍人依然愛戴陳長官,您現在進行改革還來得及,我們支持您」 陳子錕道:「你所說的我們是誰,有多少人,有組織麼?」 劉驍勇頓了頓,道:「軍隊不許私下結社,我們就是一些志同道合的軍校出身的中下級軍官,平時聚在一起談論時政而已」 陳子錕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今天的談話不要告訴別人」 劉驍勇敬禮,離開,皮靴在走廊裡發出一串清脆的腳步聲 劉婷有些不安:「小勇不是故意頂撞你的」 陳子錕道:「無妨,很久沒人在我面前直言了,我都快成睜眼瞎了,劉婷,你說現在的江東,究竟爛成什麼樣子了,沒關係,說實話,我受得住」 劉婷道:「其實江東也不算很爛,比起其他地方來強多了,但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距,軍中將領分為幾個派系,各自找門路撈錢,或者強佔,或者綁票,金融方面,龔梓君利用兌換法幣之便利,也撈取了不少好處……」 陳子錕道:「就沒有乾淨的人了,閻肅呢,他的情況總歸好點」 劉婷道:「閻肅本人沒什麼貪腐行為,就是他的一些親戚仗著他的名頭胡作非為,別人也不敢管」 陳子錕道:「看來這些事情你都是掌握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劉婷苦笑:「太普遍了,反而沒什麼值得一說的,再說……打鐵還需自身硬,您屋裡幾位夫人也沒少撈,讓人怎麼說」 陳子錕勃然色變:「誰?姚依蕾還是鑒冰?」 劉婷道:「其實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收些首飾裘皮珠寶名表,牌桌上贏個幾千上萬美金,夫人們在一起整天就是這些事情,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陳子錕明白了,自己這套班子,已經無可救藥了,其實何止是江東,整個中國都是如此,要抓貪腐,就得把自己的鐵桿部下全抓進去,連自己夫人都不能倖免 「好了,你回去,我一個人靜一會」陳子錕打發了劉婷,坐在辦公室裡閉目沉思,從自己當上江北護軍使的那天開始,往事歷歷在目,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老兄弟們都從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變成了中年人,頭髮白了,肚子發福了,但是變化最大的還是心 陳子錕起身出門,來到衛隊營,他的貼身衛隊選擇士兵要求很特殊,只有江北貧苦農村的良家子弟才能入選,身體素質過硬,頭腦簡單,可以說是最可靠的部隊 長官親自視察,衛隊營的小伙子們列隊歡迎,陳子錕和他們一一握手,噓寒問暖,他能說的出每一個士兵的名字,知道他們家裡的情況,用江北土話和大家嘮嗑,嘮完了還留下吃了一頓餃子 「孩兒們,上靶場練練去,讓你們開開眼」陳子錕似乎是一時興起,帶著衛隊營開赴靶場,練了一下午的槍,提拔了十幾個槍法精準,素質過硬的士兵和軍官 次日,陳子錕把梁茂才找來談話,在辦公室裡密談了兩個小時之久 又過了一日,陳子錕召集眾將開會,商量將抗日救**改編交通警察總隊的事宜,因為牽扯到編製和財政撥款的問題,閻肅和龔梓君也參與了,會議在楓林路官邸舉行 楓林路,滿眼紅楓,景色優美,柏油路一塵不染,一輛輛黑色轎車開來,在官邸樓前停下,副官們先下車,顛顛繞過來打開車門,手搭在車門頂上,保護著長官們下車 閻肅、蓋龍泉、陳壽、、曾蛟、柳優晉、龔梓君、梁茂才、王三柳等相繼來到,大家互相打著招呼,進了大門,副官們和司機護兵在專門的休息室裡抽煙喝茶,吹牛聊天 大員們談笑風生來到會議室門口,衛兵要求所有人交出配槍,沒人在意,都將配槍解下遞過去 樓上書房,劉婷輕輕敲門:「他們來了」 陳子錕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把m1911手槍,檢查子彈匣後插上,別在腰間 「你真的要做?」劉婷道 陳子錕點點頭,表情嚴肅無比,將軍帽戴在頭頂,劉婷幫他扣上風紀扣,囑咐道:「小心」 「不會有事的」陳子錕下樓,昂首闊步,龍行虎步,衛兵們持槍敬禮,他瀟灑回禮,雙手推開會議室大門,副官高呼一聲:「陳長官到」 亂哄哄的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將領們全都起立,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在座的不光是陳子錕的幾位左膀右臂,所有少將級以上軍官都來了,會議室裡滿滿當當十幾個人 所有目光集中在陳子錕身上,今天的陳長官似乎氣色不太好,眉宇間有些戾氣 「雙喜怎麼沒來」陳子錕掃視一番,淡淡問道 「他請假了」陳壽答道 「打算娶媳婦呢,事多」蓋龍泉說了一句,頓時一陣笑聲 陳子錕看看手錶:「好,人都到齊了,開始」 劉婷一聲不吭的捧來厚厚的文件,在每個人面前放了一份 「大家先看看,給你們五分鐘時間」陳子錕看了看手錶 陳壽翻了兩頁就拍桌子站了起來:「誣告栽贓陷害,誰敢陰我」 蓋龍泉也摔了文件:「豈有此理,我姓蓋的哪有那麼荒唐,這裡面寫的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曾蛟卻淡淡一笑:「說警察廳綁票勒索,太可笑了,我曾某人差這點錢?」 閻肅和柳優晉一言不發,面露憂色 王三柳地位較低,一臉委屈道:「還請長官明察,我確實不知道這些事情」 只有梁茂才穩坐泰山,他底子最乾淨, 下面亂作一團,陳子錕卻冷笑道:「先別忙著撇清,仔細多看幾遍再說,你們先看著,我還有事要辦,茂才」 「在」梁茂才站了起來 陳子錕拔出手槍拍在桌子上:「這把槍放在這兒,誰敢出去,就拿槍打」 「是」梁茂才走過來拿起手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擺出一副六親不認凶神惡煞的樣子 陳子錕拂袖而去,兩扇門重重關上 他走了,下面亂了,陳壽蓋龍泉等人礙著面子不便發作,便示意下面人鬧事,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將憤然道:「就算這些都是真的又他媽怎麼了,咱們出生入死為大帥保江山,打日本,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弟兄,享這點福也是應該的」說著就要開門出去 梁茂才眼睛都不眨,一槍打在他腿上,眾人皆驚 「老十,你***真開槍啊」蓋龍泉驚呼道 老十梁茂才當年就是個二桿子,過了多少年脾氣依然不變,翻臉誰都不認,槍口冒著硝煙,他冷著臉道:「大帥的話,我不能不聽,沒傷著骨頭,死不了」 門開了,過來兩個衛兵將傷者抬了出去,留下一地鮮血 眾人面面相覷,再看窗外,院子裡站滿了衛隊士兵,步槍上都上了刺刀 看來大帥要玩真格的了 …… 陳子錕匆匆出了院子,上了一輛吉普車,在十餘輛軍車護衛下直奔城郊軍營,劉驍勇和一幫青年軍官早已等候多時,一處營房裡,關押著幾十名中級軍官,吵吵嚷嚷要見陳長官 大門打開,陽光射入,陳子錕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門口,冷聲道:「誰要見我?」 「長官,冤枉啊」下面亂作一團,他們終於明白,這不是劉驍勇兵變,而是大帥要清洗了 陳子錕沒閒空搭理這幫中級軍官,一轉身來到指揮使,有條不紊的下令,組織二十支執法隊,每隊一百人,帶隊的是一名軍官,一名警察,一名檢察官,負責抓捕全省範圍內霸佔侵吞百姓財產的敗類 一聲令下,車隊呼嘯而出,陳子錕坐鎮軍營,嚴防中央軍趁機發難 當夜,楓林路官邸內,被軟禁的大員們有飯吃,有廁所上,想睡覺的話還提供床鋪被褥,就是不許出去 外面隱隱傳來零星槍聲,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人心惶惶,龔梓君道:「我給家裡打個電話總行」 「不行」梁茂才絲毫不給面子 「兄弟,借一步說話」蓋龍泉過來想攬梁茂才的肩膀,被他用槍頂住胸膛:「老大,別逼我開槍」 蓋龍泉大怒:「怎麼了說句話都不行,有種你就開槍,朝這兒打」說著扯開軍服前襟 梁茂才也不含糊,倒轉槍柄道:「大哥,別為難我,你要是不高興,先打我一槍,咋樣?」 第四十一章杯酒釋兵權 蓋龍泉自然不會接槍,拿了槍就等於造反,他狠狠瞪了梁茂才一眼,回到座位上抽煙,別人見蓋大王偃旗息鼓,也不好消停下來,彼此竊竊私語的議論,都覺得陳長官不會把他們怎麼著 就這樣過了整整一天一夜,次日中午,陳子錕終於出現,神色有些疲憊,眾人都默默不語,等他發落 陳子錕慢條斯理的摘下白手套,道:「大家都餓了,我請你們喝酒,來人啊,擺酒」 一隊勤務兵走進來,在每個人桌上擺了一個海碗,抬進來四個酒罈子,當場打開泥封,在每人碗裡倒滿了醇香的白酒,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陳子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陳子錕道:「這酒是南泰的透瓶香,是我當江北護軍使的時候買的,一直埋在地下,已經二十多年,怎麼樣,夠味」 陳壽聳聳鼻子,道:「夠味,絕對好酒」 蓋龍泉道:「好酒」 陳子錕摩梭著古樸的酒罈子,沉浸在往事中:「陳壽、老蓋,你倆都是縱橫江北的巨匪,曾蛟混江龍的名頭也不是吹出來的,弟兄們都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我還記得那年,咱們和省軍干仗,打得他們落花流水,抱頭鼠竄,繳獲了好些格魯森快炮……」 他娓娓道來這些往事,弟兄們都動了感情,蓋龍泉道:「大帥……」 陳子錕伸出手:「啥也別說,喝酒」 說罷端起海碗,一仰脖咕咚咕咚干了 大帥都干了,弟兄們自然有樣學樣,紛紛端起海碗來狂飲 一碗酒下肚,陳子錕接著和大家交心:「弟兄們,有人說咱們江東軍就是一窩土匪」 陳壽暴跳如雷:「放屁這話誰說的,我找他去」 陳子錕道:「你別生氣,坐下,這話一點不假,弟兄們都是綠林好漢出身,我也不例外,當年東北老林子裡,我陳子錕報號雙槍快腿小白龍,那也是響噹噹一條漢子,所以,我和大家投緣,我原想著,咱們弟兄能打能拼,再有閻肅這樣的軍師,龔梓君這樣的財神爺,成就一番霸業,那是槓槓的」 大家都沉浸在回憶中,當年崢嶸歲月,意氣風發,大帥夜襲省城,活捉督軍,二十來歲就是北洋上將軍,這威風,這氣派,這前途,普天之下有誰能與之匹敵 「唉……「陳子錕長歎一口氣,「可惜造化弄人,我還是沒這個運道,這天下的英雄太多太多了,弟兄們再幫襯,咱們也只能佔據江東一省,北平有個算命先生號稱胡半仙,算命很準,他說我這輩子到頂就是個上將,他算的挺準,不過我也知足了,這輩子能有你們這幫患難兄弟,值了」 陳壽猛地站起來,心潮澎湃:「大帥,都在酒裡頭了」 一仰脖,他干了第二碗 大家齊刷刷站起來,捧起酒碗一飲而盡 陳子錕也干了,抹抹嘴道:「我聽一位哲人說過,軍人的職責不是逐鹿天下,而是守護家園,我覺得這話對,當年軍閥紛爭,打來打去,打的*蛋精光,最後落得什麼下場,還不是在天津上海做個寓公,那麼多大帥稱雄天下,能混到今天的又有幾人?」 大家就都慢慢點頭,這些年來他們跟著陳子錕,基本上是順風順水,大帥人脈廣闊,手腕高明,和各路人馬都有交情,若是換了別的大帥,早他媽歇菜了,大帥下野,部將自然作鳥獸散,就算是投降別個,也不過跟著吃個殘羹剩飯而已,那還有什麼大出息 陳子錕忽然話鋒一轉道:「陳壽,我問你個事兒」 「大帥請講」 「你當土匪的時候是怎麼個干法?」 陳壽想了想道:「起初是綁票,劫道,後來名氣大了,也不用費時綁人了,直接發信給財主家,就說你給我繳多少大洋,不然我綁你兒子,錢就送來了」 陳子錕點點頭:「你不打家劫舍?」 陳壽道:「那樣幹的也有,不多,把村子都禍害了,老百姓就搬家到縣城去,鄉下沒人,想綁票都找不著財主」 陳子錕又問蓋龍泉:「老蓋,你又是怎麼做買賣的?」 蓋龍泉道:「我在殺虎口設卡子,收過往商戶的買路錢」 陳子錕道:「你們聽聽,做土匪的都有講究,先是綁票,後來連綁票的程序都省了,蓋大王手段高,設卡收費,還保證人家的安全,這他媽哪裡是土匪,分明就是初級階段的諸侯,就是政府」 蓋龍泉呵呵一笑:「誰說不是這個理兒,張作霖張大帥,起初也不是響馬麼,他就是這麼幹的」 陳子錕道:「對頭,當土匪的都知道愛惜百姓,不能竭澤而漁,殺雞取卵,把地方殺的雞犬不留,老百姓不種糧食就沒錢,土匪就沒生意,劫民不如養民」 眾人就都頻頻點頭,覺得蠻有道理,大帥就是有學問,跟著他老人家就是能學到東西 忽然陳子錕一拍桌子:「你們當土匪的時候都***懂的道理,怎麼現如今都忘到爪哇國去了縱容親屬部下,肆意妄為,搜刮民財,不擇手段你們這是自掘墳墓,如今中央軍兩個師就在城郊,重慶早想把江東收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們得罪老百姓,就是找死」 下面一片寂靜 陳子錕繼續咆哮:「誰也沒攔著你們發財,能給我,我陳某人什麼時候吝嗇過,缺什麼,你們不會找我要麼,非得搶老百姓的日本人搜刮了八年,百姓水深火熱,盼著咱們江東軍殺回來,可是你們看看你們幹的這個事兒,比***日本人還不如」 會議室裡靜悄悄的,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陳子錕平靜了一下情緒,開始諄諄教誨:「古人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做什麼都不能太過分,江東收歸中央,我陳某人可以去南京當官,可以去上海,也可以去美國,可是你們呢,中央軍可不要你們這幫雜牌,為了眼前一點小利,把前途葬送可不值」 在座軍官們,有些深謀遠慮的開始沉思了 陳子錕道;「昨天我沒閒著,把涉嫌搜刮民財的這幫貨全抓了,基本上都是在座諸位的親戚,你們放心,我不會槍斃他們,我把這個權力給你們,怎麼辦,你們自己看著辦」 大夥兒就都鬆了一口氣,看來大帥還是念舊啊 「不過,我把臉給你們,你們不要的話,就別怪我陳子錕翻臉無情了」陳子錕話鋒一轉,又讓所有人的心掉進了冰窟窿,不給個標準,這怎麼處置啊 陳壽站了出來,噗通跪下:「大帥,我對不起你,沒管住家人,我做個表率,這幫親戚手裡有人命官司的,抵命霸佔財產的,雙倍奉還若是做不到,請大帥槍斃我」 軍官們呼啦一下全跪下了,七嘴八舌,痛哭流涕,紛紛表示嚴懲家人,一個個信誓旦旦,請大帥給自己一個機會 陳子錕道:「不急,不急,我從來不會一棍子把人打死,你們各自處理去,在處理完畢之前,各人的職務就先卸了,誰先處理完先復職」 陳子錕兩碗酒,一句話,解除了幾乎所有高級軍官的軍職 眾人邁著蹣跚步伐離開了官邸,閻肅卻沒走,實際上他的情況也最輕,只有一個遠方侄子打著他的旗號接收了一家工廠,而且幾乎可以肯定是背著閻肅干的 「我的參謀長,讓你陪綁了,不好意思啊」陳子錕笑呵呵向他賠罪 閻肅道:「理解,理解,要抓就全抓,不能有例外,不過你把軍中高官的職務都解除了,萬一出事怎麼辦?」 陳子錕道:「你覺得,憑咱們的力量能和中央軍對抗麼?」 閻肅搖搖頭:「懸殊太大」 陳子錕道:「如果中央軍真想吞併我們,那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再者說,這幫老兄弟,有幾個是軍官學校出身的?他們懂得步炮配合,空地協同麼,知道榴彈炮集群怎麼用,轟炸機的航程和載彈量麼,會看軍事地圖,會用指北針和圓規麼,我們的軍官指揮水平,還停留在清朝」 閻肅道:「可你想過沒有,受過軍校教育的軍官,可沒這幫老部下這樣忠心」 陳子錕道:「國共都合作了,聯合政府都要成立了,難道江東能保持一輩子的**王國?趁我還有絕對權威,能壓得住這幫驕兵悍將,得把這事兒趕緊做了,這是我的責任,我的使命」 閻肅道:「看來你已經下定決定了,好,我支持你」 陳子錕道:「這是大勢所趨,不是誰的個人意志能改變的,現在換血還來得及,再遲一些,我就要在歷史上留下罵名了」 阮銘川走了過來,手拿一張文件:「老朋友,你真打算公佈個人財產?」 陳子錕道:「對,我第一個公佈財產,有多少房子,多少存款,多少產業,讓老百姓知道的清清楚楚,該拿的錢我絕不會手軟,不該拿的,我一分都不拿,也不許家裡人拿,我讓淮江日報刊登這個,就是帶個頭,讓老百姓來監督」 閻肅道:「好,我第一個響應,我家就一套房子,三萬法幣的存款,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第四十二章三堂會審 「號外號外陳長官公佈個人財產,快來看啊,房子七處,汽車三輛,飛機一架,存款……」報童在省城大街上吆喝著特大聞,一個戴禮帽穿長衫的知識分子掏出一枚銅元買了份報紙,站在路邊就看了起來 今天淮江日報的頭版刊登的是江東省軍政長官陳子錕的家庭財產明細,他名下房產共有七處,北京東文昌胡同四合院一處,1922年購置;上海石庫門住宅一棟,霞飛路別墅一棟,均為1925年購置;省城楓林路官邸一座,別業一處;北泰江灣別墅一棟;重慶小洋樓一處,抗戰初期由楊森贈與 這些是不動產,還有價值昂貴的交通工具,各種型號的私家牌照小轎車三輛,美造道格拉斯客機一架,存款不多,江東銀行裡只有不到十萬塊法幣,這也不奇怪,抗戰剛勝利,陳家從四川遷回來,手上沒錢很正常 此外,夫人們手中單價過一百法幣的私人財產也全部登記,旗袍幾件,裘皮大衣幾件,法國高跟鞋幾雙,首飾多少,何時通過何種途徑獲得,都記載的明明白白 陳家共有兒女四人,長子陳北在空軍服役,長女陳嫣在美國讀書,次子陳南中學讀書,**陳姣小學讀書,名下沒有私人財產 知識分子看完報道,嘖嘖連聲,正要捲起報紙上班去,回頭一看,身旁已經聚攏一群人,都探著頭看呢,他頓時笑道:「諸位,失陪,想看報還是自個兒買一份」 一人道:「先生,不是我們捨不得買報紙這點零錢,今天的報紙已經脫銷了,想買買不著啊,不如這樣,我出一塊錢,你把報紙轉給我」 知識分子道:「對不住,這份報紙啊,我還想留著當傳家寶了,對不住諸位啊,先走」 …… 一石激起千層浪,陳子錕率先公佈個人財產,江東諸公無不效仿,抗戰八年,他們手底下也沒多少財產,多的幾百頃良田,少的就一棟房子而已,也沒什麼可忌憚的 中央大旅社,任江東省長區廣延在這裡包了三個房間,權當省政府臨時辦公地點,他這個省長,陳子錕根本不認可,不讓他進省政府大樓,只能屈尊旅社,當一個「流亡」省長 這兩天江東很熱鬧,陳子錕杯酒釋兵權,大肆抓人,區廣延得知消息,如獲至寶,打算趁機行動,利用手中掌握的江東時報資源,給陳子錕潑髒水,豈料對方先他而動,居然放了一個大招,公佈了個人財產 「怎麼辦,要不然我也公佈一下?」區廣延問他的幕僚們 「不妥,人云亦云,豈不被他人牽著鼻子走了」幕僚中倒有幾個明白人,當即反對 「那怎麼辦?」 「攻其必救,聽說陳子錕的身邊人強姦民女,民憤極大,抓住這一點做文章,大事可成」 區廣延撫掌大笑:「好計」 三日後,省府大樓內,雙喜正跪在陳子錕面前,大冬天赤著上身,背著一叢荊棘 「呵呵,負荊請罪,誰教你的?」陳子錕溫和的笑道,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大帥越是微笑,越是怒極,八成要殺人了 陳子錕將罪狀丟過去:「這上面都是實情麼?」 雙喜低頭不語 「你強姦民女,還打傷調查人員,雙喜,你膽子太大了,是不是跟著我時間長了,有恃無恐?」 雙喜依然沉默 「你說句話,怎麼辦,現在民憤極大,報紙上都登了,說我縱容屬下迫害百姓,要彈劾我呢」 雙喜昂起頭:「我服罪,但求一死」 陳子錕一揮手:「拉出去,就地槍決」 兩個憲兵撲進來,將雙喜拖了就走,早已雲集在走廊裡的眾將們紛紛湧入,跪了一地,央求陳子錕刀下留人 「大帥,看在雙喜鞍前馬後跟在您身邊二十幾年的情面上,就饒他一命」眾人苦苦哀求,陳子錕不為所動,拂袖而去 省府門前廣場,雙喜被綁縛雙手站在牆邊,二十米外站了一列士兵,手持步槍,準備行刑 天空陰沉,似乎要下雪,數千老百姓在現場圍觀,一張張麻木的面孔上隱隱露出驚訝之色,大帥槍斃跟隨自己多年的副官,如此鐵面無私,堪比當年包龍圖啊 一陣騷動,陳子錕身披黑斗篷出現在省府門前 他走到雙喜跟前,一抬手,護兵送上一碗酒,寒風凜冽,大帥面色不改,將酒端到雙喜唇邊,雙喜叼著碗一飲而盡,頭一甩,海碗摔個粉碎 「老少爺們們,十八年後再見」雙喜的聲音劃破長空 老百姓們議論紛紛,都讚他是一條漢子 陳子錕走到一邊,背對著行刑隊,從斗篷裡舉起一隻手 「準備」軍官大喝一聲,行刑隊端起步槍,嘩啦啦拉著槍栓,瞄準雙喜 天很冷,圍觀百姓腳都凍木了,小孩子們臉凍得通紅,上萬隻眼睛緊盯著刑場,生怕錯過好戲,這年頭電影票太貴,戲園子越來越少,就只有殺頭這種免費戲碼最受老百姓喜聞樂見 眼瞅陳子錕舉起的手就要落下,忽然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叫:「槍下留人」 一陣汽車喇叭響,人群主動分開一條道路,吉普車駛到跟前,開車的劉驍勇,車上下來一對中年夫婦,大呼道:「陳長官,殺不得,殺不得啊」 老百姓頓時騷動起來,刑場救人的戲碼歷來是最精彩的,沒想到今天看著真的了,這一趟真沒白來 陳子錕面露驚詫之色:「你們是何人?」 中年男人體態發福,穿著皮坎肩,苦著臉道:「長官,我是雙喜的岳父,誤會,純屬誤會,這樁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小女不同意,所以……」 陳子錕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是包辦婚姻啊」 中年男子點頭如搗蒜:「是地,是地,明媒正娶」 陳子錕道:「如今是時代了,講究婚姻自由,父母豈能包辦兒女的婚姻大事,你說雙喜是你女婿,可有憑據?」 中年男子拿出一堆東西,彩禮的單子,生辰八字,甚至還有喜帖 陳子錕道:「既如此,把行刑隊先撤了,我要公開問案,當著父老鄉親的面子,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下面一片叫好聲,老百姓心裡那個高興啊,本來想看槍斃人,哪知道變成連台大戲,不但有刑場救人,還有八府巡按公堂審案,審的還是婚姻官司,今天真沒白來,有些離家近的,飛回去把親戚叫來,一同欣賞免費大戲,有那小販來回穿梭,叫賣香煙瓜子米花糖 省府前變成了大戲台,區廣延聽到消息,不由得冷笑:「本來是揮淚斬馬謖,硬是能給他唱成三堂會審,陳某人糊弄老百姓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 陳子錕不但要演戲,還要演大戲,工兵連緊急出動,用半小時時間在省府前廣場上搭起一座臨時戲台,方便老百姓圍觀 軍事法庭的法官來了,民事檢察官也來了,居中主審自然還是陳子錕,雖然於法理不合,但是架不住老百姓愛看啊 戲台三面用篷布遮住擋風,三張桌子擺上,正兒八經三堂會審,怕老百姓聽不清楚案情,還特地裝了六個高音喇叭,確保現場上萬名群眾不管在任何角落都聽的清清楚楚 省城各大報紙以及電台的聞記者都來了,拿著小本本坐在靠前的位置 案情其實很簡單,前段時間,雙喜在北泰街上溜躂的時候,看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學生,一見鍾情,托人說親,女生的父母見是旅長大人求親,自然應允,但是女生在學校裡有個相好的男生,早已私定終身,雙喜得知情況,一怒之下霸王硬上弓,把人家女學生給睡了,男生告到調查隊,劉驍勇前去查問,兩下發生衝突,造成惡果 事情已經很清楚,苦主也被帶來了,女學生戴著面紗只是哭,不願意說話,陳子錕問他男生:「我是尊重婚姻自由的,但民族傳統也要尊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合法婚姻,不過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同意,我會請法院酌情解除他倆的婚姻,把你的愛人還給你」 男生穿一襲學生裝,身板單薄,傲立風中,道:「殘花敗柳,不要也罷」 聞此言,女生哭的凶了 陳子錕勃然大怒:「虧你還受過現代教育,竟然說出這種話來,既然你不同意,那此案就終結,你下去」 男生還要再說什麼,早被衛兵架了下去 陳子錕問那女生:「我是尊重婦女權利的,雙喜雖然是我的副官,但我絕不姑息他,只要你一句話,我這就槍斃他」 「使不得,使不得啊,槍斃了雙喜,俺家閨女不就成寡婦了麼,女兒啊,千萬別糊塗啊」當爹娘的可慌了,撲過來勸說女兒 女兒還是只哭不說話,不過意思很明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這樣 陳子錕道:「雙喜,既然是婚內強姦,這案子就不該軍事法庭管,該婦女組織過問,不過你開槍打傷調查人員還需另案處理」 雙喜道:「聽憑大帥責罰,我沒話說」 陳子錕道:「罰你禁閉三個月,退庭」 一場糊塗官司就這樣胡亂審完了,整個過程也沒徵求法官和檢察官的意見,完全是陳子錕在唱獨角戲,不過審理過程和結果都很符合老百姓的心理預期,白袍小將黑麵包公外加負心漢,全齊了,這一齣戲碼,足夠省城人民回味大半年的 公堂散場,老百姓意猶未盡的散去,陳子錕回了辦公室,把劉驍勇叫來道:「這一起危機事件,你處理的很好,想不到你不但打仗英勇,還如此足智多謀」 第四十三章擺設 聽了陳子錕的誇讚,劉驍勇只是淡然一笑:「為陳長官分憂解難,是卑職的責任,把損失和壞影響降到最低,是對江東父老應盡的義務」 陳子錕道:「以你的才幹,區區副團長未免屈才,又沒有興趣擔任警察廳長一職啊?」 劉驍勇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繼而站起,平靜道:「多謝長官美意,我捨不下弟兄們,而且警察廳長職位敏感,以我的身份恐怕要引起非議的」 話不用說透,以劉婷的關係來看,劉驍勇也是陳子錕的小舅子,讓小舅子當警察廳長,自然有任人唯親的嫌疑,陳子錕想了想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道:「那你就繼續留在軍隊中,抗日救**改編為交通警察,你做個支隊長」 「是」這回劉驍勇沒有推辭 陳子錕讓勤務兵把雙喜叫進來,道:「你倆不打不相識,握個手」 雙喜和劉驍勇握手,滿面愧色:「多謝救命之恩」 劉驍勇道:「哪裡哪裡,都是自己人」 陳子錕道:「小勇你先下去,我和雙喜有話說」 劉驍勇敬禮,退出辦公室,雙喜噗通跪倒:「大帥,我對不起你」 陳子錕道:「若不是驍勇幫你善後,把女方家長思想做通,今天大伙演了這麼一齣戲,這一顆槍子你是吃定了,說來也是委屈你了,三十多歲的人沒媳婦,憋得不輕,是我沒安排好」 雙喜道:「我一時衝動,釀下大錯,給大帥添麻煩了」 陳子錕道:「事情我都查清楚了,那女學生長的是不錯,既然毀了人家名節,就負責到底,你也別在北泰了,回省城,在我身邊工作」 …… 有驚無險的把雙喜強姦民女的事兒擺平,頭疼的來了,厚厚一摞文件送到陳子錕案頭,都是屬下們寫的,或悔罪檢討,或者哀求,或者辯解,陳子錕沒心思一一過問,把文件統統交給劉婷處理 這次整肅紀律行動,總的來說是大棒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真正處理的沒幾個人,畢竟陳子錕的根基在這些老部下,把他們逼到絕路上,一拍兩散,大家全玩完,凡事適可而止,槍斃幾個民憤極大的,把贓款吐出來,讓老百姓有條活路,有個盼頭,就差不多了 還有一件麻煩事,中央任命的省長區廣延住在旅館裡,不能履行職責,晾他十天半個月沒事,一直抵制可就不行了,畢竟現在不能和中央翻臉,萬一因此被監察院彈劾就不好了 所以陳子錕決定以退為進,分一點精力出來對付區廣延 中央大旅社,三樓包房,區廣延正一籌莫展,最近報紙上對陳子錕歌功頌德,一片讚譽之聲,什麼壯士斷腕,兩袖清風一身正氣,民主先鋒,自由領袖,威望如日中天,自己這個正牌子省主席,像隻老鼠一般窩在旅社裡,除了一幫落魄文人之外,沒人搭理 忽然一陣樓梯響,接著房門打開,隨著一股冷風,陳子錕走了進來,身披紅裡黑斗篷,威風凜凜,他肩膀一動,斗篷滑落,勤務兵眼疾手快接過,那動作帥的都沒邊了 區廣延笑的比哭還難看:「不知道陳長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陳子錕爽朗大笑:「你我乃十幾年的老交情了,還客套什麼,咱們倆的關係,那就跟親兄弟是一樣一樣的」 區廣延暗罵你真能裝,嘴上卻客氣:「陳長官乃國家棟樑,區某豈敢高攀,來人啊,快看座,沏茶」 陳子錕道:「區省長你太客氣了,就不麻煩了,最近省府大樓裝修,你也知道,偽政府那些裝潢啊,破爛傢俱什麼的都要丟掉重來過,免得晦氣,施工期間烏煙瘴氣,粉塵熏人,怕影響您的健康,就沒敢讓您去辦公,是我的錯,我的錯」 區廣延呵呵乾笑,心中七上八下,陳子錕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啊 陳子錕不給他考慮的時間,拉了就走:「區主席,走,我帶你去看看你的辦公室」 一幫勤務兵不由分說,將房間裡的東西搬了就走,下樓上了汽車,直奔省府大樓而去 大樓門口鋪了紅地毯,軍樂隊擺開陣勢,敲鑼打鼓歡迎,區廣延心道既來之則安之,斷不能在大眾面前丟了面子,便正一正衣裝,下了汽車 陳子錕身著軍裝,領先他半個身位,笑容可掬道:「區主席,這邊請」 區廣延中等身材,大腹便便,穿一身黑色中山裝,跟在身材高大的陳子錕後面,相形見絀不說,還顯得極其猥瑣,他努力想作出威風的樣子,無奈氣場差距太大,畫虎不成反類犬 省主席的辦公室早就準備好了,地上鋪著厚厚的進口地毯,牆上掛著先總理中山先生的像,兩旁垂著國旗和黨旗,一副裝裱過的對聯是於右任先生的手跡「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 紅木辦公桌很寬大,上面擺著三部電話機,其中一部紅色的是可以直通重慶的長途載波電話,這些都是權力的標誌啊 區廣延心潮起伏,難以自己,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坐上的位子啊,雖然他十幾年前就是省黨部主任,但是黨國黨務幹部歷來不受重視,與省主席相比,差的老遠了,走了十五年才邁過這一步,不容易啊 這一刻他打定主意,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坐上去嘗嘗滋味 坐上省主席的寶座,區廣延全身毛孔都舒展開了,好似騰雲駕霧,心情巨爽,連帶著看陳子錕的順眼多了 「今晚我做東,咱們聚一聚」區廣延笑瞇瞇道 陳子錕道:「一定奉陪,不過咱們還是先忙公事」說著拿出一疊公文遞過去,區廣延接過一看,臉色頓時變了,這些都是委任市長縣長的公文,需要自己用印之後才能生效,原來陳某人葫蘆裡賣的是這個藥啊 「這個,再議」區廣延敷衍道,這些人肯定都是陳子錕的心腹,都當了市長縣長,自己這個省主席就被架空了,還撈個屁啊,這是斷斷不行的 陳子錕道:「區主席,任命的地方長官是百姓迫切需要的,時不我待啊」 區廣延笑吟吟道:「先放我這兒,我會看的」 陳子錕道:「那就先放區主席這裡,晚上不見不散」 說完他就走了,居然沒有當場發飆,區廣延有些納悶,陳子錕這麼好打發? 他先享受了一下省主席的感覺,用專線電話打到重慶,向陳立夫進行了匯報,陳立夫勉勵他好好幹,以後前途無量 他卻不知道,通電話的時候,電話局一間密室裡,鋼絲錄音機自動轉起,記錄雙方的對話 區廣延躊躇滿志,在真皮轉椅上晃了兩圈,感覺很不錯,按鈴叫秘書過來:「金寶在什麼地方?」 秘書說:「少爺最近忙於軍務……」 區廣延臉一沉:「把他找來」 自己這個兒子什麼德行,區廣延很清楚,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若不是當爹的罩著,早惹出禍事來了 果不其然,一小時後,秘書匆匆而來,道:「主席,不好了,少爺被憲兵抓了」 「什麼罪名?」 「殺人」 「到底怎麼回事?」 「在妓院和人爭風吃醋,開槍殺人,正好執法隊路過,就把人給扣了」 區廣延頹然癱在椅子上,以他的政治智慧不可能想不出兒子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抓,肯定是陳子錕搗的鬼,不爭氣的兒子被人下了套 「拿大印來」區廣延強打起精神,親自在陳子錕送來的委任狀來一一蓋上大印,簽上自己的名字,讓秘書給陳子錕送去 陳子錕也爽快的很,不到半小時就讓憲兵隊把區金寶送來了,還好,沒挨打,就是嚇得不輕 「爹,江東不是好地方,咱們走,回重慶」區金寶真是嚇到了,憲兵隊的駐地,以前是日本特高課的辦公地點,地牢裡刑具多得是,血腥味經年不散,可讓他開了回眼 區廣延道:「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得撐下去了」 …… 楓林路官邸,陳子錕向十餘名市長縣長頒發委任狀,這些官員都是他親自挑選的德才兼備的人才,全部大學以上學歷,平均年齡四十歲出頭 雖然委任狀上是省主席的大印和區廣延的簽名,但大家都知道,這官職是陳子錕給的,對此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陳子錕道:「諸位,我為何選你們擔任要職,就是因為你們都是有文化有擔當的知識分子,在民間素有賢名,抗戰已經勝利,國家正走向民主富強,諸位肩上的膽子不輕啊,我希望你們記住一點,你們雖然是我選出的官,但不必對我負責,而是要對當地的百姓負責」 一陣掌聲響起,大家連連點頭,儘是讚許之意 陳子錕道:「可能你們注意到了,還差一位北泰市長,下面就請任北泰市長,蕭郎先生上台」 蕭郎一襲半舊西裝,郊荒島瘦,眼睛明亮,四下拱手,笑容和煦 他曾經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偽市長,這是極不光彩的經歷,所以大家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怪異 陳子錕道:「我知道你們的困惑,蕭市長是為了萬千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才被迫擔任偽職的,或許有人會說,他為何不一死報國,我要說,有時候,活下去比死還要付出大的勇氣」 片刻的沉寂後,熱烈掌聲響起 第四十四章北平舊人 (請牢記)(請牢記)北泰是江東省最重要的工業城市,市長人選極其重要,蕭郎重返市長位置,可謂眾望所歸,陳子錕最惦記的一件大事終於落實,開始實施軍隊改編事宜。 抗戰勝利之後,國共簽署雙十協定,約定軍隊國家化,裁撤整編各自軍隊,雖然雷聲大雨點小,但總歸做了個和平的樣子出來,陳子錕率先作出榜樣,將五萬抗日救**裁撤了兩萬,只留三萬人馬,改編成三個交通警察總隊,省城駐紮第一總隊,江南第二總隊,第三總隊駐紮北泰。 雖然換湯不換藥,但此舉依然為陳子錕博得大片喝彩,畢竟他是地方實力派中第一個裁軍的。而且隨著軍隊改編成警察,陳子錕也卸去了所有職務,只保留榮譽軍銜,這才是最為可貴的。 年底,美國退役上將馬歇爾作為杜魯門總統的特使來華調停國共衝突,陳子錕作為政界親美派的代表人物,自然要前往重慶與之會面。 在蔣委員長的親自邀請下,無官一身輕的陳子錕搭乘飛機前往重慶,dc3在淮江上空盤旋,望著下面錦緞一般的江水和白雪覆蓋下的蒼茫大地,他壯懷激烈,躊躇滿志,中國的和平,或許真的就要實現了。 1945年的年末,北方普降大雪,津浦路部分路段恢復了交通,一列客車在鐵路線上疾馳,汽笛長鳴,白色的煙柱拖出老遠,頭燈車廂裡,身著裘皮的李耀廷望著窗外荒涼的景色,黯然神傷,北平,我又回來了。 勝利後的北平,比李耀廷記憶中的故鄉蕭瑟凋敗了許多,前門樓子年久失修,很多店舖關門歇業,從正陽門東車站出來,幾個穿著破爛棉襖的洋車伕縮著脖子抄著手走過來:「先生,要車麼?」老北京話,倍兒地道。 「不用,我想走走。」李耀廷和善的笑笑,鄉音真如天籟一般。 火車站外,大群大群的叫花子圍著旅客討錢,李耀廷沒跟著大隊旅客一起走,而是等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忽然地上一個煙蒂引起他的注意,當年他就是靠在車站前撿煙頭為生的。 慢慢彎下腰去,正要去撿那煙蒂,忽然一隻小手伸過來,飛快的撿起煙蒂,亮晶晶的眼睛對視著他,毫無懼色,吸溜一下鼻涕道:「我先看見的。」 這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棉襖髒舊,頭髮蓬亂,李耀廷彷彿看見了自己,他伸手進懷裡,掏出一盒昂貴的茄力克香煙:「小子,拿著。」 小叫花歪著腦袋看著這位豪客,十幾塊錢一包的煙亂送人,卻要撿地上的煙頭,這人撒□症了吧。 李耀廷踏著雪走了一段距離,在前門外找了家飯鋪,吃了一碗鹵煮火燒,喝了兩盅二鍋頭,渾身舒暢,這才打了一輛洋車,直奔他的老家,宣武門外柳樹胡同大雜院。 大雜院早已空無一人,自家的屋已經塌了,院子裡空蕩蕩的,一陣風吹來,屋簷上的雪粒子亂飛,恍惚間春光明媚,娘穿著一件紅花襖拿著撥浪鼓,一臉慈祥坐在門口喊著自己:「小順子,小順子。」 身穿貂裘的李耀廷立在院子當中,淚眼婆娑:「娘,小順子回來看你了。」他打開皮箱,拿出一疊鈔票,用火柴點了,灰燼裊裊直上雲空。 祭奠完了母親,李耀廷一路步行,直奔宣武門內頭髮胡同,那裡住著他的發小,薛寶慶一家人。 抗戰八年,北平飽受磨難,頭髮胡同依然是老樣子,只不過更加破敗了,牆頭上幾莖堅強的枯草從積雪中鑽出來,在風中瑟瑟發抖,屋簷下結了一排冰溜溜,行人踩著積雪沙沙作響,衣服上都有補丁,臉上儘是菜色,他們袖著手,狐疑的打量著這位衣著光鮮的外地客人,沒敢搭茬。 李耀廷來到紫光車廠,牌匾歷經風吹雨打早已破舊不堪,兩扇門也看不出顏色,去年的對聯還殘留在門上,翹起的紙角在風中瑟瑟發抖。 輕輕敲門,沒人應聲,李耀廷便走了進去,忽然一個六七歲的小孩跳出來,小臉紅通通:「你找誰?」 「你是寶慶的孩子吧,你爹在麼?」李耀廷伸手捏捏小孩的臉蛋,注意到他的衣服很破舊,補丁摞補丁,看樣子日子過的不咋的。 小孩回頭喊道:「娘,有人找爹。」 一個婦人聞聲走來,李耀廷一看,嚇了一跳,這是杏兒?看起來憔悴不堪,頭髮花白,背也佝僂著,哪裡還有記憶中水靈美麗的少女形象。 杏兒倒是很快認出了李耀廷:「哎喲,是小順子來了,五寶,快叫叔叔。」 小孩乖巧喊了一聲叔,李耀廷不假思索掏出一根小黃魚:「來,叔給的見面禮。」 五寶不敢接,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看著娘,杏兒趕緊勸阻:「你幹啥啊,這麼貴重的見面禮,俺可受不起。」 李耀廷道:「我的姐啊,你這話不是罵我麼,咱們什麼關係,這見面禮我都嫌輕。」 杏兒半開玩笑道:「你給了五寶,那前面四個孩子咋辦?」 李耀廷哈哈大笑:「一視同仁,每人一根。」 杏兒忽然眼圈就紅了:「兄弟,你沒變,還是原來那樣,這錢真不能要,你也不容易。」 李耀廷也傷懷起來:「那就等寶慶回來再說吧,對了,寶慶哪去了?」 杏兒道:「和虎頭一起出車,咱家還剩兩輛車,爺倆一塊兒拉車,也有個照應。」 李耀廷道:「我這次來,要大住一段時間。六國飯店我是不稀罕了,就想住咱老北京的四合院,杏兒姐,咱家還有空屋麼?」 杏兒道:「有啊,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沒事咱一起嘮嗑,就跟以前一樣。」 李耀廷喜道:「那敢情好。」 杏兒拉起他:「光顧著說話了,走,屋裡烤火去。」 來到後院,只見家徒四壁,屋裡空蕩蕩的,好在火坑還是熱乎的,杏兒不好意思道:「日本人把能搶的都搶走了,老百姓實在是沒活路,加上家裡老的生病,能當的全當了。」 李耀廷默默點頭,心中酸楚不已。 過了半小時,前院傳來熟悉的聲音:「杏兒,我回來了。」 李耀廷趕緊出去,只見寶慶正蹲在地上檢查車骨碌,膠皮輪胎癟了。 「今兒倒霉,紮了釘子,這條胎已經補過好幾回了,怕是不中用了。」寶慶帶著舊棉帽,穿著破棉襖,肩膀都爛了,一蓬棉絮露著,腰裡紮了根繩子,看起來落魄無比。 李耀廷鼻子一酸:「寶慶!」 薛寶慶身子一顫,回過頭來,喜出望外:「小順子,你來了,啥時候到了,也不拍個電報,我去接你,那啥,他娘,快打酒去,再在胡同口二葷鋪炒兩個菜,豬頭肉,炒腰花,再來一盤花生米。」 杏兒兩手空空,有些尷尬,家裡一點錢沒有,難道賒賬不成。 寶慶趕緊從褡褳裡掏出一把零錢一股腦塞過去:「一斤好酒,要蓮花白不要二鍋頭。」 李耀廷知道寶慶好面子,就沒和他爭,哥倆進屋嘮嗑,不大工夫,酒菜送來,兩人對飲,孩子們探頭探腦在外面看,寶慶呵呵一笑,把四個孩子都叫進來,一一介紹,五寶剛才見過了,四寶是個女孩,九歲,三寶也是女孩,十三歲,二寶依然是女孩,十六歲。 「三個閨女,倆小子,可能折騰了。」寶慶深深的皺紋裡,洋溢著幸福。 孩子們喊過叔叔之後,李耀廷拿出四根金條一字排開,小黃魚在煤油燈下熠熠生輝。 寶慶呆了:「兄弟,你幹啥?」 李耀廷道:「寶慶,你給我說實話,日子過的咋樣?」 寶慶沉默了一陣,聲音低沉下去:「這輛老車,我拉了二十年了,修修補補早不行了,現如今流行三輪車,人力車過時了,生意不好,拉上一整天,也混不夠一家老小的嚼谷,得虧大兒子年輕力壯,能幫襯一把,要不然這日子真過不下去。」 李耀廷道:「這些金條,算我入股車廠,你繼續把生意幹起來,掙了錢咱們分賬,虧了算我的,咋樣?」 寶慶眼中閃爍著火花:「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有了希望,寶慶心情大好,兄弟倆開懷暢飲,一直到夜裡十點鐘,寶慶家大兒子,二十出頭的薛大栓才拉著洋車帶著一身雪花回來。 大栓的長相和年輕時候的寶慶如出一轍,憨厚木訥,沉默寡言,喊了一聲叔就幫爹修車去了。 「這孩子,隨我。」寶慶端起酒杯:「接著喝。」 忽然大門一陣咚咚響,寶慶狐疑道:「這個點兒,能有誰來?」 杏兒擔憂道:「不會是偵緝隊的白二吧。」 李耀廷道:「什麼角色?」 寶慶道「一個地痞,以前當漢奸,現在跟著偵緝隊當碎催,經常敲詐鄰里。」 李耀廷冷笑道:「沒事兒,我倒要見識見識這號人。」說著按了按腰間別著的馬牌擼子,他是上海灘摸爬滾打多少年的豪傑了,自然不把這種小角色放在眼裡。 李耀廷陪著寶慶去開門,杏兒不放心,給兒子遞了個眼色,大栓拎起一根槓子跟在後面。 開門一看,外面站著一人,抄著手縮著肩膀瑟瑟發抖,不停的跺腳,並不是偵緝隊的白二,而是許久未見的李俊卿。 「喲,這不是李爺麼,哪陣風把您吹來了?」杏兒的語氣明顯帶著幸災樂禍。 李俊卿穿一件舊大衣,領子袖口都磨的光溜溜,肩膀上、頭上都是雪花,臉上鬍子拉碴,削瘦無比,訕笑道:「嫂子,我來投奔你們了。」忽然他看見站在後面的李耀廷,頓時驚喜道:「哎呀,胡半仙沒唬我,救星真在這兒!」 ★★★可將您看到的最新章節或 ,方便下次接著看★★★ 第四十五章戴老闆之死 (請牢記)(請牢記)李耀廷也很吃驚:「俊卿,你怎麼混到這步田地了。」 李俊卿苦笑道:「說來話就長了,我也是倒霉催的啊。」 寶慶是個厚道人,道:「外面冷,進屋說吧。」 李俊卿點頭哈腰,跟著進來了,還對杏兒一鞠躬:「嫂子,您好啊。」 杏兒把臉別過去,沒理他,等李耀廷和李俊卿勾肩搭背走進去,拉著寶慶道:「他就是個漢奸,你招他進家能有好事?上回咱家的洋車被警察扣了,他也不幫忙。」 寶慶道:「到底是多少年的朋友,再說小順子還在這兒,咱能見死不救,再說吧。」 進了堂屋,李俊卿坐在火盆邊搓著手,眼睛盯著桌上的剩飯,寶慶道:「吃了麼?」 「那啥,吃過了。」話沒說完,李俊卿肚裡就咕咕叫了起來。 「你還跟我客氣,他娘,拿副招呼來。」寶慶道。 李俊卿訕笑:「把我就不好意思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嚥,把殘羹剩飯和最後一點白酒吃喝乾淨,完了一抹嘴,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 原來抗戰勝利後李俊卿就開始找門路,抱大腿,可是很不幸,財產被一個假軍統特務給騙走了,事兒沒辦成,錢沒了,人也被通緝了,罪名是漢奸,自然落得這步田地。 「呸,活該。」杏兒道。 李俊卿假裝沒聽見:「唉,我是走投無路啊,也沒臉來見老朋友,可是路上我遇見一算命先生,胡半仙你們聽說過麼,這位爺可真不是吹出來的,他說我的救星今天剛到北京,就在老地方,我就厚著臉皮尋來了,沒成想耀廷真來了。」 李耀廷是個爽快人,他說:「我身邊倒是帶了一些錢,你有多大把握能成事?若是成不了,你還是跟我回上海吧,隱姓埋名重起爐灶也不晚。」 李俊卿道:「故土難離,我的人脈全在北平,離了這兒我啥也不是,兄弟,你借我錢,我不出一年保準加倍還你。」 李耀廷沒說話,當即打開自己的皮箱,將裡面的洗漱用品換洗衣服倒出來,打開箱底夾層,裡面擺滿鈔票,全是綠色的美鈔! 「這些夠麼?」他問。 「夠夠夠,別說辦事了,就是把六國飯店買了都富裕。」李俊卿興奮的臉都變形了。 「對了,趙家勇在哪兒,你們沒一起?」李耀廷忽然想起這位老友,他也是一直跟著李俊卿混的,居然沒一起出現。 「家勇出事了,被逮起來了,不過他的罪輕,一時半會沒事,等我這邊回過勁來就去撈他。」李俊卿又拿起酒壺,一搖,空了。 「大栓,打酒去,他娘,再炒個豆腐。」寶慶吩咐道。 次日,李耀廷帶著美鈔陪李俊卿在北平城轉了一圈,買了一輛凱迪拉克大轎車,一棟小洋樓,全套的行頭,西裝長衫裘皮大衣樣樣俱全,金錶皮鞋鼻煙壺這些零碎也缺不了,置辦停當,儼然又是一個闊佬。 然後李耀廷陪著李俊卿拜訪了軍統北平站的站長馬漢三,相對於北平地頭蛇李俊卿而言,李耀廷更加見多識廣,杜月笙、戴老闆都是他的朋友,陳子錕更是他的結拜兄弟,馬漢三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再加上美鈔打頭陣,自然一路順風。 不出半拉月,李俊卿的名字就從漢奸名單上劃掉了,搖身一變成了潛伏人士,整天穿著藏青色的中山裝,胸口別著青天白日黨徽,頭髮向後背著,和國民黨接收委員們一起打麻將,看戲,喝酒。 被押在牢房裡的趙家勇也被釋放,重新穿上警服,依然當起了站警。 寶慶家的境況也大為改觀,他用李耀廷的錢買了兩輛三輪車,爺倆一人一輛,整天在街上蹬三輪,三輪比洋車拉的多,跑得快,還省力,生意好了許多。 李耀廷不住六國飯店,就住在車廠裡,飯菜錢都算他的,大米白面豬肉白菜,隔三岔五還吃頓餃子,眼瞅幾個孩子的小臉蛋都變得紅撲撲起來。 胡同裡的地痞白二來鬧過一回事,被李耀廷用手槍嚇走了,隔了一日,李俊卿拿帖子到警察局,讓人把白二抓起來胖揍一頓,從此不敢出現。 …… 馬歇爾來華斡旋,政府與**恢復和談,成立三人軍事小組,商討停止衝突,恢復交通辦法,美方代表馬歇爾上將,國府方面是政學系的張群,**方面則是周恩來。 雖然抗戰勝利,但是千頭萬緒,錯綜複雜,最難處理的就是蘇聯強佔東北,拒絕**登陸,劫奪資產,日以繼夜的用火車運往國內。 二月底,重慶學生兩萬人大遊行,刀刺斯大林畫像,抗議蘇軍強佔東北,高呼打倒新帝國主義的口號,還把**的新華日報營業部給砸了 三月,軍事三人小組飛華北巡視停戰,訪問延安,三方達成協議,全力停戰,政治協商,馬歇爾深感欣慰。 與此同時,軍統當家人戴笠飛赴北平,專程處理日本間諜川島芳子案,軍統北平站長馬漢三等人前往迎接,上海灘聞人李耀廷與北平賢達紳士李俊卿都出席了在六國飯店舉辦的招待晚宴,戴笠和李耀廷也算是老交情了,兩人把酒言歡之際,李耀廷道:「戴老闆何時返滬,捎我一程如何。」 戴笠爽朗道:「可以,走的時候我通知你。」 宴會上,馬漢三向戴老闆獻上一把極為名貴的九龍寶劍,據說這把寶劍是乾隆皇帝御用,劍柄劍鞘上寶石極多,價值連城,見多識廣的賓客們也不禁為之震驚。 宴會結束,戴笠下榻在六國飯店,包下整個第三層,警衛森嚴,裡三層外三層。 夜深了,一個僕役打扮的人悄悄上了樓頂,套上黑色夜行衣,不用繩索,直接徒手從天台下去,一個倒掛金鉤,正對著戴笠下榻的套房,他拿下口中叼著的薄刃,慢慢撥開窗戶一條縫隙,用吹管將一股淡藍色的煙霧吹了進去。 套房外間住的是兩名貼身保鏢,槍法過人,身手敏捷,警惕性也很高,可他倆萬沒料到有人敢對軍統局長下手,嗅到迷霧,頭一歪,睡死過去。 黑衣人開窗進屋,開始悄悄翻箱倒櫃,很快找到那把九龍寶劍,正待離開,忽然眼角瞥見一個保險櫃,頓時按捺不住,蹲在角落裡開始轉動密碼盤。 足足用了五分鐘時間,保險櫃才被打開,裡面並沒有金銀美鈔,而是一個檔案袋。 黑衣人拿出檔案袋,抽出裡面的文件瞄了幾眼,忽然僵住,過了幾秒鐘才回過味來,打開檯燈,從兜裡掏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微型照相機,將文件一一拍攝下來,依舊放回原處,連九龍寶劍也沒拿,小心翼翼爬出去,回到天台上,摘下面罩,露出一張全國影迷都很熟悉的英俊面孔來。 前電影明星、汪政府文化部次長,燕青羽閣下,正式恢復了老本行,飛賊的幹活。 燕青羽回到北平的下處,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四合院,除他之外還住著倆人,御龍王和淺草珈代。 北平雖已光復,但仍潛伏著大量日本間諜,御龍王正在和一幫特務商量營救川島芳子事宜。 燕青羽沒管他們,直接去了暗房,將膠卷沖洗出來,文件有好幾份,他將其中一份單獨拿出來藏好,另外一份帶在身上,再次出門去了。 軍統北平站長馬漢三一覺醒來,發現枕頭邊放著一個信封,頓時一驚,摸出枕頭下的手槍四下查看,窗戶門嚴絲合縫,沒有闖入的痕跡。 他回到床邊,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從封口另一側剪開信封,裡面是幾張照片,上面有文字,看完之後他汗流浹背,打電話將自己的心腹劉玉珠叫來。 「老劉,戴老闆要對咱們下手了,怎麼辦?」馬漢三道。 「不會吧,咱們不是把九龍寶劍獻給他了麼,還送了那麼多的寶貝。」劉玉珠有些不敢相信。 馬漢三沉重的說:「我也不相信,可他要不打算下手,整理這樣的文件做什麼。」說著將照片遞給劉玉珠。 劉玉珠看完也是冷汗直流:「戴老闆這是卸磨殺驢啊,咱們必死無疑了。」 馬漢三想了想道:「也未必,先下手為強……」 戴笠在北平忙了幾天,準備搭機飛回南京,此時他早忘了對李耀廷的承諾,帶著一幫部下先去天津,又去青島,在青島機場登機飛往上海。 …… 江東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子錕剛從重慶返回,正在辦公室批閱文件,最近部隊改編工作進展的很迅速,北泰的工業生產也恢復了,形勢一片大好。 電話響了,門崗報告說一位叫沈開的先生來訪,陳子錕讓衛兵放行,在會客室接待了沈開:「小沈,哪陣風把你吹來了,我可是剛下飛機,你就找來了,消息很及時啊,你們軍統是不是盯我的梢啊。」 沈開笑道:「陳叔這個玩笑開不得,軍統可沒這個膽,小侄我就任軍統江東站的站長,特來向您匯報工作,順便商討江東交警總隊劃歸交警總局管理事宜。」 原來抗戰勝利後,活躍在敵後的軍統領導下的忠義救**、抗日別動隊、軍統特務團,以及收編的汪偽稅警團、首都守備師等武裝,統一被改編為交通警察部隊,作為戴笠直接掌握的武裝力量,為統一管理,成立一個全國性的交警總局。 陳子錕大為驚訝:「戴笠吃錯藥了麼,怎麼打起我的主意了,我的交警總隊和他的是一回事麼,亂彈琴!」 沈開訕笑道:「道理是這個道理,我也不清楚戴老闆怎麼會作出這個決定,我就是先來給您提個醒,大概明後天,戴老闆會親自來和您面談。」 陳子錕道:「別明後天了,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問問他是不是瘋了!收編我的部隊,到底是他戴雨農的意思,還是蔣某人的意思。」 說著拿起電話讓電話局接南京長途,等了十分鐘才接通,那邊說了幾句什麼,陳子錕道:「知道了。」 掛上電話,他臉色有些怪異。 「戴老闆怎麼說?」沈開問道。 「他死了。」陳子錕答道。 ★★★可將您看到的最新章節或 ,方便下次接著看★★★ 第四十六章暗殺計劃 戴笠幾乎是中國最有權勢的人,軍統有十萬在冊特工,外圍人員數十萬計,還有十餘萬美式裝備的武裝部隊,他又是搞暗殺出身的特工,平時最注意安全工作,行蹤隱秘,警衛森嚴,竟然死了,實在離奇 沈開是戴笠的心腹手下,老闆死了,他自然大為不安,收編江東交警的事情哪還有心情繼續,他匆忙告辭,善後去了 陳子錕也很震驚,戴笠之死疑點多多,斷不會是飛機失事這麼簡單,他找到劉婷分析情況,討論是誰弄死的戴笠 「很可能是蔣委員長安排人做的」劉婷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軍統勢力過大,尾大不掉,即使被分割為國防部保密局和交警總局等單位後,權力還是集中在戴笠一個人手上,據說他還謀求中常委的位子,還想當海軍司令,由此可見此人政治野心之大,怕是已經引起最高當局的忌憚」 陳子錕深以為然:「戴笠最近是太狂了一些,認不清自己的位置,這人死了也就死了,我納悶的是他究竟掌握了我什麼把柄,居然明目張膽要收編我的部隊」 劉婷也很不理解:「這恐怕就要問戴笠本人了」 事已至此,只能作罷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陳子錕在樓下餐廳吃過了飯,上樓來到書房門口,忽然發覺書房裡面有動靜,他不動聲色,一手握住門把手,一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袖珍手槍,猛然開門進去,正看到燕青羽坐在自己位子上 「是你?」 「是我,姐夫,你還真是槍不離身啊「燕青羽笑道 「你這段時間跑哪兒去了,鬼鬼祟祟的,躲誰呢?」陳子錕收起了槍 燕青羽道:「說來話長,暫且不表,我來是給你送一樣東西的,你看仔細了」說著拿出幾張照片遞過來 陳子錕接過一看,不禁心驚肉跳,這是一份翻拍版的手寫口供,內容可謂驚天動地 美國人意圖暗殺蔣委員長 這個計劃已經過期,本來預定在1944年3月蔣介石乘機訪問印度時下手,人為製造一起空難,專機飛越喜馬拉雅山時將發生意外,引擎停車,所有人跳傘,但降落傘全都做過手腳…… 震驚的還在後面,蔣介石死後,美國人準備推出一個接替者來統率中**民配合美方進行對日作戰,而這個人,就是自己 陳子錕驚出一身冷汗來,腦子迅轉動,這個時間點,正是蔣介石和史迪威關係最惡劣的時期,和羅斯福總統之間也頻臨決裂,美國人想除掉他,換一個能默契合作的人上台,便於利用中國的資源對日作戰,在邏輯上是行得通的 仔細回想,當時恰逢日本發動壹號作戰,國內告急,蔣介石便臨時取消了訪問印度的計劃,沒想到日本人無心之間竟然救了蔣介石的命 如今日本已經戰敗,美國也換了總統,這個計劃自然廢止,但是東窗事發,自己雖然無辜,也必然深受其害 再往深處回憶,在美國時期,戰略情報局的人跟蹤自己,搜查自己的行李,想來也是這個龐大計劃的一部分,他們在考察、評估自己,甚至連授予美軍准將軍銜也是其中一環,製造出一個光輝燦爛的英雄人物,便於大家接受認可,充當中國的領袖,美方的代言人 「這東西,從哪裡弄到的?」陳子錕手有些顫抖,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一旦洩漏,以蔣介石的心胸,自己必然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 燕青羽道:「從戴笠的保險櫃裡弄到的,原件大概已經燒燬了」 陳子錕大驚:「戴笠之死,是你下的手?」 燕青羽道:「我沒那麼大本事,我只不過使了個計策,讓他們自己內訌而已,戴老闆的死,這筆帳應該記在馬漢三頭上」 「軍統北平站的馬漢三?到底怎麼回事?」 「馬漢三曾經叛變過,東窗事發,戴笠要執行家法把北平站一鍋端,我是打草樓兔子,順便撈到了這份情報,就給馬漢三送去了一份影印版,來個借刀殺人」燕青羽笑的很滲人 陳子錕歎息:「可憐戴笠搞了一輩子特務,最終還是死在暗殺之下,聖經裡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耍刀的必然死於刀下,一點不假……不過,這份情報究竟有幾個人看過?」 燕青羽道:「這是最頂級的絕密,肯定知道的人沒幾個,戴笠親信的幾個人都在飛機上,一塊兒完蛋了,文件也燒燬了,姐夫你就放心」 陳子錕點點頭,他終於明白戴笠為什麼獅子大開口,要收編自己的部隊了,原來手上掌握了這個殺手鑭 忽然門開了,夏小青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盤水果,瞅見燕青羽一點也不吃驚:「就知道你小子來了」 燕青羽訕笑:「姐啊,您神機妙算,咋知道的?」 夏小青道:「樓下狼狗蔫了唧的,八成是中了燕家獨門**,你小子,做事總露馬腳」 燕青羽道:「還是姐姐您厲害,那啥,我沒別的事,就是來走個親戚」 夏小青道:「誰家走親戚爬窗戶翻牆頭,都光復了,你躲什麼?又不是真當了漢奸」 燕青羽道:「我有別的事,姐姐就別問了,都是老爺們的事情」 夏小青冷哼一聲,不再追究,只問他滄州老家情況怎麼樣 「嘖嘖,都好著呢,燕忌南當了縣保安團的團長,家裡重修了祖墳,連帶著把咱夏家的祖墳也修了,都好,姐姐您就放心」 「哦,那我就安心了,你們聊」夏小青知道他們有正經事,便退了出去 燕青羽道:「姐夫,我這次來有一事相求,能不能送兩個人回日本」 陳子錕道:「是你那老朋友御龍王,好,看你面子,我就幫這個忙」 …… 一周後,上海虹口碼頭,駛向大阪的輪船就要起航了,船上滿載赴日進行軍艦接收、戰犯審判的軍人和法官,御龍王身穿**少校制服,和淺草珈代一起向燕青羽辭行 「青羽,這一別,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見,珍重」御龍王張開雙臂,兩人用力擁抱,互相拍打著後背 汽笛長鳴,在催促旅客登船,御龍王提起皮箱正要出發,忽然淺草珈代說:「非常對不起,可是我決定留下」 御龍王似乎並不驚訝,看了看燕青羽,點點頭:「燕,好好照顧珈代」 輪船起航了,燕青羽和淺草珈代在碼頭上不斷的揮手,直到輪船消失在天際,四月的上海,春暖花開,燕青羽的心卻格外寂寥,他和淺草珈代一起漫步在街頭,梧桐樹下投射著斑駁的陽光,路邊一家咖啡屋內,電唱機正播放著友誼地久天長 燕青羽忽然心中一動,讓淺草珈代先回家,自己走進了咖啡屋,在牆角的火車座上坐下,點了一杯拿鐵,閉上眼睛靜靜品味回憶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女子坐到了他的對面 燕青羽眼睛都沒睜開,道:「你終於出現了」 來的是唐嫣,她淡淡一笑:「該來的總是要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我之間的合作終於可以結束了」 燕青羽終於睜開眼睛:「哦?」 唐嫣道:「你不要誤會,組織並沒有拋棄你,在抗日戰爭期間,你的情報讓我們減少許多損失,組織上給你記了功,你的級別也提高了,現在歸中央直屬,連我都要稱你一聲領導了」 燕青羽道:「哦?」 「所以,現在我已經不適合做你的聯絡人,你的聯繫人是……」唐嫣湊過來,在燕青羽耳畔輕輕說出一個名字來 燕青羽眼睛瞪大了:「他」 唐嫣滿意的笑了:「怎麼樣,組織對你還是很重視的」 …… 四月,蘇軍撤出長春,東北民主聯軍隨即佔領長春,重慶《大公報》發表《可恥的長春之戰》社論,抨擊蘇聯以及**,《華日報》以《慶長春》的文章回擊,一周後,哈爾濱也被民主聯軍佔領 六月,江東省城,楓林路官邸內,陳子錕坐在客廳裡看報紙,小南趴在桌子上調著短波收音機,喇叭中傳來一個激昂的男聲,與中央電台糯甜的女聲播音截然不同 「下面播放兩篇解放日報社論,《美國應立即停止助長中國內戰》,《反對美國幫助屠殺東北人民》,請聽詳細內容……」 小南正聽的入神,劉婷走過來關掉收音機:「還不做功課去」 「做完了,媽媽讓我聽聽嘛」小南已經是十六歲高中生了,穿著網球鞋和短褲,眉清目秀,儼然一個帥哥胚子 劉婷道:「你還小,不要提早關心政治,你的任務是讀書學習,做工程師或者醫生、律師,教師」 小南道:「不,我要入伍,像爸爸和哥哥那樣當飛行員,開戰鬥機,開野馬戰鬥機」 劉婷沒好氣道:「家裡一大群穿軍裝的還不夠啊,不許,堅決不許」 陳子錕放下報紙道:「小南,過來,給爸爸說說,為什麼關心政治聞?」 小南道:「我們同學都關心,反飢餓,反內戰,是每一個青年的責任,當局發動內戰,不得人心,報紙廣播裡也儘是謊言,同學們都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所以我……」 陳子錕道:「報紙和廣播都是宣傳手段,你聽了又有何用,關鍵還是要靠自己思考,用這兒」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知道了,爸爸」小南對父親還是很敬畏的,不敢強辯,不過看他眼神,分明不大服氣 傭人進來道:「老爺,徐先生來了」 有客人到,小南乖乖上樓去了,劉婷陪著陳子錕會見了黨員通訊局駐江東站主任徐庭戈 所謂黨員通訊局就是以前的中統,軍統改為國防部保密局,中統也調整成這個名字,徐庭戈搖身一變,從漢奸變成了接收大員,又變成中統骨幹,可見其人本事之大,手腕之高明 徐庭戈表現的很謙恭,客氣一番後拿出一張照片:「陳長官,可認識這個人?」 陳子錕一看,這不是燕青羽的照片麼 「你找他作什麼?」 「此人有共諜嫌疑」徐庭戈煞有介事道 第四十七章小姨 陳子錕不屑道:「燕青羽是我方情報人員,不是什麼共諜,你們搞錯了」 徐庭戈道:「沒錯,保密局方面確實承認他替我方工作,但他確實也替**幹活,有個名詞叫雙面間諜,不知道陳長官可曾聽過」 陳子錕道:「燕青羽身處那個位置,自然要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虧你還是搞諜報的,這點道理都不懂,叫你們局長來和我談」 他說話毫無不客氣,因為兩者間地位差距實在太大,徐庭戈自然明白這一點,絲毫不敢擺出特務威風,反而諾諾連聲:「是,是,我就是來給您提個醒,沒別的意思」 陳子錕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卑職告退」徐庭戈起身告辭,走到門口,陳子錕又叫住了他:「徐二,給你提個醒,低調點」 「是,是」徐庭戈點頭哈腰,出門的時候將門輕輕帶上,嘴角微微翹起,似不屑,似怨恨,一閃而過 陳子錕站在窗口目送徐庭戈的汽車遠去,按了桌上的電鈴:「叫燕青羽到我辦公室來」 「共諜」燕青羽這段時間就住在楓林路官邸,整日游手好閒,不務正業,開著敞篷汽車拿著蔡司照相機到處遊玩拍照,聽到姐夫召喚,他穿著睡衣就下來了 「姐夫,啥事?」燕青羽睡眼惺忪 「剛才徐庭戈來了,要拿你」 「切,***徐二,誰不知道他的底細,一個臭拉洋車的」燕青羽翹著二郎腿坐下,拿起桌上的煙盒,忽然又想起什麼,嘿嘿笑道:「姐夫我可不是說你,你是英雄不問出處,他純粹是靠鑽營拍馬」 陳子錕並不在意這個,他說:「中統盯上你了,你小心一些,不要給我惹麻煩,知道麼」 燕青羽道:「得,你想讓我惹麻煩我還惹不了呢,過幾天我要回滄州,把婚事辦了」 陳子錕皺起眉頭:「你要結婚?和誰?」 燕青羽忽然不好意思起來:「還能和誰,就是那個誰唄」 陳子錕知道他口中的「那個誰」正是日本女侍淺草珈代,這小女子平時低眉順眼,幹活麻利,家裡人都喜歡,不過總覺得她有些古怪 「你知道她的底細麼?」陳子錕關心了一句 燕青羽湊過來道:「知道,她不是一般人,是個……忍者」 陳子錕點點頭:「怪不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倆倒是登對,一對飛賊,罷了,我才不管你,你姐的意思呢?」 燕青羽笑道:「我姐和你說的一樣,早放棄我了,反正就這樣,過兩天我就回滄州」 說著話,陳北進來了,船型帽,短空軍夾克,戴著蛤蟆墨鏡,陳子錕當即痛罵:「兔崽子,在屋裡還戴著墨鏡,你在家裡人面前耍什麼酷」 陳北趕緊摘下墨鏡,立正敬禮 「你來的正好,安排一下最近有沒有轉場的飛機,把你舅舅送到滄州去」陳子錕道 陳北現在是國民黨空軍上尉,戰鬥機中隊長,部隊就駐紮在江東機場,他的性格隨父親,豪爽大方,人緣極好,又是宋美齡的乾兒子,在空軍裡威信極高,說話管用著呢 「三天後有一架運輸機去北平,騰兩個座位出來不是問題」陳北當即答應 …… 三日後,燕青羽帶著淺草珈代離開了楓林路官邸,陳子錕沒去送他,夏小青和陳北一道為他們送行,汽車開出官邸,後面就跟上一輛黑色政府牌照轎車,燕青羽看了一眼後視鏡道:「是中統的車」 陳北打個手勢,警衛車急剎車停下,攔住後面跟蹤車輛,不分青紅皂白,將車上兩人拖下來就打,特工人員急忙掏出證件:「誤會,自己人」 空軍士兵根本不吃這套,搶過證件撕成碎片,將二人暴打一頓,輪胎放氣,窗玻璃砸爛,揚長而去 倆特工鼻青臉腫,叫苦連天,也只能自認倒霉,中統已經不是當年的中統了,徐恩曾被委座撤職以後,這個機關就江河日下,再不能和軍統分庭抗禮,遇到空軍是落了下風,這幫飛行員都是蔣夫人的心頭肉,誰也得罪不起 江東機場,燕青羽和淺草珈代上了一架塗著美軍機徽的c47運輸機,螺旋槳轉起,燕青羽伸手道別:「姐,幫我把東**好」 夏小青知道他說的是那一箱金子,道:「放心,藏好了」 飛機騰空而去,夏小青依依不捨離開了機場,陳北安排部下去送,他今天還有飛行訓練任務 陳北所在的戰鬥機中隊是空軍中的精銳力量,裝備最先進的美國p51野馬戰鬥機,機翼內六挺12.7毫米機關鎗,火力猛烈,飛行造型先進,採用了最式的氣泡式座艙,陳北的座機頭上描繪著一隻雄鷹,威風凜凜 戰鬥機起飛,在省城上空掠過,飛往江北靶場進行對地支援作戰訓練 省城中央大街上,幾個女中學生正並肩而行,忽然聽到空中的尖嘯聲,不禁抬頭觀看,一架戰機從耀眼的陽光中鑽出,低空掠過,座艙掀開,能看見坐在裡面的年輕飛行員 女學生們不約而同的尖叫起來,又蹦又跳,有幾個當場就做起了花癡夢;「哎呀,要是能找一個當飛行員的男朋友多好」 還有人說:「飛行員太搶手,我不敢奢望,能找一個地勤也行啊」 省城第一高級中學的女生劉英正是這群女學生中的一員,她是劉婷最小的妹妹,長的和姐姐很像,膽子卻比姐姐大,她說:「同學們,不如咱們去機場玩」 這個大膽的提議正中大家下懷,反正是星期天沒啥事,四個女高學生拼錢叫了一輛三輪車,說說笑笑就奔機場去了 機場就在省城邊上,還是當初陳子錕當督軍的時候修建而成,如今經過整修,規模大,設施全,機場四周圍上了鐵絲網,大片的草地,野花爛漫,風景優美 停機坪上,一架架戰鷹蓄勢待發,每隔幾分鐘就有一架戰機起落,瀟灑的姿態令人心醉,這幫女學生站在機場邊上,手扶著鐵絲網嘰嘰喳喳個不停,警戒塔上的哨兵早就習慣了這種場景,管也不管 剛才掠過城市上空的那架野馬戰鬥機又飛回來了,女生們興奮不已,跳著腳揮手,飛行員看見了她們,也衝她們招招手,還做了一個飛吻的手勢 四個女生幸福的差點昏倒,然後開始爭執 「那個飛吻是給我的」 「不對,是給我的」 「得了,你那麼胖,都九十斤了」 少女們正在爭吵,忽然劉英道:「看,他來了」 大家頓時住嘴,呆呆看著一輛吉普車從機場另一頭駛來,車上正是那名開野馬的飛行員,他頭戴船型帽,穿一件棕色皮夾克,戴著墨鏡,稜角分明的面孔帥的極致,跳下車來,身材偉岸挺拔,瀟灑到爆 「哎呀,救救我,我喘不過來氣了」一個女生按著胸口說 「我也是,我暈了」另一個女生道 但是當帥哥飛行員走到她們跟前時,四個女生都恢復了正常,眼巴巴看著飛行員,希望他能先搭理自己 站在她們面前的正是陳北,他笑呵呵道:「我在天上就看見你們了,不上學跑來做什麼?」 一個女生搶答道:「今天禮拜天,不上課」 陳北笑著點點頭 另一個女生道:「我們來郊遊」 陳北又點點頭 第三個女生道:「我們來看飛機」 陳北笑道:「看見了」 大家都拚命點頭,小胸脯挺得老高 陳北忽然轉向劉英,他覺得這個女生很面熟,兩條麻花辮,白上衣藍裙子,如同機場草坪上的一朵野花,雖然弱不經風,平凡無奇,卻能激起一股保護她的** 他看看地上,正好有一株野花,便摘下來,隔著鐵絲網遞過去:「送給你」 劉英覺得臉滾燙,不由得低下頭去,不敢去接 另外三個女生眼裡都快噴出火來,恨不得替她接了,心中那個著急啊 陳北的手就這樣伸著,過了一會,劉英才羞答答的接了,聲音低的如同蚊子:「謝謝」 夕陽西下,哨兵的剪影如同雕塑,一架架戰機見證著這浪漫溫馨的一幕 陳北戴上墨鏡道:「想不想坐吉普車兜風?」 「想」女生們又跳了起來,除了劉英,十七歲的少女還沒嘗過初戀的滋味,幸福來的太快了一些 「等著啊,我來接你們」陳北轉身跳上吉普車,單手轉動方向盤,小吉普一溜煙奔著基地大門去了 「哎呀,開車的動作都這麼帥」女生們陶醉到死 小吉普很快開來,陳北讓那三個女生坐在後排,伸手向劉英,如同舞會上紳士邀請女士共舞那樣:「可以麼?」 劉英紅著臉將小手伸過去,陳北一把將她拉上汽車,坐在副駕駛位子上,自己跳上車,一踩油門,嘴裡怪叫著:「喲呵呵呵~~~~~~」 吉普車絕塵而去 …… 一直到晚上九點,劉英才回家,小心翼翼的進門,老父親劉存仁沉著臉坐在太師椅上,飯桌上的飯菜紋絲未動,全家人為了等她,都沒吃飯 「說,上哪兒野去了」劉存仁一拍桌子,怒喝道 劉英心驚膽戰,顫巍巍道:「和……和幾個同學郊遊去了?」 「哪幾個同學,報上名字」 「潘國欣、吳瑋娜,還有張小泉她們仨」 「哼,我明天到學校去問問你們老師,怎麼教育學生的,不成體統」劉存仁依然暴怒 劉妻道:「算了,孩子這不是回來了麼,趕緊吃飯」 劉存仁道:「不許吃,餓她一頓,長個記性」 這頓晚飯劉英沒吃,心裡卻美滋滋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哎呀,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但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也沒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學校,這下完了,想再聯繫都沒門 第二天早上,劉英早早起來,整理書包準備上學,早飯很豐盛,當娘的怕餓著孩子,多煮了兩個雞蛋 劉英吃了早飯,帶著煮雞蛋上學去了,一上午心都沒安靜下來,不停地走神,另外三個女生也一樣,跟丟了魂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四個女生又聚在一起,回憶昨天的美好時光,忽然外面炸了窩,有人大喊:「有個飛虎隊在校門口」 四個女生對望一眼,拿起書包飛奔過去,省城高級中學的校門外,一輛空軍的吉普車正停著,英俊瀟灑的飛行員坐在車上,副駕駛位子上還放著一束鮮花 很明顯,他是來接某位女生放學的 第四十八章情竇初開 劉英看到這副陣仗,深深低下了頭不敢過去,可是一群女學生起著哄把她推過去,一直來到吉普車邊,陳北拿起花束遞過去:「送給你」 劉英害羞不敢接,旁邊女同學按捺不住幫她接過來,一群女生圍在吉普車邊嘰嘰喳喳,男同學們羨慕妒嫉恨,恨不得立刻參加空軍,也弄這麼一套拉風的行頭和吉普車,當上天之驕子 陳北戴上墨鏡,酷酷地伸出手:「小姐,我可以送你回家麼?」 同學們頓時起哄 劉英說:「我中午不回家,在學校食堂吃飯」 陳北道:「我請你吃西餐」 不待劉英答應,女生們就嚷道:「好啊好啊,我們也要一起去」 陳北豪爽無比:「ok,都去」 吉普車載著四個女生來到省城中央大街上最豪華的大上海西餐廳,玻璃轉門,霓虹燈,門口還有戴白手套的侍者,四個女生從來都來過這麼高級的場所,戰戰兢兢的不敢進去,陳北停好吉普車,帶著她們大搖大擺的進去,侍者畢恭畢敬幫他們開門,陳北賞了他一張大鈔,闊綽的作派讓小女生們傾心不已 據說大上海西餐廳的鄰班是個洋人,侍者們也都精通英語,因為經常出入於此的都是上流社會人士或者駐紮省城郊區的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什麼的,總之這裡的檔次極高,花銷也是一般百姓無法承受的,若在平時,女生們連做夢也不敢進來,今天沾了劉英的光,也開了一回洋葷 見貴客光臨,領班親自接待,陳北一口流利的正宗美國英語當場就把所有人震了,他很霸氣的幫女生們點了菜和甜品,又要了一瓶紅酒,一打冰鎮可口可樂 女生們都沒吃過正式西餐,看著刀叉手忙腳亂,侍者在一旁暗自冷笑,陳北瞅見了,將刀叉丟在一旁道:「拿幾雙筷子來」 侍者道:「抱歉,我們這兒是西餐廳,沒有筷子」 陳北刷的一聲抽出一張美鈔:「沒有,就去買」 侍者接了鈔票,顛顛去了 陳北笑道:「我在美國吃飯也不用刀叉,在飲食文化上,西方人落後於我怏怏大中華,筷子是最先進的餐具,別不信,你能用刀叉夾起豆子麼?」 年輕的飛行員幽默風趣,妙語連珠,又不拘泥於各種禮節規矩,這幫小家碧玉被他的魅力折服的五體投地,恨不得當場嫁了 陳北忽然拿出一部照相機道:「我給你們拍照」 這年頭,只有照相館裡才有照相機,而且是那種體積龐大,用鎂粉發光的,如此小巧玲瓏的相機實在稀罕,女生們擺出姿勢,陳北啪啪的按動快門,尤其給劉英多拍了幾張 吃完了大餐,陳北送她們回學校,劉英忽然想起沒問他的名字,便道:「飛行員,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陳北道:「你們就叫我神雕,這是我在天空中的名字,對了,你們叫什麼?」 幾個女生便將各自名字告訴了他 晚上劉英回到家裡,父母正在談論最近省城的聞,公立醫院的一個護士和駐軍飛行員談戀愛,被人家玩弄之後甩了,挺著大肚子投江自盡,一屍兩命 「這幫飛行員,都是吃美國麵包的,生性風流,好端端的女孩子家就不該招惹,現在鬧出人命,警察也管不了,做父母的還不傷心死」劉存仁是老學究式的人物,最看不慣這種事情,唉聲歎氣,痛心疾首 劉英慌了神,暗道和神雕的交往,絕對不能讓家裡人知道 轉眼暑假就到了,神雕再也沒有出現過,為此劉英還拉著幾個要好的女生在學校門口等了好幾天,可是那輛吉普車始終沒有出現過 劉英忍不住,悄悄來到郊外機場,可是她只知道一個代號,又怎麼找人,門崗士兵似乎早就見慣了這種來找後帳的女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父親的話迴響在耳畔,這幫飛行員都是花花公子,風流成性,或許他只是一時興起,逗我們這些女學生玩玩而已,事到如今,情竇初開的少女也只能這樣勸誡自己 漫長的暑假結束了,學校開學,劉英也進入了最後一個學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春季她將考入江東大學,成為劉家第二個女大學生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從秋天變成了冬天,劉英身上的白衣藍裙也變成了陰丹士林藍布棉裙,十二月初的一天,她背著書包慢慢往家走,梧桐樹的葉子落了滿地,一片蕭瑟,報童在大街上飛奔,嘴裡喊著國共於山東激戰的聞 忽然一聲熟悉的剎車音,一輛吉普車在身畔停下,與夏天不同的是,吉普車的擋風玻璃抬了起來,雨篷遮了起來,相同的是,駕車的依然是英俊瀟灑的飛行員,神雕 陳北穿一件a2皮夾克,腳蹬皮靴,頭戴大簷帽,威風凜凜,嘴裡嚼著口香糖,略帶痞氣的搭訕道:「嘿,小姐,捎你一程」 劉英心中一喜,卻撅起嘴,抱著書包往前走,嘴裡道:「我不認識你」 「哎,我是神雕啊,怎麼忘了,我請你吃過飯呢」陳北輕踩油門,跟在後面 磨了半天,劉英才上車,依然擺出氣鼓鼓的樣子,忽然她看到吉普車風擋上放著一張自己的照片,邊緣焦黑,似乎被燒過 「怎麼回事?」劉英拿起照片,意識到了什麼 陳北駕著汽車,語氣平緩的說道:「六月底我所屬的部隊調往北方參戰,戰鬥激烈,每天要飛好幾個架次,支援地面作戰,解放軍,哦,就是以前的八路軍和四軍,他們沒有空軍,也沒有高射炮,但是他們會用機關鎗集中火力對空攔截,我飛行的時候,總把你的照片放在戰鬥機風擋上,有一次,機關鎗打中了我的座機」 劉英緊張無比:「你沒事?」 陳北驕傲的一笑:「當然沒事,我飛回來了,不過飛機座艙著火,要不是我拚死保護,你的照片也要付之一炬」 劉英道:「是我錯怪你了,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沒什麼……」 「星期六的晚上七點,我請你看電影,大華電影院,美國片《出水芙蓉》」陳北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拿出一張電影票遞過去 劉英不敢接:「我晚上要在家看英文書」 「書放在家裡又不會丟,電影不看可就沒了,美國原聲的哦,看了等於上三節英語課」陳北蠱惑道 劉英咬咬嘴唇,下定決心:「好,電影院門口見」 「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認路」劉英可不敢讓家裡人知道,自己和空軍飛行員交往 「這個給你」陳北遞過來一包東西 劉英打開一看,裡面都是英文包裝的口香糖和巧克力 「我不能要,太貴重了」她說 「這有什麼,就是一些零食,你不要我扔了」陳北作勢要扔,劉英趕緊抓住:「好,我要」 距離胡同口還有一百多米,劉英就從吉普車上下來了,和陳北道別,匆匆往家趕,進家門一看,三哥劉驍勇正陪父親說話呢,他一身筆挺軍裝,中校軍銜,倒也威風,不過比起神雕來,總覺得差點意思 「小英,看見你哥,也不打個招呼」劉存仁呵斥道 「三哥好」劉英趕緊問候,低頭道:「沒別的事我回屋看書了」 「小妹,我給你帶了糖」劉驍勇最疼這個妹妹,還把她當小孩子看,帶了一包米花糖給她 「謝謝三哥」劉英拿著米花糖進屋了 劉驍勇道:「爹,小妹的學業怎麼樣」 劉存仁道:「明年看,能考上大學就上,考不上就找個人家嫁了,你大姐都四十歲的人了,到現在不結婚,不清不楚的,愁死個人,你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也沒動靜,老劉家要絕後啊」 劉驍勇道:「爹,你別急啊,再過兩年我就考慮」 劉存仁道:「算了,你軍務繁忙,眼下又是多事之秋,江北戰事如何?」 劉驍勇道:「解放軍江北縱隊,那是老對手了,**雖然武器精良,又有空軍助戰,但屢戰屢敗,處於下風,不知什麼時候,就該派我們交警總隊上陣了」 劉存仁哀歎:「國家不幸啊,打我記事起,這戰亂就沒斷過,八國聯軍,軍閥混戰,日本人,現在又是國共兩黨在打,中國什麼時候才能不打仗,不死人啊」 劉驍勇道:「看這個形勢,黨國的氣數沒幾年了」 劉存仁嚇一跳:「這話也就是在家裡說說,外面可不敢胡言亂語」 父子倆在堂屋討論國家大事,劉英躺在閨房裡浮想聯翩,神雕竟然把自己的照片放在戰鬥機裡,說明他心裡有我啊,不對,既然有我,出去幾個月就不會寫封信?又一想,或許軍營裡不讓寫信,抑或是信件被學校門房扣了,胡思亂想了一番,不知不覺睡著了 到了星期天,早早吃了晚飯,劉英拿了一本英語書說:「爹,我和同學說好了去她家溫習功課」 劉存仁不疑有詐,道:「早點回來,外面冷」 劉英戴了頂很可愛的絨線帽子,圍了一條長長的白圍巾,蹦蹦跳跳出門了,英語書裡夾著電影票,來到大華電影院門口,早已人潮湧動,出水芙蓉的大幅海報張貼在牆上,霓虹燈閃著光芒,熱鬧非常 七點半的電影就要開場了,可是神雕還沒出現,劉英有些著急,又不想一個人進去看,就在門口苦等,等到電影結束,下一場開始,依然沒見到人影 十點鐘了,電影院外已經沒多少人了,冷風吹過,枯葉亂飛,劉英在屋簷下瑟瑟發抖,撅著嘴心裡痛罵神雕,又放我鴿子,轉念一想,不會有緊急任務,算了,不等了,回家 路燈慘白,大街空曠,遠處傳來肆無忌憚的笑聲,幾個人高馬大的美國兵拎著酒瓶子,搖搖晃晃的走來 第四十九章繳了美國兵的械 美國海軍陸戰隊在省城駐紮了一個中隊,幫助訓練**士兵,這幫精力旺盛的大兵吃飽喝足就出來胡鬧,把省城的妓院都玩遍了還不夠,整天出沒於酒舞廳,喝酒鬧事調戲良家,無惡不作,臭名遠揚 這年頭,美國人就是爺,警察憲兵都管不得,由著他們猖狂,普通百姓惹不起躲得起,劉英是老百姓家的孩子,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知道厲害,她趕緊跑開,哪知道腳步聲卻吸引了那幾個大兵的目光,幾個傢伙嘿嘿一笑,尾隨而來 …… 早在八點半的時候,劉存仁就開始焦躁起來,大冷天的又是晚上,小女兒去同學家怎麼還不回來,他放心不下,拿起棉袍子對老伴說:「我去找小英」 老伴遞上棉帽子道:「你又不知道去哪個同學家,怎麼找」 劉存仁道:「我認識高級中學的楊老師,找到他就能找到小英的同學」 省高級中學的楊樹根是一個年輕的男教師,北泰師範學院畢業,前年應聘到省中教國文,他沒結婚,就住在學校的宿舍裡 劉存仁來到學校,找到楊樹根,把來意說明,楊老師非常重視,道:「平時劉英同學和其他三位女同學交往密切,應該是去她們家了,學校有家庭住址的存根,我查一下,陪你一起去找」 從教務科檔案櫃裡找到家庭住址,再一一找過去,耗費了不少時間,可是其他三位女同學均表示劉英沒有到自家來過,這下劉存仁可抓狂了,帶著楊老師和三個女生浩浩蕩蕩來到自家,進門就問:「小英回來了麼」 老伴道:「怎麼,還沒找到,這都九點半了,這死孩子跑哪兒野去了」 楊樹根道:「伯母你不要著急,大家分頭行動,四處去尋找,再把家裡人都發動起來,看看是不是到親戚家去了」 劉存仁道:「小英她媽你在家裡守著,我去兵營找小勇,讓他幫著找,萬一出事也能壓得住」 忽然外面傳來停車的聲音,劉驍勇進門道:「咦,怎麼家裡這麼多人」 劉存仁道:「小勇你來的正好,你妹妹跑丟了」把來龍去脈一說,劉驍勇急道:「大姑娘家的半夜亂跑什麼,現在世道又亂,這學校管的也太鬆了」說著瞪向楊樹根 楊樹根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咱們不要無的放矢,把劉英同學的來回路線分析一下」 劉驍勇道:「還分析什麼,趕緊滿大街找去,二姐,你去楓林路找大姐,讓她調動警察幫著找,我這就出去找人」 見事態鬧大,幾個女同學互相望,終於說了實話 「我們知道劉英去哪兒了,她是去約會的」 「去哪兒約會,和誰」劉驍勇眼睛都快噴火了 「大華電影院,和一個空軍飛行員」女生們怯怯的回答道,心裡都默念,劉英啊劉英,莫怪我們出賣你,實在是你玩的太過分了,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劉驍勇出門上車,急馳而去 與此同時,一架夜航戰鬥機在空軍基地降落 …… 劉英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疾走,不時回頭張望,四個美國大兵尾隨其後,不懷好意,她腦子裡充滿了恐懼,慌不擇路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等她爬起來,那四個美國兵已經到了跟前,將她團團圍住,四張高鼻凹眼的白人面孔在慘淡的路燈下如同鬼魅,濃烈的酒氣和白人身上的體臭撲鼻而來,劉英嚇得瑟瑟發抖,喉頭如同被堵住一般,叫也叫不出聲 四個美國兵相視一笑,很默契的將劉英抬起,走向路旁的巷口,一個下中班的工人師傅路過,壯著膽子喊了一聲,一個大兵當即拔出手槍,嚷嚷著將他恐嚇走 劉英被抬進了巷口,體重不足九十斤的她在大兵手裡就如同一隻小雞崽,這是一條死胡同,兩邊都是圍牆,沒有路燈,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境所在 劉英欲哭無淚,用英語哀求美國大兵放過自己,大兵們無動於衷,反而開始拋硬幣決定先後,最終一個體格魁梧如同巨熊的大兵拔了頭籌,正在解褲帶的時候,兩道雪亮的光柱射來,一聲怒吼:「住手」 來的是劉驍勇,他來不及熄火就跳下汽車衝了過來,伸手掏槍,可槍在武裝帶上,武裝帶擱在汽車裡了 一個美國兵迎上來,劈面就是一拳,劉驍勇閃身躲過,搶過他手中的酒瓶子,招呼在對方頭上,大兵搖搖晃晃倒了下去,另外三個見狀撲來,劉驍勇是正規軍校出身,沒練過武術,但實戰經驗豐富,是在前線和日本人肉搏,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漢子,單槍匹馬對付三個人高馬大的美國兵,依然不落下風 但是吃米面長大的中國人在體格上終歸不敵吃牛排長大的美國人,何況這三人中還有一個是拳擊高手,十幾個回合之後,劉驍勇被擊倒在地,大塊頭美國兵晃晃悠悠,拔出柯爾特手槍,掰開擊錘瞄準劉驍勇的腦袋,嘴裡咒罵著 一聲槍響,劉英閉上了眼睛 沉重軀體倒地的聲音傳來,然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別動,誰敢動一根指頭,我就打爆他的腦袋」 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來的是陳北,他從吉普車上跳下來,手中左輪槍冒著硝煙,快步走來,先確認劉英的安全,又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大塊頭,肩膀中彈,性命無虞 兩個美國兵舉起雙手,身上沒有武器,陳北將手槍扔在地上,脫下皮夾克丟給劉英,衝他倆勾勾手:「eon」 兩人撲了過來,陳北在體格和街頭鬥毆的經驗上都遠勝於對方,只兩個會合就輕鬆將對方ko,回頭一看,剛才倒在地上的中**人站在他面前,表情很古怪 「你就是那個飛行員?」劉驍勇問道 陳北點點頭 劉驍勇忽然一拳打來,陳北猝不及防被打個正著,倒退了幾步擺出架勢要開打,劉英撲過來:「別打,是我哥哥」 陳北收了拳腳,從地上撿起手槍,向劉驍勇伸出右手,以示友好 劉驍勇不和他握手,惡狠狠道:「別打我妹妹的主意」 劉英道:「哥,你說什麼呢」 陳北撓撓頭,正要解釋些什麼,一陣警笛響,巡夜的警察來了,這案子實在複雜,牽扯到美國兵、空軍,還有交警總隊的長官,警察不敢做主,請示在場軍銜最高的劉長官 劉驍勇道:「軍人犯法,警察自然無權過問,您幾位受累,幫忙把他們押到我們交警總隊的兵營裡去,我讓憲兵來處置」 此話正合警察們的心意,用銬子將四個美國兵銬起來,拉上汽車,押到城郊交警總隊駐地,陳北要帶劉英去醫院檢查,劉驍勇卻道:「小英,你是事主,也跟我走,還有空軍那小子,你有沒有膽子跟我到兵營走一趟」 陳北自然有這個膽子,開著吉普車跟在後面,犯罪現場則由警察保護起來 過了一會兒,劉存仁夫妻以及楊樹根和幾位同學也來到了現場,巷口裡站著警察,馬燈照耀下地面上有彈殼,有血跡,劉存仁當場腿就軟了,楊樹根卻比較鎮定,仔細詢問了警察現場發生過什麼,得知情況後陷入深深思索之中,悄然離開現場,來到附近一個有公用電話標誌的商舖門口,敲開門,花了五千塊法幣的高價此時法幣已經大幅貶值,五千法幣不值一美金打了幾個電話,其中一個電話,他說的是英文 不到十分鐘,淮江日報、江東時報,以及中央日報駐省城記者站的記者全都來到了現場,照相機閃個不停,警察被團團圍住,問長問短 …… 美國海軍陸戰隊駐江東分遣隊有一個連的兵力,任務是幫中央軍訓練工兵,他們的兵營在89軍營地裡面,連長皮爾斯上尉是打過硫磺島戰役的老兵,一條來自德克薩斯的鐵血漢子,本來他已經睡下,卻被一個匿名電話驚醒,得知自己屬下的四名士兵,居然被中**隊擊傷並逮捕了 皮爾斯上尉立刻下令全連緊急集合,不到五分鐘,訓練有素的海軍陸戰隊小伙子們就集中在操場上,當然,不滿員,因為有一小半士兵在休假或者喝醉了 不過有八十名士兵也夠了,皮爾斯上尉讓他們帶上武器,頂上鋼盔,坐上吉普車,前往交警總隊的駐地要人 江東省武裝交通警察第一總隊的前身是江東抗日救**、國民革命軍江東軍校教導總隊、再往前還能追溯到北洋時代,就是江北第七混成旅,那可是歷史悠久的老部隊,江東最強的軍隊 兵營會議室裡,劉驍勇只穿著軍襯衣,正在痛打欺辱自家小妹的兩個美國兵,另外兩個小子幸運點,一個被酒瓶子開了瓢,一個被陳北打傷了肩膀,正在醫務室裡治療,暫時還沒享受過劉支隊長的拳腳按摩 打了一會兒,忽然值班軍官報告,一隊美國兵荷槍實彈殺到大營門口了 劉驍勇火冒三丈,大怒道:「現在不是1931年,這兒也不是瀋陽北大營,我們不是孬種的東北軍,美國佬還***來勁了,給我吹緊急集合號,開軍火庫」 劉驍勇是第一總隊的一名支隊長,相當於團長級別,他是1938年的江東陸軍學校畢業生,有資歷,有威望,將士們都服他,一聲令下,全體總動員,大門口架起了重機槍,迫擊炮就位,步兵們上了刺刀,就連倉庫裡最寶貴的家底子,四輛謝爾曼坦克也啟動熱車 會議室裡,劉英看著陳北臉上的瘀痕,對他說:「其實我哥哥是好人,你別怪他」 陳北笑道:「我不怪他,他的性格挺像一個人的」 劉英道:「誰?」 陳北道:「像我爹年輕的時候」 ………………………… 推薦《霸宋西門慶》,聯賽書目,內容看名字就知道,看點在於文字很有明清小說神韻,毫無違和感,有點意思, 書號419188,書荒的可以看看 第五十章軍事衝突 當劉英追問陳北的父親是誰的時候,他卻顧左右而言他,不願說父親是誰,劉英只是一個單純的高中女生,也門第家境之類問題還不是很感興趣 與此同時,省主席區廣延的官邸內,花廳裡溫暖如春,區家兄弟正在打麻將,身後站著丫鬟端著茶壺伺候,夫人們摸著牌,討論著金寶的去向,少爺當軍官當夠了,要換一個玩法 區廣武道:「大哥,我有個路子,不如讓金寶去上海揚子公司當個襄理,學著做生意,這年頭一手抓槍桿子,一手撈錢,都不能耽誤」 丫鬟過來給老爺少爺們茶杯裡續水,金寶趁機在丫鬟翹臀上摸了一把,撇嘴道:「切,才襄理,我不去,要當就當總經理」 區廣延沉下臉道:「放肆,你有什麼經驗,就當總經理」 區廣武道:「以我侄兒的才幹,當總經理那是妥妥的,不過這揚子公司不是一般人開的,金寶,你就屈尊當個襄理得了」 區廣延奇道:「哦,有什麼背景?」 區廣武壓低聲音道:「是孔家少爺開的……」 區廣延做恍然大悟狀,區金寶也不敢囂張了,孔祥熙家的公子,那是比自己牛逼多了 忽然管家捧著電話進來:「老爺,江東時報的魏主編找您」 魏主編是區廣延手下大將,在報紙上造勢詆毀,無所不能,這大半夜的打電話來,定然有重要事情,他讓姨太太替自己打牌,走到一旁接了電話,很快神色就變得凝重起來,掛了電話對區廣武道:「別打了,出事了」 區廣武道:「大哥,什麼事,要緊麼?」 區廣延道:「陳子錕的兵打了美國兵,還把人抓到兵營裡去了,我看要出大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咱們要瞅準機會,給姓陳的上點眼藥」 區廣武一一拍大腿:「妙啊,美國人那是能惹得麼,陳子錕自找死路,我這就回軍營,這幫海軍陸戰隊和我關係好的很,我給他們加點油,點把火,把小事變成大事,變成國際糾紛,還不夠陳子錕喝一壺的」 「好,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去安排」區廣延興奮的背著手走來走去,他這個省主席名不副實,早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終於找到機會反咬一口了 …… 楓林路官邸,陳子錕正在招待錢德斯上校一家,錢德斯的妻子艾米麗和三個孩子在抗戰時期陷於上海,軍統曾經尋找過數次終無下落,最終還是等到抗戰勝利在找到他們,原來艾米麗憑著猶太人的精明帶著孩子藏到猶太人聚居地去了,幾年下來,三個孩子都能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談到戰爭時期的苦難,艾米麗還是忍不住流淚 宴席上大家回憶往事,暢想未來,忽然管家進來,對劉婷耳語幾句,劉婷說聲失陪離席而去,過了一會兒又進來說家裡有事先行告退,陳子錕也沒當一回事 吃過了晚餐,陳子錕和錢德斯在書房裡烤火抽煙,談論局勢 錢德斯抽著雪茄道:「馬歇爾將軍說,****最大的障礙在於國共兩黨的互相猜疑,國民黨根本不想要和平,他們對促成聯合政府的一切努力無不極力反對,而**,則不惜任何手段顛覆國民黨的統治,挽救目前局勢的唯一方法,就是拋棄國共兩黨,由第三方建立政府,籌備的憲法」 陳子錕道:「你太理想化了,首先說第三方沒有這個力量,也沒有這個能力,就算有,只要露點苗頭,就會被特務暗殺掉,聞一多,李公僕,不就是死在槍下的麼」 錢德斯道:「只要有人願意站出來,美國人會伸出援手,海軍陸戰隊在華兵力已經接近十萬人,我相信這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沒人可以阻擋」 陳子錕道:「只怕這股力量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中國人已經受夠了外**隊的氣,再加上美國兵的軍紀實在不敢恭維,士兵的精力過於旺盛,惹出禍事,火上澆油啊,年初重慶大遊行反蘇,我看一場聲勢浩大的反美遊行也不會太遠了」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陳子錕拿起來聽了一下,道:「怕什麼來什麼,警察拘捕了四名美軍,打傷了其中兩人,現場開了槍,我要去處理一下」 錢德斯道:「我跟你一起去」 陳子錕道:「好,不過陸戰隊這幫混小子買不買你這陸軍上校的賬,我可不敢保證」 衛隊迅準備了車輛,陳子錕和錢德斯坐一輛防彈轎車,士兵們分乘五輛中吉普,一輛道奇十輪卡,奔赴郊外交警總隊軍營 …… 軍營外,美軍吉普車一字排開,大燈雪亮照著營門,車上的點五零機關鎗處於待發狀態,皮爾斯上尉耀武揚威,走來走去,時不時看看手錶,他已經下了最後通牒,正在等候回音 忽然營門大開,軍隊潮水一般湧出,一水的深綠色呢子軍裝,德式鋼盔,中正式步槍上裝著刺刀,知道的明白這是交警總隊,不知道的非得以為是德國陸軍重現人間 皮爾斯上尉嚇了一跳,不過他究竟是經歷過硫磺島血戰的人,這點陣仗嚇不住他,當即舉起手,海軍陸戰隊的小伙子們拉了槍栓,瞄準敵人,一觸即發 忽然又有一股人馬圍過來,這回是全套美械的交警,m1鋼盔,伽蘭德步槍,身上穿的是美國戰爭剩餘物資,m1943野戰夾克,乍一看跟美國陸軍似的 皮爾斯上尉就帶了八十個人過來,對方出動兩個齊裝滿員的步兵連將他們包圍,雙方劍拔弩張,但誰也不敢真開槍 正在僵持,又有一彪人馬開來,是89軍的一個憲兵營,在軍長區廣武的帶領下開過來,區廣武穿呢子軍裝,系武裝帶,白手套黑皮鞋,先給皮爾斯打招呼:「皮上尉,你們沒事」 皮爾斯按著槍套嚷嚷道:「區將軍,我的人被他們關在裡面,你必須馬上解決,否則我們將保留採取包括武力在內一切手段的權力」 區廣武道:「稍安勿躁,我來就是處理此事的」他把臉一板,對交警總隊的士兵們喝道:「都把槍收起來」 沒人搭理他 區廣武怒道:「誰在指揮?」 劉驍勇站了出來:「報告,是卑職在指揮,美軍四名士兵強搶民女被當場拿獲,我們是在執行軍法」 「荒唐你們是憲兵麼,如何執行軍法,把人交出來,把隊伍解散」區廣武一揮手,氣勢十足,可劉驍勇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冷冷道:「區軍長,卑職是江東武裝交通警察,不是你的89軍,不必聽你指揮」 區廣武道:「小子,你和我抖狠,你夠料麼,我一句話,就把你們交警一總隊全部繳械,你信不信?」 劉驍勇絲毫無懼,和他對視,遠處傳來汽車轟鳴聲,隱隱可見大隊陸軍調動,看來89軍出動了不止一個憲兵營 交警總隊營房裡有一萬名士兵,但江東不屬於戰區,按照以前的老傳統,團以上軍官都住在城內,所以今夜軍營裡最大的官兒就是劉驍勇了,他真不含糊,一擺手,大門裡開出兩輛坦克來,轟隆隆震耳欲聾,炮口直指區廣武 區廣武有點下不了台,惱羞成怒卻不敢發作,正在尷尬時,陳子錕終於到了 陳子錕快步走來,笑容滿面:「區軍長你怎麼在這兒?」 劉驍勇道:「區軍長來繳我們交警總隊的械」 陳子錕喝道:「閉嘴,長官說話有你什麼事」 劉驍勇立刻退後兩步,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的戲碼歸陳子錕 區廣武訕笑道:「是這樣,總隊的弟兄抓了幫我們訓練的美軍士兵,我是來調停的」 陳子錕道:「哦,調停啊,那你出動兩個團的人馬幹什麼,難不成真要把我的交警一總隊繳械?」 區廣武道:「這個這個,都是誤會」 陳子錕忽然變臉:「誤會你罵了個比,想趁火打劫,你夠料麼,給我滾」 區廣武被罵的狗血噴頭,灰溜溜撤走 皮爾斯上尉依舊氣勢洶洶,他看出正主來了,要找陳子錕討個說法,卻被錢德斯上校喝住:「上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上校,我表示抗議,中**隊無權扣押我的士兵」皮爾斯上尉據理力爭 陳子錕用英語道:「上尉,你最好讓你的士兵把槍放下,否則我會以叛亂罪逮捕你們」 「我拒絕服從你的命令,將軍」皮爾斯上尉來自太平洋戰場,並未聽說過陳子錕的名頭 陳子錕冷冷瞪著這個紅臉膛的美國南方人,皮爾斯上尉也瞪著他,上尉天不怕,地不怕,他才不相信中國人敢動美軍 「繳他們的槍,誰抵抗就打死」陳子錕下了命令,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崗樓上的探照燈將雪亮刺眼的光柱罩住這群陸戰隊員,如林的刺刀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謝爾曼坦克的炮口黑洞洞,陸戰隊的士兵們並不是每個人都經歷過太平洋的腥風血雨,他們中大多數是徵召入伍的,沒殺過人見過血,此時已經腿肚子轉筋,撐不住了 就這樣,一個連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全部被繳械,皮爾斯上尉被憲兵扣押,但陳子錕卻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只是派兵將他們送回駐地了事 進了軍營,陳子錕看到沒有高級軍官在場,面色有些難看,問劉驍勇:「只有你坐鎮?」 劉驍勇道:「團以上軍官都在城裡摟著姨太太打麻將呢」 陳子錕道:「來人,把一總隊的所有軍官給我叫來開會,來不了的,就不用再來了」 副官飛去辦,一群人簇擁著陳子錕走進總隊指揮部,陳北上前敬禮:「父親」 陳子錕奇道:「你怎麼在這裡?」 陳北道:「我也是當事人」 陳子錕看看小鳥依人的劉英,頓時明白了什麼,而跟在他身後的劉驍勇則變了臉色,追自家小妹的飛行員竟然是陳子錕的兒子 一個參謀跑進來:「報告,劉秘書來了」 「讓她進來」陳子錕道 轉眼劉婷心急火燎的進來,也顧不上打招呼,先把劉英拉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確認沒事才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你這死孩子亂跑什麼,爹媽都急壞了」 劉英低著頭小聲道:「知道了大姐」 劉驍勇道:「大姐,沒事了,壞人已經抓起來了」 陳北因為軍務繁忙,很少在家裡住,但劉姨還是認識的,他也招呼了一聲:「劉姨」 劉婷冰雪聰明,早看出端倪來了,便道:「小北,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家小妹,叫劉英,論輩分你得喊一聲小姨」 陳北吸了口氣,低低喊了一聲:「小姨好」 第五十一章輿論嘩然 一時間指揮部裡的氣氛非常怪異,大家各有所思,不過陳子錕坐鎮,誰也不敢亂說亂動,只能將心事藏起 陳子錕讓劉婷帶小妹回家休息,讓陳北趕快滾回空軍基地,還罵他吊兒郎當毫無紀律,把外人趕走之後,就該處理軍營裡的事務了 二十分鐘後,軍官們開始陸續抵達,滴水成冰的大冬天深夜,把長官從溫暖的被窩裡喊起來可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兒,有些人夜生活豐富,還在打牌聽戲,來的就早些,那些沉浸在黑甜鄉里的長官們就沒那麼幸運了,足足過了一個小時才匆忙趕到 上次接收事件,陳子錕已經處理過一批軍官了,換了一幫軍官學校出身的少壯派,但是今天看,少壯派也靠不住,有些三十出頭的中級軍官,已經大腹便便,腦滿腸肥了 「今天,若不是劉驍勇在這兒,交警一總隊就被89軍繳械了,諸位小日子過的不錯啊,寒冬臘月的,摟著小媳婦鑽暖被窩,哼哼」陳子錕冷笑不止,眾軍官噤若寒蟬 「把軍銜領花都摘了」陳子錕道 眾人大驚,這是要一抹到底啊 劉驍勇上前低聲道:「長官,這樣一來,部隊的架子就散了」 陳子錕微微點頭,道:「今天我把你們這幫廢物全都就地免職,換上二等兵軍銜,從頭幹起,什麼時候合格,什麼時候官復原職,各連排主官,由本隊士兵投票選舉生成,一總隊由我親自掌管,劉驍勇暫代副總隊長一職,主持日常工作,就這樣,散會」 說罷,他拂袖而去,劉驍勇下令眾軍官解散,各回各營,即日起禁止外出 軍官們很是不滿,陳長官訓斥他們也就罷了,這個劉驍勇不過是仗著姐姐的裙帶關係上位,也把自己當大瓣蒜了,有個上校挑釁似的問道:「劉代副總隊長,請問我們去那個連當兵?」 劉驍勇道:「各位都是長官,就集中在警衛連,也好照顧」 上校道:「我們不是長官,我們都是二等兵,警衛連還要站崗放哨,我們老胳膊老腿的,這天又冷,怕是熬不住啊」 劉驍勇道:「要不,就到炊事班去?」 上校道:「你罵我們是飯桶啊」 劉驍勇道:「諸位,對不住,讓你們下連隊鍛煉是陳長官的意思,你們別衝我來,要是願意呢,就自己挑一個連隊去當兵,要是不樂意呢,隨便哪兒呆著都行,可有一樣,別回家就行,剛才陳長官也說了,禁止任何人外出,想必你們也聽見了」 他不卑不亢,軟中帶硬,軍官們也沒轍,只好怨聲載道找個暖和地方或者去睡回籠覺,或者聚在一起罵劉驍勇,罵區廣武,罵美國人吃飽了挑事 …… 次日一早,陳子錕在餐廳裡吃飯的時候,兩份報紙擺在面前,一份是阮銘川主編的《淮江日報》,一份是魏秋水主編的《江東時報》,兩份報紙的頭版都刊登了昨晚的事件,標題各有不同,淮江報的標題是「美軍強姦未遂被警方拿獲」副標題是美國鬼子滾出去,江東報的標題是:女生遭美兵**,罪犯竟被警察保護 「荒唐」陳子錕將江東時報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時報這則聞太毒了,不僅污了人家清白,還給自己潑了一盆髒水,罪犯被警察保護,不就是說自己包庇美國兵麼 頭疼的事不止這一條,南京國防部打來長途電話,質問江東交警總隊與89軍發生衝突一事,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三師准將副師長喬治.霍華德正緊急從天津飛來,處理美兵被扣押之事,飛機中午就到 陳子錕讓勤務兵預備軍裝,他要親自去機場迎接霍華德將軍,中美關係非同小可,一定要謹慎處理,不能損壞外交關係,不能有辱國格,實在難辦 正要出門,長途電話又來了,這回是蔣委員長親自打來的,陳子錕介紹了情況,信誓旦旦表明,三天之內處理完畢,一定秉公執法 應付了電話,陳子錕披上斗篷,出了大門,劉婷迎面走來,手裡拿著一份《江東時報》憂心忡忡的樣子,剛要說話,陳子錕便道:「我都看見了,報社的事情你去處理一下,讓他們正,賠禮道歉」 劉婷點頭:「好,我這就去辦」 勤務兵打開車門,陳子錕鑽進去一半,又探頭出來道:「學校方面的情緒也要安撫一下,小妹身體怎麼樣,必要的時候,她要出面說明情況」 劉婷道:「身體無礙,就是精神不好,嚇到了,現在家裡歇著,你放心,我會處理的」 陳子錕這才乘車離去,車開到官邸大院門口的時候,迎面一輛吉普車開來,正是自家兒子陳北 「停一下」陳子錕招呼司機,防彈大轎車停在路邊,陳子錕降下車窗,將陳北叫到跟前訓斥了一頓,這才離去 陳北英雄救美,還洋洋得意呢,被老子罵了一頓,鬱悶的回到家裡,劉婷站在二樓喊他:「小北,你來一下」 陳北上樓進了書房,劉婷和顏悅色的問他和劉英關係進展到哪一步了 「我和她就是一般朋友關係」陳北老老實實回答說 「小南是你弟弟,他喊小英一聲小姨,你也得喊小姨,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輩份在這兒放著,咱們中國人最講究倫理輩份,這是不可逾越的」劉婷語重心長教育了他一番,拿起報紙準備出去,陳北眼尖,看見時報上誇張的標題,頓時火冒三丈:「這是哪家報紙,這不信口開河麼」 劉婷道:「我正要去報社找他們算賬,幸虧報紙沒被小英看見,不然肯定出事」 陳北道:「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驅車來到《淮江時報》報社,找到主編魏秋水,將報紙拍在他面前 「魏主編,你顛倒黑白,無中生有,我可以向法院起訴你誹謗,也可以向聞管理部門檢舉你離間中美關係,你知道麼」劉婷很平靜的說道 魏秋水倒是個明白人,當即將記者、編輯、聞部主任叫進來質問,最後得出結論,報道確實有悖事實,存在主觀猜測 「劉秘書,我向您道歉,保證明天在頭版刊登道歉啟事,並且賠償損失」魏秋水信誓旦旦 劉婷道:「賠償就免了,我們不差這幾個錢,我妹妹年齡小,以後的路還很長,即便是事實,報紙也要照顧當事人的感覺,不能指名道姓,不然有你們的官司吃」 「是是是,劉秘書見教的是」魏秋水謙卑謹慎,將二人送出大門,回到自己辦公室,拿起電話:「給我接省府,我找區主席」 「區主席麼,我時報魏秋水啊,陳子錕的秘書果然找上門來了,對,一切按照計劃行事」 省府大樓,區廣延掛了魏秋水的電話,對坐在面前的徐庭戈道:「徐主任,現在該你出馬了」 徐庭戈衝自己的跟班打了個手勢,戴鴨舌帽的跟班點點頭出去了 半小時後,一輛沒掛牌照的卡車衝到江東時報社門口,從車上跳下二十幾個手拿鐵棍斧頭的地痞流氓,一擁而入,見東西就砸,就人就打 不到五分鐘,報社被砸了個稀巴爛,窗戶玻璃全碎,辦公桌上被砍出一道道深深的斧痕,魏秋水的金魚缸也被砸爛,水流了一地,幾條金魚在地板上垂死蹦達 等警察趕到的時候,流氓們早散了,報社職員東倒西歪,哼哼唧唧,有幾個人頭被打破了,鮮血直流,魏主編的眼鏡碎了,頭髮蓬亂,義憤填膺:「我要控告,這幫無法無天的流氓我要出特刊,哪怕拼了這條命,也要揭露他們的無恥行徑」 警察給傷者錄口供,問他們是誰砸了報社,一個記者說:「不清楚,但看他們都穿著美式的高筒皮靴」 又有一個編輯告訴警察,在流氓砸報社之前,陳子錕的秘書劉婷和兒子陳北曾經來找魏主編,雙方鬧得很不愉快…… 小警察知道這案子不簡單,草草記錄完了就走,哪敢過問 …… 江東機場,陳子錕在機場貴賓室會晤了霍華德將軍,兩人雖然是老同學,但此時毫不念同窗之誼,霍華德氣勢洶洶,來者不善,陳子錕據理力爭,寸步不讓 分歧在於,涉案四名美國兵的管轄權,霍華德將軍堅持由美軍軍事法庭處理,陳子錕則稱案件涉及中國地方百姓,須由中國法院審理 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最後霍華德急了,要求陳子錕出示證據,陳子錕早有準備,拿出口供,相片和證人證言,霍華德隨員中有一名律師,檢視後確認無誤,但又說這只是一起強姦未遂,可以先行保釋 陪同的錢德斯上校也跟著和稀泥:「陳,懲罰這四個士兵對你沒有任何益處,不如趁此機會提出一些交換條件」 陳子錕道:「我是絕對不會放人的,除非接到高級的命令」 霍華德道:「好辦,我立刻就聯繫南京國防部,讓他們給你下命令」 陳子錕道:「陸戰隊擾民嚴重,我要求他們撤出江東」 霍華德眼睛都不眨:「好,我會作出部署」 雙方終於達成一致,由國防部發文協調,保釋涉案人員,美軍撤出江東 霍華德沒有耽擱,當即乘機返回天津,餘下的事情交給副官處理 陳子錕返回官邸,錢德斯上校不解的問道:「何必這麼認真呢」 陳子錕道:「我不認真的話,火就燒到我頭上了」 忽然前面遮天蔽日一片標語橫幅,黑壓壓的學生們佔據了整條中央大街,一個戴眼鏡圍白圍巾的清瘦男青年站在一輛汽車頂上聲嘶力竭的喊道:「同學們,同胞們,美國兵欺辱我們的姐妹,政府卻包庇他們,縱容他們,我們能答應麼」 下面一片排山倒海的怒吼:「不答應」 男青年又喊:「時報揭露了事實,卻被不明來路的人砸了報社,打傷記者,還有天理麼,還有法律麼」 他猛然舉起胳膊,聲音都變調了:「打倒美帝國主義」 下面無數聲音跟著喊:「打倒美帝國主義」 他再次高呼:「打倒陳子錕」 「打倒陳子錕」數千大學生、中學生,在寒風中舉著花花綠綠的標語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一陣淒厲的警笛聲響起,警察廳的馬隊出動了,大隊黑制服的警察手持警棍撲向學生,頓時慘叫聲響徹四野 「他們在反對你」錢德斯上校驚愕道 陳子錕歎了一口氣:「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第五十二章老友楊樹根 「鳴笛」陳子錕說道 司機按響了喇叭,警衛車也跟著一起鳴笛 汽車喇叭聲在街頭響起,正在驅趕學生的警察看到陳長官的車隊經過,急忙報告帶隊警官,警官上前報告,陳子錕道:「誰讓你打學生的」 警官啪的一個立正:「他們辱罵長官」 陳子錕道:「那就讓他們罵,把弟兄們撤下去,誰也不許動手」 警官立刻吹響警笛,四下驅趕學生的巡警們撤了回來,大街上空蕩蕩的,滿是帽子、鞋子和花花綠綠的標語、傳單 陳子錕下車,從地上撿了個鐵皮喇叭筒,大聲喊道:「同學們,我是陳子錕,大家都過來」 學生們慢慢聚攏過來,不少人衣服扯破,眼鏡摔碎,一雙雙不信任的眼睛望向他 陳子錕一躍上了汽車,道:「同學們,大家聽我說,民國八年五四運動的時候,我和你們一樣……」 忽然一個棉鞋飛過來,緊接著是罵聲:「你是五四的叛徒」 陳子錕閃身躲過棉鞋的襲擊,制止了想去抓捕扔鞋學生的警察,撿起鞋子道:「誰的鞋,站出來」 威嚴的目光掃視眾人,沒人說話,沒人動 「敢衝我扔鞋,怎麼不敢站出來說話?」陳子錕悠悠道 一個年輕學生推開保護自己的同學們,義無反顧的站到了汽車前,道:「是我扔的鞋」 陳子錕道:「你敢不敢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學生一甩長髮,激昂道:「再說一遍又何妨,你是五四的叛徒,民族的叛徒,你和美國人穿一條褲子,縱容美國兵侮辱我們的姐妹同胞,還打擊敢於報道事實真相的報紙,我說完了,要殺要刮隨便你」 說完一副慷慨就義的悲壯神情,同學們也都以仰慕的目光看著他 陳子錕把鞋扔了回去,道:「大冬天的,光腳踩在地上,小心著涼,你先把鞋穿上,我再和你說」 這一手讓扔鞋學生很尷尬,本以為會跳出幾個窮凶極惡的警察狗腿子將自己架走,到時候可以高呼幾句口號什麼的,就完美了,可這個陳子錕居然一點不動氣,他頓時氣餒,一聲不吭穿上了棉鞋 陳子錕拿起鐵皮話筒,向大街上的學生們喊話:「同學們,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 話沒說完又被打斷,一個女學生道:「你高居廟堂,怎麼能理解我們普通百姓的感受,我們的姐妹正在被外人欺辱,同學們……」 她正要振臂高呼,被陳子錕制止:「這位女同學,我必須要指明的是,昨晚事件當事人,是我的第二個兒子的小姨,不錯,她是你們的姐妹同胞,但也是我陳子錕的姐妹,你說我不能理解你們的感受,這話我無法贊同」 一片嘩然,報紙上可沒登這麼爆炸性的聞,受害者竟然是陳子錕的妻妹,這亂子可真夠大的 扔鞋男生道:「那我想請問,既然是陳將軍的親屬,為什麼還要包庇罪犯?為什麼要釋放他們」 學生們紛紛附和:「為什麼要包庇罪犯」 陳子錕伸手四下壓了壓:「同學們,人犯就押在交警總隊的禁閉室裡,人還在,你們可以推薦幾個代表去看看,在這裡我要說明的是,案子性質雖然惡劣,但並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我向大家保證,一定依法處理」 學生們交頭接耳,很快推舉出五個代表來,其中就包括扔鞋的男生,嗆聲的女生,還有先前站在高處喊口號的白圍巾青年教師 陳子錕道:「你們現在就去查看,坐我的車去,另外我在此聲明,堅決反對美國在華駐軍,堅決要求美軍撤出江東,撤出中國不達目標,誓死不休」 一片掌聲響起,又有人大呼:「打倒美帝國主義陳將軍萬歲」 陳子錕苦笑著回頭看看車裡坐著的錢德斯上校,後者聳聳肩,表示不可理解 中央大街的盡頭就是省府大樓,區廣延在窗前看到這一幕,默默轉身,摔了一個煙灰缸 一場危機又被陳子錕化解了,早年參加過五四運動的經歷成了他的寶貴經驗,對付這種事件駕輕就熟,連哄帶騙外加豪言壯語,青年學生就五迷三道,暈頭轉向了 「學生們一腔熱血,拳拳赤子心,不可辜負啊,可是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起來,那後果也是非常嚴重的」事後陳子錕這樣對警察廳長曾蛟說 「卑職這就聯合憲兵、保密局等方面嚴查,到底是誰在興風作浪」曾蛟信誓旦旦,今天學生差點把陳子錕的車隊沖了,他這個當廳長的難辭其咎 陳子錕道:「這事可以先放一放,報社被砸一事很蹊蹺,擺明是栽贓陷害,必須徹查」 …… 次日,陳子錕接到了南京國防部的文件,讓把四名涉案美軍移交南京,文件上簽著國防部長何應欽的名字,有了這個,就能把責任推給當局了 陳子錕按鈴把秘書劉婷叫進來,簽署命令:「放人」 「不審判了?」劉婷問道 「燙手山芋,趕緊送走,否則後患無窮」陳子錕答道 劉婷頓了頓,欲言又止 陳子錕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一貫鐵腕,怎麼這回卻如此沒有擔當」 劉婷道:「我明白你的處境,不管如何處置都會有人借題發揮,讓你左右為難,其實我想知道的是,如果真的後果不堪設想,你會怎麼處置那幾個美國兵?」 陳子錕揮手做了一個切瓜手勢:「全殺了,但只能動用私刑,不能公開處決,走程序只會帶來麻煩」 劉婷沉默了一會才道:「難道我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獲得正義麼」 這話像是在問陳子錕,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氣氛略有尷尬,陳子錕道:「剛才看到小北的吉普車停在院子裡,怎麼這會兒又不見了」 劉婷道:「哦,去探望他小姨了」 …… 劉存仁家裡,一群高級中學的老師學生正圍著劉英說話,鼓勵她站出來說明真相,揭露事實,勇敢的同帝國主義鬥爭 正聊著,一輛吉普車開到胡同口,一幫孩子圍著看熱鬧,陳北從車上跳下來,右手一束鮮花,左手一袋糕點,登門拜訪來了 劉婷始終和陳子錕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所以嚴格來說劉家人算不得陳子錕的親家,劉存仁也從不與岳父自居,而且約束家裡人不許討要好處,仗勢欺人,除了小南經常來串門之外,和陳家來往極少 劉妻看到英俊瀟灑的飛行員,不禁納悶:「你找誰啊?」 陳北道:「您是外婆,我叫陳北,我父親是陳子錕」 劉妻恍然大悟:「哦,是小南的哥哥,快請進,快請進」 陳北進屋放下糕點,向劉存仁鞠躬:「外公您好」 劉存仁忙道:「這孩子,怎麼來了還拿東西,太客氣了,那啥,你姨沒一起來?」 陳北道:「劉姨還有些公務要處理,我先過來看看小姨」 劉存仁道:「在廂房和同學說話呢,你過去便是」 眼瞅著陳北走向廂房,劉妻嘖嘖歎息:「多好的小伙子,人長的精神,又有禮貌,要不是差了輩份,咱家小英也能配上的他」 劉存仁沉下臉:「老婆子,胡扯些什麼呢」 陳北一進廂房,學生們頓時開了鍋,吵嚷著要他講當晚的故事,陳北先把鮮花獻給了小姨媽,清清嗓子正要講自己如何勇鬥美國兵痞,忽然看見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清瘦的面龐,雪白的圍巾,樸素的藍布長衫,正笑吟吟看著自己 「楊樹根?」陳北試探著問道 楊樹根點點頭:「老朋友,終於又見到你了」 兩個兒時的夥伴緊緊擁抱在一起,同學們都傻眼了,沒想到楊老師和飛行員竟然是老相識 陳北笑道:「哎喲老朋友,你是我小姨的老師,豈不是比我高了兩個輩份,我得管你叫一聲爺叔了」 楊樹根道:「哪有那麼多的講究,江湖無輩,英雄無歲,咱們各親各叫,還是好兄弟」 陳北道:「就是,什麼輩份不輩份的,都是封建的東西」 一陣笑聲,楊樹根道:「對了,那幾個美國兵到底怎麼處理?」 陳北道:「還能怎麼樣,喪權辱國,送到南京交美軍處理」 楊樹根恨恨一揮拳頭:「同學們,我們上當了」 陳北道:「話不能這樣說,我父親也是有苦衷的,南京國防部十二道金牌催命似的,誰能違抗,誰擔得起責任」 楊樹根略一思忖,爽朗笑道:「好,咱們不談政治,談點別的,我們省高級中學想和空軍方面搞個聖誕聯誼晚會,你看可行麼」 陳北道:「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麼」 女同學們頓時欣喜不已,有幾個丫頭偷偷推著劉英,悄聲道:「小英,你這個外甥真帥,介紹給我們算了」 劉英道:「你們喜歡拿去好了,哼,反正不是親外甥」 忽然又有人敲門,原來是淮江日報的主編阮銘川親自來採訪,見陳北在場,阮銘川大喜:「太好了,省我再跑一趟的工夫,你們說說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英低下了頭,楊樹根鼓勵道:「劉英同學,鼓起勇氣把真相說出來,打擊謠言,保護自己」 「好,我說,那天傍晚,我去同學家溫習功課,回來的路上路過電影院……」劉英一咬牙,一五一十的開始講述當晚噩夢一般的經歷,後半段由陳北進行補充,將如何狠狠教訓美國兵的故事繪聲繪色講出,同學們不禁拍手叫好 阮銘川下筆如有神,記完了合上本子道:「明天見報」 第五十三章再起波瀾 《淮江日報》刊登出最詳細版美兵騷擾女學生事件,文中讚揚了女生的機智勇敢和警察、軍人的不畏強權,仗義出手,為滿足廣大市民的需求,文章略帶一些演繹色彩,將美兵形容的如小丑一般,而兩位當事人陳北和劉驍勇則神武英俊,正義高大,一時間洛陽紙貴,報紙脫銷,市民津津樂道,似乎此事就此過去 好景不長,就在聖誕平安夜過後的第二天,還沉浸在與空軍飛行員聯誼歡樂中的高級中學師生們忽然聽到一則爆炸性的聞 就在昨夜,同樣的故事在北平上演,只不過這次的女主角沒有那麼幸運了,北京大學先修班女生,十八歲的沈某,在北平東單電影院附近被兩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 學生們二話不說,上街遊行 標語口號都是現成的,連換都不必換,高級中學的師生們義憤填膺,走上街頭,發現江東大學的學長們也上了街,浩浩蕩蕩幾千人湧上中央大街,高呼口號,聲勢浩大,警察們都快哭了,隔三岔五來這麼一回,誰也受不了啊 楊樹根依然走在隊伍前列,單薄的身軀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他在寒風中高呼:「逞兇賠償道歉美軍滾出中國」 聲浪一波跟著一波,此起彼伏,中央大街的交通再度中斷,省府大樓天台上,軍統站長沈開正帶著幾個手下,拿著長焦距相機捕捉人群中的帶頭分子 「卡啪」一聲,楊樹根被定格在膠片上 遊行隊伍在中央大街上示威了兩個小時,也不知道是誰提議,要去楓林路示威才有效果,於是大隊人馬奔著楓林路就去了 楓林路官邸才是江東省真正的核心權力所在,這條街上綠樹繁茂,分佈十幾座別墅,住的都是達官貴人,陳子錕小集團的高層人員,路口常年有巡警執勤,阻攔小商小販和乞丐進入,但是面對龐大的遊行隊伍,幾個巡警根本攔不住 大隊人馬洶湧而入,官邸內的警衛部隊立刻出動,關上大鐵門,列隊阻攔學生繼續前進 「我們要見陳長官」一個男生大聲疾呼 衛隊毫不退讓 忽然官邸三樓面向大街的一扇屋門打開,陳子錕出現在陽台上,學生們頓時沸騰了,喊什麼的都有,不過這回沒人喊打到陳子錕 陳子錕伸手四下壓了壓,道:「同學們,北平發生的惡**件我已經知道了,我個人表示強烈憤慨,我贊同你們的主張,美軍必須撤出中國」 「美軍滾出中國去」一個男生再度振臂高呼,無數人響應,震得官邸窗戶玻璃都在發抖 好不容易靜下來,陳子錕喊道:「同學們,你們在我這裡喊口號是沒有用的,美軍駐地就在89軍營地內,遊行示威,是示威給敵人看的,敵人就在城外,我們還等什麼」 在他的煽動下,遊行學生調轉隊伍,一路高呼口號前往城外兵營,陳子錕回到屋裡,解開領子長出一口氣,劉婷端來一杯茶:「喊得那麼大聲,嗓子干了」 陳子錕道:「焦頭爛額啊,整天應對憤怒的學生,這個差使不容易」 劉婷道:「只怕日後三天兩頭就來這麼一回,幸虧現在只有學生鬧事,等到工人罷工,商人罷市,那亂子就大了,對了,學生們去89軍示威,區廣武開槍怎麼辦」 陳子錕道:「不會的,區廣武有幾個膽子敢對學生開槍,那可是一個大馬蜂窩,老實說,我這輩子從沒怕過誰,張大帥吳大帥,孫中山蔣介石,日本鬼子美國佬,我都不怕,就怕學生鬧事,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小心翼翼哄著,為什麼,那都是中華民族未來的棟樑啊,如果一個國家連學生都不再熱血,那這個國家就真完蛋了,對了,小南呢,我給他上上課」 劉婷道:「王媽,把二少爺叫來」 傭人去了片刻,回來稟告:「二少爺不在房裡」 劉婷緊張起來:「這大冷的天能上哪兒去」 陳子錕道:「該不會是去遊行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 89軍駐地,區廣武正在召開軍事會議,他麾下的265師在江北與八路軍激戰正酣,損失慘重,急需增援 會議室正中擺著一張長條桌子,上面鋪著綠色呢子,戎裝嚴整的軍官們列坐兩旁,靜靜傾聽軍座調遣指揮 區廣武道:「我命令」 軍官們一個個停止了腰桿 區廣武道:「267師派出兩個團,北上增援,務必消滅共軍的大青山支隊,為了確保勝利,我會將軍直屬的炮兵營派給你們」 一個上校軍官道:「軍座,共軍善用人海戰術,265師已經損失一個團,再派兩個團過去,兵力還是不能佔優勢,以我之見,遠水不解近渴,不如要求駐北泰的交警總隊支援」 區廣武道:「交警總隊是陳子錕的人,豈能相幫,就算他肯出手,我也不領這個情」 上校道:「軍座莫非另有良策」 區廣武自信滿滿的笑道:「我已經電請南京國防部,調遣空軍支援,轟炸共軍防線,空投輜重彈藥,不但要救出265師,還要消滅共軍的江北縱隊」 眾軍官相視而笑,竊竊私語,頻頻點頭,空軍可是殺手鑭,共軍沒有飛機,也沒有防空武器,空軍一出,誰能匹敵,這一仗肯定能贏 忽然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值班軍官走進來道:「報告軍座,大批學生沖營門過來了」 區廣武大怒:「學生來搗什麼亂,不能讓他們沖軍營,警衛營出動,給我攔住」 警衛營派出數百士兵,持槍阻攔學生,但區區幾百人怎麼攔得住上萬人的隊伍,很快就淹沒在人潮中,洶湧的遊行隊伍來到兵營門口,等待他們的是機關鎗和鐵絲網,以及雪亮的刺刀 區廣武沒閒空招呼這幫亂民,讓參謀長代表自己去安撫,參謀長戴著金絲眼鏡和白手套,文質彬彬的樣子,說話也斯斯文文,有板有眼 「同學們,你們要相信黨國,相信法律,不要受奸人蒙蔽,衝擊軍營是犯法的,是要受到嚴懲的」 一位學生代表向參謀長提出要求,驅逐89軍營內的美軍 參謀長笑道:「這個這個,美國友軍是幫助訓練**的,是來幫助我們的,是我們的朋友,怎麼能用驅逐這個詞兒呢,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89軍營地裡沒有美軍,一個都沒有」 學生代表道:「我不相信,我們要進去檢查,眼見為實」 參謀長變了臉:「你這個學生娃娃怎麼這樣,軍營駐地是什麼所在,漢朝的時候連皇帝都不能隨便進,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細柳營周亞夫的故事不知道麼,身為學生,本職是學習,而不是參與政治……」 話沒說完便被打斷,學生們紛紛質問他為什麼包庇美軍,參謀長氣得手都抖了:「北平的事情關江東何事,你們這是要造反麼」 藏在人群中的楊樹根忽然大呼道:「同學們,衝進去,趕走美軍」 學生們早就群情激奮,後面的人拚命往前衝,人潮湧向軍營,把參謀長也踩在了腳下 忽然激烈的槍聲響起,警衛營開槍了 一挺加拿大進口的七九勃然輕機槍向天發射了一串子彈,開槍的正是軍長區廣武,他憤怒的將機槍丟給副官,罵道:「草***,造反了麼,警衛營給我打,打死算我的」 雖然他話說的狠,但也不敢開槍打學生,只是讓警衛營用槍托和拳頭驅趕學生 如狼似虎的大兵們衝將出去,拳打腳踢,槍托亂砸,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豈是對手,被打得落荒而逃,遍地都是鞋子帽子,還有一些被踩傷的人躺在地上呻吟 「打電話,讓城裡警察廳來抬人」區廣武拂袖而去 …… 傍晚,楓林路官邸,林文龍風塵僕僕的從重慶趕來,西南聯大解散後,他準備調到江東大學來當教授 「以後大家都在一座城市,生活上也好有個照應不是,就住楓林路」陳子錕道 林文龍道:「姐夫美意我心領了,不過大學有宿舍,我還是和同事們一起住,學術交流也方便」 陳子錕道:「那我就不勉強了,春節打算在哪兒過,要不要回上海看看老母親?」 林文龍道:「正要回上海一趟,把母親接過來也好照顧」 林文靜道:「我和你一起去,米姨辛苦了半輩子,也該享福了」 陳子錕點頭稱是,看看牆上的掛鐘,都六點半了,小南竟然還沒回家 今天全家團圓,就連陳北都從基地回來了,陪著舅舅聊天喝茶,待會大家吃個團圓飯,小女兒姣兒都餓了,眼巴巴看著媽媽,撅著小嘴問道:「怎麼還不吃飯?」 劉婷道:「要不你們先吃,我等小南」 陳子錕道:「不,等,人不到齊不開飯,這是咱們家的規矩」 客廳內一陣沉默,大家都知道老爺生氣了 林文龍尷尬的笑笑:「不妨事,我也不餓,那啥,先讓姣兒吃飯」 忽然外面門廳一身尖叫,眾人皆驚,然後就看到傭人王媽攙扶著血頭血臉的小南進來了,抹著眼淚道:「造孽啊,誰把二少爺打成這樣」 一家人全都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 小南衣服破了,滿身污漬爛泥,鞋子丟了一隻,頭髮亂蓬蓬的,臉上血肉模糊,一隻眼睛都被污血糊住了,身子不停的顫抖著 撲通一聲,劉婷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第五十四章火並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夏小青,她搶步上前,幫劉婷解開領口的扣子,猛掐人中,旁人都忙做一團,有的打電話叫醫生,有的忙著將劉婷抬上沙發,姣兒嚇得哭了,林文靜趕緊把她抱上樓去 很快醫生就趕到了,來的可不止一位醫生,江東省立醫院的外科內科大拿在院長的親自帶領下全部到場,分工行動,很快得出結論 劉婷是氣急攻心,並無大礙 小南的傷勢比較嚴重,身體多處軟組織挫傷,頭部破了一個口子,流了不少血,一隻眼睛遭到重擊,醫生說雖然不至於失明,但視力也要受到一定影響 雖然小南只是養子,但是從小帶大,和親兒子沒啥兩樣,看著頭上纏滿繃帶的兒子,陳子錕臉色陰沉的要滴水,兇手是89軍,這口惡氣一時半會還沒辦法出,難道下令讓交警總隊發動進攻麼 陳北是怒火萬丈,他的定力可沒父親這麼好,當即摔門而去,陳子錕吼道:「幹什麼去,給我回來」 「報仇去」陳北跳上吉普車,風馳電掣的去了,追都追不上 夏小青急眼了:「你還不管管,小北赤手空拳的上89軍討說法,還不得吃大虧」 陳子錕立刻打電話給一總隊指揮部找劉驍勇:「派兵設卡,務必把陳北攔下來」 劉驍勇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忠實執行了命令,派出一個排的士兵乘坐吉普車在出城必經之路上設卡攔截 但陳北並沒有出城,他開著吉普車剛出楓林路,迎面看見一隊89軍的憲兵,當即將車橫在他們面前,指著鼻子大罵,憲兵可不是普通士兵,他們是軍事警察,一個個人高馬大,穿著呢子軍服專門在城裡維持軍紀,平時當兵的見了他們都得繞著走,哪裡受過這種折辱 憲兵們沒有顧忌陳北的空軍身份,把他圍起來就打,陳北自幼練的一身好武藝,又生的高大魁梧,被十幾個憲兵圍著打竟然絲毫不落下風,恰巧幾個醉醺醺的空軍飛行員從路邊酒出來,看見憲兵毆打空軍,這還了得,抄傢伙就上 一場混戰開始了,憲兵們人多勢眾卻佔不到便宜,被揍得鼻青臉腫,最後急眼了居然掏槍,把陳北等人逼住,拿繩子綁了,押上汽車開回駐地 半路上陳北趁人不備,跳車逃走,憲兵們追了一陣不見蹤影,胡亂放了兩槍,罵罵咧咧回來了 一個喝醉的飛行員冷笑道:「你們膽子真大啊,連我們空軍也敢碰」 憲兵隊長一個大耳刮子就扇過去:「媽的,空軍怎麼了,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照揍」 就這樣,三名天之驕子被89軍憲兵關進了禁閉室,因為天色已晚,就沒有通報上峰,寒冬臘月,禁閉室冷的跟冰窟窿似的,三個喝醉酒的飛行員縮在角落裡打顫,起初還罵兩聲,後來連聲音都沒有了 再說陳北,從車上跳下來之後,搶了一輛腳踏車直奔空軍基地而去,通往基地的道路上倒是有交警總隊的卡子,可是誰能想到堂堂陳家大少爺居然沒開吉普車,而是蹬著一輛腳踏車而來,所以,硬是當面把他放過去了 陳北回到基地,當即報告基地長官,89軍憲兵扣了三個弟兄,基地指揮官是一個中校,級別不高,膽子挺大,立刻下令警衛連集合,帶槍要人 不到十分鐘,空軍基地內衝出十幾輛汽車,車上架著機關鎗,氣勢洶洶直奔89軍而去,掀起的煙塵將路邊站崗的交警嗆得直咳嗽,納悶道:「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個個都跟吃了槍藥似的」 空軍出動了上百號人馬,警衛部隊加地勤人員,都拿著槍,看著挺橫,但是到人家89軍門口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自古軍營轅門都是不可擅闖的重地,堆著沙包,擺著拒馬路障,架著機關鎗,硬衝就是一個死 偏偏今晚89軍的軍座、參座都在城裡陪老婆孩子,營裡只有值班的校級軍官,既不敢放人進來,也不敢擅自把抓到的空軍釋放,只能拚命打電話給區廣武 區廣武正在大哥區廣延家裡打麻將,一邊堆長城一邊聊天,哪知道軍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空軍們等的不耐煩,就要進去搶人,一來二去衝突就發生了,陸軍這邊早就看不慣這幫驕橫的空軍了,推搡著就動了拳腳,接著就動了槍 雙方都動用了機關鎗互相掃射,空軍到底勢單力薄,很快敗下陣來,將死者傷員抬上汽車落荒而逃 這一仗89軍完勝,空軍大敗 …… 楓林路官邸,半夜裡聽到城東有激烈槍聲,陳子錕當即打電話給交警總隊詢問情況,得知空軍與89軍衝突,互有傷亡,心中便是一驚,小北這孩子真能闖禍,趕緊拿起另外的電話打到空軍基地,找陳北 很快陳北接了電話,那端嘈雜的很,似乎很多人在吵嚷著什麼 「父親,89軍向我們開槍了,打死了一個地勤,打傷了五個士兵,我們正在給飛機裝彈,要轟炸89軍駐地呢」小北的聲音興奮中帶著憤怒 「胡鬧,不許亂來,我馬上就到」陳子錕撂下電話,又拿起剛才的話筒:「劉驍勇,集合隊伍,今晚上有大事」 打完電話,陳子錕穿起軍裝,繫上武裝帶,衛隊在下面發動汽車,夏小青拿著斗篷進來,憂心忡忡道:「你打算怎麼辦?」 陳子錕苦笑道:「不是我打算怎麼辦,而是他們打算怎麼辦,你覺得現在的局勢我還能控制得住麼?」 正要出門,電話響了,夏小青幫他接了,應了兩聲遞過來:「是沈開」 陳子錕接了電話,沈開道:「據我得到的情報,明天省城學生要進行一次大規模的示威遊行,其他城市也會響應,工人有可能會罷工,我們還偵破了一個**的地下秘密組織,是他們蠱惑學生工人的,長官您看是不是採取行動,抓人我們來做,警察廳方面只要配合就好」 陳子錕道:「先放一放,學生想鬧就讓他們鬧好了,畢竟娃娃們受了委屈,發洩一下也好」 沈開那邊靜了幾秒鐘,才道:「是,那就照您的意思辦」 陳子錕匆匆出門,驅車前往空軍基地安撫軍心,基地上下群情激奮,見陳子錕來了,有人撐腰了,又嗷嗷叫著要去報復,說先用轟炸機把89軍的營地炸成廢墟,然後用戰鬥機掃射,有一個算一個,全打死,給死難的弟兄報仇 「你們可知道,89軍駐地距離基地不過五公里,你們能轟炸他們,他們就不能佔領機場?機場只有一個警衛連,到時候人家攻過來,你們拿什麼抵擋?」 一句話就把他們問的啞口無言,陳北恨恨道:「那怎麼辦,我們三個飛行員還被他們關著呢」 陳子錕道:「不要急躁,89軍在江北和八路軍打得正激烈,急需空軍支援,這個節骨眼上,他們自然會不會委屈空軍的弟兄們的,放心好了,明天,最遲明天上午,區廣武就會放人,道歉」 他這麼一說,空軍小伙子們才鎮靜下來,一個個若有所思 好不容易安撫了空軍的情緒,陳子錕離開空軍基地,前往交警總隊坐鎮指揮,一夜沒合眼,次日上午,驅車回城,路上果然看到大批學生再度上街遊行,這回學生的矛頭對準了89軍,高呼嚴懲打人兇手,89軍滾出江東的口號 汽車在人流中舉步維艱,不停鳴笛,副官將窗簾拉上,生怕吵鬧騷擾到陳長官 陳子錕閉目養神,喃喃自語:「這個國家越來越亂了,軍不像軍,民不像民,再高明的裱糊匠也無計可施啊……」 …… 區公館,打了大半宿麻將的區廣武終於睡醒了,推開姨太太搭在自己身上白膩膩的胳膊,起身披上睡袍,長長伸了個懶腰,趿拉著棉拖鞋出了臥室 勤務兵已經將牙缸牙刷洗臉毛巾預備好,區廣武洗漱完畢,穿上軍裝,漫不經心的問道:「江北戰況有什麼進展?」 副官道:「報告軍座,江北沒有消息,大營那邊倒是有幾個電話找您,我看您正忙著,就沒打擾您」 「哦,什麼事?」 「憲兵抓了幾個醉酒鬧事的空軍」 「哦,讓他們醒醒酒,回頭放了」 「還有,後來空軍來要人,動了槍……」 「什麼」區廣武眼珠子瞪得老大,「動槍了,死人沒有?」 「興許保不住死了一兩個」副官已經覺察到不妙了 區廣武一個大耳刮子扇過去:「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早通報,全耽誤了,全被你們這幫廢物耽誤了」說罷,他來不及吃早飯,匆匆出門奔赴軍營,路上又被遊行隊伍給攔阻了半小時,氣得焦頭爛額 與此同時,空軍基地接到國防部的命令,讓他們派遣轟炸機大隊支援江北89軍265師的作戰 空軍復電,飛行員被89軍扣押,地勤人員被打死,無法出動 第五十五章一個連的援軍 空軍的理由貌似合理,其實牽強附會,缺勤幾個飛行員,少幾個地勤完全不影響行動,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個借口,真實的理由是空軍受委屈了,如果不給個說法,他們就罷工 按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能像學生罷課,工人罷工那樣隨意,但空軍和一般軍人不同,他們是天之驕子,王牌中的王牌,平時不欺負別人就是好的,豈能吃虧,這回和89軍的衝突鬧出人命,就算是國防部出面也壓不下來 江北戰事正酣,265師與共軍激戰,267師遭遇猛烈阻擊,不能前進半步,若再得不到空軍支援,兩個師都得完蛋,形勢比人強,區廣武只好認孬種,先把三個飛行員從禁閉室裡放出來,好吃好喝招呼著,再讓參謀長出面,送飛行員回去,順便向空軍方面賠禮道歉 參謀長準備了一卡車的禮物,89軍窮的叮噹響,也沒啥值錢的玩意,就弄了些雞蛋、豆油、大米白面豬肉什麼的,開著汽車巴巴的送過去,可是卻遭到空軍方面的羞辱,不但把東西都丟出來了,還把參謀長給打了,說俺們吃了這麼大虧,就派個參謀長來糊弄,這是對俺們空軍的侮辱 參謀長狼狽不堪的回到軍營,臉上五道指痕紅腫醒目,區廣延大怒,可又無計可施,電台裡不斷傳來要求火增援的電報,他皺著眉頭來回踱了半小時,終於作出一個決定,打電話向老長官顧祝同求助 顧祝同先把區廣武痛罵了一頓,招惹誰不好,去招惹飛行員,這幫小子個個都是高級人才,會說英語會開飛機,黨國花在他們身上的錢抵得上同體重的黃金,蔣夫人把他們當親兒子一樣寵著,你倒好,關人家禁閉,還打死一個 「顧長官,打死的是地勤」區廣武小心翼翼的解釋 「地勤就能打死麼」顧祝同劈頭蓋臉又是一頓訓斥,區廣武立正拿著電話諾諾連聲,末了顧祝同才說:「這幫會飛的實在驕橫,讓他們清醒一點也好,上邊我去打點,你做好自己本職就是」 「多謝顧長官」區廣武已經一頭汗了,本以為自己要被撤職查辦,哪知絕處逢生,還是老長官體恤下屬啊 南京,顧祝同開始上下疏通,為區廣武和89軍講情,空軍司令雖然是周至柔,但實際上大權歸宋美齡掌管,蔣夫人和空軍的關係非同一般,飛行員們都是美國培訓過的,會說流利英語,平時用刀叉吃西餐,和宋美齡是同一類人,他們一個個都被蔣夫人魅力折服,恨不得為她去死,蔣夫人也最疼愛這幫小伙子,視他們如兒子一般,89軍和空軍衝突,她自然站在空軍一邊,所以顧祝同的面子也不大好使 好說歹說,國防部終於和了稀泥,讓89軍嚴懲開槍兇手,處分區廣武,可是空軍不買賬,還通電全國揭露89軍罪行,他們不但槍殺空軍地勤,還向遊行學生大打出手,這筆帳也得算,此舉立刻得到全國空軍響應,各轟炸機戰鬥機大隊,各場站紛紛響應,停飛以作抗議,什麼時候區廣武撤職查辦,什麼時候復飛 內戰正在如火如荼,空軍罷工影響到全國的戰局,這下樂子可大了,不得已,國防部一邊協調安撫,一邊令江北交警總隊出兵救援89軍265師 …… 北泰,陳壽坐鎮指揮,一萬精銳交警四下佈防,深溝高壘,碉堡戰壕,嚴防死守,友軍265師在南泰附近與八路軍江北縱隊激戰數日,交警坐山觀虎鬥,一直沒有出手 忽然天上飛來一架運輸機,投下信筒,原來是南京國防部命令,讓陳壽率軍解265師之圍,陳壽很納悶,怎麼不通過省城直接下令給自己,他急忙請示陳子錕 陳子錕復電,就四個字「不得抗命」 陳壽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事先有密謀,89軍的事情交警絕不插手,哪怕死在眼前都不會拉一把,此時卻又說不得抗命,究竟是何意思? 他找到北泰市長蕭郎問計,蕭郎說:「國防部越級指揮,就是想繞過陳長官那一道,既然直接給你下命令,那自然是不好違抗的,不然問罪下來誰來救不了」 陳壽道:「那就是要出兵了,可89軍是咱的對頭啊,我寧願幫八路都不幫他們,再說了,我就一萬人馬,就算全撒出去未必幹得過人家,再把北泰丟了,得不償失」 蕭郎微微一笑道:「讓你出兵,又沒說出多少兵,勝敗乃兵家常事,你出兵就算敗了也情有可原,但是不出兵就是見死不救,明白麼?」 陳壽恍然大悟:「懂了,哎呀你們讀書人真是狠毒啊,怪不得古代軍隊都要配軍師謀士,原來是幹這個的,蕭市長,不如你來給我當軍師」 當然這只是一句玩笑話,陳壽當即命梁茂才率一個連帶著電台前去「增援」265師 十餘輛汽車慢吞吞行進在公路上,梁茂才拿著電台話筒懶洋洋說:「王師長,我們交警總隊已經在路上了」 聽筒裡沙沙響,然後傳來265師王師長哭腔一般的吶喊:「你們什麼時候到,我們撐不住了,看在黨國份上,拉兄弟一把」 梁茂才道:「王老兄,請你再堅持三天,三天時間,我們准到」 撂下話筒,梁茂才下令就地宿營,休息吃飯,明兒一早再說 士兵們紮起帳篷,埋鍋燒飯,開罐頭,梁茂才坐在行軍床上和幾個部下甩起了撲克 二百米外,幾名游擊隊員悄悄向這邊張望著,領頭的是個穿花棉襖背卡賓槍的年輕女子,她嘴裡叼著一根草莖,瞇起眼睛暗暗數著這支國民黨部隊的人數和武器,低聲道:「是北泰的交通警察,就是以前的抗日救**,陳子錕的兵」 旁邊一個黑壯的後生摩拳擦掌道:「春花姐,打,咱區小隊也該開葷了」 春花瞥了他一眼:「狗蛋,區小隊的任務是偵查,不是阻擊,懂不懂,不懂別瞎胡扯」 狗蛋委屈的撅起了嘴,擺弄著老套筒道:「咱這老槍,早該換了」 春花說:「你就想著換槍,給我在這兒守著」說罷起身要走 「春花姐,你去哪兒?」狗蛋問道 「我去向武司令,葉政委報告」春花跳上一頭騾子,低喝一聲,向南去了 …… 江北縱隊前敵指揮所,炮聲隆隆,電話鈴響個不斷,參謀人員進進出出,沙盤上插滿紅藍小旗,表示敵我雙方的態勢,國民黨265師雖然不算主力師,但也有近萬人馬,半美械裝備,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戰鬥已經持續了數日,我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終於將敵人包圍 武長青披著軍大衣站在地圖前凝神思索,手裡捧著的茶缸都涼了,葉雪峰走過來道:「老武,還在考慮怎麼吃掉265師麼?」 武長青道:「你看,265師已經被我們包圍,267師被我軍阻擊在淮江以南,但我們的兵力也接近枯竭的地步,連縣大隊這種地方武裝都上了一線,還是不能解決敵人,不能戰決的話,敵人空軍一出動,我們前功盡棄」 葉雪峰指著地圖上的一點說:「把**團調回來,265師撐不住半小時」 武長青道:「**團是我們縱隊最有戰鬥力的部隊,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如果北泰之敵出動的話,我們不但要前功盡棄,搞不好還要被咬掉一塊肉,把**團放在這兒打阻擊,是萬全之策,撤回來的話風險太大」 葉雪峰點點頭:「是啊,陳子錕的態度模稜兩可,難以琢磨,不過根據省委的情報,陳子錕的兒子被89軍打傷,我想以他的性格,不會輕易罷休的」 武長青道:「話是這樣說,但我們賭不起啊」 正說著,警衛員進來報告:「首長,游擊隊的馬春花有重要敵情匯報」 「哦,春花來了,快請他進來」葉雪峰喜道 英姿颯爽的女游擊隊長走了進來,因為趕路走的急,一張銀盆大臉紅通通的,紅花棉襖下是高聳的胸脯,身高腿長屁股大,若不是背著一桿卡賓槍,還以為是誰家的媳婦呢 武長青道:「歡迎歡迎,咱們解放區的民兵模範來了,小李子,快倒茶」 馬春花道:「司令員,政委,茶我就不喝了,我有重要情況報告,北泰敵人出動了一個連,正在半路上休息」 「哦,是不是援軍的先頭部隊?」葉雪峰立刻警惕起來 「不是」馬春花道,「後面沒有別的部隊,就一個連,小吉普三輛,中吉普五輛,十輪卡五輛」 「機械化部隊啊,老武,你看敵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葉雪峰探詢的目光投向武長青 武長青點起一支煙,思索道:「若是援兵不會只有一個加強連,不會在半路上休息,難道是……做做樣子?」 「對我判斷敵人就是在做樣子」葉雪峰信心滿滿,「交警總隊和89軍素來不和,此時落井下石還來不及,怎麼會伸出援手,但不救援又不能向南京交代,所以演了這麼一齣戲」 武長青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陪他們演一出大戲,給南京的蔣介石看看」 兩人爽朗大笑起來,馬春花瞪著大眼睛迷惑不解:「司令員,政委,你們笑啥子?」 第五十六章運輸大隊長 一陣大笑後,葉雪峰道:「馬隊長,我給你們區小隊一個艱巨的任務,不知道你有沒有信心完成」 馬春花立刻挺起胸脯:「請首長下命令,我們一定堅決完成」 葉雪峰道:「你帶領區小隊把北泰增援的一個連隊攔在原地,不許他們前進半步,有困難麼?」 馬春花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北泰交警那可是國民黨精銳王牌,一個連的火力頂得上解放軍一個營,還是全機械化,十輪卡,區小隊就幾頭騾子,幾十桿老掉牙的老套筒漢陽造,怎麼和人家拼,不過既然首長下了命令,她也只能緊咬嘴唇,毅然答道:「保證完成任務,就算是死也把敵人拖住」 葉雪峰再次大笑:「誰讓你們犧牲了,只要把敵人攔住就行,你們區小隊火力不強,這樣,我支援你們一挺老黃牛,三千發子彈」 「真的,太好了」馬春花喜出望外,老黃牛是戰士們對邊區生產的仿馬克沁重機槍的暱稱,這可是營級的重武器,配上這麼多子彈,區小隊戰鬥力暴漲啊 葉雪峰道:「我還能騙你不成,不過有一件事要記牢,不許打死一個敵人,打傷也不行」 馬春花糊塗了:「葉政委,這我就不懂了,不讓俺們打死敵人,那怎麼阻擊?司令員,您給評評理,政委他欺負人」 武長青笑道:「按照政委的意見辦就是」 馬春花是個聰慧的女子,很快明白了政委的意思:「我懂了,就是嚇唬嚇唬他們,不讓他們往前走」 武長青道「雪峰啊,春花同志的素質很高啊,我看等戰鬥結束,可以調她到正規軍來挑起重的擔子」 葉雪峰道:「要得」 馬春花樂開了花,當即帶著重機槍和子彈,連夜趕回去,帶領區小隊五十多名戰士,挖掘戰壕,構築陣地,擺出打阻擊戰的架勢來,狗蛋不停發牢騷:「也不知道上級領導怎麼想的,讓咱們區小隊打阻擊,那不是尋死麼」 「狗蛋,首長難道水平不如你?執行命令,再廢話我把你嘴撕了」馬春花立刻嚴厲批評了他這種不正確的思想 與此同時,附近執行阻擊任務的**團悄悄撤防,趕往南泰戰場增援,這支生力軍的到來使得戰場形勢急劇扭轉,武長青下令發起總攻,黎明時分,解放軍陣地上萬炮齊發,數百道火蛇落入敵陣,炸的他們人仰馬翻 一個年輕的戰士躍出戰壕,舉著軍號吹響了衝鋒號,擔任主攻的**團戰士們如同萬千隻下山猛虎般衝了出去,排山倒海一樣的土黃色浪潮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推進,腳步聲如同雷鳴,衝在最前面的是尖刀連,一水的三八大蓋,刺刀雪亮,白刃見紅 265師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後的殘敵龜縮在村落裡負隅頑抗,師長滿臉硝煙,拿著無線電大喊大叫:「梁老兄,你們在哪裡你們在哪裡」 聽筒裡是激烈的槍聲,那邊梁茂才也高喊:「王師長,我們遭遇共軍阻擊,傷亡慘重,寸步難行,請你再堅持一下,再堅持兩小時」 王師長丟下話筒,一屁股坐在彈藥箱上,頹然道:「沒指望了」交警總隊是來不了了,他換了一個頻道向區廣武求援:「軍座,你們在哪裡,兄弟們實在支撐不住了」 聽筒裡炮聲隆隆,區廣武正在炮艇上指揮作戰,他聲嘶力竭的吼道:「老王,你再支撐五分鐘,最後五分鐘」一顆炮彈落在江水中,浪頭把區廣武打個精濕,但他只是抹了一把臉,繼續指揮戰鬥 267師的援兵通過浮橋向北岸進發,共軍在北岸構築阻擊戰地,戰鬥激烈,地上堆了一層層的屍體,江水都被染紅了,依然沒有前進半步 五十里外,區小隊的老黃牛重機槍正在掃射,槍口並沒有對準來自北泰的敵人,而是向著天空,子彈嗖嗖從敵人頭頂掠過,敵人也假模假式的開槍還擊,兩邊打的熱鬧,其實一個人都沒傷 梁茂才對著電台一通咋呼,丟下話筒抽支煙,休息了半個鐘頭,又拿起話筒:「王師長,我軍浴血奮戰,終於向前推進了五百米,你們再堅持堅持」 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265師已經完蛋了」 梁茂才心中一喜:「你他娘的是哪個?」 「老子是解放軍江縱**團」 「媽逼的,還挺沖」梁茂才撩了話筒,拍拍屁股:「265師完蛋了,弟兄們收工」 幾十里外的南泰戰場,村莊一片焦土,王師長橫死當場,手裡拿著左輪槍,太陽穴一個槍眼,解放軍戰士站在高處,腳下一隊隊無精打采的國民黨俘虜高舉雙手走過,這一仗打得慘烈,江北縱隊犧牲很大,但戰果也很輝煌,全殲國民黨軍265師,重創267師,繳獲武器彈藥不計其數,還有幾輛完好無損的吉普車被送到指揮部,葉雪峰笑道:「咱們也實現機械化了」 負責打阻擊的區小隊勝利歸來的時候,戰場還沒打掃完,地上陳列數百具戰士遺體,都用白布蒙著,觸目驚心,馬春花和狗蛋他們不由得默默摘下帽子,向烈士致敬 接下來的場面讓他們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各種繳獲武器堆成了小山,光重機槍和迫擊炮就上百架,嶄的卡賓槍、衝鋒鎗滿地都是,沒開箱的炮彈子彈也很多,狗蛋道:「國民黨真慫,這麼多好槍好炮都打不贏」 馬春花道:「這你就不懂了,蔣介石就是咱們的運輸大隊長」 眾民兵哈哈大笑起來 來到指揮部,葉雪峰大大表揚了馬春花,道:「春花同志,你為縱隊的最後勝利立了一大功,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 狗蛋悄悄說:「春花姐,要幾支卡賓槍」 馬春花一掠額角的頭髮,道:「俺啥也不要,俺記得司令員說過,等打完這一仗,把俺調到正規軍來」 葉雪峰道:「也好,那你就到縱隊直屬婦女工作隊去」 馬春花道:「俺才不去,俺要打仗,當偵察兵」 葉雪峰道:「好,我批准了」 狗蛋急了:「春花姐,俺麼也要跟你當偵察兵」 …… 淮江南岸,區廣武望江興歎,一個主力師打光了,另一個師也消耗掉了大半,殺紅眼的時候,他甚至下令整團白刃衝鋒,可是解放軍一點也不含糊,硬是白刃對白刃,雙方展開肉搏血戰,交換比基本上一比一,兩邊都沒有孬種 大勢已去,區廣武只得帶領殘兵撤退,等待他的將是軍法嚴懲,即便國防部不辦他,沒了部隊的軍長還有什麼資本, 果不其然,回到省城,國防部的電令就來了,將區廣武撤職查辦,軍部警衛營長交軍事法庭處理,以此安撫空軍 空軍終於佔了上風,這才心滿意足的結束「罷工」,派出戰鬥機去江北繞了一圈,不過已經沒什麼活兒干了 省城東部一處民宅內,楊樹根向江東省委的領導王澤如同志做了關於開展學生運動的匯報,王部長滿意的點著頭:「小楊同志幹的不錯,要再接再厲,發動群眾,把學生運動搞下去,遊行示威要形成常態,給反動當局施加連續性的壓力」 得到讚賞,楊樹根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道:「王部長,我還有一個情況要向組織匯報,陳子錕的長子陳北,當年和我有過一段友誼,我覺得這條線可以派上用場」 王澤如思索了一下,道:「很對,國民黨高層家屬的統戰工作,歷來是地下工作的一條重要支線,你要利用這個機會,打入敵人內部,建立牢固的關係,不但要獲取情報,還可以在必要的時候進行策反」 楊樹根道:「陳北在美國生活了許多年,現在又當了飛行員,就是個花花公子,但他的本性善良,為人正直,我想是可以策反他的」 王澤如笑道:「小楊同志,策反陳北不是最終目的,我們要策反的是陳子錕本人」 「陳子錕這個老牌國民黨反動派?」楊樹根露出疑惑的眼神 王澤如解釋道:「陳子錕雖然是國民黨,但屬於比較進步的左派,還是可以爭取的,他手下有三萬精銳軍隊,如果與人民為敵的話,我軍將要付出重大犧牲,你明白了麼?」 楊樹根鄭重的點頭:「我一定不辜負組織的期望」 忽然在外面放哨的戰友進來報告道:「特務來了」 王澤如起身道:「這裡暴露了,大家撤退,我掩護」 大家迅從後門撤離,可是很快又退了回來,楊樹根表情緊張:「後門也有特務」 王澤如想了想,捲起地毯掀開暗門,下面是旋轉樓梯,陰暗幽深 「同志們快下去」王澤如道 雖然情況危急,大家還是有序的進入暗道,楊樹根道:「王部長你怎麼不下去?」 王澤如道:「別管我,你先下,這是命令」 大敵當前,楊樹根只能服從,深深看了王澤如一眼,進入地道,王澤如蓋上暗門,鋪上地毯,大門已經被敲的山響,他飛身上樓,從二樓陽台跳到隔壁屋頂上,一腳踩滑摔下地來,腳脖子扭了,疼得冷汗直流,一瘸一拐走到路邊,蹲下來看兩個老頭下棋 一群特務破門而入,在黨的秘密聯絡點裡翻箱倒櫃,還有幾個戴鴨舌帽的小特務手插在褲兜裡到處溜躂,一個傢伙瞅見了王澤如,當即喝道:「你,幹什麼的」 王澤如不慌不忙:「我是江大的教員,就住在附近,怎麼了?」 「怎麼了?我看你像**」特務走過來,不懷好意的盯著王澤如 從聯絡點裡走出一個穿風衣戴禮帽的傢伙,看樣子是特務頭子,他沖這邊一擺手:「阿四,不得無禮,王老師是江大的教授,我的老朋友」 「是,徐老大」小特務點頭哈腰,向王澤如鞠躬賠罪,顛顛的跑了 被稱為徐老大的中統特務站長徐庭戈意味深長的看了王澤如一眼,帶領手下撤了,還沒走出胡同口,迎面又是一群鴨舌帽黑風衣的漢子走過來,為首的正是保密局江東站長沈開 兩伙人立刻劍拔弩張,沈開冷笑道:「徐站長,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徐庭戈道:「我來抓**特務,你來做什麼?」 沈開道:「巧了,我也來抓**,看你這樣子好像沒抓到人啊,是不是被你放跑了?」 「你說話小心點」一個中統特務狗仗人勢的喝道 沈開身旁的人當即拔槍,徐庭戈的手下也不示弱,紛紛舉起手槍,互相指著對罵 不過中統這邊有省主席區廣延撐腰,人多勢眾,保密局落了下風,沈開冷冷道:「徐站長,儂想哪能?」 徐庭戈從風衣裡掏出金質煙盒,叼了一支煙在嘴上,旁邊立刻有小弟打著火機給他點燃,吸了一口煙,傲慢道:「儂要哪能?」 第五十七章工業基地 沈開這邊人少,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冷哼一聲道:「姓徐的,別讓我找到你的把柄」 徐庭戈肆無忌憚的將一口煙噴在沈開臉上,幽幽道:「小子,和我鬥,你夠料麼,我搞特工的時候你還是中學生呢」 沈開一擺手:「撤」率領保密局特務們灰溜溜走了 徐庭戈道:「好走不送」身旁小特務們都得意洋洋笑起來 回過頭再看王澤如,一瘸一拐的身影在巷口頭一閃不見了 「回去」徐庭戈把煙一扔,大踏步的走了,風衣下擺在寒風中捲動,那叫一個氣派 沈開回到辦公室,把手下干將都叫來想辦法找徐庭戈的麻煩,一個組長道:「姓徐的和省府關係密切,從這方面入手興許會有發現」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沈開腦子轉的很快,「江東時報社被砸一事,警察廳至今查不出眉目,想必和中統有牽扯,馬上給我調查此事」 特務們立即行動起來,開始盯中統人員的梢,很快就被他們瞅準機會逮到一個外圍人員,押到地牢裡把刑具一亮,根本不用動刑就招了,砸報社確實是徐庭戈派人幹的,目的是給陳子錕潑髒水 不過僅此一件小事根本扳不倒徐庭戈,必須借力,江東勢力最大的當數陳子錕,沈開當即帶著口供前往楓林路官邸 來到官邸才知道陳子錕去北泰視察了,不過老同學林文龍在這兒,沈開與他聊了起來,聊著聊著提到一個人,江大的王澤如 「澤如兄只是兼職教授,平時不怎麼在學校授課,想找他不大容易,怎麼,你認識他?」林文龍不清楚沈開的身份,還以為他是單純的通訊技術官員 沈開道:「王教授是交通大學出身,在無線電領域頗有造詣,我很想找他請教一下」 林文龍道:「好,我見了他幫你約一下,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和省高級中學的一個年輕老師有親戚關係」 「哦,那人叫什麼名字?」 「忘記了……」 沈開也就沒再追問,只是默默記住這條線索 林文龍道:「過幾天我去上海,你不一起回麼?」 沈開借口工作忙暫時不回家過年,又閒扯了一陣,告辭而去,立刻著手調查省高級中學的所有年輕男教師 …… 1947年的春節就快到了,解放軍在殲滅265師之後並沒有乘勝進攻北泰,而是帶著大批戰利品退回原防,交警總隊迅填補空缺,佔領了幾座重要礦山,確保了北泰煉鐵廠的原料供應,形勢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省城到江北的鐵路經常被小股游擊隊破壞,運輸處於中斷狀態,陳子錕乘專機抵達北泰機場,開始視察自己親手建設的城市 車隊在沿江的自由大道上行駛,四下已經看不到戰爭留下的痕跡,江堤上是成片的香樟樹,陪同的蕭郎市長說:「夏天的時候香樟樹鬱鬱蔥蔥,江邊一大美景,百姓都喜歡到這兒來納涼」 陳子錕滿意的點點頭,指著遠處的煙囪道:「那是什麼地方,有些眼生」 蕭郎道:「那兒以前是江北電燈廠,後來日本人建了一個軍械修理廠,現在被我們改建為江北聯合機械公司,能仿造日式山炮、炮彈,以及輕武器生產線,子彈手榴彈都能自給自足」 陳子錕道:「民用的東西能生產麼?」 蕭郎道:「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的三輪車,行銷北平上海南京,供不應求,我們正在研發汽車,爭取明年試製成功」 陳子錕來了興趣:「走,去看看」 車隊來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大門前,只見門口一隊穿藍色帆布工作服的工人正魚貫而入,每人手上拿著一張硬紙卡,插在門口的機器裡按一下才進門 「這是打卡機,可以記錄上班時間,遲到早退的,都有記錄」蕭郎介紹道 進入廠區,整潔乾淨,一塵不染,機器轟鳴,車間玻璃明亮無比,工人穿著統一制式的帆布工作服忙碌著,有專門的軌道車將半成品拉到鄰近的組裝車間,一門門迫擊炮衝著天空,炮筒珵亮 沖壓車間裡,生產線同時在生產鋼盔和鐵鍋,反正工序差不多,軍用民用都不耽誤,陳子錕拿起一口炒鍋彈了彈,厚薄均勻,用料紮實,比民間作坊生產的炊具強多了 參觀完了聯合機械公司,陳子錕一行又去了東部的煉鐵廠,這裡的基礎設施本來在戰爭中損毀,是日本人重建了鐵廠,高爐、焦爐都是日本川崎重工出產的,年生產二十萬噸優質鐵,鋼材五萬噸,佔全國鋼鐵產量的十分之一強 看著一爐火紅的鐵水,陳子錕問道:「鐵礦石和焦碳的供應怎麼樣?」 煉鐵廠的總經理慕易辰答道:「戰爭期間,多少都受到一些影響,不過我們有辦法確保鐵礦石的供應,焦碳就近就有煉焦廠,也不成問題」 「辦法,什麼辦法?不會是和共軍達成什麼協議了」陳子錕忽然停步 慕易辰是他多年老友,自然絲毫無懼,坦然道:「對,我們和江北縱隊有協議,按鐵礦石的噸數給他們抽頭,他們不要法幣,要鋼鐵,可鋼鐵是軍事物資怎麼能給,最後各退一步,我們以民用物資抵賬,比如鐵鍋什麼的」 在場的都是嫡系,慕易辰說這話沒有任何顧忌,陳子錕臉色也多雲轉晴,道:「江北原是不毛之地,我們這些人用了幾十年的汗水才把它建成江東的重鎮,國家的工業基地,不管戰局如何惡化,北泰是一定要保住的,這是一座工業城市,要亂肯定先從工人亂起,一定要防範**組織的工會活動,他們蠱惑人心很有一套」 大家都拿小本子記錄著,不時點頭 陳子錕道:「對了,工人待遇怎麼樣,有沒鬧事的?」 慕易辰道:「物價飛漲,貨幣貶值,現在普通工人的月薪已經達到十五萬左右,僅合十美金,養活一家人勉勉強強,好在我們企業的福利好,工人包吃住,食堂從鄉下買米買肉,成本可以控制住,工人每月有三十張飯票,可以兌換成現金,也可以兌換成大米」 蕭郎插言道:「煉鐵廠的飯票在黑市上的價格堪比美金,可給我們的金融工作帶來不少麻煩」 眾人哈哈大笑,陳子錕興致勃勃道:「走,去食堂看看」 正好遇到食堂開晚飯,偌大一個廳堂,裡面幾百張桌子,一排窗口供應各種飯菜,工人可以用鐵質餐盤在窗口打了菜飯坐下來慢慢進食,也可以用飯盒把飯菜帶回家去,陳子錕拿了一個餐盤,與工人們一起在窗口打飯,慕易辰幫他付了飯票,打了一份米飯和一葷一素兩個菜,牆角有幾個大保溫桶,盛的是稀飯和雞蛋湯,可以不限量的自取,值得注意的是這裡的所有用具都是鋼鐵的,包括桌椅餐具,連筷子都是鐵的 吃完了飯,正要結束參觀,忽然陳子錕發現大門口聚集一幫工人,似乎要鬧事的樣子,便讓慕易辰過去問問,原來是工人們為一個年輕工友打抱不平,抗議廠方肆意開除工人 「這個小工偷竊廠裡的廢鐵賣錢,按照廠規予以開除,沒什麼不對的,工人們的同情心用錯了地方」慕易辰這樣解釋 陳子錕道:「還是瞭解一下事實比較好,權當吃飽了消遣」說著率先走過去,一干人等趕緊前呼後擁的過去 工人們見呼啦啦來了一大幫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氣焰就有些消減,陳子錕和顏悅色問什麼事,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老工人說:「二喜為了養老娘,就拿了點廠裡的下腳料,開除了他,他娘倆都沒活路,俺們想請廠長大人開恩,饒了他這一回」 陳子錕看了看人群中跪著的年輕工人,道:「是你拿了廠裡的廢鐵?」 小伙子不過二十歲年紀,穿一年髒兮兮的工作服,哭喪著臉道:「俺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廠衛隊的領班喝道,長滿汗毛的粗胳膊裡拿著皮鞭,虎視眈眈 陳子錕以眼神制止了領班,和顏悅色道:「小伙子,你叫什麼,住哪兒?」 「我叫陸二喜,住江邊」 「走,去你家看看」 陳子錕突發奇想,要去工人家走訪,可忙壞了鐵廠的大小官員,忙前竄後恨不得淨水潑街黃土墊道,可時間太倉促,任何安排都來不及了,只能任由陳子錕深入北泰最黑暗的角落 鐵廠僱傭了大量臨時性質的苦力,不可能做到每個工人都待遇優厚,二喜就是這樣的臨時工,他們的工資比技術工人低很多,還要被層層剋扣,勉強混個肚圓而已,家裡依然吃不飽穿不暖 淮江岸邊搭著一大片低矮的窩棚,工人家屬都住在這裡,正值冬季,家家戶戶都燒煤取暖做飯,遠遠望去霧靄瀰漫,嗆的人喘不過氣 陸二喜的家是一個葦席搭建的棚子,四面透風,寒如冰窖,一個花白頭髮的婦人躺在磚頭搭的床上,迷迷糊糊哼哼唧唧,看起來病得不輕 「娘,我回來了」陸二喜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干饃饃來 陳子錕回望慕易辰、蕭郎等人:「這就是你們說的好福利?」 …… 《晚清神捕》這本書不錯,可以看看 第五十八章暴露了 北泰市一干官員在陳子錕的質問下無地自容,不過他們都是為官多年的老油條了,應付這種事情駕輕就熟,慕易辰當即表示,解決二喜的正式工籍,再給他預支三個月工資以解燃眉之急 蕭郎也表示從財政裡擠出一部分資金,徹底解決江灘貧民窟的問題,陳子錕當場讓他們拿出一個具體的時間表,蕭郎想了想說:「這些難民大部分是從河南逃荒來的,數量龐大,起碼要兩年時間才能初見成效,畢竟我們的精力不能全放在這上面」 陳子錕道:「那好,給你寬限到1949年的上半年,到時候不能把江灘亂局整頓好,唯你是問」 蕭郎鄭重作答:「我敢立軍令狀」 說這些話的時候,江灘貧民窟的老百姓就在一旁圍觀,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或麻木或謙卑,等大官們走了之後他們才議論起來,有人說那個大個子就是陳子錕,於是一幫人直呼青天大老爺,但也有一些年輕人嗤之以鼻,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當官的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陳子錕回到江灣別墅,召開會議,北泰政治經濟金融軍事方面的官員全部到場 眾人落座之後,互相寒暄一陣,陳子錕進行開場白:「開會之前,我想給大家公佈一下最近的戰況」 富麗堂皇的會議室裡頓時鴉雀無聲 「一月份,共軍陳毅部華東野戰軍,劉伯承部中原野戰軍分別向魯南、魯西南發動猛烈進攻,殲滅**六萬人,徐州吃緊」 眾人竊竊私語起來,收音機裡總是聽到捷報,沒想到敗的這麼慘 陳子錕敲敲桌子:「徐州危急,江北門戶大開,如果這座工業城市落入**之手,共軍必然如虎添翼,勢如破竹,**如何作戰,我們管不著,我們要做的就是維持穩定,北泰人口急劇增加,形成了不穩定因素,任何一個處理不慎,都會造成嚴重後果,記住一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永遠比槍桿子重要」 眾人頻頻點頭 與此同時,江灘貧民窟的一處草棚裡,幾個中年漢子正在開會,為首一個虯髯大漢道:「同志們,國民黨反動派採取了加狡猾的懷柔策略,使得我們號召罷工的行動不得不推遲進行,對敵人的迷惑手段我們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中了奸計」 一人道:「陳子錕在百姓中的威望很高,一些年紀大的工人本來答應配合罷工的,現在又反悔了,說什麼陳大帥來了,青天就有了」 虯髯大漢沉思一下道:「陳子錕在江北作威作福多年,手上沾了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此人很善於偽裝,極難對付,我們的力量還不夠強大,暫時不能和他正面對抗,我會請示上級,派有鬥爭經驗,有理論知識的同志來領導我們的工作」 會議結束,同志們陸續走出草棚,陸二喜站在門口放哨,警惕的目光掃向各處,虯髯大漢拍拍二喜的肩膀道:「二喜,你娘的病好些了麼?」 陸二喜道:「江大叔,多虧工友們幫忙,我娘的病好多了」 虯髯大漢點點頭,從兜裡掏出一疊關金券塞過去:「二喜,有事招呼一聲」 二喜接了鈔票,感激的點點頭,虯髯大漢將大衣搭在肩頭,大步流星的離去 …… 省城,中央大街,成群結隊的學生又在遊行示威,「反美國駐軍」,「反內戰」的標語漫天飛舞,和以往一樣,省高級中學的學生們充當了主力軍,但組織者楊樹根卻沒有站在前面,他被同學們保護起來,在隊伍中央發號施令,指揮若定 一輛汽車在人海中艱難行進中,車玻璃上被貼了許多標語,視線都被遮住,坐在後座上的林文龍卻不惱怒,感慨道:「人民覺醒了」 司機道:「林先生,學生三天兩頭上街鬧事,您怎麼還挺高興?」 林文龍道:「你不懂,這叫倒逼民主,只有覺醒的民眾才能讓政府清醒,結束一黨獨裁,成立民主政府」 司機道:「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您這趟輪船要誤點」 林文龍道:「沒事,你慢慢開」 足足開了一個鐘頭才從人群中鑽出來,到了客運碼頭一看,開往上海的客輪早已出發,林文龍不禁苦笑:「雖然誤了船,但也值得」 中央旅社四樓臨街的房間裡,保密局特務正在用望遠鏡監視人群,三架望遠鏡同時鎖定了一張面孔,正是高級中學的楊樹根 沈開拿出從學校弄來的檔案,對比一下道:「沒錯,就是這個人,這小子從上師範學院開始就是**的外圍人員,屢次組織學生鬧事,他是罪魁禍首之一,今晚就辦他」 當夜,七點半,楊樹根正在宿舍裡和幾個學生積極分子討論明天怎麼上街遊行的問題,忽然房門被敲響,他警惕的問了一聲:「誰?」 沒人回答,楊樹根讓一個男生開門查看,自己站到窗戶邊隨時準備撤離 男生打開門,看到地上有一個信封,撿起來交給楊老師 楊樹根抽出信紙一看,上面草草一行字:「你已暴露,撤署名只有一個阿拉伯數字2 「同學們,有突發事件,我要立刻轉移,你們各自回去,多保重」楊樹根連行李也來不及收拾,逕直出門走了,從學校後門離開,學生們也很有默契的各自散去 楊樹根剛離開不過三分鐘,兩輛黑色政府牌照汽車就開進了學校,一幫保密局特務跳下車,踢開房門衝了進來,四下亂搜一番,沈開提著****走進來,看到煤球爐上坐著的水壺還在冒著熱氣,立刻道:「人沒跑遠,給我追」 特務們從汽車裡牽出一條狼狗,聞了聞床底下的鞋子,狼狗狂吠,追蹤而去 楊樹根在巷口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聽到身後的犬吠,頓時加快腳步,可是前面又傳出汽車剎車的聲音,特務們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他無處可逃,除了遠處燈火輝煌的楓林路 電光火石之間,楊樹根作出一個決定,去楓林路 楓林路是江東高官們的住宅區,警衛森嚴,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不過楊樹根穿的體面,又是高級中學的老師,自然有辦法混進去,他拿出名片給路口執勤的警察,說自己是陳少爺的老師,要來做家訪,警察深信不疑,放他進去 特務們後腳就到,被巡警攔住,沈開亮出保密局的派司道:「我們在追緝**要犯,人跑了你能負責?」 警察不敢阻攔,任由他們闖入 楊樹根來到陳公館門口,又被警衛攔住,他故伎重演,說來家訪,警衛告訴他,二少爺不在家,跟劉秘書去姥姥家了,請他改日再來 後面響起匆匆腳步聲,一群特務出現了,他們從兩頭包抄過來,一個個橫眉冷目,臉上掛著冷笑,手裡提著上膛的**** 楊樹根反倒平靜下來,坦然整理一下衣服,昂首肅立 沈開獰笑一聲,擺手道:「把這個**分子給我綁了」 忽然兩道光柱射來,猥瑣的特務們彎下身子遮住眼睛,醜態畢露,一輛威利斯吉普車風馳電掣般開來,車上坐著的正是陳家大少爺,空軍上尉陳北 「楊樹根,上車」陳北道 楊樹根眼疾腳快,跳上了吉普車,陳公館大門打開,陳北一踩油門進去了,沈開把腿就追,卻被警衛攔住:「對不起沈先生,您不能帶槍進來」 沈開道:「那是**分子」 警衛都是陳子錕親自挑選的精兵,忠心耿耿,只認死理,保密局的派司在別處好使,在這兒可不管用,總之就一句話,進去可以,只許一個人,而且不能帶槍 無奈之下,沈開只好卸了槍,進入公館說服陳北交出楊樹根,同時讓部下守住陳公館的前後門,嚴防犯人逃走 陳公館客廳內,陳北站在二樓,居高臨下看著沈開:「沈先生,你半夜三來我家有何貴幹?」 沈開道:「大公子,我是來抓楊樹根的,此人乃**地下人員,罪大惡極……」 陳北不耐煩地打斷他:「你有什麼證據說他是罪犯?」 「我有足夠的證據,請大公子先把人交出來,咱們慢慢談」沈開雖然氣憤,還是保持了足夠的尊重,畢竟空軍都是惹不起的主兒,尤其這位,是蔣夫人的義子,無法無天慣了的,連區廣武都被他弄的撤職查辦,自己一個小小的保密局少校,自然不敢硬來 陳北道:「我才不和你談,天晚了我要睡覺,你請回」 沈開道:「大公子不要讓我為難,要不要請示陳長官一下?」 陳北道:「想拿我爹壓我,請便,電話就在桌上,他現在北泰視察,你直接掛長途」 沈開想了想道:「也罷,我給大公子一夜時間考慮,再會」說罷轉身離去 陳北回了房間,楊樹根毅然決然作勢要走:「我不能連累你」兩腳卻紋絲不動 第五十九章天上掉下來的媳婦 陳北拉住了楊樹根,將他按在椅子上:「哪也別去,這兒最安全,特務不敢亂來」 楊樹根道:「不行,我一定要走」 陳北執意不肯,問他:「楊樹根,你究竟是不是**?」 楊樹根平靜的回答:「對,我就是**,保密局沒有搞錯,把我交出去你會得到懸賞」 陳北沉默了片刻,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都是我的老朋友,我絕對不容許他們傷害你」 他走到窗口,撩起窗簾看了看,路燈下站著幾個特務在抽煙,看樣子是打算守株待兔了 …… 次日早晨,守在官邸門口的特務已經不見了蹤影,大門打開,一輛黑色雪弗蘭小臥車疾馳而出,開到楓林路口的時候,兩輛汽車從斜刺裡衝出攔在前面,跳下一群特務要求檢查車輛 坐在副駕駛位子的是陳北,他鎮定自若亮出派司:「空軍的車你們也要攔麼?」 沈開走過來,不陰不陽道:「對不住大公子,所有車輛都要臨檢,這是保密局的規矩,請把後備箱打開」 陳北冷笑道:「好大的威風,你查我的車,讓我的面子往哪裡擱?」 沈開道:「大公子,我也是奉命行事,來人啊,把毛人鳳毛局長的電令拿給大公子看」 一個小特務將電令出示,陳北看也不看直接推開,道:「我不管什麼毛人鳳,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要是查不出人來,怎麼辦?」 沈開道:「查不出人,我自然會給大公子一個交代」 陳北下了車,親自掀開後備箱蓋子,裡面除了備胎,空空如也,特務們頓時傻眼,沈開知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以眼神示意手下趕緊去追捕,自己堆起笑臉道:「誤會,誤會」 「說,怎麼交代」陳北點起一支駱駝香煙,優哉游哉 沈開正在尷尬,忽然車隊駛來,原來是陳子錕結束北泰視察返回省城,看到這一幕便讓司機停車,下來詢問,沈開一五一十做了匯報,陳子錕哈哈大笑:「誤會而已,小沈也是盡職嘛,算了,你先回去」 沈開如蒙大赦,灰溜溜跑了,陳北卻意猶未盡,狠狠將煙蒂彈開 陳子錕冷眼看著兒子,喝道:「上車」 陳北上了父親的汽車,陳子錕說道:「人還藏在家裡,對」 「是的」陳北不敢在父親面前耍花槍 「你知道我這個時間回來,所以演了這麼一齣戲對付沈開,對」 「是的」陳北的頭低了 陳子錕冷哼一聲,閉目養神,陳北惶然不語 來到家裡,陳子錕徑直上了二樓書房,陳北緊隨其後,房門關閉,家裡的氣氛不由得緊張起來,大公子窩藏**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但夫人們都不插手,只等陳子錕回來教訓這個兒子 陳子錕坐在寫字檯後面,開始閱讀公文,足足過了半小時,才抬頭問道:「你想好了麼,怎麼處置楊樹根?」 陳北道:「父親,楊樹根小時候在咱們家做過園丁,是我的好朋友,雖然他是**,是反對政府的,但他卻是不折不扣的愛國者,我希望您能放他一馬」 陳子錕道:「就是這個楊樹根,煽動學生參加政治運動,你弟弟若不是被他騙去遊行,也不會傷成那樣」 陳北忍不住據理力爭:「青年學生參與政治運動有什麼不可以,如果學生都不上街,那這個國家還能指望誰?這話好像是父親您說的,小南受傷這筆帳算在楊樹根頭上不合適,應該算在89軍頭上」 陳子錕一拍桌子:「你這是造反麼」 外面客廳裡,大家心都跟著一抖,這爺倆針鋒相對怕是要幹起來,姚依蕾想進去勸,卻被夏小青攔住:「這爺倆都是人來瘋,別管」 陳北毫無懼色,坦然面對父親的凝視 陳子錕背轉身去:「如果你覺得自己是正確的,那就去做」 陳北道:「謝謝父親」轉身出去,下樓來到地下室,給楊樹根一套軍裝換上,混在一個排的警衛中開出官邸,換乘汽車來到機場,空軍每天都有去北泰運送人員物資的運輸機,安排個把旅客輕而易舉 c47的螺旋槳已經開始旋轉,陳北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美國巧克力遞給楊樹根:「還記得小時候麼?」 楊樹根也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巧克力糖紙,道:「當年你給我的最後一塊巧克力,我一直沒捨得吃」 陳北道:「那怎麼只剩糖紙了?」 楊樹根笑道:「曬化了」 兩人哈哈大笑,忽然陳北止住笑容,用力捶打著楊樹根的胸膛:「老朋友,到了北泰來封信」 楊樹根點點頭,伸出手來,兩個童年夥伴的手握在一起久久沒有分開 楊樹根撤離省城來到北泰,這座興工業城市是陳子錕的基本盤,中統軍統的特務都無法插足,相對安全一些,他很快就和組織取得了聯繫,省委指示他,潛入工廠執行的任務 根據上級安排,他化名楊浩,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應聘,經過筆試面試,師範學院畢業的楊樹根順利考入機械公司擔任文員,廠裡很看重這個有文化的年輕人,分配給他一間單人宿舍 就這樣上了幾天班,楊樹根正在辦公室裡製作考勤表,忽然同事敲敲他的桌子:「小楊,你老婆來找你了,在廠門口呢」 楊樹根一驚,自己沒有娶親啊,哪裡來的老婆,不過多年地下工作使他養成了處變不驚的習慣,他只是淡淡一笑,道:「謝謝」 來到廠門口,只見一個穿紅花棉襖的村姑正挎著包袱站著,臉蛋兩陀緋紅,老棉褲臃腫不堪,活脫脫一個鄉下土包子 楊樹根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村姑看見他頓時咧嘴笑了,隔著欄杆招手:「樹根,樹根,我在這兒」 「你來了,啥時候到的?」楊樹根衝門衛打了個招呼,在會客單上簽了字,將村姑領了進來,兩人走在廠區道路上,四下無人,村姑低聲道:「我奉特委命令配合你的工作,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妻子,記住,我叫馬春花,大青山馬坡村人,十九歲,和你是從小定的娃娃親……」 楊樹根不住點著頭,也把自己的情況介紹了一下,帶馬春花到宿舍門口,拿鑰匙開了門:「你先坐一會,我下班再過來」 馬春花把包袱放下,點點頭:「你忙你的,別管我」 楊樹根回到辦公室,幹完手裡的活兒,和同事們閒聊了一陣,熬到下班,快步回宿舍,剛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煤氣味兒,再看馬春花正擺弄煤氣灶呢,手裡還拿著火柴準備擦,他趕緊制止,打開門窗散氣,懊惱道:「你不懂就別瞎弄」 馬春花道:「別因為俺啥都不懂,這是煤氣灶,來之前組織上都教過」 楊樹根沒好氣道:「那組織有沒有告訴你,這個東西會爆炸?砰的一聲,房子都炸沒了」 馬春花撇撇嘴,不屑道:「爆炸咋了,俺啥沒見過,**包手榴彈玩得多了,實話告訴你,俺以前是民兵區小隊的隊長,受過武司令和葉政委的接見呢」 楊樹根皺起眉頭,組織怎麼派了這麼一個人來配合自己的工作,他不禁有些情緒,道:「春花同志,我暫時不需要你來配合,你還是先回去」 一聽這話,馬春花不樂意了:「你以為俺高興來給你裝媳婦麼,俺可是一線部隊的戰鬥員,要不是組織找俺談話做工作,俺死也不來,組織上說,機械公司的敵情比較複雜,單身男子容易招致懷疑,所以要給你配一個老婆作為掩護,同時俺還能保護你」 楊樹根沒好氣道:「算了,就這樣,走,我帶你吃飯去」 馬春花跟著楊樹根來到工廠食堂,琳琅滿目的食物讓她眼花繚亂,最後點了一個大份湯麵,四個饅頭楊樹根只點了一碗炒飯,兩人坐下開吃,不到十秒鐘楊樹根就開始後悔 這位大姐的吃相實在難看,呼嚕嚕的喝湯,吃饅頭唧嘴,跟豬一樣,飯量還奇大無比,一大碗湯麵瞬間下肚,饅頭三兩口就幹掉一個,食堂的麵湯和小鹹菜是免費的,她又去盛了滿滿一碟子,繼續大嚼 不少工人師傅為之側目,楊樹根覺得臉上發燒,低聲勸道:「慢點,沒人跟你搶」 馬春花道:「俺是習慣了,打……農忙的時候時間緊,吃的快了點,這麵湯真好喝,俺再去盛一碗,對了,有大蒜麼?」 楊樹根無奈的搖搖頭:「蒜瓣在五號窗口,也是免費的」 其實他也是農村貧苦人出身,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病死了,和母親相依為命生活在北泰西區貧民窟,但是後來進了江灣別墅做園丁,又被陳子錕資助上了學,早就擺脫泥腿子形象了,舉手投足都帶著知識分子味道,和馬春花這樣的同志怎麼可能過到一塊兒去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兩人往回走,馬春花一路打著飽嗝,楊樹根面紅耳赤抬不起頭,進了宿舍就說:「春花同志,你住這兒,我出去」 馬春花瞪起眼睛:「那怎麼行,媳婦來看你,你出去睡,讓敵人發現咋辦?」 望著這個粗眉大眼大大咧咧的村姑,楊樹根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第六十章艱難的新年 馬春花就這麼住下來了,她絲毫也不顧忌什麼男女大妨,抖開包袱皮在地上鋪開,躺倒就睡,楊樹根急眼了:「你這個同志怎麼能這樣呢,你起來,咱們談談」 「談什麼,吃飽了還不困覺麼?」馬春花打著哈欠,睡眼惺忪「俺可是走了八十里地到北泰來的,累了想困覺」 楊樹根道:「你是個女同志,我是個男同志,孤男寡女睡一起將來怎麼說的清楚」 馬春花豎起眉毛:「哎喲我說楊樹根同志,沒想到你受過教育的人腦子這麼封建,我一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都不嫌你啥,你倒還嫌俺了,這是革命工作懂不懂,再說了,在部隊裡打仗幾天幾夜不合眼是常事,倒下就睡,哪管什麼男女」 楊樹根沒轍,只好抱起被子出門:「你睡床,我出去找地方睡」 說罷徑直出門,馬春花追出去大喊:「你個龜兒子,給俺回來」 楊樹根頭也不回的走了,迎面遇到科裡的同事,看見這一幕不由得竊笑,他們非常理解,楊樹根這麼一個年輕英俊的知識分子,怎麼可能找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村姑呢,肯定是家裡安排的包辦婚姻 「我的婚姻,就是個時代悲劇」第二天楊樹根在辦公室裡這樣長吁短歎,大家紛紛附和,建議他趕緊把馬春花趕走,楊樹根卻說不能忤逆家里長輩的意思,只能等一等了 科長端著茶杯關切的拍拍楊樹根的肩膀道:「小楊,不如這樣,調你到公司文化夜校當個教員,那裡有床鋪可以暫避一時」 楊樹根兩眼放光,正愁沒機會接觸工人呢,夜校教員可是最好的機會,他立刻感激涕零:「科長,我真不知道說啥好,太感謝了」 科長呵呵大笑道:「你那個農村來的媳婦暫時不好打發,乾脆安排到食堂幫廚算了」 楊樹根感激了:「科長,您真是太好了」 科長道:「都是革命同志,客氣什麼」 就這樣,楊樹根和馬春花在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紮了下來 …… 1947年的春節到了,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家家戶戶團圓過節,省城楓林路官邸內,溫暖如春,闔家團圓,不光陳子錕一家人,連各路親戚都請來了 李耀廷喪妻後沒有續絃,一雙兒女也長大了,都留在英國讀博士,一個劍橋一個牛津,過年也不回來,他孤身一人在上海守著大宅子過的沒勁,從北平探親回來之後,人彷彿老了十歲,再也沒有當年的銳氣,索性搬來和陳子錕一起過年,哥倆好好嘮嘮嗑 林文龍本來打算去上海見母親的,可是輪船被遊行隊伍耽誤,陳子錕得知後打電話通知上海留守人員,直接把米姨接到了江東,米姨也是見過一些世面的,可是來到陳家官邸還是被震懾了一下,就是上海的馬勒別墅也不過如此,豪華大氣又充滿美感,門口還有哨兵站崗,氣派可比上海大亨們足多了 林文靜親自安排繼母的食宿,怕她吃不慣江東口味的飯菜,特地請來上海的大廚和西點師傅,三黃雞生煎饅頭獅子頭,都是上海口味,臥室安排在一樓,老年人睡不慣軟床墊,搞了一張棕床墊,還買來成匹的綢緞給米姨做衣服 米姨老淚縱橫,說文靜啊,姨對不起你 林文靜說您撫養過我,對我有恩,何來對不起一說 米姨知道這個繼女仁厚,也不再提當年舊事,轉而痛罵自己的弟弟米家富,說他狗眼看人低什麼的,又得意起來:「你舅舅若是知道這麼大排場,後悔死他」 林文靜道:「您要是樂意,就住下來,一家人熱鬧」 米姨面露難色:「老爺他……」 林文靜知道米姨擔心陳子錕不高興,便道:「沒事,他好說話」 米姨高興起來:「那阿拉就多住幾天,不過鄉下雖好,終究不如上海,過幾個月阿拉還是要回上海的,對了,你阿弟的婚事有眉目了麼,都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 林文靜道:「文龍是江東大學的教授,多少女教師女學生喜歡他呢,您就別擔心了」 米姨這才放心下來 同時來到省城的還有姚依蕾的父母,姚太太陪著女兒說話,陳子錕則和岳父在書房內談論形勢 姚啟楨是早年的留日學生,當過交通部次長,銀行副總裁,對金融有著敏銳的感覺,他說:「抗戰勝利後,物價一度下瀉,法幣兌換美鈔的價格也下跌,但是好景不長,國家民生凋敝,官僚**,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再起波瀾,內戰可是要花錢的,黨國養了八百萬軍隊,哪有這麼多的收入?難道全指望美國人不成,自然是不成的,所以只有濫發貨幣,搜刮民財」 陳子錕道:「若是能打贏也就罷了,可是東北戰場連戰連敗,山東戰場也很不樂觀,這樣下去軍費就成了無底洞,金融再一崩潰,老百姓存的錢變成廢紙,對政府的忠誠度就降低了」 姚啟楨道:「對,政府生生的把本來心向自己的中產階級剝削成了無產階級,給**增加了力量,依我看,大廈將傾,沒幾年時間了,子錕你要早作打算」 陳子錕道:「我隨時都有兩手準備,但我的根在江東,我不會輕易放棄,我準備這樣,您跟岳母先去香港,買幾處房子,將來情況有變,不至於沒地方去」 姚啟楨道:「香港暫時還是安全的,我這就著手安排,對了,家裡如果有法幣存款的話,趕緊兌換成美鈔或者黃金,過幾天還要大跌」 …… 這個年關對於梁茂才來說很難熬,因為他不知道在哪兒過年,上海一個家,南泰一個家,柳生晴子和梁喬氏,女兒櫻子和兒子梁盼,手心手背都是肉 最終他決定去南泰,因為欠梁喬氏和兒子的太多太多,南泰是國共雙方拉鋸爭奪的地區,目前縣城被交警總隊佔據,鄉下則被還鄉團佔領 梁茂才騎著馬帶著槍回到梁家莊,遠遠就看見一群人被繩子拴著往前走,過去一看,是還鄉團在抓人,凡是在共軍佔領時期分了地主家良田的,搶了地主家財產的,都要鍘頭,就是用農村鍘豬草的鍘刀把腦袋切下來 打穀場上已經鍘了不少腦袋,還鄉團的團丁抱著步槍站在高處,地主背著盒子炮拿著馬鞭,坐在太師椅上耀武揚威,昔日的農會幹部,婦女主任等人,此時臉色灰白,戰戰兢兢,也有慷慨激昂的,高呼口號毅然赴死 梁茂才看了一會兒熱鬧,沒說什麼,拍馬回家,梁喬氏見他回來,喜不自禁,梁盼也高興的亂蹦 梁喬氏在鍋屋攤著雞蛋烙饃,絮絮叨叨道:「打穀場上又殺人哩,八路在的時候把咱村的老地主戴上高帽子遊街示眾,公審執行槍斃了,地主家二小子帶著還鄉團殺回來,又把農會的人鍘了頭」 梁茂才道:「我看見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就是拿鍘刀上,有點不厚道,好歹留人個全屍」 梁喬氏道:「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梁茂才道:「事兒還沒完」 梁盼跑過來嚷嚷道:「爹你說話不算數,你說打跑了日本子就回家的,你咋還不回來」 梁茂才想了想道:「爹是吃糧當兵的人,哪能當逃兵,要不你跟娘到城裡來住」 梁喬氏拉著風箱,往爐膛裡遞著柴火,幽幽道:「俺鄉下婆子,就不給你丟人了」 …… 春節過去了,局勢加惡化,華野在山東大敗**,俘虜第二綏靖區主任李仙洲中將以下五萬人 「五萬人三天就完了,就算是五萬頭豬三天都抓不完」這句據說是委座氣憤之下的原話傳到陳子錕耳朵裡,他卻說:「怪不得李仙洲,**內部千瘡百孔,早被人滲透了 與此同時,東北戰局也極為不利,**的民主聯軍大破**,對此陳子錕亦有看法:共軍上下一心,**杜光庭與孫立人將帥不睦,焉能打勝 戰場失利,勢必影響經歷經濟,法幣再度狂跌,同時米價飛漲,一個大學教授的工資都難以養活家人,劉存仁是省府退休人員,本來退休金非常豐厚,不但衣食無憂還能貼補兒女,現在一個月的退休金都不夠買十斤大米的 劉存仁從省府財務科領了退休金回來,他是帶著麻袋去的,裝了一麻袋的鈔票,雇了一輛三輪車才運回來,回家就拿了一籃子的鈔票讓老伴去買米,自己拿著一包鈔票去黑市兌換銀元 美鈔黃金雖然是好東西,但畢竟價值太高,二線城市的硬通貨就是大洋,這種北洋時期的貨幣在三十年代初期就被廢止,但此時又重出現,成為中小城市最佳避險金融品種 同樣的鈔票,昨天還能兌四個大頭,今天就只能兌三個了,同樣的鈔票,昨天能買五斗米,今天只能買四斗,物價上漲是按照分鐘來計算的,做生意的人還好點,畢竟錢是流轉的,對於拿固定工資的城市工薪階層來說,這點薪水已經不能餬口了 第六十一章再遇孔二小姐 劉存仁一家的生活水平每況愈下,若不是有劉婷經常接濟,連鍋都揭不開了,可大多數百姓是沒有闊親戚的,只能典當家裡的東西買米度日,維持最低的生活水準,一時間當鋪和黑市成了最熱鬧的地方 知識分子們對國家的未來憂心忡忡,北方戰局是他們最關心的話題,三月中旬,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胡宗南的部隊攻克**盤踞許久的老巢延安,但並未傷其主力;四月,劉伯承部與**在津浦路沿線展開戰鬥,南北大動脈中斷;五月,**精銳整編七十四師在山東蒙陰孟良崮被共軍華野全殲,師長張靈甫中將成仁 六月,又有爆炸性聞傳來,此前北平美軍強姦事件的主犯皮爾遜軍士的十五年監禁判決被美國海軍軍法官推翻,建議無罪釋放恢復軍籍 物價飛漲和連年內戰已經讓學生們忍無可忍,皮爾遜的無罪決定是雪上加霜,北平、上海、南京的學生再度上街遊行,只不過聲勢比以往弱了許多,因為要抗議的事情太多了,反倒分散了精力 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子錕坐在書房裡看報紙,收音機裡傳來中央電台女播音員綿軟的聲音:「**在平漢鐵路沿線大敗共-匪,殲敵愈萬,勝利轉進……」 報紙上也是報喜不報憂,到處都是捷報,陳子錕將報紙摔在桌上,拿起煙斗冷哼道:「**損失二十五個師,三十萬人,報紙上一個字不見,掩耳盜鈴,連傻子都不信」 勤務兵敲門進來,遞上電報 陳子錕瞄了一眼,喜出望外,拿著電報上樓去找姚依蕾:「嫣兒要回來了」 姚依蕾搶過電報看去,寥寥幾個字,只說暑假回國,連時間都沒註明,她頓時熱淚盈眶:「我苦命的閨女,終於想起她媽了,不行,我要親自去接」 陳子錕笑瞇瞇道:「去,你們都去,我在家坐鎮」 於是乎,姚依蕾率領全家出動,前往上海迎候寶貝女兒,一家人入住霞飛路的別墅,整天到碼頭上去等香港來的客輪 等了小半個月,沒把嫣兒等來,陳北卻來了,原來他聽說妹妹回國,特地請了假來迎,於是乎,姚依蕾把這個重任交給小北,自己開開心心逛商店去了 陳北開著家裡的敞篷汽車來到外灘,一艘艘輪船停泊在黃浦江上,大群苦力從船上扛下來一袋袋大米,那是聯合國運來的救災糧,還有許多衣衫破舊的人等著登船,附近有警察和憲兵執勤,問了才知道,那是被遣返的日本僑民 日本戰敗後,在中國遺留三百萬僑民,遣返是個漫長的過程,僑民只許攜帶隨身物品,所有大宗財物不許帶走,現金和貴金屬也有數量要求,每個人登船的時候都要接受警察的搜身,可憐這些懷著發財夢的僑民千里迢迢來到中國,卻身無分文而去,回到國內還不知道怎麼樣的苦難等待著他們 橋本隆義少佐就在這群遣返難民之中,他偽裝成一個日本商人,枴杖裡藏著家傳寶刀橘之丸,成功的混上了輪船,汽笛長鳴,回望中國,不禁唏噓,帝國從明治維起開始經營大陸,先是朝鮮、然後是台灣、東北,繼而是整個中國大陸和東南亞,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終究卻全成了泡影 滿載僑民的輪船駛離碼頭,開始返國旅程,一艘飄揚著星條旗的美國貨船抵達岸邊,船上裝載著m3斯圖亞特輕型坦克和道奇十輪卡,以及作為戰爭剩餘物資出售的軍裝皮靴等物 江東交警總隊的劉驍勇上校就在碼頭上,他奉命前來接收購買的一批軍裝,這還是陳子錕利用老關係採買的便宜貨,廉價的簡直如同白送,在接貨的時候,一個穿美式翻領夾克的少校過來搭訕:「長官,看你服色,好像是江東交警?」 劉驍勇很客氣的回答:「是的,我是江東來的」 那人道:「打聽個人,你認識陳北麼?」 劉驍勇道:「是空軍開戰鬥機的陳北麼?認識,熟得很呢」 那人很高興,先敬了個禮,然後伸出手:「幸會,我是蔣緯國,陳北的朋友」 劉驍勇很震驚,原來這個英挺的少校竟然是蔣介石家的二公子,而且還這麼彬彬有禮,實在出乎意料 蔣緯國是來接收坦克的,偏巧劉驍勇對坦克也很熟悉,兩人攀談起來,蔣公子得知劉驍勇參加過淞滬會戰,北泰保衛戰,頓時肅然起敬,正聊著,忽然一個穿空軍短夾克的青年快步走來,在蔣緯國肩膀上拍了一下:「緯國兄,看著像你,還真是,哎呀,劉驍勇你也在啊」 來者正是空軍上尉陳北,蔣緯國大喜,道:「真是巧了,碼頭卸貨還得一段時間,咱們去那邊走走,抽根煙」 三個年輕軍官走向外灘公園,蔣緯國掏出煙盒,只剩兩根了,先敬劉上校,再敬陳上尉,自己跑去遠處煙紙店買煙 夏初的季節,陽光明媚,草木繁茂,外灘公園裡遊人如織,不過他們都躲著一幫紈褲,這幫西裝革履背帶[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褲的貴公子們梳著油頭,牽著大狗,不可一世,大聲喧嘩,忽然其中一個胖傢伙盯住不遠處兩個姑娘,色迷迷笑道:「一中一洋,相得益彰,二先生您看成色還行」 被眾人簇擁著的是一個矮小的男子,頤指氣使,揮舞著手杖:「嗯,不錯,金寶,叫過來給我瞅瞅」 區金寶顛顛的過去,神氣活現道:「兩位美麗的小姐,我們二公子請你們過去聊聊,交個朋友」 兩個女孩正在照相,忽然見到一個色迷迷的胖子過來搭訕,頓覺不適,黑頭髮那個很禮貌而堅決的回絕:「對不起,我們不感興趣」 區金寶道:「去了就感興趣了,給個面子嘛」 女孩拉起另一個洋妞就要走,區金寶張開雙臂攔住,嬉皮笑臉道:「兄弟是揚子公司的,聽說過麼,帶你們去逛百貨公司,要什麼買什麼」 劉驍勇和陳北正從不遠處走過來,看到紈褲惡少調戲民女,就有些義憤填膺,陳北定睛一看,被調戲的那個居然就是自己的妹妹嫣兒,頓時火冒三丈,衝過去給了區金寶一巴掌 區金寶捂著臉怒目而視,看到對方是兩個軍官,還帶槍,好漢不吃眼前虧,一溜煙跑了 「嫣兒,是你麼?」陳北還有些不敢認,妹妹變樣了,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 嫣兒可是認出哥哥的,猛撲上去哥哥哥哥喊個不停 一旁的美國姑娘也是熟人,伊麗莎白.斯坦利 遠處「二先生」等人見金寶被打,立刻氣勢洶洶上來了,保鏢們從兩側包圍過來,掀開西裝上衣,露出槍柄 陳北毫無懼色,上前交涉,雙方報出名號,原來對方是孔祥熙家二小姐孔令俊,那真是無法無天的主兒,再加上孔家和陳家素有齟齬,狹路相逢,那還不爭個長短 孔令俊使了個眼色,一個保鏢偷偷拔槍,早被劉驍勇看在眼裡,血肉戰場上經歷過的人,素質豈是這些酒囊飯袋能比擬的,劉驍勇當即拔槍射擊,正中保鏢手腕 一場槍戰就此展開,雙方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開槍,孔令俊將猛犬放了出來,四條惡狗吐著血紅的舌頭撲來,嚇得嫣兒和伊麗莎白花容失色,陳北抬槍就打,一陣硝煙,四條狗都躺在地上抽搐起來,很快嚥氣 剛買煙歸來的蔣緯國見兩位兄弟和人駁火,立刻從碼頭上召來自己的屬下,一個排的裝甲兵端著m3衝鋒鎗就過來增援了 孔令俊這邊人多槍多,不過未必佔得了上風,陳北槍法出眾,一柄柯爾特左輪槍指哪打哪,劉驍勇用的是一把加拿大造勃朗寧大威力手槍,13發子彈火力充沛,若不是照顧兩個女孩,早就展開進攻了 裝甲兵們圍過來,衝鋒鎗朝天一梭子,揚子公司的保鏢們就消停了,蔣緯國一揮手,士兵們上去綁人,正在此時,警察和憲兵也趕到了,一問才知道,全都是招惹不起的主兒,孔祥熙的女兒,陳子錕的兒女,還有蔣家二公子,這亂的,誰說話都不好使 混亂中嫣兒口袋裡掉出一把帶著酒店門牌的鑰匙,區金寶悄悄撿了起來 好在蔣緯國比較會做人,雖然沒有一點血緣關係,論起來孔令俊也是他的表妹,就打圓場說都是誤會,各退一步算了 孔令俊得理不饒人:「憑什麼算了,我這邊死了三個人四隻狗,要他們抵命」 陳北囂張的不得了:「你誰啊,不男不女的妖孽,老子一拳打扁你這張醜臉」 孔令俊長的確實不俊,至今尚未婚配,這是她最忌諱的話題,陳北的話惡毒到了極點,孔家二小姐怒髮衝冠,跳著腳用公鴨嗓大罵:「姓陳的,我和你勢不兩立,不弄死你全家我不姓孔」 陳北抱著膀子居高臨下鄙夷道:「來啊,踩著板凳你都夠不著老子」 「以和為貴,都別說了」蔣緯國繼續打圓場,此時碼頭上劉驍勇帶來的一隊武裝交警也過來了,子彈上膛,機頭大張,孔令俊眼珠一轉,忽然變了臉:「好,我給緯國哥面子,咱們走」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紈褲惡少本來就難對付,孔二小姐是紈褲中的紈褲,脾氣上來敢殺警察的,誰也惹不起她 蔣緯國很無奈:「當街駁火,成何體統,此事我要報告父親」 一旁的憲兵隊長道:「二公子,孔二小姐當街駁火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重慶中央公園和雲南王龍雲的三公子一言不合拔槍相向,打死不少無辜路人,還不是不了了之」 鬧了這麼一場,誰也沒心思再玩了,好在陳北接到了妹妹,他說:「嫣兒,你快跟我回家,姚姨都想死你了」 嫣兒道:「不行,我要先回飯店拿行李,而且還有一個朋友在呢」 陳北道:「是不是男朋友?」 嫣兒道:「不是,是我哈佛的同學瑪麗」 伊麗莎白補充道:「是瑪麗.瑪格麗特.杜魯門」 「哎呀,我的鑰匙呢?」嫣兒一摸口袋,驚呼道 第六十二章綁了總統千金 見妹妹著急,陳北忙問:「什麼鑰匙?」 嫣兒道:「是國際飯店的客房鑰匙,行李都在房間裡,丟了那樂子就大了」 陳北道:「可能剛才躲避的時候掉了,大家分頭找找」 眾人四下找了一圈,哪有鑰匙的蹤跡,陳北索性道:「算了,大不了賠點錢罷了,趕緊回去拿行李,放著家裡房子不住,住什麼國際飯店」 嫣兒道:「不是還有兩個同學一起麼,所以要住市中心的飯店,算了算了,先回飯店拿行李」 國際飯店距離外灘不遠,步行就能到,蔣緯國還在執行軍務就沒跟著一起過去,和她們握手話別 一行人來到國際飯店,到底是遠東金融中心的高級飯店,雖然經歷戰火,依然保持著奢華的裝修風格,門童皮鞋珵亮,慇勤無比,大堂內富麗堂皇,水晶吊燈華貴無比,大家上了電梯,來到十七層,請樓層服務生打開房門,裡面亂糟糟一團似乎遭遇了龍捲風 「我給爸爸媽媽還有阿姨們帶的禮物都不見了」嫣兒哭喪起臉 陳北質問服務生:「剛才有什麼人來過?」 服務生直搖頭:「不知道」 陳北單手將他提起,喝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說」 忽然伊麗莎白驚呼道:「不好,瑪麗可能出事了」趕緊敲隔壁房門,沒有動靜,一推門竟然開了,屋裡椅子倒地,床單拖在地上,分明是打鬥過的痕跡 「他們把瑪麗抓走了」伊麗莎白顫抖著說道 嫣兒也醒悟過來:「一定是公園裡那幫歹徒干的,他們撿走了我的鑰匙捷足先登」 陳北咬牙切齒,拔出左輪槍頂住服務生的腦袋:「你他媽說不說」 服務生屁滾尿流,說了實話:「剛才確實來了一幫人,但我沒敢出來,什麼都沒看見」 陳北還要逼問,劉驍勇按住他的手搖搖頭:「沒用的,趕緊救人要緊」 「對,救人要緊,報警」陳北將服務生放下,走進客房打電話到前台,說這裡失竊並且有一人被歹徒綁架,讓飯店趕緊叫警察來 放下電話,陳北道:「你們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來著?」 「瑪麗.瑪格麗特.杜魯門」嫣兒道 「這個姓很有意思,不會和美國總統有什麼親戚」陳北還有心思開玩笑 嫣兒和伊麗莎白對視一眼,表情都很古怪 「哥哥,瑪麗就是哈里杜魯門總統的女兒……」 …… 大上海的警察效率就是高,不到十分鐘,外灘警察署的一個探長就帶了三個巡警來到現場,探長見報案的事主身份顯赫,有軍官有洋人,不敢怠慢,迅安排下去,並且拍著胸脯保證:「在上海灘丟了東西,分分鐘給你找回來」 陳北道:「東西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的朋友被人綁架了,我知道是誰做的,你們警察只需要去救人即可」 探長道:「哦,是誰幹的?」 「是揚子公司的孔令俊」 探長表情就變得有些奇怪,嘴角抽了兩下:「這個樣子啊,好,我回去立刻著手調查,你們等通知」 陳北大怒:「你怎麼當警察的,知道誰是罪犯還不去抓你不抓是,好,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去」 探長不敢惹事上身,低聲道:「這位長官,借一步說話」將陳北喊道一旁,悄悄把揚子公司的地址告訴了他,又道:「你也知道,那是孔祥熙家的產業,我們做警察的沒辦法管」 陳北當機立斷,道:「劉驍勇送嫣兒她們回家,我去揚子公司找人」 劉驍勇道:「我和你一起去」 陳北傲然道:「論打仗我不行,論打架你不行,我一個人足矣」 劉驍勇也不矯情,解下勃朗寧配槍連同子彈轉帶都遞給陳北,自己帶著嫣兒和伊麗莎白出國際飯店,叫一輛出租車直奔霞飛路陳公館而去 陳北回去開了自己的汽車,逕直開到揚子公司位於三馬路的辦事處門口,停好汽車,從後備箱裡拿出一支老款芝加哥打字機來,裝上一個一百發的彈鼓,點了支煙叼在嘴上,昂然進了大門,守門人見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哪裡敢攔 大玻璃門內,揚子公司職員們正在忙碌,計算外匯牌價,棉紗價格,買進賣出,電話響個不停,誰也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陳北 陳北單手舉起衝鋒鎗朝天花板掃射起來,半梭子下去,尖叫聲一片,職員們灰頭土臉,抱頭髮抖 「哪位受累,打個電話給孔二小姐,告訴她,十分鐘之內不交人,我就血洗揚子公司」陳北中氣十足的大吼道 立刻有人打電話給總經理孔令侃,也有人悄悄報警,陳北才不在乎,任由他們去 不一會兒淒厲的警報聲就響了起來,一輛奇形怪狀的裝甲車疾馳而來,陳北知道這是上海市警察局機動大隊的「飛行堡壘」,是一種用卡車外罩鋼板而成的簡易裝甲車,專門用來對付所謂的暴徒,鎮壓學生遊行時候這東西出場次數最多 機動大隊的警察都是精銳,身穿黑色警服,頭戴鋼盔腳蹬皮靴,美式打扮,腰裡別的不是m1911就是勃朗寧fn35,一個個洋派的很,不過陳子錕才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人家手裡有大把的人質 與此同時,劉驍勇已經將嫣兒和伊麗莎白安全送到了陳公館,母女多年未見自然是抱頭痛哭,不過久別重逢的喜悅也不能耽誤了正經事,嫣兒趕緊把瑪麗被綁架一事告訴了母親 姚依蕾柳眉蹙起,道:「茲事體大,要趕緊通知高層,不然瑪麗危險,你哥哥也危險,上海畢竟不是江東,咱說了不算」 嫣兒大驚:「媽咪,怎麼辦?」 姚依蕾鎮定自若:「把電話拿來,我打幾個電話」 她先打電話給李耀廷,用最簡短的語言告訴他發生的事情,然後打長途電話到江東找陳子錕,可不巧的是陳子錕下部隊視察了,找不著人 「接南京美國大使館,直接找司徒雷登」姚依蕾斬釘截鐵 她們沒有注意到,劉驍勇拿了一把槍悄悄出門了 李公館,李耀廷接到電話後立刻行動起來,他先打電話給杜月笙,沒有任何客套,開門見山道:「杜先生,我侄女在你的國際飯店出事了,一個來自美國的女同學被人綁了,東西也丟了,出事這丫頭在美國很有背景,出事誰也擔不起責任」 杜月笙是國際飯店的董事之一,這地方歸他罩,自己地盤上出事,難辭其咎,但他表面上依然非常鎮定:「李兄儂放寬心,哪個也不敢在阿拉地頭亂來,閒話一句的事體,十分鐘解決」 他立刻打電話到國際飯店總經理辦公室詢問情況,像國際飯店這種魚龍混雜的場所,少不了高人坐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飯店方面早就一清二楚了,總經理告訴杜月笙,是孔二小姐和陳子錕家的公子小姐先在外灘公園駁火,然後一幫人闖到飯店翻了行李,還綁走一個洋妞 「杜先生,這事兒咱們管不得,孔二小姐脾氣上來,天王老子都管不住她的,就讓陳家人和她斗便是」總經理這麼一說,杜月笙也覺得有理,雖然他和李耀廷、陳子錕的關係不錯,但也犯不上為了這個得罪孔祥熙 再說揚子公司門口,大隊警察嚴陣以待,一個高級警官拿著鐵皮喇叭筒喊道:「裡面的人聽著,趕快放下武器投降,不然我們就要採取行動了」 陳北答道:「我是來要人的,讓孔令俊把綁走的人交出來什麼事都沒有,不然大家臉上都難看」 因為這裡是揚子公司,警察們投鼠忌器不敢發動進攻,只好向上請示,一級一級請示到了上海市長吳國楨那裡 吳國楨正在主持一個經濟會議,商討平抑物價事宜,被秘書叫出來接電話,得知揚子公司的數十名職員被人持槍劫持,頓時大驚 「打電話給孔大公子」吳國楨不敢擅作主張 此時揚子公司的當家人孔令侃正在南京自家別墅裡曬太陽喝下午茶,閒雜人等的電話一概不接,不過吳國楨來電,大公子還是賞臉的 「喂,吳市長你好,最近還好」孔令侃穿著白色西褲白皮鞋,躺在籐椅上,眼前是碧綠的草坪,一隻洋狗正在搖頭擺尾,大少爺丟出飛盤,洋狗飛也似的竄出,一個鷂子翻身將飛盤叼住 「五毛,good」大少爺誇讚一聲,洋狗叼著飛盤顛顛跑來,接受主人的愛撫 孔大少爺臉上的表情慢慢在變化,忽然皺起眉頭道:「我不管什麼來歷的人呢,一定要嚴懲,我要他死,就這樣,掛了」 自家的公司居然被人闖入,持槍橫掃,簡直就是在打孔家的耳光,孔令侃非常震怒,五毛沒有察覺主人情緒的變化,還湊過來讓他再丟飛盤,被孔大少爺一腳踢在肚子上,五毛嘴裡嗚嗚哀鳴著一瘸一拐的走了,到樹蔭下找個地方蹲著去 吳國楨得到大公子的指示,心中有了計較,給現場指揮官下了命令,突擊解決,死活不論 機動大隊是上海警察局戰鬥力最強的部隊,一水的美式裝備,飛行堡壘慢慢向前挪動,警察們端著卡賓槍弓著腰跟在後面,不過他們只是負責吸引注意的疑兵,另有一股警察悄悄從後門繞進去,他們的任務是擊斃罪犯,不留活口 陳北還不知道情況的嚴峻,坐在楊子公司裡翹著二郎腿抽煙 忽然,窗戶玻璃開始劇烈的震動,一臉m3斯圖亞特輕型坦克出現在街口 劉驍勇掀開艙蓋,大聲喝道:「不許開槍」 機動警察們不由自主的舉起了手,因為坦克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他們,所謂的飛行堡壘外表唬人,其實是民用鋼板做外殼,根本不堪一擊 第六十三章委座親自指揮辦案 來的不僅是一輛坦克,後面還跟著三輛吉普車,一輛道奇十輪卡,車身上塗著白星,分明是美國陸軍的徽標,車上坐著一幫大兵,一水的美國鋼盔船型帽,卡其制服大皮靴,幸好不是美國兵,而是美式裝備的中國兵,不過這也夠嚇人的,全套美裝,那是黨國精銳啊 其實仔細看的話,能發覺這些大兵是兩路人馬,一路是陸軍裝甲兵,一路是交通警察,裝甲兵屬於特種兵,交警也是戰鬥警察,都不是好惹的主兒 警察們心說這回碰上硬茬子了,現場總指揮,機動大隊大隊長趕緊上前交涉,此時從坦克裡爬出另一位主兒,把大隊長嚇得一個激靈,媽呀,蔣二公子親自開的坦克啊 駕駛這輛坦克的正是蔣緯國,他平素行事低調,沒多少人認識,偏偏機動大隊是駐紮無錫的一個戰車團改編而成的警察,大隊長在裝甲兵學校的時候就認識二公子,趕緊立正敬禮:「長官,您怎麼也來了」 蔣緯國道:「這裡面有誤會,讓你的弟兄先把槍收了」 大隊長一招手:「把傢伙收了」又忙不迭的掏煙,被蔣緯國擋回去:「先辦正事」 他和劉驍勇走到揚子公司辦事處門口,大喊道:「陳北,出來」 陳北看這兩位來了,呵呵一笑,正要出門,從後門迂迴的警察冒了出來,舉槍瞄準他的背後就要扣動扳機,陳北好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猛地一個轉身,衝鋒鎗瓢潑一般灑出彈雨,警察們又蹦又跳,如同風中枯葉,陳北哈哈大笑扛著冒煙的槍走了出去,警察們摸摸身上,摸摸下面,零件都在,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子彈都打在他們腳底下 「劫持人質」事件和平解決,不過另一起案件還懸而未決,機動大隊的警察們得知揚子公司的人綁了「二公子的美國朋友」之後,頓時義憤填膺,紛紛表示要大力協助,大隊長憤憤道:「一定是下面的宵小背著孔總經理辦的好事,你們放心,我來審問」 機動大隊的人審案就是有一套,大隊長帶了幾個警察走進公司,不到五分鐘就把事情解決了,說是本公司的襄理區金寶確實帶了一個麻袋過來,麻袋亂扭似乎裡面裝了大活人,不過他們已經換乘箱式卡車去滬西鄉下的倉庫了 大家就很納悶,怎麼機動大隊辦案這麼利索,蔣緯國一句話就解釋了大家的疑惑,飛行堡壘那是專辦共諜案子的,沒兩把刷子怎麼能行,大家恍然大悟,鐵嘴鋼牙的共諜嘴巴都能撬開,區區幾個揚子公司職員,估計沒動手段就招了 陳北道:「別囉嗦了,趕緊去滬西救人」 眾人紛紛響應 忽然圍觀人群中燈光一閃,尋蹤看去,原來是嫣兒和伊麗莎白,後者手裡拿著一架照相機 「你們怎麼來了?」陳北責備道 嫣然換了獵裝,背著一桿虎頭牌獵槍,估計是她娘姚依蕾的傳家寶,振振有詞道:「我要去救人,伊麗莎白是聞系的學生,難得這麼好的機會自然要跟蹤採訪」 「那好,你們也跟著來,不過不許往前湊」陳北擺出大哥的威風來,手提衝鋒鎗跳上了吉普車,嫣兒拉著伊麗莎白也上了車 「你哥哥真帥」伊麗莎白小聲說 「那是,我的哥哥嘛」嫣兒非常自豪 從這兒到滬西都是市區道路,坦克車是不能開了,蔣緯國和劉驍勇也上了吉普車,率領本部人馬與機動大隊一起浩浩蕩蕩殺往滬西 …… 南京,國民政府,蔣委員長正在會見美國總統特別代表魏德邁將軍,商討援助事宜,國府希望美國能提供十五億美元的借款,用於重建民生,恢復國內秩序,委座對這次會談寄予厚望,規格相當之高,蔣夫人美齡女士親自擔任翻譯,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在座 侍從室,電話鈴猛然響起,一名侍從彬彬有禮的接了電話,聽到對方說英語之後,也換成嫻熟的英語:「先生,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這裡是美國大使館,我是一等外交秘書勞倫斯,我有緊急的事情找大使先生」電話那端的聲音很急切 「對不起先生,大使正在開會,請您等一段時間再打過來」侍從都是眼裡有水的,知道這次會晤相當重要,冒然打斷影響了委座的思緒,吃不了兜著走 可是勞倫斯先生很堅持,他以強硬的口吻道:「你的名字,先生,你必須最好準備,對中美外交關係的破裂負責」 說到後面這句話,幾乎是在咆哮了 侍從額頭滲出一層冷汗,茲事體大,他不敢做主,但也不敢去闖會議室,只好去請示秘書長陳佈雷 陳佈雷是革命老前輩了,曾任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副秘書長、蔣介石侍從室第二處主任、中央宣部副部長、國民黨中央委員,現在是代理中央委員會秘書長,位高權重,深得委座信賴,他的份量在這兒擺著,能做決斷,就算擅闖會議室也無妨 很快陳佈雷就來接聽電話,老陳是浙江高等學堂畢業,正兒八經的才子,英文水平那是沒得說,當初孫中山先生代表臨時政府用英文起草的《對外宣言》,就是由年輕的陳佈雷翻譯成中文最先在《天鐸報》上發表的 他拿起電話說了兩句,臉色就變了,將話筒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向會議室,侍從看的都傻了眼,小聲對同事說:「陳先生臉都綠了」 陳佈雷來到會議室門口,兩名穿黑色中山裝的貼身侍衛很禮貌的擋住他:「陳先生有事麼?」 「閃開」一向彬彬有禮的陳佈雷一膀子將侍衛撞開,兩手一推,會議室大門洞開,裡面正在進行親切友好的會談,被他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打斷,所有人都驚呆了 陳佈雷顧不得那些,快步走到蔣介石身旁,低頭附耳輕聲道:「委座,杜魯門總統的女兒在上海被人綁架」 蔣介石到底是經歷過大風波的領袖級人物,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表面上依舊笑容可掬,內心早已驚濤駭浪,現在國民政府有求於美國,怎麼上桿子巴結都不為過,要是有個女兒都恨不得和親,這個節骨眼上,杜魯門總統的女兒在華被綁,將會使國民政府陷入極其尷尬的境地,搞不好直接影響大借款事宜,沒有美元借款,怎麼戡亂,怎麼剿-共,不剿-共的話,大好江山被要毀於一旦 電光火石之間,蔣介石心裡就考慮了很多事情,他低聲問:「消息可靠麼?」 陳佈雷給委員長當了多年秘書,他的心思豈能不領會,委座肯定是打算採取瞞天過海的手段了,他苦笑道:「可靠,是大使館打電話通知的」 此時司徒雷登和魏德邁相視一笑,輕鬆到道:「閣下,如果您有要事,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再談」 蔣介石道:「大使先生不必迴避,這件事和貴國有關,剛才大使館打電話來,說杜魯門總統的女兒在上海被綁架了」 司徒雷登笑道:「一定是惡作劇,瑪麗在哈佛上學,怎麼可能出現在上海」 魏德邁將軍臉色有些難看:「約翰,瑪麗是跟我到中國來的,她確實在上海」 司徒雷登的笑容僵在臉上,扭頭問蔣介石:「委員長閣下,我以私人名義請您立刻解救瑪麗,否則我和魏德邁很難向她的父親交代」 蔣介石心說我比你們還急,美國總統的女兒那就是美國的公主,在中國出了事我這個委員長難辭其咎,心裡雖然焦躁,但表面上卻保持了鎮定和風範,他當即表示,一定在最短的時間內救出杜魯門小姐 國民政府內有最先進的通訊設施,長途電話,無線電台都有,可以打越洋電話,可以調遣全國的空軍,精銳陸軍和警察部隊,蔣介石當即坐鎮指揮,電令上海市長吳國楨,京滬杭警備司令部,不惜一切代價,動員一切力量,解救瑪麗杜魯門小姐,並且務必保密 吳國楨接到委員長親自打來的電話,覺得腦子有些亂,一時間整理不過來,今天怎麼這麼多大案子,先是空軍劫持揚子公司,後是美國總統女兒被綁架,怎麼都挨一塊了,他趕緊打電話給警察局長,讓他破案 警察局長頭也大了,沒有任何線索,怎麼破案 於是警察局又打電話給吳國楨,詢問破案線索,比如是誰報的案,在哪兒被綁的,吳國楨一聽是啊,沒線索怎麼破案,又打電話給南京,侍從室一聽也醒悟過來,案子是大使館電話報的,他們一定有線索 就這樣來來回回的折騰,所有人方寸大亂,連最基本的事情都忘了問,最終還是得到了有效線索,瑪麗杜魯門小姐是在上海國際飯店的房間裡被不明身份的人綁架的,此前瑪麗小姐的同伴曾在外灘與自稱揚子公司的人發生口角並遺失鑰匙,有理由認為,綁架和揚子公司有關 …… 上海,滬西別墅區,揚子公司的所謂倉庫就設在這裡,這兒原來是偽政府的一個大官置辦的別業,佔地數十畝,後來被孔家「接收」,變成揚子公司的產業,外面一圈全圍上高牆,拉上電網,院子裡養了十幾條猛犬,豢養了大批保鏢,裝備美式衝鋒鎗,防衛森嚴,尋常人根本進不去 陳北一行人殺氣騰騰來到此處,大鐵門緊閉,一個警察上前敲門,門衛打開一扇小窗,警惕問道:「儂找哪個?」 警察道:「警察辦案,快開門」 門衛喝道:「這裡是揚子公司的倉庫,儂不曉得」 門崗裡保鏢一個電話打到裡面,孔二小姐聽說警察上門,不屑一顧:「敢闖我的地盤,給我開槍打,天塌下來二先生給你們頂著」 保鏢們有恃無恐,悍然開槍射擊,敲門的警察猝不及防被當場打死 一場槍戰開始了 第六十四章英雄救美 在上海乃至全國的地面上,揚子公司的人都能橫著走,二小姐的保鏢們更是眼高於頂,誰都不鳥,也難怪,就連雲南王龍雲的三公子都照打不誤,全國還能有誰與二先生匹敵。 要知道,孔令俊的後台是孔祥熙宋靄齡宋美齡,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她背後就站著三家,宋美齡最溺愛這個外甥女,認了她當干閨女,所以說蔣介石就是她乾爹,她就是當朝的公主!什麼封疆大吏,黨國干將,在二先生眼裡,都是吊毛一般的存在。 所以,只要二先生一句話,保鏢們絕對原汁原味的照辦,讓殺誰就殺誰,毫不含糊,漫說殺幾個小警察,就是把大上海給拆了,那都不是事兒。 保鏢們的戰鬥力來自於主子高貴的身份,而不是自身的素質,以往對手都投鼠忌器忌憚他們,這次可不大一樣,打主力的是江東交警和裝甲兵,陳子錕的嫡系部隊和蔣緯國的親兵衛隊,人家才不尿你這一壺,該打就打,一點情面也不留。 雙方動用了機關鎗和手榴彈,打得這叫一個熱火朝天,大鐵門被打出幾百個窟窿,陽光穿過,在地上撒下萬千光斑,硝煙散盡,門衛室裡兩個保鏢都被打死,大兵們正要進入,又是一群保鏢端著衝鋒鎗衝過來,二先生拿美鈔金條懸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就是慫人也能變好漢。 戰局一時僵持,陳北眼珠一轉,開車繞向後牆,劉驍勇怕一個人勢單力薄,駕車跟在後面,嫣兒和伊麗莎白也尾隨而去。 圍牆又高又厚,上面架著電網,就算是野貓也爬不過去,不過這難不倒燕子門的後人,陳北打小就跟娘練過輕功,雖然荒廢了不少,比起娘和舅舅來遜色許多,但爬個牆頭還是小菜一碟。 只見他抬手一槍,將電線桿上的瓷壺擊碎,電線耷拉下來,別墅供電中斷,電網自然也就沒電了,然後退後兩步,氣沉丹田,嗖嗖箭步上前,踩著圍牆就上去了,動作迅猛矯健,帥到沒邊。 「啪」快門閃處,伊麗莎白用相機將這一幕定格,嫣兒看自己的閨蜜眼神都不對勁了,分明是犯了花癡。 陳北單手扒住牆頭,拔刀割斷電線,一躍而上,俯身下來伸出手,劉驍勇助跑躍起,抓住他的手也上了牆,雖然也挺利落,但還是少了一分瀟灑。 兩人落地,各持雙槍向別墅走去。 嫣兒和伊麗莎白在牆外乾著急,眼瞅大戲開幕卻不能目睹,百爪撓心啊。 …… 南京,孔大少爺正在換晚禮服,準備出席今晚歡迎魏德邁將軍的宴會,忽然傭人捧著電話機來了,他頓時皺起眉頭:「說過了,不接任何人的電話。」 「大少爺,是蔣夫人打來的電話。」傭人道。 孔令侃立刻拿起話筒,換上笑臉:「姨媽,您好。」 說著說著他臉上笑容便僵硬起來:「絕對沒有,我一直在南京,沒聽說這件事,我敢保證,絕對絕對不可能!」 放下電話,孔令侃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停住:「備車,去找老太太。」 他口中的老太太是母親宋靄齡,其實以他的精明早已猜出這件驚天動地的事情是自己那個無惡不作的小妹妹干的,捅了簍子,得趕緊找人擺平才是,讓孔祥熙宋靄齡出馬,比自己說話有份量的多。 總統府,宋美齡信誓旦旦的向司徒雷登保證:「這裡面一定有誤會,絕對不是揚子公司的人幹的,我猜測,或許是**的地下特工所為,企圖破壞中美關係也未可知。」 一幫幕僚高參們紛紛點頭,深以為然,陳佈雷道:「**紅隊早年專幹暗殺綁票,現在重新撿起來這一套,也是極有可能的。」 魏德邁臉色鐵青,司徒雷登掛著玩味的冷笑,不置可否。 忽然一個侍從拿著電話走來,低聲道:「夫人,上海長途,是二小姐打來的。」 宋美齡拿起電話,那端傳來孔令俊的哭腔:「媽咪,快救命啊,我要死了。」 「你在哪裡,怎麼了,鎮定點,慢慢說。」宋美齡心中一沉,這個外甥女古靈精怪,最討自己歡心,若是出事,怎麼向大姐和大姐夫交代,就是自己這一關都過不去,今天真是邪門,什麼事兒都趕到一起去了,要說不是**搗亂,她死也不信。 孔令俊說:「機動大隊的警察,還有一幫當兵的來殺我,我就在滬西揚子公司二號院,就快頂不住了,媽咪快救救我啊。」 電話背景音裡是激烈的槍聲,宋美齡從沒聽過孔令俊如此驚慌失措,可以斷定絕對不是惡作劇,她忙道:「別害怕,媽咪馬上叫人救你,別掛電話……」 聽筒裡傳來忙音,電話中斷了。 外甥女的性命可比什麼杜魯門小姐重要多了,宋美齡急火火拿起長途電話:「給我接上海吳國楨。」 吳國楨一直守在電話機旁,接了夫人的電話也納悶,說此前機動大隊奉命前去揚子公司市區辦事處解救人質,怎麼跑到滬西去了,自己也搞不清楚。 宋美齡是個聰慧的女子,她對自己這個外甥女的性子相當瞭解,略加分析就得出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結論,杜魯門小姐是被孔令俊綁架的。 她反倒鎮定下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就不會惡化,孔令俊雖然刁蠻任性,但繼承宋家人的優秀基因,大是大非分得清楚,尋常權貴可以欺負,甚至打死都沒關係,但美國人可是萬萬殺不得的,這點分寸令俊絕對有。 想到這兒,她對吳國楨說:「吳市長,請你立刻親自到滬西揚子公司倉庫去,所有問題都會在那裡得到解決。」 吳國楨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哲學博士,邏輯判斷能力相當強,他也隱隱推斷出綁架案和孔二小姐有關,頓時心中一亮,命人備車,立刻出發。 …… 滬西,揚子公司二號大院,保鏢們都在大門附近與軍警槍戰,別墅裡只有四個保鏢,他們都是孔家大少爺高價聘請的職業殺手,前汪偽七十六號特工,槍法精準,膽略過人,殺人不眨眼。 但陳北和劉驍勇也不是善男信女,他倆一個藝高人膽大,一個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百戰老兵,各持雙槍,交叉掩護,快速躍進,接近別墅小樓。 二樓陽台,保鏢不斷開槍,子彈在陳北腳下濺起一團團泥土,就是沾不到他的人,劉驍勇看準目標,穩穩舉起手槍,一槍打去,保鏢一個倒栽蔥從二樓摔下。 院外大樹上,伊麗莎白舉著相機啪啪的按著快門,嘴裡不停念叨著:「哦,mygod,哦,mygod。」 兩人攻到別墅門口,只見這別墅真不簡單,所有的窗口都用鋼條焊死,大門是厚厚的橡木板,用腳是肯定踹不開的,劉驍勇二話不說往牆邊一站,陳北默契無比,踩著他的肩膀就抓住了二樓陽台,一個珍珠倒捲簾上了陽台,從二樓殺了進去。 此時孔令俊正給宋美齡打電話,看見神兵天降急忙撂了電話,拔出一把左輪手槍將綁在椅子上的瑪麗杜魯門拉到跟前,槍口頂著太陽穴惡狠狠道:「別過來,不然打爆她的腦袋。」 瑪麗杜魯門是個二十出頭的美國姑娘,一臉雀斑生的不太好看,嚇得花容失色,眼淚鼻涕直留:「求求你不要殺我。」 「不許動!」走廊裡衝進一個保鏢,手槍指著陳北的腦袋。 陳北慢慢抬起左手,手裡握著一枚手榴彈。 「你也別亂動,不然大家一塊兒完蛋。」陳北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 保鏢遲疑的一霎那,陳北竟然將手榴彈拋了過來,這是一枚美式卵形手榴彈,保險銷已經拔下,彈簧握片崩開,保鏢嚇得肝膽俱裂,下意識的躲避,陳北掉轉槍口一槍打在他腦袋上,頓時血花糊了滿牆,同時他腳尖一勾,手榴彈從窗口飛出,外面轟然爆炸。 孔令俊雖然肆無忌憚慣了,但這種場面還是第一次,驚得張大了嘴,陳北手指一彈,一枚暗器正中孔令俊腦門,疼得她怪叫一聲,摀住了臉。 陳北上前踢開手槍,拔出匕首割斷繩索,以英語問道:「瑪麗,你沒傷到吧。」 杜魯門小姐猛然撲在陳北身上,哇哇大哭起來。 樓下連續傳來幾聲槍響,劉驍勇衝了進來,見狀收起手槍,將孔令俊提了起來,用繩子綁起雙手。 孔令俊穿白襯衫西裝坎肩和馬褲皮靴,個頭矮小五官猙獰,惡聲惡氣道:「你們敢動我,洗乾淨屁股準備坐牢吧。」 陳北輕輕拍著瑪麗的後背,柔聲撫慰她,理也不理孔令俊。 孔二小姐更加憤怒了,她可以容忍對方打自己,罵自己,但絕對不能容忍對方輕視自己! 「陳北,我知道你,你連同你爹陳子錕都不是好東西,早上了黑名單的,我給三姨夫打聲招呼,讓你們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孔二小姐歇斯底里,嚇得瑪麗瑟瑟發抖。 「不要害怕,這是一個精神病人。」陳北安慰道。 此時大門口的槍聲也稀疏下來,保鏢們終究不敵軍警,繳械投降了。 大隊人馬一擁而入,嫣兒和伊麗莎白也跟在其中,看到陳北依然抱著瑪麗,伊麗莎白不禁撅起了嘴。 軍警們在打掃戰場的時候,發現別墅地窖裡囤積大量洋煙洋酒美國奶粉,保險櫃裡藏著幾十萬美元現鈔和起碼上千兩的金條。車庫裡則停滿了國家命令禁止進口的小轎車,足有十輛之多。 「好啊,揚子公司原來是奸商。」陳北不停冷笑,孔令俊一臉的不在乎。 蔣緯國很聰明,悄悄帶領部下先撤了,這種場合,身為蔣家人未免有些尷尬,不管做什麼都不合適。 劉驍勇押著孔令俊下樓之時,門外又開進幾輛汽車,上海市長吳國楨從車上下來,看到被綁的孔令俊,氣急敗壞道:「誰讓你們抓孔二小姐的,快鬆綁。」 第六十五章爛泥般的政府 吳國楨當過漢口特別市的市長,重慶陪都的市長兼外交次長,宦海浮沉多年,早就成人精了,傷了美國總統的千金頂多大家一塊兒擔責任,若是傷了孔家二小姐,自己的仕途可就終結了。 所以他不分青紅皂白,先要把孔令俊給救下,不過劉驍勇不是他上海的警察,根本不買賬,依然抓著繩子不鬆手。 孔令俊又神氣起來:「吳叔叔,他們擅闖我家,打死我的保鏢和我的寵物犬,還綁架我,你要為我做主啊!」 吳國楨再次重複:「你哪個單位的,快把孔二小姐放開!」 「不許放。」陳北從樓上下來,懷裡毛毯包裹著受了驚嚇的瑪麗小姐,他居高臨下看著吳國楨,根本不把這位市長大人放在眼裡,「孔令俊是綁架犯,被現場抓住,誰敢包庇罪犯!」 吳國楨大怒:「荒唐,我命令你們,立刻放人,來人吧,把他們的槍繳了!」 市長發飆,機動大隊的警察們立刻端起槍,剛才還並肩戰鬥的戰友立刻變成了敵人,江北交警勢單力薄,處於下風。 「啪」的一聲,伊麗莎白按動快門,吳國楨喝道:「你是哪家報紙的記者!」 伊麗莎白道:「我是紐約時報的記者。」扭頭悄聲對嫣兒道:「實習記者。」兩人擠眉弄眼,分明不把市長當回事。 吳國楨醒悟過來,自己反應有些過頭了,這事情若是見報,地都沒得洗,當即換了一張面孔道:「案子重大,應有我上海警方處理,你們把犯人移交吧!」 陳北還想說什麼,劉驍勇遞給他一個眼色,將孔令俊推了過去:「吳市長,希望你秉公執法!」 吳國楨示意手下趕緊把孔令俊帶走,陳北站在台階上說道:「不男不女的妖怪,咱們法庭見!」 孔令俊站住,扭頭看著陳北,居然笑了:「小子,你還是沒搞清楚形勢,這天下究竟是誰家的!」 說罷仰頭狂笑而去,上了囚車,警察立刻給她解開綁繩,低聲下氣:「二小姐受委屈了!」 陳北四顧:「這個人妖怎麼這麼囂張,早知道我剛才一槍打死她!」 劉驍勇道:「老弟,幸虧你沒衝動,要不然麻煩就大了!」 一行人也上了車,送瑪麗去醫院檢查,美國駐上海總領館的外交人員也趕到醫院,所幸瑪麗並無外傷,只是受了驚嚇,外交官要帶她回領事館,可她卻執意要陳北陪伴左右,不然就歇斯底里。 「這是驚嚇過度的表現,嚴重缺乏安全感。」醫生給了這樣的臨床論斷,沒有什麼藥方,只能委屈陳北了,充當護花使者。 伊麗莎白氣得夠嗆:「瑪麗一定是故意的!」 嫣兒作無奈狀:「沒辦法,你們倆公平競爭吧!」 …… 吳國楨回到市政府,先把小姑奶奶孔令俊安頓好,然後打電話向南京方面報喜:「所謂綁票事件純屬誤會,已經圓滿解決,杜魯門小姐安然無恙,情緒十分穩定!」 南京國民政府指揮中心,一片掌聲響起,宋美齡和蔣介石對視一眼,都對吳國楨的隨機應變非常之滿意,既保全了國家的面子,又能對友邦交代,兩人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 蔣介石當即安排夫人宋美齡女士,代表自己前往上海慰問杜魯門小姐,同時處理善後事宜。 司徒雷登和魏德邁也都是老奸巨猾的政客,臉上並沒有任何不快,反而和大家握手,表示感謝。 會談繼續進行,宋美齡回官邸精心挑選禮物之時,宋靄齡打來了電話:「三妹,聽說詹妮特又惹禍了!」 宋美齡道:「咱家這個詹妮特這回可把天都捅了窟窿,差點引起外交糾紛,不過已經圓滿解決了!」 宋靄齡道:「詹妮特是頑皮了一點,但本性還是很善良的,她沒事吧,我聽說現場都動了槍呢!」 宋美齡道:「大姐放心,一切安好,我這就去上海善後,令侃在麼,最好也一起去,畢竟事情和揚子公司有關!」 宋靄齡滿口答應。 當天傍晚,蔣夫人和孔令侃在大校場機場搭乘專機飛往上海,落地後即前往醫院探視杜魯門小姐,來到醫院發現吳國楨和總領館的外交人員已經在場,正犯愁怎麼給杜魯門小姐治療呢。 宋美齡一驚:「哪裡受傷了!」 「沒有受傷,就是驚嚇過度,不願意見任何人,除了去解救她的一個空軍小伙子。」吳國楨解釋道。 宋美齡稍微寬心,透過玻璃窗一看,原來是乾兒子陳北啊,心裡就有了計較,這事兒好解決,都是自家人嘛。 瑪麗杜魯門畢竟是總統的女兒,雖然不過二十二歲,但很識大體,中國元首的夫人親自來探視自己,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宋美齡獲准進入,坐在床邊柔聲細語撫慰一番,還給瑪麗削了個蘋果。 「我代表蔣主席和國民政府,給你帶來最誠摯的慰問和歉意,我們一定嚴懲兇手,希望這次冒險不會讓你覺得中國是個危險不友好的地方。」蔣夫人的英語地道,如同美國東部上流社會的貴夫人一樣有著極高的修養。 夫人的個人魅力無人能敵,瑪麗很快就被她折服,一五一十將事情到來,她是和哈佛的兩位同學伊麗莎白斯坦利,索菲亞陳一起趁著暑假到中國旅遊外加實習的,因為旅途勞累獨自在飯店客房休息,忽然房門被打開,一群歹徒衝進來將她綁架到郊外一處「恐怖」的黑暗別墅,到處都是滿臉橫肉和老鼠鬍鬚的壞人,以及兇惡的猛犬,還有一個不男不女的小個子公鴨嗓,就在歹徒們要傷害自己的時候,陳北出現了,如同西部電影裡的英雄牛仔,單槍匹馬殺敗歹徒救了自己。 宋美齡聽了哭笑不得,自家外甥女的形象被糟蹋的一塌糊塗啊,不過此時不能說別的,她拿出禮物送給杜魯門小姐,以此表示歉意。 禮物很貴重也很有特色。 蘇繡、象牙雕刻、景泰藍瓷器,水墨山水畫,都是極雅致的東西,符合受過良好教育的上流社會女士的喜好。 瑪麗非常喜歡這些東西,也很喜歡蔣夫人,病房內的氣氛非常融洽,陳北幾次想插話都被蔣夫人以眼神制止。 時間差不多了,宋美齡起身告辭,把陳北叫出來單獨聊了幾句,說近日中美正在進行重要的會談,能不能獲取美國援助對民國政府非常重要,希望他能以大局為重,做好瑪麗小姐的思想工作。 陳北據理力爭,將孔二小姐的所作所為說出,本以為宋美齡會勃然大怒,懲辦這個驕橫的外甥女,哪知道蔣夫人只是淡然一笑:「令俊著實頑劣,但本心純良,改天我做東,你們一起坐坐,握握手還是好朋友!」 陳北無語,他雖然是個正直的人,但並不是傻子,蔣夫人偏袒孔令俊的事實已經很清楚,自己說什麼都是白搭。 宋美齡安撫完畢,回到上海宋公館,孔令俊早被警察放回來了,見姨媽歸來立刻撲了上去,雙肩聳動,委屈的不得了。 「好了詹妮特,沒事了,唉,你也真是頑皮,怎麼把杜魯門總統的女兒給得罪了。」宋美齡輕撫外甥女後背,還是有些責備的意思。 孔令俊一愣,隨即不屑一顧:「美國總統怎麼了,還不是四年一換,卸任之後狗屁不是!」 宋美齡道:「詹妮特你也不能這麼想,更不能在外面這麼說,黨國戡亂需要大筆資金,錢從哪兒出,還不是得依靠美國人!」 孔令俊一撇嘴:「愛給不給,誰稀罕美國人的援助,美國兵強姦咱們中國大學生,我綁杜魯門的女兒是為中國**仇雪恨,陳家那小子是漢奸,他把我養的狗和保鏢打死好多,還罵我是不男不女的妖怪,姨媽你要為我做主啊!」 宋美齡一個頭兩個大,拿這個外甥女一點辦法都沒有。 孔令侃坐在搖椅上冷笑道:「詹妮特平時信口開河,胡言亂語,不過這次說的很有道理,姨媽您不必擔心美國人,這錢他們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哦,你說說是何道理。」宋美齡倒很想聽聽外甥的高見。 孔令侃站了起來,手插在坎肩口袋裡,一步三搖,擺出一副睿智的樣子:「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世界形成新的格局,美蘇爭霸,亞洲主戰場是中國,中國目前是親美的,如果**打贏了就會變成親蘇赤色國家,那是美國人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就算他們再討厭我們,也要捏著鼻子支援我們,給我們美元,給我們坦克大炮,必要的時候還會直接出兵,所以我們沒必要擔心什麼!」 孔令俊拍起巴掌:「哥你說的太好了!」 宋美齡不由得搖頭,這個外甥只會做投機生意,把政治想的太簡單了,把美國人想的太幼稚了,如果美國政客這麼好哄的話,蔣介石也不會如此頭疼了。 …… 此案就此不了了之,經過上海警察局調查,杜魯門小姐系被揚子公司臨時工林之江綁架,林犯系汪偽特工,漢奸餘孽,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綁架美國友人,企圖製造中美裂痕,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表面風平浪靜,暗地裡卻是驚濤駭浪,蔣緯國將自己親身經歷密報蔣介石,據說委員長大怒,要查處揚子公司和孔家兄妹,但僅過了一天就變了風向,絕口不提此事。 嫣兒和伊麗莎白拿著照片和稿子,到處投稿,沒有一家通訊社和報社願意接受,最終她倆只好投稿紐約時報。 此案到底誰是主謀,誰是真兇,司徒雷登和魏德邁心中明鏡似的,大使館也在密電中向華盛頓匯報了此事。 成熟的政治家是不會因為一兩起突發事件影響自己的決定,但管中窺豹,國民黨政府的貪腐昏庸效率低下任人唯親顛倒黑白可見一斑,哪怕友邦總統之女都受到此等待遇,其國民可想而知。 中國提出的十五億美元借款事宜,被杜魯門總統拒絕, 第六十六章義務醫療隊進駐江北 外交上的失敗,已經是兩個月以後的事情了,宋美齡為了彌補杜魯門小姐受的委屈,以中華民國第一夫人的名義邀請她到南京做客 驚嚇過度的杜魯門小姐須臾也離不開陳北,睡覺都要他在隔壁陪著,萬一做個噩夢啥的也個照應,所以陳北也要隨行,至於嫣兒和伊麗莎白,是少不了,姚依蕾捨不得女兒,也吵著一起去,隊伍越來越壯大起來,宋美齡反而高興,說人多熱鬧,越多越好 這回不坐飛機不坐船,蔣夫人親自安排他們做滬寧線特快列車,說來這列車也是民國的面子之一,火車頭早不是當年傻大黑粗的模樣,而是流線型的車頭,玻璃珵亮,圓潤光潔,極具現代感,本來想安排鐵路局掛專列的,不過蔣夫人覺得人家未必喜歡奢靡作風,所以安排他們坐普通頭等車廂,也好見識一下我國的民情 一行人乘坐汽車來到上海閘北火車站,隨行保衛人員有憲兵,有保密局的特工,生怕再出什麼岔子,一節車廂被包下,紅帽子行李員幫他們安放行李,車上空間寬敞,並排兩個寬大無比的真皮沙發,還有台供應咖啡酒水,免費的報紙雜誌,連英文版的時代週刊都有 伊麗莎白是聞系的學生,看到鮮事物職業病就犯了,拉著嫣兒到處拍照,來到二等車廂,看到並排四個真皮座椅,都蒙著潔白的純棉布套,乘客都是衣冠楚楚的軍人、商人、公務員,一時間恍如置身發達國家 車到南京下關火車站,建成的車站壯觀整潔,旅客不多,井然有序,蔣夫人親自在站台迎接,將客人們帶到國賓館下榻,先稍事休息,然後有歡迎晚宴,一切都是以夫人名義舉辦,是非正規的,沒有官員到場,只有一些南京中央大學的青年學生作陪,一個個都精通英語,彬彬有禮 次日,宋美齡安排學生們帶著貴客參觀中山陵、遊玩玄武湖,在長江上泛舟,領略南京龍盤虎踞之風景,晚上在金陵女子學院進行聯誼活動 一系列活動,終於使得杜魯門小姐的心情好轉,忘記了上海的不愉快 南京的活動結束後,一行人乘船去往江東,該嫣兒盡地主之誼了 陳子錕親自在碼頭迎接,父女重逢,場面感人,可想而知 省城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依舊是老一套,參觀文廟,與江東大學的學生聯誼,時值暑假,學生們大都回家了,所以沒有組織起多少人,不過國民政府發佈的戡亂令卻讓美國朋友見識了示威遊行 數百名學生走上街頭,打著反飢餓,反內戰的標語,在省府大樓前示威,把大家嚇了一跳,說這聲勢真浩大,小南卻嗤之以鼻,說這算什麼,我們那時候才叫浩大哩 大家就都好奇追問,小南有些飄飄然的將自己經歷講出,眾人都義憤填膺,學生示威,居然被軍人毆打,簡直就是強盜,土匪 小南推一推鼻樑上的眼鏡,道:「這個國家已經爛透了,只有結束一黨獨裁,還政於民才能挽救中國的沒落」 要是換了陳子錕在場,又要罵他小孩子不懂事,但是哥哥姐姐卻很讚賞,誇他是個進步好青年,小南自鳴得意,說:「暑假我打算去北泰瞭解民生,可爸爸不讓去,大哥二姐能不能幫我說說」 嫣兒道:「社會實踐是很好的活動,我們也想搞一次呢,沒問題,我去和爸爸說」 寶貝女兒出馬,陳子錕自然同意,讓他們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去社會實踐,嫣兒和瑪麗是哈佛醫學院的,可以為工人診病,伊麗莎白是實習記者,可以盡情採訪,陳北就負責隨行護衛,小南當個跟班,給姐姐們端茶遞水 姚依蕾本來想跟去的,可陳子錕說你去了孩子們就玩得不痛快,硬生生把她攔下了 一群年輕人高高興興坐著水警總隊的炮艇到北泰玩去了,一路瀏覽淮江兩岸旖旎風光,心情舒暢溢於言表 此時劉英卻枯坐家中,嘀咕自己的大外甥怎麼不出現了 興許是又有飛行任務了,小姑娘這樣安慰自己 …… 省城來的醫療隊進駐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的時候,廠裡組織了鑼鼓隊敲鑼打鼓舞獅歡迎,下班的工人都簇擁在路邊觀看,楊樹根和馬春花也在圍觀人群中 一群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男的英俊瀟灑女的美麗大方,還有兩個洋妞在其中,雖然北泰是個先進的工業城市,外國工程師也不算太稀罕,但洋妞卻是很難見到的,所以立刻引起大家的轟動 馬春花一眼就注意到了鶴立雞群般的陳北,他的個頭實在太高了,穿一件卡其軍襯衣,皮鞋珵亮,褲線筆直,戴著蛤蟆墨鏡,頭頂牛逼帽船型帽,嘴裡還嚼著口香糖,一副大大咧咧的美國大兵派頭 「切,一看就知道是個草包,狗蛋這樣的民兵都能放翻他」馬春花心底鄙夷道 旁邊人交頭接耳,說這位大個子是陳大帥家的大公子,空軍開戰鬥機的,得過什麼什麼勳章,據說還是宋美齡的乾兒子呢,一個個都羨慕的不行 馬春花怒從心頭起,原來是國民黨空軍啊,這幫雜碎可做了不少孽,多少革命戰友死在他們的轟炸和掃射下,多少革命果實毀於一旦,她左右看看,想回食堂拿菜刀把這個傢伙劈了,可是附近有不少廠裡的警衛,真幹起來自己就暴露了,犧牲自己無所謂,把楊樹根連累進去就不好了 想到這裡,她強壓怒火,收起刀劈陳北的念頭,狠狠咬了一口大蔥,轉頭看楊樹根,自己的「男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著醫療隊中的美女,心中頓生鄙夷:「也是個沒出息的」 馬春花冤枉楊樹根了,他盯住陳嫣看不是因為好色,而是激起他童年的回憶,當初在北泰江灣別墅,嫣兒整日穿的像個可愛的洋娃娃,在大房子裡居住,在草坪上玩耍,而自己卻穿著破衣爛衫,在烈日下鋤草,在木板房中棲身,一轉眼過去多少年,人家還是尊貴的大小姐,自己還是一個低微的僱員 「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們都踩在腳下」楊樹根暗暗捏緊了拳頭 馬春花注意到,楊樹根身上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戾氣 …… 陳北嫣兒一行住在江灣別墅,在江北聯合機械公司裡開了一個免費診所,為工人及其家屬診病,坐鎮的兩位醫生都是哈佛醫學院的高材生,不過令嫣兒和瑪麗倍感無奈的是,她們的所學根本沒有用武之處,中國的病人基本上患的都是營養不良和衛生習慣導致的常見病,比如寄生蟲、砂眼、感染以及肺炎 而這些疾病,一般的赤腳醫生就能診斷,為何病人還這麼多,蕭市長給了他們答案,基礎衛生設施太差了,整個城市只有一家醫院,而且收費昂貴,尋常百姓根本住不起,區區肺炎就要死人,因為誰也買不起黃金一般的盤尼西林 陳嫣憤然質問蕭市長,為何只發展工業,不照顧民生 蕭市長耐心的解釋,國家經歷長期的戰亂,早已民生凋敝,現在最主要的是發展經濟,只有經濟發展起來才有能力去照顧百姓,總之一句話,心有餘力不足 然後,他帶領大家去東部棚戶區參觀,一眼望不到頭的滾地龍爛草棚,有些甚至是用棺材板搭建而成,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貧民讓每個人都心如刀割 北泰是如此的美麗,梧桐樹鬱鬱蔥蔥的自由大道,長滿香樟樹的江灘,楓葉中的別墅群,巍峨的市府大廈,這一切盡然都是如此虛幻,如同空中樓閣,真實的城市,真實的人民,卻從不暴露在陽光下 陳嫣作出決定,在江灘上設立醫療站,免費為貧民看病,蕭郎見她滿腔熱忱,不忍打擊,只能全力協助,提供帳篷,醫療器械和消毒酒精,以及護士和警察 但他能做的僅此而已,藥品嚴重缺乏,尤其是盤尼西林,整個城市不過十支而已 杜魯門小姐自告奮勇,給宋美齡打了電報,請求援助一部分盤尼西林,宋美齡不敢怠慢,立刻打電話給孔令侃,讓揚子公司捐助,盤尼西林這種昂貴的西藥,一支能賣到一根小黃魚的價錢,但對揚子公司來說不算什麼 於是,一箱盤尼西林針劑被緊急空運到了北泰,並附有宋美齡的親筆信,對他們義務診病的行為給與了高度的讚揚,並在信尾委婉點明,這些西藥是揚子公司無償捐獻的 蔣夫人一向聰慧,此舉卻畫蛇添足,因為這些盤尼西林包裝上帶有聯合國醫療援助的標籤,工作人員不懂英文就沒撕掉,但這幫來自美國的大學生卻是懂英文的,他們頓時明白,聯合國援助的藥品,竟成了黨國皇親國戚牟利的工具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無語 忽然帳篷外有人哭喊:「救命啊,救救俺娘」 嫣兒急忙出去,只見一個青年推著輛平車,上面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老婦,不停咳嗽著,應該是肺炎晚期 第六十七章夜校 病人情況危急,不但有嚴重肺病,還有褥瘡,渾身散發著惡臭,頭髮結成一綹綹的,骯髒不堪,神智已經不太清晰了陳嫣立刻讓護士把病人抬進來救治,親自用一個大針筒接上膠皮管吸痰,充滿毒菌的粘液橫流,護士們趕緊戴上口罩和手套,陳嫣卻絲毫不在乎 吸出一堆濃痰後,病人神智恢復了一點,竟然掙扎著要走,說看不起病,不能給兒子添負擔,病人的兒子是個穿著工作服的青年工人,跪在病床前哭道:「娘,砸鍋賣鐵俺也要給你看病」 陳嫣已經確診病人是肺炎,這種病在國外已經不是致命疾病,但是在中國依然是致死率極高的病症之一,她交代護士:「盤尼西林五十萬單位,肌注」 聽到盤尼西林四個字,工人眼睛瞪大了:「要……要多少錢?」一雙手不由自主的捏住了空空如也的口袋 陳嫣道:「不要錢」 工人道:「那要什麼?」 陳嫣道:「免費醫療,什麼也不要」 看著護士小姐將黃金一般昂貴的進口盤尼西林吸入針筒,給母親注射,工人忍不住眼睛濕潤了,趴在床前道:「娘,給你打的是盤尼西林,美國的靈丹妙藥,一針就好」 陳嫣笑道:「一針是好不了的,要連打一周,病人居住環境和衛生習慣也要改善,不然還會再犯」 病人得知給自己打的是盤尼西林,精神頭立刻好了起來,看來神藥的心理作用大於病理作用,老婦人感激涕零:「二喜,還不給活菩薩磕頭」 二喜淚眼漣漣,朦朧中穿著白大褂的陳嫣美麗聖潔,真如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一般,他噗通跪倒,磕頭砰砰響:「菩薩,謝謝您大慈大悲,救了俺娘的命」 陳嫣趕緊攙扶:「快起來,這些都是我們醫療工作者的份內事」 二喜道:「俺是窮光蛋一個,啥也沒有,就是有兩膀子笨力氣,以後這兒的髒活重活,俺一個人包了」 …… 晚上,江灘一處窩棚正在召開會議,虯髯大漢道:「最近鬥爭形式發生改變,敵人派了一個勞什子醫療隊來分化瓦解群眾,很多人貪圖小利被他們蒙騙,我們要採取行動,我建議,趁黑一把火把醫療隊燒了」 幾個工人打扮的傢伙摩拳擦掌,紛紛附和 「我反對」說話的是楊樹根,「雖然醫療隊的行為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一定阻力,但從本質上來說對群眾是有好處的,我們沒能力救人也就罷了,怎麼能阻攔別人救人」 楊樹根是組織上派到北泰工業區的特派員,他的話代表黨,工人積極分子們雖然有些牴觸心理,但還是接受了 醫療隊還不知道,他們躲過了一劫 次日上午,楊樹根也來到醫療隊附近,隔的遠遠的看陳嫣給貧民們診病,她溫言細語,不辭勞苦,絲毫沒有大小姐的架子,竟然讓楊樹根有一些感動 「陳嫣是個善良的女孩,只是生錯了人家,生在這樣的反動家庭,是她的個人悲劇」楊樹根喃喃自語道 忽然肩膀上被人大力拍了一把,楊樹根一個踉蹌差點趴下,回頭一看,是馬春花這個冤家 「看什麼呢,是不是也想去瞧病?」馬春花圍著圍裙,手裡拿著根大蔥,當水果啃 楊樹根沒好氣道:「我在想,這些人究竟算不算好人?」 馬春花咬一口大蔥,大大咧咧道:「這有什麼好琢磨的,幹好事的時候就是好人,幹壞事的時候就是壞人,就這麼簡單」 楊樹根有些驚訝,這個看似粗苯的女人竟然說出如此哲理的話來,他有心考考馬春花「春花,我有個問題請教你,給工人上文化輔導課的時候,他們總是缺席,要不然就心不在焉,怎麼才能扭轉這種局面「 馬春花不屑道:「你講老夫子那一套誰愛聽,就得講竇爾敦大戰黃天霸,孫猴子西天取經這樣的段子,工人保準愛聽」 楊樹根啼笑皆非:「我是夜校文化教員,又不是說書的……哎呀,春花,我忽然懂了,謝謝你」說完飛奔而去 「一驚一乍的,吃撐了」馬春花望著楊樹根遠去身影,又咬了一口大蔥,咯崩脆 正好陳北從帳篷裡鑽出來,一甩頭髮,戴上蛤蟆墨鏡,彈出一根駱駝香煙點上,看見遠處的馬春花,友善的衝她打個招呼:「哈嘍」 馬春花看他這副花花公子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扭頭就走 陳北聳聳肩,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招惹了這個村姑 ……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文化夜校,和往常一樣,課堂上只做了稀稀拉拉幾個工人,前排的幾個男工呵欠連天,後面幾個女工湊一起打毛衣,剝豆子 楊樹根輕敲桌子:「工友們,今天上課之前,我想給大家講個故事」 工人們疑惑地看著楊老師,心說他今天怎麼了,吃錯東西還是咋滴? 楊樹根乾咳一聲,開講:「話說當年山東有個大軍閥叫張宗昌,他有三不知,第一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第二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兵,第三吶,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 工人們哄笑起來,尋常百姓家能娶一個老婆就算不錯了,能娶個姨太太那就是地主了,多到不清楚數量,這軍閥得有多糊塗啊 楊樹根心中暗喜,看來自己這個辦法選對了,隨著他的講述,課堂上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從外頭經過的工人也好奇起來,進來一聽就不願意走了,慢慢的課堂竟然坐滿了人 故事講完,工人起哄:「楊老師,再講一個」 楊樹根道:「好,我就再講一個,剛才說了山東督軍張宗昌的段子,現在咱說一說江東督軍,陳大帥的故事,不過你們可得替我保密,要讓上頭知道我講陳子錕的段子,非開除我不可」 又是一陣善意的哄笑,一個青年工人說:「楊老師,你放一百個寬心,我們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記不住的」 大家都笑了,楊樹根也笑了,道:「好,我就開講了,不瞞大家說,我小時候在陳家做過園丁,他們家的事情知道一些……陳家的姨太太洗澡用什麼,你們猜猜?」 「要我說,木盆裡得滴小半瓶花露水」一個女工說道 「切,瞎猜,人家大戶人家的太太,洗澡哪能用木盆,都是包澡堂子,隨便洗」一個男工反駁道 楊樹根笑笑:「大家猜的都不對,有錢人家洗澡不去外面澡堂子,嫌髒,人家在自家浴室裡洗,用的是白玉的浴缸,純金的水龍頭,洗澡水不得了,用的是鮮牛奶,撒上玫瑰花瓣,洗澡的時候要五個丫鬟伺候,洗一個澡要花多少錢你們再猜猜」 「起碼十個大洋……」 「打不住,光一缸牛奶就多少錢了,估計得三十個大洋」 工人們對這類競猜問題的興致很高,但總也猜不對 楊樹根舉起一隻手指:「洗一次澡,花費一根金條」 下面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當官的洗澡用牛奶不說,洗一次花費一根金條,這還是人過的日子麼,神仙也不過如此 有人提出疑義:「一缸牛奶也用不了那麼貴?」 楊樹根鄙夷道:「你以為是普通牛奶麼,那是美國進口的洋牛奶,洗了能讓皮膚變白,年輕十歲的」 工人們一陣乍舌,還是楊老師懂得多啊 有個工人納悶道:「我就不明白了,有錢人咋就不會過日子呢,拿牛奶洗澡,那是要遭天譴的」 楊樹根道:「這位工友,你說到點子上了,財閥和軍閥把持著這個國家,他們糟蹋的都是咱的血汗錢,咱們廠還有鐵廠的工友們,為什麼吃不飽穿不暖,因為大頭都被上面搜刮走了,下面我來給你們講講,什麼叫剩餘價值……」 下課後,依然有一幫年輕工人圍著楊樹根刨根問底,楊樹根笑道:「既然你們幾個這麼好學,咱們就組建一個興趣小組,到我宿舍裡咱們接著聊,我請你們吃花生」 工友們來到宿舍,楊樹根拿出煙和花生招呼大家,坐在床上開了腔:「你們知道蘇聯麼,那是一個由窮人組成的國家,蘇聯**是窮人的黨,專門革富人的命……」 一個工友提問:「楊老師,你把蘇聯說的這麼好,那到底是蘇聯厲害,還是美國厲害?」 楊樹根道:「誰厲害我不知道,我告訴你一個事實,美國和日本打仗,打了三年沒打贏,蘇聯大元帥斯大林宣佈出兵,不到一星期,你們猜怎麼著?」 工友們瞪大眼睛,靜待下文 楊樹根一拍大腿:「不到一星期,關東軍土崩瓦解,日本投降了」 剛才發問的工友撓著腦袋憨厚的笑了:「我知道了,還是蘇聯厲害」 楊樹根笑而不語 第二天夜校學堂裡座無虛席,窗外都站滿了人,下班以後的工人們閒著沒事,都來聽楊樹根講故事,看著一雙雙熱切的眼睛,楊樹根知道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第六十八章心裡有人 楊樹根的工作終於打開了突破口,他心情非常興奮,加口若懸河妙語連珠,一堂課講完,又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講了好幾個段子才下課,結束之後,他沒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去了江灘散步 月明星稀,遠處是雄偉的淮江鐵橋,江灘上長滿了香樟樹,波濤拍岸,綠草茵茵,楊樹根點起一支煙,吹著江風,躊躇滿志,正在考慮下一步如何組織工人進行罷工,忽然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穿白裙子的纖細身影,,月光下如此美麗 他認出那是陳嫣,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主動打個招呼:「陳醫生你好」 陳嫣道:「你是?」 「陳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叫楊樹根,十幾年前曾經在你家當過傭人」楊樹根很灑脫的自我介紹道,並不以這段經歷為恥 陳嫣恍然大悟:「想起來了,是你啊,真對不起,我在國外生活了很久,小時候的記憶都模糊了」 楊樹根道:「沒關係,你是貴小姐,我是下人,不記得很正常」 陳嫣道:「人生而平等,怎有貴賤之分呢」 楊樹根瀟灑一笑,正要駁斥她,忽然樹叢裡鑽出一個小伙子,正是鐵廠的陸二喜,他看了看楊樹根,呵呵笑道:「我還以為是流氓呢,原來是楊老師」 陳嫣道:「二喜,你跟在我後面多久了?」 二喜道:「有一陣子了,俺娘說世道亂,怕你遇到壞人,讓俺保護你」 嫣兒道:「謝謝你二喜,也謝謝你娘,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再見楊樹根」說完就走了 楊樹根目送她背影離去,覺得沒駁倒她有些遺憾,不過轉念一想,陳嫣其實本性不錯,並沒有沾染那些資產階級千金小姐的毛病,看她在醫療站的表現就能知道,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不知怎麼,工作再也思考不下去了,楊樹根滿腦子都是陳嫣窈窕的身影,揮之不去 回到宿舍,心依然靜不下來,楊樹根責備自己道:楊樹根啊楊樹根,你是一個沒爹沒娘的苦孩子,是黨把你養大,現在正是解放戰爭的關鍵時刻,你怎麼滿腦子都是資產階級嬌小姐,你對得起組織的培養和領導的信任麼 開展了自我批評之後,腦子果然清靜了許多,寂靜的夏夜,窗外蟋蟀在鳴叫,楊樹根雙手枕頭,雙目盯著天花板,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自己想方設法接近陳嫣,利用這個機會打入陳家,豈不是可以獲取許多機密情報,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策反敵人 想到這個,他猛然起床,跑到廁所去淋了個涼水澡,睡覺的時候也沒蓋被單子 第二天,楊樹根如願以償的熱傷風了,他對著鏡子打扮起來,穿上白襯衣和西褲,褲子在枕頭底下壓了好幾天,褲線筆直,再把舊皮鞋擦擦,端的一個風度翩翩的寒門學子形象 忽然門被推開,馬春花拿著飯盒走進來,瞪大眼睛道:「喲,扮上了,這是打算幹啥去?相親還是咋滴」 楊樹根羞惱道:「你這個人,怎麼不敲門就進來」因為感冒,鼻音很重 馬春花大咧咧道:「咱不是兩口子麼,進屋還敲門,太假了,你感冒了?清水鼻涕都快淌嘴裡了,沒事,發發汗就好了」 楊樹根道:「馬春花同志,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我有事先走了」 馬春花道:「哎喲,你這個癟犢子怎麼不識好人心,我給你送早飯來了,哎,你怎麼說走就走了」 楊樹根懶得搭理她,大步流星走了,他要趕緊去看病,晚了就排不上隊了 到了江灘醫療站,果不其然,早就排起大隊,這年月,誰的健康情況都不好,遇到免費的醫療還不趕緊上,有一多半人都要求給自己打一針包治百病的盤尼西林 醫療站內只有陳嫣一個醫生坐診,所以排了很久的隊才輪到,楊樹根坐在椅子上,距離陳嫣很近,白天的光線很充足,可以看到陳嫣的皮膚白皙,小巧的鼻樑大大的眼睛,嘴唇如同花瓣一般,手指細長,隱約能看見皮膚下的血管 陳嫣給他檢查了一下,道:「昨晚上著涼了,你這是熱傷風,我給你開一劑中藥「 楊樹根靈機一動道:「雙黃連或者藿香葉水都可以」 陳嫣停筆,奇道:「你懂中醫?」 楊樹根道:「上師範的時候讀過幾本中醫方面的書籍,談不上懂,不過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據說你是美國念得醫科,怎麼也懂中醫」 陳嫣得意道:「我是中國人,當然要發揚光大祖國的傳統醫術,我的畢業論文就打算以中醫為題呢,好,就給你開雙黃連」 她低頭寫方子,白大褂的領口敞著,可以看到修長的頸子和優雅的鎖骨,一股淡淡的少女體香傳來,楊樹根簡直都要陶醉了 此刻他只恨自己病的太輕,不能多耽擱一會,不過陳北的出現幫了他的大忙 原來陳北陪著瑪麗去市立醫院做了一台切除闌尾的小手術,此時一起回來,正遇到楊樹根 「楊樹根你也來看病啊」陳北很熱情 楊樹根道:「是啊,一不留神就傷風感冒了」 陳北道:「嫣兒,你還記得楊樹根麼,小時候他在咱們家幹活,對了楊樹根,你有空的話一起出來玩,我們正愁沒人陪呢」 楊樹根心中暗喜,表面上卻裝的有些為難:「最近工作挺忙的,不過既然老朋友你開口,我就是請假也一定奉陪」 陳北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隔了一日,楊樹根果然出來找陳北他們,蕭市長派了兩個醫生替她們診病,幾個年輕人一同在江上泛舟遊玩,小南看到楊老師來了,欣喜萬分,陳嫣有些奇怪:「小南你怎麼認識楊樹根?」 小南就說楊老師是我們省高級中學的老師,帶我們遊行示威的就是他,忽然意識到說走了嘴,趕緊摀住嘴巴 楊樹根灑脫的笑了:「沒錯,我以前在省城教書,因為被特務追殺所以躲到北泰來,說來還要感謝陳北救命之恩」 陳北道:「楊樹根你說實話,你是不是**?」 楊樹根早有準備,坦然道:「我不是**」 小南也配合道:「對,楊老師不是**」 楊樹根拍拍小南的肩膀,會意的笑了,他知道少年是在保護自己,不過根本不需要這樣做,他接著說:「雖然我不是**,但我渴望加入**,因為只有**才能救中國」 陳北微笑起來,這回答一點不出乎他的意料 三個女大學生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很驚訝,伊麗莎白是興奮:「太好了,我一直想採訪**分子,終於找到一個了」 楊樹根用英語說道:「斯坦利小姐,請允許我指出你的不正確之處,我不是**分子,因為現在這個所謂的政府並不是民選的,實際上它是一個非法的獨裁政權,任何中國人都有權力,有義務推翻它」 伊麗莎白拿出筆記本:「可以詳細說說麼?」 楊樹根道:「很抱歉,我的英語水平不高,只能進行日常的會話」 陳嫣道:「沒關係,我來幫你翻譯」 於是楊樹根開始侃侃而談,從美國**宣言和華盛頓精神講起,他說我最敬佩的政治家是華盛頓,因為他不但締造了美利堅合眾國,還開創了總統只能連任兩屆的制度,消除了獨裁的可能性 「在我們中國,每個當權者都想幹一輩子,袁世凱不但自己要當皇帝,還要立太子,讓他們的子子孫孫都當皇帝,奴役我們中國人民,幸虧我們把他推翻了,不過現在這位蔣委員長,和皇帝也沒什麼區別,中國的體制就是家族政治,軍閥和財閥掌握著我們民族的命運,蔣宋孔陳四大家族,你們知道」 陳嫣點頭:「不但知道,還打過交道呢,瑪麗被他們綁架,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大家都深有感觸,四大家族真是隻手遮天,法律對他們形同擺設,這樣的國家還談什麼民主,談什麼憲政 楊樹根接著說:「國民黨沒有經過全民選舉,用武力奪取北洋政權,本身就不是合法的,按照孫文先生的建國大綱,軍政、訓政之後應該施行憲政,可是蔣介石做到了麼,他獨掌大權,不容其他黨派染指,即使政府改組,行政院委員中有青年黨,民主社會黨和無黨派人士,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橡皮圖章罷了」 陳北道:「那你說**就能實現真正的民主了麼?」 楊樹根道:「這個問題我不好直接回答你,畢竟**還沒有取得政權,我想給大家講一個故事,黃炎培先生與**主席的『窯洞對』,黃炎培說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部歷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總之沒有能跳出這週期率問**能否找出一條路,跳出週期律的支配」 大家聚精會神的聽著,眼睛都不眨 江風瑟瑟,吹起楊樹根雪白的襯衣,他瞇起眼睛望著浩瀚的江水,慢慢說道:「**回答黃炎培說,我們已經找到路,我們能跳出這週期律這條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 「好」陳北鼓起掌來,小南也立刻響應,船上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第六十九章落花有意 楊樹根終於如願以償,以睿智和風趣接近了陳家兄妹,本來不修邊幅的他變得加注意形象了,拿出積蓄買了幾件同樣款式的白襯衣,又去廠區理髮店剪了個時髦頭,把兩邊鬢角剃乾淨,人顯得精神百倍 愉快的日子總是過的特別快,暑假就要結束,陳嫣就要返回省城,楊樹根覺得不能再耽誤了,必須在此之前表白 這天夜校放學後,楊樹根坐在檯燈下,鋪開稿紙拿起自來水筆,凝神沉思了一會,下筆有神,洋洋灑灑,一封飽含真摯情感的情書出爐了,寫完之後讀了一遍,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 這封情書,以一個窮人家孤兒的視角表達了對純真愛情的嚮往與追求,文采出眾,妙筆生花,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打動 楊樹根仔細將信紙折起來放在襯衣口袋裡,回宿舍睡覺去了,當夜自然是輾轉反側,想了許多,對方是接受還是拒絕?或許被我的真情打動,但她的家庭不會接納我,畢竟身份懸殊太大,我相信陳嫣不是個重視門第的俗人,她應該會衝破家庭的牢籠…… 想著想著,楊樹根就睡著了,第二天起來,刷牙洗臉,穿著背心來到辦公室,可是襯衣不見了,到處找也不見,他急眼了,口袋裡裝著情書呢,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忽然馬春花哼著拉魂腔進來了,手裡捧著個陶盆,裡面一堆衣服,其中就有自己的襯衣 「你把我的襯衣洗了」楊樹根氣急敗壞 馬春花還不知道闖下大禍:「咋了,你的玉白褂子領口髒了,俺就幫你洗了,別客氣,咱是一家人呢」 楊樹根從盆裡撈起自己的襯衣,早被馬春花擰成了麻花,口袋裡殘存著一堆紙漿,那是自己一晚上的心血啊 「誰和你是一家人誰讓你亂動我東西的你滾」楊樹根這回真發脾氣了 馬春花脾氣大,開始還忍了兩句,隨後把陶盆往地上一摔:「誰稀罕和你當一家人,俺這就走」轉身就走,留下楊樹根一個人生悶氣 馬春花怒火萬丈,本來自己是一名戰士,和敵人真刀真槍的干仗,要多爽快就多爽快,為了組織需要干了地下工作,當小媳婦不說,還要受氣,她實在忍無可忍了,就算違反紀律也在所不惜,這地兒呆不下去,必須馬上走 胡亂收拾了行李,馬春花急火火往外走,出了廠門一拐彎,一輛汽車正從側面過來,她心浮氣躁沒注意到汽車的鳴笛聲,被車撞個正著,當場就飛了出去 汽車戛然停下,陳嫣從副駕駛座位下來,急匆匆上前檢查馬春花的傷勢,是陳北開的車,他也傻了眼,怎麼這人走路不長眼啊,直往車頭上撞 陳嫣扶了一下,馬春花太重,扶不動,招呼道:「快過來,送醫院」 陳北急忙上前將馬春花抱起,他身材魁梧,抱著村姑往汽車方向走,此時皮糙肉厚的馬春花竟然甦醒過來,發現自己依偎在陌生男人的懷裡,登時暴跳:「你是誰,快把我放下來」 說著就從陳北懷裡掙扎著下來,紅著臉走了 陳北目瞪口呆,陳嫣剛從車裡拿出醫藥箱,看見這一幕也傻眼了 路人道:「那是機械廠楊老師家的,娘們壯實著呢,沒事」 陳北道:「哪個楊老師?」 路人道:「夜校的楊老師,斯斯文文整天穿白襯衣的那個」 陳北和陳嫣對視一眼,這個村姑竟然是楊樹根的媳婦,怎麼從沒聽他提過 過了一會兒,楊樹根覺得自己有些衝動了,馬春花也是一番好意,再說人家是革命同志,戰友身份,怎麼能任意發脾氣呢,他後悔莫及,趕忙追了出去,到食堂一問,工友說不知道啊,剛才還看見呢,於是又去別處找,最後終於在女工宿舍打聽到了情況,一個女工說馬大妹子收拾行李氣鼓鼓的走了 在他離開的時候,汽車駛到夜校門口,陳北陳嫣兄妹下車去辦公室找楊樹根,沒見到人,只好拿起桌上現成的信紙寫了個留言條,看看有信封,又用信封裝起來 楊樹根追出廠門,車水馬龍,哪裡去找,只好歎口氣慢慢的走回來,到辦公室一看,桌上擺著一封信,上寫楊樹根親啟,落款是陳嫣 他的心臟砰砰的跳了起來,自己的情書毀於一旦,陳嫣的情書來到桌上,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想想也能理解,像陳嫣的富家小姐,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才入不了她的眼,也就是自己這樣的寒門學子才值得她愛 他的手有些顫抖,打開信封,抽出信紙,深吸一口氣看去,上面只有寥寥幾句話 大意是楊樹根我們回省城了,有機會再見,僅此而已 這個,嚴格來說不能算是情書 …… 陳嫣尚未畢業,要回美國進行論文答辯才能拿到學位,所以她還要和兩位同學一起返回美國,與此同時,魏德邁將軍也結束了為期兩個月的對華訪問,離去之前發表演講,痛斥國府官員的貪污**與軍事經濟政策的無效拖沓,說中國之復興需要一位的領導者,和徹底廣泛的施行政治經濟改革,武力是不能消滅**的云云 蔣介石對魏德邁的訪華本來充滿希望,以為可以拿到巨額的美元援助和大量美式武器裝備,從而迅打敗**軍隊,哪知道事與願違,美國人不但要撂挑子,還要趕自己下台 委員長迅作出回應,在國民黨中央執委會上講話,說不再寄希望於美國援助,要設法改善對蘇聯關係 也有人說,是杜魯門小姐的遭遇使美國總統改變了對華政策,不過蔣夫人批駁說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是斷不會為了瑣事改變策略,這個純屬誣陷,誰再敢編排揚子公司和孔家的段子,一概依法嚴懲 上海虹橋機場,陳家人都來為陳嫣送行,姚依蕾哭的淚人似的,說女兒你一定早些回國啊,陳嫣說媽咪我畢業就回來,在北泰開個診所,專門為窮人治病,姚依蕾破涕為笑說閨女你真善良,不愧是媽咪的好女兒 夏小青冷眼旁觀自家兒子和伊麗莎白卿卿我我,難捨難分,瑪麗小姐則面無表情,不大自然 「你兒子隨你,花的很」夏小青拿胳膊肘搗一下陳子錕 陳子錕狡辯道:「什麼話,小北這個花心是跟他舅舅學的」 夏小青冷笑道:「伊麗莎白這女孩不錯,娶來做兒媳婦,你就能名正言順的和她娘來往了,豈不美哉」 陳子錕道:「小青你別編排我的段子,我和凱瑟琳之間是清白的」 夏小青冷哼一聲,不屑於揭穿他的謊言 陳嫣和瑪麗、伊麗莎白乘坐美軍的運輸機離開了上海,飛往日本東京,在那裡轉機經阿留申群島赴美,此去關山萬里,起碼一兩年不能見面 飛機抵達日本,有一天半的換乘時間,陳嫣等人在東京遊覽一番,據說戰爭中東京遭到b29機群的地毯式轟炸,整座城市都化作焦土,時隔兩年並未完全恢復,但也有許多房子拔地而起,日本民族的堅韌與勤勞可見一斑 美國在日本有大量駐軍,街頭時常可以見到美國大兵,身旁總是跟著一個千嬌百媚的日本女孩,想來她們的父兄一定是在戰場上死去了,不然怎麼會容忍自家的女人淪為敵兵的玩物 就在陳嫣他們瀏覽東京風光的時候,橋本隆義正一瘸一拐的走在街頭,路邊有人兜售美國營養餐,買的人很多,前憲兵少佐橋本現在只是一名苦力,兜裡只有兩個零錢,看到價格低廉,也上前買了一碗,狼吞虎嚥的吃著,碗裡有午餐肉和年糕,香的很,可是吃著吃著覺得不對勁,慢慢從嘴裡拽出一個塑膠套子來,頓時大怒:「八嘎鍋裡怎麼有這個東西」 原來這些食物都是從美軍的泔水桶裡撈出來的,胡亂加工一下就賣給日本百姓當美味大餐,吃客中有不少是前軍人,自尊心都很強,頓時將飯攤掀了,將老闆和幫工暴打一頓,警察迅趕到,將鬧事者都抓了起來 橋本坐進了囚車,手抓著欄杆望著外面同胞冷漠的面孔,他忽然想到當年在中國的那些日子,自己是佔領軍可以耀武揚威,如今終於嘗到了亡國奴的滋味 …… 北泰,楊樹根接到了陳嫣從上海寄來的信,信上說我就要回美國繼續學業了,等以後還會回來的,咱們再在一起遊山玩水,最好把你的妻子也帶來,她是個很可愛的人 楊樹根臉色變了,完了,這個馬春花,壞了自己的大事 門口傳來動靜,一回頭,是馬春花提著小包袱回來了,臉色很難看,大概是受到組織的批評了 「進來」楊樹根道,此刻他心灰意懶,對馬春花也沒那麼大反感了 當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盡快組織大規模罷工,最好造成聯合機械公司和煉鐵廠一起癱瘓的局面,加快國民黨反動當局的滅亡 第七十章大罷工 楊樹根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1947年下半年.政府發佈戡亂令.內戰正式全面展開.八百萬**人吃馬嚼.每天的耗費都是天文數字.各地工廠大半停工.政府稅收枯竭.唯有濫發紙幣.掠奪百姓財產.以供戰爭開支.惡性通貨膨脹導致物價如同脫韁野馬一般猛漲.連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的工人也吃不上飯了. 在地下黨的領導下.聯合機械公司和煉鐵廠的工人進行了罷工.他們舉著.要吃飯.的標語在廠門口靜坐.禁止任何人進去廠區.個別目光短淺不顧大局的工人被當局迷惑.打算進車間上班.被罷工工友阻攔. 罷工如燎原之勢.迅蔓延全北泰.市長蕭郎一籌莫展.他對手下人說.別說是這些工人.就連我都想罷工.物價飛漲.老百姓一天三餐都成問題.這個位子就是火山口啊. 罷工的消息傳到省城.陳子錕勃然大怒.立即下令陳壽和曾蛟平息罷工.盡快恢復生產.機械公司是軍火企業.真是戡亂緊要關頭怎可停工.不過他又交代了一句不許胡來 陳壽和曾蛟不以為然.既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平息罷工.就必須動用武力.兩人調集了千餘名軍警準備武裝彈壓.又被蕭郎勸止.說工人實在吃不上飯才鬧的.堵不如疏.萬一傷了人命.激化矛盾就難收場了 好.我給蕭市長面子.不用槍驅趕他們.給我到城外樹林砍一千根木棍.用棍子打他們總行陳壽滿腦子都是暴力手段. 蕭郎無奈搖頭大棍子打下去.那還是要死人的 陳壽一攤手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他們復工不成 曾蛟道我有一個主意.消防隊不有水炮麼.用那個上.一准好使 用水炮打工人.總比用槍托刺刀大棍子要文明的多.蕭市長也同意.於是軍警展開部署.蕭市長不再過問. 曾蛟對陳壽說剛才老蕭在.有件事不方便提.工人鬧事.那是***在裡面挑唆.我已經讓情報科查過了.機械公司有個姓楊的教員就是領頭的 陳壽道那得趕緊抓起來槍斃啊.一刻都不能耽誤 曾蛟道這事兒還用你交代.偵緝隊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 …… 機械公司大門口.罷工人員越來越多.阻斷交通.聲勢浩大.楊樹根與工會的幾個組織者正在附近的一處民宅開會商討下一步行動.忽然一個外號叫小蘿蔔的工友氣喘吁吁的跑來說鐵廠工會要找楊老師商量事兒 人在哪兒楊樹根問 就在宿舍區小蘿蔔眼神飄忽. 楊樹根不疑有詐.交代了幾句.跟著小蘿蔔走了.由於罷工.廠區裡靜悄悄的沒有了往日的機器轟鳴聲.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人呢楊樹根有些起疑 就在前頭小蘿蔔道. 楊樹根警覺的站住.道我回去拿個東西 一回頭.不遠處已經站了一個工人打扮的特務.撩開褂子露出槍柄. 再看前面.三個特務慢悠悠的走了出來楊老師.跟我們走一趟 你這個叛徒楊樹根怒斥小蘿蔔. 小蘿蔔羞愧難當.無言以對. 楊樹根被特務綁了起來.押向不遠處的汽車.忽然一個紅色的身影衝了出來.手舞□面杖放倒一個特務.一腳踹翻一個.大聲吼道快走 來人正是馬春花.她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將特務們逼得節節後退.楊樹根拔腿就跑. 馬春花雖然勇敢.但終歸是個女人.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武裝到牙齒的特務.身後傳來一聲槍響.緊跟著是噗通倒地的聲音.楊樹根心裡刺痛了一下.沒有回頭 抓住他.抓住他…….淒厲的喊叫迴盪在廠區. 廠門口.軍警的鎮壓行動開始了.三輛紅色的消防車開到附近.水炮接上消防栓.高壓水龍打向罷工群眾.別看是水柱.力量大的嚇人.壯年人都能被噴倒下.工人們的隊形很快就散了.此時武裝交警趁機殺出.用警棍驅趕工人.警笛聲和慘叫聲響成一片.大批工人被捕. 罷工.被北泰當局殘酷鎮壓下去. 楊樹根暴露身份.經組織決定.不再從事敵後工作.回到解放區當了土改工作隊的一名隊長.級別定為正排級.帶領工作隊下了基層. 馬春花為掩護戰友.身負重傷被敵人逮捕.關押在北泰模範監獄.葉雪峰政委親自批示.不惜一切代價進行營救. …… 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子錕正在召開會議.在座的除了軍政大員之外.還有經濟金融方面的專家.以及任江東綏靖公署主任陳啟麟中將. 議題是金融改革.通脹膨脹已經達到忍無可忍的地步.職員領取薪水要用麻袋裝.一麻袋鈔票換不來一麻袋大米.居然有造紙廠的人收購鈔票用來粉碎紙漿重造紙.出售得利反而高於鈔票的票面 再這樣下去.我怕造幣廠先破產了陳子錕一句玩笑話讓大家想笑又笑不出來.目前的形勢比抗戰時期還要艱難百倍.民生凋敝.戰火紛飛.大片國土淪為共區.學生整天遊行.工人時常罷工.收音機裡報喜不報憂.總是**勝利轉進.殊不知早已損兵折將.丟了幾十個師的人馬了. 龔梓君是江東中央銀行的總經理.金融方面的事兒他比較有發言權.他翹著二郎腿抽著煙斗說道中央銀行和財政部一直在研究幣制改革的事情.相信不久就會出台.江東沒有必要發行自己的鈔票.畢竟不是當年了.擅自發行鈔票就是對抗中央.只怕這邊沒印出來.我就得進監獄 陳啟麟深表贊同我們一省發行鈔也無濟於事啊.全國一盤棋.江東票無法替代法幣.反而會引火上身.把省內經濟搞的進一步惡化.得不償失 陳子錕覺得很有道理.現在不是軍閥混戰時期了.江東地處華東.和上海南京距離很近.發行自己的鈔票就是擺明了和中央對著干.那不是找死麼.再說就算發行了.兌得過來這麼多的法幣麼.就算省內的兌完了.以劣幣驅逐良幣的規律.外省貶值法幣勢必大量湧入.摧毀本省金融秩序.江東票救不了江東.也救不了中國 罷了.還是討論一下以實物代發工資的事情.我聽說***掌握的地區.以小米代替工資.這倒是一個好辦法陳子錕道. 龔梓君道那就是供給制麼.倒是可行.可是我們哪兒找這麼多的小米去.產糧的廣大農村都被解放軍佔據.雖然交通和貿易並未中斷.但人家不收法幣.我們拿什麼去買糧食.軍火麼.那可是資敵 擔任會議記錄的劉婷插言道有件事大家都忽略了.奸商囤積居奇.人為製造物價上漲.把糧食棉紗等生活必須物資的價格炒高牟取暴利.這種行為不解決.任何政策都是無效的 陳子錕道這個好辦.奸商殺無赦.不過我想請問一下.在座諸位有沒有參與囤積物資啊 眾人面露尷尬之色. 陳子錕道物價飛漲.囤一些東西也無妨.只要別太過分就好.別說你們.我家裡都囤了幾千加侖的汽油呢 會議結束後.陳子錕回到書房.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劉婷過來幫他揉著太陽穴.輕聲道你這些部下.囤的物資可不少.汽車、軍火、鋼鐵、糧食、油料都是大宗的.物價被炒高.有一半是他們的責任 陳子錕長歎一聲道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江東就靠這些人維持著.我把他們全辦了.軍政經濟金融就都癱瘓了.辦不得啊……. 劉婷不再說話. 書房的門被敲響.陳北走了進來.欲言又止.陳子錕不耐煩道有話就說.不然就去再想想 陳北正要說話.忽然電話鈴響了.劉婷接了說了兩句道江大校長邵秋銘絕食三日.快要不行了 陳子錕道邵校長七十多歲的人了.絕什麼食啊 劉婷道參加了一個進步文人組織的活動.拒絕吃美國援助的麵粉 陳子錕站起來走.去看看帶著劉婷出了書房.陳北張口結舌.還是沒說出來. 陳子錕驅車去探望邵秋銘.路上問劉婷.邵校長到底參加了什麼活動.劉婷說是抗議美國扶日政策並拒絕領取美援麵粉宣言 不吃嗟來之食.這是文人的風骨啊陳子錕道不過把老人餓到就不好了.既然他不吃美國麵粉.那就給他送點江北的小米 劉婷笑道好辦法.咱這就買一些小米送去.司機.前面米鋪停一下車 陳子錕看了看劉婷小巧的坤包.狐疑道你帶錢了麼 劉婷道一看你就是不愁吃喝的人.不曉得市面行情.我是沒帶錢.但我帶了這個說著從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單據來.是一張金融業拆借調撥單.上面用墨筆填寫了金額一千萬元整 現在流行用這個.功能相當於銀行本票劉婷道. 劉婷拿著撥款單去了米鋪.可過一會又兩手空空回來了.說米價又漲了.這點錢買不了多少.你身上有值錢的東西麼 陳子錕道我身上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這個掀開衣服露出腋下的m1911a1手槍. [連載中,敬請關注] 第七十一章營救 以陳子錕今時今日的地位,自然不會親自拿著槍去威逼小小的米鋪老闆,他只是納悶為什麼米價漲的這麼快,於是沒帶隨從,和劉婷一起來到米鋪門口 米鋪生意很好,門口排著長隊,都是衣衫破舊的窮苦人,陳子錕有心體察民情,跟在後面排隊,排了一會兒,米鋪老闆大喊道:「各位街坊,今天的米賣完了,明天請早」 顧客們抱怨連連,拎著空癟癟的米袋子回去了,米鋪的夥計開始上門板,陳子錕走過去問道:「怎麼這麼早就收了?」 他穿的體面,人又高大,老闆不敢怠慢,堆笑道:「這位先生買米啊?對不住,賣完了」 陳子錕一指鋪子裡面的麻包:「那不都是米麼?」 老闆道:「那些不賣」 陳子錕道:「你這是囤積居奇啊,被查到要坐牢的」 老闆看到不遠處的汽車和保鏢,知道這位爺不好糊弄,便訴苦道:「小店本小利薄哪敢囤積糧食,只是這物價漲的太快,明天法幣是個什麼行情還不知道,怕折本所以不敢賣」 陳子錕道:「你放心我不會舉報你,我就是想買一百斤小米」 老闆四下張望,確認安全後壓低聲音道:「罷了,我就賣一百斤給你」隨即報出一個價錢,劉婷驚呼:「怎麼又漲價了?」 「這位大姐此言差矣,不是我漲價了,是法幣又掉價了,怨不得我啊,您要是用大洋,或者美鈔來買,米價不但不漲,我還敢給您優惠點,唉,這年頭錢不當錢用,那就是廢紙啊,我這漲的再快,比不上鈔票跌得快」 陳子錕道:「我沒帶這麼多錢,這樣,我寫張欠條,回頭讓人來還錢」 老闆見他派頭十足,嘴裡客氣道:「那去吃便是,還給什麼錢」一手卻拿了紙筆過來,看陳子錕寫了欠條,拿過來一看,署名把他嚇了一跳:「哎呀呀,我眼瞎了,居然沒認出是您老人家,該死該死,這米該我孝敬您老」 陳子錕道:「不必客氣,買東西給錢天經地義」 就這樣,賒了一百斤小米,裝在汽車裡開到江東大學校長邵秋銘家裡,中醫正在為老先生診病,過了良久才出來,搖頭歎息寫方子,邵校長的兒子叫邵林,低聲問道:「大夫,家父病況如何?」 中醫說:「令尊肝上生了巖,在下無能為力,只能開幾個方子慢慢調養,病人若是心情好,就能多活幾個月」 陳子錕道:「何為巖?」 邵林道:「就是惡性腫瘤,西醫稱之為癌症,前日省立醫院的西醫已經來過了,也說沒有辦法,所以才請了中醫來看」 一家人愁雲慘淡,女眷們暗自垂淚,伺候邵秋銘的傭人阿黃出來說:「老先生請陳將軍進去敘話,閒雜人等不要跟進」 於是陳子錕單獨進了病房,他振作精神,故意爽朗大笑道:「邵校長您這是怎麼了,區區小病就躺著了,我還等著您一起主持開學典禮呢」 邵秋銘支撐著坐了起來,人消瘦了許多,擺擺手坐下:「將軍請坐,老朽時日無多,有些話不吐不快」 陳子錕道:「但講無妨,我謹記在心」 邵秋銘道:「當年我加入同盟會,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壯懷激烈,一心想打破這舊世界,建設一個中華,可是沒想到國民黨墮落的這麼快,如今的統治者,甚至還不如滿清時代,根本都不顧吃相了,唉,抗戰勝利之後本來是建立民主聯合政權的大好時機,生生被他們耽誤了,民心喪盡,經濟崩潰,陳將軍,氣數已盡,氣數已盡啊」 老先生痛心疾首,咳嗽起來,竟然咳出一口血來 陳子錕要喊人,邵秋銘擺手制止:「不用,我還有一句話,將軍需認真思量」 「請講」 「以目前的局勢來看,政府維持不了幾年了,江東獨木難支,希望解放軍來的時候,將軍能識時務,不要把江東三千萬父老拖進戰火中去,老朽代百姓拜謝將軍了」說著就要下床跪拜,陳子錕急忙將他按在床上:「邵先生何止與此,陳某謹記了,若是真的兵臨城下,或走或和,斷不會像抵抗日寇那般血戰的」 邵秋銘鬆了一口氣,臉色和和緩了許多,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陳子錕道:「聽說老先生參加了一個抵制美國麵粉的宣言,我深表敬佩,不過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是不行的,何況您又是有病之身,我帶了一百斤江北產的小米,您喝點稀飯」 邵秋銘淡然一笑道:「以我家的底子,尚不致於買不起糧,只是我知道時日不多,想以死明志,抗議美國扶持日本,小小心願還請將軍成全」 陳子錕沉思片刻道:「也罷,就依先生」 …… 從邵秋銘家裡出來,陳子錕心情很沉重,老教授說的話很有道理,國民黨氣數已盡,維持不了幾年了,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國民黨佔據江南富庶之地,又有百萬雄兵,再不濟劃江而治也是可能的,江東省如何能置身事外,躲避戰火才是自己要考慮的大事 回到官邸,陳子錕立刻召集軍政官員開會商討對策,陳北見父親歸來,又湊過來囁嚅道:「父親,有件事……」 「想好了就說」陳子錕道 「是這樣,我有個朋友的妻子被北泰警察局抓了,人家托到我這兒,看能不能請您一份手令,把人放了」 陳子錕勃然大怒:「你也學會干涉司法了你以為江東的天下是你爹的麼?你以為你爹一句話就能赦免罪犯麼?荒唐」 陳北諾諾連聲,低頭退下 正好夏小青下樓,見狀問起,陳子錕道:「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拂袖而去 夏小青柳眉倒豎,想發飆還是忍住了,問兒子:「怎麼回事?」 陳北道:「楊樹跟的老婆打傷了警察,被警察局以**特務的罪名抓起來了,那女人我見過,就是一鄉下村姑,根本不是什麼**」 夏小青道:「你的用心是好的,可你爹這幾天心情不好,再等幾天,娘幫你說說」 陳北道:「那就晚了,現在牽扯到共諜案子都是迅辦理,直接槍斃的,馬春花若是被判了死刑,我怎麼向楊樹跟交代」 夏小青道:「那還真沒辦法了,你爹鐵面無私,你要是敢冒用他的名義,非槍斃你不可」 陳北急道:「今天就要判了,我不能眼看馬春花死啊」 夏小青道:「有辦法,高層路線走不通,咱們走底層路線,你舅舅在我這存了一些金條,事到如今只能拿出來先用了,你帶一百兩黃金去北泰通融,想辦法來個狸貓換太子,把人救出來再說」 陳北道:「太好了,我這就飛過去」 …… 馬春花被抓進警察局之後,吃了不少苦頭,老虎凳辣椒水皮鞭蘸鹽水全嘗過了,不過對於曾經多次負傷的女游擊隊員來說,這些都不算事兒,她打死不吐口,堅決不承認自己是** 偵緝隊見她一副農村潑婦的架勢,猜測即便是**也是外圍人員,接觸不到高級機密,便打發到看守所去等候判決,馬春花分不清看守所和監獄的區別,她以為自己就這樣蹲了大牢了,並且很是自豪,身為革命者如果沒有蹲過國民黨反動派的監獄,在人生履歷上是一個小小的缺憾哩 看守所環境惡劣,陰森潮濕,地上鋪著**的稻草,女監裡也有惡霸,不過在馬春花面前什麼獄霸牢頭都是渣一般的存在,不出一天就被馬春花打的服服帖帖 戡亂時期,法院判決也是從辦理,馬春花戴著手銬腳鐐,和幾個刑事犯、經濟犯一起被押進北泰第一法庭,亂哄哄的法庭上,看客們磕著瓜子抽著香煙,法官披著袍子在上面交頭接耳,一個法官敲敲桌子:「開庭,肅靜」 先審了一個謀殺親夫的女人,判處死刑,那女人立即癱成爛泥,呼天喊地,被法警拖了下去,然後是一個囤積糧食的奸商,也被判了死刑,奸商灰頭土臉,泣不成聲 終於輪到馬春花了,她站在被告席上,輕撫髮絲,嘴角帶著輕蔑的微笑,檢察官念了罪狀,馬春花的主要罪行是阻撓警察執行公務,用□面杖將一名偵緝隊員打的顱腦出血,至今躺在醫院 「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法官宣判之後,法槌一敲:「下一個」 馬春花沒有癱軟,也沒有哭泣,她甚至有些興奮,死在刑場上,才是革命者最好的歸宿,她開始考慮,在最後一刻該喊什麼口號,是**萬歲,還是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一輛囚車將七名死刑犯押到江灘刑場,地上已經挖了七個長條形的土坑,鐵掀插在一旁,幾個民工抄著手蹲在一旁抽煙,等著埋人 死刑犯們被押了下來,秋風蕭瑟,江水混濁,犯人們跪在土坑前,每人頭上套了一個黑布袋,馬春花拒絕跪下,拒絕帶頭套,警察們也不強求,就讓她站在坑前 「預備」法警隊長舉起一隻手,行刑隊拉著槍栓,端起步槍 馬春花清清嗓子,剛要喊口號,槍聲就響了 死刑犯們後背濺起血花,立撲到坑裡,褲筒下流出屎尿,和血混在一起,馬春花閉上眼睛,等待自己那一槍,良久也沒等來 一個留著絡腮鬍子的法警將馬春花的綁繩解開,道:「順著江往西走,就能到南泰,你走」 馬春花一陣激動,一定是組織出面營救了自己 第七十二章流氓無產者 馬春花一口氣走了八十里地,穿越火線來到南泰解放區,走到一處路口,忽然從草叢裡跳出四個兒童團員,手持紅纓槍將她攔下:「站住,路條」 「娃娃們,俺沒有路條,快帶俺去找你們村民兵」馬春花笑道 「俺們不是娃娃,俺們是兒童團的戰士」孩子們一本正經糾正她的話,拿著紅纓槍將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押到了村裡的民兵隊部 隊部裡坐著一個漢子,正在學習解放日報,看到馬春花進來,頓時眼睛瞪得溜圓:「春花姐,俺沒看錯」 馬春花道:「狗蛋,是俺」 狗蛋眼圈紅了:「春花姐,他們說你犧牲了,嗚嗚嗚」 馬春花道:「憨熊,嫩姐哪有那麼容易死」 狗蛋抹一把眼淚,道:「春花姐快坐,俺給你倒水,那啥,你們幾個熊孩子幹啥呢,拿紅纓槍對著嫩春花姐,春花姐是英雄知道不,深入敵後的偵查英雄」 兒童團員們乍舌不已,終於見到英雄了,他們趕緊向馬春花道歉,馬春花道:「你們是好樣的,兒童團就應該認真盤查可疑人員」 事不宜遲,狗蛋立刻安排了一輛騾車,親自帶了三個民兵護送馬春花到縱隊司令部,武長青司令員和葉雪峰政委接見了馬春花,聽取了她的匯報,都給予了高度評價 「感謝組織營救,我這條命是黨給的,堅決奉獻給黨,我要求上前線,和國民黨反動派堅決鬥爭到底」馬春花的豪言壯語讓大家都很感動 葉雪峰說:「春花同志,你先休息,組織會研究決定你的下一步去向」 馬春花走後,葉雪峰道:「我們的營救工作並沒有進展的如此迅,到底是誰救了馬春花?」 武長青道:「或許是別的方面發了力,總之春花回來就好」 馬春花來到宿舍休息,睡了一覺後剛要去食堂吃飯,來了兩個夾皮包的幹事,說我們是軍區政治部的,馬春花你跟我們走一趟,瞭解一些情況 原來政治部要對馬春花進行甄別,是否在被捕期間叛變投敵,或者洩露了我軍的情報,一位戴眼鏡的幹事拐彎抹角的發問,惹惱了馬春花,她站起來大聲說道:「俺爹是27年的農會幹部,被國民黨用鍘刀殺害,俺兄弟參加八路軍,犧牲在抗日前線,俺們馬家一門忠烈,你還要懷疑俺,好,俺就讓你們開開眼」 說著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舉動,馬春花脫掉了上衣,幹事和警衛戰士都遮住眼睛:「你這是幹什麼」 馬春花傲然道:「你們仔細看看,俺身上是什麼」 她身上一道道一條條,全是剛癒合不久的傷疤,還有三個陳舊傷疤,應該是戰場留下的痕跡 「這是和小鬼子拼刺刀留下的窟窿,這是和國民黨打得槍眼,這是飛機撂炸彈炸的,你們拍拍自家良心,俺能叛變革命麼俺馬春花雖然不識字沒文化,但也知道岳飛文天祥狼牙山五壯士,說俺背叛革命,那是誣陷俺不服,官司打到延安,打到**黨中央那裡俺也不怕」 馬春花一通罵,政治部的幹事趕緊賠禮道歉,說這是組織程序,例行公事,不是懷疑她,另一方面匯報上級,葉雪峰聽說之後勃然大怒:「馬春花這樣的英雄女戰士應該大力宣傳,怎麼能審查?胡鬧,簡直胡鬧」 政治部很快做出改正,結束對馬春花的審查,還給了堅貞不屈忠誠可靠的評語,組織上為了褒獎馬春花,也為了樹立英雄形象,對她進行了越級提拔,破格提升為副營級幹部 軍區宣傳部還根據她的事跡,創作了一些快板書和民謠,一時間女英雄的故事到處傳唱 …… 南泰,苦水井鄉的土路上,一公一母兩隻狗正在配種,一幫髒兮兮的小孩圍著看,土坡上蹲著一個二十郎當歲的二流子,破衣爛衫頭髮老長,嘿嘿笑道:「毛妮,你爹娘黑裡也跟狗一樣打架麼」 鄉下孩子懂事早,知道不是好話,紛紛拿起土坷垃砸這個二流子,他不甘示弱,抄起一根樹杈打過去,小孩子們一哄而散 「李花子,你個野種咋不餓死的呢」一個婦女跑過來拉走自家孩子,扭頭罵道 「嫂子,別走啊,陪兄弟拉拉呱」李花子一點不生氣,還嬉皮笑臉的哼著歌走了「我本是玉皇大帝的女婿……」 一輛馬車從土路上經過,掀起陣陣煙塵,馬車上有一面紅旗,上寫「土改工作隊」,車上坐著七八個人,抱著步槍帶著行李,風塵僕僕的樣子 李花子不認識字,但也知道天下大勢,國民黨要完蛋,**要坐天下,劫富濟貧到處鬧農會,分田地,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來的是楊樹根帶領的工作隊,他們在苦水井紮下根來,發動群眾鬥爭地主,派村長敲鑼把村民聚集起來開大會 鬥爭大會的效果很不好,台上的地主和台下的貧下中農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有些還是親戚關係,誰也拉不下臉來斗人,再說真正的惡霸大地主早就跑了,留下的都是老實巴交的小地主,平時吃糠咽菜尿泡尿都恨不得拿蘿子過,省吃儉用才積攢下一點家業,沒得罪過誰,沒啥仇怨 楊樹根很焦急,鬥爭不展開,怎麼分地,怎麼發動群眾支援前線,正在他急躁的時候,忽然從台下跳上一個漢子,手持半塊磚頭,一下就把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地主的腦袋給開了瓢 地主頭上流血,倒地呻吟 「別裝死,給老子起來前年十冬臘月,我要飯到你家門口,你不但不給我半塊饃,還放狗咬我,你的威風哪去了?」漢子威風凜凜的喝道 楊樹根扭頭問村長:「這人是誰?」 「這人叫李花子,他娘早年嫁給縣城大戶李舉人當姨太太,偷漢子生了他,李舉人一蹬腿死了,給他留了不少家業,一年半載就讓他吃喝嫖賭用盡了,當了叫花子到處討飯,所以大家都喊他李花子」村長顯然對李花子很不待見 楊樹根欣喜道:「革命就需要這樣的流氓無產者」 李花子一磚頭砸出了運氣,從此時來運轉,擔任了村裡的農會主任,平日裡和他來往密切的幾個二流子當上了民兵,村口的破鞋王寡婦當上了婦女主任 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開始了,村口站了民兵,防止地主逃跑,農會積極分子進駐地主家挖浮財,所有值錢的東西一掃而空,衣服棉被棉鞋綢緞布匹瓷器錫器,躺箱櫃子木料金銀首飾話匣子,馬牛騾子驢這種大牲口統一分配給各家各戶,豬和羊分完了之後剩下的殺了吃肉,村口支起大鍋連夜煮肉,全村吃的滿嘴流油 地主和富農家的良田都被收歸農會,按照水澆地、旱地、鹽鹼地的標準進行分配,貧農家分的多些,中農家就分的少一些,地主雖然是剝削階級,但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多少還是留了一些活命的土地 苦水井鄉各村都在進行土改,李花子所在的李家莊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可是李花子意猶未盡,於是帶領農會一幫人,敲鑼打鼓來到鄰近的梁家莊幫助當地農會挖浮財,梁家莊的農會幹部們就不樂意了,說俺們已經挖完了,不需要你們「幫助」 李花子說地主狡猾,肯定藏了浮財,他當即露了一手,當婦女主任王寡婦帶著幾個識字班的婦女去地主家挖浮財,自己留在農會喝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王寡婦興沖沖來了,將兩個金戒指放在桌上 當地農會主任將金戒指拿在嘴裡咬了咬,果然是真金,他兩眼放光,心悅誠服:「李主任,還是你高明,這金子是從哪兒搜出來的?」 李花子得意洋洋道:「根據我們農會的經驗,地主婆的騎馬帶子是藏浮財的重要地點」 當地農會主任趕緊呸呸呸:「埋汰死了」 梁家莊有個地主婆叫梁喬氏,她男人是國民黨軍官,家裡據說有槍,但一直沒搜出來,這回李主任來幫助,當地農會便向他求助,李花子很高興的說道:「鬥爭地主婆我最拿手,交給我好了」 可是工作還沒開展就被工作隊叫停了,具體原因不清楚,估計是上面想爭取一下梁喬氏的男子梁茂才 挖浮財,分田地,一些民憤極大的地主被公開審判,執行槍決,大快人心 招兵工作開始了,工作隊鼓勵村裡的年輕後生參加解放軍,貧苦農民們剛分了牛羊雞鴨和幾畝良田,哪肯去當兵,於是楊樹根挨家挨戶的做工作,告訴他們這是保衛勝利果實,大家都不當兵,等國民黨打回來,分的土地要收回,還要拿鍘刀鍘頭哩 李花子身為農會主任,率先報名參軍,在他的感召下,李家莊有八十多個後生都當了兵,披紅掛綵坐著馬車走了,沒過兩天,李花子卻回了村子,原來是被刷下來的,具體原因他卻不說 楊樹根知道原因,李花子有砂眼、爛瘡、花柳病,部隊不收這樣的兵他並不反感李花子,反而覺得這樣的人可用,直到有一天他才改變這種看法 那天楊樹根從地頭經過,看見地主李老財的小老婆一邊繫著褲腰帶一邊從玉米地裡鑽出來,頭上身上都是枯草葉子,看見自己臉羞得通紅,一低頭就過去了 楊樹根走進玉米地,正看到李花子心滿意足的提著褲子 第七十三章副總統 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言而喻.楊樹根臉色陰沉下來.李花子厚顏無恥的一笑.道楊隊長.那啥.地主家的小老婆非得讓我給她上上課.想參加識字班哩 楊樹根只是哦了一聲.背著手走了.隨後的幾天他開始調查李花子最近的所作所為.村民們都反映李花子做事不厚道.分浮財把好東西都留給自己.村裡的民兵都是二流子懶漢.整天和李花子一起湊在村口王寡婦家裡搞破鞋. 群眾意見很大.但李家莊情況比較特殊.除了李花子豁得出去幹革命.其他的積極分子都縮手縮腳放不開.何去何從.很難取捨.楊樹根回到辦公室.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稿紙.上面寫著.舉薦李花子同志評選苦水井鄉優秀農會主任他再次看了看.默默將稿紙撕了. 李花子不知道自己搞了一回地主家的小老婆就斷送了政治前途.能當上農會主任.吃香喝辣另外斗人玩娘們他就心滿意足了.暫時還沒有大的追求.他只擔心楊樹根撤了自己的差使. 等了幾天.楊隊長沒有任何舉動.李花子一顆心揣回肚皮裡.又兢兢業業的幹起來.挖浮財.分田地.乾娘們.不亦樂乎. 李家莊的土改工作完成後.楊樹根根據群眾舉報.將李花子的農會主任免掉了.王寡婦的婦女主任也撤了.一時間大快人心.村民交口稱讚楊隊長是活青天. 三個月後.楊樹根由於工作出色.被上級調往南泰縣委組織部工作. …… 1948年初.省高級中學的畢業生們即將面臨人生重大抉擇.考哪所大學好. 內戰如火如荼.每天收音機裡都是**殲滅匪軍幾千幾萬.勝利轉進的捷報.但形勢一天比一天差.東北戰局不妙.津浦鐵路已經中斷.北方的大學雖好.來往卻不方便.所以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自然就不在選擇之內. 最方便的自然是江東大學.就在家門口.可以走讀.省下一筆費用.可是江大的水平畢竟不如南京的中央大學、上海的復旦大學.交通大學、同濟大學以及聖約翰大學等. 劉存仁家的小女兒劉英選擇了江東大學.女孩家還是本分一些好.世道那麼亂.南京上海太遠.父母不放心.再說江大也不差.畢業了留在省城當個老師比什麼都強. 陳子錕的次子陳南因為品學兼優.跳了一級也上了大學.陳家的選擇和劉家不同.選了上海復旦大學. 考學毫無懸念.兩個孩子都是成績優秀的學生.自然手到擒來.只等三月開學.就開始的生活. 空軍基地.一架p51戰鬥機拖著黑煙從遠處飛來.消防車和救護車早已等在跑道上.等飛機降落便衝了上去.從座艙裡把飛行員拖了出來.機身上一排排觸目驚心的彈孔.引擎已經著火.怕是要趴窩了. 飛行員是陳北上尉.他一張臉都被燻黑了.扶著膝蓋站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這次作戰驚心動魄.遭到**地面火力的攔截.子彈再偏一偏自己就得見閻王. 飛機上塗了二十八個小旭日徽.那代表陳北曾經擊落的日寇飛機.這架曾經在抗日戰場上叱吒風雲的戰機現在卻淪為內戰的工具.被打得遍體鱗傷.真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痛. 五分鐘後.陳北站在基地指揮官的辦公桌前.將帽徽和軍銜摘下道我不幹了說罷扭頭就走. 若是旁人這樣撂挑子.起碼要辦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但陳北不是一般人.他是宋美齡的乾兒子.陳子錕的親兒子.誰也不敢辦他.指揮官追出來道陳北.給你放大假.先休息休息 陳北也不理他.跳上吉普車疾馳而去.回到楓林路家裡.一進門正遇到劉婷.劉婷還和他開玩笑呢怎麼最近沒去找你小姨玩 陳北擠出一個笑容.問我父親在麼 在樓上書房劉婷道. 陳北蹬蹬蹬上樓.推門進去.坦然道父親.我要退役 陳子錕已經接到基地打來的電話.他早有準備.道聽說你今天差點被擊落 陳北道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開著飛機殺人了 陳子錕知道兒子脾氣比自己還執拗.便道那你想做什麼 陳北道我還沒想好 陳子錕道那你仔細想想.除了開飛機你還會幹什麼.這段時間先休假.帶你弟弟到上海去讀大學 …… 就這樣.陳北休了半年的病假.到上海散心去了.姚依蕾和鑒冰也來到上海居住.這兩個都是閒不住的人.家裡頓時成了達官貴人的交際場所.每天舞會牌局不斷. 陳北年輕有為.英俊瀟灑.又會開飛機.是萬千少女夢中偶像.這麼帥的小伙子都快二十八歲還沒對象.不由得讓來往於陳家的貴婦們媒婆癮大犯. 自家兒子如此優秀.豈能胡亂任由這些八婆安排.姚依蕾和鑒冰替陳北把關.藉著舞會的名義舉辦相親會.上海灘的精英男女匯聚一堂.基本上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可以用英語交流.談吐高雅氣質脫俗. 這天來了幾位貴客.為首的男子三十多歲年紀.風度翩翩.挽著的女子是宛若仙子下凡塵.姚依蕾介紹說這位是美國來的錢學森博士和他的未婚妻蔣英小姐.以及蔣小姐的兩個妹妹. 三六年柏林奧運會的時候.陳北陳嫣兄妹隨父親遊歷歐洲.在德國見過蔣百里的女兒蔣英.算是老相識了.時隔多年再見自然有說不盡的話.錢學森在美國是學空氣動力學的.師從馮卡門教授.和陳北相談甚歡.談的什麼導彈、火箭之類的名詞大家聽也聽不懂. 此次派對的主旨是給陳北介紹女朋友.蔣英有兩個妹妹蔣華和蔣和.都是豆蔻年華天生麗質.看到英武不凡的陳北自然是一見傾心. 陳北對這兩個妹子也挺有好感.一時興起道天氣不錯.我帶你們兜風去 兩個妹子都拍著巴掌說好.陳北戴上墨鏡.去車庫把敞篷跑車開出來.一招手.倆女孩也不顧矜持了.一溜小跑就過去了. 陳北駕駛著汽車絕塵而去.大人們都欣慰的笑了.蔣家乃是世家.和陳家門當戶對.只是不曉得陳北會選哪一個. 外灘馬路上.陳北猛踩油門.把個汽車開得如同飛機一般.疾風將他的頭髮吹向後面.嘴角緊繃.兩個女孩嚇得花枝亂顫.緊緊抓住座椅不敢動彈. 忽然陳北一個急剎車停下.車門都不打開.直接雙手一撐跳了出去.路邊一個穿白色水兵服的美國海軍士兵一手拿著威士忌酒瓶子.一手揪住骨瘦如柴的中國苦力.高高舉起酒瓶子就要砸下去.被陳北一記側踹踢翻在地.緊跟著餓虎撲食壓上去.一拳一拳打去.醉醺醺的美國兵被打得鼻樑骨都斷了.滿臉是血.陳北還不罷休.站起來用腳猛踢.直到警笛響起. 巡警自然不敢把陳北怎麼著.事實上外灘的警察都認識陳北了.這位爺去年砸了楊子公司.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誰敢惹他. 陳北打得兩手都是血.這才意猶未盡的上了車.掉轉車頭回去了.兩位女孩又驚又怕.心說原來這位陳公子如此血腥暴力.將來結了婚還不成天家庭暴力啊. 就這樣.一樁好姻緣被陳北自己攪黃了. …… 1948年的行憲國大就要召開.南京政府要進行憲政改革.實行總統制.其實換湯不換藥.沒人能取代蔣介石的位置.但副總統的人選卻成了萬千矚目的目標.據說熱門人士有三.一為精通西方**憲政的前駐美大使、北大教授胡適先生.二為國民政府副主席孫科.三為司法院長.老同盟會員居正. 楓林路官邸迎來一位神秘的客人.美國大使司徒雷登秘密會見了陳子錕.兩人進行了一番密談 美國支持您競選中華民國副總統司徒雷登開門見山. 陳子錕沉吟片刻道只怕有美國的支持也不夠啊.我是國民黨員.要想勝出先要戰勝黨內對手.孫科、於右任這兩位的實力都比我強.況且.我當了副總統又能如何.這個爛攤子換誰上也無能為力 司徒雷登道不要這麼悲觀.蔣介石的聲望日趨勢微.美國已經放棄對他的支持.您競選副總統的優勢很明顯.年輕、形象好、代表開明進步和向上的力量.據我所知.國民黨內也不是鐵板一塊.蔣介石先生下野也不是第一回了.只要聯合其他派系.做到這一點並非難事.屆時您接任總統一職.美國自會大量援助.平抑物價.與**進行談判.對了.您的當選.對**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一件事 陳子錕道司徒雷登先生對中國的政治還不是很瞭解啊.我相信各方都能接受一個毫無作為的副總統.但一個年富力強又有美國支持的總統.卻是每一個人都不願意看到的.我的小女兒才十歲.我不想她這麼快失去父親 司徒雷登大為失望您這樣說實在是太遺憾了 陳子錕道這個國家已經病入膏肓.不可為也.不過既然您看得起我.我不妨給你推薦一個人.無論威望和實力.都可堪大任 司徒雷登想了想道其實我也有第二人選.不妨寫在手上看看是否同一人 於是兩人各自寫在手上.攤開手掌.陳子錕寫的是.李宗仁司徒雷登寫的是.李德鄰 不謀而合.哈哈哈兩人相視大笑. [連載中,敬請關注] 第七十四章民脂 司徒雷登迅結束對江東的秘密訪問返回南京,陳子錕把他的來意向劉婷一說,劉婷扼腕歎息:「大好的機會怎麼拱手讓與他人」 陳子錕笑道:「你大事都分析的頭頭是道,怎麼小事反而糊塗,這副總統的位子就是個坑,誰往裡面跳誰死,我的資歷和實力都不足以勝任,硬上的話只有自取其辱,李宗仁背後有桂系勢力和白崇禧的二十萬雄兵,他比胡適孫科之流都強得多」 劉婷道:「我還是覺得你盡力一搏的話未嘗沒有希望,有美國的援助,再和**談判組成聯合政府,至不濟也能劃江而治啊」 陳子錕道:「若是45年的時候興許還有希望,現在**滿手的好牌,你要重洗牌再來,人家怎麼願意,再說了,中國現在就是一團亂麻,誰也解不開的幾千萬個死結,唯一的辦法就是一刀斬開」 劉婷似乎明白了:「你是說政府氣數已盡?」 陳子錕緩緩點點頭 …… 北平中南海,國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轅,居仁堂內,身著上將戎裝的行轅主任李宗仁正在踱步,地上鋪著西亞地毯,窗外是紫禁城的角樓,辦公桌上放著陳子錕發來的電報 此刻李宗仁躊躇滿志,美國人支持他競選副總統,陳子錕也發來密電表示全力支持,至於黨內競爭對手程潛和於右任,他也有把握說服,可是同為桂系的白崇禧和黃紹竑卻持不同意見,不支持自己競選這個毫無意義的副總統 李宗仁也有些猶豫不決,他決定問卜,找北平城裡最好的算命先生給自己的仕途算一卦,副官已經去請那位名聞遐邇的胡半仙了 十分鐘後,胡半仙來到了中南海,他看起來三十來歲很年輕的樣子,穿著藏青色的中山裝,戴一副墨鏡,不像是算命的,倒像是黨務幹部 李宗仁看胡半仙這個樣子,心說此人莫非浪得虛名,不過既然人都來了,胡亂替家人問個吉凶,給倆錢打發了便是 胡半仙站在居仁堂門口忽然停下腳步,望著殿脊上的螭吻道:「上不接天,下不入地,這滋味不好受啊」 李宗仁心裡咯登一下 這不正是說的自己如今的處境麼,所謂北平行轅主任,名義上負責華北軍政事務,乃封疆大吏,但毫無權力,純粹是個空架子,而自己被調到北平,遠離廣西根據地,有力氣使不上,真是上不接天下不入地的感覺,這個胡半仙,神啊 他趕緊笑著迎出來:「胡先生,歡迎歡迎」 胡半仙不卑不亢:「李主任,久仰了」 一番寒暄後,李宗仁假意道:「我有一親戚近日南下,請先生來是問一下吉凶」 胡半仙看了李宗仁一會,詭異一笑道:「南下的怕是不是貴親眷,而是李主任本人?」 李宗仁心中一動,笑道:「胡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本人正要南下去做一件事情,不知道把握幾何?」 胡半仙左右四顧,李宗仁會意,屏退左右 「我夜觀天象,紫微星黯淡,似有隕落之勢,而北方一顆大星突放異彩,隱隱有取代之意……」胡半仙忽然停嘴,笑語盈盈,端起茶盅來吹拂著熱氣 李宗仁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政客軍閥,這點定力還是有的,自己參選副總統的決定還未下,全中國不過五個人知道此事,胡半仙乃北平城一個算命先生,竟然能猜到自己心裡去,看來真有兩把刷子 「不知道先生所云何意?」李宗仁故意裝傻 胡半仙道:「主任南下,定然馬到功成,不但如願以償,假以時日還能百尺竿頭進一步呢」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也就不必裝傻了,李宗仁大喜,一躬到底:「多謝先生指點迷津,來人,把謝儀拿上來」 這一卦可真夠本了,李宗仁給了一根小黃魚 副官將胡半仙送出中南海行轅,算命先生一步三搖的走了,口中輕歎:「北方一顆大星,未必就是閣下啊……」 一輛三輪車從面前經過,胡半仙眼睛一亮,招手道:「三輪」 車伕剎住三輪車,小伙子回頭燦爛一笑:「先生,您去哪兒?」 胡半仙道:「後生,我看你印堂發暗,你家裡有難啊,我給你算一卦……」 「謝謝您,您自個兒算」薛大栓蹬起三輪車就走,這三輪就是比洋車好,拉的多跑得快還省力氣,家裡兩輛三輪跑活兒,日子好歹過得去 望著大栓背影消失在長安街上,胡半仙搖頭歎氣:「劫數啊」 累了半天,掙了一堆票子,大栓忙不迭的跑去黑市兌了些銅子兒,現如今法幣跟廢紙似的,買個燒餅都得幾十萬塊,老百姓悄悄的把藏的銀元和銅子兒都拿出來用了,黑市有人專門兌換這個,去晚了還換不到,價錢蹭蹭往上竄 兌了銅子兒,大栓又去買了二斤棒子面,一顆大白菜,蹬著三輪車回家,頭髮胡同越來越破敗了,頭天剛下過雨,地上糞尿雨水橫流,黃瑩瑩的騷氣熏天,要是拉著洋車就得弄髒鞋子,得虧是三輪啊,腳一蹬就過去了 來到家門口,大栓高喊一聲:「我回來了」卻不見弟弟妹妹出來迎接,心中狐疑,往裡走兩步,看見一群警察憲兵和便衣偵探站在家裡,他心中咯登一下,算命的唬對了,家裡有難啊 寶慶和杏兒站在堂屋門口,幾個孩子戰戰兢兢躲在他倆背後,寶慶拉扯幾個孩子長大,幾十年來起早貪黑的幹活,早沒了當年的銳氣,在軍警憲特面前話都不敢說,反而是杏兒有勇氣,她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們家沒有金條,你們來錯地方了」 為首的巡官道:「大嫂,我再重複一遍國家發佈緊急經濟措施方案,私人不許持有黃金,私藏金條就是犯罪,就是擾亂國家經濟秩序,懂不?殺頭的罪」 杏兒道:「任您說到大天上去,沒有就是沒有」 巡官冷笑:「我們可是有確鑿證據的,你們家上海有個闊親戚,前年到北平來,給了你們十根大條子,街坊鄰居都知道,對不對,白二爺?」 白二湊過來:「對,一點錯沒有,他們家藏十根金條,銀元不知道幾千幾萬呢」 杏兒大怒:「白二你說話要憑良心,你看俺們家這樣子像是有金條的麼?」 家徒四壁,孩子們面有菜色,確實不像是富裕人家,不過這幫軍警可絲毫沒有憐憫心,巡官不耐煩道:「既然不交,那就甭怪我們不客氣了,抓人,扣車」 警察們如狼似虎撲上去,扭住寶慶的胳膊往地上按,大栓怒吼一聲:「放開我爹」正待衝上去拚命,一個憲兵用警棍攔腰給了他一下,槍托拳腳齊下,大栓被打得亂滾,末了和爹一起被警察抓走,家裡掙錢的兩輛三輪車也被拉走 孩子們嚎啕大哭,杏兒卻欲哭無淚,家裡是藏著四根金條,可這錢不是自家的,而是李耀廷入股的錢,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國家出了一個勞什子的政策,以去年的價格收購黃金,就跟明搶沒兩樣,老百姓最後一點民脂民膏也被刮盡搜干,不過為了丈夫和兒子的性命,杏兒還是決定捨棄這些金子 她先去找了李俊卿,不過如今李俊卿混的也不咋地,光復後的這幫當權者,吃相實在太難看,只顧著撈,別的全不管,北平這些老政客,老江湖,在權貴跟前連個屁都不算 老友遭難,李俊卿不能坐視不管,他問杏兒:「家裡到底有沒有金子?」 杏兒道:「有,順子給了五根小條子,用了一根,還剩四根」 李俊卿道:「有金子就好辦,如今只能破財免災了,你把金子給我,我幫你疏通去」 杏兒拿出包袱,慢吞吞的解開,露出裡面藏著的四根一兩重的金條,眼淚汪汪道:「兄弟,你千萬把寶慶和大栓救出來啊」 李俊卿眼神有些閃爍:「嫂子,我一定辦的妥妥的」 他拿著金條去了警察局,把金子交給辦案的巡官,巡官遞給他一根金條:「李爺,這是您的提成,下回再有這樣的情報別忘了兄弟們」 「一定,一定」李俊卿收好金條,抱拳告辭,抬胳膊的時候,露出中山裝腋下的破口來,衣服的領口袖口也都磨禿了 過了一個禮拜,寶慶和大栓終於被釋放了,但兩輛三輪車卻被沒收充公,爺倆帶著一身傷痕回到家裡,杏兒做了一桌飯菜,棒子面粥,鹹菜疙瘩,孩子們大眼瞪小眼,肚子咕咕叫 「人回來就好,吃」杏兒道 寶慶和大栓端起碗,吸溜吸溜喝著粥,看著丈夫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杏兒覺得鼻子酸酸的 「娘,我餓」五寶端著空碗說道 「餓了就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杏兒哄著孩子 「餓得睡不著覺」五寶說 大栓默默拿起五寶的空碗,把自己的一半粥到給他 到了半夜,五寶忽然說肚子疼,疼的死去活來的,寶慶趕緊抱著兒子去看病,深夜的街頭犬吠不斷,寶慶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曾經這樣去請郎中給杏兒娘看病,時光荏苒,這城市、這街道,基本上沒有任何改變 家裡值錢的東西全當了,連隔夜糧都沒有,哪有錢給兒子看病,沒錢醫院就不收,寶慶背著五寶去找中醫診所救命,兒子在他背上躺著,聲音越來越微弱,等到了郎中家,已經沒了氣息 郎中檢查了一下,說是得了絞腸痧,和當年杏兒娘一樣的病,孩子是活活疼死的 寶慶和杏兒最小的兒子就這樣死了,寶慶借了把鐵掀,和大栓一起來到城外亂葬崗,挖了個坑,把五寶擺進去,小兒子面色蒼白,睫毛似乎在顫抖 「五寶」寶慶沙啞著聲音喊了一句,就哽咽了 大栓擦了把眼淚,在弟弟身上蓋了張破蓆子,一把土一把土的灑上,堆起個小小的墳頭,父子倆默默坐了一會才離去 夕陽下,寶慶的步履格外蹣跚 第七十五章介紹人 寶慶埋葬孩子的時候,國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南下南京,正式參與競選,與另一位呼聲最高的候選者孫科競爭副總統職位,經過一番激烈拚殺,終於以不大的優勢勝出,就任中華民國副總統 …… 又過了兩個月,暑假到了,陳嫣終於畢業,結束了長達八年的美國生活,返回中國,暫時在上海一家教會醫院擔任實習醫生 嫣兒是哈佛名校出身的大家閨秀,人又生的花容月貌,氣質絕佳,家裡經常舉辦舞會和牌局,那些閒的沒事的貴夫人們又動了做媒的念頭,可連姚依蕾這一關都過不去,嫣兒如此優秀,豈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般配的 陳嫣每日素面朝天,穿著陰丹士林布裙乘電車去醫院上班,休息時間就鑽研中醫典籍,家、醫院、圖書館三點一線,日子過得非常簡單 這天中午,陳嫣在電車站等車的時候,一輛乳白色的敞篷小汽車開到跟前,車上一個梳著油亮飛機頭的青年男子衝她擠眉弄眼:「小姐,去哪裡?阿拉送你」 若是一般良家女孩,肯定扭轉頭去不搭理此等登徒子,但陳嫣卻彬彬有禮的回答道:「謝謝,不用了,乘電車很方便」 男子繼續糾纏:「怕什麼,阿拉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的」 陳嫣又道:「謝謝,真的不用」 叮叮噹噹,電車來了,陳嫣上車走了 下班的時候,陳嫣又看到那輛乳白色的敞篷跑車,後排座位擺滿了紅玫瑰 「美女,可以告訴阿拉儂的名字麼」飛機頭自信滿滿,一副窮追爛打的架勢 陳嫣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飛機頭駕著汽車慢吞吞跟在後面,不停聒噪著:「美女,儂知道阿拉大伯是哪個,說出來嚇儂一大跳,萬墨林,聽說過麼?杜老闆的大管家」 「不感興趣」陳嫣**丟下一句話,上了電車 飛機頭一路跟回陳公館,記下門牌號碼,找到江湖上的朋友打聽一番,得知住在這裡的是江東大佬陳子錕的家眷,不由得嘿嘿一笑:「有搞頭」 隔了一日,陳家牌桌上,一位闊太太向姚依蕾提起,認識一個美國留學的博士,人品好,年齡也相當,不如介紹給陳嫣當男朋友 女兒已經二十三歲了,到了該找朋友的歲數,姚依蕾便隨口問了一句:「哦,是哪家大學的博士?」 闊太太眼睛都不眨道:「美國紐約克萊登大學,聽說是美國最好的大學之一呢,和阿拉上海的聖約翰差不多」 姚依蕾又問:「現在做什麼工作,多大了,人長的怎麼樣,家是哪裡的?」 闊太太道:「他叫萬小飛,眼下在自家的米行幫忙,二十三歲,和你家嫣兒一樣大,要說相貌那真是賽過潘安,不胖不瘦風流倜儻知書達理,家裡也很有背景,他大伯是米業行會的萬墨林,萬墨林儂曉得伐?杜老闆的大管家哩,上海灘的大米都從他手裡過,銅鈿老多老多了」 她眉飛色舞一番話,艷羨的不得了,姚依蕾只是淡淡一笑:「我們陳家不是那麼看重門第,只要人好就行」 話裡的意思很明白,萬家雖然在上海灘很老卵,但比起陳家來差的還太遠 闊太太會意,附和了幾句,問道:「儂看那天合適見個面?」 姚依蕾根本不熱情:「再說」 晚飯後,姚依蕾把這件事當笑話說了出來:「我們家嫣兒真成了白天鵝,什麼樣的癩蛤蟆都想咬一口,還紐約克萊登大學呢,聽都沒聽過,博士畢業的人能在米鋪幫忙,笑話」 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可是那萬小飛卻癡心不改,每天開著小汽車到陳家牆外彈吉他,念情詩,姚依蕾讓傭人攆了幾次都不成,報警沒用,警察說馬路是公共場所,萬少爺想在這兒彈琴念詩,俺們也管不到 雖然很討厭萬小飛的這種行為,但人家沒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也不好動武,直到有一天,陳北從虹橋空軍俱樂部歸來看見這一幕 陳北當即上前驅趕萬小飛,口氣很是不善,如果萬小飛知道他是陳嫣的哥哥肯定會服軟,甚至會想法拉關係,但先入為主的想法讓他認為陳北是自己心上人的男朋友,對方高大英俊也就罷了,偏偏還開一輛比自己這輛還豪華的敞篷車,脾氣還這麼橫,萬公子也不是嚇大的,當場就發飆了 萬小飛不過是個花花公子,仗著伯父的威風到處橫行,遇到真正的硬茬就歇菜了,陳北根本不和他吵嘴,逕直回屋拿了一桿雙筒獵槍下來,裝的是12號的霰彈,一槍轟在汽車風擋玻璃上,一槍轟在輪胎上,一輛跑車就這樣廢了 巡警聽到槍聲趕來,陳北早就揚長而去,萬小飛褲襠都濕了,嚇得不敢亂動,還是警察把他送回了家 萬小飛回家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好幾天,發高燒說胡話,家裡人通知了他大伯萬墨林,萬老闆來看了被打壞的汽車和生病的侄兒,氣的直搖頭 若是換了旁人,萬老闆一句閒話就把事體辦妥了,女的搶來男的打一頓齊活,可對方是陳家,萬墨林就得掂量掂量了,思前想後,再看看侄兒半死不活的樣子,決定還是出手,不為別的,就為萬家這張臉 萬墨林不好親自出馬,於是請杜月笙出面幫忙 當年上海灘三大亨,黃金榮退隱,張嘯林橫死,只剩下杜月笙一枝獨秀,不過日子也不好過,早年上海灘流氓青皮勢力龐大,靠的是租界和洋人的力量,如今租界不存在了,政府軍警憲特,哪家都能捏死你,杜月笙未雨綢繆,早早搭上了戴笠,不幸的是戴笠意外身故,蔣介石又打壓青幫,杜老闆已經不能像當年那樣呼風喚雨了 聽萬墨林講了來意,杜月笙沉吟片刻道:「如能和陳家聯姻,倒是一件好事,天下大亂,槍桿子才是王道啊」 萬墨林恍然大悟,還是杜老闆看問題深遠啊,萬家幾乎壟斷上海大米生意,不敢說富可敵國也是金山銀海,但硬實力遠不如從前,軍警憲特都能騎在頭上耀武揚威,如果和陳家結成親戚,那就有了靠山,美事一樁啊 「阿拉這個侄子,蠻有眼光的,就是差距太大,陳家那個小囡是美國哈佛畢業的,小飛是中華職業學校學會計的,還是肄業生」萬墨林扼腕歎息 杜月笙哈哈大笑:「學歷並不重要,杜某人有什麼學歷,哪個敢小看阿拉?小飛我見過,小伙子賣相很好,關鍵是不是真心?」 萬墨林道:「豈止是真心,簡直就鬼迷心竅,這小子雖然花心,但這次絕對動了真情的,阿拉可以保證」 杜月笙道:「那就好辦了,好女怕纏郎,咱們纏定陳家小囡了」 萬墨林道:「多謝杜老闆救了阿拉家小飛一條命,不過聽說陳家眼界甚高,這親怕是不好提」 杜月笙道:「別人不好提,我有個人選,絕對有資格當這個媒人」 …… 杜月笙所說的這個夠資格的媒人是滬上名記者唐嫣,表面上她是申報的資深記者,實際上卻為**做事,這一點杜月笙早已掌握,天下早晚姓共,所以他也有意識的維持著和唐嫣的聯繫,以備不時之需 正巧報社幾個年輕記者發表了同情**的文章,被警備司令部抓了去要槍斃,唐嫣找到杜月笙幫忙,杜月笙實力雖然不如從前,但撈幾個人還是輕而易舉,所以唐嫣欠杜老闆一個人情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唐嫣曾經和陳子錕有過一段婚外情,甚至嫣兒的名字都和唐嫣有關,她說話自然好使 果不其然,當杜月笙提出請求之後,唐嫣爽快答應,當天就來到陳公館替萬小飛提親 唐嫣的突然到來讓姚依蕾和鑒冰非常吃驚,她倆都很不喜歡這個女人,但出於禮貌原因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只能敷衍著 「兩位夫人,我此次前來是受人之托,幫嫣兒介紹一個男朋友,這個男孩子還是蠻上進的,家庭也算殷實,光彩禮就有十萬美金呢……」唐嫣喧賓奪主,也不客套,直接滔滔不絕說起來 「我們陳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不會為了這點小錢出賣女兒」姚依蕾毫不客氣的回絕,一句話就堵死 鑒冰也不陰不陽道:「我們家女兒還小不著急嫁人,倒是有些人都四五十歲了還不結婚,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面對明顯敵意,唐嫣並不惱怒:「別急呀,你們知道男方的背景麼?上海灘米業大王的侄子萬小飛,實際上是杜月笙先生委託我來的」 姚依蕾和鑒冰都冷笑不已,拿杜月笙來壓人,簡直太可笑了 忽然樓上響起一個聲音:「唐阿姨,我們家不歡迎你,請出去」 抬頭一看,是陳嫣站在欄杆前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唐嫣淡淡一笑,出門走了,她本來也沒打算撮合這門親事,如果能挑起杜月笙和陳子錕之間的矛盾才好哩 第七十六章金圓券 陳嫣居然直接將唐嫣趕走了,姚依蕾很高興:「到底是我的女兒,外柔內剛」 鑒冰也說:「姓唐的這種**就欠罵」 提親被拒絕,杜月笙也沒有辦法,只能勸萬墨林算了,萬墨林苦笑著說:「阿拉倒是想算了,可侄兒跟中邪一樣,就迷這個小姑娘,哪能辦?」 萬家人也勸兒子算了,陳家不是一般人,這個高枝咱們高攀不起,可萬小飛不管那些,他絕食抗議,以死相逼,說只求再見佳人一面,家裡無奈,只好暗地裡安排去醫院見陳嫣 拒絕了萬家的求婚之後,姚依蕾也做了相應準備,嫣兒不再乘坐電車,出入都有專車和保鏢護送,秉承陳家的傳統,嫣兒的包裡也裝了一把意大利造貝雷塔微型手槍,隨時頂著火 陳嫣在教會醫院內科坐診,迎來一個病人,眼窩深陷瘦骨嶙峋,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陳嫣沒認出他來,鋪開病歷開始詢問,哪兒不舒服? 「阿拉單相思,陳小姐,請儂可憐可憐阿拉」萬小飛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陳嫣面前,痛哭流涕 陳嫣將自己的手袋拉了拉,看到裡面幽黑的槍管,心裡定了神,就算打架,萬小飛這種病秧子也未必打得過自己,何況走廊裡還有保鏢,於是她低下頭問萬小飛:「萬少爺,你喜歡我哪一點?我改還不行麼?」 萬小飛見佳人肯跟自己說話,頓時精神煥發:「阿拉就是喜歡儂,全身上下都喜歡,嫁給阿拉,保管對儂一萬個好」 陳嫣道:「喜歡我的人多了,憑什麼要選你呢,你哪點好?論個頭你還不如我高,論家世你們萬家沒優勢,你沒文化沒素質一個花花公子,仗著家裡開米鋪囤積居奇坑害百姓,你知道麼,我很討厭你這樣的米蟲子」 萬小飛瞠目結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過了一會才道:「可是我愛你啊,世間不會有別人比我愛你,我,我可以為你去死」說著眼睛瞄了瞄窗口, 陳嫣冷笑:「以死相逼,你覺得有用麼,父母生你養你,你就為了這點小事自殺,你對得起誰,你這樣做只會讓我厭惡你」 萬小飛道:「那我改還不行麼,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我爭取做到」 陳嫣道:「如果你能做到我爹的三分之一,或者我哥哥的一半,就算你合格」 萬小飛咬牙啟齒:「好,你等著瞧」 說罷轉身離去,回到家裡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翻出中學課本來苦讀,家裡人都驚呆了,小頑要鬧哪樣啊,早先求著都不讀書,二十大幾了怎麼開始發奮了 萬小飛看了一會書,上面的東西完全不懂,只好棄文從武,他聽說過陳嫣的父兄都是軍人,於是托人打聽到底牛逼到什麼地步,這一打聽不要緊,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脖子,陳子錕白手起家成為一省督軍,封疆大吏,一級上將,陳北是飛虎隊出身,擊落日機二十八架絕對的空戰英豪,父子兩人都是青天白日勳章獲得者,將門世家,豈是萬家這種米蟲子能比擬的 時至今日,萬小飛終於明白,自己倚仗的東西為啥陳嫣看不上了,強烈的自卑感讓他失去了所有動力,再次回到頹廢狀態 …… 陳嫣回到家裡,看到沙發上坐著兩個男子,美式軍裝,軟肩袢上綴著兩條金屬橫槓,這是式軍服的中尉軍銜,倆人見陳嫣進來,立刻立正敬禮,親切喊一聲姐姐,原來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薛文薛武兄弟 兩小子44年底參加青年軍,現在已經是中尉軍官了,部隊駐防在江南一帶,特地來滬探望親戚,第一站就是陳家 陳嫣和他們聊了一會,陳南放學回來也進入進來,談時政談戰局,不亦樂乎,又過了二十分鐘,陳北回來了,薛文薛武兄弟倆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對陳北道:「北哥,能單獨聊聊麼?」 「好,到我房間來」陳北把他倆叫到自己房間,薛文鄭重拿出一封信道:「北哥,這是蔣督導給你的親筆信」 陳北很納悶,接了信瀏覽一番,原來是任上海經濟督導員蔣經國寫的信,誠懇請求自己加入到他的團隊中去,擔任一定職務 蔣經國是蔣總統的長子,赫赫有名的太子,最近幾年風頭越來越勁,身邊有贛南系的政務幹部,青年軍和軍人,青干校的儲備人才,形成一股強大的「太子系」,基本上都是年輕人為主,陳北是空軍精英,自然也是他拉攏的對象 薛文道:「政府頒布了《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和《金圓券發行辦法》,實行重大金融改革,消滅通貨膨脹問題,上海是全國經濟金融中心,上海穩定下來,全國就穩定了,但是投機者和資本家是不會輕易屈服的,所以我們急需各方面支持,北哥,為了國家民族,加入我們」 陳北道:「好,我去看看」 三人從房間出來,陳南見他們穿上外套準備出發,便問去哪裡,陳北說去見蔣經國,陳南立刻興奮起來:「帶我去好不好,我參加了青年服務總隊,只在大會場上見過蔣經國先生,還沒和他握過手呢」 陳北道:「沒問題,一起去」 陳南高興地直跳:「姐姐,你也一起去」 陳嫣卻不感興趣:「你們去,我還有書沒看」 於是四人出門上車,直奔九江路上的中央銀行,經濟督導員辦公室就設在這裡,門前停了許多汽車,來來往往都是年輕人,穿軍裝的居多,也有學生打扮的青年,一個個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蔣經國聽說陳北來了,親自走出辦公室迎接,他和弟弟蔣緯國不同,身材敦實相貌寬厚,而緯國則高大英俊,看起來簡直不像一個父親所生 「歡迎,歡迎,歡迎你們這些生力軍的加入」蔣經國非常熱情的和大家握手,噓寒問暖,還關心了陳南的學業,寒暄完了,他說:「我到上海來,是要掀起一場風暴的,一場針對投機商人和暴發戶的風暴,不消滅這些社會的蛀蟲,國家就不得安寧,上海人民就沒法過日子,敵人很強大,但是再強大也強不過人民,我準備組織十萬青年服務隊,以群眾運動的方式打擊投機,平抑物價,陳北,你做我的先鋒官」 陳北聽的熱血沸騰,卻謙虛道:「我只是一個飛行員,並沒有經濟工作的經驗,先鋒官恐怕難以勝任」 蔣經國道:「你單槍匹馬大戰楊子公司的事跡,我可是早有耳聞,經濟管制工作就需要你這樣有魄力,有膽識,敢擔當的青年」 他雙目炯炯看著陳北,充滿期待的眼神讓年輕的飛行員下定了決心:「好,我就追隨你轟轟烈烈干他一場」 蔣經國道:「好,我現在委任你為上海青年服務總隊特勤大隊的大隊長,這可是咱們的拳頭力量,非虎將不能擔當」 陳北敬禮道:「是」 陳南想插嘴又不敢,蔣經國明白他的心意,道:「我們需要每一分力量,陳南同志,你是復旦大學的高材生,就在我的辦公室擔任統計員」 陳南也學著哥哥的樣子敬禮:「是」 蔣經國點點頭,滿意的笑了 次日,蔣經國在復興公園召開上海青年服務總隊誓師大會,台下人山人海,全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蔣經國穿一件淺色中山裝,在一群助中文網表演講,他的演講風格和大家熟悉的官員四平八穩的風格不同,充滿了激情和煽動性 「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決,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將社會翻過身來,非用最大的代價,不能成功本人此次執行政府法令,決心不折不扣,決不以私人關係而有所動搖變」 說到激昂處,蔣經國帶頭高呼:「打倒豪門資本剷除腐化勢力」 台下聲浪一波接著一波,青年人都激動了 士氣可用,蔣經國下令將青年服務總隊編成二十個大隊,分駐上海各區,開始執行經濟管制任務,檢查商店工廠倉庫,登記囤積物資,嚴懲奸商 的貨幣金圓券也開始發行兌換,每三百萬法幣兌換一金元,金圓券兩元折合一枚銀元,四元折合一美金,可謂堅挺至極 政府規定,人民不得持有黃金白銀外匯,必須在規定期限內兌換為金圓券,違者嚴懲不怠,同時規定所有物價以八月十九日為準,不得漲價,不得囤積物資,違者法辦 一場聲勢浩大的打擊奸商運動開始了,不少囤積大米、棉紗、日用品的小奸商被經濟警察揪出來,或槍斃,或判刑,一時間人心大快 陳南結束一天的工作,從中央銀行辦公室回到家裡,他有許多的鮮故事想告訴姐姐和阿姨們,可是一進家門,就看到姚依蕾和鑒冰正和幾個太太打牌,桌上的籌碼竟然是美鈔 政府規定私人不得持有外幣,限期兌換金圓券,可家裡居然還藏著這麼多美鈔,陳南身為青年服務總隊人員,不能坐視不管,他當即上前說道:「大娘,二娘,怎麼家裡還有美鈔沒去兌換?」 姚依蕾一邊搓著麻將一邊輕飄飄說:「好端端的美鈔去換廢紙做什麼?」 陳南覺得血往頭上湧,呼吸急促起來 第七十七章打老虎 陳南是個敏感的少年,他沒有去爭辯什麼,而是默默來到樓上,找姐姐陳嫣爭取支持 哪知道陳嫣竟然也不支持自己,她說:「市民持有黃金和外幣是個人自由,政府不應該強制兌換」 陳南道:「亂世要用重典,個人自由也要服從大局,金融改革需要準備金支持,國家外匯不足,需要每一個國人支持,如果連咱們家人都不支持貨幣改革,那我們這些青年的努力不都白費了麼」 陳嫣想了一下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這就下樓去和媽咪說」 兩分鐘後,樓下傳來一陣爭吵,陳嫣回來兩手一攤:「我也沒法說服她們,人家對幣制改革根本不信任」 陳南無語,回到自己房間,給自己母親寫了一封長信,洋洋灑灑萬言書,從自己的親身經歷講到國家民族的命運,勸說家裡支持金圓券改革,兌換外幣,登記境外資產 一周後,信件到了劉婷手裡,她看完之後交給陳子錕:「看看你兒子的見識」 陳子錕瀏覽一番,道:「年輕人有報國之心值得褒獎,但這幣制改革,治標不治本,只不過用一種廢紙換另一種廢紙罷了,斷不會成功」 劉婷道:「那你總得表個態度,不能寒了孩子的心」 陳子錕道:「我這就給上海掛電話」 一通長途電話打過去,姚依蕾奉命行事,將三千美元鈔票和幾件金首飾交給陳南,道:「這個你且拿去兌換金圓券,不過大娘事先提醒你,金圓券維持不了多久的」 陳南信心滿滿道:「大娘,您放心好了,有經國先生在,經濟管制一定會成功的」 姚依蕾道:「那我們就打一個賭,三個月內金圓券不貶值,就算我輸了」 陳南道:「好,我就和大娘賭一回,幣制改革一定成功,如果我輸就把這筆錢還給大娘」 當天下午,陳南就拿著這些美鈔黃金興沖沖到兌換點換了一疊金圓券回來 …… 中央銀行大樓,特勤大隊緊急集合,警備司令部憲兵隊、警察局經濟警察隊也整裝待命,吉普車、摩托車都發動起來,陳北坐在打頭的吉普車裡,手裡舉著一支司登衝鋒鎗,將煙蒂一扔:「出發」 他們是前去逮捕米蛀蟲萬墨林的,此人乃是杜月笙的前管家,上海灘青幫人物,米業公會的頭目,控制上海糧價漲跌,翻雲覆雨無法無天,賺了無數的黑心錢,為了抓他,蔣經國派出了最強陣容 萬家養了不少保鏢,但在全副武裝的軍警面前只能乖乖投降,不費吹灰之力就逮捕了萬墨林,他名下的多家米鋪、倉庫被查封,數名親屬、手下涉嫌囤積物資亦被逮捕,萬小飛因為在公司裡掛了職務,也遭到牽連,被警察從床上揪起來,連睡衣都沒穿就押進了囚車,嗚嗚一路鳴叫,送到了蘇州河畔的警備司令部 報紙上刊登了米蛀蟲被捕的消息,上海民心大振,蔣經國召集親信開會,決定再出重拳,這回拿上海灘最後的大亨杜月笙開刀 部下們摩拳擦掌,幹勁十足,但手頭並不掌握杜月笙投機倒把的證據,這種老奸巨猾的江湖人士早就不親自處理事務,凡事都交給下面人去做 有人提議,動不了杜月笙,動他的兒子也一樣 蔣經國深以為然,派人秘密調查杜月笙的兒子杜唯屏的犯罪證據,杜公子是中匯銀行總經理,從金融方面入手肯定會有所斬獲,果不其然,很快查到他拋售棉紗股票製造市場混亂,套匯外流,金額巨大 特勤大隊再次出動,將杜唯屏抓捕歸案,過程中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經濟督導員辦公室,同事們互相祝賀又一次的成功,大家眼中閃耀著勝利的光輝,匆匆走過時,總會彼此默契的點一點頭,互相鼓勵 陳南是復旦大學的學生,又是陳子錕的兒子,所以被蔣經國特別照顧,位子就設在督導員室裡,每日經手文件無數,這些天來蔣經國日理萬機,雷厲風行,幾乎不怎麼休息,讓人看了不由得感動 秘書送來一份文件,是槍斃貪贓枉法的警備司令部某憲兵大隊長的執行書,蔣經國在上面簽了字,讓陳南拿去備份,忽然外面一陣喧嘩,一群人竟然擅闖督導員辦公室,連衛兵都不敢攔 來的是上海工商業的巨頭們,為首的是杜月笙,他一襲黑色長袍馬褂,從人也都穿黑色短打,青幫大亨的威名遠震,督導辦公室的青年們都自發的站起來,看保護在蔣經國周圍 蔣經國冷冷道:「杜先生,你來這裡可是為令郎鳴冤?」 杜月笙不慌不忙道:「杜某人教子不嚴,犬子觸犯經濟管制條例被捕,是他咎由自取,蔣先生秉公執法令人敬佩,不過最近市面上傳聞,蔣先生只拍蒼蠅,不打老虎,放著最大的囤積奸商不去抓,只動我們這些小角色,如此這般,實在令人難以心服口服」 蔣經國道:「不管任何人,有任何背景,只要觸犯經濟管制條例,,不管蒼蠅還是老虎,一概嚴懲不貸這是我對上海人民的莊嚴承諾」 杜月笙道:「那就請蔣先生派人到揚子公司去查一查,揚子囤積的物資,比所有人加起來都多,希望蔣先生能一視同仁,把楊子公司的貨物查封,人員法辦,杜某人代上海父老,謝謝您了」 說著深深一鞠躬,那些西裝革履或長袍馬褂的工商業巨頭也都跟著鞠躬,表面上恭敬,眼神裡卻儘是挑釁 說完這些話,杜月笙帶著這幫人揚長而去,蔣經國回到辦公室,神情凝重許多,來回踱了十幾趟,抽了兩根煙,大家都面面相覷,期待他下決心 揚子公司的所作所為,上海灘人盡皆知,杜月笙雖然是來刁難的,但這番話卻說到大家心裡去了,不辦揚子公司,就不能服眾,就不能把經濟管制順利進行下去 良久,蔣經國才下了決心,他深吸一口氣道:「傳我的命令,特勤大隊集合」 眾人差點歡呼,一個個精神抖擻,迅做好準備,整裝待發,出發之前蔣經國又把陳北叫到辦公室,拉上百葉窗交代了幾句話 蔣經國道:「揚子公司的幾個貨倉位置,我們早已掌握,這次全部查封,一個不留,但是……人暫時不要抓」 陳北瞪大眼睛:「不抓孔令侃怎麼行?他是罪魁禍首,最大的奸商」 蔣經國拍著陳北的肩膀道:「這是政治啊,孔家勢力太大,只能一步一步來,操之過急的話,前功盡棄」 陳北不懂這些,他見蔣經國說的懇切,便答應下來,只查封貨物不抓人,隨即帶領特勤大隊,會同警備司令部稽查隊,警察局經濟警察大隊,浩浩蕩蕩前往滬西揚子公司的倉庫進行查扣 特勤大隊查禁物資早有經驗,剪斷電話線,爬牆進入打開大門,大部隊一擁而入 在強大武力面前,揚子公司的保鏢只能舉手投降,所有物資被當場查扣,數量之大令人震驚,大批的鋼錠、棉紗、大米,還有國家明令禁止進口的小轎車和留聲機,偌大的倉庫裡珵亮嶄的轎車一字排開,足有數十輛之多,所有人瞠目結舌,這揚子公司真是太有錢了,杜月笙說的一點不假,全上海的奸商加在一起都比不過他一家揚子 倉庫被貼上了封條,物資清點造冊,拍照留影,倉庫賬本也被送往督導員辦公室,按說行動就該結束了,但陳北覺得意猶未盡,上回和孔家交手不分勝負,他一直引以為憾,何不藉著這次機會再給孔令侃一點顏色看看 於是陳北振臂一呼:「弟兄們,去查揚子公司總經理的私宅,肯定藏著大批物資」 眾人立即響應,一隊人馬殺向孔家別墅 孔令侃近期正在上海坐鎮,太子爺發行金圓券,查囤積物資,打擊奸商,忙的不亦樂乎,不過孔家根本不在乎,反而趁機擴大囤積規模,買進一大批棉紗,等這股風過去,轉手一賣,翻幾倍的收入 萬墨林被抓,杜唯屏被抓,對於孔令侃來說無關緊要,孔家和宋家、蔣家是姻親,他和蔣經國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是正兒八經的表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蔣經國羽毛未豐,斷不敢撕破臉皮 忽然大門被砸的山響,孔令侃勃然大怒,心裡卻隱隱有些明白,太子爺不拍蒼蠅,要打老虎了 公館的大鐵門擋不住特勤大隊的精英,一群武裝人員闖進了孔家,正和下人保鏢推推搡搡,孔令侃出現在陽台上,襯衣坎肩,手拿煙斗,不可一世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誰給你們的權力私闖民宅」孔大少爺威風無比,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畢竟他的背後,站的是孔祥熙、宋靄齡、宋美齡 保鏢們頓時神氣起來,把特勤大隊的人往外推 別人有所忌憚,陳北卻不吃這一套,他舉起司登衝鋒鎗,一槍托砸翻一個保鏢,朝天掃了一梭子:「給我查」 第七十八章外戚 有些事情只是缺一個帶頭的,青年服務總隊的志願者們早就恨透了揚子公司和孔家,陳北動了手,大家便一哄而上將保鏢們打翻在地,五花大綁 孔令侃頓時慌了,他的自信建立在所謂「皇親國戚」的身份上,但比起太子爺蔣經國來還是差了一層,他見勢不妙奪路而逃,剛從樓梯上下來就被陳北揪住了衣領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孔令侃咬牙切齒道:「姓陳的,你要造反麼」 陳北單手就他單薄瘦小的孔令侃提了起來,擲到角落裡,喝道:「老子在執法」 特勤隊員中有不少身懷絕技的高手,很快就從掛著的油畫後面找到了保險櫃,有人上前用聽診器貼在密碼盤上,擰了一陣子,櫃門打開,裡面是大疊美鈔和金磚 「孔令侃,你違法持有外幣和黃金,觸犯經濟管制條例,這些贓款我們沒收了」陳北讓人清點了美鈔和黃金,寫了一張罰沒單據丟過去,帶著人馬揚長而去 望著一片狼藉的屋子,孔令侃羞怒到了極點,一直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鼻青臉腫的保鏢過來攙扶,被他一把推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爬起來,剛才被陳北摔了一個屁股墩,尾椎骨疼得鑽心 保險櫃裡的十萬美鈔和五百兩黃金被抄走,但這不是最心疼的,滬西倉庫裡的貨才是大頭,尤其那三十輛進口豪華小轎車,都是各路權貴訂購的,已經付了定金的,現在沒法交貨哪有臉見人 孔大少爺決定回南京搬救兵,找小姨媽出面收拾蔣經國,你不是太子麼,我請皇后出來壓你 事不宜遲,他立刻動身回京,由於擔心蔣經國在火車站飛機場設卡,他選擇乘坐汽車離開上海 陳北帶著戰利品興沖沖回到督導員辦公室,向蔣經國報告了辦案詳細經過 蔣經國似乎並不怎麼興奮,淡淡道:「讓報紙跟進宣傳一下」 陳北道:「罪證確鑿,我建議對孔令侃進行羈押,審判後公開槍決,上海的經濟秩序絕對立刻好轉」 蔣經國拍拍陳北的肩膀:「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後續的事務會有其他同志跟進」 次日,太子系控制的《大眾夜報》和《正言報》在頭版報道了查封揚子公司一案,北平、南京的各大報紙紛紛轉載,全國震動,太子爺真正向豪門權貴開刀了一時間各種美譽頭銜飛來,什麼鐵麵包公,蔣青天,經濟沙皇之類,督辦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也沾沾自喜,引以為豪,但細心的陳南卻發現,蔣經國的笑容比以前少多了 民間也有雜音,一些工商業人士發牢騷說蔣經國沒有一碗水端平,既然揚子公司非法囤積物資,為何不逮捕當事人,反而任由孔令侃逃回南京,分明是做樣子給大家看 …… 孔令侃回到南京,立刻面見宋美齡,向三姨媽哭訴蔣經國的所作所為,宋美齡大為震動,因為蔣經國並非她所出,繼母與嫡長子之間的矛盾是天生的,眼見這位太子爺靠著蔣介石賦予的權勢向孔家開了刀,那宋家還會遠麼 蔣介石的發跡,靠的是宋家以及江浙財團在背後的支持,幾大家族從中獲取一些好處無可厚非,蔣經國為了自己的聲望拋棄這種同盟關係,誰都得不到好處,如今維繫各家族關係的總協調人就是宋美齡,事到如今,她必須出面 蔣夫人立刻安排鐵路局掛專列,帶著孔令侃前往上海,正好攤著中秋佳節的日子,藉著親戚團聚的名義,請蔣經國前來談話 此時蔣經國還在中央銀行督導員辦公室裡忙碌,接到宋美齡親自打來的電話,他立刻驅車趕往永嘉路孔宅 孔家公館依然保持著被抄家當天的樣子,牆上的保險櫃大開,黑洞洞的如同吞噬人的血盆大口,地上散落著一些單據文件,沙發罩子也被扯開,孔令侃坐在搖椅上抽著煙斗,看見蔣經國進來,便把臉扭向一旁 宋美齡笑臉相迎,把蔣經國按在沙發上,又把孔令侃拉過來,說:「你倆是表兄弟,正經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清楚,來,握個手」 蔣經國倒是很識大體,主動伸出手,孔令侃卻冷哼一聲,抱著膀子洋洋不睬 「經國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們都不遵紀守法,怎麼要求別人遵守經濟管制條例,這也是為了大局出發,希望令侃能夠體諒」蔣經國姿態放得很低,他知道必須給宋美齡一個面子,畢竟在這個政治家庭,父子關係比夫妻關係遠了一層 孔令侃道:「你話說的漂亮,把我的揚子公司查了就能解決問題麼,那麼多的貪污受賄走私,你怎麼不去查,你怎麼不去管,你真有本事把他們全抓了,我就服你」 蔣經國道:「我現在的身份是上海經濟督導員,我管不了其他事情,我就只管經濟犯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誰破壞經濟我就辦誰,決不姑息」 孔令侃暴跳如雷:「你不要欺人太甚為了政治資本把親戚都得罪光了,我看你怎麼收場,你耍狠是,好,狗急了還跳牆呢,大不了一拍兩散,我手上掌握了蔣宋孔陳四大家在美國的資產,明天去見報,咱們都曝光算了,反正這個國家也快完蛋了,你姓蔣的不在乎,我姓孔的還擔心個屁」 此刻的孔令侃如同炸毛的獅子狗一般,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同歸於盡的殺氣,宋美齡嚇壞了,急忙勸說:「不要激動,有什麼話不能慢慢說」 蔣經國沒料到孔令侃一點面子不給自己,氣的胸膛劇烈起伏,丟下**一句話:「拭目以待」然後拂袖而去 「我看你怎麼收場,就憑你這點能耐也來闖大上海」孔令侃咆哮著,直到蔣經國出門而去,才悻悻的鬆開襯衣領子,倒了杯水潤喉 「姨媽,你看看他這個樣子,真把自己當經濟沙皇了」孔令侃餘怒未消 宋美齡搖頭歎氣:「你們這些孩子啊,真是永遠長不大」 她立刻拿起電話,讓電話局接北平長途,上海與北平之間的國土被**零零碎碎佔據了許多,電線桿子被摧毀大半,只能靠軍用臨時載波線路通話,而且時斷時續,雜音很大 「達令啊,出大事了,你必須馬上趕回上海,不然無法收拾了」宋美齡直截了當的讓蔣介石飛回來 此時蔣介石正在北平主持華北剿總軍事會議,北方局勢緊迫,東北面臨決戰,華北傅作義集團也不太穩定,一切都需要蔣總統親自調遣協調,這個重要關頭,後院起火,豈能讓蔣介石心安 蔣介石知道,一定是兒子在上海打老虎打出了問題,北平的報紙都刊登了揚子公司被查封一事,如今下層民心已經不穩,如果高層再亂,就像在病入膏肓的病人胸口插上一刀,連苟延殘喘的時間都沒了 他決定,立刻飛回上海,滅後院的火 北平南苑機場,美齡號專機的螺旋槳已經開始運轉,蔣總統身披黑色斗篷,與前來機場送別的華北剿總將軍們一一握手,**已經換了式軍裝,將軍們穿著筆挺的呢子軍裝,領子上綴著梅花,肩膀上扛著將星,威武雄壯,與機場的破敗景色有所不同 蔣介石拉著傅作義的手說:「宜生啊,華北的戰事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堅持住」 傅作義道:「請總統放心,卑職一定盡力」 蔣介石上了飛機,在艙門口向大家揮手,飛機慢慢升上天空遠去了 傅作義長歎一口氣:「老頭子不容易啊,到處滅火,不知道上海又出了什麼ど蛾子」 一幫將軍怨聲載道:「後方的問題再嚴重,能有前線緊迫,老頭子真是厚此薄彼」 …… 上海江灣軍用機場,美齡號專機降落之後,一干人等來到舷梯前迎候,宋美齡帶著孔令侃先行登機,蔣經國見狀也想上去,卻被侍從很客氣的阻攔 足足過了半小時,私房話才說完,蔣介石下了飛機,面色如常,眾人鬆了一口氣,陪著總統來到天平路的總統官邸,準備接受訓示,可是宋美齡卻出來說:「總統旅途勞累,已經休息了,諸位明天再來」 眾人面面相覷,只好離去,蔣經國想留下向父親單獨匯報,枯坐了半天依然得不到召見,只好默默離開 次日,蔣經國早早來到官邸,蔣介石把他叫辦公室,侍從們在外面都能聽見暴風驟雨般的訓斥,夾雜著大量的「娘希匹」 蔣經國低頭承受著訓斥,實在憋不住了才頂撞了一句:「父親,不反腐,黨國就要亡了啊」 蔣介石注視著兒子,面色和緩了一些,幽幽道:「我何嘗不知,不反,要亡國,反了,要亡黨,你現在的做法,只會加這個過程」 蔣經國道:「父親,難道真的沒有希望了麼?」 蔣介石默默不語,良久才道:「你退下」 第七十九章最後的稻草也沒了 打老虎事件發生戲劇性逆轉,上海市警察局對外宣佈,揚子公司倉庫內所有物資已經向社會局備案,屬於合法囤積,予以解封,物歸原主 這個消息是通過無線電廣播出來的,連蔣經國都始料未及,督導員辦公室裡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愣了,呆呆的看著蔣經國,期待他的雷霆震怒,期待他的雷厲風行 但蔣經國一句話也沒說,慢慢走進了辦公室,將屋門關上了 「怎麼會這樣?」工作人員們驚詫而激憤,自己在前方奮戰查封囤積,打擊豪強,後腰眼卻被人捅了一刀,被出賣的感覺實在不好 忽然陳北興沖沖走進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直接走進蔣經國的辦公室問他:「可以抓捕孔令侃了?」 蔣經國站在窗前,屋裡煙霧繚繞,煙灰缸裡一大堆煙蒂 「陳北,這件事先告一段落,你也回去休息」蔣經國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北很納悶:「怎麼回事,我做錯什麼了麼?」 蔣經國道:「你沒有做錯什麼,特勤大隊解散了」 陳北聲調提高了八度:「為什麼正干的熱火朝天,為什麼半途而廢,難道你不要整頓經濟秩序了麼,難道你不要打擊奸商了麼,難道你要放棄一切來之不易的成果麼」 除了蔣介石,還沒有人敢這樣訓斥蔣經國,他猛然轉過身來,盯著陳北:「你不懂,這是大局」 陳北勃然大怒:「什麼大局孔令侃就是大局,國計民生就不是大局,這是什麼狗屁道理,一顆子彈就能解決的問題,你拖拖拉拉猶豫不決,大好機會白白溜走,蔣先生,你辜負了我們的任」 說罷摔門而去,陳南上前拉住大哥:「哥,蔣先生有難處,最高當局為揚子公司開脫,你讓他怎麼辦」 陳北醒悟過來,他也是官宦人家的兒子,明白其中的道理,蔣經國不是地方諸侯實力派,他的一切權力都來自父親蔣介石的賜予,蔣介石就像是皇帝,一句話可以立他為太子,一句話也能廢掉他,沒有父親的支持,蔣經國做不成任何事情 陳北是個有擔當的漢子,他立即轉身回去,向蔣經國道歉:「蔣先生,我太激動了,沒有體諒你的難處」 蔣經國道:「我不怪你,是我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上海打老虎行動變成了一場鬧劇,奸商逍遙法外,同志們的努力成了泡影,我對不起大家」 說著,他的淚水奪眶而出 辦公室裡幾十個年輕工作人員都哭了,壓抑而悲憤的哭泣響徹中央大樓 …… 上海整頓金融經濟的行動終於以失敗告終,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些工商巨頭們都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繳納罰款保釋了事,杜月笙的公子也輕判了幾個月的徒刑,再弄個保外就醫,跟沒事一般 輿論界淡然處之,先前報道打老虎行動最為積極的《大眾夜報》和《公言報》被當局勒令停刊整頓,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政府的信譽一潰千里,再也沒有人相信,剛發行的金圓券迅貶值,淪為廢紙,市面上搶購風再現,米鋪外徹夜排著長隊,工薪階層一領到工資就迅去黑市兌換成銀元金條或者美鈔 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保留建制,實際上已經解散,蔣經國結束了上海經濟督導員的職務,向大家發表告別演說,幾度哽咽,青年們也悲憤莫名 「最後一根稻草也沒了,這個政府完蛋了」陳北這樣對弟弟們說 政府朝令夕改,又允許人民持有黃金外幣,可以到各銀行兌換,消息一出,市面轟動,老百姓都拿著金圓券去排隊,外灘各個銀行門前長龍一條條,由於怕加塞,人們排的很緊,恨不得抱住前面的人,第二天上午開始兌換,頭一天下午就開始排隊了 陳南用大娘給的美鈔黃金換了一疊金圓券,後悔的不得了,也加入排隊的行列擠在人群中,不能上廁所,餓了就啃一口乾糧,渴了有自帶的水壺,就這樣等了一夜,次日上午九點半,銀行終於開門了 等的精疲力竭的市民們騷動起來,紛紛向前湧動,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忽然隊伍就亂了,狀態完全失控,一些體弱的人被踩在下面踐踏,哭爹喊娘,身體強壯的衝在前面,拚命搖晃著銀行欄杆,發出怒吼 陳南不明就裡,跟著人向前衝,跑到銀行門口才知道,剛才有人宣佈金銀外幣已經兌換完畢,這才激起民憤 警笛聲長鳴,軍警趕到現場,馬隊揮舞著警棍痛打市民,高壓水炮將人群打得七零八落,夾雜著零星的槍聲,場面非常混亂 陳南慌忙逃回家,身上都濕透了,換了衣服出來,客廳的收音機正在播放通知,說各大銀行的黃金儲備和外匯已經兌換結束,請市民克制情緒,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挑撥云云 姚依蕾走過來關了收音機,道:「沒傷到,早知道不讓你去兌了,這些錢丟了就丟了,咱家還承受得起,但那些老實本分的家庭,半輩子的積蓄就沒了」 陳南道:「為什麼政府出爾反爾?」 姚依蕾道:「金圓券和廢紙有什麼區別,憑什麼換美鈔」 陳南道:「可是政府規定的可以兌換啊」 姚依蕾道:「政府又不是給窮人開的,那些政策是為孔家宋家準備的,黃金美鈔是有,也確實被人兌換完了,不過都是走的內部渠道,普通老百姓根本不知道」 陳南道:「我明白了,我賭輸了」 姚依蕾道:「別難過,這些都是你父親的授意,成長的道路上,挫折和沮喪的不可缺少的」 …… 北方的戰爭還在繼續,山東濟南被共軍攻陷,省主席王耀武以下六萬人馬被俘,與此同時,**麾下東北野戰軍六十萬佔領錦州,東北大地上百萬大軍混戰一團,短短兩個月內,東北剿總覆滅,精銳的廖耀湘兵團在野戰中全軍覆滅,**損失四十萬,東北淪落 中原戰事日趨緊張,陳毅的華野,劉鄧的中野集結六十萬人馬向徐州挺進,徐州剿總有邱清泉、黃伯韜、黃維三個主力兵團五十五萬人,採取守勢,一場大戰在即 江東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子錕主持軍事會議,實際上他早已退居幕後,不再擔任軍政職務,但依然掌握江東大局 此前將麾下精銳改編為交通警察的舉措極為英明,可以名正言順的拒絕中央調令,不參加徐蚌會戰,但唇亡齒寒,徐州戰敗,江東就要直接面臨解放軍的壓力了 會議氣氛很沉悶,大家都在抽煙,愁眉緊鎖,每個人心裡都明白,大勢已去,除非發生美國直接出兵這樣的奇跡才能扭轉敗局 江東綏靖公署主任陳啟麟中將緩緩道:「徐蚌會戰極為重要,中原不保,黨國就只能憑借長江天險據守半壁江山了」 陳子錕道:「自古以來,南朝都守不住,劃江而治不太可能,共軍真要渡江,誰能攔得住他」 閻肅道:「事到如今,就只有一個和字了」 陳壽當即反對:「若是一般的改朝換代也就罷了,**可不一樣,專革富人的命,我看不靠譜,還是盡快想後路,美國香港都行」 會議進行不下去,陳子錕只得宣佈散會 陳啟麟留了下來,特地向陳子錕辭行:「老頭子讓我帶兵北上增援,不去不行,我這一走,怕是回不來了,有些事情要交代,我沒什麼積蓄,去不了香港美國,老婆願意改嫁別攔她,我的骨灰想送回北平安葬,還有我姐姐一家,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 陳子錕道:「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他卻猜不到,這一別,再見已經是幾十年後 …… 浩瀚淮海大地上,無數軍隊和支前民夫正在行進,隸屬中原野戰軍的江北**總隊奉命參加淮海戰役,司令員武長青和政委葉雪峰乘坐的吉普車陷入了泥濘,一旁的擔架隊上前幫忙,大家齊心協力將吉普車拉出了泥潭 葉雪峰發現帶領擔架隊的正是馬春花,關切的問起她的近況,馬春花自豪地說,她現在轉地方工作,擔任了區長職務 「幹得好,殲滅黃伯韜兵團,全靠根據地的獨輪車」葉雪峰讚揚道 「再見了首長」馬春花敬了個禮,整理一下武裝帶和中文網 路邊宣傳隊員們打著快班唱到:「捷報捷報,殲滅了黃伯韜……」 葉雪峰正要上車,忽然一匹駿馬疾馳而來,來到近前騎士勒馬停下,翻身下馬敬禮報告:「葉政委,總前委鄧政委給您的命令」 葉雪峰接了信看了一遍,微微點頭 武長青問道:「雪峰,小平同志有什麼指示?」 秋雨綿綿,戰火紛飛的地平線上,一輪紅日躍出,葉雪峰躊躇滿志道:「老武,我不能和你並肩戰鬥殲滅黃維了,我要去江東會一會老朋友陳子錕」 第八十章三方來客 徐蚌會戰日趨吃緊,黃伯韜自殺成仁,第七兵團十二萬大軍覆滅,黃維兵團九萬人被圍困在安徽宿縣,被殲滅只是時間問題,杜聿明、邱清泉部被解放軍團團圍困,機械化部隊寸步難行,天寒地凍,彈盡糧絕。 與此同時,解放軍東北野戰軍南下入關,逼近平津,華北剿總傅作義部收縮戰線,困守幾座大城市,華北岌岌可危。 如此危局之下,身為**王牌飛行員的陳北豈能繼續休假,他被緊急召回部隊,駕機支援徐蚌戰場,掩護運輸機空投糧秣。 陳北坐在p51野馬戰鬥機的座艙裡,俯視腳下蒼茫大地,一望無垠白雪皚皚,夾雜著地表的土黃色和枯樹的黑色,還有螞蟻一樣的士兵和無數壕溝,這種大規模的會戰場面遠超抗日戰爭時期的任何一次戰役,震撼之餘卻是深深絕望。 c47運輸機開始空投麵粉,降落傘隨風飄落,有很多飄到了共軍的陣地上,引發一陣槍戰,由於解放軍繳獲許多美國武器,防空能力大大加強,護航戰鬥機不敢低飛,執行完空投任務就匆匆返回了基地。 抵達基地後,陳北和一群飛官跑到俱樂部喝酒發牢騷,還沒休息十分鐘,命令又來了,再次飛赴徐海戰場空投。 陳北隨口問了一句:「這次空投什麼物資?」 對方答曰:「木柴。」 陳北奇道:「投木柴做什麼?」 再答:「先前空投的麵粉沒木柴不能燒鍋,只好再投木柴。」 陳北哭笑不得:「司令部這幫參謀的腦子裡到底是什麼,用飛機空投木柴,還能再蠢一些麼,就不能直接空投烙好的大餅,或者壓縮餅乾什麼的。」 對方聳聳肩:「我們執行命令就是。」 於是飛行員們再度出勤,飛往戰場空投了一批木柴。 飛回來之後,飛行員們士氣低落,都沉默不語,忽然空軍總司令周至柔上將駕臨,親自給幾名軍官晉陞軍銜,陳北也在此列,被晉級為空軍少校。 佩戴上一枚梅花軍銜,陳北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 徐蚌戰場,陳官莊,白雪飄飄,遍地哀鴻,丟棄的道奇十輪卡和105榴彈炮隨處可見,**沒有汽油,沒有炮彈,這些裝備都成了擺設,野戰醫院外堆滿了死人,凍得挺硬,幾個傷兵慢吞吞地剝著死人身上的軍大衣,天太冷了,能多穿一件是一件。 木頭搭建的指揮部裡爐火熊熊,一幫軍官愁雲慘淡,縮著脖子抄著手,死氣沉沉,面前的桌子上擺著空罐頭盒和酒瓶子,能吃的都吃完了,能穿的也都裹在身上了,還是餓,還是冷。 江東綏靖公署主任陳啟麟中將帶領麾下一個不滿編的師支援徐蚌會戰,卻身陷重圍,自身難保,軍官們請陳主任出面去找徐州剿總副司令杜聿明長官問個明白,到底是戰是降。 陳啟麟只得拖著沉重的步伐去司令部找杜聿明,一路上慘狀讓他不忍去看,士兵們三五成群的聚在汽油桶邊烤著火,遠處一陣槍聲,是士兵在屠宰戰馬,人都沒得吃,戰馬早就沒草料了,還不如殺了吃肉。 一個軍官小聲說:「聽說共軍大喇叭廣播,可以過去吃肉包子,來去自由。」 另一個軍官道:「共軍的炮火太猛烈了,比美國155長湯姆還厲害,聽說叫什麼沒良心炮,一炮過來,趴在地上的都能震死。」 陳啟麟板起面孔回頭道:「不要胡扯八道!」 來到指揮部,杜聿明也是一籌莫展,半天不說話,最後道:「成功成仁,各位自便吧。」 邱清泉嚷道:「大不了一死,有什麼可怕的,和共軍戰鬥到底!」 陳啟麟見他們也拿不出一個成型的方案,又去找十三兵團的司令官李彌,李彌幽幽道:「團團包圍,焉有勝算,華北傅作義,華中白崇禧,都不會來援救我們,只有化整為零撤退才有一線生機。[]」 「老李,走的時候叫上我。」陳啟麟道。 …… 江東,楓林路官邸,一位風塵僕僕的客人前來拜訪陳子錕,他是持江北綏靖區的通行證來的,所以一路暢通。 陳子錕聽說「北邊」有客人到,親自接見,來人一襲灰色長衫,呢子禮帽,商人打扮,卻遮不住一身軍人氣質,分明就是解放軍中野江縱政委葉雪峰。 時隔多年,葉雪峰已經不是當年風風火火的年輕人了,而是一位穩重睿智的政工幹部,他微笑著向陳子錕伸出手:「陳將軍,又見面了。」 陳子錕請他坐下,奉茶,寒暄。 葉雪峰道:「我這次來,奉的是**中央中原局第一書記,華中野戰軍政委,***同志的命令,來和陳將軍接洽,商討和平解放江東的事宜,這是鄧政委的親筆信,請過目。」 陳子錕接了信一目十行看完,感慨道:「二十年代初,我從美國西點學習軍事歸國途中,在巴黎遇到周恩來先生和***先生,我們一起吃羊角麵包,喝咖啡,暢談天下大事,彷彿就是昨日的事情,小平身體還好吧?」 葉雪峰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怪不得鄧政委會親自寫信給陳子錕,他從容回答:「鄧政委身體很好,堅持冷水沖澡,每天鍛煉身體。」 陳子錕道:「那就好,有機會我要見見他。」 葉雪峰一聽這話,就知道有眉目了,他站起來道:「陳將軍,我代表江北父老感謝你的選擇。」 陳子錕道:「如今我手上力量有限,做事要小心,你先回去,我們建立渠道,隨時聯絡。」 葉雪峰再次和陳子錕握手,隨後從後門離去,剛出門就被街對面電線桿下面看報紙的特務盯上了,丟下報紙尾隨而去,葉雪峰也是從事過地下工作的,豈能被小特務盯住,繞了幾圈就把特務甩了。 特務向保密局江東站長沈開進行了匯報。 沈開道:「加派人手,給我盯緊了,再跟丟軍法從事。」 …… 時間的車輪滾入了1949年,一月十日,徐蚌戰場傳來消息,邱李兵團被全殲,杜聿明被俘,邱清泉自殺成仁,李彌不見蹤影,殘部七萬人全軍覆滅,此前黃維兵團的九萬人也被殲滅,黃維被俘,徐蚌會戰結束,**以失敗告終,損兵折將四十餘萬。 東北戰場和淮海戰場上損失的都是蔣介石的嫡系人馬,**中的精銳,一百萬大軍短短幾個月就打沒了,蔣介石的牌出盡了。 華北傅作義部的情況也非常不妙,張家口一戰損失五萬人,死守天津,十三萬大軍被殲,傅作義雖然還剩下二十五萬人,但已經沒有一戰的能力。 至此,**全盤勝利已成定局,南京上海人心惶惶,行政院長孫科率領政府南遷廣州,美國駐華軍事代表團的家屬也開始撤離,高官巨富紛紛逃亡香港台灣美國,南京下關碼頭上,忙忙碌碌全是撤離的船隻,故宮博物院的幾千箱文物裝船運往台灣。 蔣介石提出和平談判,但此時戰與不戰的主動權已經不在他手中了。 **發表聲明,願意進行和平談判,但要求非常苛刻,懲辦戰犯,廢除舊憲法,統一改編舊軍隊,沒收官僚資本,改革土地制度,廢除賣國條約,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與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聯合政府,接收國民黨的各級政府權力。 而戰犯名單的第一位,就是蔣介石,其他國民政府軍政高官幾乎全部在列。 這種條件,蔣介石自然不會答應,他授意外交部長照會美俄英法駐華大使,斡旋和談,四國拒絕斡旋。 蔣介石宣佈下野,政權交與副總統李宗仁。 桂系終於掌握了大權,李宗仁當上了代總統,不由得想起在北平行轅胡半仙的話來,感慨萬千,躊躇滿志。 …… 原徐州剿總司令官劉峙帶領殘部退到江東,企圖重整旗鼓,他是黨內老資格了,雖是客軍,實力不容小覷,陳子錕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招待著,給他壓驚。 楓林路官邸又迎來一位神秘的客人,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他也是陳子錕的老熟人,早在上海精武會就打過交道的鄭澤如。 鄭澤如道:「我的身份就不用介紹了吧,我受**中央華東局第一書記饒漱石同志和華東野戰軍司令員陳毅將軍的委託,前來勸說陳將軍投向光明。」 陳子錕並沒有表現出震驚或者憤怒,很從容的招待鄭澤如,並沒有詳談什麼,只是和他約定聯絡方式和渠道。 鄭澤如出了官邸,上了一輛政府牌照的轎車疾馳而去,保密局特務記下了車牌號碼,拿出小本子一查,居然是黨員通訊局的車。 汽車上,徐庭戈問鄭澤如:「順利麼?」 鄭澤如道:「比預想的要順利,國民黨土崩瓦解,誰不急著找條後路,何況陳子錕本來就是個牆頭草,誰強他就倒向誰。」 徐庭戈道:「雖然戰場上我軍大勝,但是敵後還很危險,特務們肆虐的很,你要小心啊。」 鄭澤如道:「有你這個中統大特務護駕,我還怕什麼。」 兩人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迴盪在汽車內外。 又過了一天,省城機場降落了一架北方飛來的客機,機上只有一位乘客,陳子錕的小舅子燕青羽。 消失許久的燕青羽似乎變了個人,舉手投足的感覺都和以往大有不同,少了一份輕浮,多了一份成熟穩重,他來到楓林路官邸面見了陳子錕,向他呈交一份信。 「這是周恩來先生委託我帶給姐夫您的親筆信。」 第八十一章燕南歸 陳子錕眼睛一亮,接了信件;瀏覽一番,鄭重道:「我一定遵照周恩來先生的囑托,保住江北工業重鎮,為民族工業留下火種,並在適當的時機發動起義,與反動當局決裂!」 燕青羽道:「姐夫深明大義,又是革命元勳,將來成立民主聯合政府,中央裡一定有你一席之地的。」 陳子錕道:「我個人的榮辱不算什麼,只要國家好,民族好,哪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燕青羽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臨來的時候周恩來先生托我轉達給你的。」 多年不見,昔日不成器的小舅子竟然成了**的高級信使,陳子錕感慨萬千,擺酒給他接風洗塵,夏小青陪坐,席上陳子錕問了許多解放區的事情,燕青羽有條不紊,一一作答。 「如今**中央的駐地在河北西柏坡,不過馬上就要進北平了。」燕青羽笑道。 陳子錕一震:「華北剿總投降了?」 「不是投降,是和平解放,傅作義將軍不忍千年古都毀於一旦,已經與我軍達成共識,接受改編,華北剿總二十五萬軍隊即將成為光榮的人民解放軍。」 陳子錕緩緩點頭:「傅作義處於四面包圍之中,戰也戰不得,走也走不成,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又閒聊了一陣,燕青羽道:「還要麻煩姐夫一件事,下一步我就不回北平了,打算去廣州辦點事,這路途遙遠的,還得坐飛機才行。」 陳子錕道:「好說,先在家裡休息一天,我安排飛機送你去廣州。」 夏小青道:「你存在我這兒的東西,啥時候拿走?」 燕青羽道:「放著吧,我一時半會用不到,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姐姐幫我捐了吧。」 當晚燕青羽就住在了楓林路官邸。 傍晚,陳家一個傭人悄悄出了後門,來到僻靜處與人接頭,低語了幾句,裝作無事人一般回來了。 南京,保密局,戴笠的接班人毛人鳳局長接到了國防部二廳發來的密報,**高級間諜燕青羽出沒與陳子錕官邸,正在進行遊說工作。 毛人鳳立即作出指示,秘密抓捕燕青羽。 電波在夜空中傳播,保密局江東站接到了來自南京的密令,沈開立即下令行動組特工集合,準備汽車和武器,進行武裝抓捕。 次日一早,陳子錕送燕青羽出門,兩人握手話別。 今天多雲,燕青羽意味深長的說道:「姐夫,天就要晴了。」 陳子錕淡淡一笑:「一路順風。」 燕青羽上了汽車,向機場方向急馳而去,當汽車駛出楓林路的時候,三輛沒掛牌照的雪弗蘭轎車跟了過去。 陳子錕正在書房看報,忽然電話鈴急促響起,是警察局打來的,說機場附近發生槍戰,一輛汽車被焚燬,牌照是陳公館的。 「誰幹的?務必抓到兇手!」陳子錕撂下電話,怒髮衝冠,竟然有人對燕青羽下毒手,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他立即帶領衛隊驅車來到現場,一輛汽車翻在溝裡,烈火熊熊,司機失魂落魄的站在路邊,旁邊一群警察圍著。 滿地子彈殼亂滾,車身上,行道樹上都是彈孔,看來這一場槍戰相當激烈。 陳子錕沉著臉,一言不發,警察向他報告說,根據司機交代,汽車在途中被三輛車截擊撞停,舅老爺和對方駁火時被打死,油箱被擊中起火。 「什麼人幹的?」陳子錕親自詢問司機。 「是保密局的人幹的,我認識那傢伙,經常來咱們府上的沈開。」司機死裡逃生,驚魂未定。 消防隊的滅火車也來了,用水龍頭澆滅了大火,陳子錕上前檢查,後座上一具焦屍,分不清面目,看腕上沒被燒化的手錶,應該是燕青羽本人。 又是一輛汽車疾馳而來,夏小青從車上跳下,雙目圓睜,急火火問道:「怎麼樣,我弟弟呢?」 陳子錕道:「節哀吧。」 夏小青痛哭失聲,蹲在了地上。 陳子錕命人處理現場,帶著夏小青回到公館,如何為小舅子報仇成了一個難題,燕青羽是**方面的信使,保密局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不能公開報復,但這口氣是絕對嚥不下的。 「衛隊換便衣,把保密局江東站端了,不留活口。」陳子錕斟酌再三,還是決定以牙還牙。 一百名精銳衛隊換上便裝,乘坐吉普車殺到保密局江東站,前後堵住,四面包圍,架起機關鎗猛掃,特務們負隅頑抗,很快就被消滅乾淨,整棟樓都被打成了篩子。 衛隊衝進大樓給沒死的特務補槍,可是找來找去,不見沈開的蹤影,這個狡猾的傢伙早就溜了。 陳子錕血洗保密局,居然沒有引起毛人鳳的強烈反彈,因為此時蔣介石已經下野,李宗仁是代總統,而陳子錕此時正被桂系拉攏,手中又掌握重兵,誰也不好動他,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 江北的局勢有些微妙,國民黨軍兩個師集結在北泰附近,大有奪取城市的意思,陳子錕迅速作出反應,調省城交警總隊北上,駐防北泰,表面上是扼守江北橋頭堡,其實是防備國民黨軍奪取這座重要的工業城市。 …… 1949年1月31日,是北平解放的日子,傅作義猶疑不定,瞻前顧後,最後還是決定接受改編,有人說是他女兒傅冬菊做了爹的思想工作,有人說是傅作義找北平有名的算命先生胡半仙問了一卦,總之仗是不打了,**出城接受改編,解放軍浩浩蕩蕩進入北平。 南苑機場上,奉蔣介石之命前來接傅作義南下的專機終於在最後一刻起飛,依依不饒的繞城三周,南飛而去。 北平城頭,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緩緩降下,一面鮮艷的紅旗冉冉升起,在朝霞下亮的閃眼。 解放軍搞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入城式,大軍潮水一般開進城來,第四野戰軍武裝精良,士氣高漲,軍歌震天響,吉普車,十輪卡上坐滿頭頂日式90盔手持三八槍的戰士,後面拖著美式榴彈炮,讓北平的老百姓們大開眼界。 原來土八路一點都不土啊。 頭髮胡同,破敗不堪的紫光車廠,寶慶正搬動一口裝滿碎磚頭的大缸試圖把大門頂上,北平又要過兵了,從清末起,這座城市每次易手都會給老百姓帶來無盡的災難,八國聯軍、義和團、張勳兵變,皖系直系奉系軍閥混戰,國民黨、日本人、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現在又是**解放軍,估摸著和以前也沒啥區別。 雖說家裡沒啥值錢的,但幾個閨女都是待嫁的年紀,被當官的瞧上了,被當兵的糟蹋了,做父母的一點轍也沒有,所以寶慶按照老規矩,大缸封門,等消停了再說。 兒子大栓卻不管這個,跑出去歡迎解放軍,一直到下傍晚才回家,手裡拿著小紅旗,興奮的兩眼放光,說解放軍真威風,比國民黨的兵厲害多了。 寶慶沉下臉道:「瞎嚷嚷什麼,不許亂跑,讓抓了壯丁怎麼辦。」 大栓道:「解放軍是人民的軍隊,不興國民黨那一套的。」 寶慶道:「到底咋樣,還得再看。」 解放軍進了城,成立軍管會,原先的北平警察繼續留用,但街上也多了一些穿黃軍裝掛軍管會臂章的士兵,維持治安,糾察風紀,往日橫行霸道的地痞流氓們全不見了蹤影。 這天,忽然大栓衝進家裡,上氣不接下氣道:「白,白二,白二讓軍管會抓了,聽說要槍斃哩。」 白二是個無賴混混,壞事做絕,薛家的金條被強收就是他搗的鬼,若不是他告密,五寶也不會沒錢醫治而病死,所以寶慶一家人恨透了白二,此時聽說他被抓,自然欣喜萬分。 「咋回事,你慢慢說。」寶慶道。 「白二是國民黨特務,私藏槍支要謀害咱解放軍的幹部,被巡邏隊逮個正著,這是殺頭的罪,絕跑不了他。」大栓興奮道。 杏兒淚流滿面:「該啊,白二這個挨千刀的,活該炮打頭。」 寶慶也點著頭道:「解放軍幫咱報了仇,是咱家的恩人啊。」 北平和平解放後,物價迅速平抑,東北產糧區的玉米高粱大豆運進來,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許多,薛家的三輪車被警察沒收以後,寶慶和大栓父子倆就到火車站賣力氣扛大包掙錢,以前只能勉強餬口,現在解放軍來了,火車站上整天有數不清的軍火軍糧南下運輸,寶慶帶著兒子沒日沒夜的幹,站上還要給他評勞動模範呢。 第四野戰軍沿平漢線南下,鐵路線完全轉為軍用,悶罐子車日夜不停的走,大栓在站上見慣了穿黃軍裝戴狗皮帽子的大兵,深深羨慕他們身上擦得珵亮的牛皮子彈帶和美式衝鋒鎗,一心想參加解放軍,可是人家根本不招兵。 這天回家途中路過區公所,只見一群戰士正在忙碌著搬運糧食,他們人手偏少,幹活的動作也不夠利索,大栓見了不禁技癢,上前抓起一袋麵粉抗在肩上,覺得不過癮,又扛了一袋,二百斤麵粉一左一右,健步如飛,把大夥兒都看呆了。 就這樣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叫住了他,問道:「同志,你哪個單位的?」 大栓撓撓後腦勺:「我是火車站上抗大包的,看見你們人少,就來搭把手。」 幹部道:「謝謝你了。」 大栓道:「那啥,我打聽個事兒,咱們這招兵麼?」 幹部笑道:「對不住,我們這兒不負責招兵。」 大栓難掩失望之色,但還是繼續去幫人家抗麵粉,屋裡出來幾個穿呢子大衣的人,為首一人略胖,戴一副圓框眼鏡,看見大栓肩扛二百斤麵粉比別人走的還快,不禁好奇,問起來,幹部笑答:「是個進步群眾,還想參軍入伍來著。」 胖幹部把大栓叫過來問道:「聽說你想參加解放軍?」 大栓有些拘謹:「嗯哪。」 「可以說說原因麼?」胖幹部慈眉善目,人很和氣。 大栓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解放軍幫俺家報了仇,可天下那麼多窮苦人的仇還沒報,俺想當兵,殺盡壞人為天下窮苦人報仇雪恨。」 胖幹部道:「志向還挺大,你有什麼特長,說說看。」 大栓道:「俺別的沒有,就兩膀子力氣,一條命!」 胖幹部和藹的笑笑:「可是部隊沒有在北平徵兵的計劃。」 大栓訥訥無語。 胖幹部話鋒一轉:「不過特招一兩個也是可以的,你登記一下,領一套軍裝,去當個炮兵吧,部隊需要你這樣的大力士。」 幸福來的太過突然,大栓簡直都要眩暈了,等他回過味來,胖幹部已經走了。 「小伙子,你知道剛才那是誰麼?」幹部笑呵呵問道。 「誰?」 「第四野戰軍政委羅榮桓將軍。」 「啊?政委是多大的官兒?」此時的薛大栓還懵懂不知,自己偶爾的衝動,得來了一個離休幹部的大好前程。 第八十二章大栓從軍記 軍管會的幹部費了好大力氣才讓大栓明白,羅榮桓究竟是多大的官兒,第四野戰軍幾十萬戰士都歸他管,大栓撓著腦袋直咧嘴:「乖乖,那不跟傅作義一般大。」 幹部嗤之以鼻:「傅作義……也配,算了,你領一套軍裝,登記一下名字,回家告訴一聲,然後回來報道。」 於是薛大栓領了一套黃軍裝,一條牛皮腰帶,一頂綴著五角星的解放帽,在登記本上認認真真寫下自己的名字,幹部還挺吃驚:「喲,識字哩。」 大栓憨厚一笑:「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 領了軍裝,大栓興沖沖的往家跑,杏兒正在鍋屋做飯沒留意,妹妹們也沒看清楚,就見大哥一陣風似的衝進門,光當把門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大栓笑瞇瞇的出來了,一身嶄新的黃軍裝,還帶著折痕呢,帽子戴的端正無比,紅五角星裡金se的八一字樣,腰裡紮著皮帶,j□ng神抖擻,見娘從鍋屋出來,啪的一個立正,學當兵的模樣敬了個禮。 三個妹妹都興奮起來:「哎呀,哥,你當兵了!」 大栓驕傲的說:「是羅榮桓政委親自批俺吃的糧。」 雖然妹妹們不知道政委是多大官兒,但看大栓這架勢,肯定小不了,都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摸著哥哥的軍裝和帽徽,興奮又羨慕。 「別吵吵了!」院門口一聲怒喝。 頓時安靜下來,大家回頭看去,是爹站在門口,一臉怒容。 「爹,你生啥氣?」大栓很是納悶。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誰讓你當兵的!」寶慶將手裡的口袋往地上一摔。 杏兒從鍋屋跑出來,見狀傻了眼。 「這是咋的,她爹你生啥氣,大栓,你穿的這一身是幹啥的?」 大栓不服氣的頂撞道:「誰說好男不當兵,大錕子叔不就是當兵才發的家,還有舅舅也是當兵才……」 杏兒急忙摀住兒子的嘴:「小聲點,別提你舅舅,咱家只當沒這個人。」 寶慶道:「現如今全國都在打仗,你當兵能落著好?我和你娘歲數都大了,家裡就你一個壯勞力,你走了,家裡咋辦?」 大栓道:「爹,你思想太落後了,家家戶戶都像你這麼想,國民黨反動派就消滅不了,全國人民就得不到解放,我就是要當兵,為五寶報仇,為天下窮人報仇,你們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寶慶氣得渾身亂抖:「你把衣服給我脫了,給人家送回去!」 「就不!」大栓脖子一梗。 「那你就給老子滾!」寶慶一指大門。 「滾就滾。」大栓毫不遲疑,拔腿就走。 杏兒攔也攔不住兒子,又來求寶慶:「她爹,你生啥子氣,大栓當兵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寶慶將她撥開:「就是不許他當兵。」悶頭進屋。 大栓衝出家門,頓感天高地闊,一時間沒地方好去,溜躂著就到了天橋一帶,這兒相當熱鬧,耍把式賣藝賣藥說相聲拉洋片的都有,大傢伙都對這個年輕的解放軍戰士致以尊敬的目光,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瞅著大栓的眼神都帶著意。 不由自主的,大栓的胸膛就挺了起來,轉往人多的地方鑽,嘴裡還念叨著:「勞駕,借光。」 人家聽到他一嘴地道的b□ij□ng話,都有意搭訕,爺們,哪兒人?大栓就驕傲的告訴他們,自己就住宣武門內,是解放軍的炮兵。 得瑟了半天,忽然一人上前拉住大栓,正是軍管會的幹部,他急道:「上家找你也沒找著,原來跑這兒來了,部隊要開拔南下,今夜動身,你趕緊回家和父母告個別,馬上趕到區裡,我帶你去部隊。」 大栓慌了:「咋這麼急?」 幹部道:「部隊都是雷厲風行,馬虎不得,你麻溜的,要是晚了時間,要軍**處的。」 大栓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回到家裡,到門口沒敢進,正躊躇間,娘開門出來,眼圈紅紅的,瞅見兒子忙道:「部隊來人找你,說今兒黑就走。」 「嗯,娘,我不能孝敬您了。」大栓低頭道。 杏兒將大栓拉進院子,寶慶正蹲在角落裡抽煙,看見兒子進來一言不發,二寶已經將哥哥的衣物整理好,幾件換洗小褂,襪子,一雙皮頭灑鞋,打成小包袱,妹妹們眼淚汪汪,依依不捨。 大栓拿起包袱,給娘鞠躬:「娘,我走了。」又給角落裡的爹鞠躬:「爹,我走了,您老當心身體。」 又給妹妹們交代:「我走以後,你們照顧好爹媽。」 妹妹們都點頭流淚。 大栓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杏兒送到門口,扶著門框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眼淚婆娑。 寶慶忽然站起來,從脖子上摘下一個銅鎖,對四寶說:「把這個給你哥。」 四寶跑得快,一溜煙跑到胡同口追上大栓:「哥,爹給你的。」 大栓接過還帶著爹體溫的銅鎖,終於忍不住流淚了。 來到公所,幹部帶著大栓直接去火車站,把他交給部隊上的人,按照羅榮桓政委的批示,大栓被編入第四野戰軍炮兵縱隊某野炮團,這支部隊裝備的是繳獲美制105榴彈炮,屬於j□ng銳特種兵,大炮被固定在平板車上,在夜se中威武雄壯。 大栓上了一輛悶罐車,滿眼都是東北口音的陌生人,這些頭戴狗皮帽子的彪形大漢對他很不客氣,沒人搭理他,只有班長指著鋪著稻草的角落道:「小子,你睡那兒。」 就這樣,大栓離開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北平,列車在夜幕下向南方疾馳,鐵軌發出均勻的節奏,催人入睡,可他卻輾轉反側睡不著,直到下半夜才入睡,正在夢裡神遊,忽然被人踢醒:「新來的,起來吃飯了!」 火車停在不知名的小站,四野茫茫,天y□n沉沉的,車站上支著大鐵鍋,熬的是小米粥,滾燙粘稠,伙夫們用馬勺給排隊的士兵盛飯,或用搪瓷碗,或用飯盒,大兵們盛了飯,蹲在地上狼吞虎嚥,嘖嘖連聲,好像一群餓狗在進食。 大栓沒有碗,也沒有飯盒,排到跟前也沒法打飯,伙夫才不管他,直接道:「下一個。」 後面的人把大栓推開,繼續打飯,沒人關心這個新兵蛋子是不是餓著肚子。 這一頓大栓沒吃。 …… 浙江奉化,前國民zhengf□總統蔣介石在此暫居,雖然名義上下野,但奉化與南京之間電報不斷,遙控指揮。 三大會戰之後,國民黨主力盡失,半壁江山落於敵手,只能據守長江天險,苟延殘喘,南京一線有堅固的江防要塞,武漢一線有白崇禧的二十萬大軍,**沒有飛機和軍艦,想要橫渡長江怕是沒那麼容易。 但是有一個環節不得不重視,中部長江支流淮江上有一座鐵橋,如果被共軍佔領的話,防線就會出現漏洞,而這裡是江東綏靖區的防區,綏靖區主任陳啟麟在徐蚌戰場失蹤,可能已經戰死,現在沒人負責這一塊。 江南的初,乍暖還寒,蔣介石長袍馬褂坐在溪口雪竇山頂露台,與當地名流下著圍棋,身後站著一名敦實漢子,手持雨傘肅立,下山的石階上,數十名侍從肅立,外圍是手持斯登衝鋒鎗的御林軍,整個溪口都處於嚴密拱衛下。 一名機要人員匆匆而來,卻被侍從攔住,蔣介石抬頭看了一眼,道:「經國,你去看看,李德鄰又搞出什麼名堂來。」 蔣經國上前處理,接過密電看了兩眼,回來低語道:「父親,江東有事,陳某人與**秘密接洽,恐有變故。」 蔣介石道:「劉峙不是在江東麼,讓他戴罪立功,穩住局面。」 蔣經國道:「劉峙怕鎮不住場面,畢竟陳子錕是黨國元勳,不好亂來……」 下棋的老叟見總統有重要事情處理,趕緊藉故離席,到一旁去欣賞松濤竹林去了。 蔣介石冷冷道:「你立刻部署,重新啟用區廣武,設立江北編練司令部,整合從徐州戰場上潰敗下來的部隊,接管北泰,將軍工廠南遷,炸毀鐵橋,不給共軍留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是。」蔣經國拿著小本子做著記錄。 「同時密令劉峙監視陳子錕,必要的時候將其控制住,穩住江東。」 「是。」 「給毛人鳳打電話,讓他密切注意陳子錕在上海的家屬,必要的時候把他們送到台灣去。」 「父親,這樣恐怕不太好吧。」蔣經國有些猶疑,這一招未免太露骨,等於綁架人質。 「這個關頭,殺伐決斷不能猶豫,搞政治,是不能有婦人之仁滴。」蔣介石冷哼一聲,對自己的接班人進行了一番教育,最後蔣經國諾諾而退。 區廣武被撤職查辦之後,一直對陳子錕含恨在心,奉化一紙電報將他重新啟用,擔任江北編練司令,名義上所有江北地域的軍隊都歸他掌握。 老頭子的命令很明確,摧毀江北工業能力,不給**留下囫圇東西,區廣武決定不折不扣的執行,糾集了三個師的殘兵敗將開向北泰,要求接管城市。 駐軍也收到南京國防部的命令,交j□ng總隊歸江北編練司令部指揮,放棄城市,企業南遷,來不及遷走的就地炸毀。 消息很快流出,聯合機械公司和鐵廠的工人們在地下黨的指揮下組成護廠隊,將車間裡的半成品組裝起來,在廠門口架起機槍小炮,誓死保衛工廠。 區廣武的大軍蠢蠢yu動,整個北泰山雨yu來。 北泰市政廳,軍政大員均在,蕭郎、陳壽、蓋龍泉,劉驍勇等人坐在長條桌旁,一個個面se凝重。 劉驍勇道:「諸位,發動起義的時機已經成熟。」 第八十三章開槍為他送行 北泰是陳子錕一手建立的工業重鎮,整個江東省的生產總值有一半在這座城市,鋼鐵和軍工都是將來建設新中國所急需的,所以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住。 此前陳子錕已經密令親信們必要的時候發動起義,與國民黨反動當局正式決裂,但誰也沒料到事態如此迅疾,本以為起碼國民黨能支撐到1950年代初,沒想到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土崩瓦解,解放軍南下長江指日可待,所以陳子錕的安排部署就不免遲滯了一些。 為了迷惑敵人,也為了另謀出路,家眷有一多半在上海,陳子錕和夏小青林文靜則留在省城,如果冒然發動起義的話,他們勢必會遭殃。 陳壽提出質疑,如果發動起義,危急在省城的家眷親屬怎麼辦?劉驍勇說自己一家人也在省城,自古忠孝難兩全,身為軍人,要對國家民族負責,那才是大義。 說著說著,兩人脾氣都上來,陳壽拔了槍拍在桌子上說:「小子,我在南泰做大買賣的時候你還玩泥巴呢,這裡能輪到你說話?」 劉驍勇也不示弱,道:「要是歲數管用的話,河裡的王八官兒最大。」 兩人臉紅脖子粗,身後的衛兵馬弁也都怒目而視,不過吵架歸吵架,動槍的事兒誰也不敢做。 蕭郎和蓋龍泉苦苦相勸,根本勸不住,陳壽是江東軍的老資格,陳子錕的鐵桿嫡系,劉驍勇是少壯派和軍校生的代表,在軍中也有一大票支持者,他倆內鬥起來,絕對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值班軍官來報:「區廣武發來最後通牒,讓咱們一小時內撤出防區,不然以兵變論處!」 本來還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同時暴起:「媽的,打!」 區廣武幫他們做了決定,兵臨城下非打不可了,開戰就意味著決裂,必須趕緊通知大帥早做安排,北泰和省城之間電話線是通的,可是現在打卻打不通了,幸虧還有發報機。 省城,楓林路官邸電報室,譯電員正接收著來自北泰的密電,破譯後立刻交到陳子錕手裡。 陳子錕看完,當機立斷下令:「復電,起義!」 發完電報,陳子錕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心情無比複雜,院子裡的旗桿上飄揚著青天白日旗,當年自己追隨這面旗幟而戰鬥,付出無數心血,如今就要與之決裂,滄海桑田,萬千變化,恍如昨日。 回想民國九年,在上海與蔣介石結識,那時候他還是一文不名的混混癟三,後來卻青雲直上,成為國家領袖還沒幾年就面臨全盤失敗,想來令人唏噓。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朋,眼見他樓塌了。」陳子錕歎口氣,按下電鈴,梁茂才走了進來。 「讓衛隊集合,我有話說。」陳子錕道。 楓林路官邸有一個營的衛隊,武器精良,訓練有素,忠心耿耿,一水的美式軍裝,鋼盔皮靴卡其制服,船帽上綴著青天白日徽章,一聲令下,除了在崗的衛兵之外,四百餘名士兵在院子裡集合完畢,等候大帥講話。 陳子錕一身戎裝,腰佩手槍,目光炯炯,掃視眾人,所到之處,士兵們挺起胸膛接受檢閱。 「弟兄們!」陳子錕大喊一聲。 所有人啪的一個立正,齊刷刷腳跟碰擊的聲音令人精神一震。 「這個政府!」陳子錕伸手一指旗桿上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激昂道:「已經爛透了,國民黨蔣介石氣數已盡,咱們江東三千萬百姓的路要自己走,不能給他們再當炮灰,我宣佈,與當局一刀兩斷,即日起撤銷省政府和省黨部以及綏靖公署,江東進行自治!」 說完,他將大簷帽上嘉禾環繞的青天白日桃形大帽徽摘下,擲於地上,領子上的金梅花和肩膀上的將星也摘下,一併丟在地上。 士兵們效仿他的做法,將和國民黨有關的軍銜徽章全都摘下。 這一幕讓陳子錕感慨萬千,二十三年前的三一八慘案後,他也做出了這樣的舉動,將北洋政府的五色星徽摘下,如今又到了做出抉擇的歷史關頭,希望這回依然沒有選錯道路。 忽然副官來報,說是劉峙邀請參加晚上的宴會。 「就說我一定參加。」陳子錕很鎮定的說道。 既然決定起義,遠在上海的家人一定要盡快撤離,陳子錕打長途電話過去,可是很不巧,線路檢修,打不通,於是用無線電發密電進行聯繫。 上海,陳公館附近的街道上,一輛無線電偵聽車停在角落裡,保密局譯電員截獲密電,但卻破譯不出來,只好請示已經調回上海的沈開。 沈開擊斃高級間諜燕青羽立下大功,深得毛人鳳賞識,晉陞為中校軍銜,監控陳家人的任務就由他負責,當初他是搞密碼破譯出身的,區區密電碼不在話下,很快就破譯出來。 「不好,陳子錕要背叛黨國!」沈開大驚失色,急忙掛電話給南京的毛人鳳局長。 毛人鳳已經得到蔣介石的授意,必要時候可以行使一切手段,當機立斷道:「馬上扣押陳子錕的家屬,還有,陳子錕的小舅子林文龍是**分子,一定要抓住嚴辦。」 「是!」沈開掛了電話,凶相畢露,帶領手下直撲陳公館。 陳公館的警衛力量很薄弱,對付一般的毛賊還行,在保密局別動隊的特工面前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特工們如同神兵天將般從大門、圍牆,後門突入,警衛的槍還沒拔出來就被按倒在地,姚依蕾和鑒冰正在打麻將,聽到傭人的尖叫聲急忙出來查看,見帶隊的是沈開,不慌不忙問道:「小沈,你這是搞什麼?」 沈開彬彬有禮道:「夫人,對不起,為保護你們的安全,請不要隨意進出。」 姚依蕾大怒:「你什麼意思,難道要軟禁我們?」 沈開道:「夫人息怒,這是上峰的意思,我也是執行命令而已。」 姚依蕾吵嚷道:「我要打電話給毛人鳳,給李宗仁!」返身回去,拿起電話,毫無聲音,電話線早被切斷了。 家裡的管家拿著電報過來,低聲道:「夫人,省城來電,老爺讓咱們趕緊走呢。」 姚依蕾道:「走不出去了。」想了想衝上樓打開首飾盒,拿了兩根金條,打算下去賄賂特工放人出去,通知女兒陳嫣千萬別回家,還有陳南,也得趕緊逃跑。 可是她剛下樓就看見女兒從外面進來,還懵懂不知的樣子:「媽咪,家裡怎麼這麼多人?」 沈開道:「大小姐,我們是奉命來保護你們的。」 陳嫣道:「是我父親的命令麼?」 沈開笑而不語。 姚依蕾道:「嫣兒,進來!」 把女兒拉進門,砰的一聲關上屋門。 沈開點起一支煙,吩咐手下:「不許亂來,等候上峰指示。」 特務們知道陳子錕的身份,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不進洋樓,只在院子裡巡邏監視。 沈開留下一隊人馬軟禁陳家人,親自驅車去復旦大學抓捕林文龍。 林文龍是江東大學的國文教授,現在復旦大學做學術研究,沈開是他的小學同窗,兩人關係一直很好,所以看到沈開來訪,林文龍很高興:「老同學,找我什麼事?」 沈開笑道:「跟我走,一會你就知道了。」 林文龍不疑有詐,跟他上了汽車,一直開到淞滬警備司令部的監獄外才醒悟:「沈開,你要抓我?」 沈開猙獰的笑了:「老同學,你在報紙上經常發反動言論,以為我們保密局不知道那是你的化名麼,顛覆政府,罪無可恕,這回我也幫不了你。」一伸手,卡嚓一聲,手銬戴在了林文龍手腕上。 「走狗!你這條反動當局的走狗!」林文龍啐了沈開一臉。 沈開沒生氣,掏出手帕擦擦臉,道:「老同學,看在小時候的情分上,我不和你計較,幸虧你攤在我手上,要換了別人,非把你活埋了不可。」 林文龍道:「那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沈開道:「我會讓人把你打死之後再埋,這樣少了許多痛苦,誰讓咱們是老同學呢。」 林文龍腿有些軟,他是個文化人、學者、教授,並不是那種為理想勇於犧牲的革命者,突然得知自己將被處死,片刻之間心中千萬種思緒湧過,竟然鎮定下來,扶了扶眼鏡,捋一下領帶,對沈開道:「有紙筆麼,我要寫遺書。」 沈開命人將林文龍帶進監獄,給他拿了紙筆道:「你隨便寫,還有幾個鐘頭才送你上路。」 就這樣過了四個小時,直到夜裡沈開才回來,此時林文龍已經寫好了遺書,洋洋灑灑幾千字。 沈開看也不看就把遺書丟到一旁,道:「好了,把衣服脫了。」 林文龍鄙夷的笑了笑,將西裝脫下,領帶解開。 「褲子,襯衣也脫。」沈開面露詭異的笑容。 林文龍還是依言照辦,脫得只剩下內衣,沈開還不罷休:「眼鏡,手錶,皮鞋。」 「你們殺人的講究真多,也罷,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林文龍摘了眼鏡和手錶,脫了皮鞋,身上只有短褲背心和襪子。 沈開遞過來一套衣服,襯衣褲子長衫,還有一雙布鞋:「換上這個。」 林文龍不解,但隱約猜到了什麼,急忙穿上新衣服。 沈開的助手從外面拖了一具屍體進來,體型相貌年紀與林文龍差不多,頭髮也是中分,身上只著內衣。 他們將林文龍的衣服套在屍體上,給死人穿上皮鞋,戴上眼鏡。 「走吧,老同學。」沈開笑著推了一把林文龍。 來到監獄後面的黑松林,地上已經挖了一個坑,特工將穿著林文龍衣服的屍體放進去,用鐵掀鏟土掩埋。 「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一直往前走,會有人接應你,再見了,老同學。」沈開伸出手,林文龍遲疑了一下,還是握住了他的手,兩人緊緊握手,許久沒有分開。 「走吧。」沈開道。 林文龍點點頭,快步離開。 身後傳來三聲槍響,穿透夜空,宿鳥驚飛,林文龍忍不住回頭,沈開手持青煙裊裊的手槍,正向自己揮手。 他知道,這是老同學在開槍為自己送行。 第八十五章起義 劉峙明白著了人家的道了,陳子錕是何等人,主政江東二十多年的土霸王地頭蛇,哪有這麼容易束手就擒,自投羅網怕是為了更大的陰謀。 如今妻小在對方手中,劉峙只能屈服,再說他也是近六十歲的人了,早就沒了鬥志,徐蚌會戰慘敗難辭其咎,只想在江東將功折罪罷了,犯不上把一家人的命都押上去。 想到這些,他頹然道:「說吧,要我做什麼。」 …… 北泰,市政廳臨時作戰指揮中心,陳壽發言:「一切都按計劃進行,現在該我們行動了,小劉,我現在把指揮權正式轉交給你。」 劉驍勇大驚:「這怎麼能行,我年輕資歷淺,擔當不起。」 陳壽道:「行了,你就別矯情了,你是軍校生出身,比我們都強,圍殲區廣武的活兒,非你莫屬。」 一旁的蕭郎和蓋龍泉也頻頻點頭。 劉驍勇道:「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區廣武手下幾萬人馬雖然是殘兵敗將,但是狗急跳牆,戰鬥力也不可小覷,把北泰打爛了咱們沒法向大帥交代,所以我想來個關門打狗,擒賊擒王,還需陳總隊長打個電話,把區廣武引來。」 陳壽道:「沒問題。」 城外**陣地,區廣武接到市政廳打來的電話,陳壽請他到城裡商議如何接管事宜,部下都勸區司令不要以身犯險,可他卻驕狂道:「老子就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交警總隊敢動我,就是把陳子錕往死路上推。」 不過他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乘坐專車,而是跟衛隊擠在後面的中吉普上,帶著一個團的人馬開向北泰,車隊在平等大道上疾馳,忽然兩側屋頂上扔出許多黑點,定睛一看原來是手榴彈。 區廣武遭遇截擊,開道的吉普車被炸翻,車上的四個士兵當即身死,專車被手榴彈炸的側翻倒在路邊,當即遭到大口徑機關鎗的攢射,密集的子彈打得汽車滿身都是窟窿,車裡的人根本沒機會爬出來。」 劉驍勇道:「蕭市長,現在該你出馬了。」 打掃戰場的士兵們慢慢聚攏過來,蕭郎登上一張桌子,大聲道:「兄弟們,我宣佈,通電全國,正式起義!」 全場歡聲雷動,不少人舉槍朝天射擊,表達興奮心情。 消息傳到聯合機械公司和煉鐵廠,嚴陣以待的工人們歡呼雀躍,地下黨員陸二喜拿出秘藏的紅旗,將辦公大樓旗桿上的青天白日旗換了下來。 紅旗在北泰上空獵獵飄揚。 一時間,全廠靜了下來,工人們不約而同的摘下帽子,心潮澎湃,熱淚盈眶,終於要解放了。 …… 省城,秘密關押陳子錕的小洋樓外,一輛吉普車疾馳而至,劉峙下車,快步進門,陳子錕正在客廳裡翹著二郎腿和軟禁他的軍官們談天說地呢。 劉峙上前:「陳老弟,慚愧慚愧。」 陳子錕一點不驚訝,從容笑道:「好說好說。」 兩人落座,陳子錕開始勸說劉峙:「老兄你這又是何苦,弟兄們從徐蚌戰場上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再上戰場是大家都不樂意的事情,當初咱們打仗是為了博一個封妻蔭子,後來打仗是為了不當亡國奴,現在呢,圖的什麼?蔣家這半壁江山眼見是守不住了,兄弟我為了江東三千萬父老改旗易幟,也是迫不得已,老兄又為了什麼呢??葬送了兄弟們的性命不說,事還辦不成,何苦來哉。」 劉峙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你要投共,我不攔你,但不能在江東起事,不然難免刀兵相見。」 陳子錕道:「江東是我的發跡之地,我自然是要帶著他們一道起義的,劉老兄,不如你跟我聯名通電吧。」 劉峙搖頭:「我已經多次對不起總統了,再陣前起義,哪有顏面見人,此事萬萬不可。」 陳子錕道:「那也成,我奉送一些盤纏,劉老兄去香港吧。」 劉峙卻道:「老弟,我再不濟,手上還有幾萬殘兵,踏平省城綽綽有餘,我已經答應放你走了,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別逼我。」 氣氛有些緊張,劉峙的副官手按配槍,緊盯著陳子錕。 陳子錕輕笑:「老劉,你以為手底下幾萬土雞瓦狗就能成事?我不走,只是給你面子,就憑這區區幾個兵還困不住我。」 副官拔槍在手,還沒拉動槍栓,陳子錕腳尖一勾,****就到了自己手上。 劉峙臉色發白,退後兩步:「老弟別衝動。」 陳子錕道:「沒別的意思,好久沒練槍了,在老兄面前獻個丑。」 一側身,槍口對著外面大數,槍響葉落,彈無虛發。 副官驚呆了:「百步穿楊!」 陳子錕打完了子彈,將槍還給副官,微微一笑:「小意思。」 一群衛兵衝了進來,劉峙臉色一沉:「慌什麼,練槍而已。」 衛兵道:「咱們被包圍了。」 劉峙大驚:「老弟,你還另有伏兵啊。」 陳子錕道:「誰不留點後手啊,江東軍官學校的三千學兵旅精銳,就是我的殺手鑭。」 見劉峙還有遲疑,他又道:「還有警察廳一萬餘名武裝警察,水警總隊和航空隊,稅警團,這些人可都是本鄉本土的兵,為保家鄉不惜流血犧牲,不是老兄你的客軍可以比的。」 劉峙好歹也是一員上將,行伍之事清楚的很,從賬面上看自己佔著優勢,但都是毫無鬥志的敗兵,真打起來勝算沒多少,這事兒自己真是被區廣延利用了。 「罷了,我走便是。」劉峙癱坐在椅子上,再無精氣神。 …… 區公館,收音機裡傳來北泰廣播電台對全國人民的公開播音,江北軍民起義,並且全殲國民黨江北編練司令部四萬大軍,俘虜區廣武以下軍官數十人。 區廣延大驚,立刻掛電話給劉峙商量對策,可是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匆忙穿衣戴帽出門,整條街都戒嚴了,武裝警察開進區公館,逮捕了區廣延。 「我是省主席,你們不能抓我!」區廣延氣急敗壞的大喊。 「江東已經起義,你是戰犯!」警察給他扣上了手銬。 區廣延明白大勢已去,他只是想不明白,謀劃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功虧一簣了。 「劉峙這頭蠢豬誤我啊。」區廣延很快就明白過來,肯定是合作者出了問題。 省政府,省黨部,駐江東的特務機關,統統被掃蕩,陳子錕成立臨時軍政委員會,自任江東臨委會主席,宣佈起義,投向光明。 劉峙的殘兵敗將不戰而退。 黃佩芬和孩子們被夏小青送回來,陳子錕沒有食言,奉送二百兩黃金給劉峙,送他們一家去了香港。 …… 浙江奉化,蔣介石得知江東叛變,大為震怒,怒斥劉峙是蠢材,陳子錕是白眼狼。 「父親,江東一失,長江天險的腰眼上就出現一個漏洞,得趕緊想辦法才是。」蔣經國道。 「傳我的命令,讓湯恩伯帶兵平叛,讓空軍出動,轟炸北泰鐵橋,還有,陳子錕的家人絕不許放走一個!」 「是!」 **迅速出動,三個精銳摩托化師在湯恩伯的率領下逼近省城,空軍轟炸機連續出動,用重磅炸彈炸毀了北泰鐵路橋的橋墩,南北交通中斷。 大戰在即。 第八十四章起義前夜 林文龍在黑松林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跋涉.不時有飛鳥撲扇著翅膀衝上天空.黑暗中閃著綠光.不知道是什麼危險的動物.堂堂教授哪裡受過這種罪.等他跑出樹林.衣服也破了.臉和手也被樹枝荊棘劃破了. 遠處道路上停著一輛汽車.車裡煙頭明滅.難道就是接應自己的人.此時的林文龍已經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去.車門打開.下來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復旦大學校務處的一個教工 林教授.上車教工微笑著向他點頭 你是……***林文龍太驚訝了.***簡直無孔不入. 教工沒有立刻回答他.請林文龍上了車.自己坐到駕駛席發動汽車.沿著夜路向前開.這才說道國民黨反動當局氣數已盡.大肆屠殺**進步人士.林教授就是他們黑名單上的一員.我們黨動員了所有力量.盡一切可能營救你們.此前已經有不少進步人士被解救 林文龍道我現在去哪兒 教工道北平 林文龍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忽然想到親戚們.便道家裡人……. 教工自信滿滿的笑道你放心.組織上考慮的非常周全.你的家人.還有陳子錕將軍的家眷.都在我們的全面保護之下 林文龍由衷感慨貴黨真是神通廣大 …… 省城.楓林路官邸.林文靜幫陳子錕繫著領帶.憂心忡忡道一定要去赴這個鴻門宴麼 陳子錕道咱們在省城就一個營的兵力.硬拚只有死路一條.我去和劉峙談談.興許能有轉機 林文靜道這也太冒險了.要不你多帶些衛兵 陳子錕道人家真要害我.帶多少兵都沒用.我就帶雙喜一個 林文靜道不能不去麼 陳子錕頓了一下.道我不去的話.他們就會直接來攻打.那樣會死很多人 小女兒陳姣走了進來.她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眉眼間酷似少女時代的林文靜.只不過多了幾分嬌氣.手裡拎著洋娃娃嘟著嘴道爸爸.你晚上還回來給我講故事麼 陳子錕捏捏女兒的臉蛋乖.爸爸晚上一定回來 林文靜拿手背擦擦眼睛.幫陳子錕穿上西裝.夏小青一身勁裝打扮已經等在門外.陳子錕衝她點點頭.夏小青也點點頭. 正要出門.電話鈴響了.陳子錕親自接了電話.居然是鄭澤如打來的.他焦急萬分的告訴陳子錕千萬不要赴宴.劉峙和區廣延安排了大批特務準備對付你 謝謝關照陳子錕放下電話.出門上車.沒帶衛兵.只有一個副官雙喜擔任司機.孤零零的一輛汽車駛出了官邸.大鐵門吱吱呀呀關上.院落恢復了寂靜. 汽車在空曠的道路上疾馳.陳子錕問雙喜家裡怎麼樣 雙喜道老婆有喜了.都說是男孩 陳子錕點點頭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也有孩子了.對得起祖宗.這回咱來共赴鴻門宴.可是玩命的買賣.你怕不怕 雙喜道跟大帥這麼多年.玩的就是一個命.這幫土雞瓦狗咱還不放在眼裡 陳子錕道不錯.是我的兵 來到省府大樓.門口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看到陳子錕只帶了一個副官倒有些驚訝.一個少校陪他們走進去.來到宴會廳門口大喊一聲陳上將軍到 宴會廳裡寥寥十幾個人.都是江東的社會名流.其中就有淮江日報的總編輯阮銘川.他看到陳子錕進來.表情一陣黯然.顯然是猜到了什麼. 劉峙笑容滿面過來握手昆吾老弟.快坐.就等你了 區廣延皮笑肉不笑陳將軍坐鎮江東.日理萬機.來遲了些也是應當的 陳子錕沒搭理他.直接落座.服務人員奉上冷盤.大家寒暄了幾句.忽然劉峙話鋒一轉道聽說北泰交警總隊不聽國防部調遣.公然抗命.可有此事 陳子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說不清楚此事.還反問劉峙即便真如劉老兄所言.也不該質問我啊.我現在賦閒在家.不問軍政大事.交警總隊的事情.你要問區主席才是 區廣延勃然變色.拍桌道陳子錕.你不要欺人太甚.誰不知道交警總隊是你的私兵.他們公然抗命定然是得了你的授意.你這是要背叛黨國麼 氣氛陡然突變.客人們噤若寒蟬.尤其阮銘川.緊盯著劉峙手中的酒杯.生怕他摔杯為號.殺入一群刀斧手來.如同評書裡說的那樣大開殺戒. 劉峙哈哈一笑.道昆吾老弟.你和區主席之間一定有所誤會.不如趁今天這個機會.我替你們說和說和.化干戈為玉帛.大家都是黨國精英.理應共進退才是 陳子錕知道這倆人串通好了.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就是想搶班奪權而已 劉老兄.那你說該怎麼辦陳子錕悠悠問道. 劉峙道首先要解決北泰交警總隊抗命的事情.既然老弟在這兒.就打個電話過去安排一下.讓他們好好上峰交代的事情穩妥的處理了.咱們也好向總統交代 陳子錕道上面要炸掉北泰的工廠.工廠企業炸了.幾萬工人怎麼吃飯.這是亂命.我不能遵 區廣延道難道你想把工廠設備留給***麼.你這是通敵行為.今天這個電話.你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陳子錕冷眼瞥過來區主席.你好大的口氣 區廣延退了一步.想到這兒是自己的主場.膽氣頓時壯了起來.一招手來人 八個武裝衛士從廊下衝出.手持斯登衝鋒鎗瞄準陳子錕. 陳子錕泰然自若劉老兄.你擺的這是鴻門宴啊 劉峙道老弟.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東北丟了.華北丟了.淮海也丟了.江東再丟.我拿什麼去見校長.你就當可憐我.打個電話吧.不然大家的日子都過不下去 陳子錕思忖片刻好.我就打電話給他們 省城到北泰之間的電線桿經常被***游擊隊破壞.不過今天線路是暢通的.電話打到交警指揮部.是陳壽接的電話 陳壽.你他媽的想造反不成.趕緊把隊伍交給編練司令部.你給我滾回來陳子錕一通暴風驟雨的痛罵.讓眾人面面相覷.原來外界所傳不虛.這位江東的主宰者表面上紳士作派.其實是個活土匪出身. 電話那端的陳壽有些沒回過味來大帥.那不是你交代的……是不是家裡有啥事.你放心.我馬上帶兵殺回去 陳子錕繼續痛斥讓你怎麼幹就怎麼感.廢那麼多話.立刻執行命令.就這樣 陳壽似乎很不甘心道是.一切照辦 區廣延一直親自拿著分機監聽.聽完了對話.臉上泛起得意的微笑.他立刻又掛了一個長途電話.打到江北編練司令部.告訴弟弟區廣武.陳子錕被控制.現在可以放心大膽的接管北泰了. 陳子錕起身道電話也打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區廣延皮笑肉不笑對不起.在抗命事件沒有完全平息之前.還要請陳將軍在此逗留一段時間.長短麼.就看你的手下執行的徹底不徹底了 陳子錕冷笑你這是把我當人質了 區廣延道來人吶.帶陳將軍下去休息 兩個衛士上前道得罪了就要搜陳子錕的身. 陳子錕高舉雙手讓他們搜.搜的很徹底.一切可能藏有武器的地方都摸了一遍.但除了皮夾子和煙盒.並無危險品. 陳子錕被帶下去軟禁.區廣延舉起酒杯列位.咱們繼續 眾人哪還有心思喝酒.都想趕緊結束.區廣延也不強留.請這些人來旁觀.純屬殺雞儆猴.告訴他們誰才是江東真正的主宰. 人都走光了.區廣延和劉峙相對而笑 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陳子錕也不過如此嘛終於將宿敵踩在腳下.此刻區廣延志得意滿.信心大為膨脹. 劉峙道是啊.以後江東防務要多多倚仗區主席了 區廣延道哪裡哪裡.還是你我兄弟齊心協力才是 兩人又笑了一陣.區廣延道陳子錕還有些舊部.恐怕要生出事端來.不如…….說著做一個砍頭的手勢. 劉峙道陳子錕是一級上將.中央監察委員.軟禁他已經是非常時期的非常辦法.我看家人舊部之類就暫時不要動了吧 區廣延自己只有百十名衛士.全靠劉峙的軍隊才能穩住陣腳.劉峙不願意斬草除根把事情做絕.他也不好一意孤行. 為防止陳子錕的舊部前來劫人.劉峙安排了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守衛省府大樓.暗地裡卻把陳子錕押到另一處秘密地點軟禁. 忙完這些事情.劉峙回到城裡的住所.徐蚌會戰失敗後.他的家人財產都帶在身邊須臾不離.可是此時卻不見最寵愛的三姨太黃佩芬.這個姨太太是北平師範大學畢業的女大學生.年輕漂亮知書達理.為了她.劉峙不惜和大房二房鬧翻呢. 不但黃佩芬不見了.連四個孩子也不見了蹤影.劉峙大怒.責問護兵.護兵說三姨太出門遛彎去了.興許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劉峙只好在家枯坐久等.可是等來等去.沒等來三姨太和孩子.卻等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說尊夫人和令郎令嬡在陳公館做客.請劉長官稍安勿躁 劉峙強壓怒火你想幹什麼.威脅我麼 那人道不敢.禮尚往來罷了 [連載中,敬請關注] 第八十六章不打內戰 []省城進入緊急狀態.陳子錕擴軍備戰.徵募退伍軍人.以軍官學校學生為骨幹.迅速組建新江東軍.城市裡開始修建街壘.堆積路障.淮江航道也布了水雷.楓林路官邸屋頂上.架設了高she機關鎗. 英國駐江東領事約翰.沃克先生緊急求見陳子錕.當年的南京總領館二等秘現在已經是堂堂的領事了.陳子錕在官邸會客室接見了他. 沃克注意到.陳子錕和他的士兵們已經摘掉了青天白ri徽和任何與國民黨有關的標記.穿著沒有軍銜的美式軍服.顯得極其怪異 陳將軍.我請求你保護在江東的英國僑民以及財產安全沃克先生開門見山.提出要求. 陳子錕滿口答應我部絕不擾民.這個你盡可放心 沃克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不擔心您的軍隊s□o擾外國僑民.我擔心的是幾個月後解放軍的到來.要知道.在沒有文化的士兵眼中.英美白人就是資本主義.就是資產階級.就是敵人 陳子錕道既然不放心.為何不直接撤離.南京的外交人員都撤往廣州了.也不差你們這些人 沃克道撤離與否.全憑僑民自願.領事館不會干涉.但我會留到最後 靜了一會.陳子錕覺得需要重新審視這位外交官沃克先生.為什麼你要留下 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我相信即便是一個嶄新的***中國.也需要和世界.和英國打交道沃克說這話的時候非常鎮定 祝你好運陳子錕向他伸出了手 也祝你好運.實際上你比我更需要運氣沃克領事和陳子錕握了握手. …… 上海.陳公館.傍晚時分迎來一位熟悉的客人.正是此前來給嫣兒做媒的唐嫣.看到眾人不友善的目光.她和煦的笑笑別這麼看我.我是來幫你們的 姚依蕾道誰派你來的 唐嫣道這個並不重要.陳子錕已經發動起義.現在蔣介石要把你們押往台灣.如果真去了台灣.親人再想團聚可就難了 鑒冰道那你打算怎麼幫我們.我們為什麼信你 唐嫣道我的計劃是偷梁換柱.送你們去香港.至於相不相信.那是你們的事情.我既然能站在這裡.本身就可以說明問題 姚依蕾和鑒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我們要商量一下 請便.但最好不超過十分鐘唐嫣看了看手錶. 姚依蕾和鑒冰兩個人都是經歷過大風大lang的.這點問題自然想的清楚.她倆只是討厭唐嫣的為人而已.覺得這個女人不可靠.關鍵時刻陳嫣發話媽咪.二娘.不能猶豫了.千鈞一髮啊 姚依蕾道好吧.咱們就信她一次 也不用收拾行李.一家人從後門出去.上了兩輛汽車.直奔碼頭而去.那些公館周圍轉悠的特務早已不知去向 唐記者.你真是神通廣大鑒冰酸溜溜說道. 唐嫣微微一笑樹倒猢猻散.這幫特務不也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碼頭上影影綽綽停著一艘貨輪.汽車停下.一家人下車.唐嫣道這條船是去香港的.你們抵達之後.會有人接應 姚依蕾道謝謝你 唐嫣道不用謝我.要感謝就感謝黨zh□ngy□ng.周副主席.是他親自做的安排 忽然陳南道唐阿姨.那我哥哥和舅舅他們怎麼辦 唐嫣遲疑了一下林教授現在已經安全了.陳北……我們會有辦法的 …… 江東沃野上.國民黨軍五路縱隊齊頭並進.湯恩伯中將帶著一群副官參謀站在小山坡上.用望遠鏡眺望遠方 湯司令.再有八十公里就是省城了.叛軍並未佈置防禦陣地.看來是要打巷戰一個參謀說道. 另一個參謀道陳子錕善守城.北泰防禦戰耗掉ri軍一個j□ng銳旅團.這一仗怕是不好打 湯恩伯冷哼一聲此一時彼一時.我倒想看看.陳子錕拿什麼和我巷戰 大軍加快了行進速度.一架飛機在空中盤旋.是蔣介石親臨前線指揮.通訊官捧著無線電過來.湯恩伯拿著話筒向飛機上的蔣介石做了保證校長請放心.卑職一定取陳子錕的人頭來見 掛了無線電.湯恩伯意氣風發.道傳令下去.急行軍.我要在省城吃明天的早飯 傍晚的省城.戰備工作還在繼續.郊外機場上.陳子錕把林文靜和劉婷以及小女兒送上了去江北的飛機 你真要與城共存亡麼林文靜憂心忡忡. 陳子錕拍拍她的手那只是宣傳策略.威懾一下湯恩伯.這是內戰.打來打去死的都是中國人.我起義就是為了少死幾個人.怎會血戰到底 林文靜鬆了一口氣那你千萬小心.我和女兒等你回來說著進了機艙.留下劉婷和他說話. 機場上風很大.劉婷的頭髮吹散.青絲中竟有些白髮了.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幫陳子錕整理一下衣服.道一聲珍重. 飛機在夜se中起飛.陳子錕揮手道別.坐在吉普車上靜靜點了一支煙.遠處炮聲隱約可聞.是國民黨軍的先頭部隊在進行火力準備. 驅車趕回楓林路官邸.***江東省委社會部負責人鄭澤如已經等在這裡.和他一起的竟然是黨通局的特務徐庭戈 徐庭戈同志早就秘密加入了我們.在隱蔽戰線上工作鄭澤如做了介紹. 陳子錕點點頭甚好.我們也是老相識了 閒話少說.進入正題.鄭澤如帶來情報.國民黨軍的火力配置.番號部別.一應俱全.陳子錕不禁歎為觀止貴黨的情報工作真是做到家了 鄭澤如自信的一笑南京國防部的戰略部署.還沒發到下面部隊.就先到了西柏坡.對了.陳將軍準備怎麼堅守省城.我倒是有幾個不成熟的提議 陳子錕打斷他說我沒打算堅守省城.這裡沒有工業設施.只是一座城市而已.打成屍山血海沒意義 鄭澤如一怔.隨即道也不能說沒意義.政治意義還是很重大的 陳子錕道政治意義.那不就是和沒有一樣麼.我關心的是部下的生命.市民的安危.這些才是實在的 鄭澤如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們尊重您的選擇 當夜.陳子錕率軍撤出省城. 湯恩伯軍推進到省城邊緣.卻不敢繼續前行.陳子錕的威名遠播.他們生怕中了埋伏.就這樣一直等到天亮.才在湯恩伯的督促下開進省城.佔領了省府大樓和電台. 湯恩伯立即向南京發電報.聲稱經過浴血奮戰.**成功平叛.堵上了江防前線的漏洞.只要稍待時ri.就能生擒叛將陳子錕. 但這則捷報絲毫也不能給南京方面帶來任何喜悅.解放軍百萬大軍壓在從湖北到江蘇的長江北線.秣馬厲兵.收集船隻.準備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渡江戰役.**的壓力驟增.哪還有j□ng力去剿滅陳子錕的叛軍. 再者說.陳子錕是打游擊出身.滑的很.ri本人的掃蕩都能應付.還怕湯恩伯的圍剿麼. 陳家人離奇的從保密局特工眼皮底下消失.但此時蔣介石已經顧不上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了.他要考慮的是怎麼守住半壁江山. 南京空軍基地.陳北剛執行完飛行任務.就被憲兵逮捕.移交給保密局特工人員審查.在一間密閉的房子裡.一百瓦的檯燈照著臉.特務質問他有沒有叛變行動.陳北矢口否認 不要以為我們不敢動你特務y□n惻惻說道當初你的威風哪去了.再牛逼一個我瞧瞧啊 陳北傲然道有本事你放開我.咱倆單挑 特務一巴掌抽過去.震得手疼.陳北嘴角也流血了 告訴你.你爹背叛黨國.就是誅九族的死罪.父債子償.就算你沒參與.也逃不了一死.給我打特務頭子一聲令下.陳北在吊起來用皮鞭猛抽.竹籤子火筷子老虎凳辣椒水輪番的上. 折騰了半宿.特務們累得氣喘吁吁.陳北依然硬挺就這點手段.爺爺還沒嘗夠呢.再來 特務們耳語幾句.為首一人道行.算你狠.今天先到這兒 次ri清晨.地牢的鐵門打開.一縷陽光she入.遍體鱗傷的陳北艱難的睜開眼.看到兩個穿憲兵制服的人下來.將自己架了起來.鐵鐐在地上拖行.嘩啦啦的響著.不大工夫來到監獄內部刑場.高牆電網.地上隱隱血跡 陳北.再問你一遍.有沒有參與叛變一個高高在上的聲音響起. 陳北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要是參與了.你們還能抓著我?真是愚蠢 特務上前拿出黑布頭套要往他頭上罩.被陳北拒絕.於是幫他紮緊了褲腿.說是槍斃之後人會大小便失禁.弄髒了地面不好看. 陳北點點頭有勞了 身後響起口令聲預備……. 陳北閉上了眼睛. 槍聲響起.銷煙瀰漫.陳北卻沒有倒下.憲兵過來解開了他的鐐銬.一個中山裝打扮的中年人道經國先生有令.法外開恩.予以特赦 第八十七章會師 陳北被無罪釋放了,但他一點也不領蔣經國的情,因為他認為自己根本就沒罪,父親是父親,自己是自己,都快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了,還搞株連那一套落後的東西,沒意思。 蔣經國約見了陳北,諄諄教誨,給他講了明末鄭芝龍父子的故事,鄭芝龍降清做了漢奸卻被清廷滿門抄斬於北京菜市口,鄭成功堅持抗清,收復台灣,成了民族英雄。 隨即陳北晉陞了一級軍銜,從空軍少校升為中校,調往台灣某基地履新,他知道,此去台灣,便再也見不到父親母親弟弟妹妹了。 …… 解放軍席捲江北,南泰縣也在過兵,第二野戰軍的部隊浩浩蕩蕩從西邊開過來,途經縣城稍事休整,縣委一干人忙著接待,燒開水,做乾糧,組織支前民夫隊。 縣城中的大戲台附近,圍滿了士兵,喝水抽煙,聊天扯談,亂哄哄一片,地方上的民兵湊在一旁,羨慕的看著野戰軍們手上的傢伙。 程栓柱也在這群民兵中,打敗日本後他本已解甲歸田,可是國民黨反動派搜刮地方,無惡不作,他又重新拿起武器,跟著**游擊隊打國民黨。 二野的武器確實不錯,日本鐵帽子,三八槍,輕重機槍的配比也可以,但比起當年的抗日救**還差點意思,所以程栓柱不像其他民兵那樣眼饞。 一個大頭兵擺弄著手中簇新的步槍,斜眼瞥著這幫土鱉民兵,賣弄道:「知道這是什麼槍?」 民兵們玩過老套筒、三八大蓋,卻沒見過這種步槍,一個個腦袋晃得如同撥浪鼓。 程栓柱頭也不轉,自顧自說道:「美國造大八粒半自動,一桿槍能壓小鬼子一個班,早年用過,好是好,就是子彈不好踅摸。」 大頭兵眼睛一亮:「行啊小子,有點見識。」 年輕的民兵們嘰嘰喳喳:「那是,俺們拴柱哥是抗日的老戰士了,槍法在俺們縣裡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一聽這話,大兵們來了興趣,野戰軍的兵都是精兵,最重視射擊,一個班長模樣的漢子打量程栓柱兩眼,提出要和他比試比試。 程栓柱不願意比,確切的說,是不屑比試,他能看得出來,這些兵至多能算精確射手,距離神槍手還差的遠呢。 他不願意比,大兵們反而來了勁,民兵們也慫恿他比一比,長長氣勢,可程栓柱大馬金刀的坐著,任憑他們唾沫說干也不願意比。 「不敢比,你就是個孬種。」一個大兵故意激他。 程栓柱眼睛都不眨:「隨你怎麼說,俺就是不比。」 正吵吵著,一位解放軍的首長騎馬路過,見這邊熱鬧,下馬走來,隨手將韁繩拴在一塊石碑上,那座石碑上面寫著:趙子銘烈士殉難處。 首長穿著日本黃皮鞋,鞋帶鬆了,踩在石碑上繫鞋帶,看見上面的字不禁奇道:「這人誰呀?咋沒聽過。」 縣裡的陪同幹部道:「是以前江北抗日救**的一個什麼司令。」 首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個土匪啊。」 也就沒再多說什麼,走過來笑呵呵問道:「同志們,聊什麼呢這麼起勁?」 一個老兵道:「李團長,地方上的民兵同志自稱槍法如神,俺們想和他比比哩。」 李團長道:「比槍法,好啊。」 老兵道:「人家不願意啊。」 李團長道:「地方上的同志是怕槍響了擾民,沒關係,我給你們做主,可以放兩槍,熱鬧熱鬧。」 這回程栓柱沒有推讓,站出來說:「比就比,不過沒有綵頭就沒意思了。」 李團長道:「你要是贏了,我就招你當野戰軍,渡江打反動派去。」 民兵們頓時興奮的不行,當野戰軍的戰士可比鄉下民兵威風多了,將來指不定多大出息呢。 可是程栓柱卻很冷靜,只說了一個字:「中。」 團裡推選一個老兵,用一桿嶄新的三八槍打電線桿上的瓷壺,立姿無依托射擊,一槍命中,確實槍法了得。 老兵打完,得意的看著程栓柱。 程栓柱端起步槍,看了看電線桿上另一個瓷壺,看似隨意的一抬槍口,瞄都沒瞄,槍響之後,電線斷了。 「好槍法!」李團長帶頭鼓掌,「民兵裡也藏龍臥虎啊,小同志你槍法這麼好,乾脆跟我當個警衛員吧。」 程栓柱道:「警衛員?俺不幹。」 民兵們都急的要死,恨不得替他答應,打著燈籠找不來的機會啊,怎麼說不要就不要,程栓柱真是個憨貨。 李團長很納悶,瞇起眼睛道:「小同志,你為什麼不願意給我當警衛員,是捨不得家裡的老婆,還是怕累怕苦啊?」 程栓柱搖頭:「都不是。」 李團長道:「那我倒要問問了,到底為的啥?」 程栓柱注視著李團長的雙眼,一字一頓道:「因為,你不趁。」 李團長差點呆住,戰士們也都傻眼了,這個民兵瘋了吧,怎麼突然就罵人了。 程栓柱繼續道:「俺是趙子銘趙司令的警衛員,你這樣的給趙司令提鞋都不配,怎麼能讓俺當警衛員。」 原來如此,李團長回頭看了看那個「土匪」的墓碑,再看看程栓柱,陰沉著臉點點頭。 縣委的同志沒料到突然有此變故,急的話都說的不利索了:「李團長,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程栓柱他這個人腦子有毛病的。」 民兵們也噤若寒蟬,心說這回程栓柱可倒了霉了。 程栓柱卻一臉的不在乎。 忽然李團長哈哈大笑起來:「有種,是個爺們,我喜歡!」 他返身回去,來到趙子銘遇難處的石碑前,解下韁繩,手一招:「拿酒來。」 通訊員解下軍用水壺遞過,李團長打開瓶塞,在石碑前灑了三道,酒香四溢。 「趙司令,以前俺不認識你,得罪了,你有這樣的警衛員,那你肯定也是個漢子,爺們,這酒就當俺賠罪了。」 眾人都吁了一口氣,李團長也是個真性情的好漢啊。 李團長從部下手中拿了一支嶄新的三八大蓋,連同子彈帶一起遞給程栓柱:「既然你不願意參軍,就好好當民兵吧,這支槍是我給你的禮物。」 程栓柱也不矯情,接了槍,道一聲謝,不卑不亢。 縣委幹部靈機一動,上前對李團長說:「李團長缺警衛員,我們縣委有個通訊員,[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小伙子機靈的很,還有點文化,不如給您當個警衛員。」 李團長略一皺眉,考慮到在渡江戰役中還需要地方的大力援助,便道:「好吧。」 縣委幹部大喜,朝遠處招呼:「小關,關山海,快過來。」 …… 北泰城外,源源不斷的解放軍如同鐵流般湧來,第二野戰軍江北獨立縱隊在武長青和葉雪峰的率領下與起義的交警總隊會師了。 劉驍勇代表江東交警向江縱的首長敬禮,葉雪峰還禮後和他熱情握手:「歡迎歸隊,劉驍勇同志。」 「上級對於江東交警如何改編的問題,有什麼結論?」劉驍勇迫不及待的提出這個問題,這是陳壽蓋龍泉他們最關心的事情。 葉雪峰道:「原則上不打亂,不混編,組成新的江東省軍區,可以讓陳子錕將軍,或者別的人來做這個司令,我們最多派一些政工幹部。」 劉驍勇喜道:「這樣的話太好了,大家就不用擔心了。」 葉雪峰道:「我們**人最講義氣,他們對得起我們,我們也絕不會讓他們失望,好了,咱們談一談怎麼搶修鐵橋,盡快渡江的事情吧。」 **人果然說話算數,沒有吞併江東交警三個精銳總隊,只是授予他們江北軍分區獨立師的番號,建制是壓縮了一下,但也能接受,劉驍勇擔任了獨立師的副師長,兼第一團團長,算是委以重任。 北泰解放,市民們歡聚街頭,敲鑼打鼓歡迎解放軍入城,按中原局上級首長指示,北泰市政當局,警察系統一切留用,依然是原班人馬。 葉雪峰來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和煉鐵廠視察,所有生產設備完好無損,工人幹勁十足,原材料也很充裕,他滿意的說:「你們為國家保留了一筆財富,這個功勞是要記在史冊上的。」 陪同視察的代市長蕭郎憂心忡忡道:「大軍什麼時候發起渡江戰役啊,陳將軍現在江南打游擊,被國民黨重兵圍剿,形勢嚴峻啊。」 葉雪峰爽朗大笑:「蕭市長,你怎麼比我還急,渡江戰役要看黨中央的決策和兄弟部隊的協調配合,百萬人馬橫渡長江,歷史上也是罕見的,怎能倉促而行,至於陳將軍的安危,完全不用擔心,我軍在江南有游擊隊活動,他們會施以援手的。」 蕭郎道:「那我就放心了。」 忽然一個工作人員氣喘吁吁跑來:「蕭市長,不好了,部隊在砍樹。」 蕭郎道:「慌什麼,砍樹怎麼了。」 工作人員道:「他們砍的是江灘上的香樟樹,說要造木船渡江。」 蕭郎明白了,道:「葉政委,江灘上的樹木是防洪用的,已經生長了二十餘年,每年夏天市民乘涼都到這兒去,如果部隊需要木材的話,我建議砍伐雲山上的樹木。」 葉雪峰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快,旋即笑道:「好吧,我立刻下令讓他們停止砍伐。」 第八十八章百萬雄師過大江 大概意識到了什麼,蕭郎解釋道:「渡江的話,臨時打造木筏也來不及,還是盡快修復鐵橋為主,只要鐵路橋通了,兵員和重裝備都可以在第一時間運到南岸」 葉雪峰道:「蕭市長所言甚是,咱們不能停留在古代的技術水準上,走,去江邊看看戰士們的練兵情況,你也給我們多提提寶貴意見」 蕭郎陪葉雪峰來到淮江岸邊,荒灘沙地上,數百戰士正在練習鳧水,他們趴在沙地上划動手腳,像模像樣的,不禁啞然失笑:「這樣學游泳有用麼?」 葉雪峰道:「我們的戰士大多是山區人,不習水性,這也是土法上馬臨時抱佛腳,只要能做到落水淹不死就成」 蕭郎笑道:「如果一個土辦法有用,那就不是一個土辦法,不過還是要下水才行,岸上干劃找不到感覺的」 葉雪峰一指遠處江裡:「那不是麼」 幾條舢板在水面划行,後面跟著十幾個戰士抱著木板撲騰著,水花四濺,前進度極慢 蕭郎不禁感慨,解放軍雖然戰鬥力很強,但技術兵器實在太少,沒有空軍,沒有軍艦,想橫渡長江怕是不容易啊 忽然天邊有引擎聲傳來,負責防空的戰士鳴槍示警,江灘上演練的士兵迅撤離,並且架起機關鎗對空警戒,不大工夫,兩架塗著青天白日的國民黨空軍輕型轟炸機飛來,不顧地面防空火力的射擊,逕直撲向淮江鐵橋,俯衝投下四枚炸彈 葉雪峰望著揚長而去的飛機,拳頭握緊恨恨道:「早晚有一天,我們也會有自己的空軍」 蕭郎憂慮道:「**日夜轟炸大橋,想修好怕是不容易,不過我倒有另一個辦法,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葉雪峰眼睛一亮:「怎麼講?」 蕭郎道:「表面上繼續搶修橋樑吸引敵人注意,暗地裡利用聯合機械公司的設備,製造浮箱連城浮橋,供大軍渡江所用」 葉雪峰大喜:「好蕭市長,你為解放全中國立了一大功啊」 說幹就幹,蕭郎立刻安排生產,煉鐵廠、機械廠的技術員們連夜設計,工人們加班加點生產,用鐵板焊接浮箱作為浮橋的重要組成部分,時間有限,全部採用鋼鐵浮箱也不現實,還需徵用船隻架築造浮橋 對於渡江作戰,每個人都信心百倍,南岸的國民黨軍防禦陣地圖紙已經完全掌握,每一個碉堡的位置,每一道鐵絲網的高度和距離,每一門炮,每一個火力點,全部情報都被解放軍掌握 雖然江中還時有國民黨海軍的炮艇游弋,空中還時有飛機轟炸掃射,但用不了多久,解放軍就會飲馬長江,直搗黃龍 江南的起義部隊遠離城市,扎根農村,等待時機,配合解放軍發動渡江戰役,江東防線上的**有不少是江東官校畢業的,算得上陳子錕的學生,大廈將傾,每個人都在找後路,陳子錕對症下藥,寫了幾封親筆信,挑選精幹人員送去,勸說他們臨陣起義 陳家的家眷已經安全抵達香港,消息通過華東局社會部的渠道送到陳子錕這裡,唯一遺憾的是,陳北被調往台灣,以後怕是再想見面就難了 陳子錕歎氣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小北怎麼走,就看他自己了」 …… 南京政府的代總統李宗仁還在進行和平努力,國民黨和談代表團飛赴北平,但雙方分歧甚大,根本談不攏 李宗仁希望隔江分治,**堅持解放全國,南京政府一切武裝力量必須改編為解放軍,各地方政府由**接收,限定四月二十日簽字 南京政府拒絕接受這個條件,武漢白崇禧是大力反對,於是和談擱淺 四月二十一日,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下達渡江命令,第二野戰軍、第三野戰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向國民黨反動派發起雷霆一擊 凌晨時分,三顆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淮江北岸,江縱三萬大軍分乘千條貨船、漁船、舢板強行渡江,下游三十里處,一座鋼鐵浮橋迅搭乘,江北**師在炮火掩護下渡江 解放軍萬炮齊發,數不清的炮彈飛向對岸,整個夜空都被映紅了,炮聲隆隆,徹夜不息 茫茫江面上,千舟競發,渡輪上擺著小山炮,漁船頭架著機關鎗,邊前進邊開火,對岸的炮彈落在水面上,擊起一道道水柱,船上的戰士被淋得濕透,加奮力划槳 有些舢板被大浪掀翻,戰士們穿著救生衣,抱著木板繼續向南遊,就是死,也要死在南岸 劉驍勇副師長率領**師承擔下游突擊任務,江縱首長將便利條件讓給了**師,這讓他非常感動,國民黨軍中常見的貪生怕死,互相傾軋,見死不救在解放軍裡是完全不可想像的 部隊迅渡江,劉驍勇第一個跨上南岸土地,這裡是敵人防禦的薄弱地帶,只有零散一些碉堡和戰壕,機關鎗聲也不密集 劉驍勇高呼一聲:「同志們,為了中國,衝啊」 **師的戰士們排山倒海一般衝鋒陷陣,遇到鐵絲網就直接用身體壓過去,讓後面的戰友通過 南岸的抵抗微乎其微,簡直可以忽略不計,解放軍所到之處,**高舉白旗投降,攻勢如同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無數美元建造起來的鋼筋中文網塹壕碉堡群,絲毫也沒派上用場,甚至有不少部隊臨陣倒戈,陣前起義 渡江部隊抵達省城的時候,國民黨守軍已經望風而逃,整座城市不設防,武長青和葉雪峰商議之後,決定連夜入城,維持治安,按照中原局領導的指示,立刻請陳子錕來主持江東局面 此刻陳子錕正率部趕來,他在次日清晨入城,看到路旁躺滿了解放軍戰士,春天的早晨還有些寒冷,這些年輕的士兵就和衣躺在屋簷下,睡的正酣,整條街寂靜無比 「大軍進城,秋毫無犯,竟有當年岳家軍的風範」陳子錕對前來迎接自己的葉雪峰道 「陳將軍過獎了,這是人民軍隊的傳統」葉雪峰笑道 來到楓林路官邸,這裡已經遭遇過國民黨潰兵的洗劫,昂貴的檀木傢俱丟失不少,地毯也被割開搶走,窗戶玻璃被打碎,臥室裡的衣服被褥丟失許多,書房裡的書籍倒是一本沒少 雖然只離開了短短兩個月,就像分別了數年之久一樣,陳子錕從地上撿起一本書放回原位,忽然電話鈴急促響了起來,他下意識的想去接,葉雪峰卻搶先拿起了話筒 「喂,對,我是葉雪峰,什麼,外事問題,好,我馬上去」 放下電話,葉雪峰說道:「陳將軍,我們的戰士抓了幾個外國特務,咱們去看一下」 陳子錕自然同意,他們乘坐汽車途經省府大樓,遠遠看見大樓天台上站滿了穿黃軍裝的解放軍,揮舞著紅旗,一輪紅日從背後升起,顯得戰士們朝氣蓬勃 汽車停在英國領事館門口,這裡已經被解放軍佔領,上了樓,沃克領事和幾個華裔工作人員抱著頭蹲在地上,一個年輕的解放軍戰士手持英國造斯登衝鋒鎗看守著他們 陳子錕道:「這是怎麼回事?」 陪同的解放軍排長解釋說,他們沿大街搜索前進的時候發現樓上有人拍照,於是上去查問,看到是一個高鼻凹眼的外國人,就起了警惕性,一搜身還發現有槍支,於是將其扣押,此人狡辯稱是外交人員,幹部戰士分不清真假,於是上報首長 「這位是英國領事沃克先生,是我的朋友,不用這麼對待他」陳子錕道 小戰士才不買他的賬,紋絲不動 葉雪峰一揮手:「放了」 小戰士這才收起槍,板著臉走了 沃克從地上站起來,伸展一下蹲麻的腿,道:「謝謝,我是英國外交官約翰沃克」說著向葉雪峰伸出手 葉雪峰打量一下他,並不握手,義正言辭道:「在我解放大軍強渡長江之際,英**艦紫石英號悍然炮擊我軍,企圖阻撓我軍行動,在此我向貴國、貴軍提出最強烈抗議,我正告你,中國不歡迎你們這些侵略者」 沃克有些尷尬,聳聳肩收回手,轉向陳子錕:「陳將軍,看來我是不受歡迎的人」 陳子錕打圓場道:「不如讓他留下,也多了一條對外聯繫的渠道」 葉雪峰道:「真正的國際友人我們當然歡迎,可是別有用心的帝國主義特務還是盡快禮送出境,沃克先生,我限定你24小時內離開江東」 沃克只好一攤手:「好,看來我違反外交部的命令確實是個錯誤」 從領事館出來,葉雪峰依舊談笑風生,但陳子錕卻有些失落,他感到江東的天已經變了 葉雪峰誠懇的說道:「陳將軍,外交層面的事務由中央負責,擅自接洽未免有越俎代庖之意,再說您現在的身份比較敏感,還是低調一些好,這話本來我不該說的,但咱們也是多年老交情了,希望將軍理解」 陳子錕道:「我有這個心理準備」 第八十九章盤腸大戰 江東解放後,陳子錕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辭所有職務,不出三日,北平黨中央復電,不接受他的辭呈,委任陳子錕為江東軍政委員會主席,江東省軍區司令員。 一干原本憂心忡忡忐忑不安的老部下都定了心,**果然義薄雲天,陳子錕可以繼續做他的江東王,這些老兄弟也能安享晚年了。 武長青和葉雪峰率領部隊繼續南下,兵鋒所指正是湯恩伯固守的大上海,上海外圍遍佈鋼筋混凝土工事,又有工業後盾和海運支援,國民黨叫囂可以固守十年,這一場攻堅戰定然血腥無比。 但這些都不是陳子錕等人需要關心的了,經歷多年戰亂,民間元氣大傷,如今改朝換代的大事已經完成,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了。 省城成立軍管會維持秩序,曾蛟被留任,擔任軍管會副主任,另成立公安局,首任局長竟然是徐庭戈。 香港發來電報,陳家親眷安然無恙,正準備搭機返回江東。 陳子錕心裡一塊石頭落地,除了長子陳北,全家都算在這場風雲變革中保全了。 …… 五月,湖北漢口解放軍第四野戰軍某炮兵陣地,戰士們正忙碌著搬運炮彈箱子,大栓沒別的本事,就是力氣大,別人搬兩趟的活兒,他一趟就成,速度還比別人快,赤日炎炎,軍裝被汗水浸透,他索性赤膊上陣,甩開膀子猛干。 「小北平,累不?」老班長叼著煙袋鍋子,笑嘻嘻的問道。 「不累。」大栓樂呵呵的回答,他是連裡唯一的城市兵,按說和這些吃大茬子粥長大的關外漢子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但自小吃苦受累的薛大栓絲毫沒有城市人的油滑和嬌氣,很快就融入到團體裡去了。 部隊上伙食雖然不夠好,但是管夠,吃了兩個月軍糧,大栓覺得體格都比以前好了,心情更好,整日唱歌行軍,擦拭大炮,還能聽文工團的女戰士說快板,每天都跟過年似的。 大炮就位以後,炮擊開始,一枚枚炮彈飛向長江對岸的武昌,大栓負責裝彈,抱著一枚枚擦得珵亮的炮彈推進炮膛,炮手一拉炮繩,炮彈出膛,震耳欲聾,大栓學著老兵的樣子張大嘴巴,防止耳膜受傷。 隨著炮擊的持續,陣地上硝煙瀰漫,耳朵漸漸失靈,全靠手勢和旗幟指揮,每發射一輪炮彈,地面就顫抖一陣,就跟地震一般。 忽然,一陣奇怪的嘯音傳來,經驗豐富的老兵們頓時變色,大栓就看到老班長張大嘴對自己喊著什麼,然後一陣氣浪襲來,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敵人的炮火命中了我軍陣地,數門大炮損毀,十幾名戰士犧牲,受傷者更多,大栓睜開眼睛,耳朵裡嗡嗡直響,看什麼都是紅色的,爬起來一看,肚皮上一個大口子,花花綠綠的腸子淌了出來。 「我要死了……」大栓心裡一涼。 自己才二十出頭,還沒娶媳婦,就要死在遙遠的異鄉,臨死前也見不著爹娘了,可大栓一點也不覺得悲哀,甚至也不覺得疼,他踉蹌著站起來,硬生生把腸子塞回肚皮,隨手扯了根背包帶勒緊了,又去抱了一枚炮彈,跌跌撞撞向大炮走去,使出最後的力氣將炮彈填進炮膛。 戰友們全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小北平竟然是這樣一條不怕死的硬漢,腸子都淌了還照樣作戰, 「衛生員!」老班長大叫一聲衝了上去。 大栓拉動炮繩,大炮被後坐力推動向後劇烈一震,炮彈呼嘯而出。 衛生員和戰友們衝上來,七手八腳幫大栓包紮傷口,用擔架抬了下去。 如今解放軍的醫療衛生條件已經遠勝從前,傷兵很快得到救治,一個日本籍的軍醫幫大栓縫合了傷口,告訴戰友們,傷員無大礙,只要防止別感染就行。 老班長這才放下心來,叼起煙袋鍋子和野戰醫院的熟人說起大栓的英勇事跡來,正巧軍報記者在附近尋找新聞線索,聽到他們的對話,頓時耳朵豎了起來,笑瞇瞇走過來道:「同志,我想採訪一下你們可以麼?」 薛大栓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漢口的大醫院了,潔白的床單,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還有來來往往的白衣天使,都讓他鬆了一口氣,死不了啦。 一群沒有扎武裝帶的首長在醫院領導的陪同下前來視察,挨個病床的問,哪個地方人,哪個部隊的,怎麼受的傷,輪到大栓的時候,為首那個瘦削白臉濃眉毛的男子忽然笑道:「這不是軍報上報道的盤腸大戰的英雄炮兵麼。」 大栓憨厚的笑笑,不好意思說話。 旁邊一個戴眼鏡的首長說:「小同志,當時是什麼精神在感召著你做出這麼英勇的舉動?給我們嘮嘮。」 大栓道:「沒想別的,就覺得當一回炮兵沒開過炮太不值了,臨死前怎麼著也得放一炮。」 首長們爽朗大笑起來。 大栓撓著頭,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那個白臉濃眉毛的首長也輕輕笑了笑,說了一個字:「好。」 首長們走了,大栓才問旁邊病友:「那是誰啊?」 「林總你都不認識,虧你還是四野的兵。」病友鄙夷道。 「媽呀,是林總司令啊。」大栓長大了嘴,能塞進一個雞蛋。 過了兩日,政治部給大栓頒發了一枚戰鬥英雄獎章,軍報的記者又來給他拍了照,大栓問能不能把獎章和照片給家裡寄去,記者滿口答應:「你放心好了,咱們的後勤工作絕對到位,你立功受獎的事兒,家裡一准知道,指不定門上還掛了大獎狀呢。」 大栓成了英雄,可是因為受傷的緣故,滯留在醫院不能隨軍南下,四野已經攻克了武漢重鎮,向湖南進軍,戰友們一個個出了院,眼瞅著只剩下大栓一個了。 他心急火燎,可醫生就是不給開出院單,還說你現在出院也來不及,部隊一日千里,等你追到湖南,大軍指不定就到了海南島呢,你上哪兒追去。 大栓說那我也得去啊,總不能一輩子住在醫院吧。 話雖這麼說,他確實沒那個魄力去追部隊,天下那麼大,萬一追不到就完了,於是每天幫著醫院干雜活,掃地灑水抬擔架什麼的。 一個叫愈雯的小護士喜歡上了大栓,兩人從眉來眼去到互贈禮物,後來還一起逛江漢路,大栓用津貼給愈雯買了筆記本和鋼筆,愈雯送給大栓一塊繡了名字的手帕。 盛夏時節,漢口江灘上草木茂盛,野花遍地,大栓和愈雯在這裡私定了終身。 大栓寫了一封信回家,信裡還附帶一張他和愈雯的軍裝合影。 解放軍的軍事郵政系統效率很高,信件經平漢鐵路送到千里以外的北平城,郵遞員蹬著腳踏車來到宣武門內頭髮胡同,解放了,北平城內面貌大變,臭水溝被填平,道路重修,人民政府掏錢幫困難戶修繕了房屋,寶慶家是軍屬,享受特殊照顧,區裡來人用白粉刷了牆,鋪了新瓦片,還給寶慶安排了工作,在區運輸公司當班長。 薛家大門重新刷了一層油漆,門上釘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軍屬家庭四個字,還掛著一朵大紅花。 「寶慶家的,你家的信。」郵遞員是老熟人了,在門口就喊上了。 杏兒趕緊出門,兩手才圍裙上擦了兩下,誠惶誠恐接了信,問道:「是哪兒寄來的?」 郵遞員道:「蓋著軍郵的戳子,是武漢寄來的,大栓寫的報喜信,準沒錯。」 杏兒喜滋滋,前些日子,區裡敲鑼打鼓來送喜報,說是兒子在戰場上立了大功,當了戰鬥英雄呢,區裡獎勵了一百斤小米,全家上下都跟著沾光,走哪兒都有面子。 不過聽說兒子光榮負傷,當娘的可沒偷偷掉淚。 杏兒不識字,不敢拆信,直到寶慶下班回來,才讓女兒拆開信來念,二寶念了哥哥的信,全家都高興起來,雙喜臨門啊,大栓不但立功受獎,還要娶媳婦呢。 寶慶沉默了半天,說:「娶個漢口姑娘,將來在哪兒過日子,我看不妥。」 …… 醫院裡人來人往,首長來的尤其多,不是來看病,而是來找女護士談工作,武漢是大城市,漂亮妹子城裡妞可不少,軍醫院是部隊的自留地,那些老革命打了半輩子光棍,忽然見到這麼多水靈妹子,就跟孫猴子進了蟠桃園一樣,沒事也要找個由頭來轉轉。 首長們雖然官大,但是年紀也大,性子粗魯,不講衛生,髒話連天,護士們並不喜歡,尤其一個姓王的副軍長,跟個土匪似的,人見人怕,護士們聽到他的名頭就繞著走。 怕什麼來什麼,王副軍長看上了愈雯。 組織上一點不含糊,院黨委找愈雯談話,關切的詢問她的個人問題,愈雯說我還年輕,現在不考慮個人問題,還有很多革命工作等著做呢。 黨委同志笑瞇瞇的說:「你有這個想法很好,但也不能光顧著革命,不顧個人問題啊,你看那麼多老同志幹了一輩子革命,戎馬生涯幾十年,四五十歲也沒成家,現在革命就要成功,新中國就要建立了,他們的生活問題,也是咱們的任務啊。」 愈雯咬著嘴唇不說話。 黨委同志說:「王副軍長很關心你,說你認真負責,業務過硬,你也知道王副軍長這個人脾氣很大的,他從沒誇過誰,你是第一個,組織上覺得,你和王副軍長結成革命伴侶的話,對你個人來說也是學習和進步的機會。」 愈雯面無表情的說:「我心裡已經有人了。」 「誰?不管是誰也不行,這是政治任務!」黨委同志沉下臉,發了脾氣。 愈雯扭頭就走,背地裡哭的稀里嘩啦,大栓知道以後也很無奈,他只是一個大頭兵,哪有資本和副軍長鬥。 愈雯拿出一把手術刀說:「他們再逼我,我就死!」 大栓一咬牙,道:「我去找那個姓王的!」 恰巧王副軍長正在醫院「療養」,大栓來到高幹病房外,聽到裡面王副軍長正和醫院領導談笑風生,一口北平話倍兒地道。 他鼓起勇氣猛然推開門走進去。 裡面的人都愣了一下。 王副軍長是個粗豪漢子,一身黃軍裝,鬍子拉茬,兩眼盯著薛大栓:「你誰啊,進門也不喊報告。」 醫院領導有些尷尬,道:「他就是薛大栓。」 王副軍長道:「哦,你就是愈雯的對象,那個薛大栓,小子,你挺有種啊,敢和我王棟樑搶媳婦。」 第九十章陰丹士林藍依舊 臨來之前,薛大栓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住愈雯,他聽說過王副軍長的名頭,這傢伙以前是東北軍出身,西安事變後投身革命,打仗十分英勇,人稱四野拚命三郎,平時生活作風也十分強悍,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 大栓拉開衣服,露出兩顆木柄手榴彈,這是他從醫院保護股辦公室裡偷的,也是他對陣王副軍長的勇氣,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就算是百戰悍將也不得不退讓。 但是初出茅廬的薛大栓還是低估了王副軍長的能耐,戰場上人家啥沒見過,區區兩枚手榴彈算個毛啊。 醫院領導先反應過來:「小薛你這是幹什麼!」 王棟樑哈哈大笑:「有點意思,小子,敢在老子跟前舞刀弄槍,你挺有種啊,咋滴,是不是為了個娘們,打算炸死我這個副軍長啊?」 薛大栓略一遲疑,被門口悄悄摸過來的警衛員一個虎撲按在地上,手榴彈的蓋子還沒擰開就易了手。 醫院保衛股的同志聞訊趕到,將薛大栓五花大綁起來。 薛大栓癱坐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開除軍籍,移送軍事法庭,少不了要吃槍子,這樣的死法,比死在前線可差距大了,家裡也要跟著遭殃,愈雯也要被連累,這一刻他後悔莫及。 王副軍長制止了保衛股的進一步行動,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了兩步,忽然問薛大栓:「聽口音你是北平人?」 薛大栓沒說話。 醫院領導看過關於他的報道,替他回答:「是的,薛大栓是北平參軍的戰士。」 王副軍長道:「巧了,我也是北平人,我長辛店的,你哪兒的?」 薛大栓還是不答話,醫院領導替他著急,心說人家副軍長沒責怪你,還給你套老鄉,你咋這麼不識抬舉呢,便踢了薛大栓一腳:「傻了啊你!」 「我家在宣武門內。」大栓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這點意思還能分辨得出,興許能有轉機。 王副軍長嘿嘿笑起來:「那地方我熟啊,石駙馬大街,頭髮胡同,整天在那一帶轉悠來著。」 醫院領導道:「王副軍長,您以前在北平是做什麼的?」 「我呀,拉洋車,拉大糞,都幹過,後來跟馮玉祥當兵才離開。」 薛大栓心裡一動,他經常聽父母聊天提到以前的故人,就有這麼一號,是自家車廠的工人,後來跟馮玉祥部隊走了,貌似也姓王來著。 想到這裡,他斗膽問了一句:「知道紫光車廠不?」 王副軍長呵呵一笑:「紫光車廠,四個電石燈,北京城頭一號,我能不知道?我就是紫光車廠的車把式,小子,你……你姓什麼來著?」 醫院領導忙不迭:「他姓薛。」 王副軍長一拍大腿:「**,怪不得有點眼熟,小子,薛寶慶是你啥人?」 大栓道:「是俺爹。」 王副軍長樂了:「是寶慶的兒子啊,解開解開,你們綁我大侄兒幹啥?」 保衛幹事趕緊把繩子解開,王副軍長親自將大栓扶起,按在椅子上,掏出香煙來:「抽煙!」 「不會。」 「當兵哪能不會抽煙,抽!」 「那誰,小李子,讓軍部食堂準備一桌菜,我和大侄兒喝兩盅。」 醫院領導鬆了一口氣,問道:「副軍長,您看愈雯那事兒?」 王副軍長道:「喊上,侄媳婦也一塊去,我給他倆做主,今天就完婚。」 領導嚇一跳:「這麼快?」 「干革命就得抓緊,趕緊結婚趕緊洞房,趕緊生下一代,帝國主義對我們虎視眈眈,可不得抓點緊解決兵員缺乏的問題麼。」 「是是是,副軍長高瞻遠矚的很。」領導擦了一把汗,心裡說這位首長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不過這檔子鬧心事兒總算是圓滿收場了。 薛大栓和愈雯被邀請到軍部食堂吃飯,王棟樑副軍長作為長輩替他倆做主,登記結婚,立刻就辦。 愈雯家裡是漢口小商人,市儈家庭,一直反對女兒參加革命,更反對女兒嫁給外地人,不過如今一切由不得他們了,王副軍長親自出馬,帶了一群政工幹部到愈家提親,威逼利誘什麼招都用,小商人很快屈服,接受了這麼一個北平女婿。 晚上,漢口璇宮飯店舉辦一場樸素的婚宴,由於是革命婚姻,飯菜酒水都很簡單,賓客也也大都是穿軍裝的,愈家親戚來了一些,知道新郎的叔叔是副軍長,這才轉憂為喜,攀上貴親戚大家都沾光哩。 婚禮過後,薛大栓的工作問題擺上案頭,他本是炮縱的兵,可現在炮兵早已南下,一日千里,尋找老部隊困難很大,王棟樑說你不如跟我干吧,先當通訊員,再慢慢想辦法。 薛大栓有些不樂意,他想的是衝鋒陷陣建功立業,不過既然已經結婚,身後有了牽絆,在軍部謀個沒危險的安穩差使也不錯。 愈雯跟了薛大栓,王副軍長的生活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不過這不是事兒,醫院裡年輕貌美的小護士多得是,很快院方就安排了一個十七歲的女戰士和王棟樑結了婚,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於是一切就這麼定了下來。 …… 解放軍摧枯拉朽,橫掃江南,中華民國首都南京在渡江戰役第三天解放,十萬**潰散。 四月底,山西太原解放,閻錫山逃往台灣,**七萬人被俘。 五月三日,浙江杭州解放,月底,「固若金湯」的遠東大都會上海解放,湯恩伯十萬大軍被殲滅。 北泰是華東重要軍工城市,為保證正常生產,蕭郎留任市長,慕易辰留任鐵廠總經理,北泰各工廠在黨委領導下加班加點生產武器彈藥,產量和合格率遠超以前。 淮江鐵橋連夜修復,一車車的軍火南下運輸,一船船優質電煤運往上海,支援新中國的解放和建設大業。 省城,楓林路官邸,旗桿上一面紅旗獵獵飄揚,路口執勤的戰士已經換下了深綠色的美式夾克軍裝,穿上黃色粗布解放軍制服,胸口配中國人民解放軍胸章,手持卡賓槍,精神抖擻面貌一新。 陳子錕也換了服裝,一襲沒有任何標識的綠色中山裝,辦公桌上擺著一份淮江日報,頭版是湖南和平解放的消息,長沙綏靖公署主任程潛與國民黨軍第一兵團司令官陳明仁通電起義。 程潛是同盟會員,國民黨高級元老,陸軍一級上將,比陳子錕還要資深的大佬,他的歸順意味著國民黨的徹底失敗,雖然還有西安的胡宗南、甘肅青海寧夏的馬家軍,雲貴兩廣四川等地,但天下已經歸心,國民黨時日無多了。 姚依蕾帶著陳嫣從香港回到了省城,夏小青劉婷林文靜帶著陳姣從北泰回來,一家人基本團聚,鑒冰不放心陳家在上海的產業,陳南要繼續學業,先去了上海料理事務,只有陳北,遠隔重洋身在台灣。 省城經濟秩序得到恢復,**實行供給制,吃公家飯的每月都發糧食。貨幣使用人民幣,物價穩定,百姓生活雖然還很苦,但總歸比以前好多了。 陳子錕身為江東軍政委員會主席,依然是貨真價實的江東王,八月下旬,一封來自北平的電報,邀約他赴平參加全國政協第一屆會議。 政治協商會議就是議會,聯合政府的重要組成部分,江東不光一個陳子錕,還有許多民主進步人士都應邀參會,其中就有淮江日報總編阮銘川。 八月底,陳子錕帶著放暑假的小女兒陳姣,在姚依蕾林文靜夏小青劉婷的共同陪伴下,再一次踏上了北上之路。 江東鐵路局掛了一節軟臥專列,送陳主席赴京,雖然北平還叫北平,但消息靈通人士說這個名稱已經用不了幾天了,北平即將恢復她作為首都的榮光,改回北京。 經過兩天一夜的旅途,火車抵達北平正陽門東車站,望著熟悉的月台,陳子錕不禁思緒萬千,回到三十年前,懵懂莽撞的自己,就是這樣乘坐火車來到帝都闖天下,在車站邂逅初戀林文靜,開始一段段人生傳奇。 他回望林文靜,林文靜猜到他心裡所想,也正看著他,昔日清純少女如今眼角已有魚尾紋,陰丹士林藍卻依舊。 列車噴著大團的蒸汽緩慢駛入車站,寂靜的站台忽然熱鬧起來,軍樂聲驟起,大批歡迎人員從站內走出,為首一男子氣宇軒昂,身穿銀灰色中山裝,右臂橫在胸前,笑容和煦春風拂面,正是周恩來先生。 陳子錕第一個下車,和周恩來先生握手,兩人相視大笑,攜手前行,突然間陳子錕瞥見人群中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花白頭髮,黑色制服,腰扎皮帶,卻是他少年時的朋友,站警趙家勇。 此時此刻,陳子錕不方便過去打招呼,趙家勇的身影在他腦海裡轉瞬即逝。 站前廣場打掃的異常整潔,沒有洋車三輪,沒有果皮紙屑煙頭,沒有閒雜人等地痞流氓,只有熱情的歡迎群眾手拿紙花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口號。 不遠處的前門箭樓依舊巍峨,彰顯著帝都的氣派,天格外的藍,一群鴿子飛來,鴿哨嗚嗚作響。 第一章故友 陳子錕一家被安排住進北京飯店,因為政治協商會議要到九月二十一日才正式召開,此前這段時間比較寬鬆,可以走親訪友看望故交 當晚周恩來在北京飯店舉行晚宴為陳子錕以及同期抵達的政協委員、民主人士接風洗塵,席間見到許多熟悉的國民黨元老,宋慶齡、李濟深、程潛等,大家歡聚一堂,暢談未來,無不充滿希望 早在去年初,國民黨左派在香港成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簡稱民革,陳子錕也是國民黨早期黨員,元老級別人士,經宋慶齡推薦,在北京飯店一個房間內舉行儀式加入民革,並經黨內推舉,擔任民革中央委員 聽他們說,這次參加政協會議的不但有民革成員,還有民盟、民建、農工黨、致公黨、九三學社以及部分無黨派人士,政府將是真正的聯合民主政府 「中國將迎來開天闢地的紀元我們都是時代的見證者」湖南軍政委員會主席程潛這樣說 跟在程潛身邊的一位身著解放軍制服的英挺男子,也頗為贊同的點著頭:「**人的胸襟令人高山仰止,當年我在四平與民主聯軍血戰,結下深仇,可他們卻既往不咎,反而委以重任,任命我為二十一兵團的司令員,與之相比,蔣某人簡直就是小肚雞腸」 陳子錕道:「閣下莫不是陳明仁將軍,久聞大名,素未謀面,沒想到竟然在政協會議上遇見,將軍毅然起義,使湖南百姓免遭兵災戰禍,令人佩服的很呢」 陳明仁道:「陳主席折煞我了,我們也是受了您的感召才起義的,您是我們的榜樣和路標」 陳子錕道:「咱們就別互相吹捧了,還是**英明偉大,要不咱們也走不到一起來」 大家開懷大笑 次日,陳子錕帶著家人上街遊玩,陳姣已經是高小畢業的年紀,漸漸懂事了,兩隻大眼睛四下看了看,問道:「爸爸,你說以前拉過洋車,洋車在哪兒?」 北平街頭已經鮮見洋車蹤跡,取而代之的人力三輪車,陳子錕招手攔了三輛三輪車,帶著一家人重走自己當年路 先去宣武門外柳樹胡同大雜院,此處已經物是人非,大雜院被夷為平地,再也找不到當年的痕跡,一群工人在原址上砌磚,過去一問,說是要在這蓋一所學校 再去宣武門內石駙馬大街,那裡是林文靜的北京住所,陳子錕初戀的所在,時隔多年,善良又話癆的張伯早已不在人世,院子裡住了好幾戶人家,狐疑的看著這群衣著光鮮的客人 「您找誰?」有人問陳子錕 「不找誰,就看看」陳子錕看這些居民的打扮就知道是附近的貧民,解放前世道亂,空房子誰搶了就是誰的,他能理解 自家房子被佔了,大家心情略受影響,姚依蕾道:「我想起來了,我家西長安街上還有座小樓呢,快去看看是不是也被人佔了」 來到姚家以前的公館一看,果不其然,門前掛了北平軍管會某辦公室的牌子,還有哨兵站崗,進不去了 「走,去你薛大叔家」陳子錕沒發牢騷,直接帶著家人來到頭髮胡同紫光車廠,沿街牆頭和屋簷上的雜草被都拔光,看起來面貌一,車廠大門刷了油漆,門上有革命軍屬的光榮牌 陳子錕上前敲門,一個穿列寧裝的女孩子開了門,看看他們:「是陳大叔一家?」 「你怎麼知道?」陳子錕有些納悶 女孩子道:「我娘說了,這幾天你們興許得來,真沒錯,快進來」 一進門,杏兒就迎上來了,喜笑顏開:「大錕子,剛才還說你呢,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這是我閨女四寶,現在部隊文工團工作」 陳子錕笑道:「行啊,年紀輕輕都參軍了,對了,寶慶呢?」 「他呀,大忙人一個,去區裡開會了,人家可是區上的紅人,運輸公司的積極分子,聽說還要當人民代表哩」杏兒笑逐顏開,招呼大家進屋落座,讓四寶倒茶,開始東拉西扯起來 以前陳子錕每次進京,都是他在大談自己如何如何,天下大勢如何如何,如今反過來了,杏兒高談闊論,嘴就沒閒著,滿口的名詞,什麼工農聯盟,政治協商,社會主義,民主專政 陳子錕笑呵呵插嘴:「杏兒,你現在可進步的很呢」 四寶道:「那是,娘是街道積極分子哩」 正聊著,寶慶回來了,他穿一身藍色帆布工作服,拎著飯盒,頭剃得珵亮,走起路來腰桿挺直,早沒了當年的頹唐氣 「喲,大錕子來了,早盼著你來」寶慶聲若洪鐘,透著精神 「寶慶,咱哥倆又見面了,你可一點不顯老」陳子錕上前和老朋友擁抱,兩人相視大笑 寶慶後撤一步,看著兩鬢斑白的陳子錕,感慨道:「兄弟,你可真見老了」 陳子錕道:「沒辦法,江東三千萬父老我都得操心著,頭髮不白才怪」 杏兒道:「別操心那些了,現如今老蔣跑了,帝國主義也打跑了,以後咱一門心思搞建設,建設社會主義中國,全國上下一條心,不用你勞心費力」 陳子錕道:「杏兒姐說的在理,國家統一了,內耗就少了,就能專心建設了」 寶慶道:「餓了,咱吃飯,家裡沒準備,下館子去,東來順我請」 陳子錕道:「喲,寶慶發達了啊」 寶慶道:「可不,解放軍來了,我的好日子也來了,現在咱家是革命軍屬,我又是區裡的勞動模範,組織上打算成立一個的運輸公司,要聘我當副經理哩」 陳子錕道:「那敢情好,大兒子參軍了?在哪個部隊?」 四寶搶著說:「大哥是第四野戰軍的戰鬥英雄,現在武漢跟王副軍長當通訊員」 杏兒道:「對了,家裡還有獎狀呢,四寶快拿出來給你陳叔看」 寶慶道:「說起來也巧,大栓在武漢受傷住院,遇到一個老熟人,你猜是誰?王棟樑王副軍長」 陳子錕奇道:「他都當副軍長了,不錯不錯,我記得馮玉祥中原戰敗之後,部隊被張學良收編了一部分,王棟樑就是那時候轉過去的,大概是西安事變後投共……投向光明的,他這一步算是走對了,有機會我得見見他」 寶慶笑瞇瞇道:「好辦,讓大栓安排」 忽然陳子錕想起在車站似乎見過趙家勇,便打聽起其他的老朋友來 寶慶歎口氣說:「趙家勇一直跟李俊卿混,和咱們不太來往的,似乎是又當了站警,解放後被政府留用了」 「李俊卿呢?」 「人家現在可又風光了,是民主人士呢」杏兒輕飄飄說道,似乎對李俊卿很不待見 「哦,有空見見」陳子錕就沒繼續這個話題,天色已晚,大家出去吃飯,杏兒說你們去就成,我帶孩子在家吃,寶慶一板臉:「團圓的日子,少一個也不行,都去」 兩大家人浩浩蕩蕩來到東來順飯莊,要了樓上的雅座,純銅打造的火鍋,切的薄如蟬翼的羊肉片擺在盤子裡,能看見盤子上的藍花,真如藝術品一般 寶慶端起酒杯:「第一杯,咱祝**萬歲,朱總司令萬歲」 陳子錕道:「好,這個提議好」 飲了第一杯,寶慶又斟了第二杯道:「第二杯,敬大海哥,他沒福氣,不能和咱們一起喝酒了」 陳子錕有些黯然,將這杯酒灑在地上,道:「這杯酒,不但要敬大海哥,還要敬子銘」 寶慶道:「對,敬他們爺倆,趙家一門忠烈,是咱大雜院出的英雄」 第三杯,寶慶說:「這一杯,祝咱們兄弟越過越好」 這頓火鍋吃的真是酣暢淋漓,寶慶要了二斤白干,和陳子錕對飲,喝完了還不夠,又要了二斤,直喝到舌頭大了,說話也不利索了 「大,大錕子,這些年我活的苦啊,偌大一個車廠糟踐在我手裡,日本人刮,國民黨刮,到最後連一輛車也沒剩下,我那個小兒子死的慘啊,兜裡但凡有倆錢也不能疼死他啊……說一千道一萬,感謝**,感謝**他老人家,沒有咱解放軍,咱窮人的苦日子就熬不到頭」 說著說著,寶慶眼淚下來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再苦再累他也沒流過淚,如今過上好日子了,卻流淚了 喝完了酒,寶慶已經酩酊大醉,杏兒很不好意思,向陳子錕道歉:「寶慶真是的,床頭的夜壺不是盛酒的傢伙,讓你們看笑話了」 陳子錕道:「寶慶是高興的,他憋了太久了,我理解」 兩家人各自回去,杏兒和二寶架著寶慶往家走,一路不停數落他 寶慶道:「我沒醉,我清醒著呢,我五十歲的人,這輩子除了結婚那天,就沒這麼痛快過,揚眉吐氣啊」 杏兒道:「你個拉車的苦力,還拽詞,你知道啥叫揚眉吐氣?」 寶慶道:「我咋不知道,我什麼都明白,這些年來,老兄弟們一個個混的都比我強,大錕子當大官,小順子是上海灘大亨,李俊卿不要說了,甭管是國民黨日本人**,他都挨得上邊,就數我最沒出息,杏兒,你跟了我,真是委屈了你,當初你要是嫁給大錕子,也不能跟我受這麼多罪」 杏兒道:「呸,你胡扯什麼,大錕子老婆那麼多,我跟了他,那才是真倒霉」 寶慶自顧自道:「現如今也輪到我發達了,區裡領導說了,批准我當預備黨員,考察一段時間就能轉正了,以後人民代表大會,我也得代表運輸公司出席,慢慢的也要脫產了」 杏兒道:「啥叫脫產?」 寶慶咕噥了幾句,腳下一虛,歪著頭竟然睡著了 …… 陳子錕回到北京飯店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了,工作人員焦灼萬分,見他回來便迎上去道:「陳將軍您可回來了,接上級通知,明天**將在中南海接見您」 第二章泛舟太液池 **接見,陳家人都很興奮,連夜幫陳子錕準備服裝,有說要穿軍裝的,有說要穿中山裝的,還有建議穿西裝的,最後還是根據林文靜的提議,挑了一件符合時令的淺灰色中山裝,連夜熨燙的筆挺,皮鞋也擦得珵亮。 這一夜,陳子錕輾轉反側,很晚才入眠。 次日一早,**中央辦公廳派車到北京飯店接人,陳子錕早早吃了飯準備好,一個姓葉的主任上前和他親切握手,簡單寒暄後登車前往中南海。 北京飯店距離中南海不遠,長安街上車輛稀少,轉瞬即到,陳子錕對這座歷史悠久的皇家園林並不陌生,這兒曾經叫新華宮,是北洋政府的總統府,自己曾在這裡覲見過黎元洪和曹錕兩位總統,一轉眼滄海桑田,五色旗早已灰飛煙滅,卻而代之的是鮮艷的紅旗。 葉主任並不清楚陳子錕的經歷,他興致勃勃的介紹道:「中南海原本是清朝皇帝的園林,後來被竊國大盜袁世凱霸佔成了皇宮,國民黨時期這兒是北平行轅,綏靖公署所在地……」 陳子錕不時點頭,面帶微笑,汽車進入大門,迎面就是一池碧水,汽車轉彎駛向懷仁堂,主席將在這裡接見陳子錕。 接見一點也不拘束,就像是老友重逢一般,**談笑風生,妙語連珠,指著陳子錕對周恩來說:「恩來啊,當年我是北大圖書館的管理員,他是李大釗先生的車伕,我們現在不也坐在這兒共商國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至理名言啊。」 周恩來笑道:「主席說的是,我和陳將軍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二十年代初,我和小平在巴黎求學的時候,我們也曾見過,一起吃麵包,喝咖啡,現在想起來就像是昨天一樣。」 **道:「陳將軍是我們**人的老朋友,西安事變、抗戰時期,你都無私的幫助過我們,這個情分我們是牢記在心的,有什麼要求你盡可以提。」 陳子錕道:「我年紀大了,精力越來越不濟,恐怕難以勝任江東軍政大事,還請中央減輕我的擔子,讓我退休。」 **和周恩來相視大笑。 周恩來道:「陳將軍,你這個要求讓我們很為難啊,正是百廢待興的關鍵時候,你怎麼能撂挑子呢,江東的情況你最熟悉,你不把責任擔起來,讓我們上哪裡去找合適的人選,別的要求都好說,這個要求恕難從命。」 **也道:「你是全才,軍政建設金融經濟一把抓,這些年來把江東治理的很不錯,中央考慮讓你管理一個省是不是太屈才了,考慮把你調到中央,肩負更大的使命呢,這個時候你可不能打退堂鼓。」 陳子錕自感汗顏,心說自己小人之心了,本以為**要收權,哪知人家不但不收,還要大大的放權。 又聊了幾句,**見外面天光明媚,提議去湖裡泛舟,辦公廳迅速準備了一條小船,陳子錕要划槳,卻被周恩來搶過,**坐在另一頭拿了槳,陳子錕只能徒手坐在小船中間。 中南海就是以前的太液池,在太液池中泛舟,划船的是相當於以前皇帝和宰相的人物,饒是陳子錕這種心高氣傲的人物也不禁被**人的胸襟所折服。 天上陽光燦爛,岸邊綠樹濃蔭,湖面波光粼粼,空氣清新無比,心情也跟著大好,陳子錕忽然想起一件事,隨口問道:「不知道建國的時期定了沒有?」 周恩來道:「還沒完全確定,外界傳說不少,有人說雙十合適,有人說明年元旦合適,下半個世紀的開端嘛。」 **道:「我看沒那個必要,不需要拘於常理,只要天氣好,哪天都可以,我們**人打天下的時候,可從不看黃歷。」 周恩來道:「所以中央暫定十月一日,陳將軍有什麼意見?」 陳子錕道:「好,這個日子很好。」 周恩來道:「就看當天的氣候情況了,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國民黨特務在北平遺留很多,活動猖獗,定下日子一定瞞不過台灣的老朋友,到時候老蔣送些鐵疙瘩來慶祝,可就不好了。」 陳子錕道:「這是個大問題,國民黨空軍有這個實力千里奔襲北平,凌晨從台灣起飛,不走大陸空域,走黃海上空,可以在上午抵達北平,轟炸完畢飛回台灣,一點都不耽誤,有了,如何慶典改在下午舉行,國民黨的飛機就來不及了。」 「哦,怎麼講?」 「國民黨畢竟沒有B29轟炸機,只有一些輕型轟炸機,飛行員的素質也不高,夜航很成問題,如果下午轟炸,他們就很難飛回去,我想以蔣某人的氣魄,以損失一個中隊的轟炸機為代價破壞我們的開國大典,怕是做不到。」 **凝神沉思片刻,道:「國民黨有沒有可能使用南部朝鮮的美軍機場?」 周恩來道:「這是個問題,陳將軍你和美國人打交道甚多,可以幫我們分析一下。」 陳子錕略一沉吟,道:「以美國人的性格來看,是願賭服輸的,他們輸了中國大陸,下一步考慮的是如何拉攏我們,而不是在開國大典上玩陰招,搞不入流的把戲,所以美國人同意借南朝鮮基地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沒有可能性。」 **道:「這個要盡快做出部署,陳將軍你是當過民國航空委主任的,對他們這一套很熟悉,不如你來主持開國大典的防空事務吧,我們解放軍的空軍正在籌備之中,中央打算讓劉亞樓當司令員,回頭我讓劉亞樓找你商量,多聽聽你的意見和看法。」 陳子錕道:「義不容辭。」 中午,**設宴款待陳子錕,說是宴,其實就是家常便飯,紅燒肉紅辣椒,青菜白飯,家常小酒。 …… 吃過了午飯,辦公廳直接派車將陳子錕送到了空軍籌備處,劉亞樓將軍是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出身,皮鞋珵亮,軍裝筆挺,帶著一股俄**人的洋氣,他向陳子錕介紹了目前空軍的情況,缺人,缺技術,缺飛機。 「我們連戰備執勤的飛機都要參加開國大典,戰鬥機太少了,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更少,說句實話,如果敵人那天來空襲,我真沒招。」劉亞樓是爽快人,沒啥遮掩,把困難全說了。 陳子錕道:「老實說,我也沒什麼好辦法,不過個人的力量還是有的,我雖然老了,但駕駛技術不亞於那些年輕人,如果劉司令放心的話,給我一架加滿子彈的戰鬥機,我來保衛開國大典的空中安全。」 劉亞樓道:「陳將軍是王牌飛行員我們都知道,可是……算了,我相信你,咱們這就去機場,你挑一架飛機吧。」 一行人雷厲風行,直奔南苑機場,一排戰鬥機、教練機、偵察機停在跑道上,飛行員們見首長來了,一股腦圍上來,他們中有東北航校日本教官教出來的解放軍飛行員,也有國民黨空軍起義人員,大都聽說過陳子錕的名頭。 劉亞樓安排了一架性能最好,狀態最佳的美國造P51野馬戰鬥機,讓陳子錕練練手,同時安排兩位飛行員陪他飛一下。 陳子錕摸著野馬戰鬥機,百感交集,兒子就飛這種戰鬥機,自己也曾駕駛過多次,或許在開國大典當天,國民黨空軍來襲的隊列中,就有自己的兒子。 「陳將軍,試試吧。」劉亞樓親自遞上皮質飛行帽。 陳子錕當仁不讓,戴上飛行帽,穿著中山裝就爬進了座艙,挑起拇指做了可以起飛的手勢,地勤扳動螺旋槳,一陣青煙後,戰機飛上了天空。 劉亞樓對另兩個飛行員道:「你們試試他的本事,鎖定他。」 兩架戰鬥機緊跟著起飛,從背後撲向了陳子錕的座機。 陳子錕自然知道所謂「陪著飛一下」是什麼意思,立刻打起百倍精神來應對,對於飛行員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飛行時數,這些年輕飛行員論起來就是陳子錕的孫子輩,連他的零頭都不夠,自然難以招架,手忙腳亂。 半小時後,三架飛機陸續降落,兩個年輕人灰頭土臉,悄悄告訴劉亞樓,陳子錕的技術應該是國內最好的,沒有之一,若是真打,他倆剛才在天上早死十八回了。 劉亞樓拍板:「到時候就讓老陳給咱們壓陣,任誰來也不怕了。」 晚飯在機場吃的飛行員餐,大伙歡聚一堂,不亦樂乎,劉亞樓藉著酒勁要聘請陳子錕當空軍總顧問,陳子錕爽快答應下來。 從南苑機場回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七點半了,陳子錕進了房間,姚依蕾道:「真不巧,你朋友剛走,等了你整整一天。」 「哪個朋友?」 「李俊卿啊,我都快認不出他了,人老了,臉不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梅蘭芳的同行呢。」 陳子錕哦了一聲,沒再問什麼。 姚依蕾又道:「明天小青姐要回鄉祭祖探親,你去不去?」 陳子錕道:「政協要開會,我就不去了,你們幾個陪小青回滄州老家看看吧。」 第三章開國大典 次日,陳子錕去參加政協會議,夏小青等人乘火車前往天津,專車下滄州探親,各忙各的,互不耽誤 陳子錕開完會,回房間稍事休息,打算下午去南苑機場再熟悉一下飛機性能,忽然走廊裡來了幾個人,負責政協保衛工作的軍人領著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人走過來,正是多年未見的老友李俊卿 雖然聽寶慶說小李子辦的事兒不大地道,但陳子錕還是熱情接待了他,李俊卿有些拘謹,屁股邊倚在沙發上,聽陳子錕說話的時候還拿出筆記本和鋼筆來記錄著 「小李,你這是幹什麼,還帶記錄的,是不是記我有什麼不當言論啊」陳子錕半開玩笑道 「不不不,我這是學習您的講話精神,您現在是國家領導人,一言一語都對我們這些群眾很有啟迪意義」李俊卿很誠懇的說道 陳子錕哭笑不得,道:「咱們多年老友,我不和你客氣,中午時間不多,我還得去空軍那邊走動一下」 李俊卿立刻站起來:「您還要去空軍視察啊,那我不耽誤了,有時間再來拜會您」 陳子錕道:「你找我有什麼具體的事情麼,能辦的我會考慮」 李俊卿道:「主要是多年未見,實在思念,其次也有些小事,我的組織問題還未解決」 「什麼組織問題?」 「我想入黨」 「哦」陳子錕明白了,「想進步啊,這有點難度,我自己還是國民黨呢,就是民革,你想入民革的話我還能說上話,想入***,我這個黨外人士愛莫能助啊」 李俊卿立刻道:「我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您別當回事,那啥,我先告辭,您有空的時候我會再來看您」 送走了李俊卿,陳子錕正要休息一下,又有人前來拜會,是北京市軍管會的幹部,很客氣的要帶陳子錕去市內轉轉 陳子錕很警惕,軍管會帶自己轉轉,這有幾個意思? 軍管會的同志笑笑:「去石駙馬大街,還有西長安街」 陳子錕頓時明白了,跟他們上車去了,來到宣武門內石駙馬大街林宅,這裡的住戶已經搬光了,打掃的乾乾淨淨,大門還刷了油漆,房屋佈局和三十年前一樣 軍管會人員說道:「這裡原來是陳將軍的產業,後來世道亂,一些百姓就遷進來住了,我們軍管會接到上級指示後,在最短的時間內清理了院子」 陳子錕道:「住戶都妥善安置了麼,不能因為是我家的產業就把人家趕走啊」 「陳將軍放心,所有住戶都分到了房子,北平城別的沒有,空房子還是蠻多的」 又來到西長安街趙家樓附近的姚公館,原先在這裡辦公的某單位也撤出了,小洋樓恢復舊貌,隨時可以入住 陳子錕走進小樓,地板打了蠟,光滑珵亮,傢俱依舊是當年姚次長置辦的上好紅木家俬,窗簾是換的,秋風吹拂,窗簾抖動,耳畔似乎響起年輕的姚依蕾銀鈴般的笑聲 「這座小樓是姚啟楨先生的產業,他不在國內,就由您來接收」軍管會人員奉上房屋產權文件,陳子錕在上面代簽了名字 …… 夏小青一行來到滄縣鄉下,燕忌南讓家裡小輩殺豬宰羊包餃子招待遠道而來的親戚們,席間談到這些年來的經歷,燕忌南感慨萬千,說沒料到***最後坐了天下 「小章莊的章金鵬當了副縣長,他也不敢把我怎麼地」燕忌南用獨臂端起一杯酒,「咱保家衛國打過日本,身上三處彈片還沒取出來哩」 一個本村小孩嚷道:「燕大叔,你還得過一個獎章,老大一個金子的」 燕忌南一板臉:「小崽子胡咧咧什麼,什麼獎章,早扔了」 扭頭對夏小青道:「早年我這條胳膊換了個青天白日章子,現在也不敢拿出來顯擺了,到底是改朝換代了,不小心點不行啊」 夏小青問到土改的事情,燕忌南道:「咱家本來也不算啥大戶,有幾畝地都早讓我賣了買槍炮子彈了,家裡窮的叮噹響,沒有浮財,大姐您放心,革命革不到我頭上」 一條胳膊的表弟很豪邁的大碗喝酒,夏小青心裡卻有說不出的酸楚 祭奠了父母之靈後,夏小青結束滄州之行,一來一回折騰小半個月,回到北平的時候政協大會已經開完了,該定的都定下來了 陳子錕告訴她們,國家的國號叫中華人民共和國,採用公元紀年,定都北平,改名北京,國旗是紅底五星旗,一顆大星,四顆小星環繞 而開國大典的日期,就定在十月一日,屆時黨和國家領導人將會登上***城樓,檢閱三軍,宣佈國家成立 小女兒陳姣問道:「爸爸,你能站在***城樓上麼?」 陳子錕想了一下回答:「應該是有這個資格的」 陳姣道:「那你能帶我一起去麼?」 大人們都笑了,陳子錕摸著女兒的腦袋道:「這次不行,爸爸另有重要任務,保衛開國大典不受壞人騷擾,等下次有機會帶你一起去」 陳姣道:「那咱們拉鉤」 看著父女倆煞有介事的拉著小拇指,大家都會心的笑了 …… 台灣,桃園空軍基地,一隊b25轟炸機整裝待發,飛行員們坐在休息室裡,表情肅穆,他們在等待最高當局的命令,是否出動轟炸**的開國大典 鐵絲網外,陳北無言的看著一排排曾經熟悉的戰鷹,從來到台灣後他就沒有飛過,此刻看到戰友們就要升空,心頭不免浮起一種複雜而矛盾的感覺,一方面渴望飛翔,一方面不願轟炸大陸 身後不遠處,兩個政戰官形影不離,他們名義上是空軍政工人員,其實是保密局的特工,負責監視陳北,雖然平時都和和氣氣的,但總讓人感覺一絲不快 不知道為什麼,上峰傳達最高當局命令,戰備解除,不飛了 陳北自然不會知道,美國拒絕了國民黨當局借用南朝鮮空軍基地的請求,轟炸開國大典的行動自動取消 此時,北京上空還是陰雲密佈,上午十點,各單位各部隊才接到通知,下午三點舉行開國大典 下午兩點,中央人民政府在勤政殿召開會議,全體委員宣佈就職,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旋即選舉周恩來為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會議結束後,眾委員乘車前往***,準備參加慶典 典禮區域已經戒嚴,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名衛兵肅立,委員們來到城樓後門,下車登樓,步履穩健,每一步都感慨萬千,回首走過的路,是一條無數先烈用鮮血鋪成的光輝道路 三點,***前已經聚集了大量群眾,當看到城樓上出現國家領導人的時候,下面歡聲雷動,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秘書長林伯渠宣佈儀式開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以濃重的湖南口音通過麥克風宣佈:「「同胞們,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在今天成立了」隨即按動電鈕,一面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激昂的義勇軍進行曲響起,一百零八門禮炮齊鳴二十八響,如同春雷般迴盪在天地之間,宣告著**主義革命的最後勝利 廣場再次歡騰,群眾們喜極而泣,寶慶作為運輸公司的勞動模範站在靠前的位置,他激動萬分,揮舞著小旗大聲吶喊:「中國萬歲,**萬歲」一直喊到嗓子嘶啞發不出聲,喊著喊著眼淚撲簌簌留下來,那是喜悅的淚水,激動的淚水,幸福的淚水 京郊上空,陳子錕率領空軍警戒分隊值班飛行,北京城內的喧囂與他們無關,但通過無線電可以聽到**的宣言,陳子錕不禁精神一震,抖一抖機翼,駕機飛向湛藍碧空 ***前進行了規模浩大的閱兵式,從各地抽調的精銳力量以縱隊通過長安街,步兵騎兵炮兵裝甲兵,還有一支成立的海軍分隊 首都群眾大飽眼福,解放軍是真正的威武之師,善戰勁旅,戰士們扛著日本造的三八式步槍,英國造的斯登衝鋒鎗,開著美國造的道奇卡車,拉著美制榴彈炮,後面是日本坦克青煙滾滾的駛來 十七架人民空軍的飛機從空中飛過,激起一陣陣歡呼,「看,咱們的戰鬥機」年輕人們歡呼雀躍,有熟悉軍事的能看出,飛在前面是先進的p51野馬戰鬥機,美國人的王牌戰鬥機 閱兵式後是大規模群眾遊行,此前北京市政府組織工廠加工了一大批旗幟和五角星形狀的燈籠,活動一直延續到晚上九點多,在工作人員的勸說下大家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今夜,注定會有無數人失眠 …… 開國大典之後,陳家人返回江東,但陳子錕卻留下繼續協助空軍組建,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組織上購買了傢俱和生活用品搬進西長安街姚公館,並且安排了一個勤務兵和一個司機,以及一輛吉普車 空軍計劃於十一月十一日宣佈成立,在成立前兩日發生一件大事,已經遷往香港的國民黨中國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的十二架飛機起義,從香港啟德機場起飛,投向人民的懷抱 空軍司令劉亞樓在西郊機場歡迎起義人員,同來的還有外交部副部長李克農,經人介紹,陳子錕和李副部長握手寒暄,李克農道:「陳將軍,聽說你的長子在台灣?」 陳子錕心裡一動,看著李克農,對方眼鏡後有一雙深潭般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慄 「是的,犬子受我牽連,被國民黨當局軟禁在台北」陳子錕答道 天邊出現了南方飛來的起義飛機,李克農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一行人走向跑道,去迎接起義功臣 [連載中,敬請關注] 第四章陳北駕機起義 當晚,周總理在北京飯店設宴招待兩航起義功臣,陳子錕作陪,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問問李克農,機場上那句話到底有什麼深意,因為他知道李克農的身份不僅是外交部副部長,更是軍事委員會情報部長,是**的頭號大特務,相當於戴笠在國民黨的地位。 但如今的陳子錕只是一名起義人員,放在古代就是貳臣,雖然領導人給與了極大的信任和禮遇,但政治地位還是及不上那些打天下的延安老同志,所以有些話不是他想問就能問,問了就能得到滿意回答的。 空軍正式成立之後,陳子錕繼續擔任顧問一職,但不再親臨工作一線,推掉了組織上配備的專車和勤務員,返回江東繼續當他的軍政委員會主席,不過現在不是他當軍閥關起門來搞獨裁的時候了,政治經濟外交軍事都要受上級領導,也就是華東軍政委員會主席華東局第一書記饒漱石同志的領導。 新中國成立以後,陳子錕的老部下們來往的更頻繁了,頗有些抱團取暖的意思,他們經常到楓林路官邸來談論時局和將來。 解放後,這些原江東軍政大員的權力受到極大壓縮,經濟收入也大受影響,尤其農村實行土改把他們的田產都給沒收了,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怨氣,希望陳子錕能像北洋轉國民黨時期那樣,為他們多保住一些利益。 陳子錕說你們放心,**仁義,絕對虧待不了大家。 這件事暫且告一段落,閻肅政治嗅覺比較敏銳,他提出另外的困惑:「各大區軍政委員會主席都是軍區司令員兼任,為何華東區是饒漱石而非陳毅司令員擔任?是不是要有大的人事變動了?」 陳子錕道:「別亂猜,陳毅司令員兼任上海市長,穩定經濟責任重大,分身無術才讓賢的。」 大家就都附和,談到上海的經濟整肅工作,一個個不禁滿口稱讚,**可比國民黨強多了,老虎蒼蠅全打,毫不留情,那真是雷霆手段震人心魄,上海物價迅速平抑,囤積居奇的奸商受到嚴厲打擊,大快人心。 閒扯了一陣各自離去,陳子錕送到大門口,回到書房,劉婷問他對老部下們的擔憂有什麼看法。 陳子錕道:「既然選擇這條路就堅持走下去,遲疑和模稜兩可都是要不得的,我聽說傅作義和**討價還價,想把綏遠作為半獨立地區處理,保留自己的軍隊,殊不知**和國民黨不同,中國自清末亂了半個世紀,天下也該歸心了,新中國必定是一個強有力的政權,而非一盤散沙,誰也別想繼續當地方諸侯,傅作義如此,我亦是一樣。」 劉婷道:「我覺得你該考慮一下站隊的問題,中國人的政治最講這個。」 陳子錕道:「這個無須多慮,任何時候都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就行,我站在**周總理這邊,多了,你幫我起草一份入黨申請書吧,我要爭取進步,加入中國**。」 劉婷道:「你是民革中央委員,再加入**恐怕不合適吧。」 陳子錕道:「批不批是另外一回事,關鍵要表明一種態度。」 劉婷笑道:「你呀,真是頭老狐狸。」 陳子錕也苦笑:「誰又能體會我的無奈呢。」 果然,陳子錕的入黨申請書被中央婉拒,周總理覆信給他,說他留在民革對革命的貢獻更大。 …… 台灣,桃園空軍基地,兩航在香港的兩千餘名工作人員通電起義,給國民黨空軍造成了極大的心裡震撼,一些意志不堅定的飛官被停飛,政治思想學習隔三差五進行,還有一些人忽然就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種恐怖氣氛下,陳北度日如年,每天在俱樂部酒吧酗酒,鬍子拉茬不修邊幅,喝的爛醉如泥,同事們知道他心中苦楚,卻沒法安慰他,只能摸摸經過,拍拍他的肩膀而已。 這天中午,陳北還躺在宿舍裡昏睡,忽然來了四個穿中山裝的男子,將他帶到一處沒掛牌子的機關,問他和叛逃人員有什麼聯繫,訊問了許久,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又將他放了回來。 陳北回到宿舍,從櫥子裡拿出威士忌一仰脖下去半瓶,看著鏡子裡自己瘦削的面孔,頹廢的容顏,不由得長歎一口氣。 回到床上一躺,挨著枕頭覺得不對勁,一摸下面,一串鑰匙,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明今晚有一架L5步哨機飛往金門,時間,跑道,飛行員人選都標注清楚了。 雖然沒有言明,但陳北也知道這張紙條在指引自己做什麼,駕機起義! 空軍管制越來越嚴格,飛行員起飛之前要具結保證,飛行任務更是保密,不到起飛之前是不會知道具體飛行員是誰的。 陳北衝出門去,走廊裡空蕩蕩的哪有人影。 他回到屋裡,靜靜坐了二十分鐘,忽然站起來拿出刮鬍刀蘸了肥皂把臉刮乾淨,梳理了頭髮,從衣櫃裡拿出熨燙平整的新軍裝換上,皮鞋擦得珵亮,手槍別在腰間,戴上船型帽和墨鏡,昂然出門去了。 鑰匙是基地宿舍後門的,為了加強管理,宿舍門口有憲兵站崗,誰出去幹什麼都要登記,有了鑰匙就能避開憲兵,前往機場。 陳北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步哨機的飛行員解決,那人他認識,曾在美國培訓,人高馬大少校軍銜,平時關係還不錯,他等在休息室的洗手間裡,很順利的將飛行員打暈,拿了他的飛行皮盔走向跑道。 一直到坐進機艙,居然沒有受到盤問,陳北一邊慶幸自己的幸運,一邊感歎空軍的管理鬆懈。 地勤過來打了個手勢,陳北的臉隱藏在墨鏡下面,面無表情的豎起大拇指。 無線電裡響起塔台指示,陳子錕含混糊弄過去,啟動引擎,輕型步哨機飛向天空。 過了二十分鐘,腦袋上一個大包的飛行員才從廁所裡爬出來,捂著頭大喊:「快攔住他!」 基地上空響起了淒厲的警報聲,戰備值班飛行員被迅速召集來,一個中隊的P51野馬緊急升空追擊叛逃者。 陳北駕駛的L5步哨機是一種時速很低的輕型偵察通訊機,在戰鬥機面前就是待宰羔羊,此時他已經飛在海面上空,無線電裡各種嘈雜聲不斷,都是呼叫自己返航的,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陳北只是淡淡一笑,毫不理睬,穩穩握住操控桿,飛向光明。 一個P51雙機編隊從頭頂飛過,陳北心裡一涼,努力向鑽進雲層,但是已經晚了,他被發現了。 步哨機沒有武裝,機動性也不如戰鬥機,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只能任人宰割,此時無線電裡傳來熟悉的聲音:「陳北,是你麼?」 是戰友王錫爵的聲音,他是空軍官校學生,在大陸的時期曾經跟陳北飛過教練機,是個很優秀的年輕飛官,只有二十歲。 「是我。」陳北答道。 「馬上返航,否則擊落你。」王錫爵的聲音很堅決。 陳北一言不發,繼續保持航向。 「最後一次警告,再不返航就擊落你!」 依然沒有回應。 野馬戰鬥機機翼下噴出一串火舌,陳北下意識的規避,沒想到卻正撞上彈道,步哨機中彈,好在沒傷到引擎,只打壞了蒙皮和無線電天線。 陳北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照片,上面家人正衝他微笑。 「娘,爹,永別了。」陳北默念道。 正當他等待下一波彈雨的時候,戰鬥機竟然飛走了。 陳北明白,是王錫爵放了自己一馬。 飛臨福建上空的時候,陳北迷航了,步哨機的羅盤失靈,失去方向,天黑了下來,又下起大雨,燃油幾乎要耗盡,他憑著記憶向前飛,忽然看到一條亮著燈光的跑道,是機場!、 步哨機向光亮飛去,機場上空立刻響起警報聲,頭戴鋼盔的高炮部隊士兵迅速進入戰位,日造13毫米高射機槍砰砰的響起,子彈在飛機身畔炸響,陳北咬緊牙關,強行降落。 步哨機終於降落在跑道上,幾輛卡車亮著雪亮的大燈衝來,荷槍實彈的解放軍包圍了飛機,夜幕下一頂頂鋼盔閃著幽光,刺刀慘白。 「下來!」一個軍官大喝道。 陳北打開艙門,舞動白手帕:「別開槍,我是起義的。」 軍官急忙收了槍上前查看,陳北面色很難看,腿上中彈,血流如注,擠出一個笑容:「我是國民黨空軍少校陳北,駕機起義……」 「擔架!」軍官一招手,戰士們上前七手八腳將陳北抬出來扶上了擔架,送往最近的醫院。 五分鐘後,野戰機場守衛部隊才接到軍區打來的電話,今夜可能有台灣飛來的起義飛機,讓他們慎重對待,不要誤傷。 「糟了,人和飛機都被打傷了。」機場的主官一個頭兩個大。 陳北的右腿中了高射機槍子彈,骨頭被打斷,前沿的醫療水平不高,連夜送他到福州去做手術。 消息反饋到北京,情報部長李克農大怒,拍了桌子說我們地下工作做的再好,也架不住後方支援不力,此事要嚴厲追究責任。 一個月後,江東機場,陳家人翹首以盼,等待起義英雄陳北歸來。 運輸機緩緩降落,身穿解放軍空軍制服的陳北出現在艙門,依然英挺瀟灑,可是腋下卻夾了一副枴杖。 第五章航校教官 陳北的右邊褲管空蕩蕩的,沒有腿,他成了瘸子。 他身上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幹部制服,綠色棉平布上衣,藍褲子,大簷帽,這身軍服雖然合體,但穿在前**王牌飛官身上總顯得有些拘謹和寒酸。 陳嫣和哥哥感情最好,眼淚奪眶而出,帥氣瀟灑的小北哥哥怎麼成了這幅樣子,她情不自禁要衝上去,卻被母親拉住。 機場上鼓樂齊鳴,一致軍樂隊奏響樂曲,稀薄的音樂被寒風吹的變了調,兩個穿列寧裝的年共青團員上前將手中的紙花獻給陳北,陳北接了花,敬了個禮,這才拄著枴杖下來。 駐江東空軍某部首長支持歡迎儀式,數百名幹部戰士在會場端坐,省主席陳子錕,省委書記鄭傑夫以及相關領導坐在主席台上,司儀介紹了駕機起義歸來的英雄陳北,他起立向台下敬禮,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首長讓陳北發表講話,講講自己的思想歷程,是如何做出決斷投奔光明,與國民黨反動派一刀兩斷的,又是如何與敵人鬥智鬥勇,保住飛機,安全降落的。 陳北這一點沒有繼承父親的優點,他不善演講,面對麥克風沉默了一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禮堂內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首長有些尷尬,正要自己講兩句,陳北忽然說話了:「其實,我就是想家了……」 空軍方面的政工幹部使了個眼色,將話筒拿了過來:「是親人的感召讓陳北同志毅然起義,國民黨反動派盤踞台灣,負隅頑抗,使多少骨肉分離,親人不能相見,我們身為人民空軍,要堅決解放台灣,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下面千餘名空軍戰士一起振臂高呼:「堅決解放台灣,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政工幹部又喊:「向陳北同志學習!」 戰士們也跟著喊:「向陳北同志學習!」 氣氛熱烈起來,部隊首長和地方領導也輪番講話,關於陳北受傷一事是這樣的解釋,在海面戰鬥中,陳北同志英勇機智的同敵人展開博鬥,在擊傷一架敵機後不幸遭到偷襲,腿部中彈,最後在我軍戰機馳援下勝利返航。 歡迎大會勝利結束,陳北被分配到新成立的江東航校擔任正營級教官,離家近,方便照顧,組織上還破例分配給他一輛吉普車和一個司機。 忙完了這些,陳北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家裡,母親夏小青等在門口,看到兒子空蕩蕩的褲管,努力忍住眼淚上前攙扶。 「娘,我自己能走。」陳北婉拒,拄著枴杖上台階,他的右小腿截肢,走路很慢,枴杖鐵頭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如同敲在每個人心頭。 來到客廳,都是自家人了,陳北才說出真相,腿傷是被高射炮誤傷,嫣兒問了當時的情況,痛心疾首:「根本不用截肢的,這幫庸醫!」 陳北淒然一笑:「不怪他們,福建那邊醫療條件不好,傷兵都是截肢處理。」 夏小青抹起眼淚,姚依蕾等人也陪著掉淚。 陳子錕道:「不管怎麼說,一家團圓就好,你們都回去睡覺吧,小北你到我書房來一下。」說著倒背手自顧自先走了。 陳北拿起枴杖,艱難的跟過去,沒人攙扶他,因為大家都知道小北是最要強的。 來到書房,陳子錕仔細詢問了兒子駕機起義的經過和所有細節,完了才長歎一聲:「不應該啊……」 陳北道:「父親,難道我做的不對麼?」 陳子錕道:「投奔這邊未必是錯,留在那邊未必是對,塞翁失馬焉知禍福,總之既然走到這一步,說什麼都遲了。」 談話到此結束,父子倆各自回去休息,陳北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的時候,他的父母也沒有睡著,夏小青說孩子不小了,該找個媳婦了,陳子錕說好,現在就開始幫他物色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陳北意志消沉,請假不去上班,每日在家枯坐,酒櫃裡的洋酒每天都喝光一兩瓶。 家裡說要給他介紹對象,被陳北一口回絕,想當年玉樹臨風萬人迷的飛行員帥哥怎能淪落到如此地步,找老婆還要家裡安排,他非常堅決,夏小青也只得放棄。 已經在省委實習的劉英曾來過一次探望陳北,他避而不見,據說劉英回家之後哭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北京空運來一條航空鋁合金精心打造的假肢,是周總理親自安排能工巧匠做成,上部有皮質套筒可以套在膝蓋上,輕巧堅固,陳北在護士的協助下安上假肢,慢慢站了起來。 陳北從小練武,平衡性極佳,開始幾步還要扶著牆,後來乾脆自己獨立行走,雖然走得很慢,但很穩健,褲子蓋在假肢上,腳下是皮鞋,看起來竟然和正常人一樣。 能走路了,陳北的精神和信心都在慢慢恢復,每天堅持鍛煉,從慢步行走爬樓梯開始,到後來竟然能慢跑了,也能騎腳踏車,開汽車了。 陳北終於銷假,前往江東航校上班,他要重返藍天! 江東航校就是以前的國民黨空軍基地,陳北對這兒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看到跑道上的幾架日式舊飛機,他更是恨不得立刻坐進去,翱翔碧空。 航校的校長姓江,是個老八路,見到陳北來上班,他非常熱情,拉著陳北的手說歡迎歡迎,航校急需人才,尤其是你這樣的王牌飛行員。 陳北表示可以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江校長帶他到處轉了轉,瞭解一下航校的基本情況,教員主要是東北航校出身的一些老革命,日本教官帶出來的苗子,地勤和機械師是留用的國民黨空軍居多,學員則是從陸軍中抽調的政治過硬身體素質紮實的小伙子。 江校長如數家珍,陳北卻不以為然,航校透著濃濃一股日式風格,讓他這個飛虎隊出身的王牌飛行員感到很不屑,而那些飛行員的層次更讓他搖頭,**飛官都是大學生出身,英語流利,天之驕子,而眼前這些預備飛行員,簡直就是土裡刨出來的山藥蛋,連識字的都不多,一切要從最基礎開始教育。 「陳北同志,聽說你是美國留學生,學問大的很,你就給他們當個文化教員吧。」江校長笑瞇瞇的說。 陳北當即拒絕:「我飛機開得好,還是當飛行教官吧。」 江校長道:「咱們是初級航校,目前沒有飛行科目。」 陳北道:「那讓我飛一下總行吧,保證不把飛機搞壞。」 江校長道:「那是兄弟部隊轉場的飛機,咱們航校無權動用,再說了,陳北同志你是老飛行員了,何必和新戰士爭這點汽油用,咱們國家底子薄啊,航空汽油用一桶少一桶」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北也只能服從,乖乖當他的文化教員去了。 …… 已經是1950年了,全國大部分區域得以解放,西藏和東南沿海一些島嶼的解放也指日可待,土改工作如火如荼的進行。 軍隊的改編也在進行之中,陳子錕的嫡系老部隊已經整編為解放軍,一些年齡偏大,不適合擔任一線指揮工作的老軍官被遣散,像陳壽、蓋龍泉這樣的軍頭統統下台,既沒權也沒錢,只能每日來楓林路官邸打秋風。 陳子錕身為省主席,工資還是很高的,每月另有五千元特別費,再加上家底子厚,照顧一下這些老友也還沒什麼壓力。 可是幾千上萬名舊軍官、舊警官、舊官吏的吃飯問題,陳子錕卻無能為力,國家舊貌換新顏,裁撤大量國民黨留用人員,同時經濟工作還沒跟上,有工作的人尚且吃不飽肚子,何況這些沒職業的人員。 陳壽滿腹牢騷,他瞅個沒人的機會對陳子錕說:「老弟兄們都吃不上飯快餓死了,早知道這樣就不投共了,實在不行咱回去當土匪去,我還藏著一千條槍呢。」 陳子錕正色道:「胡說些什麼,趕緊把槍繳了!」 陳壽道:「槍是命根子啊,交老婆都不能交槍。」 陳子錕道:「你糊塗!你以為一千條槍能派上用場?老蔣有八百萬條槍都打敗了,還差你這一千條,你藏這些槍支彈藥,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咱們都折進去。」 陳壽訕訕道:「好吧,我交。」 一千條埋在地下的美式步槍被起出,都用黃油封著槍機,外面是防水帆布和木箱子,估計藏個十年二十年不會壞,這些武器交到省軍區之後,陳子錕寫信給中央,請求撥款撥糧予以救助失業人員。 省委根據中央精神,從產糧區調了五十萬斤小麥,賑濟這些失業人員,並且沒有就私藏槍支事件處理任何人。 雙喜的老婆終於生了,此前懷過一胎沒保住,所以這個格外寵愛,是個體質不太好的男孩子,病怏怏的頭上幾根黃毛,像個癩皮小猴子, 滿月酒的時候,陳子錕送了很重的禮,雙喜四十多歲才有這個兒子,那真是抱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當爹的請老長官為兒子取名字,陳子錕想了想說,就說陳忠吧,忠於國家,忠於民族。 陳壽和雙喜都說這名字好。 「更要忠於黨哩。」雙喜興奮地說,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第六章朝戰爆發 雙喜升級當了爹,算是老部下中得子最晚的,其他像陳壽蓋龍泉這樣的早都當了祖父了,陳子錕也有五十歲了,長子陳北年屆三十,屬於大齡男青年,如今天下承平,也該考慮抱孫子的問題了。 陳北雖然腿瘸了,但還是人民空軍的幹部,每月有幾百斤小米的工資,更重要的是,他是省主席陳子錕的兒子,攀上這個高枝全家都不愁吃喝,所以陳北想找個媳婦其實不難,但難就難在找門當戶對品貌皆宜的對象。 原江東官宦圈子裡適齡女子沒多少,而且陳北的花花公子名聲在外,知根知底的都不敢嫁給他,革命幹部家庭的子女以及軍隊和政府機關的年輕女幹部屬於另一個社會圈子,接觸不到。 有一次夏小青半開玩笑的說:「要不是礙著劉婷的關係,我看他小姨倒是合適的人選。」 陳子錕說這肯定不行,亂了禮法的,不過可以讓劉英幫著介紹一些江大的女同學,一般書香門第的就行。 父母操心費力,陳北卻優哉游哉,自從裝上航空鋁合金打造的假肢之後,他的自信又回來了,這天休息,駕著吉普車來到劉存仁家,找小姨劉英玩。 來的很不湊巧,老劉家正在招呼客人,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規規矩矩坐在桌旁,藍布中山裝胸前口袋裡別著兩桿鋼筆,目光清澈,略帶靦腆。 劉英陪坐旁邊,有一點幸福,有一點害羞。 劉存仁頭髮全白了,依然穿著長衫,笑容可掬看著小女兒領回家的男朋友。 陳北的突然出現讓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劉存仁寬厚的笑笑,說你們年輕人聊聊吧,然後進了裡屋,老伴端著茶壺出來,也被他拉了進去。 屋裡的氣氛有些尷尬,劉英介紹道:「這是報社的編輯張廣吟,這位是空軍航校教官陳北。」 張廣吟主動伸出手:「我是她江大中文系同學,聽劉英說過你的故事。」 陳北和他握了握手,很自然的坐下,隨便聊了聊天,談著談著就冷場。 最後劉英忽然說:「下個月勞動節,我和張廣吟結婚,到時候你來麼?」 陳北笑道:「太好了,我一定來,需要幫什麼忙儘管招呼,我這裡有車。」 張廣吟和劉英一起道謝。 陳北道:「你們在商量辦婚禮的事情吧,我真沒眼色,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起身離去,雖然他走路已經比較利索,但仍能看出一條腿的步伐不自然。 忽然劉英的眼圈就紅了,低聲對張廣吟說我出去送送,疾步出門,院子裡靜悄悄的,梔子花開,暗香一片。 對不起……」劉英說。 陳北站住,慢慢轉身,笑得燦爛:「小姨你說什麼呢,祝福你和小張。」 結婚那天,陳北真的來了,還送了一個大紅包,典禮設在省委禮堂,不搞宴會,就買了些花生瓜子糖塊,剪了個大大的紅雙喜,掛了幾個紅燈籠而已,簡樸卻有充滿了喜氣。 婚禮進行到一半,一位重量級客人的到來讓大家驚喜萬分,在熱烈的掌聲中,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步入禮堂,親切和一對新人握手,並祝福他們在婚姻的道路上一帆風順,在革命道路上也要一往無前。 新婚三天沒大小,鄭書記一貫平易近人,今天更加貼近群眾,有那膽大的問道:「鄭書記,你什麼時候結婚啊?」 眾所周知,鄭書記為了革命工作耽誤了個人問題,年紀一大把還沒結婚,至今仍孤身一人住在單身宿舍。 鄭澤如微笑著回答大家:「謝謝大家的關心,這些年來一個人生活已經習慣,就不找了吧。」 眾人肅然起敬,還是鄭書記的境界最高,常人難以企及,為了革命工作犧牲個人和家庭的幸福,把整個生命無私的獻給黨,獻給國家,這是多麼偉大的情懷啊。 鄭澤如送了一個筆記本和兩支鋼筆給新人,並且應邀當了證婚人,婚禮進行的很成功,很圓滿。 勞動節之後,陳北更加沉默寡言,家裡提到給他介紹對象,他就說人家鄭書記都不結婚,我才三十歲急什麼。 一個半月之後,朝鮮戰爭爆發,報紙上說南朝鮮在美帝國主義支持下猖狂進攻北朝鮮,被英勇的北朝鮮人民軍挫敗,並且奮起反擊打過了三八線,並且乘勝追擊,連戰連捷,攻克漢城,幾乎將美帝極其南朝鮮走狗趕到大海裡去。 朝鮮戰事立刻吸引住陳子錕的注意力,他家裡有一個七燈的短波收音機,可以收聽全世界的廣播,自從戰爭開始就每天晚上收聽BBC和美聯社的廣播,關注半島風雲。 陳公館的客人又來的稠密了,大家的政治嗅覺都很敏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朝鮮半島被蘇美瓜分,北方是親蘇政權,南方是親美政權,互相虎視眈眈想吞併對方,如今戰爭終於爆發,會不會引發蘇美直接對抗,進而發展為第三次世界大戰也未可知。 九月中旬,美軍在麥克阿瑟指揮下,在朝鮮中部仁川登陸,切斷南下人民軍後路,北朝鮮軍隊迅速崩潰,戰爭形勢戲劇化***,美軍勢如破竹,橫掃朝鮮北部,直逼鴨綠江一線,美軍戰鬥機數次騷擾我邊境城市,轟炸掃射,肆無忌憚。 與此同時,美國海軍第七艦隊進入台灣海峽,揚言保衛台灣,解放軍的海空力量還很薄弱,強渡台海的戰役不得不暫停。 戰爭的陰雲密佈,美軍已經打到家門口,而且東北是中國的重工業基地,大糧倉,中國人民好不容易打跑了蔣匪軍,美帝又捲土重來,企圖奴役中國人民,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時間全國群情激奮,摩拳擦掌,要與美帝開戰。 某天夜晚,楓林路官邸響起急促的電話鈴聲,是從北京打來的長途電話,急招陳子錕進京,陳子錕連夜出發,乘坐專機飛往北京,南苑機場上有專車等候,人到了之後馬不停蹄開往總參謀部。 總參機關燈火通明,外鬆內緊,陳子錕作為國內為數不多的對美軍戰術戰法和後勤補給比較瞭解的人員,被緊急召來為國家領導人決策提供建議。 陳子錕在飛機上就寫下洋洋灑灑幾千字的報告,對美國的軍事實力做出詳盡的介紹,對麥克阿瑟本人也進行了分析,這份報告被呈交中南海,而他則面對一群高級參謀進行面對面的解疑答惑。 總參謀部作戰部的高級參謀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軍人,打過日本人,打過蔣匪軍,唯獨沒和美國鬼子交過手,他們一個個拿著筆記本和鋼筆,坐在小會議室裡聽陳子錕發言。 「來的比較倉促,準備的不是很詳細,我就從兩方面來說,一個是武器,一個是人……美國是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物質極其豐富,全國工廠開足馬力,可以供應三千萬軍隊,從飛機坦克汽車大炮,到軍裝靴子罐頭乾糧甚至口香糖和保險套……」陳子錕侃侃而談,下面一陣輕笑。 「陳主席,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清楚,國民黨軍就是全套美式裝備,開著道奇十輪卡,拿著卡賓槍,喝可口可樂吃火腿罐頭,可還不是被我們消滅了。」一個參謀說道,大家紛紛附和。 陳子錕笑了一下:「即使是最精銳的國民黨軍也達不到普通美國陸軍師的標準,首先就是後勤跟不上,美國標準陸軍師一次齊射的彈藥投射量是多少,誰知道?」 沒人回答。 「日本甲種師團的一次齊射彈藥投射量是十噸,國民黨精銳整編師尚且達不到這個標準,而美國陸軍師一次齊射,就能發射出五十噸的彈藥,這還不算陸軍航空兵和海軍艦炮的支援,美軍打仗,火力為先,掌握制空權,先用炸彈把你轟上十遍,再用重炮群接著轟,最後才讓坦克上,對方往往連敵人的面都沒見過就被打殘了。」 下面沉默了,參謀們深深皺起了眉頭。 「陳將軍,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幫助,但我們相信,戰爭靠的是人,而不是武器,再強大的武器也要有人來操作,貪生怕死的敵人,給他再厲害的坦克大炮也沒用,解放戰爭中我們已經驗證了這一點,我軍在解放濟南的戰役中,一個戰士就俘虜了一個團的敵人。」還是剛才那個年輕參謀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 陳子錕道:「你說的很對,這也是我下面要講的第二個方面,人,美國的國民性總體來說是粗野豪放的,早期西部拓荒,女人和孩子一樣也拿起槍支對抗印第安人,美軍士兵雖然貪生怕死,油腔滑調,但基礎素質好,人人都識字,能操作機械,而且愣勁上來也敢玩命,太平洋戰爭時期,美國海軍陸戰隊和日本軍隊在硫磺島、瓜島上血戰,傷亡率是極高的……」 參謀們在筆記本上記錄著,能到總參工作的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輩,戰略上藐視敵人可以,但是絕不能對敵人的優勢視而不見。 陳子錕繼續講解美軍的戰術特點,忽然小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一個軍官進來低聲道:「陳將軍,主席要見您。」 第七章鄭澤如結婚 這是解放後陳子錕第二次到zh□ngnanh□i來,氣氛和上次大有不同,深夜時分依然燈火通明,會議室裡坐的都是共和國重量級人物,主席、總理,朱總司令,還有小平同志、陳雲、以及西北趕來的彭大將軍。 一一見禮之後,主席似笑非笑道:「陳子錕,聽說你在總參危言聳聽,誇大美軍的戰鬥力,把我們的小參謀都嚇到了。」 陳子錕心裡一驚,滅自己志氣長敵人威風,這可是大罪過啊,不過zh□ngy□ng斷不會故意設局害自己,想必是因為zh□ngy□ng對是否參戰還存在爭議,很明顯主席是主戰一方,再看其他人的表情,沒有任何端倪,在座都是久經考驗的革命家,喜怒不形於se,自然看不出什麼。 定了定神,陳子錕坦然解釋道:「主席,我沒有危言聳聽,實際上美軍的戰鬥力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強大,我們唯有在地面力量上才能和他們一較長短,海空方面完全無法匹敵,何況美軍還有終極武器原子彈……」 主席一擺手:「你不要說了,你和他們一樣,小農經濟思想作祟,好不容易分了二畝地,就捨不得罈罈罐罐了,美國人已經打到家門口,直接威脅我們的東北工業基地,戰爭是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即便他們不打過來,在鴨綠江邊陳兵十萬,東北還要不要發展,國家還要不要建設。」 陳子錕明白了,看來不主張出兵的佔了多數,主席才有這麼大情緒,從內心而言,自己是不願意和美國人打仗的,畢竟實力差距太大,國家剛建立,一窮二白百廢待興,現代戰爭,打得不但是人命,更是鋼鐵和汽油,中國鋼產量連美國的零頭都趕不上,無法生產汽油,飛機坦克大炮都是繳獲來的,打掉一件少一件,這些基本情況,國家領導人不會不知道,掌握全局的他們只會比自己懂得更多,主席既然力排眾議,肯定有他的考量……或許,蘇聯人會施以援手吧。 想到這兒,陳子錕道:「要戰的話,盡量把戰場放在境外,不要擴大成全面戰爭,如果zh□ngy□ng信得過的話,我願意帶兵入朝。」 主席和總理相視而笑,周總理問道:「陳將軍,你有多少年沒帶兵打過仗了。」 陳子錕道:「說來慚愧,上一次指揮師團級戰役還是軍閥混戰時期,抗戰時期打的是防禦戰和游擊戰,算不的數。」 總理道:「帶兵入朝的人選問題我們會考慮的,請你來就是介紹一下美軍的作戰特點,以及美國zhengf□的行事方針,方便我們做出相應的判斷。」 陳子錕道:「美國歷來先歐後亞洲,現在正大力扶持歐洲,進行馬歇爾計劃,整體上在亞洲是保持一個防禦態勢,而朝鮮戰爭的爆發純粹是個偶然中的必然,二戰後世界以意識形態劃分兩極,所謂的minzh□ziyou世界已經輸了中國大陸,再丟掉南部朝鮮是他們所不能接受的,所以這次美軍夾虎狼之勢而來,不達目的不罷休,麥克阿瑟此人驕狂率xing,早年都不把羅斯福放在眼裡,此時更不會把杜魯門當回事,戰爭擦槍走火擴大化也是存在可能xing的,就像主席說的那樣,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另外說一句,我們是被朝鮮拖進戰爭的,這筆費用得他們出才行。」 眾人都笑了,總理道:「陳將軍j□ng打細算,賬算的清楚,不過我們社會主義國家不講資本主義社會那一套,我們是同志加兄弟的革命戰友關係,要援助就無償援助。」 陳子錕道:「總理見教的是,我思想境界還需要提高啊,朝鮮歷來是我中華藩屬,歷史上我國屢次出兵幫助他們抵禦外敵,這次毅然出兵,彰顯我大國風範,不管戰果如何,都是有極大的積極意義的。」 這話說的含蓄,意即雖敗猶榮,總體來說還是對入朝作戰不樂觀。 陳子錕畢竟只是為決策層提供信息支持的,完成職責後即返回江東,zh□ngy□ng給他的任務是加緊軍工生產,支援抗美援朝事業。 他走之後某一天,主席和總理在談天的時候提到陳子錕,主席說:「陳子錕這個人很懂政治。」 總理道:「可不麼,不然怎麼幾十年屹立不倒。[]」 ……確定入朝參戰的部隊已經開始調動,江北守備師部分j□ng通機械維修的特種兵也奉召北上,副師長劉驍勇主動請戰,卻被上級駁回。 航校也接到了上級命令,抽調j□ng干飛行員參加大強度集訓,為抗美援朝做準備,陳北很激動,找到江校長要求參加行動,江校長表示,這種報國熱枕是值得肯定的,但大家都強烈要求參戰,有的同志還寫了血書,這讓領導很作難,這樣吧,你回去等通知吧。 這一等就是半個月,奉調北上的名單裡最終沒有陳北的名字,而此時中國人民志願軍已經雄赳赳氣昂昂跨過了鴨綠江,與以美國人為首的聯合**展開激戰。 陳北再一次找到江校長,陳述自己的決心:「我師從美國人,對他們那一套很瞭解,再說我的空戰經驗很豐富,曾經擊落二十八架敵機,美國空軍都是些老油條,讓咱們只飛了百十個小時的學員和他們拼太吃虧了,還是讓我上吧,我保證不給組織丟人。」 江校長道:「陳北,不是我不讓去,這是上級領導的意思,我也沒辦法。」 陳北道:「我知道,你們覺得我腿瘸了不行了,啥話也別說,給我一架飛機,我來證明一切。」 江校長被他纏的沒招,最後只能說:「你不妨去和令尊說說,他發話一定管用。」 於是陳北回到家裡去和陳子錕商量。 陳子錕看著兒子:「你那麼想參戰。」 陳北道:「我要飛,這是唯一的機會。」 陳子錕沉默了一陣,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陳北返回航校,靜待佳音,過了沒幾天,好消息真的來了,一紙調令將陳北調往北方某秘密飛行基地。 ……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開始了,人民時刻關注戰局進展,省委省zhengf□發起號召,為志願軍捐錢捐物,藝術團體義演,商店義賣,小學生拿著募捐箱敲鑼打鼓上街讓行人捐錢。 劉英兩口子新婚不久,沒有什麼積蓄,但也拿出一個月的工資來捐獻,兩人還覺得不夠,在宿舍裡翻箱倒櫃找出一堆破銅爛鐵來打算賣了換錢,正忙乎著,忽然有人敲門:「劉英你在麼。」 是高中同學潘欣,她也在省委工作,不過是在秘書處,平時和領導打交道比較多,劉英打量一下她,一身整潔的藍se列寧裝,齊耳短髮,白皙的皮膚上透著紅暈,不禁笑道:「喲,打扮的這麼漂亮,是不是要去相親啊。」 潘欣打了一下劉英:「別胡說,其實我是來……送請帖的。」 劉英道:「什麼請帖,你大哥生孩子了。」 潘欣臉忽然紅了,如同熟透的蘋果,低下頭捏著衣角,扭捏道:「是我結婚。」 劉英長大了嘴合不攏,忽然笑道:「哎呀老同學,你夠快的啊,不聲不響就辦好了,事先還保密,你真不夠朋友,說吧,是哪個單位的小伙子這麼有福。」 張廣吟也在後面說:「怪不得上回劉英說要幫你介紹對像被你謝絕了,原來心裡早有人了,呵呵。」 潘欣道:「其實這個人你們都認識,我們商量過了,一切從簡,通知一下最親密的親朋就好,不搞儀式,不辦酒席。」 劉英道:「好了,我們都理解,正是抗美援朝的關鍵時候,誰敢大c□o大辦,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新郎官是誰,我都要急死了。」 潘欣道:「那我說了。」 「快說快說。」 「我真說了。」 「你故意的吧,你再這樣我不聽了。」 潘欣忙道:「好吧我真說了,我怕你們嚇到,想讓你們做些思想準備而已,那個人……是鄭書記。」 「我當是誰呢,原來……誰,鄭書記,哪個鄭書記。」劉英愣了,腦子裡迅速搜索著姓鄭的團委書記,各單位都沒有啊,難不成是……劉英和張廣吟對視一眼,都嚥了口唾沫,滿眼的難以置信。 潘欣道:「就是省委的鄭書記,鄭澤如。」 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江東省的一號領導,竟然是潘欣的未婚夫。 這個消息太具有爆炸xing了,倒不是因為老少配,四五十歲的革命幹部娶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孩也不稀罕,主要因為劉英婚禮上鄭書記的話猶言在耳,把生命獻給革命工作,怎麼轉眼就……潘欣什麼時候走的,劉英竟然都忘了,她只知道自己手裡多了一張大紅se的請帖。 「鄭書記和小潘隱藏的夠深的啊,啥時候談的戀愛咱們都不知道,這麼急著結婚,是不是有了啊。」張廣吟半開玩笑道。 劉英狠狠掐了他一下:「別胡扯,鄭書記也是人啊,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都沒結婚,你還想讓人家怎麼樣,嗯,大概是他倆在工作中產生的感情吧,不管怎麼樣,祝福他們。」 張廣吟道:「咱送什麼禮物好。」 劉英道:「送枕巾吧,上回我大姐給咱們的,還沒用呢。」 婚禮果然簡單,只邀請了不到十個人,以茶代酒,連喜糖都沒有,只是簡單宣佈了一下兩人結為夫妻,整個過程不過半小時,鄭書記雖然不到五十歲,兩鬢已經斑白,今天是他大喜的ri子,臉上竟然洋溢著年輕人才有的光輝,讓人看了不禁心疼,鄭書記這些年怎麼熬過來的啊。 過了兩天,劉存仁家,劉英和大姐嘮嗑,提到鄭書記和潘欣的婚事,感慨道:「雖然年齡差距大了點,但人家鄭書記政治素質高,和他一起生活,小潘的思想覺悟想必提高的很快,很快就得超過我了。」 劉婷皺眉道:「鄭澤如再婚,那他的老婆孩子怎麼辦,孩子今年都該高小畢業了吧。」 劉英驚道:「大姐你別亂說啊,鄭書記一直單身,哪有結過婚。」 劉婷道:「我可沒亂說,38年北泰防禦戰,他老婆生孩子是我幫著接生的,是個男孩,叫王北泰,我記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一會,劉英緩緩道:「大姐,你一定記錯了。」 第八章鎮反 劉英很確信自己的記憶,她說:「大姐,你一定記錯了,北泰防禦戰那年我十一歲,跟著爹娘跑反到北泰,防空洞裡生孩子的時候我就在現場,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娘和一幫大嬸幫著接生的,沒有大姐你的事兒。」 劉婷拍拍腦袋:「瞧我這記性,記差了,確實是這樣,我不在現場,是後來聽娘說的,不過我知道那個產婦的男人就是鄭澤如,當時化名王澤如,負責戰地宣傳工作。」 劉英道:「這就能說通了,鄭書記早年建立過家庭,但在戰亂時期妻離子散,甚至妻小死於日本人之手也很有可能,從此他孤身一人投身革命,直到現在才考慮個人問題。」 劉婷道:「很有可能,兵荒馬亂的年月,別說普通百姓了,就連林文靜也一度落入敵手,看來鄭書記的妻小確實遇難了,唉,鄭澤如這個人的品德還是很值得敬仰的,堪稱**員的典範。」 姐妹倆唏噓起來,對鄭書記的高尚品格更加敬佩了。 …… 北泰市,博愛大街有一棟不起眼的小樓,紅玉正坐在籐椅上織毛衣,忽然房門敲響,過去開門,是兩個公安人員,後面還有一個穿黑色中山裝的男子。 紅玉忙著倒茶拿煙灰缸,高興的問道:「是我們家老王派你們來的麼?」 公安人員笑容滿面自我介紹道:「我們是江北地區公安處的,這位是省城公安局的徐庭戈同志,他有些事情和你談。」 徐庭戈道:「大嫂,我給你捎來一封信,還有一些其他東西。」 紅玉滿心歡喜的接了信,抽出來一目十行的看,看著看著,臉色就變了,頹然坐下,一言不發。 徐庭戈道:「這裡有二百元人民幣,是他讓我轉交,你們娘倆的生活費,還有孩子的學費,按期都會寄來。」 紅玉依然不說話。 徐庭戈深吸一口氣:「大嫂,他也是迫不得已,一切都是為了革命工作需要,希望你能理解和支持。」 紅玉扭頭望向窗外,幽幽道:「我理解了他一輩子,支持了他一輩子,末了就等來這個。」 徐庭戈乾咳一聲,即便是多年老特務面對這種場面也有些尷尬,左顧右盼一番,對兩個公安人員道:「以後多關照著點,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向我匯報。」 兩個公安都點頭。 「大嫂,那先這樣吧,我就不打擾你了。」徐庭戈帶著倆公安走了,過了一會,一個繫著紅領巾的男孩背著書包一蹦一跳回來了,進門就喊:「媽,我回來了。」 茶几上有三個茶杯,還礙擺著煙灰缸,男孩喜道:「是爸爸派人來接我們了麼?」 紅玉道:「你爸爸有信來,他工作很忙,暫時不能來接咱們了。」 男孩眨著眼睛:「那什麼時候能忙完?」 紅玉忍不住淚水,將兒子抱在懷裡:「他是革命家,大忙人,永遠都忙不完的,咱不理他,咱自己過。」 男孩從母親懷抱裡掙脫出來,說道:「爸爸最偉大了,我長大了要象爸爸一樣,當地下黨,當英雄。」 …… 徐庭戈回到省城的時候,鄭書記正在主持鎮反工作會議,會議間歇見了徐庭戈,聽了他的匯報,沉默良久道:「我對不起他們娘倆啊,以後我的每月工資要拿出來一部分匯過去,保證他們的生活質量。」 「鄭書記,我已經安排好了,您工作忙,不必為這些生活上的事情分散精力。」徐庭戈畢恭畢敬道。 鄭澤如大手一揮:「你來的很及時,中央下達關於清查和鎮壓反革命運動的指示,我們要和黨中央,華東局保持高度一致,堅決肅清國民黨殘餘勢力,潛伏特務,以及歷史上對我黨我軍有過傷害的壞分子,殺一批,關一批,管一批,要從重從嚴從快,決不姑息,擔子重任務緊,老徐你肩上的責任很重啊。」 徐庭戈道:「請組織放心,公安戰士就是黨的一把槍,黨指到哪裡,我們就打到哪裡。」 鄭澤如滿意的點點頭:「你是隱蔽戰線上的老戰士了,你出馬,組織放心。」 聲勢浩大的鎮反運動開始了,各種國民黨殘餘勢力、封建反動道會門,帝國主義潛伏間諜,為害一方的惡霸地痞被紛紛揪住,處以極刑,大快人心,極大的鼓舞了士氣,震懾了敵人。 省城大街上,一輛輛道奇十輪卡駛過,車上押著被鎮壓的死刑犯,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省城三虎,三兄弟已經五十多歲,後脖子上插著標牌,上面寫著名字打著紅叉,五花大綁,垂頭喪氣。 大街兩邊滿是人,紅旗招展鑼鼓齊鳴,群眾一起湧向公審大會,判決過程很短暫,畢竟鎮反工作任務很重,短時間內要清理掉一大批壞分子,建國初期公檢法系統還不完善,哪有力量去審理甄別,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批被殺的壞人哪個不是罪行纍纍,民憤極大。 宣判之後,死刑犯被押往江邊刑場,三虎被按在地上,旁邊跪著一個文質彬彬知識分子摸樣的人,嘴角帶笑,不停呢喃著:「不該啊,不該啊。」他的牌子上寫著名字「邵林」罪行是帝國主義特務。 「預備!」公安局執行人員舉起小紅旗,行刑隊端起步槍。 「放!」 一陣槍響,反革命們倒在血泊中,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圍觀群眾歡呼聲震天。 …… 北京,宣武門內大街,同樣的一幕正在上演,李俊卿掛著歷史反革命的紙牌子,彎著腰站在卡車上,道路兩旁人頭攢動,百姓們揮舞著小旗子,高聲吶喊:「**萬歲!打倒反革命!」 李俊卿是昨天被捕的,今天上午就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他的罪名多了去了,公安機關發動群眾,對他的情況掌握的清清楚楚,軍閥混戰時期就是反革命,幫助李彥青侵吞愛國將領馮玉祥部的軍餉,後來又投靠日偽當了漢奸,國民黨時期充當特務走狗,禍害過不少良家婦女,實在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卡車緩緩前進,前面就是宣武門了,宣武門外是菜市口,以前斬首的地方,城門樓子上刻著三個字:後悔遲。 我後悔麼,李俊卿眼前模糊了,一幕幕往事浮上心頭,從澡堂子怒殺惡霸,到投奔李彥青,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這幾十年來風雨不倒,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享受過了,今兒個一死,也沒啥可遺憾的。 他想起小時候聽評書,江洋大盜臨刑前都要唱一段戲文,以壯行色,自己此番行刑,怎能不唱兩嗓子。 「咳咳。」李俊卿也算北京城梨園行有名的票友了,京戲老生唱功了得,他剛一開口:「看前方……」就被公安戰士勒緊了脖子上的繩索,臉憋得通紅,咳嗽了幾聲。 「老實點!」小戰士還不滿十八歲,嘴唇上一圈絨毛,手持鋼槍,義正詞嚴。 李俊卿唱不下去了,不是因為戰士的警告,而是因為他看到了人群中的薛寶慶。 寶慶,我的兄弟啊,我對不起你,李俊卿眼圈忽然濕潤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做的唯一虧心事,就是把寶慶家的金條給訛走了。 寶慶也看到了李俊卿,四目相對,看到李俊卿滿懷歉意和哀怨的眼神,心底還是抽了一下,畢竟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但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他默默將臉別了過去。 如今槍斃人不在菜市口了,改在永定河邊,一聲槍響,李俊卿魂歸西天,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綢褲下淌出屎尿來。 人群中的趙家勇哆嗦了一下,慶幸自己這兩年和李俊卿來往的不多,不然今天刑場上難保沒有自己。 …… 滄州,燕忌南接到縣裡的通知,前往縣政府開會,他搭了一輛驢車,一路上和老鄉們打著招呼,路上還拾了一些羊糞,打算回家肥田用。 今天艷陽高照,沒有風,穿著棉襖覺得渾身上下暖暖的,縣裡很熱鬧,今天是趕集的日子,四鄉八村的人都來了,大街上還有賣藝的,說書的,賣野藥的,燕忌南下了驢車,背著糞簍子走進了縣府大院,門口站崗的小兵還衝他打了個招呼。 進了大門,大鐵門就迅速關上了,副縣長章金鵬和縣公安局長走了出來,冷聲道:「燕忌南,你被捕了。」 燕忌南暗道不好,直接奔著牆頭就過去了,他雖然斷了一臂,但輕功了得,雙腳一蹬地,蹭的就上了牆。 一張天羅地網蓋了過來,縣裡預料到他的輕功本事,早有準備,弄了一張大網,關鍵時刻起了作用。 章金鵬表情很嚴肅,上前宣讀燕忌南的罪狀,歷史反革命,曾在抗戰初期殺害我革命軍人多名,為害鄉里,罪大惡極,屬於民憤極大的惡霸地主,應立即執行死刑。 「大侄兒,我今天執行你,不是報私仇,而是為國家為人民除害,你到了那邊,別怨我。」章金鵬道。 燕忌南不再掙扎,歎口氣說:「別打頭,怕家裡人看見囫圇半片的腦袋傷心,成不?」 章金鵬道:「咱好歹有親戚,這點忙還不幫麼,你放心吧,閉上眼睛,我要執行了。」 燕忌南閉上了眼睛,嘴裡還說著:「糞簍子的羊屎蛋,你幫我……」 話還沒說完,章金鵬已經舉起了駁殼槍,啪的一槍打在燕忌南的面門上,把個腦殼都掀掉一半。 地上一灘污血,章副縣長慢條斯理收起駁殼槍,道:「拉出去示眾。」 槍把上的紅綢子火一樣紅。 …… 「荒謬!」楓林路官邸,陳子錕摔了一個茶杯,他剛得到消息,原江大校長邵秋銘的兒子邵林被當作反革命鎮壓了。 邵校長可是著名民主人士,至死不吃美國救濟糧的正義之士,邵家書香門第,一貫老實本分,怎麼就成了帝國主義特務了呢 「這個案子一定要複查,平反,到底是誰簽的字,批准槍斃邵林的,要追究責任。」陳子錕道。 劉婷道:「省城殺的頭一批,都是鄭書記親自批准的。」 陳子錕道:「這個鄭澤如,簡直草菅人命,備車,我要去邵家探望。」 劉婷道:「這個節骨眼上,探視反革命家屬,恐怕不太好吧。」 陳子錕道:「一定要去,我能做的恐怕只有這些了。」 驅車來到邵家,早已人去樓空,大門上貼著市公安局的封條,鄰居探頭探腦不敢說話,陳子錕沒下車,長歎一聲道:「回去吧。」 剛回到辦公室,電話鈴就急促響起,陳子錕拿起電話,那邊道:「不好了,蕭郎和柳優晉被公安局抓了,要鎮壓。」 第九章運動 蕭郎當過日本人的市長,柳優晉當過日本人的維持會長,可那都是在自己的授意下為了保護百姓而不得不為之,如今被當作漢奸反革命而鎮壓,豈不是冤到姥姥家去了。 陳子錕立刻去找鄭澤如,鄭書記的家也在楓林路上,是一個獨棟小洋樓,門前有警衛,家裡有保姆,家中陳設佈置典雅而又充滿濃濃書卷氣,不得不承認在諸多高級革命幹部中,鄭書記的文化修養是相當高的。 一個很秀麗的女孩接待了陳子錕,說我們家老鄭正在和華東局饒書記通電話,馬上下樓,請陳子錕入座,給他沏茶上煙,陳子錕聽劉婷說過,鄭澤如新娶了一個愛人,看起來確實品貌俱佳,老鄭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足足過了半小時,鄭澤如才從樓上下來,大呼抱歉:「實在對不起,剛才在向華東局領導匯報關於鎮反的一些問題,怠慢了,怠慢了。」 陳子錕知道,省委書記家裡是有一部紅色保密機要電話的,可以直通上海、北京,自己家裡也有,只不過使用頻率很低,遠不如鄭澤如用的多。 「鄭書記,你結婚也不通知一聲,不講義氣啊。」陳子錕呵呵笑道。 鄭澤如也笑了:「陳主席你消遣我了,咱們老朋友不講那些虛套,來,抽煙,咱們江北捲煙廠生產的紅旗牌捲煙,比什麼英美煙草的老刀炮台強多了。」 陳子錕接了煙,鄭澤如幫他點燃,兩人評價了一會捲煙的質量,鄭澤如道:「陳主席來有什麼指示麼?」 「我是受省委領導的,怎麼能有指示呢,只是有些事情反映一下,關於鎮反運動是不是太擴大化了,很多同志沒有經過甄別就被關押甚至槍斃,比如北泰留用的原市長蕭郎,還有我的老部下柳優晉,他們雖然擔任過偽職,但都是奉命潛伏,忍辱負重潛伏在敵營的,如今打成漢奸,實在冤屈啊。」 鄭澤如沉吟片刻,道:「老陳,你所說的情況是普遍存在的,省委早就認識到了,但目前國內形勢很嚴峻,敵對勢力隨時反撲,關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謠言滿天飛,不少國民黨的遺老遺少到處宣揚,蔣介石隨時反攻大陸,潛伏特務,地主惡霸,為非作歹,企圖動搖我初生的人民政權,此時不嚴厲打擊,更待何時,時間緊,任務重,蘿蔔快了不洗泥,所以造成這種局面。」 陳子錕道:「鄭書記理解就好,不是我不支持鎮反運動,實在是有殺錯的。」 鄭澤如道:「蕭郎和柳優晉的問題,我會抽時間瞭解一下。」 陳子錕道:「還有一個人,原江大校長邵秋銘的兒子邵林,他只是一個普通知識分子,怎麼就被槍斃了?還請鄭書記明察。」 鄭澤如道:「邵林這個名字我記得,不算民憤極大的壞分子,但也是罪有應得。」 陳子錕道:「他有什麼罪過?」 鄭澤如道:「具體的罪名我們就不用去刨根問底了,下面人辦事有他們的難處,不可能每個人都詳細甄別,花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去審問,或者搞資本主法庭,辯護那一套,那樣的話,革命工作還做不做了?」 陳子錕道:「那可是一條條人命啊。」 氣氛有些尷尬,潘欣很懂事的站起來:「你們聊,我去廚房看看水開了沒有。」 客廳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鄭澤如又點了一支煙,誠懇的說:「老陳,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陳子錕道:「二三十年總有,當年你還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跑到精武會拜師學藝。」 鄭澤如道:「當年是風華正茂的少年,如今兩鬢已經斑白了,咱們是老交情了,我也不瞞你,中央關於鎮反工作是有指標的,人口的千分之零點五,咱們江東三千萬人口,要處理一萬五千人,這個工作量何其巨大,就算殺錯一些人,也無礙大局,這是運動,你懂麼,這是以發動群眾為目的的政治運動,如果殺的人不夠多,是形不成效果的,運動一旦發起,就要堅決的執行下去,不能瞻前顧後,讓群眾寒了心。」 陳子錕道:「我懂了,這就是運動,殺人立威,肅清殘敵,斬盡殺絕。」 鄭澤如道:「事實上我們華東區殺的人很少,上海才殺了一百多人,江東全省也才殺了五百多人,中央對我們的鎮反工作很不滿,我們也深刻做出了檢討,要向京津同志們學習,大張旗鼓的殺一批,震懾敵人,鼓勵群眾,下一步指標是千分之一。」 陳子錕苦笑:「還要殺啊,殺的人頭滾滾方滿意麼?」 鄭澤如道:「對,這不但是中央的指示,也是各地人民群眾的強烈要求,要提高處決的規模和速度,才能進一步鞏固政權,我們要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才行,為避免錯殺,陳主席你可以擬一份名單給我,涉及到這些人,我會讓司法機關仔細甄別。」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陳子錕辭別出來,步履沉重,在楓樹的陰影下一步步走了回去。 陳子錕走後,鄭澤如家裡又迎來一位客人,他五十餘歲,神情謙恭,穿一身藍布中山裝,裡面籠著棉襖臃腫無比,袖口領子都磨損了,見了鄭澤如急忙鞠躬打招呼:「鄭書記,這麼晚來看您,沒打擾您休息吧。」 小洋樓裡燒著暖氣,鄭澤如只穿著襯衫和毛背心,雖然兩鬢斑白但是眼神閃耀著只有青年人特有的光芒,他很熱情的說道:「是麥平同志啊,快坐,抽煙麼?」 來者正是當年江東特委的老部下,麥平,昔日年輕傲氣的翩翩少年此時竟然變得如此蒼老謙卑,他擦著火柴幫鄭澤如點煙,屁股只挨著沙發的邊,兩手緊扣著,小心翼翼的介紹起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 「我現在是江北人民行政公署保衛處的副股長,生活的還好,惦記著老朋友,趁著到省城開鎮反擴大會議的機會來拜會一下老上級,帶了點土特產,鄭書記您別嫌棄。」 麥平腳下是一麻袋紅薯,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雖然以前對麥平的人品不太欣賞,但想到他畢竟是很早就參加革命工作的先行者,混到現在才是個副股長,不由得有些憐憫。 「麥平,你走了不少彎路啊。」鄭澤如感慨道。 「是是是,鄭書記批評的對,當年年少輕狂啊。」麥平見鄭澤如茶杯裡的水淺了,拿起熱水瓶上前續水。 鄭澤如道:「你剛才說現在哪個部門來著?」 …… 蕭郎和柳優晉在槍斃前夜被緊急叫停,暫且不殺,但活罪難逃,兩人被公安機關除以勞動改造的處罰。 鎮反運動排山倒海而來,省城開展的不是很猛烈,但在江北卻是如火如荼,每天都有幾十個反革命分子被遊街、公開處決,人民群眾每天看免費大戲,興奮的如同過年,極大的震懾了敵對分子的氣焰,再也沒有人敢胡咧咧什麼第三次世界大戰之類的謠言。 南泰陳官莊的富農孟憲國背著一捆乾柴進城賣錢,蹲在路邊拿出煙袋來抽著,想起自己的富農帽子他就覺得冤,民國十幾年的時候,他可是赤貧,後來陳大帥做主給他娶了媳婦,分了田地,自那以後勤勤懇懇幹活,攢了一點家業,沒想到解放後就成了富農,村裡開批鬥大會,他回回上去陪綁挨罵,這滋味可不好受,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窮一輩子呢。 不遠處有兩個本村年輕人的身影一閃而過,孟憲國知道那是村裡支部派來監視自己的積極分子,他歎口氣,吆喝起來:「柴火,誰要柴火。」 一個婦人走過來,問了柴火價格,付了錢,讓孟憲國挑著跟他走,來到縣城一處宅院,將柴火擔進柴房的時候,這家男主人從茅房出來,和孟憲國正面對面。 孟憲國心頭一陣狂跳,他認識這個男人! 這個人就是曾在淮江岸邊打死幾十名抗日民團士兵,後來又當了偽縣長,偽市長的超級大漢奸夏景琦! 抗戰勝利之後這傢伙就失蹤了,原來躲在這兒,雖然他改頭換面,但是那眼神,那手勢,化成灰孟憲國也認識。 夏景琦沒正眼看孟憲國,匆匆過去了。 孟憲國出門就奔縣政府去了,他要報告政府,大漢奸夏景琦就潛伏在縣城裡。 縣政府的工作人員們正忙著鎮反,每個鄉都有大批的處決申請,來不及細看,直接批復了事,孟憲國被門衛帶著進來,報告了這個特大情況,縣裡相當重視,可保衛科和公安局的同志都組成工作隊下鄉鎮反去了,縣裡缺乏武裝人員,不得已只好讓宣傳部的楊樹根帶著兩個民兵和十幾個治安積極分子,拿著刀槍棍棒前去捉拿夏景琦。 一行人浩浩蕩蕩衝到夏景琦家門口,砰砰砸門,楊樹根手拿縣長借給他的手槍,厲聲道:「開門!」 裡面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呀?」 「少廢話,開門!」 「鎮反工作隊的!」 「公安局的!」 群眾們七嘴八舌的回答,裡面慢吞吞不來開門,忽然遠處一聲喊:「大漢奸跳牆跑了!」 楊樹根急忙帶著人追過去,只見夏景琦在前面狂奔,手裡還拿著把槍,回頭一抬手,砰的一槍,積極分子們全趴下了。 夏景琦繼續逃竄,忽然對面來了一個女同志,橫刀立馬大喝一聲:「站住!」 「當心,他有槍!」楊樹根在後面喊道,他認出這是區長馬春花同志。 夏景琦狗急跳牆,舉起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馬春花。 馬春花可不是一般幹部,她是身經戰火考驗的女民兵隊長,區區手槍焉能放在眼裡,一把就將夏景琦的槍給下了,腳下一絆,大漢奸馬失前蹄,馬春花一腳踩在他身上,雙手叉腰:「還跑!」 熱烈的掌聲響起,群眾們都被馬區長的英姿打動了。 第十章立功了 夏景琦摔了個狗啃屎,狼狽不堪,馬春花這一腳踩的可不輕,起碼踩斷他三根肋骨,當時就暈了過去。 民兵們上前將夏景琦五花大綁起來,由馬春花壓陣押往縣政府,另一路在楊樹根的帶領下去抄家,夏家宅子不大,三進而已,幾十名群眾衝進去翻箱倒櫃,斬獲頗豐,幾百斤糧食,幾桶豆油,一台美國造留聲機,一台七個燈的收音機,還有一些銀元和鈔票。 夏景琦的姘頭嚇傻了,在民兵們的嚴厲質問下交代了藏在地窖裡的東西,一本變天賬,上面記錄著縣裡幹部的名字、職務,以及部分群眾積極分子的名單。 「狗日的還想變天!絕饒不了他,槍斃夏景琦!」一個叫嚴順的積極分子振臂高呼。 群眾們紛紛響應:「槍斃夏景琦!」 孟憲國最激動,眼淚都流出來了,他喊得最響:「槍斃夏景琦!」 一行人帶著戰利品,押著夏景琦的姘頭,直奔縣政府而來。 南泰縣政府已經不在當初老縣衙辦公,老房子年久失修搖搖欲墜實在住不得,所以搬到原日本憲兵司令部的小樓裡,這裡有木頭地板和吊扇,辦公條件一流。 夏景琦被關在保衛科辦公室裡,兩個民兵在門口守著,縣委書記下鄉去了,只有一個副縣長坐鎮,馬春花正和他商量如何處置夏景琦的問題,這個人是通緝已久的大漢奸,不是一般反革命,要迅速報告地區行署才是。 副縣長大為贊同,拿起電話機搖了搖,不通,電話線還是日本人時候的,經常出毛病,於是他寫一份報告,讓通訊員騎馬去北泰地區行署報告。 忽然外面一陣騷動,憤怒的群眾上來了,他們推開民兵,將夏景琦揪了出來,嚴順大喊道:「打死夏景琦,報仇雪恨!」群眾們拳腳相加,把個夏景琦打得滿身滿臉的血。 關鍵時刻,馬春花帶著民兵強行將夏景琦救下。 馬春花說:「現在就打死,還要不要開群眾批鬥大會了,還要不要公審了,你們過癮了,高興了,那麼多血海深仇的老百姓怎麼辦?」 大家都羞愧的低下了頭。 嚴順說:「馬區長,俺們也是太恨這個大漢奸了,忍不住動了手。」 馬春花道:「不妨事,明白就好。」 於是,被打得半死的夏景琦又被拖進了辦公室,他睜開被血污糊住的眼睛,盯著嚴順看,嚴順把臉轉了過去。 嚴順悄悄找到楊樹根:「楊領導,趕緊召開公審大會,槍斃夏景琦這個狗日的吧,群眾們等不急了。」 楊樹根道:「不忙,等縣委書記回來再說。」 嚴順道:「夏景琦是大漢奸,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咱們槍斃他也不為過,等領導們都回來了,把人犯押到地區行署,那咱們的功勞起碼少了一半。」 「胡說什麼,干革命哪有爭功的。」楊樹根斥責道,心裡卻有些活動,夏景琦是自己抓到的,這個功勞不能讓給別人。 「這樣吧,咱們先召開公審大會,等書記來了再槍斃他。」楊樹根道。 「好勒!」嚴順顛顛的跑了,拿了一面破鑼一邊敲一邊吆喝:「鄉親們,開大會公審夏景琦嘍。」 夏景琦臭名昭著,在南泰民憤極大,小縣城就幾條街,嚴順這麼一吆喝,半個縣城都聽見了,大群百姓聚到縣政府來,要瞅瞅大漢奸夏景琦是怎麼死的。 縣政府被圍的滿滿當當,群眾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副縣長和馬春花相視點頭,都覺得很欣慰,群眾被發動起來了,人民覺醒了。 楊樹根趁機提議:「不如現在公審夏景琦,把他斃掉以平民憤。」 副縣長道:「馬區長,你有什麼意見?」 馬春花政治素質比較高,她本想說等地區行署反饋意見的,但聽到群眾的呼聲也不得不點頭同意:「那就趁熱打鐵吧。」 於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公審大會就地召開,斷了三根肋骨的夏景琦被拖了上來,如同一條死狗,下面群情激奮,踴躍發言,這一段時間縣裡槍斃了不少人,群眾們已經學會怎麼控訴了。 任憑別人怎麼痛斥,夏景琦一言不發,忽然嚴順跳出來道:「鄉親們,報仇啊!」一塊石頭搜的飛了出去,砸在台柱子上。 群眾們有樣學樣,撿起趁手的磚頭瓦塊坷垃頭,台上民兵都跟著遭殃,被砸的鼻青臉腫,趕緊躲下去。 嚴順振臂高呼:「打死夏景琦!」率先衝了上去,一幫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也跟著上去了,摩拳擦掌準備活活打死狗漢奸。 這邊亂成一鍋粥,縣政府的工作人員也無計可施,副縣長說算了,乾脆打死他吧,也是對人民群眾的一個交代。 忽然後面來了幾個人,為首一位同志四五十歲,倒背著手,一副大領導的派頭,他喝問道:「怎麼回事,這麼亂!」 副縣長認得這是地區行署保衛處的麥股長,雖然級別不高,但是上級領導機關派下來的人,馬虎不得,當即應道:「群眾抓到了大漢奸夏景琦,正公審哩。」 麥平立刻急眼了:「亂彈琴,大漢奸背後一定有線索,怎麼能活活打死!」 一語驚醒夢中人,馬春花拔出手槍朝天三響,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副縣長指揮民兵將夏景琦拖了下來,嚴順嚷道:「俺們打漢奸,縣裡咋不讓哩?」 麥平走上台去,他歲數在那擱著,一身筆挺中山裝,看起來派頭十足,群眾們都有些害怕。 「老鄉們,夏景琦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我們一定要處決他,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在處決前還要好好審一審,看他有沒有同黨,有沒有埋藏的電台和武器,不把這些事情問清楚就處決,是不是倉促了點。」 群眾們都被說服了,嚴順還想嚷嚷,看到沒人支持自己,也只得偃旗息鼓。 麥平三言兩語平息了群眾的怒火,親自審理起夏景琦來,他是地區行署下派的鎮反工作隊長,有這個權限。 夏景琦被打得奄奄一息,半躺在椅子上,麥平讓警衛員去倒水,自己點了一支煙塞到夏景琦嘴裡,道:「我認識你。」 夏景琦看了他一眼,只顧抽煙,不說話。 「你是孫督軍的副官,當年孫督軍被打敗,你跑了,過了十幾年才回來,藉著日本人的手報了仇,我沒說錯吧。」麥平道。 夏景琦終於開口:「你看過我的檔案。」 麥平搖搖頭:「沒有,我就是認識你,我的伯父曾是江東省警察廳長麥子龍,這個名字你總知道吧。」 夏景琦抬頭看了看麥平,判斷他說的是實話。 「原來是麥廳長的侄公子,好像是見過,你和我套近乎想幹什麼?我是不會說的。」夏景琦道。 麥平笑了:「老夏,我敬佩你是個梟雄,所以不想為難你,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我幫你把家裡安頓好,再給你一個痛快的,你覺得咋樣?」 夏景琦狠狠抽了一口煙,從鼻孔裡噴出煙霧來。 警衛員送來茶水,麥平打發他出去站著,把茶杯遞到夏景琦嘴邊:「喝口水。」 夏景琦道:「你能保證我婆娘和孩子的安全?」 麥平道:「我會設法讓她帶著孩子到外地去生活。」 夏景琦道:「我憑什麼相信你?」語氣凶狠,但已經鬆動了。 麥平道:「你可以不信,但你還有別的選擇麼?」 過了一會,夏景琦道:「好吧,我說,我還有幾個下線,一批槍支,嚴順就是我的下線之一。」 麥平當即寫了一張紙條遞出去,警衛員拿了給副縣長看,副縣長立刻安排人手去抓捕嚴順,這傢伙已經跑了,民兵們並分三路去追,最後在去往北泰的一片高粱地裡把人逮到了。 嚴順屁滾尿流,立刻招了,自己就是潛伏特務。 麥平這邊進展的也很迅速,夏景琦求死心切,竹筒倒豆子把什麼都招了,鎮反工作隊初到南泰就破獲了一個大的潛伏特務組織,大夥兒都高興壞了,齊贊麥隊長有本事。 縣裡寫了報告,連同人犯夏景琦以及繳獲的物資槍支送往北泰地區行署,得到上級領導的肯定與讚揚。 麥平、楊樹根、馬春花等人都收到了嘉獎,舉報人孟憲國也有獎勵,縣裡獎了他一口豬,他發揚風格自家不留,交到村裡宰了,燙毛開膛,全村人吃了一頓大肉,不亦樂乎。 村長說:「老孟啊,我看你這個富農帽子也該動一動了,下回我去鄉里幫你說道說道。」 鎮反時期一切案件從快處理,夏景琦很快被幫赴刑場執行槍決,江灘上一聲槍響,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麥平沒有食言,夏景琦的老婆並未處決,而是送去勞動改造,她有個一歲的男孩,被送到北泰福利院當作孤兒撫養,按照規定統一改姓「國」,叫國援朝。 江北地區行署辦了一個漂亮的特務案子,省委都聽說了,鄭書記親自嘉獎,麥平很快從股長提升為副科長,實際主持科裡的工作。 第十一章梁茂才造反 得到重用的還有馬春花,組織上對這位民兵出身的女幹部一直很青睞,此次立下大功,地區行署組織部門特地找她談話,問她有什麼發展方向。 馬春花是直爽人,不玩那些虛套,她很大方的告訴組織部領導,自己曾在北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從事地下工作,對那裡很有感情,想去工廠當一名光榮的工人。 組織部長說:「小馬啊,你是科級幹部了,怎麼能當普通工人呢,既然你想去機械公司,那就去當個車間主任吧。」 馬春花急忙擺手:「不行不行,我沒文化,當不了生產幹部,當車間主任那是給廠子添亂。」 組織部長爽朗大笑:「舊社會把你耽誤了,貧下中農哪有學上,這樣吧,咱們上學工作兩不耽誤,組織保送你到北泰師範大學進修,另委任你為江北聯合機械公司的團委書記,團的工作也很重要,相信你可以勝任。」 馬春花激動了:「感謝組織信任,我一定好好學習,報效國家!」 就這樣,馬春花從鄉下調到城裡,一邊上大學一邊當團委書記,上學夢和工廠夢都圓了。 據說,組織上也找了楊樹根談話,問他下一步的打算,楊樹根做夢都想調回城裡,但在領導面前還是很好的遮掩了自己的想法,反而發出豪言壯語,要在農村基層扎根一輩子,服務廣大農民。 組織上充分尊重了他的意見,派他下苦水井當了鄉黨委書記。 …… 鎮反運動越來越擴大化了,人民群眾被充分的發動起來,揪出身邊的壞分子,光是省城一地,一夜之間就抓了上百個國民黨潛伏特務,其他諸如偷聽敵台、造謠惑眾的壞分子更是高達上千人。 最忙的要數公安局長徐庭戈了,他每天在辦公室裡批復大量處決犯人的文件,可謂日理萬機,鞠躬盡瘁。 「每天我簽字處決的人都有幾十個,感覺還是殺的不夠多,不夠暢快啊。」徐局長在鎮反工作擴大會議上對全省公安幹部這樣說。 對省城的孩子們來說,每天最大的樂趣莫過去看槍斃人玩,大卡車呼嘯而過,車上滿載灰頭土臉五花大綁的壞人,拉到江灘刑場敲砂罐,沒多久,孩子們就自創了一種遊戲,有人扮公安戰士,有人扮壞分子,跪在地上,用手指比劃成手槍照後腦勺,嘴裡砰的一聲,扮演壞分子的孩子就倒在地上裝死,玩的開心至極,只是大家都不願意扮演壞分子,爭著演公安戰士。 陳子錕盡自己的努力保護老部下,江北舊人的名單他列出來送到省委,鄭澤如批示,對這些人涉及到的案子必須仔細甄別,不能傷了起義人員的心,所以陳壽蓋龍泉等人受到的衝擊很小,只是牽連進一些其他案子,被公安局叫去問了幾次話而已。 蕭郎和柳優晉屬於確實有歷史問題的,組織上已經定了性,誰也保不住,按說應該槍斃的,判了五年勞改實在是法外開恩,送去農場改造那天,陳子錕來送他們。 那天很冷,天是鉛灰色的,飄著細碎的雪花,江邊的蘆葦一片枯黃,蕭郎穿著舊花呢西裝,提著破皮箱,柳優晉穿一身棉袍,手抄在袖子裡,兩人都面帶微笑,還反過來勸陳子錕。 「沒事,勞動改造而已,說明新政府沒放棄我們。」 陳子錕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啊,喝了這杯壯行酒吧,在農場先住上一段時間,我再想辦法辦保外就醫。」 三人喝了冰冷的酒,蕭郎和柳優晉上了船,奔赴農場接受貧下中農的改造教育去了。 …… 梁茂才實現了他的諾言,打完仗解甲歸田,他的日本媳婦和孩子已經搭乘輪船遣返回日本,也沒啥掛念的了,回到梁家莊和梁喬氏、梁盼一起過安生日子,抗美援朝開始,梁盼參軍入伍當了兵,聽說部隊要入朝作戰哩。 梁茂才的歷史比較不光彩,當過土匪,當過軍閥,當過國民黨,貌似還去過日本,絕對算得上是鎮壓頭號目標。 鄉里早就想動梁茂才了,但地區行署有指示,說梁茂才是起義人員,應該區別對待,暫時不要動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鎮反活動的進一步開展,各鄉都處決了不少壞人,苦水井的工作落了後,放著這樣一個大土匪大惡霸不去鎮壓,還要保護,同志們思想上很有牴觸情緒。 有個幹部提出,雖然梁茂才是起義人員,但也有不少偽裝的起義人員其實是國民黨潛伏特務,咱們得查清楚這個問題,立刻得到大家響應,鄉里派了兩個公安,四個民兵,都是殺過不少反革命的老手了,六人帶了兩支手槍,四支步槍,一捆麻繩,去梁茂才家裡提人。 這些日子,梁茂才一直沒出門,他知道自己的底子不乾淨,在鄉里仇家也不少,分分鐘都會有人上門尋仇,藉著鎮反的名義把自己崩了,他預備了一支大肚匣子槍,時刻頂著火,白天別在腰裡,夜裡塞在枕頭下,還有一支湯普森衝鋒鎗,上了五十發的彈鼓擱在家裡,院子裡還有兩隻猛犬,平時只喂個半飽,凶神惡煞的等著仇家上門。 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天晌午,梁喬氏打豬草回來,正遇到鄉里來的公安助理員,他很熱情的打招呼:「嫂子,餵豬啊。」 梁喬氏嚇得腿都軟了,差點坐在地上,顫聲道:「你們來幹啥?」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別怕,俺們找梁茂才說點事。」 梁喬氏崩潰了,癱在地上哭道:「冤枉啊,俺家男人不是反革命,不是壞分子,你們別殺他啊。」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這是幹啥,就是說句話,沒有別的意思。」一努嘴,兩個民兵上來將梁喬氏架起,沖院子裡喊:「梁茂才,出來說句話。」 門開了,梁茂才手無寸鐵,道:「放開我婆娘。」 他身後兩條狗叫的震天響。 「閉嘴!」梁茂才喝了一聲,兩條狗立刻老實了。 公安助理道:「你出來,這裡說話不方便。」 梁茂才走了出來,民兵將梁喬氏放開,他們一起走向屋後空曠處。 梁喬氏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丈夫了,她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喉頭堵了一團東西。 梁茂才走到空地上,平靜說道:「是在這兒執行,還是押到鄉里執行?」 公安助理道:「跟我們到鄉里去吧,有點事問問你。」 梁茂才道:「別費事了,有話在這兒說,麻利點。」 另一個公安大怒:「梁茂才你態度端正點,就憑你這個態度我就能斃了你,你信不!」 梁茂才一撩褂子,露出大肚匣子槍:「我信,別整那些沒的有的,出槍吧!」 公安和民兵慌忙拔槍拉栓,卻哪裡比得過梁茂才的速度,大肚匣子槍的大小機頭早就張開,準星都挫錯了,指哪打哪,彈無虛發。 六聲槍響之後,再也沒有站著的人了。 梁茂才將青煙裊裊的匣子槍收起,整一整褂子,昂然去了。 回家後,梁喬氏不可置信的看著丈夫:「剛才那幾聲槍響咋回事?」 梁茂才道:「男人的事兒,娘們少摻乎,給我做十斤雞蛋烙饃,路上吃。」 梁喬氏當然猜得出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敢多言,到廚下生火燒鍋,攤雞蛋烙饃。 梁茂才到村口買了點豬頭肉和白酒,回家自斟自飲,喝了幾盅,十斤雞蛋烙饃做好,他也喝的差不多了,媳婦怯生生走過來,手裡拿著行李卷:「換洗衣服都在裡頭了。」 「我對不住你,來世再報答吧。」梁茂才說。 媳婦的淚嘩嘩下來,再無言語,梁茂才拿起行李,扛起槍,出門走了,再沒回頭。 鎮反人員被殺,一死就是六個,槍槍命中眉心,兇犯梁茂才持槍逃亡,地區行署和公安處、駐軍立刻行動,出動大批人員剿匪。 據說梁茂才逃進了大山深處,他本來就在大青山當過土匪,槍法好,膽子大,很難捕捉,部隊撒開大網找了好幾天,一無所獲,想當年日本人一個旅團開進大青山都找不著游擊隊,這些城裡來的公安人員自然很難抓到梁茂才。 事情就這麼擱置下來,畢竟人手有限,都去抓兇犯,誰來搞鎮反,此事之後,地區行署對鎮反工作抓的更緊了,殺的人已經超過了上面定的千分之一的指標,判決也更加隨意,任何人一經指控就可以槍決,鄉長就可以下令殺人,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 …… 梁茂才反上大青山,消息傳到省城,陳子錕歎氣說:「茂才是個烈性漢子。」 殺了六個人,誰也保不住他,只能聽天由命,搜山進行了很久,終歸還是沒抓到梁茂才,時間一長大家便也不再關心了,畢竟每天都有大事發生,每天都死上幾個乃至十幾個熟人,誰能顧得上誰。 中央終於意識到鎮反擴大化,殺人太多有些失控,北京召開全國公安工作會議,收回了濫發的捕殺權,對黨政軍群眾團體內的反革命分子,能不殺則不殺,實行死刑緩期執行的方法。 消息傳來,大家都感動的熱淚盈眶,交口稱讚中央英明。 第十二章北風號 鎮反工作告一段落,雖然還在陸續處決反革命,但在宣傳力度上沒以前那麼大了,大家慢慢都放心了,這一波運動基本上算是熬過去了 朝鮮戰爭還在進行,志願軍和美帝國主義為首的所謂聯合**在朝鮮廝殺血戰,全國人民都傾力支援,江北機械廠加班加點生產武器彈藥供應前方,主要是日式六點五子彈和德式七九步機彈,以及駁殼槍七六三口徑子彈,不過聽說這種子彈是用在蘇式轉盤衝鋒鎗上的,那玩意七十一發彈鼓,打起來潑風一般,美帝聽見音兒就喪膽了 前方時常下來戰鬥英模作報告,學校工廠企事業單位開大會聽演講,英模們講美帝如何怯懦膽小,醜態百出,我軍如何英勇作戰,克敵制勝,他們說美國兵都是少爺兵,朝鮮冬天冷,這幫貪生怕死的傢伙就躲在鴨絨睡袋裡用鞋帶子綁在扳機上開火,機關鎗漫無目的的一打就是一個晚上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但也有些人笑不出來,劉驍勇就是其中之一 劉副師長是1937年的江東陸軍官校畢業生,正經科班出身,參加過淞滬戰役,對戰爭的認識很深刻,打仗打得就是後勤,美軍普通士兵都有鴨絨睡袋,機關鎗整夜的開火也不怕浪費子彈,這說明什麼,美帝的物質實力大的驚人啊 我軍高級將領都未必見過鴨絨睡袋,普通幹部戰士別說,穿著空心薄棉襖和單鞋就上了冰天雪地的戰場,渴了吃雪,餓了吃炒麵,戰爭的艱苦和慘烈,遠解放戰爭 高層對於朝鮮戰場上的情況還是比較清楚的,不用看內參,光看撤下來的傷兵就知道,大部分都是非戰鬥減員,凍傷的居多,也有不少炸斷胳膊腿的,都是沒見過敵人就被飛機轟炸放翻了 陳子錕深知,沒有制空權,步兵就是案板上的肉,志願軍要付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和美軍抗衡啊,內部消息稱,**的兒子岸英就死於空襲,志願軍司令部都沒有安全可言,一線士兵可想而知 要想減少傷亡,必須讓空軍發揮戰鬥力,奪取制空權 中國還沒有能力生產戰鬥機,二戰以後,螺旋槳戰機已經落後,取而代之的是噴氣式飛機,蘇聯的米格十五在性能上非常優越,堪與美軍對抗,就是價錢太貴裝備不起 陳子錕在江東發起一個捐獻飛機的行動,組織民間義賣,義演,誰捐的錢多,就以誰的名字命名飛機 省委積極響應,搞了一個省直機關工作人員及其家屬的募捐大會,在省委禮堂舉行,黨政軍班子高級首長都到會,鄭澤如和潘欣伉儷首先登台,捐出一個月的工資,以及毛毯一床,皮大衣一件,獲得滿堂掌聲 黨的高級幹部們兩袖清風,拿不出太多的金錢,但他們的表率作用不可低估,以陳子錕為代表的起義人員以及留用人員,紛紛捐錢捐物,自然是陳子錕捐得最多,五千元人民幣巨款,萬國牌飛行員手錶一枚,皮夾克三件,呢料十匹 陳壽、蓋龍泉、閻肅、王三柳等人也都捐了不少財物,這是向組織表忠心的大好機會,誰也不會落後,但也不敢捐太多,顯得自己太有錢可不是好事 台上的錢物越來越多,但總額距離一架飛機還遠遠不夠,正當募捐大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夏小青出現在會場門口 她提了一個皮箱,很吃力的樣子,皮箱很堅固,四角包銅皮,墜的她肩膀都歪了,兩個有眼色的勤務兵跑上去幫忙,幫夏小青將皮箱抬到了台上 「她要幹什麼?」坐在前排的陳子錕低聲問姚依蕾 「我也不曉得」姚依蕾道,她剛才捐了一些金銀首飾,數量不是很大 夏小青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了皮箱,聚光燈照射過來,所有人的眼睛都花了 箱子裡是各種金磚金條金錠子,初步目測,起碼上千兩黃金 「這筆黃金,我替我弟弟捐給國家,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八兩」夏小青平靜的說道 台下一片寂靜,他們本以為這些黃金是陳子錕家裡的,沒想到另有高人 「我弟弟,叫燕青羽,是黨在隱蔽戰線上的戰士,直接向周總理負責,就在解放前夜,他犧牲在特務槍下,這些黃金是他早年演電影的時候積攢下來的,委託我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捐給國家,我想,現在這個機會來了」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久久不能平息 省直機關募捐大會圓滿結束,募集到了價值二十萬元人民幣的黃金、有價證券、實物等,其中夏小青的捐款佔到決定性比例,財政廳和空軍方面來到楓林路陳公館,徵求夏小青的意見,如何給飛機命名 夏小青說,我弟弟已經走了,他一貫低調,不會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飛機,他最疼外甥小北,我想用小北的名字命名合適 空軍的同志做過調查,知道夏小青和陳子錕的兒子是空軍正營級幹部,著名的起義英雄,現在東北戰場執行任務,用他的名字命名再合適不過了,在宣傳工作上也大有文章可做 於是,這架還沒購買的戰鬥機就被命名為「北風」號,是陳北在人民空軍的代號,而戰爭是在遙遠的北方進行,所以用這個名字很有意義 航校附屬的器材廠用鐵皮和木頭造了一架等比例的飛機模型,塗成銀白色,機身上是人民空軍的標誌,還有兩個紅色的大字:「北風」 模型披紅掛綵,群眾敲鑼打鼓,用一輛卡車拉著遊行,省城群眾沸騰了,這可是咱江東捐的驅逐機,每個老百姓都覺得臉上有光 老百姓對飛機不瞭解,看到這麼一架怪模怪樣的戰鬥機,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這一定是美國的野馬驅逐機,全世界最先進的,我聽人說翅膀下有八挺機關鎗,能掛五百斤炸彈哩」 「切,拉倒,這是蘇聯造的驅逐機,比美國佬的厲害十倍都不止,翅膀下裝的是大炮,能掛一千斤炸彈」 飛機模型在省城大街上繞了三圈,拉到庫房裡存起來,捐獻的資金則匯繳中央,用於購買蘇聯的型噴氣式戰鬥機米格十五 …… 東北某機場,一架架銀色戰鷹停在跑道上,金髮碧眼的飛行員三五成群的走過,他們是秘密參戰的蘇聯空軍,平時穿朝鮮人民軍或者志願軍的軍裝,不帶任何軍銜標識,吃麵包黃油牛肉罐頭,住單獨宿舍 陳北調到北方以後,依然沒有機會開飛機,空軍成立不久,專業技術人員的來源主要有三塊,第一是東北老航校留用日籍教官教出來的學生,這一幫人是日系范兒;第二是起義、留用的原國民黨空軍,這幫人都是受的美式教育,不自覺的殘留著西方資產階級那一套,第三是接受蘇式訓練的入伍飛行員,年紀輕,身體素質紮實,政治素質過硬 陳北自然屬於第二幫,也是最不受待見的一幫人,東北老航校的人是老革命出身,已經佔據中高層位置,人們是蘇聯教官的學生,開的是噴氣式米格機,穿的是蘇式的飛行夾克,天之驕子一般,最受領導寵愛 空戰已經進入噴氣式時代,早年開螺旋槳戰鬥機的經驗完全用不上,所以陳北的一身本領沒有用武之地,只能繼續當他的理論教員,雖然他是營級幹部,起義英雄,但並不受學員們的尊敬,因為他脾氣暴躁,喜歡罵學員,作風又不好,喜歡喝酒抽煙,令人厭惡的是資本主義習性不改,穿美式夾克,戴墨鏡,打扮的和美軍飛行員一樣 就連領導也不喜歡陳北,但鑒於他的身份比較特殊,是著名起義將領陳子錕的兒子,又為革命瘸了一條腿,所以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犯大錯就隨他去了 直到有一天,陳北闖了一個彌天大禍 老毛子飛行員作風彪悍,生活上也比較散漫,離不開白酒、香煙和女人,在他們俄國當地還好說,衛國戰爭後遍地都是寡婦,隨便就能找個女人洩洩火,可是在中國卻很難找到女人,中國取締了娼妓,良家百姓傳統的很,再說老毛子在東北的名聲一貫極壞,誰也不敢搭理這幫俄國飛行員 飛行員們的邪火得不到釋放,整天憋著,這一憋就憋出事兒來了 有個名叫瓦西裡的蘇聯空軍大尉飛行員,喝醉了酒企圖**組織上配給他們的女翻譯尼娜,東北大學俄語系畢業的一個姑娘 尼娜本身就是二毛子,娘是中國人,爹是哈爾濱做紅腸的白俄,她身段苗條活潑開朗,頭髮略帶一些紅色,洋氣十足,空軍基地的小伙子們都喜歡她 恰巧這事兒被陳北遇到,他也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撲上去和瓦西裡大尉打成一團,這老毛子的身體素質真不是蓋得,雖然瓦西裡個頭不高,只有一米七,但無比強壯,一巴掌寬護心毛,大冬天睡在野地裡都不帶感冒的,精蟲上腦,酒精熏心,戰鬥力暴增 陳北個高,貼身纏鬥反而發揮不出優勢,再加上一條腿發揮不了作用,被瓦西裡按著打,重拳一個勁往臉上招呼,女翻譯嚇得捂著臉尖叫,反而刺激了瓦西裡的野性,他狠狠又打了兩拳,陳北頭一歪暈了過去 瓦西裡歪歪扭扭爬起來,踉蹌著向女翻譯走去,忽然覺得腦袋遭到猛擊,扭頭一看,陳北手裡拿著鋁合金假肢正冷冷看著他 轟隆一聲,瓦西裡倒在了地上 瓦西裡沒死,只是被打成了腦震盪,他都腦震盪了,自然沒能耐去**女翻譯,所以罪名也不成立,蘇聯老大哥千里迢迢來支援我們的抗美援朝事業,這個事兒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瓦西裡的缺勤卻引發了另一件事,飛行員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瓦西裡次日沒法出勤執行任務,臨時換了一個經驗不豐富的中國飛行員,結果遭遇美軍攔截,我方損失慘重,米格走廊出現漏洞,又導致地面一支運輸車隊遭受空襲打擊,幾十卡車的彈藥被炸毀 高層震怒,本來要嚴厲處理陳北,可瓦西裡卻幫陳北求了情,這才免了死罪,但活罪難逃,強制退伍,打回原籍 陳北臨走的時候,瓦西裡和女翻譯尼娜來送他,兩人已經經組織批准正式談起了戀愛,手挽手親密的很 「陳北,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瓦西裡大尉真誠向他道歉,遞過來一枚紅星勳章,這是他在衛國戰爭中獲取的榮譽 陳北也是性情中人,接了勳章,脫下身上的美式a2飛行夾克回贈瓦西裡 「再見朋友」兩人擁抱告別 陳北走了,背著行囊,拖著假肢走在機場外空曠的道路上,步履沉重而蹣跚 尼娜站在原地,久久凝望陳北的背影 「親愛的,想什麼呢?」瓦西裡將尼娜攬進懷裡問道 尼娜微微掙扎了一下,道:「我覺得他好像一匹老馬」 第十三章分配工作 陳北退伍,踏上歸途,乘火車回江東老家,火車行駛在東北茫茫曠野中,鄰座的小男孩忽然探頭出去,指著天邊大喊:「飛機拉煙」 天上有一個銀色的小點,後面拉出長長的白色尾煙,是噴氣式戰鬥機特有的景象,陳北知道那是米格十五在訓練,他多麼想飛一次噴氣機啊,可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叔叔,你是空軍麼?」小男孩扯著陳北的褲管問道,陳北雖然退伍,但依然穿著空軍的制服,綠上衣,藍褲子,大簷帽上有飛翼紅星 「叔叔現在已經不是空軍了」陳北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 「為啥?」小男孩繼續問 「叔叔退伍了」 「啥叫退伍?」 「就是不當兵了」 「為啥不當兵了?叔叔你不想去打美國鬼子麼?」小男孩不依不饒,問個不休 旅客們都抬眼看著陳北,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納悶,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年輕人踴躍參軍,抗美援朝,這個空軍幹部怎麼反倒退伍了呢?難不成是個怕死鬼? 小男孩的父親看到陳北褲腿處露出的一抹金屬色,明白這是一位光榮的殘疾軍人,急忙把孩子拉回來,誠懇地說:「同志,對不起,孩子胡說八道,別和他一般見識」 陳北笑笑:「沒關係」 從東北到江東,火車坐了四天三夜,陳北風塵僕僕的出現在省城火車站出站口的時候,天才濛濛亮,一盞昏黃的路燈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因為沒通知家裡,所以沒人來接,他背著行囊,一步步往家走 黎明的街道上空曠無比,偶有車輛經過,走了半小時,到了楓林路家裡,門衛還在睡覺,陳北就沒打擾他,把背包放下,在門前台階坐到天亮 官邸大鐵門打開的時候,門衛才發現是少爺回來了,驚得語無倫次:「大少爺你你你,你咋不敲門哩」 如今的陳公館不比當年了,解放前足有一個加強營的衛兵駐守,日夜執勤不斷,晚上還加雙崗,現在卻只有一個年過花甲的門衛,省公安廳警衛處倒是給派了一個班的戰士,被陳子錕給退了,說是中國了,不用防著誰了 「不礙事,怕吵著家裡人」陳北笑呵呵道 進了家門,親人們都剛起來正吃早飯準備上班,見到陳北歸來無不欣喜萬分,夏小青最高興,噓寒問暖,上下打量,生怕兒子哪裡卻缺點什麼 「你這是回來探親還是什麼?」陳子錕發覺兒子神情有點不對勁,立刻問道 「出了點事,空軍讓我轉業回地方了」陳北坦然道 家裡人都一怔,夏小青隨即道:「回來就好」 姚依蕾也趕緊附和:「對對對,回來就好,轉業回地方是好事啊」 陳子錕知道這裡面必有隱情,讓陳北趕緊坐下吃飯,吃好了先去洗個澡睡一覺,有事回頭再說,又讓大夥兒該幹啥幹啥去 陳北吃了飯洗了澡,卻並未補覺,而是來到書房向父親匯報,陳子錕秉承以前的習慣,在官邸辦公,基本不去省府大樓 父子面對而坐,陳子錕給兒子一支煙,陳北有些驚詫,還是接了 「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子錕道 於是陳北一五一十將去北方後的經歷到來,最後歎息道:「我猜不透這世界如何一切都是扭曲的,我見義勇為救下的女子竟然委身色狼,被我打成腦震盪的老毛子卻又仗義執言救了我,反倒是我忠心效力的組織,不分青紅皂白把我處理,要不是礙著父親和蘇聯人的面子,恐怕都要槍斃我」 陳子錕道:「你的少年和青年時期在美國長大,處世邏輯不適應國內,解放前你有父親和乾娘罩著,就算把天戳個窟窿也無妨,如今的天已經變了,你平日言行舉止就已經引發別人的不滿了,再加上引起這麼大的損失,不是你的責任,也變成你的責任了,我當初說過,你駕機歸來,未必是對,你現在懂了麼?」 陳北沉默片刻,道:「經國先生說,我們陳家就像明末鄭家,我是鄭成功,您是鄭芝龍,他說的對,如果我留在台灣,就不會斷腿,不會受排擠……」 陳子錕搖搖頭:「非也,你還年輕,不懂政治,鄭芝龍降清,未必就是錯,他知道福建必不能守住,海外也難立足,滿清給的誘惑夠大,所以才一分為二,來個雙重保險,只不過他算的精細,抵不過滿清耍賴,菜市口把一家老小都斬了腦袋」 陳北一驚:「父親,您說咱們家會不會……」 陳子錕道:「你想多了,**與滿清不同,仁義寬厚,一言九鼎,我們家是安全的」 陳北覺得父親說話的表情有些言不由衷,心裡不由感歎,當年那個英明睿智,有著鋼鐵般意志的父親已經漸漸老去,變得謹小慎微了,縮手縮腳,連真心話都不敢說了 「好了,你去休息,工作的事情,慢慢再考慮」陳子錕道 …… 陳家底子厚,養幾個閒人沒問題,但陳北年富力強一個小伙子,整天在家吃閒飯也不好,他強烈要求參加工作,按說他是空軍正營級幹部轉業,可以優先分配到政法機關,比如公安局什麼的,但陳子錕一句話就給否了 「小北這孩子太正直,太善良,不適合去那兒工作」 省城雖然大,但還不如北泰發達,有大量的工業企業,陳北決定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去上班,這回陳子錕倒是同意了,親自打了電話進行安排,自然一切順利 就在陳北即將奔赴的工作崗位之際,陳南放暑假從上海回來了,他在復旦大學上三年級,已經開始做社會調查工作,談起上海的見聞,那是眉飛色舞,興奮無比 「你們知道麼,解放前的大惡霸,黑社會頭子黃金榮,現在大世界門口打掃衛生呢,人民政府網開一面,沒有殺他,真是太便宜這個壞蛋了,要我說,那些什麼青幫大佬,全都得槍斃」陳南興沖沖說道 陳子錕說:「小南,你爸爸我就是青幫通字輩老頭子,是不是也要槍斃啊?」 陳南立刻紅了臉:「爸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些罪大惡極的……」 陳子錕道:「你大學都要畢業了,也要有點自己的見解,舊社會人民貧苦不堪,受政府和洋人的雙重欺壓,加入青幫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飯吃,抱團取暖,幫會確實有很多敗類存在,但在那個時候還是有進步和積極的存在意義的,孫中山先生從事反清事業,不就是主要依靠會黨力量麼,就拿你爸爸我來說,我既是青幫一員,又是光復會員,雙重身份,很難界定黑與白」 陳南道:「我知道錯了,以後遇事會辯證的看待,分析」 陳子錕道:「好了,你李叔叔最近怎麼樣?」 陳南道:「李叔叔把名下的兩棟房產和一處夜總會捐給了政府,鎮反工作開展時,他配合公安局抓了不少隱蔽的特務和壞分子,陳毅市長還親自接見了他,和他握手呢」 陳子錕心道這個李耀廷倒是明智的很,到底是受自己多年熏陶的兄弟啊 又問陳南關於畢業後的去向問題,他早有準備,說有兩個打算,一是留在上海從事聞事業,二是回江東從事教育事業 陳南說:「最好的打算是留在上海當記者,不過有一定難度,爸爸你不是認識唐阿姨麼,讓她打個招呼就好」 「哪個唐阿姨?」陳子錕立刻想到了當年故人 「就是唐嫣阿姨啊,她至今單身呢,在報社當總編,還兼著市委宣傳部的職務,是上海灘報界的重量級人物」陳南人小鬼大,知道父親和這位唐阿姨有一腿,略帶狡黠的笑著說 陳子錕道:「都社會了,怎麼能搞以權謀私走後門的路子,你要是有能耐就去面試,沒能耐就回江東來,爸爸給你安排工作,是進江大當老師,還是進報社當記者都隨你,反正我是不會給唐阿姨打招呼的」 陳南垂頭喪氣,只得作罷 吃過晚飯後,陳南找到母親劉婷訴苦:「爸爸一直最不疼我,也不關心我的工作,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劉婷勸他:「別胡思亂想,爸爸對你要求嚴格是為你好,那個唐阿姨不是好人,你少和她來往,不然給家裡帶來麻煩,媽也護不住你」 陳南道:「為什麼,唐阿姨人很好啊,她到我們學校做過報告的,她是一個很堅定的無產階級聞戰士」 劉婷道:「老一輩的事情你不清楚,反正少和她來往」 陳南說:「知道了」心裡卻說,不讓我來往,我偏要去找唐阿姨 …… 陳北在家修養的這段時間,陳嫣又幫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對方是省第一人民醫院的女護士,家庭條件一般,人長的很漂亮,雙方在人民公園見面相親 兩人漫步在公園林蔭道上,女護士偷眼觀察陳北的右腿,走路基本上看不出殘疾,心中滿意,輕啟朱唇問道:「聽陳醫生說,你是營級幹部?」 「嗯」 「那轉業到地方是正科級還是副縣級?」 「不清楚對應關係」 「聽說你家有小轎車?」 「是省政府配給我父親的」 「聽說……你的腿有殘疾?」 「是的,右小腿安裝了假肢」 「因公致殘,應該每月有補貼的?」 陳北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忽然站住:「對不起,我還有事,失陪」 轉臉就走,留下女護士羞怒交加 第十四章籃球比賽 陳北再次相親失敗,家裡人都對他無可奈何,挑三揀四,高不成低不就,都三十出頭的人,再不結婚,黃花菜都涼了。 夏小青暗地裡對陳子錕說:「你這個當爹的也不急著抱孫子麼,要我說,給他安排一個媳婦,他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陳子錕卻說:「兒子脾氣隨你,比我剛烈的多,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隨他吧。」 夏小青也沒轍,說:「你兒子是沒老婆運了,運道都被你這個當爹的佔盡了。」 陳北不想繼續留在省城,背起簡單的行李前往北泰上班,以前家裡財大氣粗,去哪兒不是坐飛機就是掛專列,現在只能坐火車硬座,當然以陳子錕的級別,找鐵路分局安排軟臥是沒問題的,但他對家人要求甚嚴,從不佔公家的便宜。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黨委怎麼安置陳北他花了一番心思,首先級別要對應,但不能擔任實職,因為陳北不是管理人才,而且他是飛行員出身,在機械公司沒有用武之地,想來想去,最終分配到保衛科當副科長,機械公司是大型企業,級別相當於縣團級,保衛科是正科級設置,陳北當副科長倒也說得過去。 陳北這個副科長不用負責具體工作,他也樂得清閒,每天不是鍛煉身體就是做飛機模型,既然開不了飛機,做作模型過乾癮總行吧。 每天早上他都會去晨練,風雨無阻,廠區有一條林蔭道,女工宿舍正對著道路,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青年出現,自然吸引了女工們的眼球,對這位新來的副科長愛慕的很,不過陳北似乎很脫離群眾,他和別人不同,住的是江灣別墅,來往有摩托車代步,整天頭油珵亮,西褲筆挺,吃午飯的時候,人家都聚在一起吃喝,他單獨開小灶,喝咖啡吃黃油麵包。 別人不清楚陳北的底細,團委書記馬春花可清楚的很,她知道這傢伙是陳子錕的兒子,國民黨王牌飛行員,雖然後來起義了,但依然改不了資產階級大少爺那一套作風,對這種人,一定要警惕。 江北煉鐵廠和江北聯合機械公司是兄弟單位,鐵廠生產的鋼鐵直接運到機械公司,造成槍炮子彈運往抗美援朝戰場,兩個廠的工人經常舉行聯誼活動,各種體育比賽,文娛表演,隔三差五工會就搞一回。 這天兩個廠又搞了一個籃球比賽,鐵廠隊對機械公司隊,場地設在機械公司的體育俱樂部內,因為保衛科有幾個小伙子參賽,陳北閒著沒事也去觀戰。 這種業餘賽事,水平普遍不高,雙方連球衣都不統一,在場內哄搶一氣,圖個熱鬧,鐵廠隊技高一籌,連灌了機械公司隊十幾分,大幅度領先。 陳北看不下去了,他是練過籃球的,1948年國民黨當局舉辦全國運動會,陳北代表空軍隊參賽,戰績不俗,自然對這種業餘水平看不入眼。 其實隊裡本來也有幾個健將,不過應徵入伍抗美援朝去了,所以隊伍實力不如鐵廠隊,眼見差距越來越大,陳北坐不住了,找到工會主席,要求參賽。 「你,行麼?」工會主席很擔心的看了看他的假肢。 「我投籃准,個子大,上去興許能撈回幾分,要不然輸的還難看些。」陳北這樣一說,工會主席只好同意。 陳北上場了,穿著背心和褲子皮鞋,背心上隨便用粉筆寫著臨時號碼「23」,他的出現給機械公司隊帶來了轉機。 舊社會窮人吃不飽飯,小孩發育不好,工人們普遍身材矮小,就算是選拔入廠籃球隊的也不過一米七出頭,而陳北繼承父母基因,少年時期在美國吃牛排牛奶長大,身高比陳子錕還猛些,足有一米八八,光是海拔就足以壓垮對方。 陳北動作敏捷,投籃準確,只要球到了他手上,隔著半個籃球場都能投進籃筐,開玩笑,他可是滄州燕子門的傳人之一,暗器功夫呱呱叫,投個籃簡直小菜一碟不足掛齒。 比分迅速追平,漸漸領先,鐵廠籃球隊分出兩個隊員專門攔截陳北,可不管他們怎麼跳,高度上還是差了一截,隊員陸二喜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一膀子撞上去,陳北當即摔倒在地。 裁判吹哨,機械公司隊犯規! 鐵廠隊的教練提出抗議,說機械公司隊臨陣換將,尋找外援,不算數。 機械公司隊的教練不服氣,說這是俺們廠的人,就算數。 雙方都帶著火氣,互相不服,在場地裡就推搡起來,陳北剛爬起來又被鐵廠隊的一個人踢在小腿上,再次趴到,他一個餓虎撲食上去,揪住對方猛打一氣。 一場惡鬥展開,候補隊員們紛紛加入戰團,不過掄起打架還是陳北最為勇猛,別看他瘸了一條腿,在這種混戰中卻不受影響,且不說他一身武藝,就是當飛行員的時候隔三差五打群架也練出來了,這些普通工人豈是對手。 籃球比賽變成了群毆,機械公司隊因為有陳北在,完勝對方。 馬春花坐在觀眾席上,氣的臉色發青,這個陳北實在是太過分了,好端端的比賽被他弄成了打群架,破壞兩個廠的團結,簡直就是故意給社會主義生產建設添亂。 幸虧賽場內還有不少生產幹部,努力將鬥毆制止,只有陸二喜還不依不饒,撲上去要打陳北,中間被幹部攔腰抱住,但他衝勁太大,一把抓過去,撕拉一聲,陳北右腿褲子被撕開,露出鋁合金假肢。 全場一下安靜下來。 陳北是殘疾人這件事,只有一些高層幹部知道,他自己從不宣揚,平時走路鍛煉都穿著褲子,也看不出來,誰能想到,這麼一個高大英俊的青年,竟然是個瘸子。 陸二喜傻眼了,一時間手足無措。 陳北臉色發青,他很忌諱被人看到自己的假肢,很不願被人知道自己是殘疾人,他不想受到特別待遇,不想被人照顧。 大庭廣眾之下,陳北扭頭走了,銀白色的假肢如此刺眼。 比賽草草結束,雙方偃旗息鼓各自回去接受處分。 馬春花是機械公司的中層幹部,又是黨委成員,她在機械公司黨委會上嚴肅提出,給予陳北警告處分。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我們兩個廠一直以來保持的優良傳統,陳北一來,就把團結給破壞掉了,造成了很壞的影響,所以我提議給他處分。」 黨委書記笑瞇瞇說:「多聽聽其他同志的看法吧。」 工會主席說:「我看就不要上綱上線了吧,都是火氣大的年輕人,籃球比賽又是身體接觸的高強度運動,難免衝突,批評教育一下就好,用不著處分。」 馬春花眉毛倒豎:「我不同意你這種說法,如果凡事都和稀泥,隨大流,還怎麼建設社會主義?陳北不但破壞團結,平時的生活作風也很有問題!」 婦聯主任是個中年婦女,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哦,小馬,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陳北是不是騷擾我們的女工友了?」 馬春花道:「那倒沒有,現在是咱無產階級的天下,諒他也沒這個膽子,他生活不是一般的腐化,吃麵包黃油喝咖啡,穿皮夾克,呢子褲子,騎摩托車上下班,平時那個頭上抹了半斤發蠟,滑的蒼蠅都站不住,這樣的人當幹部,群眾看不過眼!」 說到激動處,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會議室的氣氛有些尷尬,雖然馬春花只是團委書記,年紀也只有二十來歲,但誰也不敢小覷她,這位女同志是民兵女英雄出身,從事過黨的地下工作,還當過區長,誰都清楚,馬春花將來是要當機械公司黨委書記的,人家的政治面貌和革命經歷注定了這種上升路線。 所以,馬春花的意見一定要充分的尊重。 工會主席打圓場說:「小馬你不要激動,陳北同志雖然有些小毛病,但畢竟是革命戰友嘛,他也為革命做出了犧牲,斷了一條腿,還參加過抗美援朝,我看處分就免了,批評教育為主吧。」 馬春花道:「你稱他同志?他是哪門子的同志?他是黨員還是團員?他是國民黨飛行員,炸死我不知道多少戰友!起義的怎麼了?怎麼早不起義,混不下去想起來起義了,這不是起義,是投機!」 黨委書記看不下去了,輕敲桌子:「小馬注意一下,陳北起義英雄的榮譽是中央給的,是周總理親自授予的,難道你要和中央唱反調?」 馬春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改口:「我太氣憤了,口不擇言,我檢討。」 黨委書記就坡下驢:「你的情緒可以理解,但現在畢竟不是戰爭年代了,而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陳北是有錯誤和不足,可我們不能放棄他啊,我們要幫助他,挽救他,給他機會。」 大家都點頭,說還是書記思想境界高。 馬春花悶頭不說話,心裡其實不大服氣。 書記道:「陳北到底是個年輕人,應該歸團委負責他的思想工作,我看小馬你就擔起這個責任來,在生活和工作上一對一的幫助陳北吧。」 馬春花愕然:「什麼,我?」 書記道:「大家有什麼意見,舉手表決吧。」 除了馬春花,所有人都舉起了手。 書記道:「組織一致決定了,馬春花負責幫助陳北進步,就這樣,散會。」 直到大家都走出會議室,馬春花張大的嘴巴還沒合攏。 第十五章幫扶教育陳北 馬春花覺得被書記暗算了,派自己一個女同志去幫助輔導資產階級大少爺,這不是強人所難麼!她氣憤難平,想去市委告狀,可轉念又一想,如果連這種小難題都解決不了的話,自己怎麼夠格當團委書記? **員就是要迎難而上,他們故意給我出難題,想讓我出醜,我就做出一番工作來讓他們服氣!馬春花握緊拳頭,下定決心,把陳北幫助到底,讓他脫胎換骨,成為無產階級的一員。 回到單身宿舍,馬春花一夜沒睡,冥思苦想,到底怎麼幫助教育陳北這個花花公子,她決定先從思想認識入手,每天拿出兩個小時的時間,學習人民日報、淮江日報和江北日報,有這三份黨報墊底,陳北的覺悟一定能提高的很快。 學習的地點成了難題,團委和黨委一起辦公,人多噪雜,保衛科辦公室也是人來人往不大合適,而且個人幫助這種事不適合用上班時間來做,只能把業餘時間利用起來,馬春花上午要去師範學院聽課,下午要忙工作,所以只能等到下班後才抽出時間,想來想去,還是在自己的宿舍裡學習吧。 組織上找陳北談話,果不其然,陳北當時就蹦了,說什麼也不接受馬春花的輔導幫助,黨委書記自然有招,以警告處分相威脅,陳北是不怕處分,但他不想讓爹娘面子上沒光,最後只得屈服。 這天下班後,一臉不情願的陳北跟著馬春花來到了女工宿舍,一群準備出去洗澡的女工捧著臉盆毛巾香皂,穿著拖鞋,披散著頭髮嘻嘻哈哈圍著陳北上下打量,機械廠雖然不缺男人,但這麼帥的男人還是稀缺動物。 馬春花吼一聲:「看什麼看,該幹啥幹啥去。」 女工們嘻嘻笑著:「春花姐,好好幫助他啊。」一溜煙的都跑了,留下銀鈴般的笑聲。 馬春花面皮略有些紅,不過她膚色偏黑看不出,冷冰冰一扭頭:「上樓。」 團委書記的單身宿舍面積不大,不足十平房,一張行軍床,一張書桌,一個書架,還有臉盆架和籐條箱,就是全部家當,牆上貼著**和朱總司令的畫像,書架上是師範學院的課本和一些文件、雜誌,床收拾的很乾淨,被子疊的像豆腐塊。 「你坐。」馬春花指著椅子,「喝水嗎?」 不等陳北回答,她就拿起熱水瓶,倒了滿滿一搪瓷缸滾燙的開水遞過來。 陳北四下打量:「挺乾淨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軍人出身呢?」 馬春花驕傲道:「我確實是軍人出身,當過民兵隊長,在江縱當過偵查排長,後來在地方上也工作過一段時間。」 陳北道:「不錯。」端起搪瓷缸,「這麼燙?你們都拿一百度的滾水當飲料麼?」 「喝開水是部隊的傳統,避免寄生蟲和其他疾病,哪像你們剝削階級,非牛奶咖啡不喝,某些人甚至用牛奶洗澡!」馬春花說著說著就來氣,一把搶過搪瓷缸,「不喝就給我放下,這裡沒有高級飲料伺候你。」 陳北聳聳肩,表示不介意,這副作派更讓馬春花厭惡至極。 馬春花拿出今天的報紙,摔倒陳北面前:「把今天人民日報頭版念一下。」 陳北拿起報紙:「關於實行精兵簡政、增產節約、反對貪污、反對浪費和反對官僚主義的決定……」 念完之後,口乾舌燥,馬春花卻把搪瓷缸子抱在手裡,不給他喝。 「接著念。」馬春花將淮江日報又遞了過來。 「我嘴都干了,念不動。」陳北道。 「那就歇一會。」 歇了一會,陳北拿起報紙,故意道:「馬書記,這個字我不認識,你念一遍我學習一下。」 馬春花很生氣,抓過報紙卻傻了,因為她認識的字很少,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常見的領袖的名字和革命名詞之外,能念出來的字不超過一百個,至於在師範學院的學習,純粹是鍍金而已,上的那些課她根本聽不懂,打瞌睡是常事。 「我為什麼要念給你聽,這是你的學習任務。」馬春花已經沒有心情繼續今天的學習,她把三份報紙都甩給陳北:「拿回去好好學習,寫一份八百字的心得,明天交給我。」 陳北倒也爽快,拿起報紙揚長而去。 第二天,陳北拿著一張紙來到團委辦公室,放到馬春花面前:「這是我的學習心得,八百字一個不少,您收好。」 馬春花定睛一看,紙上全是蚯蚓一樣亂爬的洋字碼,一個都不認識。 陳北的學習心得,竟然是用英文寫成!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麼,機械公司本來倒是有幾個外國留學的工程師,可鎮反的時候斃了一些,勞改了一些,剩下的這些技術骨幹都是工人提拔起來的,不懂洋文,就是問都沒地方問去。 馬春花大怒,氣沖沖跑到書記那兒,把心得往桌上一拍,「許書記您給評評理,陳北這是故意對抗學習。」 書記一看:「喲,英文寫的,陳北很有學問啊,小馬你不要生氣,陳北這個同志是在美國長大的,他可能不會寫中國字。」 「不會寫才怪,看我怎麼收拾他。」馬春花知道書記老好人,不會把陳北怎麼著,抓起紙恨恨去了。 馬春花把陳北的學習心得貼在了廠宣傳欄裡,她要發動群眾批鬥陳北的資產階級大少爺作風。 不過似乎沒多少人關心,因為大家都不認識英文,不曉得陳北到底寫了些什麼。 馬春花守在宣傳欄邊一個多小時,沒人管這個事兒,她耐不住了,決定親自去發動群眾。 路過裝配車間的時候,只見大批人圍著電動機在看,大概是出什麼故障了,馬春花立刻上前觀看,原來是一台進口西門子的電動機壞了,廠機電科的技術員也來了,依然束手無策,此時居然是保衛科的陳北拿著扳手和螺絲刀在修理。 「好了!通電試試。」陳北一擺手,電工合上閘刀,電動機又開始運轉了,工人們自發的鼓起掌來,有人遞上毛巾給陳北擦汗,他渾身油污和灰塵,手上臉上也都是黑色油漬,看起來倒也有點工人階級兄弟的樣子了。 「不能被他迷惑!」馬春花告誡自己,冷冰冰道:「陳北,回頭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扭頭走了。 大家都愣了,不曉得團委馬書記怎麼和陳北有這麼深的矛盾。 「陳科長,馬書記人不壞,就是二十大幾老姑娘,還沒對象……這人啊,不找對象也不適合啊。」一個中年工人說道,引起大家一陣善意的笑聲。 陳北沒當回事,擦乾淨手,和大家打個招呼就回去了,根本沒去找馬春花。 馬春花在辦公室等了很久,不見陳北來向自己檢討,大為光火,去保衛科找人,陳北不在,值班的同志說,陳副科長和幾個保衛科的同事去城裡下館子了。 機械公司食堂只供應大鍋飯,沒有小炒和酒水,工人們解饞只能去市裡的小飯鋪,可青年工人的工資很低,所以只能拼錢喝酒,而陳北身為副科長,每月有八十多塊的工資,比別人多出一大截來,所以他經常請客。 同事們來到江邊的香樟酒家,點了幾個菜,兩瓶白酒,正喝著,忽然一人道:「陳科長,煉鐵廠的龜孫子們也在。」 果然,煉鐵廠的一群青工也在香樟酒家喝酒,前段時間籃球賽上和陳北對打的幾個小子都在! 氣氛有些緊張,同事們悄悄握住了酒瓶子,捏住板凳腿,準備開打。 那邊走過來一個人,正是鐵廠青工陸二喜,他端著一杯酒,大大方方道:「我來敬陳大個子一杯,咱們聽說你是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英雄,都敬佩你哩。」 原來不是打架,眾人鬆了一口氣。 陳北起身一飲而盡,道:「客氣了,你坐。」 陸二喜道:「那啥,就不坐了,我們吃的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慢慢喝。」 鐵廠的人走了,這邊盡興暢飲,到結賬的時候一問,服務員說你們的酒菜錢已經結了。 「誰結的?」 「就是剛才那一桌客人。」 陳北恍然大悟:「原來是鐵廠的哥們,得,不打不相識,有空請他們喝酒。」 同事們酒足飯飽,每人嘴上都叼了一根陳北給的駱駝香煙,正勾肩搭背往外走,只見團委書記馬春花如同一尊鐵塔般守在門口。 「陳北,我有話和你談。」馬春花道。 同事們憐憫的看了陳北一眼,一個個悄悄從馬春花身邊溜走。 馬春花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吧。」 被堵個正著,陳北無路可退,只好跟在馬春花身後。 馬春花正在醞釀語言批評陳北,忽然一個人從身邊飛奔而過,跑得比兔子還快,後面傳來呼喊:「抓小偷!」 原來是小偷!馬春花下意識的掏槍,可她現在是團委書記,哪有配槍,說時遲那時快,陳北拔腿便追,他右腿裝的是假肢根本跑不快,一把揪住路過的自行車,把車主掀下來,跳上自行車狂蹬而去。 小偷跑得很快,趕得上百米賽跑的速度了,但兩條腿終歸跑不過兩個輪子,陳北的假肢跑步不行,蹬自行車可是飛快,迅速接近小偷,一個虎撲上去,將小偷按在下面。 掌聲響起,圍觀群眾都誇他身手敏捷利落。 馬春花和失主也趕了過來,將小偷綁起來,不大工夫,公安人員趕到,將他們全帶到派出所去做筆錄。 小偷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贓物是一塊燒餅。 民警問他為什麼要偷東西,他說餓。 為啥餓?家裡人呢? 家裡人不在了。 再仔細一問,原來這個少年的父親是原國民黨軍官,被政府鎮壓了,他娘懸樑自盡,只剩下這孩子一個人。 民警們互相對視一眼,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辦案民警筆走龍蛇,正在處理,陳北問道:「準備怎麼辦他?」 「送去勞動教養,上樑不正下樑歪,老鼠孩子會打洞,反革命家屬就該送去改造。」民警頭也不抬的說。 陳北道:「你們不能這樣,他還是個孩子,不滿十八歲,怎麼能勞動教養?這樣吧,我替他賠錢,負責管教他。」 民警停下筆頭,上下打量陳北:「你哪個單位的?怎麼說話呢?你究竟站在哪一頭?」 馬春花插言道:「他是機械公司保衛科副科長陳北同志,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飛行員。」 民警警惕的階級鬥爭面孔立刻變得和緩了:「哎呀原來是陳科長,快坐,喝茶不,這位女同志是?」 陳北道:「這是機械公司團委書記馬春花,馬大姐。」 民警站了起來,敬禮:「馬書記,歡迎到我們所指導工作。」 第十六章以身相許 社會主義一家親,國家單位級別平行,陳北是副科長,馬春花是正科級的團委書記,而民警只是一般辦事員,遇到兩位領導自然客客氣氣,什麼話都好說,至於那位丟了燒餅的婦女,更是沒意見。 一塊燒餅不值幾個錢,夠不上量刑標準,勞教是公安機關自主決定,勞不勞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有兩位領導說情,小偷自然不會處理,罵幾句攆滾蛋了事。 小偷出門的時候,忽然轉身跪在地上,向陳北和馬春花跪下,眼裡帶淚道:「謝謝叔,謝謝嬸子。」砰砰兩個頭磕在地上。 馬春花臊的臉通紅,咋成了叔和嬸子了,這話怎麼說的。 不過也怨不得人家誤會,都是一個廠的青年幹部,級別差不多,簡直天造地設一雙,這大傍晚的一男一女在街上溜躂,不是搞對像還能是啥。 出了派出所,馬春花的一腔怒氣已經淡了很多,她說:「看不出你還挺有正義感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符合革命幹部的道德品質要求,不過你的憐憫心用錯了地方,那個小賊不值得同情,狗改不了吃屎,你幫了他這一回,他下次還偷。」 陳北道:「人餓極了什麼事都幹,我小時候也偷過別人的東西,被我娘打了一頓才改的。」 馬春花道:「你就扯吧,你是剝削階級大少爺,怎麼能挨餓。」 陳北道:「我從一生下來就跟娘走南闖北,街頭賣藝,一直長到十一歲才認祖歸宗,這世間的苦,我吃過不少,窮人是什麼滋味,我比誰都清楚。」 馬春花驚愕了,她只知道陳北是紈褲子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經歷。 「你找我幹什麼來著?」陳北忽然問起。 「哦,你寫的心得是怎麼回事,滿紙洋文,你這是欺負貧下中農不認識外語麼?」馬春花的火氣已經不那麼大了,但還是帶著刺兒。 「我小時候沒上過學,認字少,後來在美國才強逼著上了幾天課,英文就26個字母,比中國字好學,所以我就寫了英文了。」陳北狡辯道,其實他就是故意要讓馬春花看不懂,所謂心得只是抄了一份英文小說的內容。 沒想到這個解釋居然被馬春花接受了:「沒想到你也是苦孩子出身,我就暫且不追究你了,這樣吧,明天繼續政治學習,下班到我宿舍來。」 …… 第二天,陳北如約來到馬春花宿舍,馬春花給他帶了一杯開水,拿了一把炒花生,這回沒拿報紙,而是說:「陳北,死學報紙沒有用,我給你講講我的個人經歷吧。」 於是馬春花就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她生在南泰縣一個貧雇農家庭,父親因為欠了地主的閻王賬被活活打死,母親跳井自殺,留下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地主喝的醉醺醺的闖進了馬家小草棚,企圖**十五歲的馬春花,被她用鐮刀割掉了下面的東西,也就是從這時候起,馬春花加入了革命隊伍。 「後來呢,這地主怎麼個下場?」陳北聽得入神,時而握緊拳頭,時而呼氣放鬆,被馬春花的講述深深吸引。 「後來解放了,這個沒卵蛋的地主被土改工作隊抓住,我特地走了一百里路趕回去,親自槍決了他。」馬春花淡淡的說。 「殺的好!殺的痛快!」陳北脫口而出。 馬春花抬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大少爺的面目似乎也不那麼可憎,心理也不是那麼陰暗,至少是同情革命的,是可以挽救的。 「我講完了,你說說你的故事吧。」馬春花道,她準備以交心的方式來改造挽救陳北。 「我的故事沒什麼好說的,小時候練武,長大了開飛機,打日本,抗日戰爭的時候,我是飛虎隊的成員,曾經打下二十八架日本飛機。」 「吹牛。」馬春花道。 「這可是有正規記錄的,我還獲得過青天白日勳章呢。」陳北道。 馬春花變了臉色:「那種勳章不是榮譽,是恥辱!」 陳北也急眼了:「打日本得來的勳章,怎麼就是恥辱了,你給我說清楚!」 這次學習,又是不歡而散。 …… 年底了,中央發出《關於反貪污鬥爭必須大張旗鼓地去進行的指示》,隔了一個月,又發出《關於在城市中限期展開大規模的堅決徹底的「五反」鬥爭的指示》。 聲勢浩大的三反五反運動拉開了帷幕,運動首先在各大城市開始,以原石家莊市委副書記劉青山和原天津地委書記張子善被判處死刑達到**。 五反運動打退了資本家的猖狂進攻,在私營企業中建立了工人監督制度,舊社會行賄偷稅那一套把戲,得到徹底的根治。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內也進行了大規模的三反運動,組織號召工人進行檢舉揭發,揪出一批被資產階級思想腐蝕的幹部,清理了幹部隊伍,淨化了組織。 馬春花忙於三反五反運動的閒暇,還不忘對陳北進行幫扶教育,不過此時兩人的對立情緒已經和緩了許多,像是普通朋友那樣聊天了。 有一天,陳北看到馬春花相框裡只有她一個人的相片,便問道:「怎麼從不見你和楊樹根的合影?」 馬春花道:「為什麼要和他合影?」 陳北道:「你們不是兩口子麼?」 「當然不是,那只是掩護身份,我和他是純潔的戰友關係,沒別的。」馬春花趕緊解釋,她可是黃花大閨女,被人誤會成小媳婦多不好意思。 陳北哦了一聲:「這樣啊,一百兩黃金倒也沒白花。」 馬春花立刻追問到底怎麼回事,什麼一白兩黃金。 陳北卻緘口不言,不願意再提。 晚上,馬春花輾轉反側睡不著,她腦海裡總是回想著陳北那一句一百兩黃金,她懷疑這件事和自己刑場被釋有關,因為她曾經詢問過相關敵工人員,到底是誰救了自己,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陳北不願意說,馬春花有的是辦法,她找到地區公安處要求調閱檔案,尋找當事人,可當年的國民黨相關人員不是被鎮反,就是逃亡,千辛萬苦才查到一個名字,正是當年刑場上釋放自己的大鬍子。 馬春花在勞改農場找到了被判無期徒刑的大鬍子,他告訴馬春花,確實有人花了黃金搭救她的性命,上上下下都得了好處,而這個行賄的人,正是陳子錕的某位夫人。 「陳子錕的夫人想救一個人,還需要花錢麼?」馬春花有些不解。 「報告政府,國民黨反動當局腐朽透頂,就是內部人想辦什麼事情也要花錢行賄,上下打點,不然事情也不好辦。」大鬍子道。 事到如今,馬春花終於明白,自己這條命不是組織搭救的,而是陳北救得,雖然看的是楊樹根的面子,但沒有他們出手,自己早就成了烈士了。 「我欠姓陳的一條命。」馬春花告訴自己。 …… 已經是1952年了,夏季汛期淮江洪水氾濫,直接威脅北泰工業基地的安全,機械公司團委組織了青年突擊隊上大堤防洪搶險,陳北被任命為突擊隊副隊長,馬春花身為團委書記,正隊長非她莫屬。 突擊隊在江堤上防守了十幾個晝夜,每個人都沒合過眼,困了就在泥水裡瞇一會,餓了啃一口冷乾糧,餓了喝口髒水,為了保護社會主義財產,大夥兒全都豁出去了。 洪水滔天,形勢危急,堤防多次決口,突擊隊投下的沙包迅速被激流捲走,關鍵時刻,陳北赤膊上陣,扯了一根繩子下水充當人牆,突擊隊的工人們二話不說也跟著下水,煉鐵廠那邊也不甘示弱,有樣學樣,突擊隊下水手拉手用血肉之軀阻擋洪流。 肆虐的洪水猛獸終於被工人們的鋼鐵意志所降服,援兵在馬春花和黨委一幫人的帶領下趕到,加固了提防,大壩上響起勝利的歡呼聲,紅旗招展,滿身泥水的工人們興奮的互相擁抱。 馬春花看到站在激流中的陳北,心裡一陣感動,這個資產階級大少爺終於和無產階級兄弟融為一體了,自己的一番努力沒有白費。 黨委許書記也很欣慰,道:「小馬,陳北的思想覺悟進步的很快,你功不可沒啊。」 馬春花笑笑:「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陳北鬆開了繩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忽然一個浪頭打來,他立足不穩,假肢陷在泥裡拔不出來,整個人失去平衡,轉瞬被洪水捲走。 「陳科長落水了!」工人們大喊救人,可是洪水太湍急了,誰也來不及反應。 馬春花沒有絲毫猶豫,狂奔幾步,一個猛子紮下了水,奮力向陳北遊去。 「小馬,危險!」許書記大喊一聲,可是已經晚了。 濁浪滔天,兩個年輕人迅速被洪水淹沒。 工人們都默默摘下了帽子,流下熱淚。 書記哽咽著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烈士的遺體。」 天邊滾雷劃過,再次暴雨如注。 …… 馬春花從小在大王河邊長大,水性極佳,但任何游泳技術在洪水面前也是白搭,她灌了滿滿一肚子髒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濕滑的泥地上,身旁是枯萎的蘆葦,大雨瓢潑,身上的衣服完全濕透貼著皮膚。 不遠處,陳北一動不動的仰面躺著,不知死活。 「陳科長!」馬春花撲上去救助,她學過一些急救方法,幫陳北按著胸腹,活動胳膊,一口濁水噴出,陳北悠悠活了過來,但依然沒有恢復神智。 馬春花觀察了一下,他們處在下游一個江心島上,本來這個孤島很大,但此刻被洪水淹沒了大半,只剩下很小一塊在水面上,島上還有一個漁民搭建的草棚可以遮風擋雨。 她費盡了力氣,將陳北沉重的軀體拖到了草棚裡,手搭上額頭,滾燙。 大雨如注,雨水澆在草棚上,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馬春花跑出去折了許多蘆葦加在草棚上,好歹擋住了雨水。 很快天就黑了,陳北還沒有甦醒,而且身體變得冰冷無比,馬春花手足無措,急的團團轉,忽然她一咬牙,脫掉全身衣服,用滾燙的酮體緊貼住陳北。 第十七章階級愛情 原本陳北的身體素質還算不錯,但近年來酗酒太多導致體質下降,在大堤堅守了十幾個晝夜沒合眼,就是鐵人也抗不住,病來如山倒,他時而發燒,時而低溫,游離在生死線上。 馬春花發現,陳北的斷肢處這些日子摩擦劇烈,又沾了污水開始發炎感染,想必這也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天終於放晴了,放眼望去,到處盡成澤國,淹死的牲口比比皆是,想必政府的救災任務很重,短時間內沒人來救自己了。 水流依然很急,天上太陽暴曬,水裡衝上來一些傢俱、廚具、淹死的貓狗豬羊,還有幾條活蹦亂跳的魚。 陳北依然在棚子裡昏睡,馬春花把他剝得乾淨,衣服晾在樹杈上,兜裡一個銅殼美國造煤油打火機派上了用場,馬春花用它點燃曬乾的柴火和蘆葦,生了一堆火,又撿了兩個鍋子,用細沙做成過濾器,濾了一些清水煮沸,一些用來飲用,一些用來煮魚。 馬春花用淨水清洗了陳北的傷口,想餵他喝水,卻撬不開牙關,反正方圓十幾里都沒人,女英雄也豁出去了,乾脆自己喝了一口水,嘴對嘴的餵他。 這一嘴對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閃電,將陳北從無盡深淵中拉了上來,雖然他的神智還沒有恢復,卻下意識的熱吻起來,初次被男人親到的馬春花羞憤交加,卻又感到莫名的愉悅,漸漸的,兩個人滾到一起…… 陳北自從駕機起義以來,已經兩年沒碰過女人了,憋得太久體內淤積了不少毒素,驟然一排,神清氣爽,竟然慢慢醒轉了。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春夢,夢裡很一個女人翻雲覆雨,這人的面孔不斷變化,時而是伊麗莎白,時而是台灣空軍俱樂部的女招待,時而是東北基地女翻譯尼娜,時而又變成馬春花。 一摸身上,光溜溜的,陳北猛地坐了起來,感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再看外面,馬春花正背對著他燒鍋呢。 「馬書記,是你麼?」陳北問。 馬春花沒回頭,將樹杈上陳北的衣服丟了過來:「曬乾了,穿上吧。」 陳北急忙蹬上褲子,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馬春花煮了兩條魚,雖然沒油沒鹽,但清水煮活魚還是鮮美至極,陳北吃完之後大發感慨:「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勞動人民的飯菜是最香的,剝削階級就算是龍肝鳳膽也不香。」馬春花時時不忘教育陳北。 「是啊。」陳北由衷道。 馬春花個子不高,但很壯實,透著勞動人民的健美,皮膚黑裡透紅,齊耳的五四頭,濃眉大眼體健貌端,褲子捲到膝蓋,上面就穿一個背心,大概是裡面還紮著布帶子,胸部並沒有波濤洶湧。 「有船!」馬春花忽然放下手頭的東西,手搭涼棚看遠處,機器船的馬達突突地響著,距離還很遠。 兩人立刻揮舞雙手,大聲喊叫,船上的人沒有聽見,逕直向下游去了。馬春花趕緊在火上加了一根濕柴火,煙霧騰空而去,遠去的機器船掉了個頭,沖這邊開了過來。 來的是水上公安分局的執勤船,他們是奉了地委的命令前來尋找馬春花和陳北的遺體的,沒想到竟然找回來兩個大活人,同志們都很高興,在船上歡呼雀躍起來,差點把船踩翻。 江北地區人民行政公署,領導們愁眉緊鎖,雖然城市保住了,但洪水摧毀了許多幾百個村莊,造成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極大損失,水災之後就是瘟疫,大家肩上的擔子會很重。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省主席陳子錕的長子,機械公司保衛科副科長陳北同志,在抗洪搶險中英勇犧牲,遺體被洪水沖走下落不明,所以行署還沒有上報,想等遺體找到再匯報省裡。 陳北的追悼會已經在籌備了,悼詞也寫好了,就等省委宣傳部把關了,至於另一個犧牲的女同志馬春花,追悼會的規格也一樣,只是她家裡沒什麼人,不用通知誰了。 忽然電話鈴急促響起,一位領導拿起電話,威嚴無比:「喂,哪裡?什麼,你再說一遍!」 放下電話,領導激動萬分:「陳北找到了,和馬春花在一起,兩人都被衝到下游去了,沒死,活蹦亂跳的很呢。」 …… 陳北和馬春花被送到了醫院檢查身體,省裡領導對救災非常重視,省主席陳子錕親自來到北泰視察,帶來了大批救災物資和一支醫療隊。 陳子錕到醫院探望了兒子,陳北躺在病床上,精神頗佳,對父親說:「是馬書記救了我的命。」 馬春花裝得像頭母牛,早就無大礙了,此時正陪同領導視察,陳子錕扭頭看她,讚揚道:「小馬同志果然是巾幗英雄,值得大家學習。」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馬春花居然紅了臉。 陳子錕日理萬機,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看望了其他因公受傷的同志後,離開醫院下鄉視察去了。 馬春花沒跟著走,她拿起熱水瓶到茶爐房去打熱水,又去食堂幫著打飯,忙裡忙外一條龍,鄰床的病友說:「小陳,你愛人真能幹。」 陳北急忙解釋:「她不是我媳婦,我們一個廠的。」 病友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工人,他瞇起眼睛看著外面忙碌的馬春花,道:「□大腰圓好生養,體健貌端素質高,娶了她,不但能生男孩,還是你一輩子的福氣哩。」 陳北沒好氣道:「同志,你別亂編排人家好不?」 病友嘿嘿笑了,不再說話。 忽然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白襯衫的男子拎著果盒子走進來,正是老友楊樹根。 一天前,楊樹根看到淮江日報上關於抗洪英雄陳北的報道,才知道自己兒時的朋友已經從部隊轉業到江北機械公司工作,而此時自己正在苦水井鄉下煎熬,這裡條件實在太差,鄉政府只有兩輛日本人時期留下的腳踏車,一下雨滿地泥濘,全靠兩條腿走路,堂堂鄉黨委書記成了泥腿子,當真鬱悶。 他知道,陳北的父親是陳子錕,省政府主席,如果走他的路線,興許能調到城裡工作,當然這話不能挑明了說,要迂迴才行。 於是,楊樹根買了二斤點心,蹭了縣政府的吉普車來到行署駐地北泰市,先去看望了行署的麥平麥領導,匯報一下思想工作,然後才到醫院來探視陳北。 老友相見,分外親切,談到各自的工作,都深有感觸,正聊著,馬春花捧著一盆衣服進來,奇道:「楊書記你怎麼來了?」 楊樹根和馬春花曾經假扮過一段時間的夫妻,但那完全是為了工作需要,兩人之間沒有肌膚之親,也沒有思想上的交流,就是一般革命同志關係,但楊樹根絕對不敢小瞧馬春花,這個娘們在政治上的前途比自己要遠大的多,不但不能得罪,還要好好巴結一下呢。 「哎呀,是馬書記,好久不見,你這臉色愈發的紅潤了。」楊樹根在基層久了,一張嘴也練出來了,見誰都有話說,還淨挑對方愛聽的說。 馬春花畢竟是一個女子,平時忙於工作疏於打扮,但骨子裡還是愛美的,聽到楊樹根誇自己臉色好看,不由得笑了一下:「真的麼?」 病友見他們都是科長書記的,自慚形穢,訕訕道:「你們聊,我出去抽支煙。」 三人互相都認識,談起來就很隨意自然,暢談了一會,忽然門又開了,這回來的是陳嫣。 楊樹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他始終沒有忘記陳嫣,這是他的初戀,無疾而終但刻苦銘心,永記心頭,在鄉下工作多年,來往的不是面黃肌瘦的村婦,就是馬春花這樣潑辣健壯的「識字班」,此刻再見到陳嫣,如同萬千狗尾巴花中一株碧蓮,令人心曠神怡,回味悠長。 陳嫣是省城調派的醫療工作隊一員,專門來江北洪災氾濫地區防治瘟疫的,抽空到醫院來探望大哥,不巧竟遇見了楊樹根,她主動打了招呼,楊樹根剛才還談笑風生,妙語連珠,此刻卻變得笨嘴拙舌起來。 「謝謝你救了我大哥。」陳嫣主動和馬春花握手。 馬春花認識陳嫣,解放前就見過她,不過沒打過太多交道,她打心眼裡不喜歡這種資產階級小姐,皮膚那麼白,一看就沒幹過農活,腰那麼細,彷彿一折就斷,怎麼挑擔子,怎麼背娃娃。 陳嫣笑語盈盈看著楊樹根和馬春花:「你們賢伉儷有孩子了麼?」 「我們不是兩口子!」楊樹根和馬春花異口同聲道。 楊樹根早想解釋這件事了,而馬春花雖然不懂賢伉儷,但也能白啥意思。 「嫣兒,你別亂點鴛鴦譜,當初人家是組織安排的假夫妻,掩護身份。」陳北解釋道。 「哦,這樣啊,可惜了。」陳嫣笑道。 陳嫣是抽空來探望大哥的,只逗留了短短五分鐘就要回醫療隊,她一提出要走,楊樹根也有些坐立不安了,急忙問了醫療隊的行程,啥時候到苦水井去給鄉民診病。 「要不然,我送你吧。」楊樹根現在臉皮也厚了許多,他覺得絕不能放棄機會,以前是為了接近陳子錕,為黨獲取情報,現在同樣是為了接近陳子錕,為政治上更加進步,肩負更大的責任,盡快從鄉下調到城裡。 當然,他也確實喜歡陳嫣,這是毋庸置疑的,每個在鄉下的不眠之夜,他都幻想著陳嫣就在自己身旁,為此費了不少衛生紙,以至於鄉下老中醫看了他的臉色,勸他節制一些夫妻生活哩。 陳嫣和楊樹根走了,病房裡只剩下馬春花,她拿了一個蘋果遞給陳北:「吃蘋果。」 「不削皮怎麼吃。」陳北道。 馬春花拿起了水果刀,幹慣了農活的她哪會削蘋果,像刮土豆皮一樣把蘋果刮成了方形。 陳北啞然失笑,拿過水果刀和一個蘋果,削下的蘋果皮薄如蟬翼,連貫不斷,削好的蘋果圓溜溜的很是好看。 「資產階級就是會享受,吃個蘋果都這麼講究。」馬春花拿了一個帶皮的蘋果,在袖子上擦了兩下,惡狠狠咬了一口,道:「陳北,你今年三十出頭了吧,個人問題方面有什麼考慮?」 第十八章新長征路上攜手前進 面對馬春花這個問題,陳北無言以對,只好敷衍她:「現在還不考慮個人問題,社會主義建設不等人啊。」 馬春花可不吃他這一套,一句就給他堵回去:「你不考慮我還得考慮,我是你的人了,你別想不認賬。」 陳北驚得差點蹦起來:「你你你,你說清楚,怎麼就是我的人了?」 馬春花鎮定自若:「在江心洲小草棚裡,你把我的清白身子佔了,還想不承認?」 陳北倒吸一口涼氣,難道那個夢是真的! 「馬書記,你把話說清楚,這可開不得玩笑。」陳北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初他對馬春花很反感,後來漸漸轉變印象,但遠達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用馬春花的話說,兩人之間是階級差距,彌補不了的。 馬春花道:「那時候你昏迷不醒,我怕你死了,嘴對嘴餵你水喝,你個沒良心的反倒霸佔了我,我力氣沒你大,被你奪了清白,算我倒霉,沒法子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我回頭就向組織申請,咱倆登記結婚。」 陳北汗流浹背,這是逼婚啊,可自己偏偏又說不出什麼的,孤男寡女,**,就算沒發生什麼事情,也是黃泥落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再說自己也很難保證馬春花說的是假的。 「這事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麼?我是殘廢,思想覺悟又低,政治成分也不高,配不上你。」陳北徒勞的抵抗著。 馬春花道:「說起來你的條件是比較差,但我不嫌棄你,我會繼續幫助教育你,咱倆在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上並肩前進。」 陳北無言,悶頭抽煙。 馬春花一把奪過香煙和打火機:「抽什麼抽,我就問你一句話,同意還是不同意!」 陳北沉默片刻道:「別逼我。」 馬春花勃然大怒:「行,我到公安處告你流氓罪!」拍拍屁股就走。 陳北動也不動,他心思全亂了,這到底哪跟哪啊。 …… 馬春花當然沒去公安處告狀,把陳北判了刑,她就沒男人了,她也沒去找組織求助,而是直接去找陳北的爹,陳子錕。 省主席不是那麼好見的,但馬春花自有辦法,陳子錕此時正在江北災區視察,活動路線都是行署幫著定好的,尾隨而去即可,她是地委的紅人,誰不認識女英雄馬春花啊,所以接近省府隊伍很容易。 陳子錕正帶著一群幹部視察洪災地區,解放後他就很少穿西裝,一年四季都是中山裝,現在正值夏季,天氣酷熱,穿的是膠靴和短袖衫,戴著墨鏡,前呼後擁的,忽然一個女同志竄過來,大聲說道:「陳主席,我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所有人都愣住了,行署可沒安排這樣突兀的匯報工作,難道是階級敵人搞破壞?地區公安處隨行的民警就要上前拿人,此時有人認出是馬春花,急忙以眼神制止民警。 陳子錕也有些驚訝,已經解放好幾年了,怎麼還有攔街告御狀的,他和藹地說:「小馬同志,有什麼事情你慢慢說。」 馬春花道:「我要單獨向您匯報。」 行署一位負責同志呵斥道:「小馬,你搞什麼搞,影響領導的視察工作,你擔當得起麼!」 馬春花堅持道:「關係重大,我一定要向陳主席單獨匯報。」 陳子錕很感興趣:「好吧,正好咱們休息一下,小馬同志,你跟我到汽車那邊去說吧。」 大毒日頭當空照,隨行同志們都去樹下乘涼,喝水,行署派來為領導服務的專車是一輛蘇聯造嘎斯吉普車,停在遠處林蔭下,陳子錕上了車,馬春花站在路旁,方圓幾十米內沒有閒雜人等。 「你說吧。」陳子錕道。 「我肚裡有您的孫子。」馬春花開門見山道。 陳子錕並未表現出任何異樣神態,多年從政經歷早讓他養成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沉穩作風,再說面前這個女子雖然五官端正,但距離美貌差了一大截,知子莫若父,陳北來往過的那些女子,不說傾國傾城,但也算國色天香,各有風韻,以兒子的審美,斷不會和她有過苟且。 馬春花才不管他有沒有反應,繼續道:「在江心洲的時候,俺倆睡過了,我懷上了,就這麼個事兒,陳主席您要替我做主。」 陳子錕道:「小馬,你想怎麼處理他?」 馬春花道:「還能咋樣,娃娃不能沒有爹,俺認了就是,俺願意和陳北結婚。」 陳子錕道:「這件事我知道了,結婚是大事,要從長計議,你先回去吧,大熱天別中暑了。」 「噢,那我走了,公爹。」馬春花一鞠躬,興高采烈的走了。 陳子錕掏煙,他要定定神。 突然間有了孫子,他是既欣喜又憂慮,喜的是終於有了第三代,憂的是這個兒媳實在不入眼。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馬春花出身貧農,當過戰鬥英雄,又是團委書記,黨培養的優秀後備軍,前途不可限量,反觀自家兒子,一個殘疾人而已,政治上也沒啥前途可言,人家願意嫁給陳北,那是屈尊! 他沒有去問兒子,因為他信得過馬春花,這種淳樸農民出身的幹部還沒學會鑽營和說謊,既然人家清清白白前程無量的大閨女都主動認這個事兒,肯定不是假的。 陳子錕決定,結束災區視察後,回家和夏小青等人商議解決辦法。 ……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省裡派來的醫療隊其實也承擔了防疫衛生隊的職責,他們幫助村民進行飲水淨化、指導他們掩埋動物屍體,清理垃圾,噴灑消毒藥水,成效非常顯著,以往洪災後總要爆發瘟疫,病死幾千幾萬人,現在解放了,新中國和舊社會就是不一樣。 醫療隊在苦水井鄉下傳播防疫知識,住在鄉政府大院裡,鄉黨委書記楊樹根忙裡忙外,慇勤招待,把自己的臥室也讓給醫療隊員居住,安排食堂蒸白面饅頭,燒熱水,一盆盆親自端到屋裡,給隊員們洗臉擦身子用。 他這麼熱情,完全是因為陳嫣在醫療隊裡。 傍晚時分,醫療隊忙完了工作,吃過了晚飯,正在院子裡乘涼,楊樹根走了過來,對陳嫣道:「陳醫生,一起走走吧,談些工作上的事情。」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臟怦怦直跳,生怕陳嫣一口拒絕,或者拉上其他同志,那自己就不好表白了。 陳嫣一口答應:「好啊。」 楊樹根鬆了一口氣,仔細打量陳嫣,她穿了一件蘇聯布拉吉連衣裙,顯出曼妙的身段,脖頸潔白修長,隱約能看見鎖骨…… 「咕咚」楊樹根聽見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偷眼觀察其他人,所幸沒人發現。 兩人漫步在鄉政府駐地附近的田間小路上,微風習習,月色皎潔,田野的味道令人迷醉。 楊樹根大發感慨:「多美的夜色啊,真希望永遠扎根於此,成為苦水井的一員。」 陳嫣道:「你不是已經扎根於此了麼?」 楊樹根道:「組織上可能對我另有任用,畢竟我是師範學院畢業的大學生,相對來說更適合城市工作。」 陳嫣道:「是啊,咱們國家緊缺高素質人才,大學生是很稀缺的資源,應該合理配置。對了,你說要和我談工作上的事情,說吧。」 楊樹根囁嚅道:「我騙你了,其實是生活上的事情……」 陳嫣很不在意地:「說吧,我聽著呢。」隨手摘了路邊一朵野花。 楊樹根覺得口乾舌燥,鼓起勇氣道:「陳嫣,咱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吧,其實……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這個同志很有素質,又有文化,又平易近人,我想……我想……」 陳嫣似乎沒聽懂,歪著頭看楊樹根,眨巴著大眼睛:「你想什麼?」 一陣風吹過,將陳嫣身上好聞的香胰子味道送進楊樹根的鼻孔,他陶醉的呼吸了一口,不顧一切道:「我想在革命的新長征路上和你攜手前進!」 陳嫣狐疑的看著他:「攜手前進?咱們不是一起在前進著的麼?」 楊樹根恍然大悟,他的政治語言體系只適用於馬春花那樣的幹部,對官僚資產階級家庭生長的陳嫣不起作用,完全是雞同鴨講,講不通。 他一橫心,換了常規語言說:「陳嫣,我喜歡你,我想和你結婚,手挽手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 這回陳嫣明白了,她忽然笑了,笑的花枝亂顫,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很遠。 楊樹根一下子洩了氣,他知道女孩面對求愛的時候應該羞澀,而不是這樣大笑,陳嫣不但拒絕了自己,還侮辱了自己。 果然,陳嫣道:「楊樹根,你開什麼玩笑呢,咱們從小長大,和兄弟姐妹是一樣的感情,我待你像親哥哥一樣,好了好了,就當我沒聽見,咱們還是說說工作上的事情吧,消毒水用完了要從縣裡運,鄉里的公共廁所要撒石灰粉……」 後面說的什麼,楊樹根昏頭昏腦根本沒聽進去,他只知道,自己的表白失敗了,他慢吞吞跟在陳嫣後面往回走,看到陳嫣苗條的腰肢白嫩的小腿,一股邪念忽然湧上心頭,曠野中沒有別人,生米煮成熟飯又能怎樣。 正當他心生邪念的時候,手電光射來,是鄉里的基幹民兵巡邏來了。 「是楊書記啊。」民兵們招呼道。 「是啊,我陪陳醫生檢查一下消毒工作,大家辛苦了,多長點眼,防備地主壞分子搞破壞。」楊樹根倒背著手,一副不辭勞苦的基層領導風範。 第十九章陳北奉子成婚 []楊樹根的表白就這樣失敗了,他盡力裝出無所謂的樣,依舊談笑風生,陳嫣似乎根本沒把這回事放在心裡,這讓楊樹根有些放心,也有些鬱悶,難道我在她心裡竟如此無關緊要 生活畢竟要繼續,楊樹根年齡也不小了,如果繼續留在苦水井,這輩就真耽誤了,他必須著兩件事,第一件是調到城裡,第二件是找一個能在事業上對自己有所幫助的愛人 夜深了,楊樹根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把頭的女性資源全都過了一遍,基本上沒有合適的,漂亮的家庭條件差,配不上自己,長得醜的自己又看不上,想來想去,一個名躍上心頭 馬春花! 這位女同志各方面綜合素質比價高,是機械公司團委記,地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後備人才,又是三八紅旗,人大代表雖然長的不如陳嫣窈窕動人,但也體健貌端,熄了燈沒啥大區別,更重要的是兩人曾經有過一段假扮夫妻的經歷,也算感情基礎吧 想到這裡,楊樹根終於安了心,就她了,了結了心思的楊記酣然入睡,一覺直到大天明 次日,楊樹根藉著去縣裡調撥消毒藥水的名義,搭乘拖拉機進城去了, 到了縣城,他先辦了公事,又去國營糖煙酒店買了二斤硬糖,搭船去北泰,照例先去看望行署領導麥平 楊樹根在高層沒有背景,麥平雖然只是一個科級幹部,但他和省委鄭記是老交情,上面有人,前途不可限量,搭上他這根線對自己的將來是有好處的 麥平四十來歲,早年家庭包辦過婚姻,解放後離婚了,新娶了一個年輕的,剛給他生了女兒,取名麥抗美,一家人住在行署宿舍裡 楊樹根來訪,麥平很熱情的招待,他很看好這個年輕人,主動向自己靠攏,說明這小眼裡有水,而且自己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為,也需要下面有人才行 「麥科長,嫂,一點小意思」楊樹根奉上二斤硬糖,嫂接了糖責怪道:「來就來,還帶東西,下次不許了」 「是勒,嫂」楊樹根謙恭的笑笑,拿出北泰捲煙廠出品的紅旗牌香煙給麥平上了一支,幫他點燃 麥平抽了一口煙,笑道:「小楊,你下次來找我,興許我就不在行署了」 楊樹根道:「肯定組織上對您有更重要的委派」 麥平道:「地委準備調我去地區公安處當政治部副主任,正式任命還沒下達,不過差不離了」 楊樹根驚喜道:「哎呀,恭喜老領導了!」 麥平淡然一笑:「同喜,你也快拔了吧?」 楊樹根苦惱道:「鄉下做不出成績,做出來領導也看不見,很頭疼啊」 麥平道:「你還是不開竅啊,我指點指點你,凡事要和上面保持高度一致,要過猶不及,上面要求一,你要做到二甚至三,你懂了麼?」 一語點醒夢中人,楊樹根豁然開朗 麥平起家,靠的是抓出大特務夏景琦團伙,但後面就是自己努力的結果了,三反五反運動中他表現很積極,揪出了不少貪污腐化官僚主義分,雖然有逼信之嫌,但組織上對他的工作能力是相當肯定的,事實上麥平現在的主要靠山不是鄭澤如,而是地委記馬雲卿 「麥主任,我懂了,謝謝你的點撥」楊樹根誠懇無比的說道 麥平爽朗一笑:「客氣啥,自己人,晚上留下喝酒」 楊樹根扭捏道:「就不喝了吧,回招待所隨便吃點得了」 麥平道:「來了還想走,坐下,讓你嫂炒幾個菜」 楊樹根道:「那我就叨擾了,那啥,我上個茅房」 他借口上茅房,跑到外面小賣鋪買了兩瓶上好的淮江特曲,又去小飯館炒了四個菜,回鍋肉溜大腸炒腰花炒肉絲,都是硬菜,花了不少錢 拎著酒菜回來,麥平大笑:「小楊你真見外」 楊樹根道:「應該的,應該的」 酒過三巡,楊樹根藉著酒勁道:「麥主任,嫂,其實我來市裡是有一件大事,想請你們幫忙」 麥平有些警惕:「你先說,看看我有沒有這個能力」 楊樹根道:「我想請嫂幫我做媒」 麥平鬆了一口氣,道:「想媳婦了,好事啊,看上哪個單位的大姑娘了,讓你嫂說去」 楊樹根道:「不是別人,麥主任你也認識,馬春花」 麥平一拍大腿:「她呀,我說小楊同志,你真是有眼光,馬春花絕對有前途,找她準沒錯,你倆也般配,這事兒準成!」 嫂也拍了胸脯:「這事兒我們婦聯包了」 當夜,楊樹根在地區招待所睡的很踏實,很香,不過又夢見陳嫣了,被濕了,搞得很尷尬 麥平的愛人在婦聯工作,平時就喜歡做個媒什麼的,這回業務正對口,她興沖沖來到聯合機械公司婦聯,都是經常見面的熟人,啥話都能說的開,這邊立刻嘻嘻哈哈把馬春花叫來,說張大姐要給你做媒哩 馬春花很詫異:「做媒?誰呀?」 「呵呵,那個人你也認識,小伙不錯,覺悟和素質在全南泰都是數的著的,在全江北也能排上號,而且你倆還很有緣哩」張大姐笑呵呵道 馬春花有些臉紅,她想叉了,以為介紹的是陳北 「組織做主唄」馬春花一甩五四頭,爽朗的很 張大姐嘖嘖連聲:「我就說嘛,倆年輕人早就對眼了,那啥,革命工作不等人,趁著今年十月一國慶節咱就把事兒辦了,你和小楊早早培育革命接班人」 馬春花臉色一變:「哪個小楊?」 「楊樹根唄,咋?你不知道?」張大姐奇道 馬春花道:「原來是楊樹根啊,我跟他過不到一起去,組織上還是省了吧」說罷扭頭就走,弄的張大姐很難堪 張大姐回來給楊樹根一說,楊樹根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被陳嫣拒絕也就罷了,沒想到馬春花這樣的貨色也敢拒絕自己 他的自尊受到了很大傷害,沒繼續在市裡逗留,也沒去找馬春花,直接回鄉下去了 …… 陳錕回到了省城,立刻召開家庭會議,商量如何安排這個飛來的兒媳婦和「孫」 意見還是比較統一的,大家都覺得這個馬春花配不上陳北,但既然生米煮成熟飯就應該對人家負責,當然不能偏聽一面之詞,最好還是等上一兩個月,找個老中醫把把脈,看看是不是真懷孕了,如果是真的,說啥都要娶回家 對這事夏小青最積極,她是江湖賣藝出身,對貧下中農有種天生的親近,而且她是陳北的親娘,兒的事情她不關心誰關心,幾個月前滄州老家傳來噩耗,表弟燕忌南被當地政府鎮壓,這事兒對她的刺激很大,總想著早抱孫,在世間留下血脈 於是,夏小青親自趕赴北泰,面見未來的兒媳 見面是在機械公司團委辦公室裡,馬春花風風火火從外面趕來,端起茶缸咕咚咚灌下去,拿袖一擦嘴,這才看見屋裡坐了個人,年約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青布衫黑布褲,坐的端正,眼神凌厲,眉眼略似陳北 「您是?」馬春花隱約猜出對方是誰 「我是陳北的娘」夏小青淡淡一笑,這個女孩和丈夫形容的一樣,標準的貧下中農,黑裡透紅,腰圓胳膊粗,幹活一把好,性格看似也粗豪的很 「大姨,你喝茶」馬春花忙著倒水,先把茶缸擦了一下才倒了半杯開水,又兌了半杯涼白開,雙奉上 夏小青問:「小馬,你哪裡人,家裡還有誰?」 馬春花道:「南泰鄉下人,家裡人都被地主害死了,我是孤兒」 夏小青道:「也是個可憐的孩,這些年你都咋過的?」 馬春花滔滔不絕講起來,從當民兵講起,搞地工,搞偵查,當區長,鎮反運動後期才調到機械公司擔任團的領導幹部 「我雖然是孤兒,但並不孤單,黨就是我的親娘」馬春花說到動情處,飽含眼淚這樣說 夏小青很感慨,這個女孩很自強,也很有能力,走到這一步不簡單啊 「結婚後你有什麼算?」夏小青問 馬春花心中一喜,對方這麼說,說明認可這樁婚事 「結婚後該咋過還咋過,現在是新社會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廠裡有宿舍,俺們有工資,不給家裡添麻煩,將來孩大了,廠裡也有托兒所幼兒園,不用爺爺奶奶照顧」 夏小青點點頭:「果然是個要強的孩,聽說你懷了孩?」 馬春花有些羞澀,捂著肚說:「興許是有了」 夏小青道:「我帶了一個老中醫來,替你把把脈吧」 馬春花自然答應 夏小青把老中醫叫進來,替馬春花把了脈,老中醫點點頭,道:「是喜脈」 「走,跟我去見見小北」夏小青起身道 此時陳北已經出院,正在保衛科辦公室裡坐著發愣,忽見母親和馬春花進來,頓覺不妙 「小北,你算瞞娘到幾時?」夏小青笑道,將馬春花的交在陳北裡,「春花這孩不錯,十一國慶節你倆就把事兒辦了吧」 馬春花喜道:「中,我這就報告申請結婚」 陳北甩開馬春花的,扭頭就走 「你給我回來!」馬春花在後面大喊 陳北頭也不回,跳上摩托車一擰油門,轟隆隆開走了 「大姨,你看他這個態度!」馬春花跺腳道 夏小青道:「別擔心,孫猴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陳北一怒之下騎著摩托車跑到省城,找父親評理 但陳錕並不站在他這一邊,反而斥責他:「自己惹出的禍,自己承擔,人家一個大姑娘不嫌棄你是瘸,你還挑三揀四的,是不是男漢,這門親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第二十章死城 陳北最終還是屈服了,和馬春花在北泰市中心的美芳照相館拍了一張結婚照,他穿著中山裝,馬春花穿列寧裝,兩人並排坐著,聽著照相師傅的指揮。 「靠近一點,再近一點,男同志別躲啊,帶點笑容,自然點,對。」砰的一聲,照相機冒出一團火光,師傅的頭從黑布下面鑽出來,喜笑顏開:「照好了,後天來拿相片。」 出了照相館,陳北也不搭理馬春花,自顧自走在前面,馬春花跟在後面,洋洋自得,道:「廠裡已經批准了,國慶節給咱一個月的假,是上北京轉轉,還是去省城轉轉,你拿主意。」 陳北不耐煩道:「隨便。」 馬春花喜滋滋道:「那就都去,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北京,看過哩,省城也得去,見見你家人。」 陳北早就走遠了。 「哎,等等我。」馬春花撒腿追過去。 機械公司黨委對陳北和馬春花的婚事非常熱心,工會婦聯團委都伸出援手,幫他們佈置婚房和婚禮現場,此前陳北是住在江灣別墅,那是陳家的產業,不是他私人的房子,而馬春花住的是單身宿舍,現在倆人結婚了,組織上肯定要分配住房。 機械公司在三十年代蓋了一些獨棟小別墅給洋人工程師居住,後來這些房子一半被政府收了,作為地委高級幹部的家屬樓,一半依然給機械公司當幹部樓,馬春花雖然級別不夠高,但她是勞動模範,省人大代表,陳北又是起義英雄,因公致殘,按照相關政策可以給予特殊待遇,分配一座兩層小樓。 結婚這天,來了很多客人,陳家方面來的是夏小青和陳嫣,馬家沒親戚,公司黨委領導權當家長,楊樹根聽說馬春花竟然嫁給陳北,也從鄉下趕來祝賀,另外還來了一撥客人,是煉鐵廠的一群青年工人,他們用廢鐵做了一件很別緻的工藝品送來當賀禮,贏得了大家的掌聲。 地委、地區行署相關領導也送了一些小禮品,社會主義建設正處於起步階段,物質水平較差,婚禮辦的很樸素,廠食堂辦了二十桌流水席招待客人們,一方面是婚宴,一方面當成國慶節的會餐了。 婚禮上陳北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大夥兒都笑著說:「新郎官是太高興了。」 一些親朋幫著把陳北抬回了家,楊樹根也在其中,他看到廠裡分給陳北的住宅竟然是一棟小洋樓,不禁暗暗吃驚,陳嫣和一起回家,感謝了楊樹根等人,給他們發了喜糖和喜煙,糖是上海奶糖,煙是中華煙,都是平時見不著的高檔貨。 新房在二樓,眾人要幫著把陳北架上去,馬春花卻說不要,抓起陳北抗在肩上,蹬蹬蹬就上了樓,看的大家目瞪口呆。 新郎醉酒,新房也沒法鬧,親朋了隨便閒聊兩句,各自歸去。 楊樹根來到麥平麥主任家裡嘮嗑,他忿忿不平道:「咱們打江山流血流汗,有些資產階級餘孽,解放前作威作福,解放後還騎在人民頭上,住的比別人好,吃的比別人好,還有天理麼!」 麥平語重心長的說:「小楊你放心,陳子錕就是個牆頭草,投機家,黨對這種人一直是警惕的,只不過建國初期需要這樣的人罷了,等時機成熟,這種人是不會繼續留在領導崗位上的。」 楊樹根道:「麥主任,聽你一席談,勝讀十年書,我是豁然開朗啊。」 麥平道:「想扳倒陳子錕,最好的辦法是從他的身邊人下手,你和陳北不是發小麼,注意他的言談舉止,有什麼反革命的傾向立刻報告。」 楊樹根遲疑了一下,道:「好吧,我會注意觀察的。」 …… 晚上,陳北吐的一塌糊塗,新房裡充斥著嘔吐物噁心的味道,大紅緞子被面也髒了,地板也髒了,馬春花打掃收拾,任勞任怨。 次日清晨,兩口子下樓,馬春花精神很好,陳北依然醉眼惺忪,吃喝完畢,收拾行李先去省城。 一家人前往火車站,陳嫣買的是軟席坐票,車廂裡空蕩蕩的沒幾個人,而硬座車廂卻人滿為患,馬春花一問才知道,軟席票價比硬座貴了許多,只不過是座位上蒙了一層海綿和軟布而已。 「婆家的人果然會享受。」馬春花暗想。 一路上,陳北沒和馬春花說一句話。 火車到了省城,陳家的工作人員前來接站,一輛小號段的美式大轎車直接停在月台上,下了火車就上汽車,而那些背著大包袱小行李的旅客則擁擠走向出站口。 「這是省府的專車麼?」馬春花問道。 司機幫他們拎著行李,笑道:「也是也不是,本來這輛車是陳主席的私家專車,解放後獻給省政府公用,平時汽油錢都是主席工資裡出的。」 馬春花點點頭,看來自家公公倒是個大公無私的人。 汽車開到楓林路官邸,馬春花被宏偉建築的氣派徹底震懾住了:「我的天啊,就是皇上的宮殿也不過如此吧。」 楓林路是一條寬敞的柏油路,兩旁是鐵藝路燈和行道樹,一棟棟洋樓坐落在綠茵中,陳公館是其中最大的一座,黑色大鐵門莊嚴無比,門口雖然沒有衛兵,但光氣勢就能鎮住一般老百姓。 打開鐵門,是極開闊的院子,是游泳池,有草坪和網球場,汽車一直開到門口,厚重的橡木大門打開,裡面是富麗堂皇的大廳,地毯、水晶吊燈、歐式沙發和茶几,一切都像電影裡那樣豪華奢侈,馬春花揉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陳家全體成員都在,歡迎兒媳婦馬春花,陳北板著臉一一介紹,馬春花發現,除了公公穿中山裝之外,家裡其他人都穿著綾羅綢緞,西裝革履,頭髮和鞋子珵亮,和這樣的人在一起,真不自在。 不過家裡人的態度都挺好,對馬春花很熱情,陳嫣說嫂子我給你預備了幾件衣服,跟我上樓去試試吧。 馬春花心想初來乍到不能駁了小姑子的面子,就跟著陳嫣上樓去了,看到床上擺了一件真絲連衣裙,頓時搖頭:「俺也穿不來這個。」 陳嫣道:「我哥喜歡這個調調哦。」 馬春花一咬牙:「好,我穿!」 過了一會兒,馬春花從樓上下來了,穿著淡藍色的真絲連衣裙,腿上是尼龍絲襪和高跟鞋,她身材其實不差,穿上軍裝和列寧裝英姿颯爽,穿上這個資產階級小姐的衣服就顯不出優勢了,小腿粗壯,腰也粗,一點都不好看。 陳北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襠裡,娶了這麼個老婆,讓他沒臉見人。 陳子錕道:「好了,開飯。」 一家人進入餐廳,保姆端上飯菜酒水,幾天為了招待兒媳婦首次上門,飯菜很豐盛,還開了一瓶法國紅酒。 餐廳的桌椅都是歐式的,座椅很寬大,上面覆著真皮,馬春花坐上去,順勢就蹬了鞋,盤了腿,大家面面相覷,依然沒人說什麼。 陳子錕端起酒杯:「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春花多幫助幫助陳北,他思想比較落後,在工作上也不積極,我們做父母的鞭長莫及,就靠你了。」 馬春花心說公公說話水平就是高,也舉起酒杯:「我一定盡力幫助陳北,從生活上,工作上,全方位的,無微不至的幫助他。」 眾人舉杯,喝酒,馬春花喝了一口紅酒,差點吐出來:「這什麼酒,又苦又酸真難喝。」 陳北放下筷子道:「這是波爾多的紅酒,價值不菲,在我家酒窖裡藏了起碼二十年,你不懂就別亂說。」 馬春花臉發燙,她一推酒杯道:「俺是鄉下人,沒喝過高級東西,咋了,瞧不起泥腿子?泥腿子解放了全中國,打敗了美帝國主義。」 姚依蕾趕緊插話:「是我不對,沒考慮到春花的口味,來人吶,換酒。」 陳公館裡留用了不少傭人僕婦,都是察言觀色的主兒,立刻取來一瓶五角錢的氣泡酒小香檳,給大少奶奶倒上。 這回馬春花很開心:「這酒真好喝,甜絲絲的還帶氣兒。」 大家都很無言。 吃飯的時候,馬春花筷子飛舞,吃的比誰都快,嘴裡吧唧吧唧響亮無比,陳北多次停下筷子,皺著眉頭看他,馬春花沒事人一樣:「你也吃啊,咋不吃了?」 陳北一丟筷子:「我吃飽了。」憤然離席。 家裡人卻不在意這些,要知道兒媳婦肚裡可懷著陳家的後代呢,姚依蕾和夏小青一左一右給馬春花夾菜:「春花,多吃點,多吃點。」 馬春花滿腮都是肉,咕噥道:「你們也吃。」 這是馬春花在陳家的第一頓飯,就鬧出這些ど蛾子,後來又鬧了不少笑話出來,狼吞虎嚥吧唧嘴不說,還喜歡拿菜湯拌飯吃,吃飯的時候摳腳丫子,傭人們暗地裡都當笑話講,不過陳子錕卻對這個兒媳婦很欣賞,他說,誰生來也不是貴族,我早年到北京城鬧的笑話比她還多,現在還敢瞧不起我,我看小馬這個孩子挺好。 在省城住了幾天,陳北和馬春花坐民航飛機前往北京旅遊。 這是馬春花第一次坐飛機,興奮莫名,大呼小叫,陳北板著臉裝作不認識她,後來忍不住說:「你能不能消停點,這有什麼稀奇的。」 馬春花說:「這麼大的飛機還不夠稀奇的,咱國家真厲害,都能造大飛機了。」 陳北道:「這不是國產的,這是美造c47運輸機,以前我們家就有一架差不多類型的。」 馬春花瞪大了眼睛:「咱家還有飛機!」 陳北道:「不是咱家,是我家。」 >vid 第二十一章緊急空情 飛行途中,馬花一直處於亢奮狀態,趴在舷窗邊看藍天白雲,看下面的山脈江河,時不時招呼陳北:「快看,下面那條河是不是咱縣裡的大王河?」 陳北懶得理她,閉目養神 馬花坐在飛機中部,正好能看見螺旋槳,她忽然發現一側機翼下的螺旋槳不轉了,急忙推陳北:「快看快看」 陳北不耐煩的睜開眼,一眼瞥見引擎失靈,頓時解開安全帶,一臉緊張 飛機開始傾斜,乘客們面露恐懼疑惑之se,乘務員前來解釋:「請大家不要驚慌,飛機出現一點故障,我們正在處理」 一個中年乘客站起來:「我要降落傘」 乘務員道:「請坐下,不要激動」 中年乘客衝向乘務員:「快給我降落傘,我不想死」 他這麼一鬧,其他乘客也慌亂起來,紛紛索要降落傘 陳北對馬花道:「你坐好,有情況就手抱著頭,抬起腿來」 馬花從沒見過陳北這麼嚴肅對自己話,用力的點點頭:「嗯,俺知道了」 陳北站起來,走向那中年乘客,拍拍他的肩膀,中年人一回頭,陳北一拳打過去,正中面門,打得他當場倒地昏死過去 「都坐下,亂動的話飛機馬上就掉下去,誰都別想活命」陳北厲聲喝道 乘客們惶惶然,但還是乖乖坐下了 乘務員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同志,你也坐下」 陳北道:「我是空軍飛行員,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乘務員道:「太好了,請你到駕駛艙去看看」 陳北來到駕駛艙,正副駕駛正手忙腳亂,機長一回頭,發現是陳北,驚喜道:「陳北,怎麼是你」 「這麼巧陳北認出這是以前國民黨空軍的同僚,比他早一年起義的 「右側引擎停轉,懷疑是機械故障或者油路故障,我想去查看一下,可是飛機沒人掌控也不行」機長焦灼萬分,看了副駕駛一眼 副駕駛是個手,明顯不能勝任 陳北道:「我幫你駕駛,你下去看看」 機長道:「好,你來」 副駕駛嚷道:「他是什麼人,他能行麼」 機長道:「媽的,他不行難道你行,他是王牌」 陳北心裡熱乎乎的,好久沒人稱呼自己是王牌了,他要證明,自己沒廢掉,依然是真正的王牌飛行員 陳北接管了飛機,雖然他的一條腿安裝了假肢,但對於駕駛飛機並無大礙,很快就拉正了角度,開始平穩飛行 突然飛機遭遇紊亂氣流,飛機劇烈震動,副駕駛嚇得臉都白了,陳北卻若無其事,他鎮定道:「這種氣流比駝峰航線差遠了」 機長拿著工具檢查一番,累得滿頭大汗,足足花了一個半時終於解除了故障,引擎恢復運轉危機解除,陳北從駕駛艙回到客艙,大家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馬花自豪的對鄰座的人:「那是俺男人」 雖然故障排除,但為了保險起見,飛機備降濟南機場,安全降落之後,民航局領導特地來向陳北道謝,馬花也覺得自豪萬分 在濟南當地過了一夜,民航徹底檢修了飛機,次ri繼續飛往b□ij□ng,這回沒再出現險情,順利抵達b□ij□ng南苑機場 陳家在b□ij□ng有宅子,但平時空關,要住的話還要打掃太麻煩,所以陳北選擇住在b□ij□ng飯店,出示了介紹信、結婚證之後,登記了一個標準間,馬花問多少錢住一夜,陳北只要二十塊錢 「乖乖,要二十塊普通青工半個月的工資,不住了,不住了」馬花提起行李就走,飯店服務員為之側目,陳北極其尷尬 從b□ij□ng飯店出來,馬花還在咋舌:「睡一夜就要二十塊,太坑人了,縣裡車馬店只要一毛錢,就是縣委招待所也只要五毛錢,這兒憑啥要二十塊」 陳北哭笑不得 忽然馬花站在路邊大呼叫:「你看你看,公共汽車頭上有辮子」 陳北道:「別咋呼,那是電車」 馬花道:「聽公爹,咱家在b□ij□ng有親戚,不如去親戚家借住,剩下的錢給他們買點果子啥的多好」 陳北想到父親確實交代過,到b□ij□ng以後去看看薛大叔,於是同意:「好,先去薛大叔家,我叫個車」 馬花道:「遠不?不遠走著去」看到陳北臉se不好看,心中自責,男人腿腳不好咋能走遠路,趕緊改口:「叫車就叫車,隨你」 解放初期,公共交通不發達,還有不少拉腳的三輪,陳北叫了一輛,爬上去坐下,行李箱子放上去,就沒馬花的位置了 「沒事,我跟著跑就行」馬花 於是,三輪在前面蹬,馬花在後面跑,一路上引來不少目光,陳北面紅耳赤,不敢抬頭 來到頭髮胡同薛家,紫光車廠的牌子早已不在,門前打掃的乾乾淨淨,上前敲門,是四寶來開的門,聽這個高大英俊的青年是陳大叔的兒子,頓時驚叫起來:「娘,有親戚來了」 杏兒急忙出來招呼,親熱的不得了,得知他們是來旅遊結婚的,立刻道:「不住飯店就對了,家裡現成的房子,有那錢買只燒雞吃到肚子裡多好」 到了下班時間,寶慶回來了,他現在是脫產幹部,區裡的人民代表,腰桿比以前挺直了許多,話聲音也洪亮了許多 「就住家裡,現成的被子褥子」寶慶道 寶慶兩口子對馬花尤其欣賞,直誇陳北有眼光,有福氣,能娶到這麼好的媳婦 晚飯吃的豬肉白菜餡的餃子,當晚,陳北夫妻就住在薛家廂房裡,鋪蓋的是本來給大栓結婚預備的嶄被褥 第二天,寶慶特地去運輸公司請了假,借了一輛三輪,親自帶陳北兩口子遊覽b□ij□ng城,第一站自然是** 看到**城樓,**畫像,還有門樓兩旁的標語,馬花激動地流下了熱淚 廣場上有拍照留念的攤子,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群眾排隊照相,馬花也要去照,陳北道:「你湊什麼熱鬧呢,我帶了相機的」從包裡拿出德國進口的蔡司相機,摘下了鏡頭蓋 馬花有些拘謹,但一會兒就放開了,高興地像個孩子,擺了很多姿勢讓陳北拍照,又找人幫自己和陳北拍了幾張合影 接下來參觀故宮博物院,紫禁城宏偉的氣勢將馬花徹底震懾,繼而是深深的憤怒:「皇帝耗費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就為自己享受,真是罪大惡極」 寶慶呵呵一笑:「到皇帝,你公爹和宣統皇帝還是朋友呢」 馬花道:「啊?公爹咋和誰都是朋友」 寶慶道:「可不是麼,你公爹是個傳奇人物,當年他和溥儀約架,最後得了黃馬褂和藍翎侍衛的頭銜,這事兒他沒講過?」 陳北道:「沒聽爸爸過」 寶慶道:「你爸爸還是梁啟的弟子,辜鴻銘和劉師培的學生,熊希齡的忘年交,當年那些事兒,真是三天三夜不完」 馬花瞪著迷茫的眼睛,這些名字她一個也不知道 寶慶道:「哦,對了,他還給李大釗先生拉過車」 「哎呀,公爹認識李大釗」這回馬花興奮起來 寶慶嘿嘿一笑:「可不嘛,當年你公爹在北大學堂認識不少朋友,有一個是你們做夢也猜不到的」 馬花道:「薛大叔您別賣關子呢,快」 寶慶道:「那就是**」 馬花的嘴張大了,再也合不攏,公爹竟然是**他老人家幾十年的老交情,這實在是太震撼了 游完了紫禁城,薛大叔蹬著三輪帶他們又去了後海、雍和宮、頤和園和圓明園等名勝古跡,嘗了b□ij□ng城各種吃,全聚德烤鴨、東來順羊肉,豆汁焦圈爆豆鹵煮,嘗了一個遍 在b□ij□ng足足玩了一個星期,終於該回去了,寶慶買了一大堆禮物讓兩口帶回去,馬花感動的直掉淚 「咱兩家以後要經常走動,沒事就到b□ij□ng來轉轉」寶慶和杏兒這樣 歸途坐的是火車,陳北做主買的軟臥,趁著婚假還有時間,去上海再玩一圈 上海這邊也有人接待,鑒冰阿姨常年留守上海,管理陳家的產業,還有李耀廷叔叔也是必須要看望的長輩 可是很不巧,李耀廷不在上海,聽他不久前去香港探親了,李叔叔的一對兒女早年在英國留學,後來就一直沒回來,解放後不敢回來,去了香港發展,據李耀廷赴港探親,是潘漢年副市長特批的哩 陳北和馬花在上海逛了外灘和淮海路,晚上就住在自家的花園洋房裡,早飯麵包牛n□i,中午是牛排紅酒,晚上又是上海本幫菜,鑒冰還帶他們去品嚐了不少上海風味吃,給馬花訂做了好幾套衣服鞋子,最後又去復旦大學看望了弟弟陳南 婚假快用完了,兩人踏上歸途,回去的輪船上坐的是豪華二等艙,馬花感慨萬千:「整天過這樣的剝削階級生活,想不被腐化實在是太難了」 第二十二章追悼會事件 回到北泰家裡,婚假還剩下幾天,馬春花開始按照自己的喜好佈置起房子來,她從鄉下找來一幫勞力,在小洋樓後面挖了個池塘,養了一群大白鵝,又把車庫改造成了豬圈,搞了幾頭小豬崽餵著,花圃種上大蔥蒜苗,整個一個農家樂。 陳北氣的鼻子都歪了,索性撒手不管,愛咋咋地。 馬春花放開了手腳,以照顧自己為名義,從鄉下請來一位大媽坐鎮,說起來這大媽也不是外人,是老部下狗蛋他娘,歲數不大,四十好幾,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和馬春花兩人一唱一和,餵豬養鵝,放著現成的煤氣灶不用,到處撿柴火,拉風箱燒大鍋,烙饃饃卷大蔥,可勁的造吧。 反正家裡房間多,陳北單獨住一間,平時也不一起吃,每天上班各走各的,這天一到單位,就見一群人敲鑼打鼓而來,原來是省民航局來給陳北送錦旗,表彰他在旅途中奮不顧身保護國家財產的英勇行為。 陳北立功受獎,單位領導面子上也有光,商量明年五一給他評一個勞動模範。 冬去春來,已經是1953年初春了,馬春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有年人都說懷的是男孩,陳北眼瞅要當爹,心情也一天好似一天。 三月初,晴天一聲霹靂,蘇共中央總書記,蘇聯大元帥,全人類的偉大父親斯大林同志突發腦溢血,不幸離世,消息傳出,舉世震驚,全世界都沉浸在無盡的悲慟中。 全國各地紛紛舉行隆重而莊嚴的追悼會,悼念斯大林同志,北京**廣場上的萬人追悼大會最為肅穆宏大,城門上原本**的畫像被臨時替換為斯大林的遺像,上懸一條黑布橫幅,貼著一行蒼勁大字:斯大林同志永垂不朽! 黨和國家領導人臂纏黑紗,神情嚴肅,主持追悼大會,廣場上是數萬群眾,胸佩白花,隊列整齊,春寒料峭,心如刀絞,全球解放事業還未完成,斯大林同志卻撒手人寰,社會主義建設還怎麼進行,**還怎麼實現。 省城、北泰、南泰,機關、部隊、企事業單位、基層農村,只要有條件的都要佈置會場,悼念全人類領袖斯大林同志,工廠車間裡,高懸遺像,工人們列隊從前經過,挨個鞠躬致意,大街上,群眾高舉斯大林畫像默默遊行,新華書店裡,斯大林同志的著作被搶購一空,就連農村地頭也紮著靈棚,擺著花圈,供奉著斯大林同志的遺像,不滿週歲的娃娃都知道嚎啕痛哭,懷念偉大父親。 聯合機械公司的禮堂佈置成了靈堂,黨委主要負責同志輪流守夜,比較積極的中層幹部也不甘落後,團委書記馬春花本來也應該來的,但她懷孕七個月行動不便,被婦聯勸阻,而保衛科副科長陳北,根本就沒露過面。 「斯大林死了干咱們鳥事。」陳北私下裡對要好的同事這樣說,在普通百姓心裡,蘇聯就像是天堂一樣遙不可及,斯大林就像是玉皇大帝一樣尊貴,他死不死與大伙的干係真的不太大,不過這話也就是陳北敢說,其他人只敢心裡嘀咕嘀咕。 苦水井鄉黨委書記楊樹根到北泰城裡採購斯大林著作,順便來看老朋友陳北,見到陳家佈置的農村一般,他不禁會心的笑了:「春花嫂子真會持家。」 陳北道:「老娘們瞎鼓搗,好好的洋樓弄得跟地主家一樣,別管他,我弄點酒菜,咱哥們喝一杯。」 楊樹根遲疑道:「國喪期間,這樣不好吧?」 陳北道:「毛,他死他的,咱喝咱的,不能因為死了一個八桿子打不著的老毛子,就把酒給戒了。」 楊樹根訕笑不語。 陳北果真拿了一瓶淮江特曲,開了兩盒美國罐頭,又抓了一把炒花生,和楊樹根對飲起來。 喝了兩杯,楊樹根忽然靈機一動,開口道:「你說斯大林大元帥這個人咋樣?」 陳北吃了一顆花生米,毫不猶豫道:「不是個東西。」 楊樹根道:「咋這樣說呢,人家都說,他是全人類的偉大父親,是咱社會主義國家大家庭的家長,是全世界的領袖哩。」 陳北道:「他就是個吊毛!搶了咱的蒙古,佔了咱的旅順,抗美援朝賣咱一大堆二戰剩下的破銅爛鐵,槍栓拿腳都踹不開的破爛貨,坦克都是帶彈孔的,飛機是老式的拉11,要不是咱國家據理力爭,米格15他都捨不得拿出來,真他媽吝嗇。」 楊樹根道:「不管咋樣,斯大林大元帥領導全世界打敗了德國日本法西斯,這是不可磨滅的功勳啊。」 陳北一撇嘴:「毛!二戰勝利靠的是美國佬,全球一多半的軍火都是美國生產的,就連蘇聯人的軍裝皮靴火車頭都是美國人用自由輪一船船運過去的,德國投降是有老毛子一半功勞,可日本投降那是咱中國和美國一起打得,老毛子出兵東北,那叫截和,搶走不知道多少工廠設備原材料,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婦,作孽啊。」 楊樹根眨眨眼:「你說的這些我咋都不知道,書上報紙上也沒寫啊?」 陳北道:「真正的歷史,是不會寫在書裡的。」 楊樹根道:「那我憑什麼相信你啊。」 陳北道:「這些事情世界上人盡皆知,只是咱們政府不願破壞中蘇關係,不說而已。」 楊樹根還不罷休:「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北道:「我父親親自參與中蘇談判,很多內幕他是清楚的。」 楊樹根心中竊喜,哦了一聲,端起酒杯:「喝一個。」 他故意道:「沒想到斯大林大元帥是這樣的人,他對咱不厚道,對蘇聯人民還是有恩情的吧。」 陳北道:「斯大林就是個獨夫民賊,第一屆蘇維埃的十五個成員,除了病死老死的,剩下的全被他槍決了,大清洗中紅軍高級指揮人員幾乎被清洗乾淨,若非如此,德國人也不會長驅直入,勢如破竹了。」 楊樹根道:「陳北,你喝多了。」 陳北道:「這才喝了二兩,怎麼就多了,算了,不提他了,扯點別的,你啥時候娶媳婦啊?」 楊樹根道:「不急,工作太忙,來不及考慮個人問題。」 胡亂閒扯了一陣,一瓶酒大多是陳北喝的,楊樹根依然保持著清醒,回到睡覺屋裡,他急忙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將陳北剛才的反動言論一一記錄下來,因為興奮,手都在哆嗦。 第二天,楊樹根來到地區公安處,直接找到政治部副主任麥平,向他報告了這一起特大反革命事件。 麥平看了材料之後,表情嚴肅無比:「陳北確實是這樣說的?」 楊樹根道:「我以黨性保證,每一個字都是他的原話。」 麥平道:「這個案子相當重大,必須立刻向地委、行署領導報告,你跟我來。」 在地委書記馬雲卿的辦公室裡,楊樹根向領導做了詳細的匯報,馬書記緊皺眉頭,來回踱步,忽然大手一揮:「這是一起極其嚴重的反革命事件,在這個全世界人民悲痛欲絕的特殊日子裡,居然有人瘋狂攻擊偉大領袖斯大林同志,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須嚴辦,決不姑息,牽扯到什麼人,一查到底!」 麥平挺起胸膛:「是!」 機械公司保衛科,一陣轟鳴聲,兩輛吉普車,四輛三輪摩托停在外面,車上跳下十餘名全副武裝的公安民警,衝進辦公室,向陳北出示了逮捕令:「陳北,你被捕了!」 陳北很驚訝:「憑什麼抓我,我犯了什麼罪?」 為首公安人員亮出手銬:「跟我們回去再說。」 陳北下意識的去拉抽屜,那裡面有一把五一式手槍,是保衛幹部的配槍。 保衛科同事見狀,死死按住抽屜,保住陳北:「陳科長,別亂來,有事說清楚就好。」 陳北一愣,意識到自己莽撞了。 公安人員趁勢將手銬砸在他手腕上,拉了就走,等馬春花聞訊趕來的時候,警車已經走遠了。 馬春花心急如焚,她身懷六甲已經七個月,這個時候男人突然被捕,打擊可想而知,她立刻前往地區公安處,討要說法。 公安處的同志告訴她,陳北是猖狂攻擊斯大林同志的現行反革命,地委已經定性了,案子報到上面,目前不能探視。 馬春花急了:「我是他老婆,他是反革命我怎麼不知道,陳北是起義英雄,你們憑什麼抓他,有什麼證據!」 公安同志很耐心的解釋:「我們有確鑿的群眾舉報證據。」 馬春花道:「誰舉報的?我找他評理去,怎麼能血口噴人呢!」 面對這樣的潑婦,接待同志也沒辦法,負責預審的股長髮了脾氣,拍桌子道:「這位女同志,你再胡鬧把你也抓起來!當反革命家屬嚴辦!」 馬春花毫不示弱,也拍了桌子:「抓我,你們儘管抓,我打過日本鬼子,打過蔣匪軍,反動派的刑場我也上過,劉鄧首長的手我也握過,還怕你地區公安處?」 說著她乾脆把棉襖也給脫了,民警們目瞪口呆,這位孕婦大姐鬧哪樣? 馬春花繼續脫,棉襖裡面就是小褂,背轉身往上一掀,觸目驚心全是傷疤,有子彈穿過的彈孔,也有皮鞭痕跡和烙鐵燙過的傷疤。 「說我是反革命家屬,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馬春花厲聲喝道。 第二十三章陳家的第三代 馬春花潑悍,公安們束手無策,一方面因為她是革命有功之臣,另一方面陳北畢竟是省主席的兒子,這個案子雖然地委定性,但還有省委那一關呢,誰也不敢把話說死,妄作小人。 於是乎,馬春花破例可以探視陳北,地區公安處辦公樓就是以前的北泰警察局,陳北所在的拘留室正是以前馬春花蹲過的牢房,鐵窗依舊,物是人非,關在裡面的竟然是自己的男人。 馬春花焦灼萬分:「他們打你了麼?」 陳北若無其事:「他們敢!」 馬春花道:「他們冤枉你攻擊斯大林大元帥,我一定幫你伸冤,官司打到省裡,打到北京,說啥也要救你出來。」 陳北道:「我沒攻擊斯大林,我說的都是實情,蘇聯強佔外蒙,至今在旅順駐著軍隊,這些都是事實。」 馬春花傻眼了:「你……你真說斯大林他老人家的壞話了?」 陳北道:「我只不過敘述了一些事實而已,卻被宵小之輩拿來栽贓,真是無恥至極,算我瞎了眼,看錯了人。」 馬春花道:「人死為大,你怎麼都不該說斯大林的不是,是哪個背地裡報告你的,我找他去。」 陳北道:「是楊樹根這個小人,這些話我只對他說過,就是他來借宿那一晚,在酒桌上說的話。」 馬春花憤然道:「楊樹根這個白眼狼,我找他去!」 楊樹根做賊心虛,早就回苦水井鄉下去了,馬春花找不到他,逕直去地委找第一書記馬雲卿鳴冤。 馬書記原來在部隊上做政治工作,後來轉入地方,擔任江北地委第一書記,這個人原則性很強,人稱鐵面書記,幹部們都怕他,但馬春花為了丈夫豁出去了,來到地委駐地,辦公室的同志接待了她,說馬書記正在開會,請稍等,馬春花說要等多久,答曰不清楚,馬書記開會時間不定,開一整夜也不好說。 馬春花當真就等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凌晨會議才結束,她趕緊張望,尋找馬書記,卻找不到人,一問才知道,馬書記去省裡了。 馬春花雖然憨直,但也是當過幹部的人,公安處突然逮捕,地委書記避而不見,說明這案子水很深,或許牽扯到殘酷的政治鬥爭,搞不好是衝著自家公爹去的,鎮反時期這樣的案例可不少,單憑旁人一句指證就槍斃人,冤殺了不少好人,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 她立刻趕回家裡,燒鍋做飯,狗蛋娘問她幹啥,馬春花說:「烙餅,路上吃,我要去省城。」 狗蛋娘說:「去省城做啥子?」 馬春花道:「陳北被當成反革命抓了,反革命罪可大可小,嚴重的話明天就槍斃,時間不等人,我要到省委擊鼓鳴冤。」 狗蛋娘緊張起來,立刻捲起袖子幫著和面,生火,烙了二十斤烙饃,一半帶雞蛋的給陳北送去拘留所裡吃,一半沒雞蛋的馬春花路上吃,背著乾糧,挺著大肚子直奔火車站而去。 不巧,去往省城的最後一趟客車剛走,下一班就得明天了。 馬春花一跺腳,四下踅摸一番,順著鐵軌往前走,一直走到快到淮江鐵橋的時候,一列滿載煤炭的貨運列車噴著蒸汽開過來了,她紮緊行李袋,跟著火車疾奔幾步,縱身一跳,抓住車廂欄板攀在了上面,勁風吹來,頭髮瑟瑟,列車駛入了鐵橋,速度放緩,馬春花慢慢爬了上去,躺倒在煤炭堆上,捂著肚子直喘粗氣:「娃兒,消停點,別給娘搗亂。」 火車輪子和鐵軌接觸,發出單調無比的節奏,一夜沒睡的馬春花躺在煤堆上酣然入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涼意將她驚醒,天上飄起冰冷的春雨,煤堆上沒有躲避之處,她把包袱皮蓋在肚子上,護好孩子要緊。 雨紛紛揚揚下了很久,四野一片蔥綠,火車向南行駛,蔥綠變成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黃澄澄一片,馬春花雖然沒什麼文化,但也懂得欣賞大自然的美景:「這就是春花啊,和我的名字是一樣的。」 貨車只在沿途一個小站停靠,加煤加水,工人拿著扳手沿著車廂走一遍檢查閘瓦和輪子,馬春花藏在煤堆裡誰也沒發現她,列車再次啟程,又經過幾個小時的跋涉,終於抵達一個大站,但卻不是曾經見過的省城客運站,而是省城貨運北站,和碼頭在一起,是省城最髒髒、雜亂、繁忙的角落。 天色已經擦黑,火車速度減慢進站,馬春花正準備下車,忽然一張黑漆漆的面孔出現在車廂邊,嚇了她一跳。 那人打量馬春花兩眼,呲牙一笑,翻身上來,手持抓鉤子瘋狂的往車下扯大塊的煤炭,下面有一群人拿著口袋正等著,一個個動作麻利無比,拚命往袋子裡裝著煤炭,警笛聲和銅鑼聲響起,不知道多少鐵路工人和民兵從四面八方衝了出來,將偷煤炭的人包圍抓捕。 車上那個拿抓鉤子的人沖馬春花嚷道:「還不快跑!」嗖的一下就跳下車去,沒站穩摔了個踉蹌,被鐵路工人按住就是一頓胖揍,有人往車上一看,正看見馬春花,指著她大喊:「車上還有一個!」 馬春花慌忙擺手:「俺不是!」 她一口江北口音,與省城方言不同,但鐵路工人不管那個,蹭蹭爬上車廂手持棍棒指著她喝道:「哪裡來的盲流!抓起來送鐵路公安處!」 馬春花急了,急忙掏工作證,可是兜裡空的,來的匆忙,工作證忘了帶,沒有工作證,沒有介紹信,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真要當成盲流扣起來,沒個十天半個月別想出來,陳北的命就保不住了。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閃過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馬春花奪路而逃,鐵路工人舉起大木棍想嚇唬她,沒想到這個「盲流」動作很敏捷,一腿踢在工人褲襠裡,疼的他當場捂著下面栽倒了。 車速已經很慢,馬春花義無反顧跳了下去,就覺得腳脖子一疼,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拔腿就跑,後面是無數手電光和喊聲:「逮住那個盲流。」 馬春花深一腳淺一腳的跑著,忽然覺得腿上一熱,嚇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羊水破了! 鐵路工人們追了上來,見她這副樣子頓時驚呆:「是個孕婦!快生了,快抬去醫務室!」 馬春花被抬到鐵路段醫務室的時候,孩子已經出來了,工人們忙裡忙外,燒熱水拿剪刀,幾位婦女同志幫著接生,將這個未滿八個月的早產兒生了出來。 「是男娃女娃?」馬春花強打精神問道。 「是帶把的,男娃!」一個女工抱著襁褓給馬春花看,孩子紅撲撲的,很小,哭聲像蚊子叫。 鐵路上的領導趕到了,看到馬春花的行李只有一包烙饃和一些零錢,更確定她是盲流,詢問她道:「你是哪個縣的?日子過不下去還是咋滴?為啥要當盲流?」 馬春花道:「俺不是盲流,實在沒轍才扒的貨車,哪位幫幫忙,把俺送到孩子他爺爺家去吧。」 領導問:「孩子的爺爺住在哪裡?」 「省城楓林路十號。」 …… 楓林路官邸,陳子錕已經接到江北方面的報告,陳北因為反革命言論被捕。 江東省畢竟是陳子錕經營幾十年的老地盤,江北更是他的發家之處,北泰很多人對陳子錕很有感情,尤其基層單位人員,不少人本來就是陳子錕的老部下,有什麼風吹草動透風報信不在話下。 陳北因言獲罪,純粹就是借題發揮,有人想整陳子錕,這個人就是江北地委書記馬雲卿。 馬雲卿的底細,陳子錕早就摸清楚了,說起來這人也算是老相識,當初在北京和馬家一番交手,馬家五個兄弟連同老太爺沒個善終,唯有馬六投奔漢口遠親,從此杳無消息,沒想到幾十年過去,居然改頭換面成了我黨的領導幹部。 黨內鬥爭形勢錯綜複雜,山頭林立,江北地委一幫人是中原局出來的,而省委則是華東局的人,陳子錕可以肯定,這是一次政治陷害,目標是但不限於自己,如果不迅速壓制下去,自己將永無寧日。 他在第一時間和省委通了氣,說江北地委要革我的命,是不是省委的意思,鄭澤如大驚,詢問了緣由之後拍案而起,說江北地委亂彈琴,簡直胡鬧,又勸陳子錕不要動怒,心平氣和的解決問題,不要擴大化。 聽話聽音,陳子錕明白鄭澤如是不會出面幫自己擺平的了,陳北這個罪名,可大可小,從嚴處理的話槍斃也不為過,這絕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就算江北方面把陳北處決了,自己都沒地方講理去。 他立刻通過長途電話給江北行署的心腹下令,無論如何先把陳北保護起來。 隨即命令省府辦公廳備專列,他要前往江北視察工作。 就在出發之際,省府秘書處接到鐵路分局打來的電話,有一個婦女自稱陳主席的兒媳婦,帶著一個剛出生的早產兒正躺在鐵路醫院裡。 第二十四章再次君臨天下 陳子錕並未因此事分神,他知道兒媳婦懷孕七個月,此時早產嬰兒多半活不了,還是先救兒子要緊,所以他只是安排夏小青、姚依蕾去醫院查看,自己帶領省政府班子前往江北。 解放以來,陳子錕一直非常低調,換來的結果竟然是被人騎在脖子上拉屎,他決定強勢反擊,所以這次前往北泰的陣容非常強大,隨員足有數十人,黨政軍領導十餘人,其中就有省城公安局局長兼省公安廳副廳長徐庭戈。 鐵路分局在普通客車後面加掛兩節專列,一節是帶會議室的客車,一節是平板車,上面放的是陳子錕的奔馳牌敞篷專車。 列車向北疾馳而去,陳子錕穿著藏青色中山裝望著窗外景色沉默不語,省府秘書長閻肅問他:「主席,次去江北無需顧慮重重,我們還是有群眾基礎的。」 陳子錕道:「我不擔心那個,我擔心的是孫子,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 鐵路醫院婦產科病房,夏小青坐在病床旁憐惜的看著馬春花和襁褓裡的嬰兒,這是陳家的第三代,一個在母親肚子裡七個月就生出來的早產嬰兒,比一般嬰兒個頭小的多,皮膚粉紅,五官皺在一起,如同剝了皮的小猴子,哭聲很細,似有似無。、 「這孩子命苦啊。」夏小青不敢抱自己的親孫子,因為孩子早產了三個月,實在太虛弱,需要躺在保溫箱裡,這可是蘇聯進口的現代化設備,全省城也不過三台而已。 馬春花產後大出血差點死了,經過搶救已經脫離危險,但面色依然慘白,頭上纏著帶子,滿臉都閃耀著母性的光輝。 夏小青道:「春花,你咋這麼拚命,得虧這孩子命大,要是你們娘倆有個三長兩短,小北可咋辦。」 馬春花道:「我是莊戶人出身,從小下地幹活,這點事不算啥,我擔心的是陳北,他被人陷害情況危急,真要出個意外,我也不活了。」 夏小青道:「你公公已經啟程去北泰了,專門去制這幫宵小之輩,小北絕不會有任何危險,這點你放心。」 馬春花道:「那我就放心了。」說著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夏小青走出病房,姚依蕾正和醫生說話,醫生說民間有雲,七活八不活,懷孕七個月早產的嬰兒成活率還是很高的,以現代醫學的觀點來看,產婦體質極佳,這個嬰兒也很健康健全,只要營養跟上,應該沒什麼問題。 姚依蕾很高興,對夏小青道:「小青,聽見醫生怎麼說的麼,萬幸,大喜啊,咱們家終於添孫子了。」 夏小青也很興奮:「辛苦春花了,我這就回去買幾隻老母雞燉湯給她補補。」 姚依蕾道:「老母雞哪夠,家裡還有人參燕窩天山雪蓮,全用上,這個兒媳婦給咱家立了大功。」 鐵路醫院本來以為馬春花只是個冒名頂替拉大旗作虎皮的盲流,本著革命人道主義精神才送她來的醫院,住的是普通病房,八個病人住一屋,廁所在走廊裡,這哪方便,在院長的親自安排下,馬春花被轉到了高幹病房,小單間,帶洗手間和淋浴設備,還有專職護士伺候著。 省第一人民醫院,省兒童醫院、省中醫院的婦產科、兒科專家都被連夜招來會診,為孩子制定養護方案,為馬春花制定恢復方案,所有的食譜都是專家定的,一日三餐專人照顧。 陳家怕馬春花沒奶水,預備了兩個奶媽,不過這個擔心純屬多餘,馬春花不但有奶水,而且足的很。 夏小青、姚依蕾、林文靜、劉婷,都來到醫院探望馬春花,夏小青給孫子的見面禮是一個十兩重的金鎖,其他人也均有表示,馬春花面前擺滿了金銀玉器翡翠珍珠,可她卻正眼都不看。 除了鑒冰在上海之外,省城有四位婆婆,一個比一個強勢,換一般兒媳婦早就感恩戴德了,可馬春花卻不為所動,反而更加強勢,她說:「現在社會主義了,俺娘倆不需要這些金銀財寶。」 夏小青忙道:「就是個心意,拿著吧,你啥也不要就是見外,小北知道可不高興。」 一提這茬,馬春花才讓步:「那行,我就替孩子收下了。」 …… 專列抵達北泰,江北地區人民行政公署的幹部在周專員的帶領下前往車站迎候,周專員是個老好人,一直被地委書記馬雲卿壓制,在政治上沒什麼野心,陳子錕此番前來,並不打算敲打他,而是劍指馬雲卿。 江北軍分區副司令員、守備師副師長劉驍勇也到車站迎接,軍方得到通知,陳主席此行也要視察老部隊。 地委書記馬雲卿沒有到車站迎接,據說下鄉視察去了,陳子錕也不管他,逕直前往駐北泰部隊調研,北泰駐軍是陳子錕的老嫡系交警總隊起義改編而成,雖然經歷鎮反被清洗掉不少中高層軍官,但底子尚在,部隊幹部戰士對陳主席還是很尊敬愛戴的。 駐軍大操場上,三千名戰士如同標槍般肅立在春寒料峭中,每人胸前都佩戴小白花,這是為斯大林同志戴的孝。 守備師是二線部隊,沒有裝備蘇式53式步騎槍,依然用的是中正式步槍,穿1950式軍裝,三月份還穿著冬裝,棉帽子,草綠色平布棉襖棉褲,臃腫的衣服掩不住幹部戰士的銳氣,喊聲洪亮,刺刀珵亮,威風不減當年。 陳子錕視察了老部隊,和幹部戰士親切握手,噓寒問暖,部隊表演了刺殺格鬥與實彈射擊,戰士們生龍活虎,殺聲震天,彰顯了強大的戰鬥力,陳主席看的技癢,也當眾表演了槍法,立姿射擊一百米半身鋼靶,槍槍不落後,贏得一陣熱烈的掌聲。 表演後師部召開匯報會,營以上幹部參會,向陳主席報告了部隊的思想動態、訓練成績等。 陳主席做出重要指示,部隊要刻苦訓練,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以優秀的訓練水平和政治素質迎接新的考驗。 晚上,陳主席在部隊食堂和戰士們共進晚餐,白菜蘿蔔大饅頭管夠,偌大的食堂一片吧唧嘴的聲音,宛如一個超級大豬圈,守備師的新戰士都是貧下中農子弟,思想單純、素質過硬,農村雖然實行了土改,但生產效率低,家裡孩子多,往往吃不飽飯,部隊飯菜質量不咋地,但絕對管飽,這些孩子如同掉進了福窩窩,看著他們幸福的樣子,陳子錕心裡暖融融的。 「劉副師長,要給孩子們每週加一頓肉菜,我看很多小戰士還是長身體的時候,訓練又辛苦,不能苦了孩子。」陳子錕說。 「我們一定遵照陳主席的指示辦。」劉驍勇道。 部隊視察只是墊個場,當夜在軍分區招待所裡,一幫老部下紛紛前來匯報工作,陳子錕對江北的形勢有了初步的瞭解。 次日,陳子錕前往江北行署視察,行署大樓就是以前的市政廳,地委也在這裡辦公,此時周專員和馬書記都站在門口,滿面笑容迎接陳子錕。 陳子錕也是春風滿面,笑容可掬,不過在握手的順序上略有差別,他先和周專員親切握手,緊緊握住搖動,足有二十餘秒,然後才是馬雲卿,只是蜻蜓點水一樣隨意接觸了一下就鬆開了,馬雲卿湊上去想說些什麼,陳子錕置若罔聞,在周專員陪同下進了大樓。 在場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陳主席在給馬書記下馬威呢,和此前陳主席之子被抓恐怕有關係。 果不其然,陳子錕在行署小會議室開會的時候,省公安廳副廳長徐庭戈指出,據群眾舉報,江北地區公安處在工作中存在逼供信的問題,與中央精神相違背,省委省政府對這個問題很重視,希望有關負責同志做出解釋。 眾人面面相覷,果然來者不善。 地區公安處一幫人都是馬書記的人,處長乾咳一聲道:「徐廳長,是這樣的……」 徐庭戈直接打斷他:「你不用說了,具體問題省委和省廳已經掌握,我們不是來聽解釋的,而是來宣佈組織決定的。」 會議室裡一下安靜了。 徐庭戈道:「地區公安處的處長和政委就地免職,省廳會派專案組處理相關案件,在事實沒有徹底查清楚之前,有關人員先關禁閉。」 公安處政委不服氣道:「到底是那一起案件存在逼供信的問題,請組織明示,這樣不明不白就免職,我們自然服從組織決定,但下面的同志會不會有情緒就很難說了。」 徐庭戈從皮包裡拿出一疊紙丟過去:「這些夠不夠?」 政委撿起來一看,臉就白了,他本以為對方是衝著陳北反革命言論一案來的,這件事他們可是有確鑿的證據,而且陳北本人也供認不韙,絕對的鐵案,誰敢拿這個說事,就算官司打到華東局都不怕,豈料人家根本不拿這個說事,拿出來的證據都是此前在三反五反中江北公安處辦的冤假錯案。 陳子錕滿意的看了徐庭戈一眼,心中對鄭澤如充滿感激,他看得出來,鄭澤如早想拿江北地委開刀了,這些證據都是此前積累下的秘密武器,或許是為了拿下馬雲卿所預備,此時為了還自己的人情就提前拿出,而且還派出手下第一大將徐庭戈出馬,江北之行事半功倍,徐二功不可沒。 證據確鑿,地區公安處領導基本被一鍋端,徐庭戈順勢提出清理公安處的冤假錯案,下面人唯唯諾諾,陳北的案子自然得以解決,根本不用特別關照。 徐庭戈開完火,陳子錕接上,對江北地委領導同志提出了嚴厲的點名批評,劈頭蓋臉罵了馬雲卿一頓。 陳子錕氣場強大,揮斥方遒,馬雲卿氣焰大減,自始至終就沒人給他開口辯解的機會,經過這次風波,他在江北的威信勢必下降,鄭澤如達到了壓制馬雲卿的目標,陳子錕也不露痕跡的救出了兒子,兩全其美,不過從此陳子錕就欠了鄭書記一個人情。 陳北被無罪開釋,所謂猖狂攻擊斯大林元帥的罪名誰也不敢再提,始作俑者麥平卻安然無恙,因為他實際上是鄭澤如的人,這回不但沒被牽連,還官升半級,扶正當上了公安處政治部主任。 這種束手束腳爾虞我詐的政治鬥爭讓陳子錕很不習慣,暗地裡收集黑材料整人不是他的強項,看不順眼直接法辦才是他的一貫作風。 這一切都得隨著時代的進步而改變。 第二十五章晨光機械廠和高土坡 一場風波就此結束,江北地委沒有進行任何抵抗就妥協了,做出深刻反省與檢討,當然是向省委做出的,而不是向陳子錕屈服,事實上馬雲卿也沒打算靠著陳北的反動言論扳倒他爹,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給仇人添點噁心罷了。 陳子錕帶著兒子返回省城,路上才告訴他馬春花扒火車到省城鳴冤,在鐵路上產子的事情,陳北聽後久久不語。 車到省城,陳北立即前往鐵路醫院探望妻兒,來到高幹病房門前他躊躇了一下才推門進去,馬春花[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正躺在病床上喂孩子,旁邊是奶媽、傭人、以及婆婆夏小青,病房角落裡堆滿了各式禮物和營養品,光上海產的高級煉乳就幾十罐,馬口鐵的罐子上印著花花綠綠的商標,洋氣得很。 大家看到陳北進來,紛紛停下手上的活兒,面露驚喜之色,經歷了幾天牢獄生活的陳北並沒有受什麼罪,只不過沒刮鬍子顯得有些憔悴而已,他快步上前,先看了一眼孩子,然後很動情的喊了一聲:「春花,你辛苦了。」 兩人雖然已經結婚,但平時根本沒什麼共同語言,各上各的班,下班都不一道回家,晚上更是分床睡覺,陳北對馬春花的稱呼一直是「馬書記」,如今突然改口,到讓馬春花有些不習慣。 「你來了。」馬春花淡淡道,她表面上裝的若無其事,其實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來了,沒事了。」陳北一想到馬春花挺著大肚子扒火車,鼻子就發酸,不過病房裡這麼多人,他還是硬忍住了。 夏小青見狀,招呼一幫人迴避了,病房裡就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陳北看看嬰兒:「這孩子挺可憐的,早產了三個月。」 馬春花說:「這孩子命硬,隨我,你抱抱吧,這可是你的後代。」 陳北小心翼翼抱著嬰兒,有些緊張,有些驕傲。 不過他很快發現這孩子長的不隨自己,而是隨母親,塌鼻子,圓臉,皮膚發黑,而且很不買自己的賬,哇哇亂哭,小腳亂蹬,馬春花一接過去就安靜沒聲了。 忽然外面一陣噪雜,是陳子錕在醫院領導陪同下來看孫子了,病房裡很快湧滿了人,好在陳子錕並未逗留太久,只是簡單看了看嬰兒,安慰一下兒媳婦就離開了,陳北送到走廊裡,陳子錕對兒子說:「我聽醫生說,若非產婦體質健壯,這孩子就危險了,春花有大功,你得犒賞犒賞他。」 陳北撓著頭道:「我好好想想。」 …… 馬春花母子在醫院觀察一周後,終於出院,搬到楓林路官邸居住,家裡將二樓最大的臥室騰出來,供馬春花母子休息,房間裡還有一台從香港進口來的嬰兒保溫箱,是爺爺特地預備的,雖然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不大能用得上這玩意,但起碼表明了陳子錕的一番心意。 陳北根本不曉得馬春花有什麼喜好,在他印象中,這個鄉下娘們沒文化沒情趣,除了種地餵豬就是干革命,什麼琴棋書畫樣樣不通,識字也不多,送什麼禮物還真難,想來想去,他終於想到一樣東西,保不齊馬春花會喜歡。 於是,一個精美的硬木匣子送到了馬春花面前,陳北道:「春花,謝謝你給我生了兒子,這是我送給你的。」 馬春花瞥了一眼,不屑道:「又是金銀珠寶,俺不稀罕那些東西。」 這種反應早在預料之中,陳北笑瞇瞇道:「你打開看看嘛。」 馬春花打開匣子,藍色絲絨襯底上,一把銀色小手槍熠熠生輝。 「槍!」馬春花瞳孔裡冒出火花來,一把抓起手槍,嫻熟的卸掉彈夾,拉開套筒確定膛裡沒有子彈,嘩啦啦拉著槍栓,嘖嘖連聲:「德國七六五,好槍是好槍,就是太小了,我更喜歡二把盒子。」 陳北道:「你還挺有眼力的,這是德國造PPK,,鍍鉻的,可比二把盒子高級多了,當年張學良將軍送給我的,現在我轉送給你。」 馬春花把玩著手槍,愛不釋手:「這槍真不孬,還是愛國將領張學良送的,有意義!那啥,真送給我?」 陳北道:「當然是真的。」 馬春花一掀被子要起來:「走,打靶去。」 陳北道:「不過得等你出了月子,咱們到江邊去練槍。」 馬春花點點頭,繼續把玩手槍。 陳北道:「孩子該起個名字了,我爸爸這兩天一直在查辭典。」 馬春花道:「按俺們農村的講究,起個賤名兒能保佑長命百歲,我看就叫毛蛋吧。」 陳北道:「什麼狗蛋毛蛋的,太難聽了。」 馬春花一瞪眼:「我生的孩子,想叫啥就叫啥。」 於是,陳家的第三代就有了一個很接地氣的小名,叫毛蛋,家裡人誰也不敢反對,馬春花如今是陳家的大功臣,母憑子貴,地位如日中天,說啥是啥。 過了一個月,馬春花忽然對陳北說:「我要給毛蛋斷奶,回北泰上班去。」 陳北大驚:「現在就斷奶!太快了吧,廠裡又沒啥大事,你又不管生產,產假還早著呢,這麼急回廠幹啥?」 馬春花將一份淮江日報遞過來:「你真是不關心國家大事,咱們新中國的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了,北泰有兩個蘇聯援建的重點項目,其中一個就是在咱們機械公司基礎上擴建的現代化機械廠,大家都忙著建設社會主義,我還能在這兒喂孩子麼?再說了,團委雖然不管生產,但青工的思想政治工作難道不是生產力的保證麼?」 陳北是很瞭解自己媳婦的,工作為先一切靠後,認準的事情八頭牛拉不回,他只得妥協:「那好,咱回北泰,孩子留在省城,爺爺奶奶照顧著也放心。」 馬春花道:「那不行,我的孩子我照顧!」 這個舉動自然遭到陳家上下一致反對,馬春花雖然表面上潑辣莽撞沒腦子,其實很有些農民的狡黠,她知道來明的不行,必須來暗的。 孩子滿月,陳子錕這個當爺爺的自然要擺酒慶賀,在省城最大的飯館請了上百桌,煙酒菜都用最好的,據說事後有人舉報,說國家還一窮二白陳子錕就這樣大吃大喝,不配當國家幹部,舉報信被壓了下來,鄭澤如說我們黨應該包容這些民主黨派多年養成的生活陋習,不能指望每一個人都和**員一樣嚴格要求自己。 陳子錕五十出頭才當祖父,與別人相比算是晚的,陳壽蓋龍泉閻肅等人的孫子都能打醬油了,一干舊部都來赴宴,把酒言歡,酒過三巡,陳子錕讓人把孩子抱出來給大家瞧瞧,夏小青出去了一會,再回來的時候神色就有些不對,她低聲道:「春花帶孩子走了。」 「亂彈琴!」陳子錕很生氣,但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面不好發飆,只能借口孩子體弱不能到人多的地方來,大家知道這孩子早產,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馬春花還是挺忌憚公公的,所以她挑了一個大夥兒都不在家的機會,悄悄背著毛蛋離開了楓林路官邸,前往火車站打了一張硬座票,坐在列車上,望著窗外的農田和村舍,她的心情格外舒暢,楓林路的草坪和網球場游泳池再華麗,也比不上農田和打穀場啊。 回到北泰,馬春花馬不停蹄回了機械公司,廠裡正在召開誓師動員大會,選拔青年突擊手,忽見團委書記馬春花擺著一個嬰兒就上了台,面向大家道:「廠裡搞建設,團員要帶頭,我第一個報名參加青年突擊隊!」 禮堂內立刻響起排山倒海般的掌聲,坐在前排的是十幾個金髮碧眼西裝革履的外國人,和翻譯交頭接耳一陣,也站起來鼓掌。 原來他們是負責援建新廠區的蘇聯專家。 蘇聯支援中國一百四十一項工程,冶金、機械、煤炭、電力、石油、化工,樣樣俱全,北泰底子厚,原本就有煤鐵體系和熟練工人,所以國家計劃委員會將兩個重點項目放在這裡,其中之一就是新的大型製造企業,晨光機械廠。 北泰變成了熱火朝天的大工地,原聯合機械公司周邊的空地被徵用,建設新的廠房和辦公樓,城市東郊的江邊農田被平掉,原地建設起全新的鋼鐵廠來,新廠的名字叫紅旗鋼鐵廠。 上萬工人在徹夜勞動,十幾支青年突擊隊更是沒日沒夜的衝鋒在前,晨光廠突擊隊長馬春花是剛出月子的產婦,就毅然給孩子斷了奶,堅守工作第一線,這個先進事跡刊登在了北泰日報上,帶動了更多的青年人加入到建設大軍中來。 陳北也從省城趕來,等他來的時候發現家沒了,那一片小洋樓都被拆了,找人一問才知道,蘇聯專家劃定了這片區域建設新廠房,誰也不敢提反對意見。 「那廠裡人都搬哪兒去了?」陳北著急萬分。 「搬高土坡去了。」那人一指遠處。 高土坡是淮江邊的一塊高地,原本是江防堤壩,後來住滿了難民,到處都是窩棚,漸漸形成了一片髒亂差的棚戶區,陳北在其中一個草棚裡找到了自己的兒子。 狗蛋娘正抱著嬰兒唱民謠呢,手裡端著一碗米湯,見陳北進來,忙道:「喲,回來了。」 陳北道:「大嬸,春花呢?」 狗蛋娘道:「在工地上呢。」 陳北扭頭就走,和匆匆而來的馬春花撞了個滿懷。 馬春花道:「正想找你呢,你家的江灣別墅不是空著麼,借給蘇聯專家住吧。」 第二十六章生活碰撞 陳北勃然大怒,厲聲道:「孩才一個月你就給他斷奶我也就不說你什麼了,自己住著草棚,卻關心什麼蘇聯專家住不住別墅,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兒!」 狗蛋娘嚇壞了,她和春花是一個村的,從小看春花和狗蛋一起長大,本想把這丫頭娶進門當兒媳婦,沒成想人家官越當越大,自家兒根本配不上,也就斷了這個念想,不過在心底還是把馬春花當成親閨女來看待的,姑爺發怒可是頭一回,萬一起來自己真不知道怎麼勸才好{吧}{ 要在以前,馬春花絕對要針鋒相對,但自生了孩當了娘,脾氣就小多了,她爽朗一笑道:「你說的沒錯,我的心確實不是肉長的,**員都是鋼鐵鑄就的,家人兒重要,但社會主義建設就不重要麼,人家蘇聯專家千里遙遠的跑來幫助咱們搞建設,難道讓人家住草棚?」 陳北道:「他們愛住哪兒我不管,不能拆了我家的房,又佔我爹的別墅,反倒讓我一家人住草棚,天下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馬春花道:「住草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沒有**,沒有**,咱們連草棚也住不起,還在被地主剝削欺壓哩」 陳北道:「那是你,不是我,你愛咋咋地,我管不了你,還管不了兒麼」說完抱起毛蛋就走,嬰兒哇哇大哭, 馬春花正要追過去,忽然一個青工氣喘吁吁跑來:「馬記,不好了,砸著人了」 「咋回事,你慢慢說」 「圍牆倒了,砸傷兩個工人,你快去看看吧!」 馬春花望著陳北遠去的背影,一跺腳一咬牙,還是跟著青工走了 陳北抱著孩無家可歸,在昔日的濱江自由大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這條馬路已經已經改名為解放路,路兩側是綠蔭如蓋的香樟樹,走著走著就到了江灣,遠遠看到自家的別墅掩映在綠樹叢中,如同仙境中的宮殿 江灣別墅已經很久沒住人了,陳錕對兒女要求嚴格,不讓他們住在這裡,以免惹人閒話,不過陳北還是經常過來看看,他少年時期在大青山撿的那頭狗熊大壯還生活在別墅的附屬建築裡,這兒常年住著幾個園丁,負責掃庭院,養護花草樹木,餵養大壯 大壯參加過抗日戰爭,是一頭功勳狗熊,每月陳錕都會從自己的工資裡撥出一部分來照顧它,陳北抱著孩來看望它,大壯很通人性的在籠裡站起來,父倆和大壯玩了很久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回去的路上,陳北抱著孩上了一輛公共汽車,車上人很多,有人見陳北抱著孩就讓了個座位給他,過了一站,上來一個穿西裝戴禮帽的老毛,裡拎著杖神氣活現上了車,看看沒座位,直接拿杖敲一個老頭,做勢讓他起來讓座 滿車人都不說話,誰也不敢指責蘇聯老大哥,陳北卻看不下去了,把毛蛋遞給旁邊一個婦女:「大姐,幫我抱一會」 轉身揪住老毛的衣領將他了起來,罵道:「懂禮貌麼你,給老人家道歉!」 老毛居然一嘴流利中國話:「你攤上事兒了,我是蘇聯公民,專家組的!」 不專家組還好,一起來,陳北更來火,劈臉就是兩個嘴巴,脆響 「專家組就能欺負人了,告訴你,別人怕你,老不怕,不道歉就到你求饒!」又是兩個嘴巴過去 老毛的臉腫了,忙不迭道歉,旁人也都勸陳北算了,消消氣,滿車人忙著看熱鬧,沒料到司機師傅居然把車開到了派出所 原來司機政治覺悟極高,看到蘇聯專家被擔心被牽連,立刻開往最近的派出所,民警還以為是車上出了小偷,一問才知道是群眾和蘇聯專家有了矛盾,把雙方當事人請下來問話,滿車人都幫著陳北說話,此時老毛才傻眼,交代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原來這個老毛根本不是正宗蘇聯人,而是一個白俄的後代,想當年陳錕僱傭了一批白俄騎兵,這些人在江東開枝散葉,娶了中國老婆,生了一幫二毛後代,雖然有一半俄羅斯血統,但和蘇聯是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嚴格來說,這些人還是蘇聯的敵人哩 以往這些二毛身份低微,生活困苦,現在卻藉著蘇聯老大哥的威風得瑟起來了,冒充蘇聯專家欺騙女青年的感情、占公家便宜的案已經不是一起兩起了,公安機關也很頭疼 本次案件還夠不上犯罪,所以這個二毛只是被批評教育了一頓就攆滾蛋了,其他人也都重新上了公共汽車離去 毛蛋大概是餓了,哇哇直哭,陳北沒轍,只好忍氣吞聲回到高土坡,馬春花還在工地上,家裡只有狗蛋娘在 狗蛋娘說:「姑爺,別怪春花,這孩心氣高,好不容易出了頭,哪能往回走哩」 陳北歎了口氣,開煤球爐的爐門,淘米準備做米湯喂孩,毛蛋依然哭餓不停,狗蛋娘開尿布一看,原來拉了一屁股的屎都幹掉了,怪不得孩不舒服 燒水做飯給孩擦屁股洗尿布,陳北忙的團團裝,幸虧有狗蛋娘幫忙指點,不然以他大少爺的作派,早就抓瞎了 一直忙到晚上才稍微消停,馬春花也處理完了工地上的事情,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家了,陳北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馬春花大度的一笑:「你這話說的像個娘們」 陳北道:「對,我是像個娘們,可這都是被你逼得,你比爺們還爺們,你心裡只有廠,只有事業,你盡到一個妻和母親的義務了麼,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倒是像個爺們了,我告訴你,牝雞司晨,不是好事!」 馬春花道:「你這是歧視婦女,封建思想作怪」 眼瞅兩個人又要吵起來,狗蛋娘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從草棚裡走出來,馬春花忙道:「大娘,你上哪兒去?」 狗蛋娘說:「你們天天吵,大娘我受不了,回家清靜清靜去」 馬春花慌了,她知道單靠陳北是養活不了孩的,離了狗蛋娘,這個家就完了,趕緊苦勸:「大娘,俺們不吵了就是」 陳北也跟著勸:「不吵了,您老千萬別走」 狗蛋娘才捨不得走,就是嚇唬嚇唬他倆而已,計謀得逞,也就順勢留下了 一家人蹲在草棚裡吃飯,稀飯窩頭就鹹菜,正吃著,外面有人招呼:「馬記是住在這裡麼?」 馬春花端著碗一撩門簾,外面站的竟然是楊樹根 楊樹根穿著藍布中山裝,褲腿高高捲起,皮鞋上都是爛泥,裡著果盒,一臉謙恭歉意的笑容 馬春花沒有任何猶豫,抬就要將飯碗扣到楊樹根臉上,卻被陳北一把抓住 「你來幹什麼?」陳北冷冷問道 「我是來道歉的,上次的事情,不是我故意報告的,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無意中講給別人聽,被有心人利用了,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們,我該!」楊樹根說著,竟然啪啪給自己來了兩個大嘴巴 上回陳北因為反革命言論攻擊蘇聯領袖的事情而被捕,楊樹根竊喜了一段時間,當然心裡也微微內疚,因為陳北向來待自己親如兄弟,後來翻案,地區公安處一幫領導全被撤職查辦,楊樹根才害怕起來,與實力雄厚的陳家相比,自己就像是蚍蜉撼大樹,只能徒勞行一些小人之事而已,傷不到對方的根基 所以他為了修補關係,不惜厚著臉皮前來賠禮道歉,這些賠罪的話,他已經練了很久,表情也做的很到位,涕淚橫流,痛不欲生,果然騙過了陳北和馬春花 「既然不是你告的密,那我也不怨你,反正事情過去了,你吃了麼,一起吃吧」陳北很大度的說道 馬春花冷哼一聲,但也不表示反對 楊樹根道:「這些日以來,我吃不下睡不著,天天做噩夢,如果不能當面說聲對不起,我死都不瞑目,既然你們能原諒我,我也就放心了,就不擾你們了」 說完,他放下果盒轉身離去,步履比來的時候輕快多了 草棚裡恢復了安靜,馬春花抱著孩唱兒歌:「小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烙饃饃,卷砂糖,媳婦媳婦你先嘗……」 陳北冷哼一聲,拿出淮江大曲來,倒了一杯滋溜干了 馬春花道:「廠裡有幾個女同志也生了孩,他們給孩取得名很有意思,男孩叫大林、保爾、伊凡什麼的,女娃叫麗娜、尼婭,又洋氣又好聽,毛蛋也起個蘇式名算了」 陳北把酒杯往地上一砸,頓時碎玉飛花 「不行!我的兒絕不許起那種不倫不類的名」 馬春花也不生氣:「好了好了,不起就不起,咱就以廠為名吧,機械廠的新廠名是周總理給起的,晨光象徵朝氣蓬勃,毛蛋就叫陳光吧」 這回陳北沒有再反對,反覆嘀咕道:「晨光,陳光,嗯,還行」 第二十七章楊樹根結婚 陳家的第三代從此就叫陳光了,說起來還算是周總理起的名呢,陳北寫了一封家信寄到了省城,將此事向父親進行了匯報 省府大樓,陳錕坐在一張普通寫台後面批閱著件,本來他用的是一張紫檀木特製辦公桌,解放後改成和一般工作人員相同的普通寫台,辦公室也改到了小房間,以示簡樸 國家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實施,江東省作為華東地區較為先進的省份,承擔了八項重要基建任務,其中兩項設在江北,江南和省城地區分別有化工廠、農機廠、光學儀器廠、機床廠等項目,省政府的工作任務很重,不但要安排好生產,還要照顧好蘇聯專家的生活 蘇聯是社會主義老大哥,傾全力幫助中國人民實現工業化,從生產螺絲火柴的輕工企業到生產坦克拖拉機戰鬥機,煉化石油的重工業企業,全盤支援,全力以赴,這種援助力度讓陳錕歎為觀止,但也明白這是志願軍援朝替社會主義陣營出兵換來的果實,並非蘇聯人慷慨大方 大批蘇聯專家來到中國,生活習慣不同,飲食口味不同,各級領導都相當關心,據江北行署匯報,負責援建晨光機械廠和紅旗鋼鐵廠的蘇聯專家組對江灣別墅非常欣賞,認為那裡景色優美,安靜典雅,適合勞累一天後的修養,尤其是靠近江邊,有私家江灘,還能游泳解乏,所以出借住的請求 江灣別墅是陳錕的私人產業,地委和行署不敢擅自答應,於是請示到省府,陳錕毫不含糊,大筆一揮,將江灣別墅捐給了國家 按鈴把秘叫進來,吩咐特事特辦,盡快安排蘇聯專家入住,同時要做好副食品應,土豆、牛肉、麵包紅腸,最重要一定要有烈性白酒 「對了,淮江裡有一種鱘魚,產的魚卵可以做魚醬,俄國人最愛吃,著漁業部門辦理一下」陳錕道 「是,」秘點點頭,遞上一封信,「北泰來信,是您的家信」 陳錕開一看,是兒寫來的,並未抱怨生活上的困難,只說孫名取為陳光,希望父親首肯 都說隔代親,爺爺最疼孫,但陳錕畢竟不是一般老頭兒,一天看不見孫就茶不思飯不想的,他心性硬的很,兒孫自有兒孫福,陳北的道路是他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shuda8 既然當父母的已經決定了,做爺爺的也沒有意見,陳錕當即寫了回信,讓秘送到郵局寄了,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下班回家吃飯 回到家裡,姚依蕾到女兒歲數也大了,都是二十八歲的大姑娘了,也該找個對象了 陳錕說:「陳北前車之鑒的教訓還不夠麼,嫣兒找對象要充分尊重她的個人意見,她若是找不到合適的,就繼續等著,寧缺毋濫」 正說著,陳嫣下班回家了,一蹦一跳的進來,把包一丟嚷道:「餓了,媽咪,飯做好了沒有?」這副神情加上齊額劉海,哪像是二十八歲的老姑娘,說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姚依蕾聳聳肩,歎口氣:「隨你吧,你的兒女你來管」 …… 陳北夫婦收到父親來信,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本以為陳錕會拿出家長的權威橫加干涉,現在看來純屬多慮 一支南泰縣來的建築隊進駐了高土坡,幫晨光廠的工人們建設職工宿舍,一水的紅磚四合院,每個院都有一個五米長的水槽,五個公用水龍頭,家家戶戶通電燈,二十五瓦的電燈泡亮堂的很,傢俱也都是木匠現的,木床,五斗櫥、寫台、大衣櫃,廠裡出錢分給每個職工家庭 這支建築隊的總領隊正是苦水井鄉黨委記楊樹根,他帶領一幫泥瓦匠頂風冒雨建設職工宿舍,二十四小時連軸轉,忙的不可開交,終於昏倒在工地現場 工人們將楊記送往醫院的時候,他還在恍惚中大喊:「別管我,不要耽誤工期」 楊樹根這種忘我的奉獻精神深深感動了大家,工地上掀起一股學習楊樹根的熱潮,大家都放棄了休息時間,加班加點,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爭取盡快將廠房宿舍建設好 北泰第一人民醫院病房內,楊樹根穿著病號服正躺著看報,忽然門開了,李家莊的村支李花笑呵呵走了進來,裡拎著果盒,身後還跟了一個羞答答的婦女同志 「楊記,我的老領導,我來看你了」李花大嗓門敞開來嚷著,一屁股坐在椅上,拉過旁邊的女介紹道:「這是俺村的識班副班長,李翠同志,她一直想見見楊記,這回聽說你住院,非求著我帶她來」 李翠捏著衣角上前,喊了一聲楊記,就紅了臉低了頭 楊樹根量一眼,這妮十七八歲年紀,生的水靈無比,除了土氣點之外,比陳嫣差距不大了,李家莊怎麼有此等漂亮的女娃娃,以前咋沒注意到 李花笑瞇瞇道:「楊記,你見過翠翠的,咋忘了,就是村西頭大老李的二閨女」 楊樹根恍然大悟,土改的時候確實見過這妮,不過那時候還太小,沒長開,女大十八變,越大越俊了哩 李花道:「那啥,我出去抽袋煙,翠翠你不是老想見楊記的麼,陪記說說話」 翠翠拉住李花的袖囁嚅道:「叔,俺怕」 李花道:「這孩說啥呢,楊記又不是老狼,能把你吃了還是咋滴?」說著沖楊樹根擠擠眼睛,倒背著出去了 楊樹根是何等人精,李花此舉何意他清楚得很,暗暗感慨李花這個同志太有黨性了,心裡始終記掛著領導,以後要多培養他哩 「翠翠同志,你坐吧」楊樹根指著椅和顏悅色道 翠翠屁股挨著板凳坐下,裡捏著帕,還是不敢說話 楊樹根乾咳一聲:「翠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十七歲就是村裡的識班副班長了,不簡單啊」楊樹根談笑風生,力圖讓女孩減輕心理壓力,也難怪,一個農村孩,見到鄉一把,不緊張才怪 聊了一會,翠翠放鬆了心情,還拿起熱水瓶幫楊記倒茶,看她指纖細,沒啥老繭,就知道丫頭家裡生活不錯,到底是富農家的孩啊 「楊記,有個事兒……」翠翠欲言又止 「什麼事,儘管說」 「村裡給俺家定的是富農,其實俺家不是富農」 楊樹根豁然開朗:「這樣啊,你爹這個人我知道,勤勤懇懇一輩攢了幾畝地,沒剝削過誰,被定為富農確實有不妥之處」 翠翠眼睛一亮:「楊記,我爹的富農帽能摘?」 楊樹根道:「當然我一個人說了不算,要黨委研究決定,群眾沒有意見才行」 翠翠噗通跪下:「楊記,我求求你,只要能摘了富農帽,讓我幹啥都行」 楊樹根一掀被起來了,下床攙扶翠翠,面對梨花帶雨的少女面龐,鄉黨委記竟然有些恍惚,跪在面前的似乎是陳嫣 兩個月後,晨光廠職工宿舍建成,高土坡上一條碎石鋪就的馬路,路兩旁挖著排水溝,栽著路燈,兩排嶄新的大瓦房,看著就喜慶 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日裡,苦水井鄉黨委記楊樹根向組織出申請,和李家莊中農家庭的女兒李翠結婚,婚禮擺在鄉政府大院,沒有酒席,一切從簡 楊樹根穿著整潔的白襯衣和中山裝,胸前戴著紅花,領著幾個同事,騎著自行車到李家莊接親,村莊裡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村支李花親自張羅,滿臉的喜慶,比他自己結婚還高興 因為楊樹根是鄉里大幹部,村裡後生們不敢瞎鬧,娘家人也不敢出什麼ど蛾,富農帽摘了沒幾天,都老實的很,楊樹根進門,沖二老一鞠躬:「爹,娘,我把翠翠領走了」 翠翠在屋裡嚎啕大哭,誰也勸不住,倒不是真傷心,而是鄉下風俗如此,哭的越傷心越好,村裡識班的女人們都換了新衣裳在房裡勸,心裡卻都羨慕的很,翠翠能嫁給楊記,真是一腳踩到福窩裡了 哭鬧了半天,翠翠覺得意思表達的差不離了,便半推半就的讓男方的人把自己拉走,臨上自行車裝模作樣掙扎了一番,可出了村口就換了笑臉,歡喜的很哩 來到鄉政府,門口早停了十幾輛自行車,都是前來賀喜幹部的坐騎,大院門上貼著紅雙喜,遠遠看見新娘來了,鞭炮辟里啪啦響起來,兩個幹部拿著喜糖喜煙往人群裡撒,跟不要錢似的 翠翠看見自家婚禮這麼場面,喜不自禁偷偷笑 來到鄉政府會議室,裡面張燈結綵,拉著彩紙條,著主席像,正要舉行典禮,外面一陣喇叭響,一輛風塵僕僕的蘇聯造嘎斯吉普車開了進來,是縣委記來了 縣委記紅光滿面走進來,聲音洪亮無比:「今天是雙喜臨門啊」 大家就問哪雙喜 「美帝國主義及其南朝鮮僕從國被我們英勇的志願軍敗了,停戰協定在板門店簽署,朝鮮戰爭結束了」縣委記大一揮,豪邁無比 第二十八章戰俘回家和書記當爹 []群眾們一陣歡呼,朝鮮戰爭終於結束了,咱們中國一窮二白,物資匱乏,硬是敗了世界頭號帝國主義美國和他的無恥爪牙們,勝利來之不易啊,這個喜訊來的太及時了,讓楊樹根的婚禮增添了幾分喜慶色彩\\\\ 歡歌笑語的鄉政府大院外,一個身穿褪色黃軍裝的青年男正背著行囊匆匆趕路,他正是從朝鮮戰場歸來的志願軍戰士梁盼 別的人都是光榮退伍,衣錦還鄉,還有三斤高粱米的退伍金,但這些榮譽和物質都和梁盼無關,因為他是戰俘,是帶著恥辱歸來的 朝鮮戰爭期間,梁盼所在的部隊深入南朝鮮,後路被美軍截斷,隊伍被散,戰士們爬冰臥雪,死傷纍纍,最終不幸被俘,關押在濟州島的戰俘營裡,期間組織過多次不屈不撓的鬥爭,有一部分俘虜被台灣蔣匪幫綁架走了,但也有很多人誓死不願去台灣,梁盼就是其中之一 停戰協定簽署,雙方釋放俘虜,等待這些人的是不是鮮花和溫暖,而是審查和甄別,據說一些戰俘中的幹部要判刑哩,梁盼是普通戰士,受牽連反而不大,審查合格後回原籍 梁盼歸心似箭,來到梁家莊外,呼吸一口家鄉的空氣,心曠神怡,馬上就要見到爹娘了,他竟有些緊張 村口走過來一個背著糞簍的老漢,看看梁盼:「這不是茂才家的大小麼?」 梁盼道:「大爺,是我」 老漢眼神怪怪的,量他幾眼,走了 梁盼快步回家,來到自家宅前敲門:「爹,娘,我回來了」 大門開了,裡面是村裡的貧農張二嬸 「喲,梁盼啥時候回來的?」二嬸挺客氣 梁盼的目光越過二嬸看向院裡,一幫小孩在玩鬧,都不是自家人 「我爹娘呢?」梁盼隱約感到不妙 「你娘住在村尾,這房村裡分給俺家了」二嬸有些不好意思 梁盼心裡一涼,急忙來到村尾,一間土坯房門口,娘正推磨呢,花白的頭髮在風中飄舞,動作遲緩吃力,走一步歎一口氣 「娘!」梁盼丟下行囊,撲過去跪在地上 梁喬氏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是兒從戰場上回來了,當即倒在地上閉過氣去 梁盼急忙扶起娘,掐人中拍後背,拿出水壺給餵了幾口水,梁喬氏悠悠醒轉,看著壯實的兒,想到生死不知的丈夫,悲喜交加,終於一聲哭號從嗓裡迸出,憋了幾年的悲傷、委屈、怨恨、痛苦全都濃縮在這一聲中,梁盼雖然不曉得母親受了多大的罪,但母連心,這一聲悲鳴讓他的眼淚也撲簌簌流了下來 「娘,我回來了,以後誰也不敢欺負你」梁盼的話讓梁喬氏感到終於有了依靠 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面,兩個拿著紅纓槍的兒童團員正警惕的看著梁家母團聚,一人道:「地主婆的兒回來了,咱們得趕緊報告村委會」 另一個小孩道:「你去報告,我留下來繼續監視」 梁盼不知道自家已經被村裡派人監視了,梁喬氏卻是清楚的,她把兒拉到屋裡,關上門,從門縫裡觀察著外面,確認四下無人,才將家裡的事情一一講給兒,鎮反鎮到家裡,梁茂才槍殺公安人員,逃進大青山當了野人,家裡被扣了地主帽,房田地沒收,就給了這麼一間草屋棲身 「兒啊,你回來了就好了,你是革命軍人,他們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後就不會欺負咱們了」梁喬氏欣慰道 梁盼心中一陣酸楚,自己是志願軍戰俘,國家的恥辱,又有什麼面可言 村長帶了兩個民兵遠遠的過來了,梁盼上前答話,村長倒也沒難為他,只交代了幾句以後要安安分分的,好好接受貧下中農的教育,不要想歪門邪道 梁盼送走了村長,出門推起了石磨,他滿身的力氣,滿心的心酸,只能發洩在這沉重的磨盤上 …… 朝鮮戰爭結束,赫魯曉夫上台,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實施,新中國廢待興,欣欣向榮,江北到處是建設工地,晨光機械廠和紅旗鋼鐵廠的雛形已現,設備機器都從蘇聯運來,專家組指導工人安裝調試,和中國人民成一片,相處融洽,各單位學校學俄語成風,人人以會說俄語為榮,以認識蘇聯老大哥為傲 風雲激盪的1953年就這樣過去了,次年初,政治風向忽然有了變動,七屆四中全會上對國家副主席高崗進行了批判和揭發,同時被批判的還有中組部長、中央副秘長饒漱石,罪名是陰謀分裂黨中央,篡奪黨和國家的最高權力 中央高層鬥爭,屬於神仙架,與平頭姓無甚關係,但省部級高級幹部難免牽扯其中,江東省委記鄭澤如屬於饒漱石派系,饒漱石被倒,他大為緊張 楓林路上的記樓徹夜亮燈,桌上的煙灰缸裡是滿滿的煙蒂,屋裡更是煙霧繚繞,鄭記穿著毛背心坐在桌前籐椅上,長吁短歎,稿紙上一個沒有,身旁的廢紙簍裡倒是一大堆寫了一半的廢稿 夫人潘欣端著一壺熱茶上來,關切的幫丈夫揉著肩膀,問道:「怎麼,寫不出來?」 鄭澤如將筆一摔,拍著腦袋道:「斟句酌,還是無法下筆,無法下筆啊」 潘欣道:「向中央表明態度就是,和饒漱石劃清界限」 鄭澤如又點了一支煙苦笑道:「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這裡面的學問大了,黨的內部鬥爭向來是血腥殘酷的,稍有不慎就會把政治生命乃至**生命葬送,我死無所謂,你和孩以後的日怎麼辦?」 說著憐惜的摸著潘欣微微隆起的肚,鄭記和潘欣的愛情結晶就要降生了,這是鄭澤如第三個孩,他還記得,第一個孩生於1930年,剛生下不久就發現殘疾,被自己逼著當時的妻紅玉拿去賣了,賣了到底二還是三塊錢已經淡忘,這筆錢被用來做印刷經費了,這孩如果活到現在,已經是二十四歲的青年了,興許已經結婚生了 第二個孩還是紅玉生的,生於1938年抗戰最激烈時的北泰市政廳地下防空洞,起名王北泰,算起來這孩也有十六歲了,該上高中了,自己一直沒怎麼關心過紅玉娘倆,每每午夜夢迴,總會內疚一番 想到孩,鄭澤如的鬥志又旺盛起來,他重新起草,筆走龍蛇,洋洋灑灑數千,對饒漱石擔任華東局第一記期間的一些行為進行了無情的檢舉揭發,同時也對自己進行了自我批評和深刻反省 這封信送到中央之後,鄭澤如就忐忑不安起來,彷彿等候判決的犯人 幸運的是,鄭澤如沒有遭到任何處理,依然當他的省委記,他如釋重負,心情大好,通過在京好友葉雪峰聽情況,得知自己這回過關竟然多虧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這個人就是徐庭戈 原來在鎮反期間,華東局在饒漱石的領導下沒有和中央保持一致,殺的人太少,引起主席的強烈不滿,而江東省的鎮反工作具體操作人是徐庭戈,他殺起人來大刀闊斧,一天槍斃幾十上個從不軟,雷厲風行的段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認為江東和中央保持了高度一致,從而鄭澤如的工作還是滿意的 鄭澤如在「高饒事件」的風波中過關,過了兩個月,他的第三個孩也在省第一醫院降生了,是個健康的男孩,鄭澤如給兒取名為「鄭傑夫」 孩在懷裡哇哇直哭,鄭澤如嫻熟的哄著,護士趣道:「鄭記,看您的樣可不是第一回當爹了」 鄭澤如歎口氣:「是啊,戰爭歲月裡我就當過父親,可惜……」 護士知道戳到記的傷心處,趕緊不再了 鄭澤如也不願意多說什麼,回去之後安排工作人員給北泰的家裡寄了二元人民幣和幾件自己的舊衣服,想來北泰個頭躥高了,也能穿自己的衣服了吧 …… 轉眼又是一年 陳南復旦大學畢業後,沒有按照父親的意願回省城上班,而是走了唐嫣的路,分配到新聞戰線工作,當了一名實習記者 唐嫣是報社總編,又兼市宣傳部副部長,至今尚未結婚,她位高權重,原則性又強,人稱鐵面娘,單位裡同志都不敢和她亂開玩笑,唯有陳南例外 或許是因為陳南是陳錕的兒,唐嫣對這個晚輩照顧有加,生活上、工作上也多方指導,陳南當面喊她唐總編,背地裡卻喊唐阿姨,星期天也經常跑到唐嫣在南京的石庫門房裡去蹭飯吃 這天吃午飯的時候,陳南說:「唐阿姨,我想入黨,申請都遞上去半年了怎麼還沒信兒?」 唐嫣放下筷,道:「小南,你想入的是哪個黨?」 「當然是我們黨了」陳南一臉懵懂 唐嫣笑笑:「不是阿姨不批准你入黨,只是組織上另有考慮,你留在黨外作用更大」 陳南還是一臉的不解 唐嫣道:「令尊是民革中央委員,你舅舅是民盟老會員了,組織認為,你加入民主黨派比較合適」 陳南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麼:「我懂了,身在曹營心在漢」 唐嫣笑了:「你胡說些什麼呢,我們黨和民主黨的關係是長期共存、互相監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哪來的曹營哪來的漢室?」 陳南也笑了:「好吧唐阿姨,你說讓我入哪個黨,我就入哪個黨,總之黨指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忽然傳來敲門聲,陳南過去開門,外面站了兩個穿便裝的男,很和氣的說:「這是唐副部長的家麼?」 陳南道:「是的,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其中一個男亮出工作證:「我們是市政府的,請唐副部長去開個會」 唐嫣從屋裡出來問道:「什麼事?」 男道:「是潘副市長派我們來的,有些事情需要您協助調查」 唐嫣二話不說,跟著兩個男走向路邊的汽車,回頭對陳南道:「中午的湯喝不完,晚上熱一熱再喝」 「知道了,唐阿姨」陳南目送唐嫣上了那輛黑色轎車,這才進了門,此刻他還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唐嫣 第二十九章搞情報工作的大都沒有好下場 陳南獨自吃了午飯,那鍋湯他只喝了一碗,還剩下大半鍋都盛在砂鍋裡,等晚上唐阿姨開完會再喝。 因為話沒說完,陳南還想問問唐阿姨,建議自己入哪個民主黨派,所以就沒走,坐在書桌旁寫起了稿子,一連寫了兩篇弘揚社會主義新風尚的通訊稿,他有些無聊了,信手亂翻,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泰戈爾的《吉檀迦利》詩集,翻開看看,是英文原版,一看就入迷了,翻了一頁又一頁,終於發現藏在裡面的一張照片。 照片發黃,已經有些年頭了,上面是一男一女,穿著打扮相當時髦,比當代人都要新派,男的英俊瀟灑英氣勃勃,女的嫵媚絕倫,艷光四射,分明就是自己的父親和唐阿姨! 關於父親和唐阿姨之間的風流韻事,陳南是知道一點點的,但大人們不願意提,他知道的細節甚少,到底是從事新聞工作出身的,陳南就喜歡挖掘這些陳年舊事,仔細打量照片背影,居然又有驚人發現,拍照的地方就是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個石庫門房子。 原來唐阿姨的家,就是當年父親和她的愛巢!怪不得唐阿姨到現在不結婚,怪不得放著組織分配的小洋樓不住,就是要住在這石庫門房子裡。 陳南不禁眼角濕潤了,為唐阿姨的癡心,為當年這段傾城之戀,他很想知道,為什麼唐阿姨沒有成為自己的姨娘之一,既然父親能娶四位太太,為何容不下一個唐嫣? 他將這張照片放進自己兜裡,準備等唐阿姨回來之後好好問問她,問問當年那些轟轟烈烈,纏綿悱惻的故事。 可是,唐嫣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晚上七點半,陳南給市委宣傳部打了個電話,對方告知他宣傳部並沒有會議,唐副部長也沒來,他又給市政府辦公廳打電話,答案是相同的。 陳南急了,說:「是潘副市長派人把唐副部長請去的,你們怎麼能不知道?」 對方冷冷回答他:「潘漢年副市長上個月去北京開黨代會,至今未回上海,怎麼會安排會議。」 電話裡傳來忙音,對方掛了電話,陳南失魂落魄,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南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唐阿姨依然不見人影,於是他關門上鎖,回自家去了。 第二天,陳南早早來到報社,坐在位子上心神不寧,同事們陸續來到,唯獨不見唐阿姨的身影,直到十點鐘也沒來,陳南急了,直接找到社長報告,說唐總編昨天被市裡的帶走,至今沒有音訊。 社長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也是見慣了風雨的老左翼人士了,他沉思一下道:「再等等看。」 就這樣等了三天,依然不見唐嫣,下面人議論紛紛,陳南也聽到一些流言,說唐嫣涉及到前公安局長揚帆的反革命小集團,已經被有關部門秘密逮捕了。 陳南徹底急了,他上下奔走,到處打聽,市政府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全都找了一遍,每次得到的答覆只有相同的一句話:「不清楚,不知道,不瞭解。」 唐阿姨失蹤以後,陳南的日子也愈發難過起來,他是高級幹部家庭出身的孩子,平日舉手投足就不自覺的帶著頤指氣使的味道,同事們很不喜歡這樣的人,以往有唐總編保護著,誰也不敢把他怎麼著,如今唐嫣被秘密逮捕,陳南的保護傘沒了,父親遠在江東,鞭長莫及,這苦日子就來了。 遭到同事排擠的陳南度日如年,每時每刻都在盼望唐嫣歸來,好好懲治這幫勢利眼的小人,可他沒等來唐阿姨,卻等來了社長的一句話。 「小陳啊,你最近工作上出現很多失誤,你是不是太疲勞了,我看你還是休息一段時間吧。」 陳南被放了大假,垂頭喪氣回老家去了。 臨走那天,他還不死心,又到唐嫣家門前就探視,希望奇跡出現。 奇跡果然出現,唐阿姨的家門是敞開的!、 陳南激動萬分,幾乎是衝進去的,嘴裡喊著唐阿姨,心中想著阿姨總算昭雪了,回頭一起回社裡,相當於給那些小人一記狠狠的耳光。 可是進去之後他就傻眼了,屋裡有四五個陌生男子,都是便衣打扮,戴著白手套,到處亂翻,其中一人警惕的看著自己,手放在腰際,腰裡鼓鼓囊囊,明顯有一把手槍。 「你們是?」陳南顫聲問道。 「我們是公安局的,你是陳南吧,今天的事情,我們不希望你到處亂說。」為首的便衣雖然自稱市局,但卻是一嘴北京口音。 陳南明白了,這些人很可能是中央派下來的,搜集唐阿姨的罪證,他頓時感到徹骨的寒冷,什麼也說不出了。 失魂落魄的出了唐家,陳南回去收拾了行李,搭火車回了江東老家。 …… 省城,楓林路官邸,陳南風塵僕僕的回來了,家裡人都很高興,張羅著做晚飯,放洗澡水,可陳南連臉也沒洗,就一頭扎進父親的書房,說有重要的事情說。 他靜靜地將一張發黃的照片放到桌上,陳子錕拿起一看,上面是自己和唐嫣的合影,那還是二十多年前,自己不滿三十歲,身為一省督軍,與各路大帥平起平坐,麾下禁煙總隊駐軍上海,金屋藏嬌女記者,何等的威風,何等的風流。 「唉,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都是往事了。」陳子錕長歎一聲,將照片推了回去,仰躺在籐椅上,閉上眼睛,往事歷歷在目。 「父親,唐阿姨她被秘密逮捕了。」陳南道。 陳子錕睜開眼睛,卻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訝。 「搞情報工作的人,大都是沒有好下場的。」陳子錕自言自語道,他想到了自己的小舅子燕青羽,何等風流瀟灑身懷絕技的一個人,卻橫死在情報戰線上。 「您要救救唐阿姨啊,她一定是被人陷害了。」陳南急切無比。 陳子錕淡淡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洗臉吃飯吧。」 陳南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父親的表情似乎不願意多談,便訕訕離開,腹誹父親是個絕情漢,人家唐阿姨癡心幾十年不改,他卻見死不救,當真令人心寒。 陳子錕何嘗不想搭救唐嫣,一夜夫妻百日恩,當年他在上海灘金屋藏嬌,和女記者渡過一段不能忘懷的歲月,後來因為政治事件和立場問題而不得不分道揚鑣,但唐嫣對自己始終是一往情深的,在臨近解放時期還救了自己的家人,於公於私,都應該伸手拉一把。 但陳子錕也明白,自己的能量大不如從前了,尤其牽扯到這種歷史問題和政治鬥爭,唐嫣被秘密逮捕,這裡面水很深,和不久前上海公安局副局長楊帆被捕不無牽扯,和上海副市長潘漢年的失蹤也有聯繫。 潘漢年是我黨秘密戰線上的重要領導人,負責華東地區汪偽敵後工作,唐嫣就是他的下級,數月前潘漢年進京開會,從此杳無音訊,一些人認為潘是去執行秘密任務了,但有心人卻知道,潘應該是被秘捕了。 而這一切,都和前華東局第一書記饒漱石的下台有關,潘漢年、楊帆、唐嫣,都是饒漱石的老部下,牽扯出歷史問題,誰也跑不掉,何況唐嫣曾在汪偽時期極其活躍,出沒於七十六號內外,從事敵後情報工作,那是在刀尖上跳舞,整日混跡在間諜特務中,想從中挑出一些歷史問題實在太容易了。 陳子錕決定先從外圍入手,打聽一下唐案的級別,如果只是下面人借題發揮,那就好辦,如果是高層有人專門發話,那就別指望了,搞不好把自己也折進去。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照片,看著唐嫣年輕時的容貌,不禁再次沉浸在如煙往事中。 吃飯的時候,陳子錕問陳南有什麼打算,陳南垂頭喪氣的說報社已經容不下自己,想回省城找個工作。 陳子錕道:「淮江日報社的阮總編是爸爸的老朋友,進報社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陳南道:「我覺得自己的學識遠遠不夠,無法勝任記者的工作,我想回學校繼續讀書。」 陳子錕道:「也好,你舅舅就在江大做教授,安排你去讀個研究生吧。」 就這樣,陳南的組織關係從上海轉到了淮江日報社,社裡給他辦了脫產學習,進江東大學新聞系繼續深造,重新當起了大學生。 跨省調動,直接進省黨報報社,還能脫產學習,若是一般人哪有這般能量,得虧陳南是陳子錕的兒子,才能如此便利的在短時間內辦妥各種繁雜手續。 林文龍是江東大學的教授,民盟省委委員,又是陳南的研究生導師,在他的耳濡目染下,陳南加入了民盟,成為民主黨派的一員。 「唐阿姨,不知道你現在哪裡,我已經加入了民主黨派,沒有辜負你的教導。」在入盟儀式後,陳南對著茫茫天際說出這段話。 而此時他的唐阿姨正遠在北京功德林監獄的單人牢房裡,低頭寫著認罪材料,鐵窗寂寥,與世隔絕。m 第三十章上調進京 時光一天天過去,又迎來了兩會召開的日,在江東省人民代表大會上,選出了新的省長,而卸任省長陳錕則另有重用 陳錕陞官了,從地方到了中央,擔任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常委,全國政協常務委員,國防委員會委員,國務院直屬國家航委主任,級別相當於副總理 從地方大員一躍成為國家級領導人,陳家上下欣喜萬分,為陳錕準備進京行李,商量著帶哪些秘警衛工作人員去,家裡也要有人陪著才行,姚依蕾自告奮勇,劉婷也毛遂自薦,陳嫣也吵著要去北京協和醫院進修學習 陳錕卻一臉凝重,對姚依蕾道:「跟我來一下」 「好勒」姚依蕾喜滋滋跟著陳錕來到房,「是不是帶我一塊兒進京啊,我都等不及了」 陳錕搖搖頭:「不,你去香港」 姚依蕾愣了:「好好的為什麼讓我去香港?」 陳錕道:「岳父岳母都在香港,年歲大了沒人照顧,你過去照應一下」 姚依蕾道:「他們老兩口有傭人管家伺候,用不著我,反倒是你一個人在北京,我不放心」 陳錕道:「讓你去就去,不要那麼多話」 姚依蕾錯愕,隨即道:「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現在你可是國頭的領導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陳錕道:「高崗是國家副主席,還不是被逼得自殺,饒漱石是封疆大吏級別,還不是長期軟禁,不見天日,北京是權力中心,更是龍潭虎穴,稍微一個不謹慎,便會萬劫不復」 姚依蕾道:「這些年你已經很低調了,不爭權奪利,誰會對付你?」 陳錕道:「未雨綢繆,謹小慎微不是錯,聽我的,去香港吧」 姚依蕾久久不語,看著丈夫斑白的兩鬢,歎口氣道:「你老了」 …… 陳錕赴京前夕,陳北一家從北泰專程回來探親,兒一進門,夏小青就一陣心酸,昔日風流倜儻的飛行員現在已經成了滄桑的中年人,身穿藍色勞動布褂,下面是工裝褲和翻毛皮鞋,胡拉茬不修邊幅,懷裡抱著小陳光 孫已經兩歲多了,長的不像陳家人那樣俊俏挺拔,反而愈發象馬春花,敦實憨厚,皮膚黝黑,鼻涕橫流,戴著虎頭帽,活脫脫一個鄉下孩 夏小青張開雙臂要抱孫,小陳光怕生,直往他爹懷裡鑽 陳北放下兒,在小屁股上了一巴掌,呵斥道:「那是你奶奶」 夏小青早有準備,拿出棒棒糖來:「乖孫,快到奶奶這兒來\\」 小傢伙一看見糖,頓時來了精神,撒歡跑過來,拿著棒棒糖吃的津津有味 夏小青逗他:「你叫什麼名?幾歲了?」 小孩還不怎麼會說話,膽也小,回頭撲向馬春花,嘴裡喊著媽媽,一嘴的南泰土味 夏小青心底一聲哀歎,孫和自己不親啊 馬春花倒是愈發的精神,一身洗的發白的列寧裝,五四頭,說話斬釘截鐵,動輒指揮陳北幹這幹那,分明在家裡佔據了主導地位,她也不怎麼管孩,都是陳北在帶 玩了一會,小晨光漸漸不怕生了,被姑姑帶到外面花園去玩,陳北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沉默不語,就聽馬春花一人高談闊論 談到蘇聯專家組的時候,陳北突然插嘴:「別把他們說的那麼高尚,一個個拽的二五八萬似的,就跟地球離了他們轉不動一樣,高高在上,說一不二,不就是老毛麼,還把自己當上帝了」 馬春花立刻駁斥:「話不能這麼說,人家不遠千里來咱們這兒援助……」 陳北斷她:「別扯這些,那都是咱們志願軍拚死拚活拿命換來的」 馬春花道:「你太狹隘了,都是社會主義國家,同志加兄弟的關係,蘇聯老大哥是無私幫助我們的」 陳北道:「要真無私的話,先把霸佔著咱中國的土地還回來」 馬春花笑了:「你開什麼玩笑,蘇聯老大哥怎麼可能霸佔中國的土地,你說的是美帝吧」 陳北鄙夷道:「就你這樣的盲,還大學生團委記呢,真他媽丟人!」 「好了」陳錕出言制止 馬春花道:「算了,我看公爹面,不和你吵架」 陳北把臉扭過去,抽了一口煙:「反正蘇聯專家裡有不少雜碎」 陳錕喝道:「你還沒完了!」 陳北掐滅煙蒂,又點了一支,吞雲吐霧,把自己籠罩在煙霧中,不再說話 陳錕道:「我已經卸任省長,馬上就要調往北京,距離更遠了,你們工作也忙,見一面挺不容易的,一家人團聚,就不要扯那些無關緊要的,我有幾句話交代你們,好好聽清楚」 兩人起精神,正襟危坐,聽父親指示 陳錕道:「我在中央工作,地位比以前更高了,你們切不可仗勢謀求任何生活上和政治上的東西,要嚴格要求自己,和普通群眾一樣,不搞特殊化」 馬春花當即表態:「公爹,請您放心,我們一直是這樣做的」 陳錕擺擺:「春花,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問你,你現在什麼職務?」 馬春花道:「我現在是地區人民代表,晨光機械廠黨委副記,兼婦聯主任」 陳錕道:「春花你今年多大?」 馬春花明白公爹的意思,驕傲道:「我十八歲當民兵隊長,二十歲當區長,二十三歲進廠,今年二十七了」 陳錕道:「你才二十七歲,就是黨委副記了,要知道晨光廠可是副地區級的單位,相當於副師級,你是副記,起碼是個縣團級幹部吧?」 馬春花道:「我行政十三級,正處」 陳錕道:「黨信任你,這是好事,但也要搞清楚自己的水平,春花你性太耿直,年齡太輕,見識也有限,在這麼高的位置上並不好」 馬春花略略不快:「公爹,你是說我不適合當領導?」 陳錕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的出身雖好,但和陳北結合之後,必然受到一定影響,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當年陳北被捕,背後的黑可不少,從地委記馬雲卿,到公安處正副處長,還有政治部的麥平,南泰縣的楊樹根,都參與其中,他們一次不得逞,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遠在北京鞭長莫及,下一回未必能保得住你們」 馬春花道:「那我就更要當領導了,官越大,他們越不敢動我們」 陳錕道:「並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為官之道有二,一是自身實力,我當初雄霸江東,下三萬勁旅,誰也不敢小覷於我;二是上面有堅實的後盾,能拔你,能保護你,小的如楊樹根,他的靠山是麥平和馬雲卿,大的如鄭澤如,他現在改換門庭,靠上了少奇同志」 馬春花到底當了幾年幹部,心裡這點數還是有的,自己並沒有強有力的靠山,能當上黨委副記,一是仗著女同志的特殊身份和以前的英雄事跡,二是有陳錕這個當省長的公爹,不然哪能升的這麼快 陳錕繼續說:「官當大了,就有一個站隊的問題,站對了還好說,站錯了位置,萬劫不復,你想兩邊都不得罪,那樣的結果只能是兩邊都不落好,這官場上的學問太大了,春花你的性格不適合當領導啊」 馬春花想了想說:「明白了,不當出頭鳥就是,我就在晨光廠幹一輩了,若是調我去地區或者地委,我就是不答應」 陳錕點點頭:「你懂了就好」 飯菜預備好了,一家人坐在餐廳裡,靜候陳錕發言,小孫沒見過這麼嚴肅的場面,縮在爸爸懷裡不敢動彈 陳錕端起酒杯:「我去北京以後,你們各自幹好本職工作,不要給組織添麻煩,嫣兒,小南,個人問題也要擺上日程了」 被點到名的陳嫣和陳南都低下了頭 陳錕又轉向陳北和馬春花:「經常回家看看,你們若是工作忙,就把小光放在省城,讓奶奶帶著」 陳北點點頭:「行」 陳錕道:「都端起來,乾杯」 家人都舉杯同飲,正喝著,勤務員來報告,說省委鄭記來了 「快請」陳錕立刻起身 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鄭澤如走了進來,和陳錕握:「老朋友,聽說你要進京,我特地從江北趕回來送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吃飯呢」 陳錕道:「給鄭記搬一把椅,拿一套招呼,咱們一起喝兩杯」 鄭澤如也不推辭,坐下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他風趣健談的很,很快就把氣氛帶起來了,馬春花說:「以前只在大會上見過鄭記,挺嚴肅一個人,沒想到這麼和藹可親」 鄭澤如道:「你是晨光廠的小馬,很不錯的一個幹部,年年先進,三八紅旗哩,老陳,你找了個好兒媳啊」 陳錕笑笑 馬春花激動了:「鄭記,您知道我?」 鄭澤如道:「那當然,咱們的女英雄嘛,你的光榮事跡省裡都知道」 陳北冷哼一聲,抽一口煙,清清嗓,一口濃痰射進痰盂 陳南也很興奮,道:「鄭叔叔,你什麼時候到我們學校來視察啊?」 鄭澤如道:「你是陳南,錕的二小吧,聽說從上海調回來了?」 陳南道:「是啊,我不想在報社工作了」 鄭澤如道:「那好辦啊,想去哪個單位,讓你爸爸給安排」 陳南大著膽道:「那我想進省委呢?」 鄭澤如大笑:「那就找你鄭叔叔我了,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高學歷人才」 大家就都笑了 飯後,鄭澤如和陳錕在房談了很久才離去 劉婷端著一杯茶進了房,開窗散散煙味,問陳錕:「聊的什麼,抽這麼多煙」 陳錕道:「沒什麼重要的,無非是加深一下感情,我倒是發現一件事,你注意到沒有,小南和鄭澤如長的挺像的」 第三十一章行政四級 []劉婷一愣,這些年來她一直將陳南視為己出,此時突然到和兒身世有關的問題,豈能不關心 「不可能吧,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劉婷道 陳錕道:「我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對了,這次進京你陪我去吧,身邊總要有個整理件的人」 「好的」劉婷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她是陳家唯一工作的女人,一直在省府從事秘工作,現在也是行政十三級,算起來和馬春花倒是平級 在離開江東省之前,陳錕又安排了一些事情,比如給老部下介紹工作,平反幾起冤案,下鄉視察等,在這個時間段,姚依蕾辦好了護照,以探親的名義去了香港 陳錕終於踏上了北上的征途,雖然他曾多次進京,但這次與以往都不同,既有躊躇滿志,又有如履薄冰之感,列車噴著大團的蒸汽,汽笛長鳴,送行的人們漸漸遠去,他坐在專車軟座席上,點燃一支香煙,望著窗外的景色入神 此番進京,只帶了劉婷一個秘,以及兩名年輕的勤務人員,雙喜表示要跟著他進京工作,但考慮到雙喜的孩小,陳錕還是拒絕了,並且將雙喜安排到副食品公司工作,那可是了不得的肥差 經過一晝夜的旅程,火車抵達北京站,相關人員在車站迎接,直接將陳錕接到民革中央接風洗塵,然後接連幾天,各相關單位都請他赴宴,直到第五天才有空閒,他換了一身簡樸的衣服,出了西長安街自家小洋樓,直奔頭髮胡同而去 那兒才是他在北京心靈上的老家 薛家院裡,寶慶正光著脊樑蹲在地上吃炸醬麵,耳朵上還夾著一瓣蒜,吸溜吸溜吃的痛快,看見陳錕進門,忽地站了起來,耳朵上的蒜瓣都掉了 「大錕,你回來了!」寶慶驚喜萬分 …… 陳錕卸任省長職務後,省裡就開始了大規模的人事變動,原先礙於陳錕面而留在重要工作崗位上的一些人或被免職,或被退休,或明升暗降,比如原省府秘長閻肅,顯然不適合繼續留任,就被發配到省聯做了主席 苦水井鄉黨委記楊樹根熬到了頭,破格拔,直接升任南泰縣長,李家莊的村支李花也水漲船高,成了苦水井的鄉長 幾家歡喜幾家愁,江北軍分區副司令員劉驍勇的日就不太好過了,國家實行軍銜制,部隊幹部評定軍銜,按說副師級高配應該是大校,低配也是上校,可劉驍勇卻被評定為中校 授銜儀式是在南京軍區大禮堂進行的,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上將授予軍銜,並頒發勳章劉驍勇果然是中校軍銜,另授予一枚二級解放勳章 新的五五式軍裝很漂亮,馬褲呢的料,紅領章,金色蘇式大肩章,配上小牛皮質地的武裝帶,簡直讓人不忍脫下 校官還配有禮服,海藍色雙排扣西服式,白襯衣配領帶,胸前掛勳章,要多氣派有多氣派 唯一遺憾的是,劉驍勇的肩章是雙鐵軌加兩顆銀星,要知道他在1947年的時候就已經是上校軍銜了,過了八年反倒降級了,心裡哪能舒坦 授銜儀式完畢後,召開聯誼會,蘇聯軍事專家組的人也到場慶祝,軍區工團更是派了一幫年輕漂亮的藝女戰士來助興,軍官們穿著嶄新筆挺的軍裝,束著武裝帶,皮鞋珵亮,一個個都是新剃的頭,兩邊鬢角光禿禿,只留上面的「先進頭」,還擦了頭油,精神的很 劉驍勇心情不佳,和他同樣資歷,甚至還低的人,都授予了上校乃至大校軍銜,春風得意的很,自己肩膀上兩顆校官星,簡直沒臉見人 這個道理無處可講,因為評定軍銜存在普遍偏低的情況,很多正營級幹部才是上尉,很多戰功赫赫的老八路因為沒評上將軍滿腹怨氣,可比劉驍勇委屈大的多 我黨我軍歷史悠久,從八一南昌起義以來,歷經紅軍時期、抗戰時期、解放戰爭時期,山頭林立,將星如雲,如何平衡可是一門大學問,而劉驍勇雖然是地下黨出身,但屬起義軍官序列,評一個中校已經不低了 劉驍勇覺得自己這個副司令、副師長是永無出頭之日了,與其屈居人下,不如早早抽身,轉業到地方當個幹部,也好照顧家人 他定主意,回去之後就報告,申請轉業 …… 評定軍銜的同時,行政幹部的級別也在評定,中央評定銜級是費了一番考量的,像陳錕這樣舊軍人出身,資歷老,級別高,功勞大,但又不適合擔任太高職務的同志,採取低職,低銜、高行政級的措施,於是陳錕被高配為行政四級,相當於國家副職,每月工資四二十五元 陳錕雖身兼數職,但都是虛銜,唯有國家航委主任是實職,這個單位的設立初衷是效仿先進國家,發展民用航空事業,為國家培養後備飛行員和跳傘員,歐美民用航空發展已久,普通老姓都有噴灑農藥的飛機,業餘飛行學校也很多,但中國工業不發達,這個航委能做的事情不多,所以陳錕的大多數時間都在開會,人大的,政協的,民革的,國務院的,數不勝數 既然航空俱樂部沒能力上馬,搞一搞航模什麼的總是可以的,陳錕在劉婷的建議下,在北京一些中小學建立了航模俱樂部,也算有點事幹 開會之餘,就是到處視察,和老朋友橋牌下下棋什麼,陳錕的老朋友葉雪峰被授予了少將軍銜,目前在總參工作,趙銘的遺孀葉唯和他生活在一起,趙銘的兒隨母姓葉,在北京上初中,一家人生活的很好 在北京過了一段時間,各方面都熟悉了一些,陳錕才尋了個機會,小心翼翼向周總理出,想見一見唐嫣 對陳錕的請求,周總理並不吃驚,解放戰爭時期的敵後情報工作他是總負責人,唐嫣和陳錕之間有舊情,總理是清楚的,探視的請求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指示公安部,安排了一次探監 北京功德林看守所,唐嫣穿著便裝,頭髮灰白,表情平靜的坐在陳錕對面,沒有銬腳鐐,氣色也還算好,對故人的到來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興奮之色 「你來了」淡淡的一句問候 「我來晚了,小南托我向你問好」 「小南是個好孩」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 門外,哨兵肅立,隔壁不知道有幾雙耳朵在傾聽,唐嫣是饒潘揚反革命集團的骨幹,主席親自發話要辦的人,能見一面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你需要點什麼?」陳錕問 唐嫣笑笑:「不需要什麼,我在這裡住的是單間,有暖氣,有抽水馬桶,有充足的紙筆,還能看報紙,條件很優越,我相信組織一定會還我清白」 陳錕點點頭:「那就好」 管教人員看看表,乾咳一聲 唐嫣起身:「我該回去了」 陳錕也站起來,目送她離開 唐嫣跟在管教人員身後走出會客室,驀然回首,嫣然一笑,竟有三十年前的嫵媚 「謝謝你來看我」她眼中分明晶瑩閃爍 …… 時間進入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基本完成,社會主義建設又上新台階,人民解放軍的武器裝備也進行了大規模的()更新換代,兵工廠開始生產仿蘇式輕武器,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衝鋒鎗、班用機槍等 陳錕身為國防委員會委員,有責任關心輕武器生產,他特地前往位於吉林的白城兵器試驗中心,親自驗收五六式輕兵器 五六式半自動仿造的是蘇聯SKS半自動步槍,十年前蘇軍列裝,現在已經撤裝,這種槍裝彈十發,有效射程四米,精度相當好,指哪兒哪兒,因為採用的是中間型威力彈,後坐力比漢陽造小的很,槍身大小也很合適中國人握持,陳錕了幾十發,彈無虛發,簡直愛不釋 「如果抗戰時期能有這樣的武器就好了」他大發感慨 基地領導遞上五六式衝鋒鎗,這是仿蘇AK47自動步槍生產的一種連射型輕武器,在部隊裡裝備正副班長,戰術作用和以前的衝鋒鎗一樣,所以有此命名 五六沖彈匣容量三十發,火力猛烈的很,簡直趕得上以前的捷克造輕機槍了,不過這槍準頭差點,就算是陳錕這樣的水平,四米外也不中什麼,但在巷戰中確實是一把好槍,火力強過使用槍彈的衝鋒鎗,機動性強過普通步槍 班用機槍使用一發彈鼓,火力炙熱,也是一把好槍 陳錕還了五四式槍,感覺也不錯 過足了槍癮的陳錕結束視察,返回北京,在火車站下車之後,登上專車回住所,正坐在車裡閉目養神,忽然外面的喧嘩驚擾了他 拉開窗簾一看,一群背著包的紅領巾橫眉冷目,正死死揪住一個算命先生,義正詞嚴道:「你這個宣揚封建迷信的神棍,跟我們到派出所去!」 陳錕樂了,那個狼狽不堪的傢伙不是胡半仙麼 第三十二章不如歸去 【網】陳錕讓司機靠路邊停車,饒有興趣的看著胡半仙被一幫學生娃娃推來搡去,上知天下曉地理,識斷神機妙算的堂堂半仙竟然落得如此田地,可見他這半仙的金招牌也不咋地啊 劉婷察言觀色,道:「這位是不是你曾經過的胡半仙?」 陳錕點點頭:「是他,說起來我們都認識快四十年了,也算老交情了」 劉婷憂慮道:「現在正嚴封建迷信,他若是被這幫小朋友扭送派出所,少不得要勞教幾年,我們幫不幫他?」 陳錕含笑點點頭 劉婷道:「小李,你去處理一下」 小李是陳錕的司機,很幹練機靈的一個小伙,當即下車走過去,和氣問道:「怎麼回事?」 少先隊員們抬眼一看,這個叔叔穿著軍裝,濃眉大眼的,肯定是好人,便七嘴八舌道:「叔叔,我們抓到一個反革命,整天在這宣揚封建迷信思想,正要送他去派出所呢」 小李道:「正好叔叔要去公安局,不如就交給我吧」 孩們對視一眼,為首的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繫著綢質地的紅領巾,胳膊上是兩道槓,她看了看停在路邊的汽車,這位叔叔就是從車上下來的,這年頭能配小臥車的都是國家機關或者部隊的高級幹部,絕對信得過的人 「叔叔,那就麻煩您了」兩道槓鄭重其事的將已經被麻繩栓上的胡半仙交給了小李 小李很會演戲,按住胡半仙的腦袋喝道:「老實點!」 胡半仙低著頭朝前走,小李在後面押送,一前一後走回馬路邊,鑽進汽車 「陳委員,別來無恙啊,您這是從哪兒靶回來的?」胡半仙似乎早有預料,呵呵笑問 劉婷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去靶的?」心中更是驚訝萬分,陳錕的日程安排並不是公開的,此番前往白城只有國防委員會辦公廳知道,他一個街頭算命、窮困潦倒的傢伙怎麼能知道,難不成真有點本事? 胡半仙聳聳鼻:「聞到的,陳委員身上一股硝煙味,但卻沒有血腥氣,必然是去靶練槍了」 劉婷心道這人鼻倒比狗還靈,從白城武器試驗基地坐火車回來也要兩三日,身上的硝煙味早散了,他還能聞出來,當真了得 「胡半仙你這日過的清苦啊」陳錕量一番,胡半仙穿的是佈滿補丁的舊棉袍,髒兮兮的瓜皮帽邊沿一圈白花花汗鹼,指烏黑,指甲縫裡藏污納垢,面頰清瘦,唯有兩眼依然清澈 小李發動了汽車 「敬禮!」兩道槓脆生生一聲喊,少先隊員們刷的舉起右行隊禮,目送汽車遠去 汽車是陳錕從江東帶來的奔馳車,封閉性很好,胡半仙身上一股濃郁的味道散發出來,多日沒洗澡的酸臭與腋下狐臭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劉婷不動聲色降下了車窗,胡半仙卻若無其事的伸進懷裡逮起了虱 陳錕道:「半仙,去哪兒?我送你」 胡半仙道:「沒家沒院,沒地方可去嘍」 陳錕道:「那你這些年怎麼活過來的?」 胡半仙道:「睡火車站、橋洞、公園,瞅見機會就給老頭老太太算個命測個,新社會了,我這一套坑蒙拐騙的玩意兒不吃香了」 陳錕道:「劉秘,帶錢了麼?」 胡半仙一擺:「謝了,我胡某人做事有原則,從來不白拿人錢財,再說我不缺錢」 說著摘下瓜皮帽,露出亂蓬蓬油污不堪黏在一起的頭髮,帽殼裡墊著幾張大面額鈔票,居然是中央銀行一九四九年發行的金圓券,上面是蔣介石的頭像,還有壹佰萬圓的樣 陳錕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活不下去,我送你到福利院」 胡半仙道:「別介,我不喜歡那地兒,你要是真可憐我就請我吃頓飯」 陳錕道:「好,回家,我請你吃飯洗澡」 回到西長安街昔日的姚公館,今天的陳錕家,劉婷安排小李去飯館定了一桌酒菜,等送菜的時間,先讓胡半仙洗個澡 小洋樓裡有獨立的浴室,浴缸淋浴頭俱全,鍋爐房水,二十四小時熱水不斷,雪白的毛巾,噴香的胰,胡半仙把髒衣服扒了,先放了一池滾水,把身上的陳年老灰泡軟了,然後拿絲瓜囊猛搓,一條條粗大的污垢落在地上,觸目驚心,洗了四十分鐘,愣是將一塊新香皂洗的只有指甲蓋大 換下來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小李開車出去買了一套中山裝,連同襯衣皮鞋,胡半仙穿上新衣服,走出浴室,煥然一新,和剛才那個齷齪猥瑣的算命先生簡直判若兩人 陳錕道:「半仙風采依然啊,我估摸著你該有六十歲了吧,看起來還像四十多的人,真是駐顏有術,是不是有什麼仙法,不妨賜教一二」 胡半仙笑道:「我是道家出身,這些都是小菜一碟,就怕你不敢學」 陳錕道:「有何不敢學?」 胡半仙道:「一年不洗澡,你能做到的話,我就教你」 陳錕呵呵一笑,不再及此事 正好酒菜送到,全是雞鴨魚肉的硬菜,還有半斤餃,一瓶二鍋頭 胡半仙雙管齊下,左右開工,嫌筷不過癮,乾脆下抓,一拿著雞腿,一端著酒杯,滋溜滋溜的喝著二鍋頭,啃著雞腿,時不時撈一個餃囫圇吞下,咂咂嘴道:「要是能來點東來順的羊肉,全聚德的烤鴨,小腸陳的鹵煮就美了」 陳錕道:「你想吃的話,晚上我請」 胡半仙了個飽嗝,用油擦擦嘴:「人生豈能盡善盡美,要留些餘地才好,我飽了」 再看桌上,風捲殘雲一般,基本上沒剩下什麼 胡半仙道:「陳委員你是個好人,我不白吃你的這頓飯,這樣吧,我免費送你一句話,將來你會用到」 陳錕道:「願聞其詳」 胡半仙搖頭晃腦道:「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規啼夜月,愁空山」 說完這段沒頭沒腦的話,半仙長笑著大搖大擺出了陳家,揚長而去,再不回頭 劉婷一掩鼻,另一兩根指著胡半仙的舊衣服走過來說道:「你這位半仙朋友的舊衣服味道太沖了,布料也糟了,扔了吧,咦,他人呢?」 陳錕道:「走了,留下一句話報答咱們」 劉婷驚訝:「什麼話,抵得上一頓飽飯一個熱水澡」 陳錕將那段話複述了一遍 劉婷道:「這不是李白的《蜀道難》裡的詩句麼」 陳錕道:「還是你博聞強記,那麼這句詩有什麼意思?」 劉婷道:「沒什麼具體的意思,情景渲染而已,不過我大學的時候曾經參加過燈謎會,有一個謎的謎底就是李白這首詩中的一句,又聞規啼夜月」 陳錕道:「謎面是什麼?」 劉婷道:「不如歸去規就是布谷鳥,布谷鳥的叫聲諧音就是不如歸去」 陳錕陷入沉思:「蜀道難,不如歸去,半仙這話有深意啊,不過我現在還不能歸去」 劉婷道:「好好的歸哪兒去,退休回江東麼?我看這位半仙大爺就是個騙」 陳錕一笑置之,指著地上依然散發著汗酸和狐臭的破衣服道:「丟了吧」 勤務員匆匆進來,拿電報道:「江東加急電報」 陳錕心中一震,道:「念!」 勤務員卻道:「首長,電報是給劉秘的」 劉婷接了電報拆開一看,只有五個,父病危,速歸 …… 北泰軍分區家屬院,劉驍勇正在看報紙,報紙上說蘇共中央召開第二十次代表大會,赫魯曉夫發表秘密報告,全面否定和批判前領袖斯大林,這份報告被美國特務獲取,公諸於眾,引起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動盪 「赫魯曉夫這是在亂來!」劉驍勇憤怒的將報紙丟在茶几上,身為一個老黨員,當然明白這裡面包含的問題,否定斯大林,就是否定蘇共,就是製造不穩定,就是干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當然劉驍勇也就是在自己家裡發發牢騷,政治上的話題在外面是不好亂說的,他遞交了轉業申請之後,上面已經批准了,大體方向也定了,分配到江北地區糧食局當局長 軍分區副司令只當個局長,似乎有些偏低,但劉驍勇很滿足,自從十八歲進江東陸軍官校以來,他已經穿了二十二年的軍裝,穿夠了 解放後,劉驍勇終於結了婚,找了個衛生隊的女幹部,生了一對兒女,日幸福的很,即便自己轉業,妻還在部隊,軍分區的宿舍照樣能住,也損失不了什麼,但最重要的是,劉驍勇感覺自己在軍隊已經沒有前途了,只能當一輩的副職,其實他今年才不過四十一歲 外面一陣自行車鈴聲,軍郵員喊道:「劉副司令,您的電報」 劉驍勇親自出門接了電報,開看了一眼,回到屋裡對妻說:「你去請個假,收拾行李帶孩回省城」 「什麼事,這麼急」 「父親病危了」 妻立刻去請假,劉驍勇在屋裡來回踱步,心情複雜,忽然有人敲門,是作戰處的一個參謀,敬禮道:「副師長,軍區急電,軍委首長視察,任何人不得擅離崗位」 第三十三章幫助 省城,第一人民醫院高幹病房,劉存仁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走廊裡站滿了老劉家的親戚朋友同事,有報社的,省政府的,省軍區的,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著,時不時歎口氣。 解放後,劉存仁又回到報社幹起老本行,當起校對員,不過級別上去了,是副總編級的校對,報社裡人人都羨慕他,誰讓他養了幾個有出息的兒女呢,大女兒在中央上班,大兒子在部隊當首長,小女兒在省委,女婿在報社,都是有身份的人,老人家正是該享福的時候,卻攤上要命的絕症,真是令人歎息。 陳子錕陪劉婷乘專機從北京趕來,當他出現走廊裡,人群立刻安靜下來,這種特殊時刻,大家不敢喧嘩,只是以注目禮投向這位昔日江東的主宰者。 陳子錕向眾人點點頭,帶著劉婷進了病房,老人還在昏迷之中,小女兒和女婿在旁照料,低聲告訴大姐夫父親患的是肺癌晚期,沒得治。 正說著,忽然劉英喊道:「爹醒了!」 大家急忙圍上去,劉存仁擺擺手,指指陳子錕。 陳子錕上前握住老人的手,低聲道:「岳父,有什麼要交代的?」 一聲岳父喊得劉存仁欣慰無比,大女兒跟了陳子錕這麼多年,沒有一個名份,向來自己走後,劉婷能正式進入陳家。 「照顧好劉家的人。」劉存仁說出這句話,就咳嗽起來,劉婷幫父親輕輕敲背,稍見好轉,劉存仁喘息著問:「小勇他們呢?」 「正在路上。」劉英答道,同時給丈夫使了個眼色。 張廣吟會意,立刻出門直奔郵電局,排隊打長途電話到北泰軍分區,詢問大哥有沒出發。 這個電話可不好打,因為部隊用的是軍話,和民用電話不一條線,轉接很麻煩,足足耗時半個鐘頭才接上那邊的值班室,值班人員告訴張廣吟,中央首長剛視察結束,劉副司令已經趕往火車站。小說閱讀網首發 中央首長走馬觀花的在江北視察一圈,耽誤劉驍勇沒能及時回省城,因為他畢竟還沒轉業,還是一名軍人,等首長走了之後,他才帶著妻兒,拖著行李上了火車,歸心似箭,心急如焚,只恨火車走的太慢。 等劉驍勇一家人來到省第一人民醫院的時候,病房內外哭聲一片,劉存仁已經去世了,臨終前也沒能見到兒孫一眼。 劉驍勇看了父親的遺容,沒哭,他是見慣了生死的沙場硬漢,再說父親是癌症,晚期很痛苦,走了也是一種解脫,他只是遺憾沒能讓老人臨走前看一眼孫子。 葬禮很隆重,因為劉英在省委工作,所以鄭澤如也來慰問了一下,劉家所在的那條街上,擺了半條街的花圈,可謂極盡哀榮。 陳子錕在省城小住幾日,利用餘威將老劉家的幾個女婿、孫子都給安排到國家單位吃了皇糧,也算對得起劉存仁臨終前的囑托了。 七日後,陳子錕返京,臨行前他找大女兒陳嫣談話,建議女兒去國外留學。 「是去蘇聯麼?」陳嫣很興奮,她從哈佛醫學院畢業後,一直醉心鑽研醫術,年年輕輕就是醫學碩士,省醫學院的副教授了。 「不,是去美國,先去香港,再想辦法赴美留學。」陳子錕道。 陳嫣沉默了一會:「別人都千方百計從美國回來報效祖國,您卻要把我送到大洋彼岸,這是為什麼?」 陳子錕道:「爸爸是為你好。」 陳嫣道:「我不去,香港也不去,我的病人需要我,組織需要我,爸爸,我現在是一名黨員,正是祖國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能走啊。」 陳子錕看著女兒,覺得天真爛漫的女兒長大了,變得有些陌生,其實女兒確實長大了,嫣兒都三十一歲了,已經有自己的主見了。 「好吧,就當爸爸沒有說過。」陳子錕只得結束這次對話。 …… 轉眼又是一年,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江東省委書記鄭澤如召開座談會,邀請民革、民盟、民建、農工四個民主黨派的負責人進行動員,發動他們多提意見,幫助我黨整風。 「現在黨內的官僚主義,宗派主義、主觀主義已經到了非整頓不可的地步了,發動民主黨派向**提意見,這是發揚社會主義民主,是加強黨的建設的正常步驟,希望大家不要有什麼顧慮,主席說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嘛,**要健康發展,就需要各界人士,主要是知識分子,向黨表達不滿和批評建議,大鳴大放嘛。」 鄭書記的話並沒有激起熱烈反應,大家只是照例鼓掌而已。 會後兩天,各民主黨派沒有什麼動作,私下裡林文龍和阮銘川、龔梓君等老朋友聊天的之後問他們有什麼想法,龔梓君身為江東省財政廳副廳長,民革常委,也是有身份的人,他侃侃而談道:「解放後,批胡適,批俞平伯,批武訓傳,批胡風反革命集團,運動不斷,哪次不是針對知識分子,我看還是等等再看吧。」 阮銘川道:「老龔你這話就落後了,總理去年就說過,知識分子也算工人階級一員,我看這次整風運動是認真的,黨需要我們提意見,這是高風亮節的表現,是胸襟開闊的表現,是人格偉大的表現,你們發表意見,我給你們上報紙。」 林文龍和龔梓君都笑了:「阮總編果然有魄力。」 阮銘川道:「北洋時期,我在北京跟邵飄萍辦報,說罵誰就罵誰,什麼曹錕吳佩孚,一個個不罵的狗血噴頭,跟三孫子似的,民國時期我在重慶辦報,罵孔祥熙,罵宋子文,罵四大家族,軍統特務揚言要暗殺我,我眉頭都不皺一下,現在**虛懷若谷,主動開展自我批評,難道我反而不敢發?」 次日,省委統戰部分管黨派工作的副部長白涼約見民盟副主席林文龍,很熱情的和他握手,道:「林教授,請坐,我給你泡茶,抽煙麼,我這裡有中華。」 林文龍笑道:「白部長找我來一定不是為了喝茶抽煙的,有什麼話咱們開門見山的說吧。」 白部長爽朗大笑:「林教授果然是爽快人,我這次請你來是請你幫忙的。」 林文龍道:「我就是一教書的,哪能幫得了您啊。」 白部長又是一陣大笑:「咱們是老相識了,就不開玩笑了,昨天鄭書記又批評了我一頓,說我的工作不到位,沒有發動起民主黨派來幫助我們黨整風,其實我是明白其中道理的,民主黨派還有顧慮,可以理解嘛。」 林文龍道:「知識分子就是有些小資產階級思想,瞻前顧後的,一貫如此。」 白部長道:「所以才把你請來,商量如何發動民主黨派,民盟盟員都是知識分子中的代表人士,如果能發動起來就能帶動其他知識分子解除顧慮,要讓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要告訴他們現在不是言者無罪的問題,而是言者有功。」 林文龍不由得坐直了身軀,表情嚴肅起來。 白部長抽著煙,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林教授,你是我黨多年的老朋友了,也是黨信得過的民主黨派領袖,這項政治任務我就托付給你了,一定要完成好。」 林文龍道:「白部長,我明白了,回去之後我就召開大會進行動員,讓盟員們先動起來。」 江東民盟實際上是林文龍在負責,他回去後立即召開會議,傳達了統戰部領導的指示,盟員們都很興奮,對於政府機關的一些官僚作風和某些幹部的工作方法,工作態度和群眾關係很有意見,既然上面再三發話做出保證,那他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陳南是江大研究生,也是民盟成員,此次會議他也參加了,會後找到舅舅林文龍說:「我對當前的教育體制有意見,可以提麼?」 林文龍一直很欣賞這個外甥,當即道:「當然可以,一切有利於國家的都可以提。」 陳南道:「我覺得大學裡就不該設黨委,更不應該讓黨委領導大學,大學是教育培養知識分子的地方,是學術研究的地方,就不應該有政治色彩。」 林文龍沒說話,外甥的話說出自己的心聲。 「舅舅,這個建議不妥麼?」陳南有些不安。 「這個建議很好,舅舅和你聯名發出。」林文龍道。 民盟的動員做得很好,各種意見建議雪片般發出,有的還刊登到了報紙上,有了民盟的帶頭,其他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也紛紛發出批評意見,一時間形成大鳴大放的喜人局面。 老朋友們再次會面,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阮銘川說:「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好,好,實在是太好了。」 龔梓君也說:「本來很多人以為**只能打天下,不能守天下,看來這個說法是很錯誤,很幼稚的,我看**不但能守住天下,還能把新中國建設的很好哩,光是這種容得下尖銳批評的態度,就比國民黨強一百倍都不止!」 林文龍更是興奮道:「中國實現真正的民主,就在今朝!」...) 第三十四章小集團 初夏時節,林龍來到江大中系自己的辦公室,和同事們道聲早安,坐下泡上一杯醇香的龍井茶,順拿起報紙,這是校工剛送來的《人民日報\\\\》 今天的頭社論題為「這是為什麼?」一行觸目驚心「要警惕一小撮右派分在幫助**整風的名義之下,企圖趁機把**和工人階級翻,把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翻!」 林龍不禁吸了一口涼氣,繼續下去,心中五味雜陳,怎麼會這樣呢,不過章最後的話讓他又感到一絲溫暖「黨依然要進行整風,要傾聽黨內外人士的一切善意批評」 「我的建言,應該算是善意的吧」林龍安慰自己,卻又忐忑不安,匆忙收拾東西出去,和同事交代了一聲,直接跑去報社找阮銘川,阮銘川告訴他,中央還發了個指示,題為《關於組織力量準備反擊右派分進攻的指示》,情況很不明朗 兩人合計了半天,依然不得要領,搞不清楚中央什麼意思 過了一周,人民日報又刊登了一篇社論《匯報一個時期的資產階級動向》,直指匯報和光明日報,而這兩家報紙的當家人一個是民盟副主席,農工黨主席章伯鈞,一個是民盟副主席羅隆基,都是民主黨派的領軍人物 林龍如同掉進冰窖,渾身發冷,堅持看完,拿出煙盒來想抽一支煙,卻哆嗦著擦不著火柴,有人敲門,他想說聲進來,可是嗓卻發不出聲音了 進來的陳南,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問舅舅:「林教授,今天的報紙你看了麼?」 林龍道:「看了的,你不用杞人憂天,我們是響應統戰部的號召,是善意的意見和建議」 陳南道:「我覺得也是,黨是能辨得出忠奸善惡的」 忽然房門被推來,一群學生和校工橫眉冷目,為首的年輕老師道:「正好陳南也在,你倆跟我們去禮堂接受批鬥」 林龍剛要辯解,被兩位工友擰住了胳膊,不去也得去 江東大學禮堂能容納數人,台前掛著橫幅「堅決批判反黨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右派分!」 林龍和陳南面面相覷,自己什麼時候竟然成了右派分? 一個戴眼鏡的女教師拿著報紙慷慨激昂的念著:「有人說這是陰謀,我們說,這是陽謀,因為事先告訴了敵人,牛鬼蛇神祇有讓他們出籠,才好殲滅他們,毒草只有讓他們出土,才便於鋤掉!」 林龍和陳南的罪名是相同的,陰謀篡奪黨在高校的領導權,散佈反黨言論,煽動群眾反對社會主義,宣揚資本主義制度,要求用資產階級的政治法律和化教育代替社會主義的政治法律和化教育 一同被批判的還有十餘名教授,無一例外都是民主黨派人士,有人只是抱怨工資低,就被扣上對社會主義制度不滿的帽,有人只是對學院領導的工作方式出意見,就被告知,反對黨員就是反對黨,就是反對無產階級專政 面對數名憤怒的群眾,這些教授無不戰戰兢兢,有人企圖辯解,聲音早被淹沒在群眾的怒吼聲中 一直批判了兩個小時,批鬥大會才結束,陳南對林龍說:「真是冤枉透頂,我要去找省委鄭記鳴冤」 林龍道:「還是先看看情況吧,興許批鬥完就算了」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 北京,西長安街陳公館,陳錕看完今天的報紙,掩卷沉思,劉婷端著茶杯過來道:「聽說交通部召開大會批鬥章伯鈞了」 陳錕道:「章伯鈞和羅隆基自不量力,活該被批鬥,他們竟然要和**輪流坐天下,這不是造反麼」 劉婷道:「知識分階層希望執政者能夠兌現當年的承而已,結束國民黨的一黨專政後,走民主憲政的道路」 「荒謬!」陳錕道,「人家**革命幾十年,死了幾十上萬人,難道下來天下拱讓給這幫人的?當年我下江東之後,誰敢讓我讓位,我一樣找由頭定他的罪,不讓他舒坦」 劉婷道:「可是……」 陳錕道:「你不用說,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需要聯合民主黨派,一同對付蔣介石國民黨,說些他們愛聽的也是形勢需要,那些能信麼,誰信誰傻逼,依我看他們被批判是咎由自取,活該」 劉婷趕緊遞上茶杯:「消消氣,不要激動」 陳錕道:「我不激動,我只是有感而發,那些活該倒霉的傻逼裡,何嘗沒有我一個」 劉婷道:「當年大家是都真心相信的,就好像結婚時候的誓言,海誓山盟難道不是發自內心?過了幾年感情不和要離婚,也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陳錕道:「民革發起的鳴放,我稱病沒有參加,我只是擔心家裡,龍和小南對政治很熱心,不是好事,小北和春花,還有嫣兒倒不用擔心」 劉婷道:「我也不放心,還是回去看看吧,給他們個醒不要亂說話,如果已經惹了禍,總要有人收拾才是」 陳錕道:「你盡快回去,有事長途電話給我」 …… 林龍被免除了系主任的職務,停止授課,隨時聽候處理,他心神不定,來到淮江日報社想找阮銘川聽事情,到了門口被門衛攔下 「同志,你找誰?」淮江日報是黨報,進門需要登記 「哦,我找阮社長」 門衛嘴角浮起鄙夷的笑容:「你說阮銘川這個右派頭啊,你來錯地方啊,他不在社裡,押在公安局」 林龍大驚:「怎麼回事,阮社長怎麼被捕了?」 門衛道:「他已經不是社長了,被上面撤職查辦,因為猖狂攻擊黨和國家被依法逮捕,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對了,你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麼名?」 林龍嚇壞了,哪敢報出自己的單位和姓名,失魂落魄的離去,門衛望著他的背影冷笑:「哼,蛇鼠一窩,一看就知道是個右派份!」 公共汽車上,林龍驚魂未定,心臟砰砰亂跳,就聽到背後兩個人在議論 「你們單位最近開批鬥會了麼?」 「開了,把龔梓君這個右派揪了出來,狠狠地批判了一頓」 「一頓哪夠啊,要我說,就該天天鬥,月月批,把這些資產階級餘孽狠狠倒,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就是,居然想推翻**的領導,簡直太囂張了」 沒到站林龍就下車了他想不通,為什麼響應號召意見的都被成了右派,他要去找統戰部白副部長要個說法 結果自然是連省委大門都沒進去 省委第一記鄭澤如的辦公室裡,坐著統戰部的白涼和公安廳的徐庭戈,桌上放著本省極右分的名單 不出意外,名單上都是江東各民主黨派的領軍人物,有民盟的林龍,民建的龔梓君,還有無黨派民主人士阮銘川,最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一個江大的學生,陳南 白涼道:「我省右派雲集的重災區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江東大學,一個是淮江日報社,很是出了幾個極右分,其中又以江大的林龍陳南小集團最為喪心病狂,居然陰謀篡奪黨在高校的領導權,而他們的反黨言論都得到了報社阮銘川的支持,這些言論居然發表在黨派上,造成極壞的社會影響」 徐庭戈接口道:「阮銘川的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我們去抓捕他的時候,他口出狂言,狂攻擊黨和政府,我建議對他進行勞動改造,判個十年八年的再說」 鄭澤如指著陳南的名道:「這個人我知道,是陳錕的二兒,還是個學生,他怎麼也成了極右分?」 徐庭戈道:「鄭記,陳南這個人不是學生,而是報社脫產學習的幹部,他和林龍沆瀣一氣,組成以家庭為紐帶的反革命小集團,罪行昭彰,在教育部已經掛了號的,再聯繫到阮銘川的所作所為,我懷疑他們有一個幕後總後台」 說到這裡,他故意賣了個關,停下不說 鄭澤如道:「你接著說」 徐庭戈道:「就是前江東省長,陳錕,阮銘川、龔梓君是他的老部下,林龍是他的小舅,陳南是他的兒,每一個極右分都和他有聯繫,這難道是巧合?」 白涼乾咳一聲道:「我同意徐廳長的看法,這裡面很值得深挖,搞不好能挖出一個龐大的反革命集團」 部下們的心思,第一記鄭澤如是可以理解的,那就是急於立功,但他們考慮的還不周全,陳錕是中央管轄的人,即便是成右派也是中央的事情,江東省無權過問,否則有越俎代庖之嫌 這些右派分都是陳錕的舊部和家屬,並不奇怪,陳錕統治江東二十餘年,政治經濟學術方面的知識分哪個不是他的部下,如果這些人的罪過都算在陳錕身上,未免冤枉 名單上的阮銘川和龔梓君,嚴辦就是,但林龍和陳南是陳錕的家人,尤其陳南是陳錕的兒,鄭澤如認識這個年輕人,印象還不錯,有心想保他,但江大是隸屬於教育部的高校,這回怕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想到這裡,鄭澤如在件上簽了,給這些人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罪名徹底定了性 第三十六章敢打我弟弟 群眾們聞訊而來,圍成一團,聶文富得意洋洋道:「我早就注意這小子了,整天在澡堂子附近鬼鬼祟祟的轉悠,肯定沒安好心,剛才裡面一聲喊,我探頭一看,就見他個龜兒子跑的比兔子還快,我一個箭步衝上去,飛起一腿,就把他放倒了。」 說完他掏出煙盒點著一支,吞雲吐霧好不得意。 教職員工們紛紛痛斥陳南人面獸心,無恥至極。 「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其實是個臭流氓,真齷齪。」 「這就是斯文敗類啊。」 「右派嘛,都是心理陰暗的貨色。」 女學生們遭到偷-窺,也沒心思洗澡了,急忙忙穿上衣服出來,路過陳南都呸的一聲,然後快速跑開,彷彿多看他一眼都會丟失貞潔一樣。 陳南百口莫辯,剛喊了一聲不是我,就被聶文富一腳踏在後腦勺,整個臉撞在地上,眼鏡碎了,臉被玻璃碎片劃得鮮血直流。 中學老師們到底是文化人,見不得血腥,一些老師說別打了,趕緊請領導來處理吧,可是很不巧,校長今天去省裡開會了,學校裡沒人當家,只有一個姓孫的教導主任,四十多歲的寡婦,心狠手辣被學生們背地裡稱為眼鏡蛇。 孫主任道:「這種人渣不值得同情,聶師傅,先把他關在鍋爐房,明天報公安局,讓他們來提人。」 「好勒!」聶文富摩拳擦掌,將陳南提起來,扣著脖子押往鍋爐房。 孫主任皺著眉頭嚷道:「都散了,都散了,有什麼好看的,傷風敗俗,無恥下流!」 圍觀人群漸漸散去,今晚又有了談資了。 那幫受了驚嚇的女學生跑到宿舍門口,正好樓上又下來幾個女生,抱著臉盆,肩膀上搭著毛巾準備去洗澡。 「別去了,有流氓偷看女生洗澡。」 「啊,這麼下流,抓到了沒?」 「當場就被聶師傅抓到了,你們猜是誰,就是剛分來的圖書室的陳老師!」 「不會吧,那人看起來挺有文化的,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 「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噓,聽說陳老師是右派呢……」 女生們的對話被經過此處的高中生王北泰聽到,他心中一震,趕緊跑回家,上氣不接下氣道:「媽,出事了!」 紅玉正在給兒子做夜宵,趕緊問道:「咋了?」 「我們學校圖書室的陳老師,就是你說的那個可能是我哥哥的人,被人當成流氓抓了!」 紅玉手中盤子落地,摔了個粉碎。 「怎麼回事?」 王北泰一五一十將聽說的事情道來,末了還說,鍋爐房的聶師傅不是好人,出手很重,陳老師都被打壞了。 紅玉沒有猶豫,回身從抽屜裡拿了一個手電,道:「孩子,你在家看書,媽出去一下。」 「媽媽,你去哪兒,我跟你一起。」 紅玉道:「你在家好好待著。」轉身出門,直奔高土坡而去。 高土坡已經初具規模,成為晨光機械廠和紅旗鋼鐵廠的宿舍區,成排的紅磚瓦房,道路平整,還有路燈和公廁,紅玉隨便找了一個路人問道:「請問晨光廠保衛科的陳北住在哪兒?」 陳北和馬春花兩口子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鄰居哪有不認識的,立刻告知紅玉確切地址。 晨光機械廠行政級別升了,保衛科也成了保衛處,陳北當上了副處長,正在家裡和幾個處裡的夥計喝酒呢。 酒菜都是馬春花張羅的,別看她在單位裡是女強人,回家以後照樣當賢妻良母,買菜做飯帶孩子,基本不讓陳北操心。 「人家是英雄,因公致殘,哪能讓人家苦著累著。」馬春花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丈夫就是她的驕傲,她的一切。 單位裡的男同事都羨慕陳北,尤其保衛處的小伙子們,崇拜北哥簡直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也難怪,陳北是飛虎精英,空戰王牌,起義英雄,將門虎子,人生的儀表堂堂不說,又會修機械,又會翻譯英文,一身好武藝,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把馬春花制的服服帖帖,這一點誰都佩服他。 桌上擺著四瓶淮江大曲,炒花生米,涼拌豆腐皮,拍黃瓜,豬頭肉,夥計們開懷暢飲,毛蛋已經四歲,在外面自己玩兒,馬春花在廚下做飯,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無邊。 忽然一個陌生婦女在鄰居帶領下登門,急急火火要找陳北。 「同志,你哪個單位的?」馬春花拎著炒菜鏟子就出來招呼了。 紅玉道:「我有急事找陳北,他弟弟被人打了!」 馬春花一聽這話,當即扭頭喊了一嗓子:「陳北出來,有大事!」 陳南是馬春花的小叔子,挺好的一個孩子,有禮貌又有學問,不過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北泰,挺可憐的,來過一兩次家裡,馬春花每回都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打心眼裡同情這個弟弟。 陳北光著膀子就從屋裡出來了,人高馬大一條漢子,三十來歲的年紀也開始往橫里長了,紅玉就覺得眼前豎著一尊鐵塔,把屋裡的光線都擋住了。 紅玉長話短說,只說自己的學生家長,聽說陳南被人當成流氓打了,現在關在茶爐房等明天送公安局呢。 陳北勃然大怒:「媽的,敢欺負我弟弟,真當陳家沒人了麼!」 屋裡一幫保衛處的夥計聞訊出來,都是喝了兩盅酒勁正上頭的時候,聽說北哥的弟弟讓人打了,那還了得! 一個叫胡傳峰的保衛處幹事轉身就抄起了空酒瓶子,嚷道::「走,揍他個龜孫子去!」 陳北臉色陰沉,道:「抄傢伙,都去!」 弟兄們紛紛尋找趁手的傢伙,有人拿了鐵掀,有人拿了□面杖,還有人撿了塊磚頭揣在軍用挎包裡,而陳北則回到臥室,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把烏黑油亮的五四式手槍,棕綠色的尼龍槍綱,黃棕色的牛皮槍套,剛擦過的手槍散發著槍油的味道。 陳北退出子彈夾檢查了一下,將槍套丟下,手槍別在褲腰帶上,拿了個褂子出了門,弟兄們已經都上了自行車,如同整裝待發的軍人。 胡傳峰推出一輛二八大架自行車,在後座上猛推一把,車子徑直向前衝去,陳北一把握住,翩腿上車,右腿一蹬,胡傳峰緊跑幾步跳上後座,一幫人浩浩蕩蕩殺氣騰騰,直奔第一中學。 第一中學校門口,傳達室老大爺正躺在竹椅上乘涼,忽聽一陣車鈴響,五輛自行車呼嘯而至,為首一人高叫:「公安局的,快開門!」 大爺知道剛才學校裡抓了個流氓,還以為真是公安來了,忙不迭的打開大門,那幫人直接騎了進去,一個個臉色不善,看打扮可不像公安局的,反倒像打群架的流氓。 聶文富正在鍋爐房裡哼著小曲,不遠處煤堆邊躺著一臉烏青的陳南。 「像你這種資本主義敗類,就該嘗嘗無產階級的鐵拳。」聶文富賣弄著新學來的名詞。 陳南不說話,他心如死灰,恨不得一頭撞進熊熊燃燒的鍋爐裡去,從小到大他都是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不管自己幹什麼事情,都有人善後,有人處理,最重要的是有人相信自己。 而現在,自己成了右派,似乎所有的污水都順理成章的應該潑在自己身上,偷看女澡堂的事情應該是聶文富做的,這傢伙賊喊捉賊罷了,這點彎子,以陳南的智商豈能想不通,但最悲哀的是,教職員工們寧願相信聶文富,也不相信自己這個右派。 想到明天就要被扭送公安局,陳南近乎絕望,眾口一詞,黃泥掉在褲襠裡說也說不清,自己已經是右派了,再背負一個流氓的罪名,怎麼見人?怎麼活?怎麼面對父母? 兩行清淚無聲落下。 「媽的,還知道哭,你個右派分子!」聶文富上前薅住陳南的頭髮,抬起蒲扇般的大巴掌,這是一隻經常拿鐵掀往爐膛裡鏟煤炭的手,粗糙有力,指甲縫裡都是黑泥。 忽然鍋爐房的門被踹開,聶文富一回頭,刺眼的手電光照過來,他兩眼發花,伸手擋在面前。 陳北一腳踹過去,聶文富就跟斷線的風箏一樣直接飛了出去,重重砸在牆上,然後落在煤堆上,一口血沫從嘴裡噴出來,肋骨起碼斷了四根以上。 「給我打!」陳北一聲令下,胡傳峰等人揮舞著棍棒磚頭上前,將聶文富暴打一頓,身為保衛幹事,他們很有打人的經驗,力道掌握的也很到位,不會把人打死,但絕對會讓聶文富起碼在醫院躺三個月以上。 陳北扶起弟弟道:「小南,還有誰打你的,報出名字,哥找他們算賬去。」 陳南近視鏡碎了,高度近視的他看不清東西,但能聽出是哥哥的聲音,忙道:「沒別人,就他一個,他污蔑我偷看女澡堂,完全是中傷陷害!」 陳北抬起一隻手:「停。」 弟兄們立刻停下拳腳,唯有胡傳峰還不解氣的扇了聶文富一個耳光。 陳北上前提起聶文富,這小子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活脫脫一個豬頭。 「媽的,你也不掃聽掃聽,陳南是什麼身份,陳子錕的兒子,陳北的弟弟,也是你***隨便欺負的?」 聶文富被打掉了幾顆牙,嘴唇也腫成香腸,兩隻眼睛更是被血污糊住看不清東西,他徒勞的掙扎著,求饒著。 陳北道:「說,偷看女澡堂子的是不是你?」 「不是。」聶文富含糊不清的否認道。 「還敢嘴硬,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陳北將聶文富摔在地上,拔出五四式手槍,嘩啦一聲上了膛,頂住聶文富的太陽穴。 胡傳峰道:「崩了他,直接把屍體填爐子裡燒成灰,誰他媽也不知道。」 惡人還需惡人磨,聶文富也算是一中赫赫有名的滾刀肉了,校長都不敢惹他,但遇到陳北這種人也只能尿褲子。 「是我,是我偷看的。」鍋爐工缺牙漏風的嘴裡咕噥出幾句來。 陳北合上擊錘,道:「大家都聽見了,是他親口承認的。」 胡傳峰道:「媽的,交代清楚,怎麼偷看的?踩幾把椅子,看見的啥,都給我說清楚,簽字畫押!」 陳北讚賞道:「小胡,有你的啊,不當公安都屈才了。」 胡傳峰撓撓腦袋,嘿嘿傻笑:「一般一般,北泰第三。」 正說著,教導處孫主任推門進來了,身後還跟了兩名公安人員。m 第三十五章下放 鄭澤如大筆一揮,許多人被打成了右派,原來只是單位自查的右派,現在變成真正的反黨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右派,妥妥的戴上了帽子 不過他還是留了一些情面,將陳南的極右分子的大帽子減輕了一些,劃成一般右派分子,而別人就沒那麼幸運了,龔梓君被免去財政廳長的職務,發去江北鹽湖勞改農場改造;阮銘川也被開除公職,在家聽候處理,隨叫隨到;林文龍被民盟開會撤銷副主席職務,發配到江大茶爐房燒鍋爐去了 陳南的情況比較複雜,他是帶職學習的報社幹部,出了這種事情,報社不會留他,江大也不會留他,經組織決定,將他下放到江北第一中學去工作,右派分子當然是沒資格教育無產階級接班人的,分配到圖書室當個管理員 組織決定下達之後,陳南很委屈,他至今搞不懂為什麼風向突然就變了,自己也從天之驕子跌落凡塵,學校裡的老師同學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對勁,帶著鄙夷和仇視,就連自己的女朋友也提出了分手 陳南的女朋友是江東大學中文系的團支部書記,很漂亮的一個姑娘,兩人剛確立戀愛關係沒有多久,陳南就被打成了右派,女朋友一直沒露面,委託同事送來一封分手信,要和陳南劃清界線 工作沒了,學業沒了,愛情也沒了,還被打成了右派,陳南遭受多重打擊,苦不堪言,可又無人傾訴,父母在北京,大姐醉心醫學研究,大哥在北泰工廠裡上班,小妹年紀還小,家裡有夏姨,林姨,光舅舅的事情就夠讓她們頭疼的了,不忍心再添亂,所以陳南的苦悶只能自己一個人嚥下 他嘗試著去找組織辯解,可是求告無門,他現在不是陳省長的兒子,而是右派分子,所有的大門都對他關閉 陳南一夜白頭,背起簡單的行囊,下放北泰 北泰這個地名是陳子錕取的,現在已經漸漸淡化,因為是江北地委和行署所在地,所以通稱江北,一些單位的名稱也做了相應改變,比如原先的國立北泰高級中學,現在叫江北第一中學 這是陳南的下放單位,身為右派是不能教課的,根據上級指示,他被安排在圖書室當管理員,中學的圖館不能相提並論,一共就幾千本書,每日裡也沒幾個人來借書,所以工作清閒的很 學校裡的教職員工對這位省城來的右派都另眼看待,沒人和他聊天說話交朋友,就連中午在食堂吃飯,別人也都躲著他 陳南從沒體驗過這種屈辱之感,時時刻刻如芒在背,他甚至覺得連中學生們都在自己背後指指戳戳的,他真想大聲吶喊,我不是右派但那樣做的結果只能讓別人加鄙視自己 深深低下頭,端著飯盒向前走,前面座位上一個敦實漢子伸出腳來絆了他一下,陳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飯盒裡的稀飯都灑了,鄰座幾個女同事的褲腳鞋子被弄濕,陳南的眼鏡也摔壞了 「對不起,對不起」陳南忙不迭的道歉 那幾個女同事沒說話,如同躲避瘟疫一樣端起飯盒茶缸子走了 陳南撿起眼鏡戴在臉上,轉頭看那個伸腿絆自己的人,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藍色勞動布工作服,一臉橫肉,袖子捲起露出黑粗的汗毛,不是善茬 「你這個同志為什麼絆我?」陳南質問道. 漢子瞪了他一眼:「誰和你是同志?你這個右派分子你哪只眼看見我絆你的,有誰作證?」 陳南回頭看看那幾個女老師,她們都裝沒看見,遠遠的低頭吃飯 漢子拿起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丟下一句罵:「***的右派,還敢血口噴人,明天就開會鬥你」說罷揚長而去 陳南氣的渾身發抖,卻又無計可施,自己是右派,而對方分明是工人階級,政治地位有差距,這個道理沒處講去 食堂勤雜工走過來悄聲說:「別惹那個人,他叫聶文富,是咱學校的茶爐工,狠著呢」 陳南點點頭:「謝謝你」 中午飯沒吃上,陳南也一點不覺得餓,先用膠布粘好眼鏡腿,回圖書室繼續寫申訴信,寫好之後裝進信封,寫上省委鄭澤如同志親啟,貼上郵票,鎖上圖書室,前往郵局 將信投入郵筒,彷彿投下一顆希望的種子,陳南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坐上公共汽車回學校,車上有兩個中年婦女在聊天,一人說她鄰居的兒媳婦生了個女兒是殘疾,腳掌外翻,將來肯定是瘸子 「嘖嘖,真可惜,咋不一生下來就丟尿盆裡淹死呢,反正是個賠錢貨」另一人歎息道 陳南插嘴道:「腳掌外翻是可以矯正的,我小時候不但腳掌外翻,聽力也很差,後來經過針灸也痊癒了,要相信醫學」 兩個婦女白了他一眼,不搭茬 但坐在前排的一個女人卻回頭深深看了陳南一眼 到站後,陳南下了車,忽聽身後有人喊:「這位老師」 一回頭,不認識,是個陌生婦人,約莫五十多歲,面貌端莊,衣著樸素但很整潔 「您叫我?」陳南道 「您是第一中學的老師,我兒子就在一中讀書」婦人搭訕道,口音帶一些南方味道,沒來由的讓陳南覺得一絲親切 「是啊,我剛調來的」 「老師您貴姓啊?」 「免貴,我姓陳」 「看您的樣子,今年有二十七歲了?」 陳南有些納悶,這位阿姨猜的真準,自己是1930年生,週歲正是二十七 「是啊,您有事?」 「沒事,隨便聊聊,您教什麼課程?」 「我在圖書室」 「是這樣,我剛才在車上聽您說,小時候曾經得過病,腳掌外翻和耳朵的問題,正巧我有一個親戚小時候發燒,耳朵聾了,想打聽有什麼好的醫生」 兩人邊走邊聊,直到學校門口陳南才說聲再見,徑直進了單位,那婦人看著他的背影,神情十分複雜,喃喃道:「難道真的是他?」 …… 省城,淮江日報社,這裡是右派氾濫的重災區,社長阮銘川被打倒之後,省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親自兼任社長一職,並且給社裡定了個指標,必須揪出殘餘右派,人數定為全體職工的百分之五 各部門開始自查,編輯們互相揭發檢舉,但怎麼都湊不夠百分之五,還差那麼幾個人 張廣吟所在的第四編輯室也在開會揭發右派,不過大家平時關係都不錯,誰也不好意思開口,就這樣乾坐著,因為中午吃了半個大西瓜,張廣吟實在憋不住要上廁所,飛快跑到走廊盡頭的廁所小便之後回來,編輯室的右派已經確定了人選,就是他 晚上,張廣吟步履沉重的回到家,告訴妻子劉英,自己也成右派了 「這不胡來麼,怎麼隨便把人打成右派,我找他們說理去」劉英當即就要出門,被張廣吟死死拉住 「千萬不能去,不然連你都得連累,咱家一個右派就夠了,兩人都右派,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張廣吟是很謹小慎微的一個人,遇事忍氣吞聲慣了 劉英道:「好,我不給你惹麻煩,我去找大姐,這總行了」 張廣吟道:「大姐回來了?」 劉英道:「今天中午剛到,小南被打成右派下放江北,她這個當母親的能不著急麼」 張廣吟道:「大姐接觸的高層人士多,興許能幫上忙,咱倆一起去」 兩人這就去了楓林路陳家,不過劉婷不在家,據說是去了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家 「那咱們等一會」劉英兩口子不敢去鄭書記家打擾,就在陳家等待 劉婷風塵僕僕趕到省城,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熱愛政治的兒子小南被打成了右派,而且是罪證確鑿,上面欽點的大右派 反右運動風起雲湧,轟轟烈烈,就算陳子錕親自出面,怕也無濟於事,唯一能幫上忙的只有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他是江東省的一把手,給幾個右派摘帽子還不算難事 劉婷和鄭澤如是多年的老相識了,早在北洋時期,鄭澤如潛入江東發展地下黨,麥平和劉婷兩個在校生就是積極分子,劉婷是奉命打入敵人內部,收集軍閥陳子錕的情報,只不過後來因為意志不堅反而被陳子錕俘虜,做了人家的情人,和組織的關係也就中斷了,直到解放戰爭時期才恢復 除卻這一層關係,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件事已經在劉婷心底隱藏多年,終於到了揭開謎底的時候 但鄭澤如卻不願意見她 小洋樓門口,第一書記的愛人潘欣飽含歉意道:「真是不巧,鄭書記去外地調研反右工作,不在家裡」 劉婷道:「我下午去省委,他還在開會,怎麼這會兒就去外地了?」 潘欣道:「開完會去的,最近工作太忙,你也知道,事無鉅細都要他這個書記操心」 劉婷多麼冰雪聰明的一個人,知道鄭澤如不願意見自己,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封遞過去:「請轉交鄭書記,務必讓他看到」 潘欣道:「好的,我一定轉交」 二樓窗口,鄭澤如掀開窗簾一條縫隙,看劉婷黯然離去,心中略有歉意,但一回頭看到桌上擺著的陳南的申訴信,心中又充滿了不耐煩,這個年輕人實在是不知好歹,組織上已經對他寬大處理了,還不斷寫信申訴,彷彿冤枉了他似的 潘欣上樓,輕聲道:「她走了,留下一封信」 鄭澤如擺擺手,示意自己已經看見了,潘欣不敢打擾丈夫的思路,留下信封,輕輕掩上門出去了 第一書記到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終於做出決定,把陳北的申訴信信轉給陳南現在的單位,江北第一中學,讓一中的教職員工們好好幫助陳南反省 至於劉婷送來的那封信,他根本就沒打開看,直接丟進了紙簍 …… 江北第一中學有自己的浴室,一三五男職工洗澡,二四六輪到女職工,也可以帶家屬一起來,到了晚上,還面向住校學生開放 星期二的傍晚,一群住校女生抱著臉盆拿著毛巾和香胰子,一路嘰嘰喳喳來洗澡,九月份剛開學沒多久,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節,女生們穿著單薄的衣服,顯出青春誘人的曲線來,鍋爐工聶文富剛把水燒開,蹲在門口叼著一支煙看女生們經過,喉頭一陣蠕動,他在吞嚥涎水 女生們進了澡堂子,脫了衣服抱著盆,各自尋找淋浴頭衝起來,互相打量著身材,彼此開著玩笑,浴室裡充滿歡聲笑語和熱騰騰的蒸汽 忽然,一個女生不經意看到牆上的通風口處有一雙yin邪的眼睛正貪婪的盯著她們 一聲淒厲的驚叫,臉盆光當落地 女生們大喊:「抓流氓,快抓流氓」 附近的教職員工聽到聲音,迅趕過來抓流氓 陳南正心事重重的走在校園中,想著鄭書記的回信也該到了,忽然背後一股大力傳來,他被踢了個嘴啃泥趴在地上 鍋爐工聶文富威風凜凜,一隻腳踩在陳南背上,大聲嚷嚷道:「流氓抓到了,就是這個臭右派」 [連載中,敬請關注] 第三十七章母親 孫主任一眼就看見了被打成了豬頭的聶文富,登時大驚失色,再看鍋爐房裡一幫陌生面孔,一個賽一個的凶狠猙獰,慌忙回頭拉住民警的胳膊:「民警同志,快把這些歹徒抓起來。[]」 剛才孫主任回家路上正遇到巡邏民警,就把他們叫來押走陳南,這兩個公安是轄區派出所的人,穿著白警服,帶紅褲線的藍警褲,頭頂警徽,威風凜凜,別看就倆人,但震懾一群地痞流氓綽綽有餘。 為首的中年民警上前一看,樂了,伸出手道:「陳處,怎麼是你啊?」 陳北和他熱情握手,胡傳峰很有眼力價,立刻掏煙敬上,給兩位民警同志點燃,介紹起案情來。 各單位的保衛幹事經常到公安局進行業務培訓或者開會,大家都是熟人,更何況陳北大名鼎鼎,在公安系統內部無人不知,四年前就因為逮了他,地區公安處的頭頭腦腦全部免職,這教訓還不夠深刻啊。 再者說了,人家晨光機械廠的級別高,又是國家重點工業企業,保衛幹事的配槍都是新出廠的五四式,派出所民警的配槍用的還是老掉牙的王八盒子哩,陳北是副處長,級別比他們派出所長高了不止一級,普通民警能管得了人家麼? 胡傳峰雖然喝了二兩,但腦子很靈光,滔滔不絕把案情介紹一遍,民警相當重視:「這個這個聶什麼,簡直太可惡了,自己偷看女澡堂不說,還倒打一耙,污蔑好人,非嚴辦他不可。」 說著將陳北拉到一邊商量:「陳處長,這案子咱保衛處就別插手了,交給我好了,保管讓姓聶的不死褪層皮,再不然直接辦他兩年勞教,到鹽湖農場吃沙子去。」 陳北掏出半包中華煙塞過去:「老宋,那就麻煩你了。」 「這就外了。」老宋往外推了兩下,還是收了煙,掏出銬子要拷聶文富。同事說:「他這個樣子根本爬不起來了,怎麼帶回所裡?」 老宋直接扭住起聶文富的胳膊,將他拷在鍋爐房管道上,拍拍巴掌道:「先讓他在這反省反省,明天開車來提人。」 聶文富今天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本以為是個軟柿子,沒想到踢到了鐵板,被暴揍了一頓不說,還要吃官司,好在他是個滾刀肉,這些都不算事 陳北攙起弟弟,招呼道「弟兄們,撤。」 保衛幹部和民警們正想離開,教導處孫主任擋住了去路,氣的胸前一起一伏,聲音都顫抖了,指著陳北的鼻子喝問:「你哪個單位的?」 民警老宋剛要解釋,孫主任又指向他的鼻子:「你們還是不是人民公安,竟然和犯罪分子沆瀣一氣,毆打我校職工,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還是不是**的天下!」 義正言辭的一番質問,老宋啞口無言,怎麼忘了孫主任這茬,她可是遠近聞名的難纏角色,結過兩次婚,男人都忍受不了她的欺壓,一個上吊自殺,一個逃走至今未歸,第一中學從初一新生到校長,哪個不怕她。 陳北拍拍老宋的肩膀,示意他讓開,自己站在孫主任面前,居高臨下抱著膀子看著這位怨毒的教導主任。 「你是一中的領導吧,我告訴你,栽贓陷害毆打辱罵我弟弟這件事,我和你們沒完!想知道我哪個單位的是吧,小胡,告訴她。」 胡傳峰上前傲然道:「臭娘們,站好了,別嚇著你,這就是曾經擊落二十八架日本飛機的空戰英豪,起義英雄,朝鮮上空的王牌飛行員,我們晨光機械廠的保衛處副處長,陳北同志!」 孫主任眼睛都不眨一下:「晨光廠的就能欺負人是吧,副處長就能打人是吧,行,我找你們領導!」 陳北鄙夷道:「你愛找誰找誰去,起開。」 孫主任攔住去路:「不許走!」 陳北一腳將孫主任踢飛,砸在聶文富身上,有個肉墊子做緩衝到沒摔傷。 「咱們走。」陳北扶著弟弟,帶領眾人揚長而去,到了校門口,和兩位民警握手而別,然後將弟弟送到了晨光廠醫務室。 晨光廠醫務室和車間一樣,是24小時都有人值班的,醫生是正經醫學院畢業,素質高的很,幫陳南檢查了身體,只是一些皮外傷,無甚大礙,塗了碘酒,包紮了傷口,就可以回家了。 學校宿舍是不能回了,陳北帶弟弟回家,同事們也各自回去睡覺。 回到高土坡的家裡,馬春花正陪著紅玉說話,見丈夫帶著鼻青臉腫的小叔子回來,趕緊上前道:「沒出人命吧?」 陳北道:「小的們下手有分寸,那癟犢子死不了。」 馬春花鬆了一口氣,丈夫是個火爆脾氣,而且近年來一直見漲,兩口子在家裡也沒少干仗,出去更是一個火藥桶,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好在廠領導護著他,保衛處的同事們也都服他,倒也沒惹出什麼無法收場的大禍來。 陳南情緒很低落,面對嫂子的詢問不想多說什麼,馬春花也不再多嘴,給他收拾床鋪去了。 陳北道:「要不是這位大嬸來報信,你今天就徹底歇菜了,還不謝謝人家。」 陳南認出是那天在公車上遇見的大嬸,便向紅玉鞠躬道:「謝謝您了。」 紅玉眼眶中滿含著淚水,她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自己失散了近三十年的兒子,但此刻卻不是相認的時候,她哽咽道:「沒事就好,我回去了。」 陳北道:「我送您。」 「不用,照顧好陳老師。」紅玉害怕自己再多呆一秒鐘都會失態,忙不迭的走了。 「這位大嬸真是好心,這樣的好人不多了。」陳北也沒往心裡去,張羅弟弟休息。 「明天先別上班了,在家修養幾天再說。」他拍著弟弟的肩膀道。 …… 孫主任簡直都要氣瘋了,若不是天色已晚,她現在就要去地委告狀,但黑天半夜的地委不開門,她只能忍下這口氣,化憤怒為力量,回家去寫舉報信。 聶文富被拷在暖氣管道上,孫主任打不開手銬,救不了他,她說:「聶師傅,你先委屈一下,明天我叫人來救你。」說完匆匆走了。 可憐聶文富半蹲著身子,不能站不能坐,腰疼的要命,漫漫長夜才剛開始,難熬的還在後頭。 孫主任回到家裡,拿出稿紙和鋼筆,奮筆疾書,不吐不快,將滿腔義憤化為筆墨,一篇鏗鏘有力的戰鬥檄文很快出爐,她覺得還不夠力度,又拿出毛筆硯台,以淮江日報為稿紙,寫下一張大字報來。 次日清晨,一夜未睡的孫主任來到學校,將大字報貼在校門口必經之路的宣傳欄裡,然後跑到郵局,一口氣寄出去六封舉報信,分別給省委、省政府、省公安廳、省教育廳、人大政協等單位。 江北地委和公安處當然也不會落下,孫主任親自去遞交了檢舉信,至於教育局就先不去了,畢竟要給本校留點面子。 等孫主任辦完這些事回到辦公室,剛拿起暖瓶倒了一杯茶,就看見一輛三輪摩托從校園後面鍋爐房開過來,開車的是一位民警,車斗裡坐著戴手銬的聶文富,一大群學生跟在後面圍觀,教學樓的每個窗口都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同事們交談起來:「聽說偷看女學生洗澡的是聶師傅哩。」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孫主任將茶杯重重一放,茶水四濺,同事們頓時不敢說話了。 派出所的三輪摩托車還是日本人時期留下的,用了快二十年的老貨了,剛開出學校大門就趴窩了,老宋很窩火,下車猛踢馬達兩腳,對聶文富道:「下車,推著走。」 聶文富只好爬下車斗,用戴著手銬的雙手在後面推著摩托,老宋在前面扶著車把,警察和犯人一起前行,後面一群學生在哄笑。 迎面走來一個女人,整潔的列寧裝,挎著皮包,一看就是省城來的幹部,她狐疑的看了看老宋和聶文富,繼續前往進了學校,向門衛打聽陳南的辦公室在哪裡。 門衛道:「同志,你是陳南老師的什麼人?」 女人道:「我姓劉,是陳南的母親,從北京來。」 門衛道:「原來是陳老師的家裡人,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昨天晚上……」 聽門衛老頭絮絮叨叨說了昨天的事情,劉婷心中巨震,道聲謝匆匆趕往高土坡。 來到陳北家,馬春花和陳北都上班去了,孩子送廠幼兒園,只有陳南一人在家,打開門,見到母親的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喜或者委屈傷心什麼的,只是淡淡的一句:「您來了。」 陳南臉上的傷還沒好,一個眼鏡片碎了,眼鏡腿上纏著膠布,臉色晦暗,頹唐無比,劉婷的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孩子,你受苦了。」 鄰居們在探頭探腦,陳南道:「媽,進來說話吧。」 進了家門,劉婷道:「小南,別灰心難過,媽有辦法幫你。」 陳南淒然一笑:「大哥也說能幫我,但是他把聶文富打一頓又能怎麼樣,澄清事實又能怎樣,那些都不算什麼,我的原罪在於右派身份。」 劉婷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平反。」 陳南道:「我的案子,中央都是掛號的,就算你找省委第一書記出面都沒用。」 劉婷正要勸慰,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 陳南過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昨天來過的王大嬸,手裡還提著一籃子雞蛋。 第三十八章人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陳南有些納悶,他和王大嬸只是一面之緣,算不上多厚的交情,而且自己並不是任課教師,照顧不到王大嬸的兒子,於情於理,對方都沒有必要對自己這麼好。[.]*...) 但他還是很客氣的將王大嬸請了進來,不但因為人家救過自己,更因為他對這位中年婦女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熟悉而陌生,似乎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 王大嬸走進屋子,有些侷促,因為她看到了劉婷,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劉婷早不是當年的青春少女,但面容輪廓和當年區別不大,而且她的氣度和打扮,都表明她就是陳南的養母。 陳南介紹道:「媽,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王大嬸,一個學生家長,幸虧她及時報信,不然我就完了。」 劉婷趕緊招呼:「多謝您了,快坐下,我給你倒水。」 紅玉沒料到劉婷會在,計劃被打亂,預備好的說辭也泡湯,心中慌亂不堪,但想到陳南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她的膽氣又上來了,坦然坐下,和劉婷談笑風生。 劉婷道:「您也真是,還拿東西來,真是不好意思,應該是我們去登門謝您才是。」 紅玉道:「您這話就太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孩子是無辜的,怎能讓他受這麼大的冤枉,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最見不得這個。」 劉婷起身去拿了一個蘋果開始削皮,隨口問道:「您孩子多大了?」 紅玉道:「高三了。」 劉婷道:「那是1938年生的了,跑反那年生孩子可真是受了大罪了。」此刻她想到的還是同年降生的陳姣,這孩子今年也上高三。 紅玉道:「可不是嘛,孩子生在北泰市政廳地下的防空洞裡,所以取名叫北泰哩。」 「咚」蘋果落在地上,劉婷失態了,因為她知道在防空洞裡生下的孩子是現任省委書記鄭澤如的兒子,那麼眼前這個女人就是鄭澤如的前妻了,而當年小南襁褓中留下的字條分明寫的是:父澤如,母紅玉。 劉婷到底是經過風浪的人,迅速恢復了常態,撿起蘋果,很鎮定的問道:「大姐怎麼稱呼?」 「我姓王,王紅玉。」 劉婷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嗓子眼發緊,陳南察覺不對,上前扶住母親:「媽,你怎麼了。」 「孩子,你出去走走,我和王大嬸有話說。」劉婷扶著桌子道。 陳南狐疑不已,但還是乖乖出去了。 聽到兒子腳步遠去,劉婷才道:「一晃咱們有二十七年沒見了吧。」 當年在南京街頭,劉婷從紅玉手中買下殘疾嬰兒的時候,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沒留意紅玉的模樣,依稀只記得那女人穿一件綠色的舊旗袍,但紅玉卻將劉婷的相貌深深印在腦海裡,兩個人都是聰明人,不需明說,盡在不言中。 紅玉撲通跪倒,泣不成聲。 劉婷沒有去扶她,二十七年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該來的還是來的,紅玉來討要兒子了。 陳南是鄭澤如的親生子,這件事劉婷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將這個秘密藏在心中,連陳子錕都沒告訴。 這個孩子從小可憐,耳聾口啞腳掌外翻,現在不聾不啞腿腳也正常,其中劉婷付出的精力與心血不可計數,甚至為了這個孩子,她毅然選擇不生自己的孩子。 身為母親,紅玉自然明白劉婷的心思,她泣不成聲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感激您照顧孩子這麼多年,您永遠是這孩子的親娘,我沒別的想法,就是能時不時看看他就好。」 外面光噹一聲,窗台上醃菜的盆掉了下來,劉婷一驚,出門看去,院子裡不見人影,出了大門,陳南正拔腿狂奔。 「小南!」劉婷大喊一聲。 陳南頭也不回。 紅玉追了出來,兩個母親面面相覷,兒子已經知道了真相,究竟該如何收場? 陳南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來到淮江岸邊,茫茫江水洶湧東去,他拿起一枚石子盡力扔去,只在江中激起小小漣漪。 他坐在草地上,久久望著江水,直到黃昏。 …… 省委,一封舉報信直接送到了第一書記鄭澤如的案頭,舉報右派陳南在北泰一中仗勢欺人耍流氓,糾集一夥自稱晨光廠保衛幹部的歹徒瘋狂毆打本校茶爐工,叫囂打倒黨委,信末發出振聾發聵的質問,為何右派分子如此猖狂,為何政法部門不作為,究竟是誰在包庇右派,與人民,與黨做對? 舉報信是署了實名的,北泰一中教導處主任孫玉鳳。 關於這封信的內容,其中不免誇大其詞,但基本事實應該出入不大,他有些慍怒了,陳南這個孩子怎麼這麼不爭氣,組織上已經寬大為懷,從輕發落他了,分配到中學工作還要鬧出事端,激起群眾不滿,這孩子是從小慣壞了。 他拿起筆來在舉報信末尾進行批示「嚴肅處理,以觀後效。」,然後按鈴叫秘書進來,吩咐他將信件發回江北。 一天過去了,鄭澤如下班回家,從省委到楓林路高級幹部家屬樓之間只有五分鐘路程,但他還是選擇坐車,而且要在城內繞上一大圈再回去,這是多年從事地下工作養成的習慣。 回到家裡,就看到妻子潘欣靜靜坐在沙發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小潘,怎麼了?」鄭澤如有些疑惑。 「這是從你字紙簍裡撿來的。」潘欣朝茶几上的一封信努努嘴。 這封信正是前幾天劉婷送來的,鄭澤如連看都沒看就丟進了字紙簍,而出於保密習慣,他的所有廢棄文件都不會亂丟,而是由妻子親自銷毀,看來潘欣已經看過信的內容了。 鄭澤如有些好笑,潘欣這兩天正和自己鬧彆扭呢,因為她的老同學劉英的丈夫張廣吟都打成右派,而自己不願意出手幫忙,今天怕是又要藉著劉婷的事兒和自己發脾氣哩。 「你呀你,還是小孩子心性。」鄭澤如坐下,打開信封抽出信紙,這是一張陳舊發黃的紙,上面只寫著一行字「父澤如,母紅玉,生於民國二十年五月初八。」 鄭澤如的手有些顫抖,這是第一個兒子的生辰八字。 「這是怎麼回事?」他下意識的問妻子。 「我還想問你呢,這是怎麼回事?」潘欣反問道。 鄭澤如忽地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道:「這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第一個孩子是殘疾,耳聾而且腳掌外翻,但劉婷的這個兒子卻很健康,決不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況且世間也不可能出現這麼巧合的事情。 「什麼不可能?你到底還有什麼秘密瞞著我?你到底娶過幾個老婆,生個幾個孩子?」潘欣忽然發飆,抓起沙發上的墊子扔過來。 鄭澤如苦笑著說:「小潘,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潘欣徑直上樓,抱著小傑夫下來,還背著一包行李,臉上淚痕依舊:「我回娘家去了。」 鄭澤如道:「回去住幾天也好,我讓小李開車送你們。」 潘欣就這樣回娘家了,第一書記的家裡恢復了平靜,鄭澤如點燃一支煙,開始細細回憶陳家二兒子,越想越覺得這孩子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像自己的,他拿起電話,那端響起輕柔的聲音:「首長您好,要哪裡?」 「給我接十號。」鄭澤如道,這是陳子錕家的代號,電話局的小丫頭們都是爛熟於心的。 電話接通,劉婷卻不在,家裡人告訴鄭書記,劉婷去江北了。 …… 天色已晚,陳南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家裡,王大嬸早已回去,哥嫂也下班回來,正和小侄子一起玩,劉婷坐在院子裡,神色如常。 「媽。」陳南的聲音有些乾澀,「今天來的那個人,其實才是我的生身母親,對不對?」 劉婷點點頭。 這個問題,陳南在江灘上已經想通了,但得到媽媽的親口承認,還是承受不住這個打擊,想哭又哭不出,想喊又沒力氣喊。 「好吧,其實爸爸也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對不對?」他繼續問道。 劉婷再次點頭:「小南,你聽我說,當年…… 陳南道:「不要說當年,我不想聽那些借口,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我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孩子,其實你的親生父親你早就見過,他就是鄭澤如。」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陳南的預料,他本來估計自己的親爹應該是一位烈士,早就離開了人世,臨死前托孤給劉婷也就是自己的養母,沒想到生父竟然還在,而且是省委第一書記,更有諷刺意義的是,正是鄭書記親自批示將自己打成的右派! 「這不可能,這不科學。」陳南喃喃自語著走開了,眼神有些恍惚,顯然接受不了雙重刺激。 劉婷沒有去勸他,這種事情總要慢慢消化才行,她相信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痕,只是這個兒子以後再不是自己一人獨享的了,他會有另一個母親,另一個父親,而且那位父親未必相認…… 高土坡宿舍地方不大,劉婷回地區招待所去住,說明天再陪著兒子去見他的親娘。 次日清晨,陳北起床刷牙洗臉,馬春花去叫醒兒子,卻不見小叔子的身影,問兒子:「叔叔呢?」 「上班班去了。」小陳光答道。 馬春花喊道:「陳北,弟弟回學校了。」 陳北道:「這小子,回去也不打聲招呼。」 …… 陳南早早來到學校,卻見所有人見到自己都繞著走,背後還指指戳戳,竊竊私語,再看宣傳欄裡貼著大字報,言辭犀利,字字句句直指著自己,他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回到圖書室拿了暖壺去茶爐房打熱水,只見聶文富臉上包著紗布,胳膊上打著石膏坐在門口,惡狠狠盯著自己。 這個惡棍竟然被放出來了,陳南嚇壞了,顧不得打熱水,倉皇逃走。 回到圖書室,一個老師來傳話:「小陳,校長讓你去一下。」 來到校長室,校長和顏悅色,又是泡茶又是遞煙,最後道:「小陳啊,我前幾天去省裡開會,沒想到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這件事影響很大,很不好,省委主要領導都親自做出了批示,我也保不了你了。」 省委主要領導這六個字深深刺痛了陳南,把自己打落凡塵的不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鄭澤如麼,他是江東一把手,想保護自己的兒子絕非難事,可是他卻反其道而行之,這是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校長道:「你不要有什麼多餘的想法,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對你的改造是有莫大的好處的,地區教育局已經決定,下放你到南泰縣城關鎮中心小學去。」 陳南平靜道:「我聽候組織處理。」 第三十九章霧茫茫的世界 談話到這裡就算結束了校長站起來伸出手:「小陳那我就不送你了」 陳南和校長握握手沒說別的轉身離去 看他落寞背影遠去校長深深歎了口氣首發: 陳南的行李還放在學校宿舍回到宿舍門口只見自己的被褥臉盆衣物鞋子還有一大摞書籍都堆在門口屋門已經上鎖 宿舍樓門前人來人往每個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陳南讓他覺得如芒在背恨不得離開離開這個地方但是行李太多拿不完只能拿了幾本重要的書籍放進包裡匆匆出了學校回到高土坡哥嫂家裡 到家的時候陳北和馬春花已經上班去了只有劉婷一個人在 陳南道:「媽不是說今天去見她的麼現在就去吧」 劉婷很欣慰兒子終於願意見親生母親了她並未注意到陳南的眼神與往日有些不同 兩人出門正遇到紅玉來迎於是三人一起乘坐公共汽車去紅玉家一路上陳南默不作聲劉婷和紅玉沒話找話也頗多尷尬 到了地方一看紅玉居住環境還不錯一棟兩層小樓窗明几淨院子裡擺著十幾盆鮮花打掃的一塵不染屋裡擺設簡單樸素但該有的都有收音機、自行車這些只有高級幹部家庭才能擁有的東西紅玉家一樣不落 招呼劉婷母子落座紅玉忙著倒茶遞水削蘋果慇勤的不得了時不時看陳南一眼目光中帶著慈母的溫馨但陳南始終躲避著生母的眼睛不和她有眼神上的交流 談到當初拋棄兒子的經過紅玉的眼圈紅了拿著手帕不時擦拭淚水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最終感慨道:「菩薩保佑孩子遇到貴人不但活了下來還這麼有出息」 劉婷也跟著一番唏噓陳南依然一言不發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嫂這些年你們母子是怎麼過的」劉婷看到牆上的合影年輕的鄭澤如正向自己微笑不由得問起 紅玉道:「這年頭陳世美遍地都是他拋棄我們娘倆我們還是得活下去啊好在他還算有點良心每月都寄錢來日子過得還行」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紅玉說我已經買好了菜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劉婷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紅玉很高興道:「孩子今天讓你嘗嘗娘的手藝紅燒獅子頭」 陳南道:「我不舒服想回去了」 劉婷責怪道:「小南你怎麼這樣」 陳南扭轉臉呆呆望著外面 紅玉趕忙勸道:「沒事沒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自始至終陳南也沒有喊紅玉一聲媽 今天陽光明媚外面車水馬龍陳南和劉婷慢慢走遠了紅玉依然站在門口望著他們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悲是喜 回去的路上陳南沒坐公共汽車而是一路步行昔日的博愛大道已經改名為中山路路兩旁梧桐樹遮天蔽日樹影婆娑 「媽鄭……鄭書記他知道麼」陳南終於打破沉默 劉婷道:「我給他留了信現在他肯定是知道的」 停了一會兒陳南道:「今天學校通知我下放到南泰去」 劉婷一驚縣裡生活極為艱苦電燈自來水都沒有吃水都成困難兒子從小錦衣玉食怎能受得了這種折騰 「你先別去我會找你父親想辦法的」劉婷道 陳南苦笑一聲:「我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從小就給爸爸添麻煩長大了也不消停媽你當初就不該收養我」 劉婷怔了一下道:「小南你是爸爸媽媽的好兒子沒有父母會嫌子女添麻煩的你最近經歷的事情多了些還是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比較好不行媽帶你去北京換個環境也好」 陳南淡淡道:「再說吧」 …… 省委鄭澤如坐在辦公桌前已經一個小時沒動了桌前擺著那張泛黃的紙此時他已經基本確認陳南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長子 對於這個兒子鄭澤如是始終心懷愧疚的但他卻從不後悔因為在那個白色恐怖的歷史時期革命者朝不保夕隨時會被國民黨反動當局逮捕甚至處決又怎能確保一個有殘疾的嬰兒健康成長 幸運的是這孩子被陳子錕收養讓他過上了遠超一般人的幸福生活甚至連殘疾都醫治好了 父子相認本是人生一大喜事但造化弄人陳南捲入政治漩渦被自己親手打成右派而且他的養父陳子錕身為民革高層也許是下一步被打倒的人在這種時候和陳家牽扯上關係對鄭澤如的政治前途是很不利的 沉思良久鄭澤如拿出一盒火柴擦著了點燃這張泛黃的紙盯著它慢慢捲曲燃燒變成灰燼 按響電鈴秘書進來聽候差遣 鄭澤如道:「省裡對右派分子的處理要及時跟進瞭解他們的改造及工作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 秘書道:「我這去瞭解一下」 鄭澤如點點頭繼續伏案工作秘書悄然退下輕輕帶上了門出去直接打了幾個長途電話分別到鹽湖農場和江北地區教育局瞭解右派分子的改造其中尤其對陳南的情況格外關注 做秘書的都是極有眼色的鄭書記突然關心右派分子的改造肯定和不久前關於陳南的檢舉信有關考慮到領導和陳家的關係估計是以保為主 他心裡這麼一想語氣中不由自主就帶了出來對方也是善於領會領導意圖的人精焉能聽不出來說教育局本來打算讓陳南下放到南泰去不過具體也要看他近期表現 秘書回報鄭書記 鄭澤如陷入沉思秘書不敢打擾也不敢出去只好站在原地跟鄭書記這麼久他從沒見過領導如此長時間的思考一件事 「下放改造很好但縣城的環境不免過於優越我建議把陳南下放到比較艱苦的地方比如苦水井或者大青山裡的一些小山村這樣才有意義嘛」 秘書有些不解不過看到鄭書記熠熠生輝的雙眼忽然明白了領導是在真心為陳南好只有置於死地才能後生只有經過艱苦的改造才能脫胎換骨才能摘掉帽子 秘書走後鄭澤如來到窗前點燃一支煙天邊一道慘白的閃電滾過隔了幾秒鐘一連串悶雷響起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你是我鄭澤如的兒子就要有一顆堅韌的心就要有承受暴風驟雨的能力」第一書記按滅煙蒂自言自語道 …… 高土坡一家人正在吃飯對於弟弟的下放問題陳北兩口子的態度截然相反陳北強烈反對把弟弟下放到縣裡去而馬春花卻說縣城比農村的條件好多了吃點苦對成長有利 陳北將酒杯重重一放瞪著通紅的眼睛道:「臭娘們你懂個屁若是組織委派去鄉下鍛煉那是對成長有利可是這算什麼是發配是左遷是流放小南已經這麼慘了還要把他弄到鄉下去受罪這不是整人麼」 馬春花雖然是政工幹部但論講道理卻不是陳北的對手孩子慢慢長大她的火爆脾氣也改善了許多不和丈夫爭論抱著孩子到一邊去了 但劉婷卻能看出馬春花不是吵不過陳北而是讓著他便勸道:「小北也少說兩句吧」 陳北一仰頭又乾了一杯道:「反正別想把我弟弟發配到鄉下去」 忽然傳來敲門聲馬春花過去開門外面站了兩個穿中山裝的幹部拿出工作證自我介紹說是地區教育局的要送陳北下鄉 他們身後停了一輛嘎斯吉普車 馬春花將二人領進來說教育局的同志要送陳南下鄉 陳北一聽就爆了摔了筷子道:「還追到家裡來了我倒要問問是哪個做的決定下放我弟弟到縣城」 教育局幹部鄙夷的笑笑道:「首先糾正你一個錯誤陳南下放地點不是南泰縣城而是苦水井鄉其次我們只是來通知一聲順便把陳南丟在一中的被褥送來並不負責下放人員的交通問題最後告訴你陳南的處理是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同志親自批示的你有意見找省委說去」 說罷兩人留下一紙調令和陳南的行李卷揚長而去 家裡人面面相覷陳南的問題似乎又嚴重了直接被貶到江北最窮最艱苦的苦水井去了那地方連喝水都成問題要到十幾里外去挑小南能受得了這個苦 劉婷很驚愕她萬沒料到鄭澤如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非但不挽救親生兒子還變本加厲的無情打擊 陳南卻沒有什麼劇烈的反應本來他就沒怎麼吃飯此時將飯碗一推道:「我休息去了」 陳北想去勸兩句被劉婷拉住:「讓你弟弟靜一靜」 陳南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這一年來的整整遭遇浮現眼前自己從上海到省城又從省城到北泰現在又要到南泰縣鄉下去生活上的落差遠不如心理上的落差大以前他是天之驕子現在是過街老鼠 更讓他倍受刺激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鄭澤如竟然如此絕情 深夜輾轉反側的陳南披衣起床拿出紙筆洋洋灑灑寫了幾封信分別用信封裝好壓在墨水瓶下自己的手錶和鋼筆也放好然後穿戴整齊悄悄出門 黎明的街頭薄霧籠罩只有清潔工掃大街的沙沙聲傳來陳南來到市政廳對面的工人文化宮大樓上到四樓頂最後看了一眼這個霧茫茫的世界然後跳了下去首發:m 第四十章永離 工人文化宮是蘇式建築,雖然只有四層,但層高五米,整體很高,陳南求死心切,頭朝下栽下來,腦袋先著地,落在堅硬的花崗岩地面上,當即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砰的一聲重物落地,如同摔碎了一隻裝滿水的暖水瓶,立刻引來了附近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大嬸,大嬸在跑反的時候見慣了死人,對滿地紅的白的並不恐懼,扯開嗓子道:「有人跳樓了!」 晨練的,上班的,上學的,下夜班的,都聚攏過來,在陳南身邊圍成一個圓,指指點點,嘰嘰喳喳,還是掃地大嬸厚道,找了一張破草蓆將屍體蓋住,但血已經瀰漫開來,滿地血紅。 派出所民j□ng姍姍來遲,掀開草蓆檢查一下,屍體身上沒有任何證件,也沒有遺書,看年紀二十來歲,卻不知為何尋了短見。 民j□ng發動群眾,問圍觀人群誰認識死者,大家就都搖頭,都摔成爛西瓜了,本來認識的這下也不認識了。 沒轍,只好先找一輛平車拉到殯儀館去慢慢處理。 出勤民j□ng回到所裡,就接到了報案,來人是晨光機械廠的黨委副書記馬ch□n花,她小叔子留下遺書人不見了,想請求民j□ng幫著找人。 民j□ng告訴馬ch□n花,半小時前工人文化宮樓上跳下來一個人摔死了,最好去看一眼是不是你家親戚。 馬ch□n花心裡咯登一下,點點頭說好。 派出所沒有汽車,只有一輛老掉牙的三輪摩托,所長親自開車送馬副書記到火葬場殯儀館,此時屍體才剛送到還沒來得及處理,馬ch□n花看了一眼就把臉別了過去,她認出這就是自家小叔子陳南,昨晚還在一個飯桌上吃飯,今天卻y□n陽兩隔,即便是心硬如鐵的馬ch□n花也禁不住鼻子發酸。 「對,他就是我弟弟。」馬ch□n花哽咽著說。 殯儀館工作人員說:「確認了身份就好辦了,讓單位處理吧。」 馬ch□n花沒說什麼,匆匆回去通知家人。 今天一大早,馬ch□n花卻喊小叔子吃飯,卻發現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桌上擺著幾封信,還有手錶和鋼筆,心裡就覺得不大對勁,趕緊喊男人過來,陳北打開信封一看,末尾是「陳南絕筆!」大叫一聲不好,弟弟要尋短見,趕緊找人! 高土坡住的都是晨光廠的同事,喊一嗓子起碼幾十個人出來幫忙,陳北招呼了一幫人到處去找弟弟,主要搜尋地域是淮江沿岸,因為投江自殺的可能xing最大,但他們卻萬沒料到,陳南選擇了跳樓。 當馬ch□n花找到陳北的時候,他還推著自行車一瘸一拐在江邊呼喚著弟弟的名字,聲音都嘶啞了。 馬ch□n花告訴丈夫,人找到了,在殯儀館。 陳北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按還是被噩耗打懵了,愣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好好的怎麼就沒了呢。」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怎麼這陳南的死訊告訴劉婷,陳北比陳南大十歲,知道這個弟弟不是劉阿姨親生,但撫養多年與親生無異,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讓她怎麼承受的住。 劉婷住在地區招待所,凌晨時分就開始心緒不寧,洗漱之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了,她連早飯也沒吃就直接趕往高土坡,可是陳北家門緊閉,向鄰居一打聽才知道陳南不見了,劉婷就覺得腦子轟的一下,不由自主的顫慄起來。 她意識到,兒子凶多吉少。 在鄰居家如坐針氈一般等了兩個小時,陳北兩口子終於回來了。 「小南呢?」劉婷該還抱有一絲希望,不甘心的看著後面。 「姨,您先回家,我慢慢給您說。」陳北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不,就在這兒說。」劉婷道。 「弟弟走了,早上跳樓,人現在殯儀館。」 劉婷沒說話,在原地站了幾秒鐘,忽然直挺挺的仰面朝天倒下,馬ch□n花早有預料,一把扶住她,抱起來送回家裡,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忙乎半天劉婷終於悠悠醒轉,但她沒哭,而且很冷靜。 「你弟弟有留下遺書麼?」 「有。」陳南遞上幾封信,給父母家人的一封,給省委鄭書記的一封,給生母紅玉的一封,還有給唐阿姨的一封。 劉婷只打開了給鄭澤如的那封信,只見開頭是這樣寫的:敬愛的鄭書記,很冒昧給您寫這封信……」 信件內容隻字不提鄭澤如的生父身份,只是一封普通的申訴信而已。 劉婷長歎一口氣,將信件收起,道:「我去看看兒子。」 陳北遲疑一下道:「殯儀館還在化妝,現在不方便看。」 劉婷淒然一笑:「我養了二十七年的兒子,變成什麼模樣不能看,現在就去。」 陳北道:「好吧,我這就安排車。」 晨光廠派了一輛吉普車,送劉婷去了殯儀館,陳北夫婦陪伴左右,殯儀館和火葬場連在一處,地處北郊,遠遠就看見大煙囪在冒煙,四下一片荒涼,觸景生情,心中更加悲慟。 陳南腦袋碎了,殯儀館的化妝師正在為他拼接,不讓家屬觀看,劉婷不管那些,推開工作人員的阻攔,走到停屍台前看了看,忽然揮拳痛打,一邊打一邊罵:「你這個懦夫,膽小鬼,你不配做爸爸媽媽的兒子!」 陳南僵硬的軀體毫無反應。 大家急忙勸阻,劉婷猛然轉身,杏眼圓睜,怒吼道:「誰也別拉我!」可說完這句,她又昏厥過去,幸虧這次陳北早有預備,帶了廠醫跟車,又是一番搶救,劉婷悲傷過度,深受刺激,j□ng神已經恍惚,陳北強行將她送了回去。 陳南的後事主要由大哥陳北負責,他忙前忙後,通知家人,準備追悼會,先到郵電局發了兩封電報,一封到b□ij□ng,一封到省城,然後又通知了陳南的大舅劉驍勇。 劉驍勇已經轉業回地方,本來說好擔任糧食局局長的,但由於外甥被打成右派,他也受到了一些影響,地區主要領導發話,說右派家屬不適宜擔任單位一把手,於是局長變成了副局長。 陳南的單位自然也是要通知的,校長得知陳南自殺後,長歎一聲,摘下老花鏡揉著鼻樑,說不管怎麼說陳南也算咱們學校的人,組織得出面為他開追悼會才行。 教導處孫主任當即表示反對:「陳南抗拒改造,畏罪自殺,自絕於人民,這種人死不足惜,學校不能為這樣的人開追悼會。」 孫主任很強勢,校長也沒轍,只好擺擺手說再說吧。 孫主任回到自己辦公室,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揮毫又寫下一張大字報,對陳南的畏罪自殺表示了強烈憤慨與鄙夷,寫完後親自張貼到學校宣傳欄裡。 聶文富雖然身上還纏著繃帶,但聽聞這個喜訊後還是讓人扶著來到宣傳欄前,打著快板扯著破鑼嗓子唱道:「右派分子死的好來死的妙,死的那叫一個呱呱叫。」 校園裡迴盪著他沙啞的嗓音和快板聲,當裡個當,當裡個當。 …… 省委大樓,秘書正在幫鄭書記整理文件,偷眼看書記心情似乎不錯,便不經意道:「中午江北方面打電話來報告,說下放右派陳南跳樓自殺了。」 鄭澤如伏案工作,筆走龍蛇,眼皮都不眨一下。 秘書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區區一個右派自殺也拿來影響鄭書記的思緒,實在不應該,他整理完文件就悄悄退下了。 鄭澤如心情很亂,他萬沒料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如此脆弱,區區打擊就讓他選擇了死亡,畢竟是一條生命啊,而且還是陳子錕養了二十七年的兒子,如何善後,如何撫恤,都是難題。 他走到窗前,點燃一支煙,沉思良久,決定還是不介入此事。 …… 陳南的遺體在江北火葬場進行火化,追悼會沒開,一中也沒有來人,甚至連一個花圈都沒送,只有陳家和劉家人來送別陳南,秋雨瀟瀟,落葉滿地,天地間一片蕭瑟。 陳子錕是第三天從b□ij□ng飛到江北的,他的意志力要比劉婷強大的多,在葬禮過程中沒掉一滴淚。 陳南的遺體送別儀式很簡單,家屬草草繞了個圈就算結束,躺在塑料花中的陳南穿著中山裝,兜裡別著鋼筆,年輕的面龐依舊栩栩如生,睫毛長長的,彷彿隨時都會醒來一般。 紅玉帶著王北泰也來參加葬禮,她萬沒料到剛找到失散多年的兒子,就要面對y□n陽兩隔的慘劇,再想到兒子種種可憐之處,忍不住大放悲聲,整個人都癱在地上。 遺體被送入火葬場,陳子錕親自去為兒子扒骨灰,遺體燒了很久才化成灰燼,用鏟子鏟出灰白se的骨灰放進盒子裡抱了出來。 「小北,你把弟弟埋了吧,就埋在江邊。」陳子錕將骨灰盒捧給陳北,大踏步而去。 「爸,你去哪裡?」陳北喊道。 「去省城。」陳子錕頭也不回的答道,一陣風吹來,掀起他的風衣下擺,陳北發現父親的背影似乎比以往佝僂了一些。 …… 省委大樓,秘書正在接電話,忽見前省長陳子錕駕到,趕忙撂下電話起身迎接。 「鄭澤如在麼?」陳子錕問道,腳下也不停,逕直推門進去。 秘書緊隨其後進了辦公室,鄭書記正批閱文件,見陳子錕闖入,摘下眼鏡很客氣的說道:「來了,坐吧。」 陳子錕不坐,上前兩步,揚手就是一記耳光,啪的一聲脆響。 「你幹什麼!」秘書大驚,上前死死抱住陳子錕,制止他進一步的舉動。 陳子錕隨手一推就把秘書掀了個四仰八叉。 鄭澤如沉聲道:「小丁,你出去一下,沒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秘書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出門抓起電話急促道:「省委j□ng衛局麼,馬上派人到第一書記辦公室來,帶槍!」m 第四十一章不是你的時代 鄭澤如很久沒和人動過手了,上一次動拳腳還是在二十年代的j□ng武會裡,他是練過迷蹤拳的,但只學了一些皮毛而已,根本打不過陳子錕,而且他也沒打算反抗,硬是站在原地挨了四記大耳光。 陳子錕喝道:「你怎麼不還手。」 鄭澤如擦擦嘴角的血跡道:「等你打完了再聽我解釋。」 陳子錕又是一記重拳掏在鄭澤如腹部,疼的他整個身子佝僂起來像個大蝦,中午吃的飯都吐了出來,人也支撐不住蹲在地上直喘粗氣。 「起來,別裝死。」陳子錕冷冷道。 忽然屋門被撞開,一群全副武裝的j□ng衛衝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瞄準陳子錕,年輕的戰士們j□ng神高度緊張,手指搭在扳機上一觸即發。 後面是一群匆匆而來的高級幹部,包括j□ng衛局值班幹部,辦公廳主任,省委秘書長,還有來省委開會的公安廳副廳長徐庭戈。 「老徐,帶他們出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鄭澤如忽然站了起來,聲嘶力竭的喊道,嘴角掛著血絲,眼睛通紅。 「首長。」j□ng衛排長憤懣的大喊一聲,槍柄都快捏碎了。 徐庭戈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身為公安廳副廳長,他掌握的秘密可不少,他沉聲下令:「聽我口令,向後轉,齊步走。」 j□ng衛戰士們還是堅決服從了命令,恨恨收起了槍,出去了。 徐庭戈道:「鄭書記,我就在門外,有事招呼一聲。」然後略帶j□ng示意味的看了陳子錕一眼,帶上了門。 j□ng衛戰士們群情激奮,紛紛請戰。 徐庭戈道:「都閉嘴,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許說出半個字,這是高度政治機密,都聽清楚沒有。」 「是。」戰士們雖然不理解,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第一書記被毆打的事情他們只會爛在心裡,絕不會在外面亂嚼舌頭。 陳子錕在沙發上坐下,點了支煙猛抽起來,到底是五十幾歲的人了,這些年疏於鍛煉體質下降,再加上心情鬱悶悲傷,揍了鄭澤如一頓,體力就有些不支了。 鄭澤如道:「你打夠了麼,要是不夠歇歇再打,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會有怨言。」 陳子錕道:「如果打死你能換來陳南的生命,我一進門就會開槍。」 鄭澤如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劉婷,更對不起孩子,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但我確實沒想把他逼死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黨的高級幹部,鄭澤如哭了,哭的很傷心,哭的毫無掩飾,他長期從事地下工作,喜怒不形於se,見慣了生離死別,肝腦塗地,早已心硬如鐵,解放後擔任高級領導,在群眾面前高大偉岸,在妻兒親屬面前公正無私,在下屬面前大義凜然,在更高級的官員面前謹小慎微,從不暴露內心的真實想法,唯有這個時候,在多年老友陳子錕面前,他真正敞開心扉,將幾十年壓抑在心底的重重痛苦全都釋放出來。 看到鄭澤如哭的鼻涕眼淚橫流,陳子錕一點也不同情,他知道對方只是藉機宣洩情緒而已,別說是死了一個早年丟棄的兒子,就是他現在的妻兒橫死,恐怕這種人都不會落淚的。 哭了一會兒,鄭澤如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他說:「我是想保護這孩子,卻沒考慮到他的感受和承受能力,弄巧成拙反成千古遺恨,人死不能復生,我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只能盡量將其他右派的生活和工作照顧好,杜絕此類事件發生。」 陳子錕掏出一封信丟過去:「陳南給你的遺書,你看看吧。」 鄭澤如看了兩遍,道:「小南至死也不願認我,這也在情理之中……」 陳子錕道:「他唯一的要求是摘掉右派帽子,你打算怎麼處理。」 鄭澤如苦笑道:「我沒有辦法幫他如願,他的右派帽子是zh□ngy□ng定的,我簽字只是走程序而已,你應該知道,現在正是風口浪尖,即便你我也身不由己。」 陳子錕**丟下一句話:「你看著辦吧。」 說罷摔門而去。 外面走廊裡站著許多帶槍的j□ng衛,但他們不敢阻攔陳子錕,這位昔ri江東王依然保持著強大的氣場,凌厲的眼神和滿身的霸氣壓制著這些蠢蠢yu動的年輕人。 徐庭戈站在了陳子錕面前。 「打算抓我。」陳子錕鄙夷的問道。 徐庭戈搖搖頭。 「那就起開。」 徐庭戈側身,目送陳子錕離開,忽然開口道:「老陳,我就是想給你提個醒,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做事留點餘地。」 陳子錕頭也不回。 徐庭戈這才進了辦公室,幫第一書記收拾被砸壞的辦公用具,撿起滿地的文件。 鄭澤如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外傳,影響不好。」 徐庭戈道:「我已經安排下去了,誰也不會洩露半個字。」 鄭澤如歎口氣,拍拍徐庭戈的肩膀,到洗手間洗臉去了,洗出一池子的血水來,抬頭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摸摸牙齒,有幾顆鬆動了。 雖說徐庭戈下了封口令,但鄭書記的愛人潘欣還是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匆匆趕到,見丈夫被打得鼻青臉腫,夫人的眼淚就下來了,責怪道:「怎麼這麼不注意,兇手抓到沒有。」 鄭澤如擺擺手:「沒你的事。」 潘欣大怒:「誰願意關心你。」 兩人吵了起來,徐庭戈見狀悄悄退出,回到一條街外的省公安廳,拿起桌上的紅se保密電話道:「給我接b□ij□ng。」 不大工夫電話通了,徐庭戈拉上窗簾,拿起話筒壓低聲音道:「首長,有件事我覺得需要匯報一下……」 …… 陳子錕去了江東大學,他不是微服私訪,而是開著專車帶著j□ng衛去的,目的是探望林文龍,這一手弄的江大黨委很尷尬,接待不是,不接待也不是,只好裝不知道。 林文龍已經得知陳南的死訊,整個人都呆滯了,坐在茶爐房裡喃喃自語:「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從系領導變成茶爐工,身份差距極大,心理落差更大,即便工友們都很尊敬他,這個面子也丟不起。 見姐夫來找自己,林文龍急忙抓住他急呼:「我沒有反黨,我是響應號召才提意見的,我不是右派,我冤枉。」 陳子錕見他j□ng神已經恍惚了,歎口氣離開,找到江大校長提出給林文龍換個清閒的工作。 校長馬上答應將林文龍調去圖書館做管理工作。 隨即陳子錕又去了阮銘川家裡,雖然老阮被打成右派,但畢竟是淮江ri報的創始人,待遇還在,家裡住著大房子,有保姆有電話,見到陳子錕登門拜訪,阮銘川誠惶誠恐,拿出厚厚一摞稿紙說:「這是我寫的檢查,請幫我轉交省宣傳部。」 陳子錕道:「老阮,你被錯打成右派的事情……」 阮銘川急忙道:「我不是被錯打成右派的,我是咎由自取,完全活該,這段時間我在家閉門思過,越想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辜負了黨和人民的期望,對不起組織的培養。」 陳子錕道:「好了,我來不是聽你說這個的,咱們多年老朋友,我就是來看看你,有什麼需要儘管提。」 阮銘川道:「我只有一個要求,加入偉大光榮正確的黨。」 陳子錕道:「你是minzh□黨派啊。」 阮銘川道:「我要退出minzh□黨派,和他們劃清界線。」 陳子錕看著這位多年老友,覺得很陌生。 阮銘川眼中閃著卑微、惶恐、怯懦,又有些許的期待。 陳子錕歎口氣,說我幫你轉交材料,說完起身離去。 回到楓林路的家裡,陳子錕覺得渾身疲憊,坐在書房椅子上閉目養神,傍晚時分,黃昏晚霞斜she進書房,忽然聽到門口有人低聲喊爸爸,扭頭一看,是少年時期的陳南,穿著背帶褲和回力鞋,戴著眼鏡,怯生生的望著自己。 「兒子……」陳子錕哽咽了。 十年前,自己還是國民zhengf□高官的時候,ri理萬機奔走各處,每次回到家裡,兒子都會來請安,小南xing格內向,很害羞,也很懼怕父親,陳子錕一直以來都不太喜歡這個養子,但確是真真切切把他當成親兒子來撫養的。 眼前一陣昏花,少年陳南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思念。 …… 過了一周,鄭書記臉上的傷痕不太明顯了,腫脹淤青也消退了,便啟程前往江北視察,先到江北地委例行公事的開個會,談個話,然後尋了個由頭到第一中學去調研。 江北第一中學是省內重點中學之一,不過也就是在教育系統內部有些名氣,省委第一書記前來視察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且這事兒事先沒有通氣,搞得學校領導層很被動,臨時打掃衛生,組織學生塗脂抹粉列隊歡迎也晚了,只能校長領著一幫中層在校門口迎接。 省屬第一書記是乘坐一輛蘇聯進口的「金鹿」轎車,閃閃發亮,氣派十足,前面有公安處的三輪摩托開道,後面跟著地委的嘎斯吉普車,來到一中校門口,鄭書記笑容滿面的下了車,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不請自來,給你們添麻煩了。」鄭澤如風度翩翩,主動和校長握手,然後又和教導處孫主任握手。 孫主任一張臉笑成了菊花,她自認為和鄭書記是有些交集的,起碼寫過檢舉信,搞不好鄭書記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哩。 一群人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鄭澤如往校園裡走,迎面就是學校的宣傳欄,白紙黑字大字報上寫著毛筆字:特大號外,,,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分子陳南抗拒改造,畏罪自殺,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鄭澤如停下腳步,和顏悅se問校長:「大字報是哪位同志寫的。」 校長還沒回答,孫主任就擠上來道:「報告鄭書記,是我寫的。」 鄭澤如點點頭:「嗯,不錯。」 第四十二章大躍進 鄭澤如在一中的視察行程很短,幾乎是浮光掠影,沒有任何實質xing的事情,即便如此也夠讓一中領導們欣喜萬分了,據說時候教育局方面也很重視,此前一中申請維修校舍的資金一直壓著沒批,這回立刻就批准了。 最得意的是孫主任,就因為鄭書記那句「不錯。」讓她飄飄然好幾天,覺得自己的仕途忽然光明起來,校長、教育局長這些位子都不遠了。 不過一個月後孫主任就倒了霉,她先是被打成了歷史反革命,隱藏在人民內部的右派份子,後來又被公安機關逮捕,判了十五年徒刑,發到鹽湖農場改造去了,孫主任熬了沒幾年就死了,臨死前還在不停地寫申訴信,說自己是冤枉的,是受過鄭書記接見的優秀人民教師云云,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淮江岸邊起了一座新墳,墓碑上刻著主人的名字「陳南。」以及生卒年月。 紅玉幾乎每天都來上墳,她欠這個兒子太多太多了,生前不能彌補,死後總要補償,這個可憐的母親帶著自己包的餃子,一瓶酒來到墳地,擺上一飯盒的餃子,一雙筷子,一個酒杯,柔聲道:「孩子,娘今天包了餃子,你弟弟吃了二十個,你能吃幾個,放開吃,娘下回再包。」 忽然紅玉察覺身後有人,回頭看去,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馬尾辮,列寧裝,長的很漂亮,胸前紅校徽上寫著江東大學四個字。 「你是小南的朋友。」紅玉問道。 姑娘手裡拿著一束白菊花,搖搖頭道:「我……我是他的同事,特地來看看他。」 紅玉道:「孩子,同事來看你了。」 江風嗚咽,似乎是陳南的回答。 遠處公路上,一輛伏爾加轎車靜靜停著,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坐在車內看著墳地裡的一老一少,心情很複雜,他很想去墳前上一炷香,但自己的身份卻不允許這樣做。 「走吧。」鄭澤如道。 伏爾加駛離了江邊,秋風又起,一片蕭瑟。 …… 陳南不在了,ri子還要繼續,陳子錕本想告老還鄉,但陳家最小的女兒陳姣高中畢業了,考入b□ij□ng大學中文系,為了女兒在京生活方便,他還是去了b□ij□ng,自從兒子死後,劉婷j□ng神接近崩潰,在療養院恢復了很長時間才稍有好轉。 夏小青去了江北和兒孫住在一起,林文靜陪女兒去了b□ij□ng,鑒冰依舊生活在上海,她皈依佛教,每ri吃齋念佛,ri子過的素淨的很。 這樣以來,偌大一個楓林路十號官邸就只剩下陳嫣一個人了,而且她也不經產回家住,經常留宿在醫學院實驗室,或者在醫院的單人宿舍裡湊乎一晚,以免影響工作。 終於有一天,省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幹部登門了,要求收回楓林路十號的使用權,正好這天陳嫣回家拿衣服,她很驚訝的問道:「這房子是我家自己建的,你們憑什麼收回。」 幹部很尷尬,說:「新中國了,哪有什麼你家我家,土地房產都是國家的,楓林路這些小樓都是省裡的公共財產,登記在冊的,你不信我拿文件給你看。」 陳嫣道:「可是房子是二十年代建的啊,那時候新中國還沒成立呢。」 幹部說:「這條街上的房子都是國民黨敵產,沒收充公的,這樣說你總明白了吧。」 陳嫣道:「那我更不明白了,這條街上住的都是起義將領,有功之臣,他們是敵人麼。」 幹部說不過陳嫣,只好悻悻離去。 此事匯報給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他批示特事特辦,照顧起義將領,陳家的房子可以保留,於是將隔壁楓林路八號原來閻肅一家人住的房子收回,分給了新來的省委副書記馬雲卿。 陳嫣在自己花園裡看新鄰居搬家,這家女主人很洋氣,也很年輕漂亮,指揮工人搬東西,小保姆帶著孩子在後院玩耍,小男孩長的挺可愛,跑到柵欄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陳嫣。 「喂,你是誰。」小男孩問。 「我是陳醫生,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馬京生。」 「你生在b□ij□ng還是南京。」 小男孩不回答陳嫣的問題,看著陳家的大房子和更加寬敞的花園,忽然回頭喊道:「媽媽,我要住這邊。」 女主人忙得很,哪有時間理兒子。 馬京生問陳嫣:「你爸爸是幾級幹部,憑什麼住大房子。」 陳嫣道:「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家的房子啊。」 「你騙人,你又不是高級幹部。」馬京生忽然發脾氣,朝陳嫣吐口水,然後撒腿跑了,正好他媽媽從屋裡出來看見這一幕,根本不向陳嫣道歉,抓住兒子進屋,關門的時候還狠狠朝這邊瞪了一眼。 有這樣的鄰居,陳嫣更不想回家住了。 …… 江北,南泰縣苦水井公社,已經升任縣委書記的楊樹根乘坐嘎斯吉普車風塵僕僕來到這裡,一進大門,公社書記李花子就迎了上去,熱情洋溢的握住楊樹根的手說:「楊書記,我們全體社員早就盼著您來指導工作了。」 楊樹根穿一身藍布中山裝,帶著鴨舌帽,兜裡別著兩桿鋼筆,很矜持的和李花子握手,道:「咱們苦水井公社是全縣農業生產的一面紅旗啊,又是我的家鄉,要不是縣裡工作忙,我上個月就來了。」 李花子道:「對對對,楊書記統領全縣的各項工作,ri理萬機啊。」 楊樹根倒背手說:「zh□ngy□ng號召掀起農業生產的新高chao,咱們公社可不能落後啊,當然了,要比也是和其他縣區比,在南泰咱們苦水井是這個。」 說著他伸出了大拇指。 幹部群眾們就都呵呵笑了,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光輝。 李花子道:「時間還早,我陪楊書記下去走走。」 楊樹根饒有興致的說:「好,先去走走。」 公社駐地附近的農田長勢喜人,農民頭上纏著潔白的毛巾在田里耕作,見縣裡大領導來視察,都直起身子來打招呼。 楊樹根很高興地向大家揮手,問李花子:「高級社成立起來,群眾的反應怎麼樣?」 李花子道:「那是絕對的擁護,絕對的贊成,各大隊都開了大食堂,吃飯不要錢,跑步進入**,老百姓的幹勁那還不崗崗的,幹活都比以前有勁了。」 楊樹根頻頻點頭:「很好,很好。」 李花子看看ri頭,道:「晌午了,楊書記,吃飯吧,嘗嘗咱大食堂的飯菜。」 楊樹根抬起腕子來,看看手腕上的英納格瑞士表,這還是分浮財的時候組織分配的工作用品,時針指向十二點,確實該吃飯了。 苦水井公社就是以前的苦水井鄉,各大隊就是以前的村子,各村都開了大食堂,全村一起吃飯,不過村民家裡的雞鴨牛羊大小牲口包括田地,都成了集體財產。 公社駐地也開設了大食堂,院子裡擺滿了桌椅板凳,窗口裡擺著四口大鍋,今天的菜很豐盛,豬肉燉粉條子,香噴噴油光珵亮,大肥肉顫巍巍的,沒吃光看都流口水。 主食是白面饅頭,跟小孩腦袋一般大的饅頭可勁的造,不夠儘管拿,還有麥仁稀飯也是管飽,幾百口子在院子裡一起開動,那聲音就跟飼養場一樣。 楊樹根和秘書,嘎斯車司機被安排在屋裡用餐,飯菜和群眾是一樣的,李花子帶著公社婦女主任陪坐,大伙吃的都很開心。 司機是個復員轉業的小伙子,飯量大的很,大饅頭吃了一個又一個,還要去拿,楊樹根看了他一眼,李花子忙道:「敞開吃,管夠,咱公社在黨的英明領導下年年大豐收,糧食都快堆滿了屯子了。」 婦女主任附和道:「是啊,餵豬都用細糧。」 李花子乾咳一聲,制止婦女主任進一步胡扯,道:「楊書記,這次下鄉有什麼重要指示麼。」 楊樹根道:「好你個老李,什麼都瞞不過你,我確實有事請你幫忙,現在全國都在掀起大煉鋼鐵的浪chao,爭取在明年鋼產量翻一番,追上或者超過英國,咱們縣也不能落後,既要抓農業,也要抓工業,兩手都要硬,為國家貢獻一份力量。」 李花子有些愣了:「煉鋼,咱們農民不會那個啊。」 婦女主任不識時務的問道:「北泰不是有鋼鐵廠麼,怎麼還要咱們煉鋼。」 楊樹根道:「只靠大鋼鐵廠是遠遠不夠的,多快好省的建設社會主義,就得全民動手,zh□ngy□ng提出以小為主,以土為主,土洋結合,土中出洋的小土群方針,以群眾運動的方式大煉鋼鐵,我就不信了,咱們勞動人民發動起來,還比不過北泰鋼鐵廠那些喝洋墨水的右派。」 李花子熱情四溢道:「楊書記您說的太好了,聽了你的話,我的幹勁又足了,沒的說,請楊書記下命令吧,您指到哪裡,我們苦水井全體社員就打到哪裡,楊書記,我給你立個軍令狀,我苦水井公社別的不敢說,鋼產量絕對全縣第一。」 楊樹根滿意的點點頭:「我就知道找老李你準沒錯。」 縣委書記走後,苦水井公社立刻開展大煉鋼鐵運動,李花子擔任總指揮,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在鄉里豎了三座一立方的土高爐,找了幾十輛平車,運來鐵礦石和焦炭,開始煉鋼。 哪知道,開爐後,光淌瘤子,別說鋼了,就是鐵都煉不出, 第四十三章鋼鐵元帥升帳 看著千瘡百孔的鐵瘤子,公社書記李花子傻了眼,找來內行人一問才知道,練出來的東西含硫量高,雜質多,別說造鋼槍大炮了,就是打菜刀鋤頭都不行,純粹廢物一塊。 李花子不傻,他知道泥腿子們不會煉鋼,要想練出符合社會主義建設需要的鋼鐵,就得請北泰鋼鐵廠的老師傅出馬。 他立刻派出公社最強陣容,親自帶隊,婦女主任壓陣,一群社會敲鑼打鼓趕往一百里外的北泰,去鋼鐵廠請求技術援助,說土點就是拜師學藝。 按照李花子的打算,北泰鋼鐵廠就算不派出支援團隊,也會熱情接待,然後找幾個技術員來指導一下,到了地方才傻眼,鋼鐵廠人人忙的團團轉,哪有人搭理他們。 北泰也在進行大煉鋼鐵,到處都是土高爐和洋高爐,鋼鐵廠的新式馬丁爐更是ri夜不停,幹部群眾徹夜加班,還派出幾十個工作組到處技術支援,幫兄弟企業煉鋼,北泰市區都支援不過來,哪有人力去百里外的南泰幫忙。 苦水井公社拜師團失望而回,面對派不上用場的自家小高爐,李花子著急上火,嘴上都起了泡,他想到一句諺語「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於是召集各大隊支部書記來公社開會,商討如何煉鋼。 群策群力果然有效,一位支書說鄰縣用廢鐵煉鐵,效率很高,一天能出幾百斤鐵水哩。 李花子眼睛一亮,大手一揮:「號召群眾,上繳廢鐵。」 公社大喇叭不停的廣播,號召社會上繳廢鐵,公社書記李花子親自帶隊各家各戶徵繳廢鐵,忙的腳不沾地,很多群眾積極響應,把家裡不用的爛鋤頭舊鐮刀拿出來,更有一戶後進的人家在組織的勸說下將剛炒完菜的鐵鍋捐了出來,男主人豪爽的說:「都入社吃大食堂了,還要鍋幹什麼。」 不出兩天,收集了一大堆廢鐵,李花子重新找了塊偏僻的荒地,壘砌十座土高爐,各大隊負責一座,公社預備了三面流動旗幟,紅旗白旗黑旗,完成任務自然是紅旗,不達標或者出現事故,就掛白旗和黑旗,又組織了戲班子唱大戲給大夥兒鼓勁,大煉鋼鐵再次上馬。 李花子將煉鋼大隊編成部隊,一座高爐是一個連,一個小組是一個排,人人都是戰士,他自己擔任煉鋼總指揮,倒背雙手到處視察,給戰士們鼓勁,黑夜的野外,燈火通明,大喇叭裡播出豪邁的誓言:「人人爭上游,爐爐放衛星,苦戰一晝夜,不獲全勝不收兵。」 天亮了,朝霞萬里,紅旗翻捲,第一爐鐵水終於流出,鑄成一個漆黑的大鐵疙瘩,捷報傳來,李花子迅速趕到現場,讓人用大秤一稱,好傢伙,足有一百零八斤。 李花子忙了好幾天,嗓子都啞了,此刻他激動萬分,用沙啞的聲音喊道:「同志們,苦水井公社的鋼鐵衛星,上天了。」 社員們歡呼起來,一個個熱淚盈眶,苦戰十幾個晝夜的他們眼圈都是紅的,衣服也被火星燎出一個個洞眼,但沒人叫苦,沒人說累,都為衛星上天感到由衷的驕傲。 第一爐鐵衛星用紅綢子布包上,放在木板上,找四個青年社員抬著,敲鑼打鼓送往縣城,李花子喜氣洋洋跟在後面。 到了縣城,楊書記親自接見了他們,書記來到鋼鐵衛星旁,頗為內行的看了看顏se,敲了敲,側耳聽聽動靜,滿意地說:「不錯,這是很優質的高碳鋼,適合造大炮,打台灣就靠它了。」 群眾們驚喜萬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們本來心裡還七上八下,擔心煉出來的鋼鐵質量不足呢,現在放心了,誰不知道縣委楊書記念過大學,肚子裡墨水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煉鋼區區小事,他能不懂。 楊樹根穿著白襯衣,斜披著中山裝,伸手壓了壓,大家靜了下來。 「同志們,社員們,戰士們,我代表縣委縣zhengf□,收下你們的鋼鐵衛星,這塊優質高碳鋼,縣委會聯繫解放軍兵工廠,送去造大炮,造炮彈,運到東海沿海,打到金門島上去,消滅美帝和蔣匪,同志們,你們為解放台灣立了一大功啊。」 李花子很善於配合和渲染氣氛,他當即振臂高呼:「打倒美帝國主義,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社員們情緒都調動起來,都跟著他喊。 楊樹根再次壓了壓,現場稍靜,書記提高聲調道:「我宣佈,授予苦水井人民公社,衛星公社的榮譽稱號。」 現場再度沸騰,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幹勁更足了。 好不容易打發了這些群眾,楊樹根吩咐縣委工作人員:「把東西抬到倉庫裡去。」 鋼鐵衛星抬進了縣委倉庫,庫房裡已經擺滿了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鐵疙瘩。 「楊書記,這些東西怎麼處理。」工作人員請示道。 「先放著吧。」楊樹根道,他確實是懂一點冶金知識的,知道這些玩意連鐵都算不上,唯一質量好點的就是苦水井的鐵疙瘩,那還是因為是廢鐵煉成的。 …… 北泰,高土坡晨光廠家屬院,深夜時分馬ch□n花才回來,陳北拉亮電燈呵斥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馬ch□n花道:「地區開會,我能不去麼,現在鋼鐵掛帥,各單位都要上馬大煉鋼鐵,咱們廠也要起高爐。」 陳北道:「好好的機械廠去煉鋼,這不胡鬧麼。」 馬ch□n花道:「所以說你覺悟低,不光機械廠要煉鋼,各機關單位企事業都要煉鋼,大到zhengf□黨委機關,小到學校醫院家屬院,都要起高爐,北泰的麵粉廠、化肥廠、造紙廠、紡織廠都起了高爐,就是咱們高土坡宿舍,也要組織起群眾來上一個小高爐,支援社會主義建設。」 陳北道:「這不叫支援社會主義建設,這是給社會主義添亂,好好的大煉什麼鋼鐵啊,純屬蛋疼。」 馬ch□n花道:「可不敢這麼說,大煉鋼鐵是**他老人家提出的口號,要說為什麼大煉鋼鐵,地委書記在會議上都講了,我給你傳達一下,目前咱們在國際上的處境很艱難,蘇聯自從赫魯曉夫上台之後就卡我們的脖子,走修正主義路線,美帝在南朝鮮陳兵十萬,在台灣海峽擺著第七艦隊,阻止我們解放寶島,為啥他們都敢欺負咱,就因為咱實力不夠,現代戰爭打得是鋼鐵,鋼產量上不去,誰都能對咱說三道四。」 陳北道:「可鋼產量也不能靠不專業的人員土法上馬煉出來啊,那是浪費鐵礦石和焦炭。」 馬ch□n花道:「你這是資產階級思想作怪,歧視勞動人民的智慧,我還就告訴你了,南泰縣已經練出了優質高碳鋼,有力的支援了國家建設,我也不和你多說了,咱廠的煉鋼任務我承擔了,以後家裡的事情你多擔待,我吃住都在工地上。」 陳北揶揄道:「工地在哪兒,要不要給你送飯。」 馬ch□n花道:「全市統一大煉鋼鐵起高爐,各單位的高爐都在江邊,你可以去看看,震撼一下你的心靈也是好的。」 陳北冷哼一聲:「沒興趣。」上床睡覺去了。 話雖這樣說,陳北還是逃不過任務,保衛處一幫小伙子都是壯勞力,自然充當了機動力量,拉著平車為煉鋼工地運送鐵礦石和焦炭,忙的不亦樂乎,陳北站在高處俯視江灘,平地起了數百座小高爐,煙霧繚繞,人聲鼎沸,到處是紅旗招展,到處是鐵流奔湧。 「真壯觀啊。」就連最不積極的陳北也被熱火朝天的場景所感染了。 江北地委成立了大煉鋼鐵總指揮部,由地委書記親自擔任總指揮,帶領江北人民煉鋼,宣傳車拉著大喇叭整天在大街上播音,號召群眾獻出廢鐵,人們踴躍拿出家裡的門鼻子、插銷、破鍋水舀子,有些積極分子把牆上的洋釘也起出來,門的合頁也拿下來捐獻。 紅領巾少先隊員們最積極,整天在家翻箱倒櫃,連一截鐵絲也不放過,家裡所有金屬玩意能捐獻的全捐獻,一時間拆毀了不少有用的電器、傢俱等。 高土坡家屬院也起了一座高爐,老頭老太太們和少先隊員一起煉鋼,他們能力有限,搞不到鐵礦石就用廢鐵,弄不來焦炭就用木炭。 不光高土坡的人這樣幹,全市企事業單位都在土法上馬,到處都是煉焦爐,城市烏煙瘴氣,但很快就發現煤炭供應也不足了。 江北有很豐富的煤鐵資源,但那是國家管控的,除了江北鋼鐵廠自己使用之外,還要供應外地,各單位搞不到煤炭,只好用木炭,但木炭需要用木材燒,於是那些大樹都遭了殃,先是行道樹梧桐樹,被砍伐一空。 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江北ri報上刊登了幾則群眾大煉鋼鐵的新聞,有人用一斤煤炭就練出了三斤鐵,還有人用三斤木炭練出了三斤鐵,這都是大家學習的榜樣。 江北大地,處處高爐,人民群眾,熱火朝天,但有一個人坐不住了,他就是北泰鋼鐵廠總經理慕易辰。 慕易辰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來留學德國法蘭克福,學的是冶金,後來一直擔任北泰鋼鐵廠的領導職務,解放後留任,幾次**他都躲過去了,但這回卻忍不住要發言。 他找到行署專員直言,說這種土法上馬大煉鋼鐵會造成極大浪費,耗費了大量礦石焦炭木材和人力物力,最後得到的只能是一堆垃圾。 新任行署專員麥平當即嚴厲駁斥了慕易辰的這種說法,下令免掉他的職務,從此靠邊站。 慕易辰心灰意冷回到家裡,夫人車秋凌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據實以告,車秋凌責怪道:「你呀你,這時候亂說什麼,這是群眾運動,你懂不懂。」 慕易辰望著窗外江灘上大片的香樟樹,搖搖頭道:「不是我不懂,只是這世界變化太快。」 遠處江灘上,一群工人拿著斧頭和大鋸興沖沖而來,開始砍伐香樟樹。 慕易辰當即出門,一溜小跑過去制止:「你們幹什麼,為什麼砍樹。」 工人們義正詞嚴道:「我們砍樹燒木炭煉鋼啊。」 慕易辰道:「亂來,江灘上的樹能砍麼。」 工人們嗤之以鼻:「哪兒的樹砍不得,你不要妨礙我們,不然辦你個惡意阻撓鋼鐵元帥升帳的大罪,判你個勞改你就老實了。」 慕易辰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工人們將這些繁茂的大樹一顆顆砍倒,拖走。 只用了三天時間,昔ri綠茵一片的江灘香樟林,就變成了光禿禿的荒灘,只留滿地樹樁, 第四十四章大豐收 不光江灘上的香樟樹被砍伐一空,西郊雲山上的松柏也都遭了殃,有些生長了百年的大柏樹也被鋸斷,拖下山來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免費電子書下載 建設土高爐需要耐火磚,北泰附近幾座磚廠加班加點也供應不上,於是群眾就用普通紅磚砌高爐,出了幾次事故後,有人搬來外地經驗,說是一百年以上的大青磚有耐火效果,鄰縣都是拆老房子蓋高爐,但北泰是新興城市,沒有古代建築,這個招用不上。 事實證明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人民群眾,雲山上有一座古塔,具體是元朝還是明朝已經不可考,當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婦來考察過,還畫了圖,年頭肯定夠久,就它了! 西郊麵粉廠的幹部群眾們帶著鋤頭、大錘來到雲山上,開始拆除古塔,附近有信佛的老年人來勸阻,說這是文物,拆不得。 「老人家您思想落後了,咱們這不是亂拆,是有目的的,拆了這古塔建高爐煉鋼鐵,造炮彈,興許打台灣打到最後就差這兩顆炮彈了,對吧,文物再重要,能比解放台灣重要?」 老人們心服口服,啞口無言。 夕陽西下,一座七層浮屠被迅速拆除,古磚被運走,只剩下滿地狼藉,朽木佛像,淒涼無限。 麵粉廠院子裡,古青磚砌成了一座土高爐,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大煉鋼鐵運動中去。 要說煉鋼,第一自然是江北鋼鐵廠,人家幹這個是專業的,所以也算不得成績,其他企事業單位裡,晨光機械廠排頭位,晨光廠是大型企業,底子扎實,有技術有實力,他們一方面幹好本職工作,一方面組織工青婦等脫產人員大煉鋼鐵,掛帥的就是廠黨委副書記馬ch□n花。 馬ch□n花雖然文化素質不高,但她很明白道理,知道想煉出真正的好鋼必須請名師指導,於是她將鋼鐵廠靠邊站的總經理慕易辰請來做老師,慕易辰倒也不吝賜教,在他的指導下造了一座比較先進的馬丁平爐,也就是俗稱的洋高爐,配套的還有大功率鼓風機等設備。 晨光廠利用自身優勢,組織了一批優質鐵礦石和焦炭,煉起了鋼鐵,陳北也不甘示弱,親自上陣,ri夜在爐前值班,穿一身帆布工作服,戴著防護眼鏡,手拿鋼釬,架勢和真正的鋼鐵工人沒啥兩樣。 地委總指揮部一聲令下,汽笛長鳴,又一煉鋼鐵開始了,前方加緊生產,後方糧草支援,整個城市變成一個大工地,上到七八十歲的老人,下到紅領巾小學生,全都投入到生產中來,青年勞力煉鋼,女同志在家做飯,老人孩子推著小車,用飯盒、保溫桶將飯菜運到工地上,就像當年支援解放軍打三大戰役一樣支援親人大煉鋼鐵。 負責文娛表演和鼓舞士氣的女同志打著快板站在高處唱著自編的快板書:「土高爐,身高大,肩膀靠近嫦娥家。驚得嫦娥挺胸望,濺她一身落鐵花」。 馬丁平爐前,陳北手持前半截燒的通紅的鋼釬,在爐子裡投來投去,鐵花四濺,燒的他的衣服千瘡百孔,皮膚被燙出一個個大泡,但他毫不退縮,毫不理睬,一心煉鋼。 晨光廠的鋼水出來了,暗紅se的鋼水流入沙子做成的模具裡,鑄成一枚大大的五角星,還有五個鋼鐵大字,**萬歲。 鋼五星和大字慢慢冷卻,從紅se變成藍se,這是鋼鐵的顏se,敲一敲,噹噹響,戰士們歡呼起來,抬起鋼五星前去地委報喜。 一旁的總指導慕易辰卻暗自歎氣,這種練出來的鋼根本不清楚質量如何,成分如何,全靠眼看手彈,實在落後,就這樣還是最高端的產品哩,有些單位的人員一輩子沒見過高爐,化學分子式完全不會,只是來學習觀摩了幾個小時就以為掌握了全部程序,回去都能當導師,這樣亂來,簡直是兒戲。 不過晨光廠練出了一爐好鋼,地委領導相當滿意,將流動紅旗授予晨光廠鋼鐵突擊隊,並命名為火箭單位。 …… 幾家歡樂幾家愁,晨光廠底子厚人才多,自然力爭上游,可是一些集體單位就沒這麼幸運了,拆了古塔建土高爐的西郊麵粉廠就出了事故。 一個中年工人三天三夜沒睡覺,恍惚中用帶水的鋼釬搗入火紅的爐膛引起爆炸,人被當場炸死,周圍工友輕傷重傷十餘人,房子也塌了一座,還引起火災燒了好幾間屋。 傳言四起,說是拆古塔的報應,菩薩降罪什麼的,一時間人心惶惶。 組織迅速出面,撫恤死者家屬,慰問傷員,麵粉廠黨委給死者定了個因工死亡,又特招死者老婆到廠食堂上班,十六歲的兒子進廠接班當工人吃大集體飯,好歹壓住了事情。 但煉鋼煉死了人,紙裡包不住火,江北ri報來記者採訪,問了一些事故經過,年輕的記者回去寫新聞稿,忙乎半天終於寫出來,標題是「煉鐵豈能不顧安全,我市西郊麵粉廠發生一起嚴重事故。」 正準備到總編室交稿,忽然背後傳來聲音:「這樣寫可不行。」 小記者回頭一看,是省城下放的右派分子阮銘川,這人以前在省報當總編、社長,可是個厲害角se,於是他很謙虛的問道:「前輩,依你看應該怎麼寫?」 阮銘川忍不住技癢,從兜裡拿出派克鋼筆,劃掉稿紙上的原標題,重新寫下一段話:煉鐵豈能怕犧牲,我市西郊麵粉廠湧現出一批可歌可泣的鋼鐵英雄! 記者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寫?」 阮銘川道:「聽我的沒錯。」 小記者半信半疑,按照老前輩的指點重新寫了稿子,送到總編那裡,總編看後當即簽發,拍著小伙子的肩膀笑瞇瞇道:「年輕人成長的很快嘛。」 見報之後,地委宣傳部介入,這場面可就大了,各路記者紛紛前往西郊麵粉廠採訪廠領導和死者家屬,地委領導親問,授予死者煉鋼烈士的榮譽稱號。 麵粉廠因禍得福,得到了鋼鐵廠的技術支援和特供焦炭,又風風火火的煉起鐵來。 阮銘川是自願下放到北泰報社來發揮餘熱的,他略微施展功力就製造了一出可歌可泣的宣傳大戲,豈能不引起宣傳部門的注意,但地委宣傳部的領導卻不喜歡阮銘川這個人,說這個人被打成右派還不甘寂寞,上竄下跳,一紙批示又將他發配到南泰縣報社去了。 下鄉那天,秋高氣爽,萬里無雲,阮銘川本來心情有些鬱悶,坐在騾車上看到道路兩旁金se的莊稼,頓時豁然開朗,忍不住讚道:「金秋十月,豐收的季節啊。」 與此同時,南泰縣委書記也發出了同樣的感慨,南泰縣以農業為主,他的j□ng力主要還是放在抓農業促生產上,大煉鋼鐵只是順帶著客串一下而已,意思到了就行。 今年是個豐收年,這全靠人民公社化,老百姓幹活更起勁了,不豐收才怪,楊書記站在一個小山包上,披著中山裝,叉腰站著,兩個幹部手拿地圖在他面前展開,供縣委書記指點江山之用。 「咱們公社工業上放了衛星,農業上也要放衛星才行啊。」楊樹根對苦水井公社書記李花子說。 李花子拿著小本子裝模作樣的記錄著,實際上他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只是裝個樣子而已。 「是,楊書記,我估摸著今年的畝產要比往年多一倍。」李花子道。 「才一倍?」楊樹根搖頭,「我看不止,群眾幹勁這麼足,大食堂吃著,還不力爭上游,翻他個幾倍。」 「對對對,我保守了,起碼八倍到十倍之間,畝產四千,哦不,五千斤!」李花子唾沫星子橫飛道。 楊樹根皺皺眉,道:「據我瞭解,咱們公社實行深翻土地,高密種植,採取優良稻種,社員j□ng耕細作,畝產五千斤可真不值得誇耀啊。」 李花子傻眼了,楊書記這是鬧哪樣啊,按說他也在基層幹過,莊稼怎麼個收成,他能不知道?五千斤已經是牛皮吹破的程度了,怎麼楊書記還嫌牛皮不夠大? 「楊書記,您給提個醒,到底該畝產多少才算合適?」李花子到底是個農民,竟然直接問出這樣沒水平的話來。 楊樹根自然不會回答他,縣委書記微笑一下,扭頭走了,道路不平,他肩膀亂晃,可那件披著的中山裝怎麼都不掉。 李花子一溜小跑緊跟其後:「楊書記,請您指示。」 楊樹根道:「老李,你的思想還是保守了,我告訴你一句話,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說完這句話,楊書記上了吉普車,揚長而去,留下一頭霧水的李花子。 李花子再次召集公社的婦女主任、會計、民兵隊長等人合計,商量了一夜,終於想出一個法子,從全公社最好的麥田里取長勢最好的麥苗,連根帶土拔出,挑到試驗田中並□,密植,麥苗之間不留間隙,越密越好。 社員們立即行動起來,在最短的時間內移植出一畝高產試驗田來,麥穗個個飽滿,排的密不透風,弄好以後立刻派人飛馬報告縣委。 楊樹根再次前來,這回他的心情大好,倒背著手在麥田邊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時點頭,嘴角掛著笑意。 「狗剩,你上去打個滾?」李花子察言觀se,沖一個小男孩說道。 小男孩爬上麥田,在上面又蹦又跳,麥田巋然不動。 「好,很好。」楊樹根非常滿意,一招手,秘書過來了。 「向地委和省委報喜,說咱們縣放了一個農業衛星,具體產量還不清楚,要請地委省委領導,會同新聞單位一起來驗收,監督。」楊樹根意氣風發的說道。 第四十五章萬斤糧田是如何煉成的 .;李花子很心虛就算他當二流子的時候也沒吹過這麼大的牛逼現如今吹出天大的一個牛逼來還要請地委、省委領導、新聞單位記者一起來監督驗收那還不要了親命造假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如果只是在本縣宣傳李花子倒也不怕畢竟有楊書記罩著可鬧大了他真有些擔心很心虛的問:「楊書記您看這樣好麼」 楊樹根心裡是有底氣的畢竟他是看了內參的各地都在大豐收放衛星畝產五千斤已經算不得新聞了此前地委領導特地打電話來說北泰在工業上已經放了衛星南泰縣向來是農業大縣這回也不能落後 領導的意圖楊樹根心領神會所以才有這麼大膽子至於省委方面他也不擔心自有地委領導去做工作:想到這裡他淡淡的笑了笑對李花子說:「老李你還不懂政治」 李花子憨厚的笑笑:「楊書記我大老粗一個啥也不懂反正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你說咋整就咋整」 楊樹根說:「留一畝高產試驗田其他的先收割吧組織民兵巡邏注意防止地富反壞右分子搗亂還有田鼠麻雀什麼的也要防著社會主義的麥子要顆粒歸公」 李花子道:「除四害運動中咱們公社的麻雀已經消滅的差不多了禍害不了莊稼」 楊樹根道:「那也不能掉以輕心階級鬥爭的弦時刻不能放鬆」 李花子馬上檢討:「我大意了回去立刻組織少先隊員再掀起一場打麻雀消滅田鼠的運動」 楊樹根滿意的點點頭又問:「這一畝地估摸有多少收成」 李花子手托著腮幫裝模作樣的思索了一陣道:「以我多年從事農業生產的經驗來看一萬斤是肯定有的至於是一萬零多少還要具體過磅才知道」 楊樹根道:「不錯」 …… 苦水井公社放了農業衛星的消息先在南泰縣傳開立刻引起爭論很多人質疑這個數字的真實性尤其是縣農業局的一些技術員他們認為苦水井土壤成分不好根據往年的資料來看每畝地收三百斤都算是豐收一萬斤簡直是天方夜譚 楊樹根對這種傳言很惱火但是又不便親自出馬闢謠正在此時南泰日報第774章洋洋灑灑數千言從科學和政治的角度論證了畝產萬斤的可能性 這篇文章題為《大豐收背後的思考》署名為忘川一看就是筆名 文章寫的很好說苦水井的小麥大豐收是從不斷鬥爭的道路上走過來的為了戰勝各種形形的保守思想黨領導著廣大群眾開展了大鳴、大放、大辯論全公社一共貼出大字報達五萬張極大的鼓舞了士氣解放了思想破除了迷信公社幹部帶頭深耕、密植、增施肥料光試驗田的土壤就深翻達八尺以上田間管理也抓得緊組織民兵嚴防死守防止地富反壞右搞破壞此外還組織群眾挑水澆田戰勝了乾旱…… 文章最後說質疑苦水井公社試驗田的產量就是質疑社會主義就是質疑黨的領導對別有用心的一小撮人政法機關和人民群眾要堅決打擊嚴懲不貸 「寫得好酣暢淋漓」楊樹根拍案叫絕當即叫通訊員把縣委宣傳部長叫來問他這篇文章是誰寫的 宣傳部長也很疑惑說本縣沒有這樣的人才啊 「你去報社查一查必要的話讓縣公安局出面一定要查出作者」楊樹根說 宣傳部長很當回事立刻著手調查可這篇文章是以筆名寄來的而且沒有寄信人地址報社也不清楚作者究竟是誰於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介入用信封上的郵戳倒推查到具體的郵筒然後一個一個排查住在附近的人一個可疑名字很快進入視線 這個人叫阮銘川是省裡臭名昭著的右派頭子曾擔任省報領導更是知名老報人北洋時期就是名記者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犀利的稿子來 公安人員找到了阮銘川他現在是縣裡報社的一名勤雜工對於民警的造訪阮銘川似乎並不驚訝不用嚴刑逼供不用比對筆跡他就承認了那封稿件是自己所寫忘川是自己的筆名 右派頭子居然寫出歌頌社會主義農業大生產的稿子實在奇怪公安機關和宣傳部都不敢擅自落上報縣委書記 楊樹根說我縣的筆桿子太少在宣傳上力度不夠缺少這樣能寫稿子的人啊 宣傳部長說:「可是右派不敢用啊」 楊樹根說:「沒關係讓他寫但不能用他的筆名換一個名字稿件要經過三層審批報社總編先看宣傳部再看我終審確定沒有問題可以用要嚴防出現類似藏頭詩之類的政治問題」 宣傳部長說:「還是楊書記有辦法」 …… 地委、省委接到南泰縣的喜報後決定實地考察親自驗收縣裡接到地委的通知後立刻進行部署楊樹根親自掛帥在全縣徵集紅旗和鑼鼓把各鄉的宣傳力量集中到苦水井由李花子統一管理營造出一個熱鬧的氣氛來 李花子精神百倍的投入到接待工作中去他在麥田附近臨時搭了個觀景台上面蓋著遮陽布中間是**的畫像兩邊是紅底白字宣傳幅:「農業大豐收」「工業放衛星」 會場上插遍紅旗鑼鼓喧天小娃娃們都穿著嶄新的衣服拿著紙紅旗站在道路兩邊各家的狗都牢牢拴住嚴防出來咬人 全縣各公社的領導都事先來到了苦水井場地旁停著一排排自行車有通信員專門看守要知道每個公社最多有兩輛[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自行車這可是最寶貴的財產而且政治成分不好的人還沒資格騎所以誰要能騎一輛自行車招搖過市都能得瑟上天 上午八點公社通信員騎著自行車風馳電掣而來跳下車來氣喘吁吁道:「書記來了來了」 李花子手搭涼棚向遠處一看煙塵滾滾是省裡和地區的領導所乘坐的車隊來了他趕緊一揮手:「奏樂」 公社中學的鼓號隊開始演奏各鄉的嗩吶隊也開始吹奏洋鼓洋號的進行曲和嗩吶的百鳥朝鳳混雜在一起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車隊越來越近打頭的是縣公安局的三輪摩托後面是縣委的嘎斯吉普車再往後才是鄉下人很少見到的進口大轎車而且不是解放前遺留下的而是新進口的蘇聯貨車頭上一個騰飛的金鹿標誌不懂的人說這叫金鹿牌轎車懂行的知道這是蘇聯伏爾加轎車整個江北地區才兩輛而已 李花子心潮起伏疾步上前直奔那輛伏爾加轎車他想幫領導開車門哪知道撲到跟前卻不會開這種高級車的門隨行警衛從副駕駛位子上下來禮貌的將李花子撥到一邊拉開車門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笑容滿面的下了車 鄭澤如穿著白色的短袖衫西褲筆挺皮涼鞋珵亮平易近人的笑著主動向李花子伸出手:「你就是種糧狀元李花子同志吧」 李花子受寵若驚雙手緊緊握住鄭書記的手但不敢握的太久鄭書記倒不在乎和他足足握了半分鐘省裡的記者們紛紛拍照還有個攝影師扛著笨重的電影攝像機在不遠處錄影哩 「我這手起碼半年不能洗了和省委書記握過哩」李花子暗想 地區領導和縣裡的領導都下了車一行人先登上觀景台休息片刻鄭澤如說:「小楊你介紹一下情況吧」 楊樹根早就打好了腹稿乾咳一聲道:「我縣苦水井公社糧食大豐收破了有記載以來的產糧記錄這是充分揮**風格大膽革新的成果是**教導的好省委、地委英明領導下的成果……」 鄭澤如對這些套話不太感興趣但也耐著性子聽著完了直接問李花子「李書記你介紹一下具體是怎麼取得這樣豐產的成果的政治上的原因楊書記已經說過你說說技術上的吧」 李花子也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的他輕輕嗓子聲情並茂的用南泰官話說道:「我們公社的這塊試驗田整地十八次深耕八尺以上共施底肥、追肥五次先後施用的肥料計有草籽三千斤、塘泥一千擔、陳磚土四百擔、硫酸銨一百零五斤、過磷酸鈣八十斤、水糞肥六十擔、豆餅一百八十斤底肥是結合犁地分層施用的作到了層層有肥……」 這回鄭澤如聽的很認真還時不時做著筆記地委和縣裡的領導們交頭接耳目露喜色 「我看了省氣象台的天氣資料南泰乾旱了九十天你們是怎麼做的防旱工作」鄭澤如忽然提出一個很尖銳的問題 李花子道:「我們採取了移苗就水的策略把麥苗移到有水的地區對於試驗田採取的是打井把水肥灌到地下去的辦法老天爺不想讓我們豐收我們偏不讓他得逞」 鄭書記笑道:「你們這一招是藐視天公氣死龍王啊」 大家都被書記幽默風趣的話語引笑了 「很好那咱們就開始驗收吧你們說呢」鄭澤如左右看看大家都點頭 縣裡早已準備好了割麥隊各公社的好手都被集中在一起鐮刀磨得風快一聲令下就下了田幾百人一起割麥還是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才收割完畢 第二天領導們重新登台試驗田已經大部分收割完畢只剩下一分地留著不割給外地參觀團看 五台磅秤準備好稱重社員們來來回回的過磅磅秤前有專人監督楊樹根悄悄給李花子使了個眼色李花子又給社員們打個手勢於是一些人將過完磅的麥垛子又搬回去重新過磅以便增加「產量」 一名省委工作人員現了這種現象立刻走到台上附耳向鄭書記做了匯報 楊樹根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第四十六章農業紅旗 讓楊樹根欣慰的是,鄭書記並沒有任何不悅的表示,依然談笑風生。 由於收割的糧食太多,光過磅就用了很長時間,五台磅秤一刻不停,每台磅秤前都有至少三名幹部監督驗收,還有省電影製片廠的攝影機跟隨拍攝,絲毫做不得假。 一聲鑼響,終於出具體產量了,李花子j□ng神抖擻,來到台前用洪亮無比的聲音匯報道:「苦水井衛星公社試驗田的畝產量為一萬八千七百九十五斤四兩三錢。」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很多社員的巴掌都拍紅了,大家熱淚盈眶,為自己取得的成績而驕傲。 「這個數字不對啊。」鄭澤如淡淡的說,臉上掛著很值得玩味的表情。 楊樹根心裡咯登一下。 李花子也愣了,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不知道如何回答,假的畢竟是假的啊。 「不是還有一分地沒割麼,加上那一分地,畝產兩萬斤應該是有的,要實事求是嘛。」鄭澤如說道。 「對對對,畝產兩萬斤,妥妥的,我太激動了,把最後一分地給忘了,請領導批評。」李花子撓著後腦勺,很憨厚的說道。 楊樹根鬆了一口氣,這關是過去了。 鄭澤如當場發表講話,他先高度讚揚了南泰縣委縣zhengf□在抓農業促生產方面的成績,繼而將話題轉向苦水井的試驗田。 他風趣地說:「我活了五十多年,還是頭一次見萬斤產量的麥田,我想大家也都是頭一次見到吧,這在我國乃至國際糧食種植歷史上也是開天闢地的,萬斤糧田確實不簡單,遠看像城牆,近看象稻場,實在喜人啊。」 群眾們交頭接耳,「我說吧,咱中國人種麥最在行,就是蘇聯也沒這麼高產的小麥啊。」 鄭澤如接著說:「老實說,我臨來之前是不相信的,為什麼呢,省農科院的教授告訴我說,豐產作物每畝葉面積不過四畝,總干物重不過兩千斤,產量不過四五百斤,一切的研究也是在這個圈裡打轉,現在這個高產的一切的數據都超過了它們十幾倍至二十倍,這是一個新領域,其中有新的技術和新的理論,等待我們深入探討,再進一步提高。」 楊樹根帶頭鼓起掌來,群眾們也熱烈鼓掌。 鄭書記伸手四下裡壓一壓,道:「勞動人民以蓋世的革命氣魄,沖天的幹勁,無窮的智慧,創造出來這樣的巨大成果,替我們打開新的途徑,科學工作者必須虛心地向他們學習,跟他們結合一起,共同前進。」 掌聲再次響起。 李花子忽然道:「鄭書記,俺想求您個事兒。」 楊樹根心裡一沉,這段台詞可沒預備啊,李花子臨時加戲份,弄巧成拙就完了。 鄭澤如微笑道:「你說,只要我能滿足的,一定滿足。」 李花子道:「俺有兩件事,第一件,公社除了農業生產任務之外,還要大煉鋼鐵,實在抽不出更多的勞動力,要擱以往,人手是夠的,可今年豐產,比往年多太多了,實在沒有人力,俺想請鄭書記派蘇聯進口的康拜因來幫俺們割麥。」 鄭澤如點頭道:「這個可以有,第二件呢。」 李花子道:「糧食太多,倉庫不夠用了,想請省裡、地區支持一些物資蓋糧倉。」 鄭澤如爽朗大笑:「這個你不用擔心,多收的糧食可以收歸國庫,咱們吃不完,就支援國際上的朋友,咱們的朋友遍天下嘛。」 李花子道:「那俺就謝謝鄭書記了。」 楊樹根又鬆了一口氣,心說李花子這傢伙臨時加戲效果還不賴。 鄭書記又詢問道:「試驗田之外的普通田地,產量能達到多少。」 李花子現在膽子也大了,信口開河道:「一般的麥地,畝產也就是個五六千斤的樣子。」 這個數字比事先預備好的台詞要多兩倍,鄭書記很滿意,說:「很好,看來農業衛星的紅旗,非你們莫屬了。」 省裡預備了三面紅旗,當場獎勵給了苦水井公社,李花子代表全體社員從省委書記手中接過紅旗,激動的哽咽了,眼裡泛著晶瑩,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場面再度沸騰,楊樹根一顆心終於妥妥帖帖的放回肚裡。 …… 省領導ri理萬機,不能在苦水井多耽擱時間,直接去北泰視察去了,楊樹根帶著李花子一直送出去老遠,望著車隊煙塵遠去,楊樹根這才重重拍了拍李花子的肩膀:「老李,你為咱縣立了大功了。」 李花子還是心有餘悸,道:「書記,咱這樣糊弄上頭,真不會出事。」 楊樹根自信滿滿的說:「老李,這是政治,你不懂。」 伏爾加轎車上,鄭澤如對同車的麥平道:「楊樹根這個年輕人你覺得怎麼樣。」 麥平道:「很有黨xing,也很有悟xing,值得培養。」 鄭澤如點點頭,將目光移向窗外,遠處昔ri蒼翠的山坡變成光禿禿一片,山上的古塔也不見了蹤影。 「群眾為了大煉鋼鐵,拆了寶塔、寺廟和牌坊建高爐,砸了石碑、石像燒石灰,家家戶戶還捐出鐵鍋、插銷、鐵鏟,甚至箱子上的鐵皮和牆上的鐵釘,都拿來大煉鋼鐵,這些樹木是砍伐用來燒木炭的。」麥平解釋道。 鄭澤如道:「煉出來的鋼鐵質量怎麼樣。」 車裡除了司機沒別人,麥平直言道:「基本上都是廢品,堪用的極少。」 鄭澤如歎口氣道:「還是要堅持下去啊,這是群眾運動,不能寒了群眾的心。」 車到北泰,鄭澤如注意到江灘上昔ri鬱鬱蔥蔥的幾萬株香樟樹全都變成了樹樁,知道這也是為了燒木炭而砍伐的,心底一陣悲歎,但嘴上卻沒說什麼。 北泰是工業城市,大煉鋼鐵自然不會落後,鋼鐵廠是部屬企業,成績不算在當地,所以晨光機械廠拔了頭籌,鄭澤如將三面紅旗獎給了晨光廠,並發表講話,勉勵大家再接再厲,力爭上游,多快好省的煉出更多更好的鋼鐵,早ri趕超英國。 …… 南泰縣贏得了農業大生產三面紅旗,楊樹根志得意滿,躊躇滿志,李翠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楊義和,和李花子家的兒子李治安同歲,兩家大人都說要是一男一女就好了,結成兒女親家,親上加親。 楊書記雙喜臨門,小ri子過得很滋潤,但是沒過多久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人民ri報上喜訊頻傳,廣西、湖北的稻子大豐收,麻城的早稻畝產高達三萬六千九百五十六斤。 與之相比,南泰的兩萬斤就有點小兒科的意思了。 思想還是保守了,楊樹根懊惱不已,反正造假也造了,何不吹的更大一些,弄個十萬斤,還不上達天聽,搞不好主席還能接見自己哩。 雖然楊樹根很生氣,不過也沒辦法,懂政治的幹部又不止他一個,只能等明年大豐收把這個場子找回來了。 秋種開始,楊樹根下鄉親自指導播種,他召集全縣公社書記開會,傳達**的八字農業憲法,以此來作為今年秋種的指導思想。 「土肥水種,密保管工,這是主席親自定的農業八字憲法,土,就是深耕改良土壤,最肥沃的土壤都在下層,要把深層土翻出來才行;肥,合理施肥,我們不能被鼠目寸光的知識分子蒙蔽,以為土地受不了肥料,要多加,猛施,管夠;水,興修水利和合理用水,咱們縣有大王河,可以全面利用起來嘛,挖水渠灌溉鹽鹼地,我就不信治理不了;種,培育和推廣良種,這個就不展開講了,老農民都有經驗;密,合理密植,這個要講一下,高產靠的是什麼,密植,土地是有限的,但產量可以是無限的,咱們縣的試驗田靠的就是密植,今年秋種,要把這個經驗推廣到全縣去;保,植物保護,防治病蟲害,不但要防止害蟲,更要防備地富反壞右分子的惡毒破壞;管,田間管理;工,工具改革,這個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來的法子可以向全縣,全地區,甚至全國推廣……」 會議後,各公社開始佈置秋種工作,社員們用鋤頭、鐵掀深翻土地,掘地八尺太誇張,翻個三尺是必須的。 縣農業局的老專家說土壤只有表層熟土是肥沃的,深層土反而貧瘠,這話傳到縣裡,老專家立刻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發配鹽湖農場改造去了。 按照上級指示,必須密植下種,每畝地根據土質不同,下三十斤到八十斤的種子,有些老農民就發牢s□o了,以往每畝地最多下十斤種,今年多了好幾倍,這怎麼播。 公社不管那個,組織青年社員播種,在深翻過的地裡撒上種子,上面蓋一層糞土就算完成。 各大隊都有試驗田、高產田、衛星田,田間地頭插著木牌,上面寫著第幾號試驗田的字樣,派基幹民兵拿著紅纓槍看守,嚴防壞分子搗亂,少先隊員們也組織起來,監視村裡的地主餘孽,以防萬一。 根據上報的糧食產量,開始上繳國家糧庫,南泰縣吹出一個天大的牛皮來,宣稱全縣豐收四億八千萬斤,實際只有一億兩千萬斤,好在缺口可以用合作社的集體糧來彌補,總之屙出的屎不能往回坐,吹出的牛逼就要兌現, 第四十七章蘇聯間諜 每年收穫的糧食作物分為三個去向,首先是國家徵購,然後是集體提留,最後也是最大頭的是社員自留口糧。 五八年全面大豐收,農業放衛星,國家徵購和集體提留的比例不變,但根據上報的浮誇產量來算,數字大大增加,只好從集體糧和口糧裡扣,社員們也不在乎,反正吃飯有大食堂,國家管飽。 一九五八年就這樣過去了,大煉鋼鐵運動在zh□ngy□ng一次會議後悄無聲息的終結,土高爐拆除,煉鋼突擊隊返回原單位該幹啥幹啥,練出來的鐵疙瘩百分之九十都是廢品,放在倉庫佔地方,丟到外面影響不好,只能悄悄拉到江邊丟了。 拆掉的寶塔、古寺、砍光的行道梧桐樹和香樟林,卻再也恢復不了,北泰郊外光禿禿一片,沒有樹,只有瘋長的野草。 天開始乾旱,一連三個月沒下雨,南泰的試驗田每畝撒了三十斤到八十斤的麥種,結果什麼都沒長出來,反倒是正常播種的麥地裡長出了稀稀疏疏的麥苗,因為乾旱缺水,也比往年低矮許多。 社員們幹活的積極xingri益降低,下雨颳風不下地,出工不出力的風氣非常嚴重,反正幹活不幹活都一樣吃大鍋飯,誰也不是傻子。 又到了割麥的季節,因為乾旱缺水和不合理密植,南泰縣近半糧田顆粒無收,縣委書記頂著白花花的大毒ri頭到處視察,心急如焚,今年的國家徵購無法完成,怎麼先上級交代。 災情比想像的還要嚴重,昔ri奔流不止的大王河已經斷流,河底乾涸,偶爾有幾條曬乾的魚躺在龜裂的河底上,淮江的水位也下降到前所未有的位置,航船擱淺,船運都停止了。 楊樹根視察了全縣各公社,情況都很嚴峻,據說鄰縣的收成也很差,別說比去年了,就是比解放前也不如。 地委召集縣處級幹部開會,楊樹根懷著忐忑的心前去參會,他打算提出今年國家徵購和集體提留少一些,給農民留給足夠的口糧來,小時候的飢餓記憶讓楊樹根對糧食歉收始終有一種恐懼。 可是地委會議上,其他縣區的領導都鬥志昂揚的提出,今年交公糧依然按照去年的槓槓來,少一斤都不行,地委書記高度讚揚了他們這種捨小家顧大家的革命j□ng神。 楊樹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自己的覺悟還是太低了,對不起黨的教導和培育。 「小楊,說說你們縣的情況。」地委書記笑瞇瞇的點了他的將。 楊樹根站起來道:「今年的情況是比較特殊,但我們有信心,有把握,有能力克服困難,不但不給國家增添負擔,在夏糧徵收上還能再上一個台階,比去年多繳百分之五的公糧。」 地委書記道:「不要勉強啊,有困難就提出,組織上會考慮的。」 楊樹根斬釘截鐵的說:「沒有困難,堅決完成任務。」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其實沒底,但形勢不由他不這樣說,如果這時候退縮,作為一個幹部在政治上的前途就沒了。 回到縣裡,楊樹根召集全縣公社書記開會,向他們下達了夏糧徵購任務,說完之後,現場一片死寂,書記們都悶頭抽煙不說話。 「都表個態吧,總之這話我已經在地委說過了,你們看著辦。」楊樹根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一些人避開了他的眼神,但也有人站了起來。 「沒說的,楊書記的話就是命令,就算餓肚子也要完成國家夏糧徵購任務,完不成任務,我李花子甘願受罰。」 關鍵時刻,還是李花子支持了楊樹根。 楊書記心頭湧起一陣暖流來。 既然有人開頭,剩下的工作也好做了,楊樹根軟硬解釋,終於讓大家都接受了任務,開完會他把李花子叫來,問他家裡有什麼困難。 「沒有困難,一切都好,感謝楊書記照顧,就是我愛人一直在家閒著,想找點事幹干。」李花子學著城裡人的派頭,把老婆稱作愛人,顯得很時髦。 楊樹根道:「縣婦聯還缺人手,我看先讓嫂子來幹著,以工代干,把編製和戶口解決了,然後慢慢解決幹部身份問題。」 李花子心花怒放,老婆孩子進城吃戶口糧,這可是魚躍龍門啊,不枉自己對楊書記一腔忠誠。 「楊書記,我個人再表個態,有啥事您儘管招呼,赴湯蹈火一句話。」李花子胸脯起伏,聲音高亢。 楊樹根微笑著點點頭:「老楊啊,等忙完了這段時間,你也要做好準備,挑更重的擔子。」 當李花子從楊樹根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胸脯挺得老高,如同打了勝仗的公雞,看其他公社書記的眼神已經從平視變成了俯視。 夏糧徵收轟轟烈烈的展開了,倒也沒什麼阻力,不過一核算,倒把李花子嚇一跳,交完公糧,社員的口糧只剩下每人每天不足半斤,農民是要下地幹活的,就吃半斤怎麼夠。 公社的會計撥拉著算盤,遲疑的問李花子:「書記,咋辦。」 李花子抽著城裡帶來的香煙,皺眉想了半天,道:「有困難就克服,少吃一兩頓也沒啥,解放前還吃樹皮草根呢,如今有一口吃的就不錯了,還想啥。」 夏糧足額上繳。 …… 省城,楓林路一號,省委第一書記風塵僕僕的從廬山開會歸來,他告訴愛人潘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彭德懷被打倒了。 「什麼,彭老總被打倒了。」潘欣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彭總竟然對大躍進和人民公社提出了批評,這是他咎由自取啊。」鄭澤如坐在籐椅上,點燃一支煙,閉上眼睛,廬山上批判彭德懷的場景歷歷在目,昔ri橫刀立馬的大將軍也只得屈服。 「要引以為戒,時時刻刻與zh□ngy□ng保持高度一致。」鄭澤如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潘欣說話。 潘欣只是省委辦公廳的普通工作人員,對高層政治不太感興趣,她岔開話題道:「南泰老家寄信來,說今年糧食收成不好,搞不好要挨餓。」 鄭澤如輕笑:「笑話,社會主義國家怎麼會餓到老百姓,今年天氣乾旱糧食歉收的情況,組織上是瞭解和掌握的,如果某些地區缺糧的話,國家可以返還一部分公糧,再不行還有救濟糧嘛。」 潘欣道:「那我就放心了,老家的鄉親們人心惶惶呢。」 次ri,鄭澤如來到辦公室,特地讓秘書查一下南泰的糧食產量,詢問一下是不需要國家救濟。 秘書笑道:「南泰今年還是豐收,不但不用國家救濟,交公糧還再創新高哩。」 鄭澤如哦了一聲,心裡感慨,小楊是個好同志,困難自己背,不向領導伸手,值得培養。 但今年糧食歉收的大環境是確定無誤的,城鎮居民的口糧供應都受到了影響,這一點鄭書記是知道的,他對秘書說:「拿三十斤糧票,給他們母子寄過去。」 秘書點點頭:「我立刻去辦。」 鄭澤如寄來的糧票派了大用場,紅玉正愁怎麼給上大學的兒子增加營養呢,城鎮居民雖然有糧食計劃,但配額極少,王北泰是師範學院籃球隊的隊長,每天都要鍛煉,體力消耗很大,那點定量進肚子就消化,到下午就餓,每月能多三十斤糧票,起碼不會像有些同學那樣餓得浮腫。 江北師範學院的學生們一個個面有菜se,有氣無力,他們大多數是貧下中農子女,家裡條件不寬裕,又是二十歲左右活動量大的年紀,每天四兩的定量怎麼夠吃。 王北泰卻和別人不同,他雖然也住校,但經常回家,而且是騎著自行車來回,這年頭有自行車的可不是一般人,非富即貴,而同學們從沒聽說王北泰家裡是幹啥的,更令人懷疑的是,王北泰還經常從家裡拿來餅乾、肉包子等和同學們一起分享。 這些可疑的因素引起了同宿舍團支書葉謙的注意,葉謙是龍陽鄉下農村人,祖輩都是赤貧,根紅苗正出身好,雖然腦子笨學習不好,是組織保送上的師範,但政治上一直很積極,是俄語系的團總支。 葉謙是團幹部,但威信遠不如王北泰,尤其是那些女同學沒事有事都愛和王北泰來往,甚至有戲稱說王北泰是師範學院俄語系的白馬王子,這倒不失偏頗,王北泰繼承父母各自的優點,生的高大英挺,一米七四的身高玉樹臨風,皮膚白皙,笑容迷人,尤其俄語說的呱呱叫,能和蘇聯專家直接對話不打怵。 而且王北泰是籃球場上的投籃冠軍,話劇舞台上的羅密歐,他總是一襲潔白的襯衫,一輛珵亮的進口自行車,多少女生都夢寐以求坐上那輛自行車的二等座啊,其中就包括葉謙的夢中情人郭妮娜。 這些都是次要的,王北泰在同學中威信甚高的最重要原因是在這個困難年代,他會把家裡的吃食拿來和同學們一起分享,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葉謙感到自己的光芒被壓制,不由得嫉恨起王北泰來,他開始悄悄關注王北泰,想找出對方的把柄來,比如這些副食品是不是偷的,是不是和女同學私下裡搞不正當關係什麼的。 王北泰依然每天樂呵呵的,沒有察覺y□n暗中有一雙狡黠y□n毒的眼睛盯著自己。 葉謙盯了很久,沒有找到什麼證據,正在懊喪之際,忽然他發現了一個重大問題,王北泰為啥俄語這麼好,因為他有一台短波收音機,可以收聽蘇聯廣播。 葉謙的心劇烈狂跳,怪不得啊,中蘇關係破裂,他還堅持收聽敵台,他不但支持蘇修,而且很可能甚至一定是蘇聯克格勃安插在江北的一枚重要棋子,刺探我**事工業的情報,以換取大量的副食品,對,一定是這樣的。 想到這裡,團總支葉謙同學口乾舌燥,激動不已,他連夜奔向校保衛科,向保衛幹部報告了這一重大發現。 師範學院保衛科的幹部們平時沒啥業務,正閒的蛋疼,聽說學校裡出了蘇聯間諜,頓時打起十二分j□ng神,拿著棍子和手電筒,前往校園大c□o場附近的小花園,將正在收聽俄語播音的王北泰抓個正著。 王北泰被押進保衛科,葉謙立了大功,他得意洋洋的說:「王北泰一直試圖用資產階級糖衣炮彈腐蝕我,反而引起我的j□ng惕,這才抓到他的現行。」 這個案子太大了,保衛科不敢擅自處理,都夜裡九點了,還是給當地派出所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學校抓了蘇聯間諜。 派出所的邊三輪摩托立刻開來,所長親自帶隊,他板著一張鐵面孔,沒有去提審王北泰,而是將保衛科長拉到一邊問他:「你知道該生什麼家庭背景麼。」 保衛科長說:「不清楚,檔案上填的是一般城鎮居民,咋了,另有玄機。」說著給所長遞了一支煙。 派出所長說:「我別的不知道,只知道他是省廳主要領導發過話要長期特殊照顧的,每月他家都有省城寄來的郵件,麵粉豆油衣服鞋子都有,郵戳是省委家屬院的,你懂了吧。」 保衛科長眼睛眨巴眨巴,似懂非懂, 第四十八章舊貨行 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派出所和保衛科還是對王北泰進行了詢問,當然是非常和藹可親的,絕非對犯人的審問。 王北泰本來是上了背銬的,現在也解開了,一頭霧水的蹲在角落裡。 「坐下吧。」科長招呼王北泰坐下,拿出香煙來點上一支,鋼筆記錄本攤在桌子上,開始問話:「小王同學,你不要有j□ng神負擔,照實說就好,有人舉報你偷聽蘇修電台,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蘇修電台。」王北泰很納悶,「我這是中波收音機,哪能聽到蘇聯廣播。」 「可我們都聽到了,你聽的是俄語廣播。」科長道。 「那是咱b□ij□ng的zh□ngy□ng廣播電台的俄語頻道廣播。」 「哦,這樣啊,那說說你的自行車和肉包子從哪裡來的。」 「是我家裡的。」 「聽說你是單親家庭,你母親寡婦失業的,怎麼能給你買得起自行車,每月還能提供那麼多副食品。」 本來很淡定的王北泰忽然豎起了眉毛:「誰說我媽媽是寡婦,我有爸爸。」 「那你告訴我們,你父親叫什麼名字。」科長拿起了鋼筆,炯炯目光盯著王北泰。 王北泰卻不言語了,似乎後悔自己一時衝動說出了秘密。 派出所長乾咳一聲道:「小王同學,不要有思想包袱,如果有什麼需要保密的,我和張科長都會替你保密,我們以黨xing擔保。」 說著看了看張科長。 「對,以黨xing擔保,不會洩露。」張科長心領神會附和道,他也很想知道,王北泰這個神秘的父親到底是誰。 「我爸爸是……」王北泰低聲道。 「誰。」科長和所長都豎起了耳朵,沒聽清楚。 「是鄭澤如。」王北泰略微提高了聲調。 科長和所長面面相覷,果然是大來頭啊,惹不起。 「我身上還有爸爸寫的信,不信你們可以看一下。」王北泰拿出一封信來,信封上印著江東省委的字樣,應該不是假的。 真相大白,王北泰無罪開釋,爆料人葉謙卻被保衛科的同志狠狠地教育了一頓,說他無中生有,誣陷同學,給社會主義高校建設添亂。 「我緊繃階級鬥爭的弦,保持高度j□ng惕xing,難道有錯麼。」葉謙天不怕地不怕,直接向張科長叫板,他還就不信了,一個資產階級少爺能有這麼大能量,讓學校保衛科都甘當他的走狗。 「回去寫一份檢討,一定要深刻。」張科長才不屑和他一個學生辯論葉謙忿忿不平的走了,回到宿舍,王北泰正和室友們吃餅乾呢,熱情招呼他:「小葉,來吃n□i油餅乾。」 「不吃。」葉謙生硬的拒絕道,自顧自爬上舖位拿被蒙著頭,下面的笑聲刺激著他的神經,實在受不了,拿了鋼筆和稿紙走了,出門前還狠狠摔了下門,心裡罵道:「這幫被糖衣炮彈腐蝕的可憐蟲。」 「葉謙今天咋的了,跟吃了槍藥似的。」大家都很納悶,王北泰也很奇怪,他並不知道今晚被抓是葉謙告的密。 葉謙來到外面路燈下,奮筆疾書寫了一封舉報信,第二天親自交到學校黨委。 過了三天,沒有回應,正當葉謙想找去理論的時候,學校團委免掉了他俄語系團總支的職務。 葉謙這才醒悟,王北泰身份不一般,他痛定思痛,放下心結,開始接近王北泰,向他靠攏,沒事借個筆記,幫打個熱水什麼的。 學校領導知道王北泰的生父乃是當今省委第一書記後,對這個學生給與了極大的照顧,在團委安排下,王北泰當選為下一屆俄語系團總支書記。 王北泰興奮之餘,拿出錢來請同學們到解放路上的莫斯科餐廳在吃西餐,一大男女學生興高采烈的來到冷冷清清的西餐廳,卻被服務員告知,吃西餐不但要錢,還要糧票。 「糧票我有。」王北泰拿出一疊糧票來甩在櫃檯上。 同學們進入餐廳各找位置,拿起餐單來瀏覽一番,口水都滴出來了,不過服務員告訴他們,這上面寫的都沒有,只能供應麵包和羅宋湯。 「那就麵包加羅宋湯,每人一客,再來兩瓶紅酒。」王北泰豪爽無比。 同學們再次歡呼起來,葉謙也在他們其中,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 正當同學們大快朵頤所謂的西餐時,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夫婦也來到莫斯科餐廳,點了一份麵包和羅宋湯,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慢慢吃了起來,最後還用麵包將湯底子都擦乾淨吃下去。 這對夫婦,正是江北鋼鐵廠的前總經理慕易辰和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車秋凌,他倆都是上海人,聖約翰大學畢業,從少年時期就養下每週要下一次館子的小資產階級生活習慣,如今老了依然如舊,但每月吃一次不現實,只能每週來吃一次。 慕易辰已經靠邊站,不再擔任鋼鐵廠的領導職務,但退休工資還在,而且不低,但他需要養活的人太多,孫子孫女一大幫,都需要老兩口接濟。 家裡人口多,房子再大也不夠住,孫兒孫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噸吃飯都喊餓,可糧票是定量的,想多買糧店也不賣,幸虧慕易辰家底子厚,衣櫃裡呢料西裝大衣可不少,皮鞋靴子幾十雙,首飾盒裡金銀珠寶,瑞士手錶,都能拿來換錢買高價糧。 每隔一段時間,慕易辰就會從衣櫃裡拿出一件衣服或者鞋子去舊貨店,換來鈔票直接去副食品商店買高價糕點給孫子們打牙祭。 舊貨店其實就是以前的當鋪,北泰經濟發達,當鋪不少,解放後有些當鋪老闆被鎮反處決掉了,剩下的也關門大吉,等到公私合營的時候被zhengf□收去,改成了舊貨店。 國營舊貨店最近出台一項規定,賣舊貨必須持有戶口本,賣一樣東西就在戶口本上蓋一個小戳子,不出三個月,慕易辰家的戶口本就快蓋滿了,他只好借來已經另立門戶的大兒子家的戶口本,繼續倒騰舊貨。 家裡的舊衣服舊皮鞋倒騰的差不多了,就該輪到細軟了,俗話說窮玩金子富玩表,窮人好不容易掙點錢,忙不迭的換成黃金藏在箱子底,以備不時之需,而富人就沒這個顧慮,可以買一些昂貴的奢侈品,比如各種牌子的瑞士手錶,慕易辰就擁有朗格、寶柏、伯爵、勞力士、浪琴等手錶,低端的英納格、梅花等賣完了,就該輪到好表了。 慕易辰左思右想,斟酌再三,哪一塊都捨不得,但不賣表就沒得吃,孫子孫女就得像別人家孩子那樣浮腫,最終他還是拿出了勞力士去舊貨行出售,來到舊貨行,營業員早就認識他了,熱情招呼道:「老同志你又來了,這回賣什麼。」 「手錶。」慕易辰拿出勞力士的表盒,真皮盒子裡面是絲絨襯底,很華貴,很高檔,這個營業員擅長鑒定呢料絲綢質地的好壞,對手錶沒有研究,需要請專業老師傅出馬才行。 舊貨店還是養了一些高人的,這些老師傅舊社會的時候在當鋪當朝奉,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勞力士手錶,保養的還不錯,起碼賣個一百塊。 店員說:「老同志,店裡沒這麼多錢,您稍等一下,我們去銀行拿錢。」 慕易辰點點頭坐下等候,外面又進來一個顧客,拿著件褐se的皮夾克,一看認識,這不是陳子錕的長子陳北麼。 原來陳北也來舊貨行賣衣服,他當年在國民黨空軍服役的時候搞的轟炸機飛行員穿的B3外套,皮毛一體,暖和的很,就是有些蟲蛀。 「這麼好的衣服,留著冬天穿多好。」慕易辰摸著皮衣,很是可惜。 陳北道:「冬天有廠裡發的棉大衣,用不著穿皮衣,再說這是國民黨空軍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了,但不符合無產階級審美觀,穿出去還不被人指著脊樑骨罵啊,還是換錢給兒子買點n□i粉好。」 店員看了陳北的皮外套,給開出三十塊錢的高價,陳北痛快答應了,收了鈔票繼續和慕易辰聊天。 正聊著,外面進來兩個公安民j□ng,鷹一般的目光掃過兩人,店員指著慕易辰道:「就是他,三天兩頭賣舊貨,投機倒把,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 「跟我們走一趟。」民j□ng揪住慕易辰就走。 「同志,等等。」陳北出手阻攔,亮出自己的工作證:「我是晨光廠保衛處的,這個老同志我認識,不是壞人,他賣的都是家裡的舊東西,他家人多,吃不上飯,所以經常往舊貨店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民j□ng看了陳北的工作證,還真給面子,虎著臉道:「下次注意。」說完就走了。 慕易辰搞得心情很差,也不賣手錶了,出門而去,陳北一道走,勸道:「慕叔叔別生氣,現在都這樣,一個個階級鬥爭的弦繃得緊,沒有敵人也想造出敵人來。」 「我哪敢生氣啊,我們家成分不好,戶口上都註明著呢,資本家家庭,營業員懷疑我投機倒把也在情理之中。」慕易辰哀歎一聲。 陳北不由得停下腳步,望著昔ri玉樹臨風的慕叔叔,才不到六十歲年紀,卻已兩鬢斑白,步履蹣跚。 「慕叔叔,我幫你賣吧,他們不敢把我怎麼著。」陳北追上去道。 慕易辰道:「這樣……不好吧。」 陳北道:「沒什麼不好的,就這麼定了。」 第四十九章娘,吃糖 陳北又找了一家舊貨店,用自己的戶口本幫慕易辰把那塊勞力士手錶賣了一百塊錢,總算了結此事。 陪慕叔叔回了家,陳北也拿著錢去了市中心的人民商場,買了一罐全脂n□i粉,想了想又買了一斤硬糖,這玩意便宜又耐吃,給鄰居孩子們增加營養最合適。 回到高土坡家屬院,正給兒子沖n□i粉,隔壁鋼鐵廠大院的陸二喜帶著娃娃來串門,小孩子比陳光小兩歲,今年四歲,生的瘦小乾枯,兩隻眼睛緊盯著玻璃杯裡的牛n□i,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陳光生病了,坐在床上喝牛n□i,國營第一n□i粉廠生產的齒輪牌全脂n□i粉質量就是好,衝出來的n□i液稠厚掛杯,n□i香四溢。 陸二喜正和陳北嘮嗑,說孩子要上育紅班,該起個名字,向陳北取經來的,陳北想了想說:「解放了,天明了,就叫陸天明吧。」 「這名字好,到底是文化人啊,起的名字就是有含義。」陸二喜很高興,掏出煙來請陳北抽,十年前他是鋼鐵廠的搬運工,連媳婦都娶不起,現在已經是鋼鐵廠爐前班長了,結了婚生了四個孩子,老婆肚裡還有一個,雖然爐前工有補助,ri子過的還是緊巴巴的,看小天明邋裡邋遢的樣子就能知道。 忽然小天明指著小陳光手裡的玻璃杯,哇哇大叫:「我要喝,我要喝。」 陸二喜沉下臉來,在兒子屁股蛋上打了一巴掌,下手很重,啪的一聲。 「二喜,幹啥呢。」陳北一把抓住陸二喜再次揚起的巴掌。 「這孩子,沒出息。」陸二喜氣哼哼道,覺得兒子丟了自己的面子。 小天明憋得臉通紅,繼而嚎啕大哭起來,淚珠啪啪往下掉。 陳北俯下身子抱住陸天明:「娃兒,想喝牛n□i是吧,大大給你沖一杯。」 小天明流著淚抽泣著,膽怯的看向父親,陸二喜翹著二郎腿抽著煙,不看兒子。 陳北知道娃娃被打怕了,直接沖了一杯牛n□i遞到小天明手裡,小孩子還是耐不住n□i香誘惑,咕咚咚兩口灌下去,嘴上一圈白sen□i沫,一伸舌頭舔乾淨了。 陳北看了心酸,從兜子裡拿出一大把硬糖塞到孩子衣服裡,陸二喜嘴上說不要不要,卻並不阻攔。 閒扯了一會,陸二喜帶著小天明回去了,他家人口多,老娘本來身患重病,1947年就該死的,卻被陳嫣帶來的醫療隊救活了,一直活到現在,還越活越硬朗,他娶了媳婦,生了一大群孩子,媳婦正懷孕,家裡七張嘴需要吃飯,光憑他一個人的工資根本不夠。 忽然聞到廚房飄來一股香味,接著媳婦端來一盤噴香的豆渣餅來,說:「快吃吧,加了豬油渣的,可香了。」 陸二喜道:「哪裡弄的。」 媳婦道:「我聽人說長風豆製品廠每天早上四點半都會往外倒豆渣,就跟人一起去撿了一盆回來,用水沖衝去了豆腥味,加上菜市場撿來的菜葉子,做成餅子,營養價值比人參鹿茸都高。」 陸二喜皺起眉道:「我知道這回事,那是豆製品廠的生產廢料,郊區農民拉回去餵豬的,你怎麼能這樣,這不丟我的人麼,我好歹也是個班長哩。」 媳婦道:「那你說咋辦,糧食計劃不夠吃,孩子們餓得都浮腫了,我這個當娘的看著都心疼。」 陸二喜嘴上硬,心裡也難受,媳婦沒啥文化,但心地善良勤勞肯幹,挺著大肚子還到處踅摸吃的,但自己好歹是鋼鐵廠的班長,這種挖社會主義牆角的事情怎麼能幹。 「以後不許去了,我會想辦法的。[]」陸二喜道,拿起豆餅子咬了一口,確實很香,但他只咬了這一口,剩下的再也沒動。 吃完了飯,陸二喜又出去找同事吹牛聊天了,小天明從兜裡拿出硬糖來分給弟弟妹妹吃,還給娘一個。 「真甜。」娘做了一個吃糖的誇張架勢,把小天明逗得呵呵笑,其實連糖紙都沒剝開。 今天陸天明上夜班,夜裡十一點就上班去了,到了凌晨四點鐘,媳婦爬起來,小天明也一骨碌爬起來,瞪著小眼睛問道:「娘,你幹啥去。」 娘拿了一個鋼j□ng鍋,說:「娘去搶豆渣給你們做餅子吃。」 「娘,我也去。」 「好,到時候咱娘倆一塊搶。」 媳婦拿著鋼j□ng鍋,小天明拿著一個小小的搪瓷碗,娘倆披星戴月來到長風豆製品廠後門附近,這裡已經聚集了一大幫人,看來豆渣的秘密傳播的極快,今天怕是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搶到豆渣了。 到了四點半左右,兩個工人抬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豆渣出來,往地上一倒,等他們一進門,早已等候在附近的人們立刻衝了上去,天明娘也端著鍋挺著大肚子跑過去,一不小心被人撞翻,後面的人收不住腳直接踩著她的肚子過去了。 一聲淒厲的慘叫,天明娘躺在地上,鮮血從褲腿裡瀰漫出來。 「出人命了。」有人大喊,但這並不耽誤他們搶豆渣,陸天明哭嚎著走過去,娘已經奄奄一息,頭也抬不起來了。 「娘,你吃糖,吃了就不疼了。」小天明剝開一粒硬糖,塞進娘的嘴裡。 「真甜,娘不疼了,乖。」娘歪著頭看著天明,瞳孔漸漸發散。 ……高土坡鋼鐵廠家屬院,孤零零擺著幾個花圈,哭聲中夾雜著孩子的笑聲,三個髒兮兮的孩子在小天明的帶領在花圈旁玩耍。 陳北和馬花前來弔唁,看到無憂無慮的孩子,馬花眼圈紅了,低聲問陳北:「多燒一點吧。」 「你拿主意。」陳北道,自家底子厚,夫妻倆人工資都高,經濟上比這些工友們寬裕多了。 「這是俺娘的花圈。」小天明驕傲的指著花圈對弔唁的親朋說道。 陸二喜的媳婦死了,一屍兩命,法不責眾,他沒得到任何賠償,以後的ri子更加難過了,他幾乎是一夜白頭,穿著滿是洞眼的帆布工作服蹲在院子裡,目光空洞,地上煙蒂一堆。 鄰居大嬸們大嫂們都唉聲歎氣,二喜娘哭天抹地,陳北將錢包裡所有十元和五元的票子都拿出來裝進白紙包,默默放到了桌子上。 一群人走了進來,是鋼鐵廠的車間主任和工會主席,見到組織上來人,一直憋著的陸二喜終於哭出聲來,撲上去要給車間主任下跪磕頭,被主任一把拉住,悲慟道:「二喜,我來晚了。」 「主任,我這ri子咋過啊。」陸二喜鐵打的漢子,此刻竟哭的像個孩子,也難怪他發愁,養活老娘不算,還要養活四個孩子,他還要三班倒幹活,哪有時間哪有j□ng力哪有糧食啊。 「二喜,你的困難組織上已經知道,孩子就放在托兒所,另外每月多給你一些補貼。」工會主席道。 「感謝黨,感謝領導,感謝組織,黨的恩情我陸家時代不忘,下個月鋼鐵大會戰,我絕不落後,力爭冠軍。」陸二喜忽然亢奮起來,拍著胸脯發下誓言。 「走吧。」陳北對馬花說。 馬花眼中閃爍著晶瑩,感動地說:「二喜同志真不愧是黨培養出來的工人階級,有著鋼鐵一般的意志啊。」 ……南泰縣委書記楊樹根站在江北第三國營舊貨店櫃檯前,端詳著一塊j□ng美的勞力士手錶,營業員略有些不耐煩,公私合營之後,昔ri受剝削的當鋪小夥計變成了吃國家飯的工人,社會地位迅速上漲,尤其是舊貨店這種有油水的單位,走到外面都比別人高一頭。 但營業員不敢表示出不悅來,舊社會那點看人下菜碟的本事還是派得上用場的,眼前這位顧客雖然三十來歲不顯山漏水,但他衣著整潔,手上沒老繭,腳上沒爛泥,說明不是體力勞動者,腕子上戴著一塊英納格,說明他是很講究生活品位的人,外面馬路上停著一輛縣區牌照的嘎斯吉普車,這年頭有資格坐專車的,起碼是十三級幹部,這人興許是縣裡的副縣長之類,區區舊貨店營業員哪敢開罪。 「同志,這塊表是德國勞力士,質量很過硬,他的前主人用的很愛惜,盒子都是完好的,只要一百二十塊,價格也很公道。」營業員介紹道。 楊樹根點點頭,他雖然是無產階級出身,但在陳子錕家當過園丁,見識過資產階級腐朽的生活方式,對手錶這種東西很感興趣,身為縣委書記,十三級幹部,每月工資一百多塊,又沒有太多家人要養活,買個手錶還是綽綽有餘的。 「拿出來看看。」楊樹根道,勞力士在手,擰擰發條,聽聽聲音,不錯,就它了。 「我要了。」楊樹根沒還價。 「好勒。」營業員迅速寫了一張單據,掛在一根懸在屋樑上的鐵絲上,嘩啦一聲,鐵夾子劃到收款台,楊樹根去付了帳,收款台又將收據飛過來,這塊手錶從此就歸楊樹根了。 楊樹根是到地委來開會的,地區傳達省裡的意見,問他們需不需要歉收返銷糧和救濟糧。 南泰縣委第一書記楊樹根第一個表態,就算再苦再難也不向國家伸手要一粒糧,一分錢。 其他縣的領導也不甘落後,紛紛表示不需要救濟糧, 第五十章小英雄 楊樹根是打腫臉充胖子,縣裡已經鬧饑荒,糧食不夠吃,就連縣裡的幹部口糧都削減了,但這話他不能說,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向國家伸手,這是原則問題。 一九五九年在飢餓中渡過,國家進入了節衣縮食的時期,連解放軍都換了五八式軍裝,大簷帽和金肩章收了起來,重新戴起了解放帽,穿起了布軍裝。 六零年依然歉收,屋漏又逢連夜雨,蘇聯宣佈撤回全部專家,並且索要抗美援朝時的武器貨款,國家沒有外匯支付,只能用農產品充作貨款。 南泰縣已經出現餓死人的情況,還有個很不好的苗頭,一些農民竟然預謀外出逃荒,消息報告到縣委,楊樹根當即下令縣公安局封鎖車站碼頭,發現類似盲流人員,立即抓捕遣返,同時命令各公社出動基幹民兵,封鎖交通要道,金質人員外出。 「再苦再難大食堂也要堅持辦下去,糧食不足就瓜菜代,還能難倒咱們無產階級革命者。」楊樹根在縣裡的會議上對公社幹部們說,現在他的會議演講稿都由阮銘川代筆。 雖然楊書記也是個才子,但在寫稿方面比阮大記者還是稍遜風s□o,阮銘川寫發言稿很有一套,同樣的題材,面對幹部、群眾、工人、農民、部隊,都有不同的寫法和措辭,該高chao的地方還會有註釋:此處略停頓三秒鐘,等待掌聲。 楊樹根很欣賞阮銘川的才華,雖然不能直接任用這個右派,但在生活上給與了一些照顧,比如每月多給十斤糧票,阮銘川感激涕流,甘心情願的當楊書記的編外秘書。 有一次,楊樹根半開玩笑的說:「老阮,你真是咱們江東的頭號筆桿子,以前陳子錕那些演講稿,都是你寫的吧。」 阮銘川道:「真不是,陳子錕發言從不要稿子,張嘴就來。」 楊樹根笑道:「胡扯八道,我可不信一個軍閥有這樣的才華。」 停了幾秒鐘,阮銘川道:「呵呵,還是楊書記說的對,陳子錕雖然沒讓我替他寫稿,但肯定有別人幫他寫,很可能是他的情婦劉婷。」 楊樹根沉下臉道:「陳將軍現在還是國家的高級幹部,你怎麼能在背後說人家的作風問題呢,就算再荒yin無恥,也不能擺到桌面上說啊,讓群眾聽到影響多不好。」 阮銘川忙道:「是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楊樹根很滿意對方的態度,道:「我明天要去省城開會,你不是家在省城麼,跟我一起回去吧,還能省一張車票。」 「太感謝楊書記了。」阮銘川感恩戴德。 ……楊樹根到省城參加一個為期半個月的學習班,學習「如何大辦糧食代用品」,省農科院的一個教授給來自全省的縣委書記和縣長們講課,讓這些領導們大開了眼界。 「橡子仁、玉米根,小麥根,泡泡磨磨就能吃,一畝地的玉米根可碾粉五十斤以上,如果能在全國普遍推廣,以玉米根、小麥根的百分之二十做根粉的話,全國可得幾十億斤的糧食代用品。」 戴眼鏡的中年人唾沫星子橫飛,在上面說的起勁,縣委書記們卻不以為然,他們都是很懂政治的幹部,這些玩意騙老百姓還行,騙幹部還差點火候。 當然這並不影響他們認真聽講,認真做筆記。 中午食堂開飯,吃的都是農科院發明的新式食品,人造肉,葉蛋白,小球藻,這些東西都被省委黨校的大師傅做成肉的模樣,還澆上一些肉汁,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 教授繼續做講解:「小球藻含大量葉綠素,蛋白質,對人體健康極好,多吃能降低膽固醇,減少心血管疾病的發作,應該大力提倡,全面推廣。」 幹部們都煞有介事的點著頭,楊樹根更是當場拿出筆記本做了記錄。 事實上黨委將這些縣級幹部集中起來並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幹部們補充營養,省裡撥了一批黃豆和白糖,食堂每天足額供應,半個月下來,幹部們腿上一按一個坑的浮腫都消了。 學習班結束,楊樹根臨走前去省城第一副食品大樓買了二斤雞蛋糕,用的是特供券,這年頭買什麼都要計劃供應,沒有票證,哪怕官兒再大也沒有,縣官不如現管,縣長也比不上食品店的營業員,大食堂的廚子。 ……陳子錕以前的副官雙喜就在省第一副食品公司工作,還是個中層幹部,管倉庫,很有油水。 雙喜五十多歲了,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才十歲,上小學四年級,二兒子七歲,上小學一年級,兩個孩子都是長身體的時候,當爹的哪捨得孩子餓肚子,經過一番艱苦的思想鬥爭,雙喜終於將手伸向了倉庫。 他帶了十斤雞蛋回家,進門的時候老婆正在發牢s□o,罵罵咧咧嫌自家男人沒本事,這個老婆還是當年他強娶來的,一直以來都在鬧彆扭,哪怕生了倆孩子還是這樣。 「你看看這是什麼。」雙喜和顏悅se將籃子往桌上一放,老婆疑惑的看看他,掀開蓋布,頓時驚喜萬分:「雞蛋。」 「噓,小聲點。」雙喜趕緊將手指豎在嘴上,老婆會意,快速奔到窗邊拉上窗簾,壓低聲音道:「哪搞的。」 「賬目上做點手腳,沒事的。」雙喜道。 老婆喜滋滋將兩枚雞蛋拿起貼在臉上:「太好了,晚上咱吃蔥花炒雞蛋。」 「低調,一定要低調啊。」雙喜道。 「還用你說,我心裡有數。」老婆道。 當晚,雙喜家吃了一頓蔥花炒雞蛋,倆孩子吃的滿嘴流油,開開心心,大人倒沒怎麼動筷子。 晚上,倆孩子都入睡以後,老婆洗了澡爬到雙喜身上,主動撥弄他,雙喜已經半年沒過夫妻生活了,每次搞老婆都很不耐煩,催促他趕緊完事,這次卻是例外,溫柔的很。 「雙喜,俺娘家兩個弟弟ri子過得苦,你看能不能支援一下。」完事後,老婆細聲細氣的問道。 「我盡量想辦法吧。」雙喜道。 「就知道俺們雙喜最有本事了。」老婆在他臉上吧唧又是一口。 半夜十二點,已經熟睡的雙喜發現老婆披衣起床,問道:「大半夜的幹啥去。」 「倒雞蛋殼去,被鄰居發現就不好了。」老婆道。 第二天早上六點,扒垃圾的清潔工老王的大嗓門在巷口盡頭響起:「誰家這麼闊氣,吃這麼多雞蛋。」 上班的上學的晨練的鄰居們聚到垃圾箱旁,看到一小堆雞蛋殼,足有四五個雞蛋的份量,都嘖嘖稱奇:「真敗家,雞蛋這麼個吃法。」 雙喜老婆煮了兩個白水雞蛋,給倆兒子一人一個,吩咐他們下第二節課再吃,千萬別讓同學看見。 倆孩子手拉手上學去了,大兒子陳忠上四年級,已經很懂事了,等到第二節課下課之後,他偷偷將雞蛋從書包裡拿出來塞進褲袋,來到學校公共廁所後面,蹲在地上剝雞蛋殼。 忽然y□n影籠罩了他,抬頭一看,是少先隊中隊長王小飛帶著幾個中隊委居高臨下看著他。 「陳忠,你背著大家幹什麼呢。」王小飛脖子上繫著紅領巾,腳踩在一塊磚頭上,威風凜凜的質問道,他的一條胳膊叉在腰間,兩道槓的標誌格外醒目。 陳忠不是少先隊員,因為家庭成分問題,他一直沒被組織接納,是班上沒入隊的三個人中的一個,另外兩人一個是資本家後代,一個是惡霸子弟。 「我……我吃雞蛋。」在兩道槓威嚴下,陳忠不敢撒謊。 「你哪來的雞蛋。」王小飛繼續質問。 「我媽給的。」陳忠怯生生道。 「別人家都吃不起雞蛋,就你家吃得起,你這個資產階級少爺羔子。」王小飛的家庭成分很高,是工人階級,舉手投足都帶著霸氣。 同學們跟著起哄:「資產階級少爺羔子,嗷。」 陳忠拿著雞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了想還是遞給中隊長:「我請大家吃雞蛋。」 王小飛接過來,直接丟在地上道:「還想用資產階級糖衣炮彈腐蝕我們,做夢吧你。」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喉頭明顯聳動,在吞嚥口水。 潔白的雞蛋沾上了灰塵,陳忠心疼的不得了,伸手去撿,王小飛一腳將雞蛋踢飛,落進了茅廁糞坑。 少先隊員們歡呼著跑遠了。 回到家裡,陳忠悶悶不樂,爹娘問起他也不說,想到自己的成分是父母帶來的,他就特別的難受,心想為啥我不是生在工人家庭呢。 夜裡九點,雙喜騎著自行車回了公司一趟,鬼鬼祟祟馱回來一口袋麵粉,對老婆說:「這是一百斤面,分一半給你娘家送去,讓他們千萬保密,不然咱家全完。」 老婆也心驚肉跳:「一百斤這麼多,不是讓你小心點嘛,細水長流多好。」 雙喜道:「我下個月就不管倉庫了,現在不下手,就沒機會了,你放心,賬目我做平了,只要沒人揭發,就絕對不會出事。」 隔著一道布簾子,他的大兒子陳忠將這些對話都聽進了耳朵。 第二天早晨,家裡吃麵疙瘩湯,兩個孩子吃的飽飽的上學去了,走在路上,陳忠對七歲的弟弟道:「弟弟,你想不想當紅領巾。」 弟弟陳實傻乎乎的點點頭。 「你跟我到校長室,我說啥你說啥,管保你當紅領巾。」 陳實還是點頭。 來到學校,陳忠拉著弟弟直奔校長室,在門口喊了聲報告,心裡怦怦直跳。 校長看見倆學生來找自己,有些納悶,道:「進來吧。」 陳忠走進校長室,手足無措的很,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看。 校長道:「小同學,有什麼事麼。」 陳忠鼓起勇氣道:「校長,我要揭發。」 第五十一章大義滅親 校長還以為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心不在焉拿起報紙道:「說吧,和同學鬧什麼意見了?」 今天的淮江日報頭版消息是,一萬五千噸小麥載著中國人民的深情厚誼駛向阿爾巴尼亞。 「我們的國際朋友遍天下啊。」校長感慨著,端起茶杯舉到嘴邊。 「校長,我爸爸偷國家的雞蛋和糧食。」陳忠一句話驚得校長茶杯裡的水都潑了出來。最新小說「」 「什麼,怎麼個情況,你慢慢說。」校長也是老黨員了,警惕性很高,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大案子。 「我爸爸是副食品的倉庫主任,他往家裡偷偷拿雞蛋,還有麵粉,老大一口袋,這麼大。」陳忠興奮激動的小臉通紅,連說帶比劃,終於讓校長搞清楚了事情真相。 「鈴鈴鈴」上課鈴響了。 校長道:「你先不要去教室,待會我帶你們去見民警叔叔,你們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倆孩子都認真的點著頭。最新小說「」 校長如臨大敵一般,將陳忠的班主任叫來,又叫來兩個體育老師,護送他們一起到附近派出所報案。 民警相當重視,一位副所長親自接待,仔細詢問案情,陳忠人小鬼大,絲毫不怵,娓娓道來,陳實到底年紀還小,媽媽又經常拿民警叔叔嚇唬他,進了派出所嚇得不敢亂說亂動。 做完筆錄,所裡領導當即兵分兩路,一路去陳忠家裡查抄贓物,一路去副食品公司逮捕陳雙喜,正是困難時期,民警們的腿都浮腫了,此時出現貪污國家糧食的案件,幹警們怒不可遏,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 一隊幹警來到雙喜家裡的時候,他老婆正背著半袋子麵粉準備出門,被民警當場擒住,人贓並獲,質問她哪來的麵粉,這個狡猾的女人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不過看到民警背後的兒子,頓時全明白了,當場承認,是丈夫從單位裡拿得。 「所長,發現了雞蛋!」一位民警從廚下搜出一籃子雞蛋,高高舉起。大家都很憤怒:「全國人民都在挨餓,省領導都和大家同甘共苦,你們居然貪污糧食,真是罪不可恕!」 雙喜的老婆慚愧的低下了頭。 民警給她上了銬子,連麵粉和雞蛋一起押出去,鄰居都在外面圍觀,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雙喜老婆不敢抬頭,陳忠卻驕傲的昂起了頭。 因為陳雙喜以前當過兵,所以這一路抓捕分隊特地配了兩把五四式手槍,來到副食品公司,先找到黨委書記談話,然後請公司保衛科幹事把陳雙喜叫來,一進門他就被幹警們按到了,手槍頂著腦袋上了背銬。 陳雙喜被捕以後很不老實,拒不交代犯罪事實,民警氣的把他吊在暖氣管道上打也不開口,還是所長有辦法,把陳忠叫來說:「告訴你爸爸吧。」 陳忠大聲說:「爸爸,你坦白交代吧!我都告訴警察叔叔了。」 隨即陳忠被帶走,雙喜心理防線被擊垮,將自己如何做假賬,偷竊倉庫麵粉和雞蛋的犯罪事實一一交代。 關了一夜後,雙喜的頭髮全白了,他清楚自己面臨的懲罰,非常時期非常處理,恐怕難逃一死了。 陳忠兄弟倆的父母都被逮捕,無家可歸,暫時被送入校長家代養。 案子報到市裡,由於罪行特別嚴重,影響極其惡劣,省政法委也介入此事,政法委書記徐庭戈做出批示,必須從重,從嚴,從快處理,嚴厲打擊經濟犯罪。 陳壽聽說此事後,立刻發動關係疏通,可是這幫老人早就沒了任何資源,忙前竄後,甚至打電報給陳子錕,請他出面說情。 陳子錕從北京打來長途電話找鄭澤如,辦公室一直推脫搪塞,說書記在開會,沒時間接電話。 沒辦法,陳子錕只好打給徐庭戈,徐庭戈倒是不客氣,接了電話說:「敘舊我陪你聊,說情就算了,這案子已經上了內參,中央都知道了,誰出面都是白搭。」 陳子錕道:「不就是一百斤麵粉,一籃子雞蛋麼,我加倍賠償。」 徐庭戈道:「你以為現在是舊社會啊,什麼都用錢說話,非常時期,陳雙喜頂風作案,罪大惡極,他兩個兒子都看不下去,主動揭發,現在已經被省裡樹立為大義滅親小英雄,活動開展的很熱烈呢。」 陳子錕道:「那好,我不求你法外開恩,你能秉公執法就行。」 徐庭戈道:「這個不用你教,人向來公正無私,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把秘書叫進來,安排召開公審大會。 公審陳雙喜的現場,徐庭戈發表講話,他脫稿演講,說到酣暢處,猛一拍桌子道:「北京有些位高權重的人,打來長途電話說情,想免貪污犯一死,這是藐視人民法庭,藐視黨的領導!我宣佈,判處罪犯死刑,立即執行!」 陳雙喜五花大綁,押上汽車,開往南郊刑場,一路上群眾投來石頭瓦塊,砸的他鮮血直流,卻一聲不吭。 到了刑場,死刑犯被押下來,跪在荒灘上,法院人員問他:「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雙喜沙啞著嗓子道:「我的兩個孩子咋辦?」 法官鄙夷道:「這個你放心,國家自然會照顧他們。」 與此同時,市區某學校禮堂內,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大義滅親小英雄陳忠脖子穿著潔白的襯衣和藍色的斜紋褲子,脖子上繫著鮮紅的紅領巾登上了講台,雖然他年紀小,但口齒伶俐,宣傳部的叔叔阿姨教給的話都會說,所以被樹立為榜樣,而他弟弟陳實年紀太小,又膽怯不敢說話,所以無法登台。 陳忠向台下上千人敬了一個隊禮,他現在已經光榮加入少年先鋒隊,而且被破格提拔為大隊委員,佩戴著三道槓,王小飛再也不敢輕視他了。 「尊敬的領導,老師,同學們,我叫陳忠,是機關第二小學四二班的一名學生,有一天我回到家裡……」陳忠聲情並茂的講起自己揭發父親的故事來,講到毅然走進校長室的那一刻,他按照宣傳部叔叔的教法停頓了一下。 台下再次響起排山倒海的掌聲。 刑場上,公安人員戴著口罩,端著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瞄準陳雙喜的後腦勺扣動了扳機。 雙喜跪在地上,後腦中槍,立撲,腦殼被子彈掀開,殘缺不全,紅白滿地。 法醫上前查驗,確定死亡,行刑隊收拾殘局,四周圍觀群眾過足了癮,漸漸散去。 雙喜的老婆被判處五年勞改,發往鹽湖農場。 陳壽收到一張賬單,讓他支付弟弟的五分錢子彈費。 雙喜的房子被房管局收走那天,校長帶著陳忠兄弟倆來拉東西,七歲的陳實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到處尋找爸爸媽媽的身影。 「哥哥,我想爸爸了。」陳實說。 「咱們沒有爸爸了。」陳實說。 「那媽媽呢?」 「媽媽去很遠的地方出差了,要幾年才能回來。」 「那咱們咋辦?」 「黨就是咱們的爸爸媽媽,怕啥。」 校長家庭條件也不好,難以照顧兩個孩子,陳忠兄弟,終於住進了社會福利院。 …… 飢餓在蔓延,苦水井是重災區,因為往年的浮誇,把集體提留和農民口糧全都交上去了,有些農民偷偷藏了糧食,被大隊幹部帶著基幹民兵搜出來,不但充公,還要綁起來吊著打哩。 荒年大家不是沒經過,以往還能吃草根樹皮觀音土,如今因為大煉鋼鐵,樹木被砍伐乾淨,連樹皮也沒得吃,只能天天喝野菜湯,一肚子水走路都光當響。 有些人想出去逃荒,卻發現交通要道都有基幹民兵把守,嚴禁逃荒,大部分人無奈只好回家等死,有幾個人悄悄走小路出去,過了幾天卻被抬了回來,人已經不行了。 據說他們跑到縣上,想坐火車逃荒,又被公安攔下,在縣城沒吃的,聽人說酒精廠的排水溝裡有酒糟,就跑去撈那些陳年黑泥吃,吃了拉不下,縣醫院也沒得治,只能拉回來等死。 梁家莊每天都有出殯的,村裡的老人死的差不多了,死因不同,但飢餓是大頭,唯一活的滋潤的是生產隊長和大食堂的廚子,村裡的提留都在人家手上,哪能餓著。 地主家屬梁盼和梁喬氏的日子過的很苦,母子倆住在一處快塌的土屋裡,老娘已經奄奄一息,梁盼端著一碗水說:「娘,喝口水。」 梁喬氏說:「不喝了,娘活夠了,該走了。」 忽然外面黑影一閃,梁盼抄起鐵掀道:「哪個***鬼鬼祟祟,給我出來!」 沒人答話。 梁盼拎著鐵掀出屋,四下觀望,毫無人影,再看地上,放著一個布口袋,裡面是半袋子高粱米。 梁盼來不及多想,拿著高粱米進屋道:「娘,有吃的了!」 煮了半鍋稀飯,娘倆狼吞虎嚥吃完,覺得好受多了。 「娘,是誰送來的糧食?」梁盼問。 「興許是菩薩吧。」梁喬氏道。 隔了三日,門口又有東西,這回是一隻荷葉包裹的烤熟的山雞! 梁喬氏又忙著磕頭拜謝菩薩,梁盼卻不信神,他說:「是不是爹悄悄回來了?」m 第五十二章野人 梁茂才逃亡十年,杳無音訊,梁喬氏不敢相信丈夫還活著,歎口氣說:「也說不準是你爹的鬼魂給咱娘倆送吃的來了。」 梁盼撕下一隻雞腿遞給娘:「吃吧,娘,補補身子。」 烤山雞還是熱的,香味撲鼻,梁喬氏的眼淚下來了,上次吃肉還是五八年除夕,生產隊開恩,給這些改造比較好的地主餘孽也發了半斤豬肉,那味道至今還記得。 「吃,娘吃,你也吃。」梁喬氏含著眼淚吃著雞腿。 烤山雞的香味飄到屋外,負責監視梁家的兩個少先隊員聳了聳鼻子,j□ng惕xing立刻提高起來。 前兩天村裡發生一起惡xing投毒案,社員們吃了大鍋燉的野菜,毒翻了十幾個人,經縣醫院全力搶救才活過來,公社懷疑是地主分子投毒,所以加派人手對地主富農家二十四小時監視,今天是第二夜了,終於發現端倪,豈能不興奮。 兩個少先隊員立刻跑到生產隊長家裡,砰砰的砸門。 生產隊長梁躍進正在家裡乾娘們,他是公社書記李花子眼前的紅人,本來名字不叫這個,為了配合大躍進運動,把名字也給改成了躍進,村裡餓死不少人,可生產隊長的肚皮餓不著,高粱面窩窩管夠,隔三差五還能弄點豬油渣解解饞哩。 黑燈瞎火大半夜,大都數村民都已入睡,敲門聲在寂靜的夜晚傳出老遠,要在以前早引起一片狗吠了,可如今人都養不活,看家狗們早就宰了吃了。 梁躍進聽到敲門聲嚇了一跳,躺在他身下的娘們可不是他媳婦,而是村裡拖拉機手的老婆,為了二斤高粱面才上了生產隊長的床,她還以為是捉ji□n的來了,慌忙拉過衣服往身上套。 「誰。」梁茂才喊了一聲,抄起手電。 「梁大叔,快開門,有重要敵情報告。」是村裡紅領巾小娃娃的聲音,梁躍進放下心來,無比威嚴的出了門,沉聲問:「啥事。」 「梁盼家裡吃燒雞,肯定是偷的。」一個少先隊長搶著說。 「挖社會主義的牆角。」另一個少先隊員不甘示弱。 「燒雞。」梁躍進很納悶,這年頭哪來的燒雞啊,縣長都吃不上燒雞,何況是被管制的地主。 「千真萬確,我們都聞見了,噴香。」 「哦,看看去。」梁躍進順手抄起門後一根棍子,同時朝屋裡瞄了一眼,娘們早拿了高粱面,躡手躡腳的從後面走了。 生產隊長叫了四個基幹民兵,扛著紅纓槍悄悄來到梁盼家附近,離得老遠就聽到吃東西咂嘴的聲音,還有一股烤雞的香味。 「上。」梁躍進一聲令下,民兵隊長抬腳踹門,可是他餓得浮腫腿上沒勁,踹了三下才把門踹開,只見梁盼母子倆正嗦雞骨頭呢,地上沒啥殘渣,想必骨頭渣子都嚼碎嚥了。 梁躍進大怒,喝道:「抓起來。」 梁盼想反抗,可是他長期挨餓身體早就垮了,民兵的紅纓槍頂到咽喉,只得束手就擒。 「偷雞吃,還投毒,一個地主婆,一個地主羔子,行啊你們。」梁躍進冷冷道,背著手在家徒四壁的草屋裡來回巡視,想找出其他贓物,還真讓他找到了,枕頭下有小半袋高粱米。 「這就是罪證,村裡人都吃不上飯,地主婆家還吃高粱米,吃燒雞,還不從實招來。」 梁喬氏瑟瑟發抖,道:「不是俺偷的,是有人放到俺門口的。」 梁躍進冷笑:「咋沒人給俺送燒雞,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押到隊部去,好好反省,再不招明天送公社交公安員處理。」 梁喬氏母子被五花大綁起來,連夜押往隊部,外面涼風習習,月se黯淡,梁躍進披著褂子,拎著棒子拿著手電走在前面,兩個民兵跟在他後面,中間是梁喬氏母子,還有兩個民兵拿著紅纓槍在最後壓陣,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田埂上。 忽然梁躍進聽到身後有異響,似乎是喉嚨被人掐住發出的嗚咽,回頭一看,四個民兵少了倆。 「咋回事。」梁躍進手電光四she,卻發現倆民兵躺在不遠處的莊稼地裡。 「注意j□ng戒。」梁躍進嚇壞了,剩下兩個民兵也端起紅纓槍,到處打望。 梁喬氏母子不明就裡,莫名其妙。 梁躍進的手電光終於鎖定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類似人的動物,頭髮鬍子連在一起,身上是獸皮,像個猿猴一樣蹲在地上,眼中放she出野獸才有的光芒。 「媽呀。」梁躍進嚇傻了,將手電一扔就想跑,可是他腿軟了跑不動,只能眼睜睜看見那野獸走向自己。 倆民兵的腿也在打晃,手中紅纓槍不停顫抖。 忽然梁躍進想到了一個人,他驚呼道:「梁茂才,是你,我是你本家侄子啊,別殺我。」 他沒猜錯,這個不人不鬼的妖怪竟然是失蹤已久的梁茂才,不過這門親戚實在拉的不是時候,梁茂才走過去,手起刀落,本家侄子人頭落地。 倆民兵嚇得屎尿橫飛,挪不動窩。 梁盼大喊:「爹,別再殺人了。」 梁茂才理也不理,走上去卡嚓卡嚓兩刀,倆基幹民兵也上了西天。 他用的是一把奇形怪狀的短刀,刀子如小臂長短,刀身漆黑,刀刃向前傾斜如同狗腿,鋒利無比殺人不見血,砍頭如同切瓜。 村裡天天死人,梁喬氏對屍體已經沒了恐懼感,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蹤十年的丈夫竟然重現人間,雖然這個怪物的模樣和丈夫沒什麼相似之處,但在她腦海中,能這麼利索殺人的角se,整個江北也非丈夫莫屬。 梁盼盯著那個怪物,遲疑道:「你是我爹。」 怪物殺完了人,正在死人衣服上擦著刀上的血,聽見梁盼問話,猛抬頭,犀利的眼神嚇得曾上過戰場的梁盼一個激靈。 「盼兒。」怪物說。 梁盼熱淚盈眶,熟悉的聲音,爹打ri本回來那天,也是這樣喊自己的。 梁喬氏更是淚落漣漣,男人回來了,竟然是以這種方式,人不人鬼不鬼如同野人。 梁茂才一指西方,嘴裡迸出兩個字:「進山。」 殺了五個人,這回是想留也留不住了,家裡更是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事不宜遲立刻出發,梁喬氏小腳走不快,梁盼背著他,跟著爹連夜往西走。 次ri晌午,生產隊長梁躍進和四個民兵的屍體才被發現,又是一起驚天大案,公社報到縣裡,縣裡報到地區,地區又向省裡做了匯報,非常時期發生非常大案,省裡非常重視,主要領導下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住兇手,繩之以法。 兇犯已經確定,就是村裡的地主梁喬氏和梁盼,梁盼此人系退伍軍人出身,據調查在部隊的時候就一貫偷雞摸狗違反紀律,曾受過處分,鑒於他的危害xing很大,地區派出一個中隊的公安部隊進行搜捕。 縣裡派出刑j□ng隊,在現場調查,吉普車上跳下一隻瘦骨嶙峋的j□ng犬,嗅了嗅,朝西狂吠起來。 「案犯向西逃竄了。」刑j□ng隊長說,他緊皺眉頭,仔細查看了地上的腳印,發現除了死者和兩名嫌疑人之外,還有一個奇怪的腳印,看步伐長度和深度,應該是個三四十歲的壯年男子。 「恐怕另有真兇啊。」穿著白大褂的法醫道,他剛檢查了屍體,五個人都是一刀斃命,極其狠辣,刀法j□ng准,是沿著頸椎縫隙劈下去的,刀口都是平的。 刑j□ng隊長托著下巴想了一會,斷定這絕不是簡單的階級敵人行兇報復,搞不好有境外敵特參與。 隊長說:「先向西追擊吧,注意發動群眾。」 刑j□ng隊向西前進,j□ng犬在前面探路,追出去二十里地,忽然j□ng犬躍進一條溝內,瘋狂撕咬起來,把狗拉起來一看,地上是一些肉骨頭。 按說j□ng犬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不會被食物誘惑,可這年頭j□ng犬定量也削減,刑j□ng隊的狗都餓得皮包骨頭,畜生就是畜生,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隊長說:「不好,我們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了,西邊是茫茫大青山,根本逃不掉,向東是碼頭車站,反而容易潛逃,敵特一定是故佈疑兵,繞了一個彎子往東去了。」 大家深以為然,兵分兩路,一路進山搜捕,一路去城市車站碼頭堵截。 全縣的民兵都被動員起來,每人發半斤小米,上路執勤,沒有公社開具的路條,一律攔下來。 從苦水井到大青山百里遙遠,梁茂才一家人白天藏起來,晚上出行,還要偷偷摸摸避開大路,到處是民兵盤查,公安設崗,天羅地網一般的感覺。 梁喬氏是小腳,走不快,又吃了半隻油膩的烤雞,往ri吃慣清湯寡水的肚子驟然吃下這麼多葷腥,肚子撐不住了,上吐下瀉,走不動路。 梁盼也鬧肚子,但年輕人身子骨壯,頂得住。 一家人藏在草叢裡,梁喬氏說:「當家的,你帶兒子走吧,我不行了。」 經過山裡十年野人般的生活,梁茂才的語言能力大大退化,他緊握住這個為自己生兒育女,不離不棄,受了半輩子苦的女人,用力量傳達出一個信息,我一定會帶你走。 遠處一陣人聲喧嘩,是附近的民兵來拉網搜捕,他們端著三八槍,間隔十步,地毯式搜查。 梁茂才緊握住鋼刀,梁盼也握緊拳頭,心砰砰直跳,他預感自己這回逃不掉了。 鬼使神差一般,民兵們竟然沒看到他們,大概是傍晚時分能見度太低,也可能是民兵們營養跟不上,夜盲眼居多,反正這回又躲過去了。 梁茂才回過頭來,卻發現梁喬氏已經閉上了眼睛,因為飢餓、疾病和驚嚇,她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第五十三章勞改犯 梁喬氏死了,她的屍體只有五十來斤,瘦的像個孩子,臉上卻掛著幸福滿足的笑容,能死在男人和孩子身邊,她知足了。 天黑透了,梁茂才將妻子的屍體背起,帶著兒子踏上征程,他在大青山深處與野獸為伍,嗅覺和聽覺都變得敏銳無比,能躲開埋伏的暗哨。 群眾們也是打醬油為主,餓得都走不動,黑夜看不清路,誰也沒有心勁去搜捕,人民公社和大食堂都把人搞懶了,一些人聽說被殺的是生產隊長和為助紂為虐的基幹民兵,暗地裡拍手稱快還來不及。 走了三夜,終於進了大青山地域,國家推行向山林要良田的政策,以前的山林變成了梯田,但隨著海拔的升高,山林還是越來越密,人煙越來越少。 梁茂才背著妻子的遺體健步如飛,兒子氣喘吁吁跟在後面,時不時擦一把汗,問道:「爹,啥時候到。」 梁茂才不說話,伸手向前指著,莽莽山林,隱約有虎嘯傳來。 梁盼一咬牙,走吧,越往深處越安全。 山林中沒有道路,全靠梁茂才在前面揮刀開路,又跋涉了十幾個小時,終於來到一處山坡下,梁茂才搬開一叢樹枝,露出洞穴入口。 這是一處人造巢穴,能遮風擋雨,防範野獸,儲存著糧食和肉乾,還有一點鹽巴,梁茂才在附近挖了個坑,將妻子放了進去,堆成一個圓圓的小墳頭,帶著兒子在墳前磕頭。 「老婆子,我這輩子欠你最多,只能下輩子報償了。」梁茂才聲音低沉,沒落淚,兒子反而哭了。 「哭甚,掉淚不是我梁家的種。」梁茂才呵斥道。 梁盼趕緊止住悲聲,幫爹支起爐灶,煮了些稀飯吃了。 正吃著飯,忽然梁盼發現不遠處土坡上站了個人,身穿草綠se軍裝,手持五六式半自動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身邊還有一頭獵犬虎視眈眈。 梁盼冷汗都下來了,追兵還是來了,尖兵已經到了,大部隊肯定就在不遠處,這回肯定跑不掉了。 可梁茂才一點不害怕,反而招呼那人下來一起吃飯。 那人收了步槍,帶著獵犬下來,盤腿坐下,拿出旱煙來請梁茂才抽,看了看梁盼,道:「你兒子。」 梁茂才道:「是。」一指遠處墳頭,「我老婆。」 那人點點頭,從挎包裡拿出一包鹽巴放在地上,帶著獵犬走了。 梁盼問:「爹,那是誰。」 梁茂才道:「是個獵人。」 以後的ri子,父子倆就在大山深處紮下根來,山裡ri子很苦,但比村裡還是要強一些,起碼餓不死,大自然提供了無盡的食物,飛禽走獸野果蘑菇山泉水,梁茂才還種了一些野黍子,他有一把槍,但子彈很少不捨得用,打獵用的是原始的弓箭和長矛,以及陷阱之類的玩意。 那個獵人每隔一個月都會來一次,帶來鹽巴、針線等物,有次他冷笑著說:「十爺,你做的案子挺大啊,傷了五條人命,不怕他們進山逮你麼。」 梁盼很納悶,這個獵人怎麼稱呼父親為十爺。 梁茂才就說了兩個字:「該殺。」 獵人便沒再說什麼,放下一塊雨布走了。 等他走遠,梁茂才對兒子說:「這人叫程栓柱,當年也是一號人物。」 秋去冬來,最難熬的寒冬降臨,一場大雪過後,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梁茂才也得了重病,山中十年,熬垮了他的身子,終於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 一連三天,梁茂才都在發高燒說胡話,斷斷續續講以前的故事,講他在蓋大王山寨裡坐第十把交椅的ri子,講他在陳子錕的混成旅裡當軍官,手持湯普森橫掃上海灘的牛逼歲月,講他旅居ri本,花天酒地,講他回歸抗ri,喋血沙場。 程栓柱來過,送了一些草藥,但於事無補,梁茂才已經病入膏肓。 臨死以前,梁茂才對兒子說:「你不能跟爹學,藏在深山老林裡一輩子,你得走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j□ng彩啊。」 說完這句話,昔ri大青山的十當家梁茂才閉上了眼睛。 梁盼將父親與母親合葬在一起,帶著遺物準備下山,除了那把刀,父親還留給他一支油紙包裹的駁殼槍,還有二十發子彈。 開ch□n的時候,他終於走出大山,望著ch□n意盎然的大地,梁盼陷入迷茫,我該向何處去。 ……苦水井公社梁家莊生產隊死了五個人,這案子一直沒破,在群眾中造成極壞的影響,上級很生氣,處分了一些幹部,又將梁家莊的地富反壞右分子處理一些,發配到鹽湖農場去勞動改造。 鹽湖農場全稱是江東省第四模範勞改農場,因為地處荒灘鹽鹼地,又挨著一片沼澤,所以大家都稱其為鹽湖農場。 這個地方的設立,最初是為了鎮反需要,關押國民黨軍j□ng憲特反動道會門之類人員,後來ri漸完善,省裡的反革命、右派、刑事犯、少年犯都弄到這兒來勞改,經過近十年建設,已經從一片不毛之地,幾間窩棚變成一片圍著鐵絲網的現代化勞改農場。 蕭郎和柳優晉在這裡已經勞動改造了近十年,他們是鎮反運動時期進來的,五七年反右,老朋友龔梓君也住進了鹽湖農場的監捨,如今也吃了三年牢飯了。 嚴格來說,農場不是監獄,而是勞動改造的地方,所以管理的不是太嚴格,尤其一些關押十年的犯人,行動上還是相當ziyou的,甚至ch□n節可以回家過。 蕭郎是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曾經設計承建過淮江鐵橋和市政工程,基建方面很有經驗,事實上淮江農場的監捨、廠房、圍牆都是他一手設計並親自指導施工的,所以在農場威信很高,就連管教幹部都高看他一眼。 自然災害期間,幹部和犯人的口糧都削減了許多,農場地處偏僻,因為飲食缺乏而得了各種病的犯人頻頻死去,管教們也無能為力,城裡沒糧食,別提農場了,何況他們自己的腿也是浮腫的,一按一個坑,這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們,就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吧。 這天下午,蕭郎蹣跚著走進三號監捨,柳優晉和龔梓君住在這裡,龔梓君患了重病,臥床不起,柳優晉正端著一碗水餵他。 「蕭市長,你來了。」柳優晉見蕭郎進來,放下碗招呼,眼中閃著希望的光芒,他以為蕭郎帶吃的來了。 蕭郎道:「老柳,你跟我出來一下。」 柳優晉跟他出來走到監捨後面,蕭郎見四下無人,從兜裡掏出兩個大紅蘿蔔來。 「老蕭,太感謝你了。」柳優晉拿著蘿蔔熱淚盈眶,還幾天沒吃著實在的東西了,都是用清湯哄肚皮,走起路來都光光響,他用袖子擦擦蘿蔔,就要一口咬下去。 「且慢,這蘿蔔可不是給你吃的。」蕭郎一把攔住他。 「不給我吃,咋回事。」柳優晉一臉的迷惑不解。 蕭郎道:「是給你用的。」 柳優晉苦笑:「蘿蔔怎麼用,我又不是女的。」 蕭郎道:「你想哪兒去了,給你用是這個意思。」他再次看看四周,附耳低語了幾句。 柳優晉的臉變得蒼白無比:「這這這,這也行,逮到就得槍斃啊。」 蕭郎道:「眼看就得餓死,只有這條路可走了。」 柳優晉道:「容我考慮考慮。」 蕭郎道:「沒時間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要麼你現在答應,要麼去管教那裡舉報我,你看著辦。」 柳優晉沉默了,很顯然他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時間過了五分鐘,但對他來說似乎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好吧,我和你一起幹。」柳優晉終於下了決心,這一瞬間他似乎回到了從前,那個偽造文件去南泰當冒牌縣長的年輕人。 蕭郎道:「還需要一個人幫忙,龔梓君。」 回到監捨,柳優晉趴在龔梓君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病重的龔梓君竟然j□ng神好了起來,掙扎著爬起來道:「好,我加入。」 他比柳優晉要堅決的原因很簡單,他判的是十五年,才蹲了三年,還有漫長的刑期根本熬不過去。 蕭郎道:「咱們三位一體,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他伸出手,柳優晉和龔梓君的手也伸了過來,互相握在一起。 「這個你先拿著,用的時候一定小心,不要被人發現。」蕭郎從貼身處拿出兩把刻刀遞給柳優晉。 柳優晉是江東省有名的金石專家,收藏了哦古代印章,在篆刻方面也頗有造詣,用蘿蔔刻公章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蕭郎是「高級」犯人,可以出入農場場長的辦公室打掃衛生,這天早上他照例來到辦公室,趁沒人來,用鐵絲投開文件櫃,撕了幾張帶勞改局抬頭的空白公文信箋藏在身上。 打掃完衛生,蕭郎回到監捨,將自己這段時間積累下的場長寫廢的稿紙整理出來,這些都是他從廢紙簍裡撿的,如今終於派上用場。 龔梓君書法很好,尤擅臨摹別人的筆跡,這也是成敗的關鍵之一。 蕭郎還偷了一個蘸水鋼筆頭,筆尖裡凝著一些墨塊,用水化開了就能寫,一盞昏暗的電燈下,龔梓君在信箋上寫下了准假條和介紹信,在後面龍飛鳳舞簽上場長的大名,然後柳優晉拿出刻好的蘿蔔公章,蘸了蘸印泥,蓋了上去。 「能不能逃出生天就靠這張紙了。」蕭郎吹了吹信箋,感慨無比, 第五十四章自殺的熊 蕭郎、柳優晉、龔梓君三人拿著偽造的文件,順利的通過了鹽湖勞改農場的大門崗哨,堂堂正正的走了出去,直到坐上拖拉機,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農場的管理早就混亂不堪,人浮於事,這不奇怪。」蕭郎道,他是逃跑的策劃者和領導者,肯定做過調查研究的。 起初他們還有些擔驚受怕,時不時回頭張望,怕追兵的摩托車趕來,事實證明這純屬多慮。 三人首先想到的是回家,他們的家人都住在省城,從鹽湖農場去省城需要轉四次車,很麻煩,因為沒有介紹信寸步難行,好在他們有蘿蔔公章和勞改局的信箋,偽造介紹信還是很容易的。 茲有蕭如風、劉思國、龔漢林三位同志系我局幹部,前往省城執行公務,請予以配合,後面是勞改農場場長的簽名,和鮮紅的公章,這一張介紹信派了大用場,而勞改犯是有工資收入的,蕭郎和柳優晉改造十年,積攢了幾十塊錢,買車票綽綽有餘,並且他們三人都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氣質風度很好,裝成幹部毫無紕漏。 就這樣提心吊膽先到北泰轉車,滿目瘡痍的城市和記憶中的花園城市截然不同,馬路兩邊沒有行道樹,只有光禿禿的樹樁,江邊一片荒蕪,香樟林不見蹤影,沿街大樓上都刷著標語口號,路上行人皆面有菜se,廣播大喇叭裡是激昂的進行曲,三個老傢伙看著陌生而熟悉的城市,久久無言。 蕭郎在北泰有一所房子,他建議先去那落腳,打探情況決定下一步舉動,房子坐落在原來的博愛大街上,過去一看,早已住了幾戶人家,都是工人家庭,估計是房子充公後房管局分配給了需要的群眾。 三人無處可去,只好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蕩,龔梓君腹中飢餓,想買一個燒餅充飢,可光有錢不行,還得有糧票,他們是勞改犯哪來的糧票,只好吞著涎水默默走遠。 「去火車站候車室坐著吧,那的長椅能睡覺。」柳優晉提議。 「火車站公安民j□ng密佈,太危險。」蕭郎說。 「那就去公園。」龔梓君道。 「不行,三個大老爺們在公園裡閒逛,被有心人看見舉報一下,咱就完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去哪兒好。」 「走走看吧。」 ……中蘇關係破裂,赫魯曉夫撤走了所有的蘇聯專家,晨光廠和紅旗廠的蘇聯專家組也走的一個不剩,昔ri的江灣別墅專家宿舍人去樓空,搖身一變成了地委第一招待所。 陳北和馬ch□n花接到通知去一招開會,招待所的大門和以前不一樣了,上面架著大大的五角星,旁邊是白se木牌:江北地委第一招待所。 「這裡以前是我家的別墅。」陳北對馬ch□n花說。 「切,資產階級那一套優越感又來了。」馬ch□n花不屑一顧。 到了樓前,陳北讓馬ch□n花先進去,自己去看望老朋友大壯。 大壯是他從小養的一頭熊,參加過抗ri戰爭,軍銜中士,極通人xing,會抽煙喝酒,會幫著幹活,解放後一直養在江灣別墅,陳家雇了專人照顧,陳北也經常來看它。 時光荏苒,大壯作為一頭熊已經步入了暮年,再也沒有往ri的活潑,尤其這段時間,人都吃不飽飯,何況動物,陳北心裡總有隱隱預感,覺得大壯ri子不多了。 來到熊捨前,只見工人正在打掃空蕩蕩的房間,陳北急忙問:「大壯哪去了。」 工人一指後面:「被廚房的人拉去了。」 陳北一聽廚房二字,血直衝腦門,拔腿過去,只見大壯被鐵鏈子綁的結結實實,旁邊站了四五個人,捲著袖子拿著尖刀和斧頭,地上還有一個大盆,大概是預備接血用的。 「住手。」陳北一聲怒喝,匆匆上前。 大壯見到故主前來,虛弱的悲鳴一聲,眼中竟然流出淚來。 陳北去解鐵鎖,打不開鐵鎖,喝道:「鑰匙拿來。」 「你是哪個單位的,為什麼干涉我們宰熊。」一個穿幹部服的男子質問陳北,看得出他是領頭的。 「這是我家的熊,你憑什麼殺。」陳北反問道。 幹部不屑的冷笑:「公家的熊啥時候成了你家的了,笑話。」 陳北道:「不光這熊,就是這房子,這院子,都是我家的。」 幹部點點頭:「知道了,你是陳家的人,既然你要辯論,我就跟你說道說道,這座別墅是陳子錕獻給國家的,現在是國有資產,這頭熊是和房子一起捐獻的,也屬於國家財產,我們有權處置,現在國家困難,人都吃不飽,哪有糧食喂動物。」 說著招呼廚子:「給我宰。」 陳北眼睛紅了,一腳踹過去,幹部四仰八叉,幹部帽也掉了,滿身泥污,指著陳北大罵:「耽誤了領導的病情,你要負全責。」 「我負你馬勒戈壁。」陳北上去就打,早被一群人拉住,馬ch□n花也聞訊趕來了,拉住丈夫道:「發什麼瘋,這是地委一招。」 「誰敢動大壯,我就弄死誰。」陳北誰的話也不聽,進入暴走狀態,他搶過廚子手中的斧頭,奮力砍斷鎖鏈,大壯重獲ziyou。 陳北連會也不開了,帶著大壯揚長而去,一人一熊走在大街上吸引了無數目光,高土坡家屬院是不能回了,那地方太狹窄,還會驚擾鄰居,陳北把大壯直接帶到廠裡,養在保衛處辦公室外的儲藏室裡。 馬ch□n花隨後趕到,和陳北大吵了一架,吵架的焦點在於如何餵養這頭食量極大的棕熊,人都沒飯吃,何況是畜生。 陳北心裡也明白,自己養不活大壯,但還是嘴硬無比。 「那你就和你的熊過吧,永遠別回家。」馬ch□n花撂下一句話,走了。 陳北衝馬ch□n花背影喊了一聲:「少來這套,以為我怕你啊。」回頭一看,大壯正站直了身子,衝自己低鳴。 工會找陳北談話,居然還是大壯的問題,原來省領導馬雲卿犯了膽結石的病,需要熊膽治療,動物園的熊早餓死了,全省只剩下大壯一頭活著的熊,為了領導的健康,唯有犧牲它了。 「反正那頭熊也老了,不如宰了為人民造福,熊膽可以治病,熊掌可以補充營養,熊皮可以做帽子,熊肉可以吃,熊的一身都是寶啊。」工會主席說道。 先前在地委一招被陳北踢倒的幹部也來了,大概是被領導批評了,他的態度現在變得很好。 「陳北同志,我的態度不好,向你道歉。」幹部站起來給他鞠了一個躬。 工會主席說:「陳處長,把熊交出來吧,等著下鍋呢。」 陳北道:「大壯是抗戰英雄,得過勳章的,誰也不能動它。」 幹部道:「抗戰英雄,我怎麼不知道,誰給它授予的勳章。」 陳子錕道:「大壯是抗ri救**的炮兵中士,立過赫赫戰功,南泰縣志上都有記載的。」 幹部啞然失笑:「原來是國民黨軍隊的熊啊。」 工會主席也笑了:「小陳啊,這些開玩笑的事情就別拿出來說了,趕緊讓人家把熊拉走。」 「我說不行就不行,沒得談。」陳北在廠裡是有名的臭脾氣,黨委書記和廠長都奈何不得他,何況工會主席。 於是,再次不歡而散。 當晚陳北沒回家,在值班室過得夜,次ri早上他先去食堂打了一份稀飯,端著碗來到儲藏室想喂大壯,卻發現自己從小養大的熊已經嚥氣了,大壯用爪子把自己的咽喉扯開了。 陳北找了一輛平板車,拖著瘸腿將大壯的屍體拉到荒灘上埋了,在墳前抽了半包煙,他心裡很難受,卻說不出因為什麼。 坐了半天,陳北蹣跚著回家去了,娘正帶著陳光玩耍,兒子看見爹回家就撲過來讓爹講故事。 陳北就算心情再壞,看見兒子也就變得開朗起來,他抱著兒子坐在院子裡,道:「爸爸給你講一個蘇修逼債的故事吧。」 這故事是社會上流傳的民間故事,做不得真,陳北也是道聽途說來的,自己根本不信,權當哄孩子解悶。 「蘇聯人不講究,專門挑咱們困難的時候逼債,以前抗美援朝時賣給咱的破銅爛鐵,赫魯曉夫他都要算錢,沒錢,沒錢就拿糧食,拿豬肉來抵賬。」 陳光已經七歲,瞪著無邪的眼睛問爸爸:「蘇聯人咋這麼壞。」 陳北道:「要不咋叫蘇修呢,他們從來都是大壞蛋,佔了咱們老大一塊領土也不還,現在又要逼債,簡直他媽比閻王還狠。」 陳光道:「那咱們還了麼。」 「還了,咱們中國人有志氣,周總理說,他不是要豬肉麼,給他豬尾巴,於是咱們把全國的豬尾巴都集中起來,運了滿滿一火車,上百節車皮裡裝的全是豬尾巴。」 「那得多少豬。」 「一百萬都不止,運到蘇聯以後,一看這麼多豬尾巴,把赫魯曉夫嚇的尿褲子了。」 陳光哈哈笑起來,前仰後合,忽然又問爸爸:「豬尾巴怎麼吃。」 「油炸,清蒸,火爆,涼拌,吃法多了去了。」 「我不要吃豬尾巴,我要吃紅燒肉。」 「國家這麼困難,哪有紅燒肉。」 「爸爸騙人,有那麼多豬,咋會沒有紅燒肉。」 這個問題陳北沒法回答,他只好說:「這個……爸爸再給你講一個別的故事吧。」 好不容易哄了孩子睡覺,陳北出門散心,迎面看見三個人走過來,不由奇道:「蕭叔叔,柳大爺,龔叔叔,你們什麼時候出來的。」 第五十五章火車上的故人 陳北遇到的正是遊蕩在高土坡的三個勞改潛逃犯人。 還是蕭郎處變不驚,他從容回答:「政府特赦,我們剛出來,正想回省城,沒買到車票,就在外面逛逛。」 陳北道:「這樣啊,太好了,去省城的火車怕是得等明天了,你們有地方住麼。」 蕭郎苦笑道:「這不正在找麼。」 陳北道:「別找了,我帶你們去晨光廠招待所。」 三個逃犯交換一下眼神,俱是欣喜之色。 有了陳北出面,三人順利住進了招待所,連介紹信都不用出示。 陳北說:「晚上到家吃飯去,我請客。」 蕭郎忙道:「不用了,我們還有些老朋友要拜訪。」 陳北畢竟和他們差了輩分,只是相熟而已,也用不著過分熱情,於是替他們墊了房費便走了。 三人驚魂稍定,在招待所公共浴室洗了澡,刮了臉,把精神面貌收拾的乾淨利索,又去招待所食堂吃了一頓飯,雖然只是瓜菜代,好歹能充飢,吃飽喝足上了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房門被敲響,蕭郎一驚,警惕問道:「誰。」 「我,蕭叔叔。」來的是陳北,他拿著三張火車票,是中午發車去省城的。 「太感謝你了,小北。」龔梓君感激萬分,上前和陳北握手。 「三位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陳北頗有乃父之風,豪爽大方,出手闊綽。 陳北還是請他們吃了一頓,他知道在勞改農場蹲了十年的人肚裡是很缺油水的,所以花高價買了半斤豬頭肉,還有四兩淮江大曲,三人吃著吃著眼淚就下來了,龔梓君一度想告訴陳北自己是逃犯,卻被蕭郎以眼神制止。 吃完了飯就該上火車了,陳北送他們到火車站,找鐵路公安處的熟人走職工通道先上車佔了座位,陪三位叔叔大爺聊到開車的時間才告辭。 火車出發了,車廂裡人不多,這年頭沒人旅遊,坐火車的不是出差就是探親,三個逃犯低聲交談,龔梓君道:「萬一事發,陳北一定受牽連,咱們不能害了他啊。」 蕭郎道:「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沒用了,到省城看看風向再說。」 列車行駛在無垠的曠野中,只有單調的車輪與鐵軌發出的節奏,鐵路兩側油菜花盛開,風景如此美麗,讓人心醉,忘記了一切煩惱。 一列特快列車擦肩而過,蕭郎等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坐在這列車上的竟是他們的老朋友陳子錕。 陳子錕是到江北來調研自然災害情況的,中央對於各地饑荒的情況很不瞭解,派出大量工作人員實地考察,陳子錕毛遂自薦,擔任江北這一路的調研員。 這次下基層是微服私訪,沒有通知當地黨委政府,也沒有帶太多隨從,只有一個秘書,兩個警衛員,穿的都是便裝,坐的是硬座。 火車前行,陳子錕陷入往事回憶中,歲月如梭已經是六十年代了,自己也是老鬢斑白的老人,江北還是那個江北,只不過早已物是人非。 火車上旅客很多,有些人沒有座位只能站在過道裡,到了一個小站,月台上黑壓壓一片旅客,火車沒停穩就湧了過來,列車員吹著哨子維持秩序,卻無濟於事,車門處堵成一團,誰也上不來,有些聰明的旅客衝向窗子,啪啪的拍打,央求裡面的旅客開窗讓他們爬進來。 車裡的人發揚無產階級互助精神,打開窗戶讓這些人進來,陳子錕所在的位子也有人敲窗戶,是個風韻猶存的婦人,拉著兩個小男孩,背著大包,拖著沉重的柳條箱。 「幫幫忙大叔。」婦人滿臉的焦灼,陳子錕沒有猶豫,將車窗向上一推,那婦人將一個男孩舉起送進窗戶,陳子錕將孩子接了過來,小男孩不過四五歲年紀,很乖巧道:「謝謝爺爺。」 緊接著又是第二個略小的孩子,不過三歲左右,也被送了進來,然後是那口巨大的柳條箱,兩個警衛員幫著接過來,行李架上放不下,只好擺在過道裡。 「這位大嫂,你也上來吧。」警衛員伸出一隻手。 婦人沒去拉他的手,而是兩手一撐,很靈巧的鑽了進來,身段柔韌苗條,一看就是練家子。 「哎呀,真是太謝謝你們了。」婦人拿出花手帕擦擦汗珠,招呼兩個兒子:「大強,二工,喊人了麼。」 「喊了。」兩個男孩脆生生的答道。 陳子錕道:「坐吧。」 警衛員很有眼色的讓出座位,婦人也不客氣,帶著兩個孩子坐下,又是一番感謝,很奇怪的是她的口音是標準普通話,沒有任何地域的味道。 「您這是回家啊,還是探親。」陳子錕是做社會調查的,自然見人就想問兩句。 「也是回家,也是探親,我男人在北泰當兵,我帶孩子去投奔他,家裡沒飯吃,部隊上興許還能吃飽飯。」婦人倒也爽快,一語道出目的。 陳子錕點點頭,正想問些其他的,婦人忽然盯著他的面孔出神,這種舉動可不太禮貌。 「您貴姓。」婦人問道。 「免貴,我姓陳。」 「陳子錕。」婦人露出驚喜之色。 「你認識我。」陳子錕很奇怪,自己不認識這位大嫂啊。 「哎呀呀,你怎麼把我忘了,乾爹,我是戚秀啊,戚家班的戚秀,我娘是白玉舫,咱們一起坐船入川的。」 「原來是你啊。」陳子錕想起來了,那還是1938年的時候,北泰保衛戰失敗後,自己負重傷被戚家班救下,隱姓埋名入川,與班主白玉舫還發生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浪漫故事哩。 記憶的閘門被打開就收不住,陳子錕興致很高,問長問短,戚秀也很高興,說娘在西安,身子骨硬朗的很,一直惦記著您呢,又指著兩個孩子說:「這是我和羅小樓生的兩個小子,大的叫羅克強,小的叫羅克功,這倆可是你的親孫子哦,見面禮不能少。」 陳子錕道:「那是,必須是親孫子,爺爺給你們見面禮。」 說著作勢掏錢,他是高級幹部,身上哪能帶錢,秘書察言觀色,立刻掏出錢夾拿出兩張十元票子來。 「可不敢要,我跟您開玩笑呢。」戚秀急忙推回去,時隔二十多年,她還是那麼的活潑開朗。 有了戚秀母子三人,沉悶的旅途變得富有生機,倆孩子一口一個爺爺,喊得陳子錕心花怒放,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親孫子陳光,更加思念起來。 很快列車抵達北泰火車站,戚秀問陳子錕去哪兒,陳子錕說我還要轉車去縣裡。 「那咱們先別過,等乾爹您的工作忙完了來找我們,我給你寫個地址。」戚秀留了個地址,就帶著孩子,拖著箱子出站了,出站口外面停著一輛軍牌吉普車,兩個年輕軍人將他們娘仨接走了。 北泰火車站是客貨兩用車站,這邊下客,對面的月台上堆著小山一樣的麻包,袋子上標注著小麥字樣,或許是省里拉來的救濟糧。 「走,咱們直接去南泰。」陳子錕帶著秘書和警衛,直奔火車站旁邊的長途汽車站。 北泰到南泰縣城是八十里,每天有一班長途車,陳子錕等人來的正是時候,打了票子上車,沿柏油路直奔南泰縣而去。 出城之後,道路就變得難走了,這條公路還是陳子錕當政的時候修的,後來日軍佔領時期曾拓寬加固,但近十五年沒有修繕維護過,路況變得很差,坑坑窪窪,八十里的路走了四個小時。 四人住進了南泰縣委招待所,出具的是省裡開的介紹信,名義是省農科院的專家來檢測土壤什麼的,總之名頭很大,但又不致於引起注意。 住了一夜之後,陳子錕換了行頭,粗布衣服黑布鞋,腰裡別著小煙袋,頭上圍著灰不溜秋的毛巾,看起來就像個老農民。 出門在縣城裡溜了一圈,找了一輛進城送煤的拖拉機,花了一包香煙的代價,年輕的拖拉機手爽快答應,帶「老專家」和他的助手下鄉。 手扶拖拉機加好了柴油,帶著省裡的客人們向苦水井駛去,拖拉機手很健談,他是退伍兵出身,在部隊給團長開小車,復原之後在公社開拖拉機,這可是極其風光的職業,小伙子一路上嘴沒停過,讓陳子錕對農村的狀況有了初步的瞭解。 「餓死人,那是常事,一個村餓死幾十口子不稀奇。」 「天旱缺水,莊稼歉收,還得照樣交公糧,社員餓得前心貼後背,哪有力氣下地。」 「大食堂,早關了。」 「逃荒,公社不讓啊,民兵守著路口,看見逃荒的就給堵回去,還要處分生產隊幹部哩。」 前面路口上站著四個基幹民兵,拿著步槍站崗,驗證著拖拉機手的話。 查驗了介紹信之後,民兵將這四個外鄉人放行,陳子錕下了拖拉機,額外給了小伙子半包煙,帶著秘書和警衛步行走向不遠處的龔家莊。 一九三八年,日軍竹下聯隊偷襲龔家莊,若不是拾糞的老德順引爆手榴彈用生命報信,陳子錕麾下的抗日救國軍就會全軍覆滅。 往日曆歷在目,陳子錕不由得握緊玉石小煙袋,那是老德順的遺物。 「德順大爺,我陳子錕又回來了。」 第五十六章鄉親們,陳大帥回來了 時隔二十年,陳子錕又回到龔家莊,景物和四十年代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只是村莊靠路的泥牆上刷著標語,「人民公社大食堂好。」,「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 走到村口也沒看見人影,沒聽到狗叫,整個村子如同鬼域一般寂靜無聲,直到走進村子,才看見一些瘦的皮包骨頭的老人靠牆坐著,見陌生人進村,有氣無力的抬頭看看,也不打招呼,繼續目光呆滯的曬著太陽。 秘書上前詢問:「老人家,你們生產隊長在哪裡。」 老人裝聾作啞,擺手不答。 秘書道:「老人家,我們是上級派來調查的,你們村的隊長呢。」 老人露出驚恐的神色來,起身欲走。 還是陳子錕有辦法,上前道:「老哥,我是陳子錕啊。」 老頭子慢騰騰的睜開昏花的眼睛,仔細看了看陳子錕,嘴唇哆嗦起來:「你是陳大帥。」 陳子錕拿出腰間的小煙袋道:「這個是老德順送給我的,您老記得不。」 老頭顯然是認得這個煙袋的,他再看看陳子錕,高大的身軀,腰桿筆直,不正是當年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陳子錕陳大帥麼,都說他進中央當大官了,原來他還記得俺們這些鄉下窮親戚啊。 「鄉親們,陳大帥回來了。」老頭丟掉拐棍站起來,扯著嗓子喊起來。 鄉民們慢慢從自家房子裡出來,一個個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狐疑的看著這四個外鄉人,一個穿舊軍裝的中年漢子風風火火從遠處走來,肩上扛著一把鋤頭,走到跟前問陳子錕等人:「你們是縣上來的。」 秘書道:「不是,我們是中央來的。」 鄉民們一片嘩然。 先前那個老頭道:「大鵬,這是陳大帥,陳總司令,陳省長。」 中年人愕然道:「您真的是陳省長,鄉親們,陳省長來看大家了。」 百姓們激動起來,陳子錕的名頭在鄉下還是很響亮的,尤其四十年代他在南泰縣抗日打鬼子,司令部就設在龔家莊,很多人都認識他。 「首長,我叫龔大鵬,先前是龔家莊大隊的隊長,現在啥也不是了。」中年人自我介紹道。 陳子錕和他握手:「你好,龔大鵬同志。」 秘書道:「你們大隊的幹部呢。」 鄉民們七嘴八舌道:「俺村沒幹部,大鵬的官兒讓公社撤了。」 還有人說:「公社瞎胡鬧,整天下來搜糧食,把莊戶人往死裡逼。」 「公社幹部和民兵隊長吃香喝辣,哪管俺們的死活,、」 聽著這些怨言,陳子錕道:「我這次來,是受了毛主席、劉主席的委託,實地調查災害情況的,你們有什麼話儘管敞開了說,我陳子錕為你們做主。」 百姓們激動起來,嘰嘰喳喳都在說話。 「安靜。」龔大鵬振臂高呼,所有人立刻不說話了。 陳子錕心道這個龔大鵬還挺有威信的。 龔大鵬道:「首長,咱們坐下來說吧。」轉臉招呼道:「二奎,解放,擺桌子燒茶。」 在村頭大槐樹下坐了,桌上擺著土陶的茶壺,龔大鵬拿出五分錢一盒的捲煙請陳子錕抽。 陳子錕亮了亮手中的煙袋:「我抽這個。」 龔大鵬眼睛一亮:「這是俺爺爺的煙袋。」 「哦,你是老德順家的孫子。」 「是啊,俺是三房的,排行第五,三八年抗戰,俺才十歲。」 「原來是故人的孫子,小伙子有出息啊。」陳子錕笑道,這層關係立刻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龔大鵬道:「有啥出息,隊長的職務都讓撤了,說俺犯了路線錯誤,給俺扣帽子,就差送縣公安局了。」 「說說,你犯了什麼錯誤。」 「沒虛報產量,讓公社書記臉上沒光,還私藏口糧,堅壁清野,抗拒公社徵糧,這都是罪名,不過俺問心無愧,苦水井十八個生產大隊,俺們莊是死人最少的。」 陳子錕點點頭:「心裡裝著百姓,你是個好官啊。」 龔大鵬道:「可他們說俺不和中央保持一致,距離反革命就一步之遙了。」 陳子錕怒道:「簡直亂彈琴,說這話的人才是違背中央精神,給黨抹黑。」 下面群眾一陣竊竊私語,都露出欣喜的表情來。 陳子錕道:「我來就是要聽實話的,那些假大空的虛套就別說了,你們有啥困難,有啥怨氣,有啥意見和建議,都可以說,我一定反映給中央。」 下面立刻炸了窩,好在有龔大鵬維持秩序:「鄉親們別亂,一個一個來。」 鄉親們按照年齡順序一個個訴苦,陳子錕讓秘書做筆錄,自己仔細傾聽,時而打斷問一兩個問題,慢慢的時間流逝,已經是黃昏了。 秘書道:「是不是先回縣裡。」 陳子錕道:「今晚就住這。」此刻他的心情極為沉重,農民不比城鎮,沒有糧食計劃,餓死的人更多,而且天高皇帝遠,基層幹部作風粗暴逼死人的問題也很嚴重,已經到了迫在眉睫不解決不行的時候了。 龔大鵬興奮道:「太好了,三嬸,二嫂子,把咱藏的面拿出來給首長烙餅吃。」 忽然一個後生氣喘吁吁跑來道:「不好了,公社來人了。 龔大鵬忽地站起:「快把糧食藏起來。」 陳子錕道:「且慢,都別動,我倒要看看,公社的人難道比日本鬼子還厲害。」 來的是公社書記李花子,穿著中山裝頭戴幹部帽,褲腿捲起倒背手,推著一輛二八大架自行車,後面跟著一群人,有公社的公安助理,還有基本民兵,都帶著武器。 李花子一馬當先過來,看到龔家莊這麼多人聚在村口,有些納悶,扯著嗓子道:「龔大鵬,你狗日的還想聚眾鬧事啊。」 龔大鵬道:「李花子,你嘴放乾淨點,別噴糞,中央首長在這兒呢。」 李花子哈哈大笑:「龔大鵬你撒□症呢,中央首長能到你龔家莊……」 話沒說完,他看見了人叢中的陳子錕等人,不過這個老傢伙一身農民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中央首長啊。 「你是哪個單位的。」李花子很倨傲的問道,他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興許是地區什麼單位的專家吧。 「我是陳子錕,我在全國政協和國務院都有工作。」 「陳……陳子錕。」李花子腿一軟差點坐地上。 江東是陳子錕盤踞數十年的地盤,就如同閻錫山於山西,馬步芳於青海,張學良於東北一般,時間積澱下的威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散的,在很多年長的百姓心目中,陳子錕的形象僅次於毛主席。 而江北、南泰更是陳子錕的基本盤,發家之地,他的威望更是深入人心,就連李花子這樣的角色聽到這個名字也不禁腿軟。 江東王又回來了啊。 「李書記是吧,你帶人帶槍來想幹什麼。」陳子錕笑瞇瞇問道。 「首長,我不是衝著您來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李花子覺得對方笑裡藏刀,嚇個半死,謀害中央首長的罪名他可當不起。 公安助理和基幹民兵們聽說是中央首長來龔家莊坐鎮,也嚇得不敢亂說亂動,紅纓槍藏在背後也不敢亮出來了。 「那你是哪個意思。」陳子錕繼續質問。 「我……我是來收糧的,縣裡有指示,嚴禁私藏提留糧……」 「收糧,我看你是來搶糧的吧,還帶著民兵拿著槍,日本鬼子都沒你威風。」陳子錕猛然一拍桌子,「你還是不是黨的幹部,是不是人民的幹部。」 「我是……」李花子底氣不足。 「你不配,來人啊,給我把他抓起來。」陳子錕準備拿這個小小的公社書記開刀,並不是小題大做,他心裡很清楚,在普通百姓心裡,公社書記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辦了公社書記對群眾的心裡觸動,比辦一個地委書記還要管用。 沒人敢動李花子,他在苦水井就是土霸王,威信不是說打破就打破的。 關鍵時刻,還是龔大鵬挺身而出,一把掐住李花子的脖頸,把他按在地上,村裡幾個後生醒悟過來,上前幫忙將公社書記五花大綁起來。 李花子面如死灰,垂頭喪氣,他知道陳子錕的厲害,自己的後台楊樹根在人家面前連提鞋都不配。 公社的公安助理和民兵灰溜溜的站在一邊,不敢亂說亂動。 陳子錕道:「龔大鵬,你暫代苦水井公社書記,給各村發通知,領取救濟糧。」 龔大鵬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道:「是。」聲音都顫抖了。 鄉親們沸騰了,救濟糧來了,中央終於出手了。 秘書悄聲道:「沒聽說有救濟糧啊。」 陳子錕道:「我說有就有。」 其實聽完鄉親們的訴苦,陳子錕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當然他沒有這個權力開倉放糧,陳子錕只掛著一些虛職,嚴格來說他連辦李花子的權力都沒有,走正常程序的話,要先回北京,給中央有關部門上書,再一層一層壓下來,但事態緊急,每天都有人餓死,只能先斬後奏了。 陳子錕依仗的是老百姓的支持,所以他必須把鄉民的情緒調動起來,拿下李花子就是第一個步驟,接下來是去縣裡,去北泰,開倉領糧食。 北泰有國家糧庫,火車站上還有大批小麥,其實陳子錕知道,那些很可能不是救濟糧,而是運出去準備支援國際朋友的糧食。 眼下不管那麼多了,先把這些快餓死的人救了再說。 陳子錕卻不知道,民間已經滿是乾燥的木柴,一個火星投下去,就是燎原之勢, 第五十七章十萬饑民 龔大鵬是退伍軍人出身,十年黨齡的共產黨員,參加過朝鮮戰爭,經歷過血與火的考驗,在村裡乃至鄉里都很有威信,本來組織上是打算讓他擔任公社書記的,最終這個位子還是給了楊樹根的親信李花子,龔大鵬是很有怨氣的,如今揚眉吐氣,豈能不感激陳子錕,對他言聽計從。 陳子錕命龔大鵬連夜串聯,把全公社各生產大隊的社員組織起來,明天去北泰領糧食。 龔大鵬獻策道:「名不正言不順,首長我建議咱們把指揮部設到公社。」 陳子錕欣然採納。 幾個後生騎上李花子他們的自行車,飛速去通知各個生產隊長去公社開會,陳子錕也起駕去了公社,五花大綁的李花子被人用繩牽著跟在後面。 到了公社,一行人進了辦公室,食堂大師傅端著一碗麵條走進來,笑呵呵道:「李書記,夜宵來了。」 一群人對胖乎乎的大師傅怒目而視。 大師傅這才發覺不妥,李書記已經成了階下囚。 「好你個李花子,群眾餓得浮腫,你卻開小灶吃白面,你還有沒有良心。」龔大鵬怒喝。 「鬥爭他。」 「召開群眾大會,鬥他個三天三夜。」 李花子垂著腦袋,如同鬥敗的公雞,心裡恨極了大師傅,這一碗麵條早不出現晚不出現,這個點兒端出來,這不要命麼。 激憤的群眾越說越生氣,乾脆上去暴打李花子,看他們打得差不多了,陳子錕才出言相勸:「別打了,打死了怎麼公審批鬥他。」 群眾們發洩了怒火,心情舒坦多了,悻悻停手,將死狗一般的李花子扔進了角落。 接到通知的生產隊長們陸續趕來,除了偏遠的幾個生產大隊之外,較近的基本都到了,陳子錕開門見山,說城裡有救濟糧,但組織沒有力量下發,希望農民兄弟主動領取,明天出發,帶上鐵掀和麻袋,有畜力車或者拖拉機的,也一併開去,不然救濟糧太多,拿不動。 中央首長發話,誰能不信,群情歡騰,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到處飛,一夜之間傳遍江北大地。 當晚,陳子錕睡在公社會議室,秘書心存憂慮問他:「首長,這樣搞是要出大事的。」 陳子錕道:「我就是要搞出大事,才能引起中央的重視,才能徹底解決農民成批餓死的問題,治重症必須用猛藥啊,犧牲我個人的政治生命不算什麼,我已經有了心裡準備。」 秘書哽咽道:「首長,我……」 這個秘書是國務院辦公廳分配給陳子錕的,名叫彭建國,是清華大學物理系畢業,絕對的精英人才。 陳子錕道:「小彭,你在我身邊工作時間不長,我不想連累你,你現在就回北京,這事和你沒干係。」 秘書一挺胸膛:「首長,我與您共進退。」 陳子錕欣慰的點點頭,看來年輕人還是有希望的。 ……次日清晨,苦水井公社駐地已經聚集了上千百姓,拿著口袋,挎著籃子,背著簍子,趕著牛車,開著拖拉機,按照上級指示,各生產隊都打著紅旗,放眼看去,紅旗招展,氣勢十足。 陳子錕是帶過兵的上將軍,調度這千把農民還不跟玩一樣,他讓龔大鵬預備了一桿一丈八的旗桿,挑著苦水井公社的大旗當大纛,制定簡單旗語,大纛向前,群眾向前,大纛停,群眾停,總之一切跟著大纛走,各生產隊挑選兩名腿腳敏捷頭腦伶俐的作為通信員,傳達總指揮部的命令。 安排好一切,隊伍浩浩蕩蕩向縣城出發。 沿途又有大批百姓扶老攜幼加入,雖然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但眼中都閃耀著希翼的火花,陳子錕的大軍從千人很快變成了萬人。 隊伍的核心是一輛手扶拖拉機,陳子錕如同率領千軍萬馬的將軍一樣坐在拖拉機上,一個高個小伙子扶著大纛站在旁邊,驕傲的挺著胸膛。 拖拉機手正是昨天拉陳子錕來的那人,此刻他又興奮又驕傲,雖然駕駛的是拖拉機,但那股勁頭,彷彿開的是坦克車,是戰鬥機,是萬噸巨輪一般。 龔大鵬擔任先鋒官,他組織了幾十個壯小伙子手拿鐵掀棍棒保護陳子錕,用他的話說,黨內有叛徒,有內奸,一定要保護好首長。 當縣委第一書記楊樹根得到消息的時候,萬人大軍已經到了縣城邊上,黑壓壓一片如同蝗蟲。 「誰組織的,誰領頭的,一定要嚴查,嚴辦。」楊樹根暴跳如雷,抓起電話猛搖:「給我接縣公安局。」 縣公安局幾十個民警,全部撒出去也攔不住領糧食的大軍,楊樹根心急如焚,親自出馬,坐著吉普車安撫群眾,他本以為自己的威信足以壓制飢餓的群眾,沒想到人家根本不睬他,潮水一般的人流用吉普車旁湧過,任憑他喊啞了嗓子也沒人聽。 「同志們,鄉親們,聽我說一句,你們不要受了壞人的挑唆。」楊樹根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可聲音迅速被淹沒在聲浪中。 一輛拖拉機從不遠處駛過,車上坐著的人讓楊樹根心裡猛然一抽。 竟然是他。 江東王陳子錕又回來了,這個不甘寂寞的老軍閥,妄圖挑唆群眾反對黨,反對社會主義。 楊樹根階級鬥爭的弦忽地崩了起來,情況比想像的嚴重的多,必須馬上報告地委。 他立刻返回縣委,抓起電話猛搖把子,話筒裡沒有回聲。 「小李,你馬上到郵電局去一趟,問問他們電話線怎麼搞的。」楊樹根命令縣委通信員道。 「是。」小李跑步前往郵電局。 由此同時,縣城外電線桿上,一個矯健的青年農民呲著滿嘴白牙,拿著剪斷的電話線向同伴們炫耀著戰績。 陳子錕早就做了部署,派人將電話線剪斷,防止北泰方面早做準備。 經歷過軍閥混戰,經歷過八年抗戰,經歷過解放戰爭的陳子錕,豈是楊樹根這樣的小角色能比的。 隊伍越來越壯大,車轔轔馬蕭蕭,放眼望去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估摸著也有十萬之眾,陳子錕居中指揮調度,完全依靠落後的旗語和口令,竟然井井有條,這全賴於我黨把組織建在基層,青年人大多參加民兵、青少年參加共青團、少先隊等組織,組織協調能力比解放前的百姓強出很多。 大多數後加入的民眾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他們只知道兩點,陳子錕回來了,有糧食領。 陳子錕主政江東三十年,可以說老百姓沒挨過餓,42年河南災荒,餓死幾百萬人,江東也受災很重,陳子錕從日本占林區買來高價糧賑災,力保不餓死人,這些事情雖然後來都不宣傳了,但百姓們卻記在心裡。 陳省長回來了,就不用挨餓了,這似乎成了一個真理,每個人都深信不疑。 ……一輛嘎斯吉普車屁似狼煙一般在土路上疾馳,開到江北地委辦公樓前停下,楊樹根跳下車來往裡奔,門崗攔都攔不及。 地委書記麥平正在主持糧食工作會議,近期江北地區徵收了一批小麥,這批糧食要滿載中國人民的深情厚誼,運往古巴支援無產階級兄弟,這項任務很重要,必須確保勝利完成,不能出任何紕漏。 麥平這十年來平步青雲,一方面因為他和鄭澤如關係匪淺,另一方面因為他文化水平高,政治素質強,一般幹部還真比不過他,十年時間就從小小的股長升為地委書記。 麥書記在上面講話,他講話不用稿子,侃侃而談,條理清晰,富有感染力,不像一些部隊轉業的大老粗幹部,只會帶兵打仗不會講話,說起來麥平演講的本事,還是當年在江大校園受了陳子錕演講刺激而下苦功煉成的哩。 幹部們認真做著筆記,忽然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臉焦灼的楊樹根走進來低聲道:「麥書記,有重要事情匯報。」 麥平看看手錶,道:「散會。」 楊樹根上前一步,道:「出事了,十萬饑民正湧向北泰,要搶糧。」 麥平虎軀一震,隨即恢復正常:「小楊,情況有你說的這麼嚴重麼。」 「麥書記,我用黨性擔保,絕無虛言,我有責任,但我也沒辦法,因為這些人是陳子錕蠱惑起來的,我實在無能為力。」 麥平倒吸一口涼氣,陳子錕又回來了,這事兒複雜了。 他在會議室裡來回跺了幾步,道:「你確定他們的目的是糧食。」 「確定,這就是他們的口號,說北泰有救濟糧。」 麥平陰沉著臉道:「你跟我來。」 快速來到辦公室,麥平先給地區公安處掛了電話,讓他們加派人手保護國家糧庫,又給鐵路分局打電話通報情況,請他們盡快發車將糧食運走。 「地區公安處的人手恐怕不夠。」楊樹根憂心忡忡道,「縣公安局的人想攔阻,很快就被衝垮了。」 麥平說:「縣裡的力量是相對薄弱一些,但地區這邊有部隊支援,我馬上要求江北軍分區,守備師派兵過來。」 地委書記兼任軍分區的政委,調兵也在情理之中,何況這是非常情況。 十萬饑民,正浩浩蕩蕩湧向北泰, 第五十八章纓槍如林,氣勢如虹 南泰到北泰距離八十里,來的時候坐車花了四個鐘頭,去的時候反而加快了速度,道路上擠滿了人和車,公共汽車、吉普車、騾車、牛車、自行車、拖拉機,還有人力平板車,滿滿當當全是人,全都往一個方向走。 陳子錕的指揮部轉移到了一輛公共汽車上,大纛旗依然插在車頭,指引大軍東進,彭秘書和兩個衛士站在他左右,他們都明白,這回首長賭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不為陞官發財,只為百姓吃飽,能跟著這樣的首長幹這樣轟轟烈烈的事情,他們都覺得即便萬劫不復也是值得的。 若在平時,人還會考慮後路和私利,但在這種壯闊浩大的場面下,即便是自私的小人也會被感動,何況是是長期受黨教育的革命幹部。 外面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這年頭雖然困難,但在宣傳方面一直不遺餘力,啥都缺,就是不缺紅旗,平車上拉著鑼鼓隊,吹鼓手腮幫子滾圓,吹著解放軍進行曲,人聲鼎沸,熱鬧非常,簡直就是歡樂大進軍。 外面這十萬人馬的成分,陳子錕心裡清楚的很,這裡面九成是不明真相的群眾,平時生活也渾渾噩噩,除了和自己息息相關小事會動些腦子,大事上從來都是隨大流,上面說什麼就是什麼,跟著走就是。 剩下那一成是聰明人,他們知道這樣干是不靠譜的,但法不責眾,也就跟著來了,或許其中還有渾水摸魚,通風報信的,但都無大礙,因為所有人都面臨同樣的問題,那就是一個字「餓。」 一百里路不算遠,但對於長期吃不飽飯的老弱病殘來說和兩萬五千里長征沒啥區別,隊伍越拉越長,走在前面的都是青壯勞力,陳子錕將他們中的黨團員、基幹民兵組織起來充當應急隊,撕爛幾十面紅旗,每人右胳膊上纏一條紅布當作識別標誌,這些人的任務是扶老攜幼,維持秩序,有陷進坑裡的車輛幫忙拉出來。 青壯們爭先參加應急隊,人數如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粗略統計竟然有五千人,他們中不乏攜帶武器的基幹民兵,陳子錕讓龔大鵬將這些單獨拉出來,組成武裝糾察隊。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陳子錕有種莫名的激動,六十歲的他本來應該風平浪靜的安享晚年,沒想到又重出江湖,點燃了革命的烈火,此刻他深刻理解了那些共產黨人的旺盛鬥志和視死如歸的精神從何而來,因為此刻他的胸中就燃燒著這樣的豪情。 哪怕為此犧牲,也在所不惜。 「如果我早二十年走上革命道路,恐怕十大元帥裡少不得有兩個姓陳的了。」陳子錕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不知不覺,大隊前鋒已經接近了北泰市,市區外圍的道路上設了卡口,百餘名公安人員在此嚴陣以待。 一匹騾子疾步而來,背著插著小紅旗的通訊員飛身下騾,奔到公共汽車前,學著電影裡解放軍的樣子敬禮道:「報告首長,前面有民警擋路。」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公共汽車裡,道:「江北地區一部分領導已經變修了,要堅決打倒他們,誰敢阻攔革命群眾,誰就是人民的敵人,就是黨的敵人。」 這話說的提氣,武裝糾察隊上前,紅纓槍密密麻麻像小樹林一樣,幾百面紅旗在他們身後招展,拖拉機上,牛皮大鼓咚咚響著助威,平板車上,架著馬克沁水冷重機槍,當然只是威懾而已,目前的情況,還用不著動真傢伙。 地區公安處抽調上百民警來擋路,其中不乏打過仗見過血的,但此刻他們也發怵,不是因為對方人多勢眾,而是因為這些人都是農民兄弟,革命戰友。 帶隊的一位科長拿著鐵皮喇叭喊道:「同志們,你們不要被壞人蒙蔽了,北泰沒有糧食。」 龔大鵬喊道:「胡扯,是地委被壞人把持了,陳省長是毛主席派來救俺們的,他的話還能有假。」 科長苦苦勸道:「同志,你太單純了,陳子錕在北京工作,怎麼可能到鄉下去,一定是壞人冒充的。」 龔大鵬道:「放屁,我是個光□娃娃的時候就認識他老人家,還能認錯,你不信就跟我去看。」 科長很勇敢,解了手槍跟著龔大鵬去見所謂的陳子錕,到了公共汽車裡一看,果真是如假包換的陳子錕。 他啪的一個立正:「首長好。」 陳子錕道:「稍息。」 科長不由自主的就稍息了。 「我這次下鄉調研,是受中央委託,切實可行的解決災民吃的問題,江北地區不是沒有糧食,而是有糧食,不發給百姓,這是與中央精神相違背的,也不符合我們黨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陳子錕和顏悅色,侃侃而談,完了一擺手:「你先回去吧,替我轉告同志們,不要站在人民的對立面。」 科長再次敬禮,回到卡口,平靜的告訴同事們,陳子錕確實來了,這次行動就是他組織的。 民警們面面相覷,事情已經超出他們的理解範圍,面對洶湧人潮,他們只能選擇站在人民這邊。 卡口放行,車流人流滾滾而入,北泰第一道防線失守。 ……地委大樓,麥平倒背著手,眉頭緊皺,形勢比想像的要複雜得多,此刻他宛如莫斯科保衛戰時期的斯大林同志,而地委、行署的幹部們則像蘇聯的人民委員和元帥將軍們一樣,嚴肅的坐在會議桌旁,等候領導的決斷。 楊樹根也在其中,他向來以麥平嫡系自居,此刻忍不住進言:「麥書記,通報省委吧。」 麥平舉起一隻手:「如果我們掌控不了江北的事態,事事都要省裡幫我們解決,那要我們這些幹部幹什麼,我的意見是,先自行解決,壓下去之後再通報省裡,該處理的處理,該安置的安置。」 楊樹根道:「可是對方非等閒啊,他是陳子錕。」 麥平猛然停步,扭頭以銳利的眼神看著楊樹根。 楊樹根不禁的打了個冷戰。 「陳子錕算什麼,我很久以前就和他交鋒過,上次沒有失敗,這次更不會,名不正言不順,我倒想看看,他拿什麼蠱惑這些群眾。」麥平冷冷道。 「咳咳。」糧食局長道:「江北國家糧庫存著兩萬噸小麥。」 麥平的心懸了起來,難不成陳子錕真敢鼓動饑民搶糧,如果事情發生,自己的烏紗肯定保不住,他必須決斷才行。 「軍分區有消息麼。」他問道。 「還沒答覆。」 「公安處呢。」 「人手不夠,武器也不夠。」公安處長滿頭大汗,關鍵時刻專政力量掉鏈子,他這個處長也算當到頭了。 「把機關幹部全派上一線,你們的槍呢,難道是燒火棍。」麥平噴怒了。 「麥書記,基層民警配槍都是萬國造,王八盒子有,駁殼槍也有,擼子也有,子彈口徑各有不同,七六五,七六二,八公厘,九公厘都有,後勤跟不上,應付治安還行,打仗我們不專業啊。」處長很委屈。 「敵人是什麼裝備情況。」麥平不耐煩的問道,當幹部久了,他越來越官僚化,竟然忘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連對方的兵力武器都沒掌握。 好在公安處長是做了功課的,他說:「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對方起碼有數千人的武裝力量,有步槍和機關鎗,以及大量的冷兵器,組織嚴密,號令清晰,很難對付。」 麥平倒吸一口涼氣,他忘記了一件事,一九五八年,毛主席號召大辦民兵師,提倡全民皆兵,全國各地轟轟烈烈展開民兵運動,農村青壯年,去除地富反壞右和殘疾人,不論男女,十六歲到六十歲全部參加民兵組織,發放武器,嚴格訓練,幾乎人人都是戰鬥員。 南泰縣乃是尚武之鄉,民兵的素質在整個地區都靠前,每次大比武都不出前三名,他們裝備精良,不但有輕武器,還有重機槍和迫擊炮,高射機槍,真要幹起來,公安處還真不是個。 忽然麥平腦子一閃,想出一個辦法,南泰有民兵,北泰難道就沒有麼,晨光廠和紅旗廠都有成建制的民兵團,以這兩個團為骨幹,組成了北泰民兵師,自己還擔任著師長的職務哩。 況且掄起武器裝備,工人民兵比農村民兵更加強大,晨光廠有高炮營,摩托化步兵營,紅旗廠有反坦克營,迫擊炮營,火力兇猛,訓練有素,拉出來就能打,實力崗崗的。 麥平一拍桌子:「民兵師緊急集合。」 ……晨光機械廠上空忽然響起淒厲的警報聲,這是一級戰鬥警報,所有車間停止生產,工人有條不紊的走出廠房,領取武器,頭戴柳條盔,手持五六半,列隊集合,準備戰鬥。 民兵團歸黨委領導,但具體指揮權在保衛處,而陳北身為預備役少校,保衛處副處長,自然肩負起指揮任務,他腰佩五四手槍,身穿工作服頭戴安全帽站在隊列前,威嚴的目光掃過民兵們,一排排刺刀閃亮無比,一雙雙眼睛忠誠堅定。 「同志們。」陳北一聲吼。 無數腳跟一併,發出齊刷刷的聲響。 「市裡有緊急任務,該我們上了,大家有沒有信心打勝這一仗。」 「有。」 「我沒聽見。」 「有,。」 「再大聲點。」 「有,,。」 「很好,聽我口令,全體都有,向右轉,齊步走,登車。」 晨光廠的摩托化步兵營可不是吹的,廠里拉貨的解放牌卡車一半拉高炮,一半拉兵員,機動能力比當地駐軍還強。 民兵們箭步登車,整齊坐下,陳北正要登上指揮吉普,忽然英姿颯爽的馬春花出現了,她也紮著武裝帶,背著手槍,遠遠大喊道:「等等我。」 第五十九章倒戈 馬ch□n花是晨光廠黨委副書記,兼任武裝部長,她才是民兵團的實際最高領導,在民兵裡流傳著一種說法,馬ch□n花是穆桂英,陳北是楊宗保,一般來說評書裡總是穆桂英掛帥,楊宗保當先鋒,這回也不例外。 誰也沒料到,此番出兵,對手竟然是穆桂英的公公,楊宗保的親爹,楊六郎。 晨光機械廠民兵團緊急集合的時候,兄弟企業紅旗鋼鐵廠也在上演著同樣的一幕,紅旗廠的民兵是重裝備部隊,有反坦克槍和迫擊炮,但執行這次任務只出動了輕裝部隊,一輛輛躍進卡車疾馳出廠門,卡車上一排排刺刀閃耀著寒光。 民兵接到地區武裝委員會的命令是保衛國家糧庫,嚴防階級敵人搞破壞,命令並不是很清晰,沒有指明到底誰是敵人,這年頭演習三天兩頭都有,所以大伙表面上殺氣騰騰,煞有介事,心裡都以為不過是一場演習。 部隊開赴近郊的國家糧庫,排兵佈陣,進入陣地,堆起糧食包,架上機關鎗,馬克沁水冷套筒裡加滿了冷卻液,黃澄澄的子彈帶卡進機匣,機槍手利落的拉動機柄,動作瀟灑的不得了。 陳北打了個哈欠,走到陣地外面,和紅旗廠武裝部的一個幹部聊起來。 「這回演習挺帶勁啊,全體出動。」 「是啊,不曉得演習完有沒有補助,我也不要多,給三斤米就行。」 「家裡困難啊,幾個孩子。」 「三孩子,天天餓得嗷嗷叫。」 兩人抽著煙聊著天,沒事人一樣,完全不知道城裡已經天翻地覆。 …… 最先被攻陷的是北泰火車站,這座仿紐約總站的建築物還是陳子錕一手建成,時隔多年依然堅固,在壓倒優勢的農民大軍面前,鐵路公安處和車站派出所的民j□ng根本沒有動抵抗的念頭。 嚴格來說,根本就沒有發生衝突,陳子錕的十萬大軍只有先頭部隊抵達北泰,五千青壯j□ng銳,揮舞著上千面紅旗,那氣勢真不是蓋得,再加上激昂的革命歌曲,誰敢螳臂當車。 堆在貨場上的十噸糧食被一掃而空,饑民們歡天喜地將這些大包扛到拖拉機上,陳子錕面前也擺了一包印著拉丁文的糧食包,原來不是小麥,是磨好的麵粉,大概是出口支援所用。 陳子錕當即下令,埋鍋造飯,飽餐戰飯後再立新功。 按說該一鼓作氣拿下糧庫的,可是人們太餓了,走了這麼遠的路,早就眼睛發花腿發軟了,已到強弩之末,不堪再用了。 隊伍是帶著鍋碗瓢盆來的,在火車站外就開始做飯,找幾塊磚頭支起鐵鍋,拾幾根柴火燒水,把麵粉往裡一放攪合攪合就是面疙瘩湯,也有人胡亂找塊板子就開始和面做餅子。 鐵路職工看不下去了,主動借出食堂的大鐵鍋,和面剁餡子包餃子蒸饅頭,可勁的造吧,工農一家親,誰跟誰啊。 一碗熱騰騰的餃子端到了陳子錕面前,指揮部眾人都拿到了麵餅,雖然時間倉促,做的是死麵餅子,但卻是貨真價實的白面啊。 大家都落淚了,因為激動,因為感動,因為很久沒有吃過白面了。 就這樣胡亂吃了一頓,先頭部隊的小伙子們基本都吃了個囫圇半飽,但士氣卻極度的高漲起來,大纛指向國家糧庫,無數面紅旗緊隨其後,隊伍更加壯大了,其中加入了不少城市居民。 北泰市國家糧庫,工人民兵已經接到通知,這不是演習,一夥南泰來的饑民劫走了火車站上的出口糧食,正奔著糧庫而來,上級命令大家,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衛國家財產。 一輛伏爾加轎車在四輛邊三輪摩托的護衛下來到國家糧庫,從車上下來的是地委書記麥平,他神情嚴肅,步伐穩健,穿一件銀灰se中山裝,與民兵帶隊領導一一握手。 「同志們辛苦了,形勢很嚴峻,責任就在你們肩上。」 隨即麥平召集現場辦公會,在糧庫會議室裡對糧庫保衛科,民兵指揮人員說:「南泰縣以及其他縣區的部分農民,在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惡毒挑唆下,前來北泰搶糧,這是對社會主義建設的瘋狂進攻,你們站在防守第一線,絕不能退縮半步。」 糧庫保衛科長說:「擋不住怎麼辦。」 麥平的拳頭砸在桌上:「你們手裡的武器是派什麼用場的,先鳴槍示j□ng,不能奏效就開槍,往腿上打,還不行就she殺骨幹人員。」 會議室裡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一些人摩拳擦掌,覺得立功的時候到了,一些人卻陷入了迷茫。 忽然麥平看到桌子上的茶杯在顫動,接著窗戶玻璃也發出嗡嗡的聲音,外面傳來震撼大地的步伐聲。 他們來了。 上萬人齊步走踩踏在地面上的聲音驚天動地,從窗口望出去,外面已經是紅se的海洋,遮天蔽ri俱是翻捲的紅旗,令人心驚膽戰。 「快,都下去,絕不能讓他們進入糧庫半步。」麥平急忙下令。 民兵指揮員們匆匆下樓去了。 楊樹根進言道:「麥書記,我看還是通知省裡吧。」他說話聲音都有些發抖,畢竟是沒見過世面的基層幹部。 但麥平卻是經過二十年代的血與火考驗的,也曾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他不怵陳子錕,也有這個勇氣面對比自己強大的對手。 「你不用說了,這已經不是人民內部矛盾,而是敵我矛盾,必須使用專政力量打垮他們。」麥平頗為自信的說道,其實心裡卻在翻江倒海,他從行署專員轉升地委書記才不到三個月,這個時間段出事,仕途必然受到影響,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壓住,哪怕死一些人也無所謂,反正事後是可以隱瞞下來的。 糧庫外牆,工人民兵的大喇叭在不停喊著:「請你們立即停步,不要再向前走了,這裡是國家重點保護單位。」 農民們繼續前進,充耳不聞。 民兵指揮員焦躁萬分,見對方已經進入j□ng戒線,當即下令,鳴槍示j□ng。 十幾支步槍朝天鳴槍,槍聲過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工人民兵們趴在掩體後面,握著槍的手汗津津的,他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時不時困惑的回頭張望。 陳北也很困惑,這到底是什麼事。 忽然一陣刺耳的電流尖嘯聲傳來,是對方在調試高音喇叭。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同志們,戰士們,我是陳子錕。」 一陣電流聲,所有人都肅立靜聽,這個名字熟悉又陌生,但早已刻在每個人心中。 「同志們,我是受**,劉主席委託,代表zh□ngy□ng來看望大家的。」 一陣喧嘩,工人民兵們似乎明白了什麼,陳北更是興奮莫名,扭頭對馬ch□n花道:「是我爹來了。」 馬ch□n花緊皺眉頭,她越發糊塗了,公公帶著農民和地委對著幹,這究竟是鬧哪樣啊。 「同志們,我前天來到南泰鄉下,發現災荒比預想的還要嚴重,餓殍千里啊,群眾餓的皮包骨頭,浮腫病遍地都是,發生這樣的情況,zh□ngy□ng是有責任的,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還能餓死人麼,可我聽說,不但農村的情況嚴重,城鎮的情況也很嚴峻。」 這話激起了工人民兵們的共鳴,是啊,他們每天計劃糧就四兩,根本吃不飽飯。 民兵們握槍的手漸漸鬆開了。 忽然糧庫大樓上的高音喇叭上開腔了:「廣大社員們,工人們,我是江北地委第一書記麥平,請大家聽我說,不要受了壞人的蠱惑,國家不會不管我們,救濟糧馬上就到,請社員們立刻回去,等候上級通知,請工人民兵同志堅守崗位,保衛國家財產。」 陳子錕針鋒相對的說道:「麥平同志,我想請問你,社會主義的宗旨是什麼,是不是讓勞動人民吃飽穿暖,現在廣大群眾餓著肚子抓革命促生產,糧庫裡卻堆積著上萬噸的糧食,寧願霉爛也不發給群眾充飢,還要人回去等通知,你良心何在,黨xing何在,我看你是官僚主義當家,現在我宣佈,解除麥平的地委書記職務。」 麥平急眼了:「陳子錕,你沒權力這麼做,我是省委任命的幹部。」 陳子錕道:「你眼裡只有省委,將群眾置於何地。」 兩人用高音大喇叭隔空對罵,明顯麥平落於下風,陳子錕義正詞嚴,慷概激昂,正氣凜然,揮斥方遒,麥平節節敗退,理屈詞窮。 陳子錕每說一句,下面就歡聲一片,為他喝彩。 最後,陳子錕說:「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不就是圖的子孫後代過上幸福生活,不挨餓,不受凍麼,麥平你這樣做,與國民黨反動派何異,百萬先烈的血不都白流了麼。」 繼而高呼:「**萬歲,人民萬歲。」 群眾們喊著口號,以排山倒海的陣勢向糧庫壓去。 陳北大喝一聲:「把大門打開。」 民兵們早就按捺不住了,紛紛背起槍,和農民戰友們緊緊擁抱,勝利會師,合兵一處,鐵流進入國家糧庫。 糧庫失守,麥平心如死灰,仰面朝天悲歎道:「走錯一步啊。」 楊樹根道:「麥書記,還有救,你看。」 遠處,上百輛草綠se的解放牌卡車疾馳而來,車上坐滿了全副武裝的解放軍戰士。 守備師的援兵終於到了, 第六十章鬧革命 麥平鬆了一口氣,部隊終於來了,總算可以力挽狂瀾,自己還沒輸。 他振作精神拉起楊樹根:「走,去找部隊首長。」 來的是江北守備師的一個汽車團外加一個步兵團,車隊開到外圍就進不來了,被農民攔在外面,戰士們也不強行闖關,安靜待命。 陳子錕也聽說軍隊出動,他鎮定自若道:「讓他們司令來見我。」 不大工夫,一個身穿五八式軍服的中年軍人匆匆而來,領章顯示上校軍銜,來到近前他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道:「首長好,江北軍分區司令員兼守備師師長,羅小樓前來報到,請您指示。」 陳子錕回了一禮,道:「稍息。」 羅小樓正是戚秀的丈夫,當年戚家班的年輕武生已經成長為成熟的革命軍人,看得出他在這場鬥爭中明智的選擇了中立,甚至略傾向於陳子錕這邊。 確切的說,他是站在了人民一邊。 「羅司令,你帶部隊來是。」陳子錕明知故問。 「報告首長,我怕群眾沒有運輸工具,帶卡車來幫他們運糧。」羅小樓坦然答道。 陳子錕道:「你來的正好,請戰士們幫著維持一下秩序吧,不要搞亂了糧庫,造成國家財產的損失。」 「是。」羅小樓利索的敬了個禮。 消息傳出,解放軍是來幫我們的,全場再次歡聲雷動,熱烈歡迎人民解放軍,民兵和戰士手拉手,肩並肩,軍民一家親。 角落裡如喪家之犬般的麥平和楊樹根傻眼了,這唱的是哪一出,合著軍隊也被陳子錕收買了啊。 「走,去地委。」麥平道。 兩人脫下筆挺的中山裝,撿了頂草帽戴在頭上作掩護,從人縫中擠出去,累得滿頭大汗終於出來,急匆匆回到地委,抓起電話想向省裡求援,可是電話卻不通了。 麥平這點本事,在陳子錕面前完全不夠看,郵電局已經被民兵掌握,所有的電話都打不出去,電報發不出去,火車站、汽車站,碼頭也都有糾察隊進駐,暫時中斷一切交通。 「陳子錕這是要造反麼。」麥平捶胸頓足,他實在想不通,陳子錕哪裡來的這個大膽子,挾持群眾公然與當局為敵。 麥平想不通是他自己的事情,廣大人民群眾心裡明鏡一樣亮堂,陳子錕是黨中央毛主席派來救災的,跟他干還能有錯。 當然高級幹部不這麼想,比如羅小樓司令員,到底倒向哪邊他是經過極其激烈的思想鬥爭的,最終結果並不是因為他和陳子錕有舊,而是他看到了人民的力量,如果選擇與人民為敵,等待他的將是萬劫不復。 有了解放軍的幫助,運輸壓力大大減輕,汽車團的卡車可比騾車平車拉的多,戰士們幫著群眾搬糧食,一個個樂呵呵的健步如飛,場面讓人看了激動地想流淚。 大勢已定,陳子錕做出指示,給市區的群眾留一半糧食,拿戶口本來領,每家領一個月度的糧食,部隊的同志們辛苦了,調撥五千斤小麥豐富一下食堂。 皆大歡喜。 陳子錕身邊已經聚攏了好多人,羅小樓司令員,民兵指揮員馬春花、陳北等,還有國家糧庫的領導,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他們索性跟著陳子錕干了。 「去地委。」陳子錕道。 「去那兒幹啥。」陳北問道。 「接管地方政權。」陳子錕意氣風發。 「好勒。」陳北將一件風衣披在了父親肩上,叉著腰站在他身後,大有關公身旁關平的感覺。 大隊人馬來到老市政大樓,花崗岩建成的大樓前,陳子錕感慨萬千,二十二年前,他在這裡率領軍民浴血奮戰,抵抗日寇,至今牆上還留有當年的彈痕。 地委門口掛著莊嚴的大牌子,有警衛戰士站崗,小戰士哪敢阻攔這些人,不但不攔,還要敬禮哩。 一群人簇擁著陳子錕走在地委大樓的走廊裡,工作人員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探頭張望,都嚇壞了,這是咋滴拉,爆發革命了不成,不對啊,四九年革命已經成功了,這又是革的誰的命。 來到地委書記辦公室,陳北上前一把將桌子上雜亂的文件、墨水瓶、電話機都掃到一邊,請父親坐下。 陳子錕落座,道:「馬上叫各單位負責人來這裡開會,地區公安處負責把瀆職幹部麥平、楊樹根等人抓捕歸案。」 「是。」大家立刻行動起來。 一個地委公務班的勤務員告訴他們,麥書記和楊書記剛才還在這裡,大夥兒馬上到處搜查,終於在一間儲藏室裡找到了麥平和楊樹根。 陳子錕根本不見他們,讓人將二人關押起來,聽候組織處理。 忙完這些,陳子錕才拿起電話,讓郵電局接通了省委。 ……鄭澤如這幾天眼皮總在跳,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他每天都打電話到北京,打聽事情,但卻沒料到,事發不在廟堂,而在江北。 秘書一臉凝重的進來,道:「鄭書記,江北專線,陳子錕打來的。」 「哦,老陳到江北了。」鄭澤如狐疑的拿起了話筒。 「老鄭啊,我在地委行署給你打電話,我放了個大炮仗啊,你有個思想準備,別把你嚇到了。」 鄭澤如爽朗大笑:「老陳你別嚇唬我,說吧,什麼事。」 陳子錕道:「我帶領十萬農民造了地委的反,把麥平給撤職查辦,暫時拘留了,把國家糧庫的糧食也給分了,呵呵,你沒嚇到吧,老鄭,老鄭,你怎麼不說話。」 鄭澤如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他還哪裡說的出話,陳子錕個狗日的,這哪裡放的是炮仗啊,簡直放了一顆原子彈。 「老陳,你不要再進行下一步舉動了,等我過去,我立刻出發。」鄭澤如撂下電話,抓起衣服對秘書說:「讓鐵路局備車,不,讓民航局準備飛機,不,調空軍的航空兵,我要去江北。」 二十分鐘後,鄭澤如的專車就開到了空軍某部戰備機場,一架草綠色的直五直升機的旋翼已經開始運轉,領導們彎著腰按著帽子登上直升機,直五拔地而起,向江北飛去。 兩小時後,鄭澤如抵達江北機場,駐軍派車將省委第一書記送到地委大樓。 「哎呀老陳,你搞得我很被動啊。」鄭澤如一進辦公室就開始抱怨。 陳子錕若無其事:「一人做事一人當,這點事我還擔得起,叫你來就是請你善後的,我自己去北京負荊請罪。」 鄭澤如沉默了幾秒鐘,道:「老陳,你這次做的確實過火了一些,我會盡量替你彌補。」 陳子錕道:「善後可不是擦屁股,你要是敢收我發下去的救濟糧,我把你也抓起來。」 鄭澤如苦笑:「我就是想收,也沒這個能力啊。」 陳子錕道:「既然你來了,我就卸任了,回家抱孫子去嘍。」 說罷竟然自顧自走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你倒是爽了,爛攤子丟給我了。」鄭澤如搖著頭哭笑不得。 距離地委大樓不遠的人民禮堂內,上千人正在公開批鬥麥平,這是陳子錕的授意,也是群眾的強烈要求,不把這個修正主義分子,官僚作風嚴重的傢伙斗倒,群眾的怒火是不會熄滅的。 至於楊樹根,則被社員們押回南泰開公審大會去了。 讓這兩個人威風掃地,從此抬不起頭,才不能報復群眾,陳子錕用意深遠。 ……陳子錕來到了高土坡家屬院,群眾們圍的裡三層外三層,紛紛向他訴說生活上的困難,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大家不要亂,一個個來,你們的意見,我會帶給中央,帶給毛主席。」陳子錕平易近人,笑容和煦,認真傾聽了每個人的意見,總結下來就是一條,吃不飽。 陳子錕說:「國家面臨千年難遇的自然災害,蘇聯討債,帝國主義封鎖,要相信黨會帶領大家走出困境,實現共產主義。」 有人道:「咱不是已經實現共產主義了麼。」 陳子錕笑道:「你說的是大食堂吧,那只是共產主義的初級探索階段,算不得數。」 好不容易打發了群眾們,陳子錕終於可以抱一抱孫子了,小陳光七歲了,快該上小學了,對北京來的爺爺還比較陌生,怯生生趴在奶奶懷裡不敢出來。 陳子錕有辦法,他知道這個年齡的男孩都喜歡槍,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支M1911來,卸下彈夾,拉動套筒檢查沒有子彈後遞向孫子:「想玩這個麼。」 「想。」小陳光眼睛都粘在槍上了,雖然家裡不缺木頭槍之類的玩具,但真傢伙他可摸不到。 「喊爺爺。」 「爺爺。」 「乖。」 陳子錕把空槍給了孫子玩,氣的夏小青直搖頭:「你呀你,老了還這樣。」 「陳家的人,哪能不會用槍。」陳子錕笑呵呵道。 晚上吃團圓飯,依馬春花的意思在家吃一頓就行,但陳子錕執意要在地委一招擺宴,彭秘書和兩個衛士也一起坐下來吃飯,席間還來了一位重要客人,鄭澤如。 陳子錕道:「這幾天江北發生了一些事情,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說了,我明天就去北京,這或許是咱們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了。」 大家都低下了頭,他們不是普通群眾,知道這樣做的嚴重後果,陳子錕犧牲了政治前途,只為江北百姓換一頓飽飯,這種情操,簡直比黨員偉大。 鄭澤如鄭重的舉起杯:「老陳,我敬你,一路走好。」 第六十一章赴京請罪,南下廣東 鄭澤如的話讓大家都很難受,陳子錕可能會受到中央的嚴肅處理,這竟然是最後一頓團圓飯。 馬春花明白了公爹為什麼要在地委一招吃飯,她站起來道:「爹,我也敬你,雖然我以前對您老有看法,但這件事上,我支持您。」 陳北道:「鄭書記敬酒,你跟著瞎摻乎什麼,懂規矩不,一個個來。」 陳子錕笑道:「一起吧,咱們同飲三杯。」 外面傳來爽朗的聲音:「喝酒怎麼不叫著我。」 原來是軍分區司令員羅小樓到了,他是攜夫人前來的,戚秀眼圈紅紅的,顯然才哭過,她說:「乾爹,我來送你。」 在座的還有北泰糧食局的副局長劉驍勇,他的心情也很壓抑,姐夫率領饑民搶了國家糧庫,國家損失了兩萬噸小麥,這個損失到底有多嚴重,身為糧食系統領導幹部的他,心裡是很有數的。 陳子錕道:「拿兩把椅子,小樓和秀兒坐下,咱們先乾三杯,然後一個個來。」 這場酒席,向來海量的陳子錕竟然醉了。 次日,北泰火車站月台上,大家都來給陳子錕送別,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鄭澤如緊握住他的手說:「保重,我會照顧孩子們的。」 陳子錕點點頭,目光掃過眾人,毅然登車。 列車北上,陳子錕坐在窗口久久不語,紙裡包不住火,江北的事情中央已經知道了,等待他的不知是怎樣的處分,讓他心安的是,自己發起一場聲勢浩大的群眾運動,竟然沒有一個人死亡,只傷了三個人還都是因為交通事故。 車到北京,國務院辦公廳的工作人員前來迎接,兩名警衛回警衛處,彭秘書回秘書處,陳子錕被單獨隔離,送回住處,暫時禁止外出。 一名軍人很禮貌的要求陳子錕交出配槍。 陳子錕將M1911連同槍套和子彈交給他,軍人直視他的眼睛道:「對不起,還有。」 陳子錕笑笑,又從後腰上拿出一把子彈上膛的微型勃朗寧。 軍人敬禮道:「謝謝您的配合。」轉身出去,和一個妙齡少女擦肩而過。 來的是陳子錕的小女兒陳姣,她在北京大學讀二年級,經常回家來蹭飯吃,陳家底子厚,副食品充裕,陳姣臉色白裡透紅,個頭蠻高,足有一米六七,比母親林文靜高多了。 「爸爸,張叔叔和王叔叔呢。」陳姣很奇怪,為什麼家裡的警衛換了人。 「兩位叔叔另有重任。」陳子錕道,女兒很單純,很好哄,他不願讓女兒知道這些齷齪的政治。 陳公館增派了一個班的警衛,除了陳子錕之外,所有人都可以正常進出,所以大家也察覺不到異樣。 吃過晚飯,女兒去複習功課了,服務人員收拾了碗筷,林文靜問陳子錕:「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陳子錕將江北的事情敘述一遍,林文靜臉色變得刷白:「你這是造反啊,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家裡人想啊,那些被打倒的幹部下場有多悲慘你不知道麼。」 「我這輩子沒有做過後悔的事情,這件事也不會後悔,你放心,我會委託總理照顧你和孩子,總理人很好,可以信賴。」陳子錕處變不驚,風輕雲淡。 好不容易安撫了林文靜,陳子錕一個人來到書房,打開檯燈看書看報,直到深夜時分,拉上厚重的窗簾,打開書櫃暗門,取出一個鐵匣子打開,裡面是兩把嶄新的五四式手槍,槍油還沒擦掉,還有兩盒五十發子彈和四個空彈夾。 陳子錕用棉紗將槍上的油擦掉,裝上子彈,拉了槍栓,嘩啦一聲脆響,忽然發覺有一雙眼睛看著自己,再看書房門口,陳姣穿著白色睡衣,赤著腳站著。 「爸爸,你幹什麼呢。」 「爸爸在擦槍,保護你們。」 陳姣走過來,直接坐在爸爸腿上,撒嬌道:「爸爸,明天帶我去司馬台爬長城吧。」 陳子錕道:「爸爸沒空。」 陳姣很乖,知道爸爸忙,也就不再說什麼,回去睡覺了。 第二天,陳子錕哪也沒去,在家裡寫了一些回憶錄,又給周總理寫了一封信,托他照顧家人,但並未寄出。 第三天,依然沒有任何動靜,陳子錕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等待判決的滋味實在難熬,就像頭上懸了一把刀,隨時會落下。 第四天,終於來了一輛伏爾加轎車,車牌號碼顯示是中央辦公廳的,陳子錕鬆了一口氣,如果是來逮捕自己的,肯定不會派中辦的車。 一名工作人員告訴他,主席要見他。 陳子錕道:「等我一下,換身衣服。」到更衣室裡將手槍卸下,換了一件新中山裝出來。 他心情很輕鬆,不用魚死網破了。 ……中南海,陳子錕再次見到了毛主席。 「陳將軍,你在江北發動群眾,踢開黨委鬧革命,搞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啊。」毛主席風趣的說道。 陳子錕道:「主席取笑了,我做事不考慮後果,請組織處分。」 毛主席道:「你何罪之有,某些地方官員官僚習氣嚴重,是該批鬥一下了,你喚醒了群眾,鍛煉了民兵,也大大啟發了我,想實現共產主義,不能依靠官僚,靠的還是人民群眾啊,從這一點說,你是我的老師。」 陳子錕連連稱是,不敢多言。 毛主席道:「我們黨內有一些人,不善於發動群眾,組織群眾,以為把持了官僚系統,黨務系統就可以為所欲為,這是很幼稚的想法。」 陳子錕知道毛主席說的是少奇同志,但這種情況他不宜插嘴,自己僥倖過關就萬幸了,哪能參與高層鬥爭。 此事就這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陳子錕沒有受到任何責罰,不過跟隨他下鄉的三名工作人員都受到一定影響,彭秘書被下放到了地方,兩名衛士打回原部隊。 據說後來毛主席對周總理說,以前以為陳子錕是個將才,現在看其實是帥才,而且能屈能伸,不露鋒芒,堪稱一代梟雄。 「也很不甘寂寞啊。」總理附和道。 鄭澤如按照中央指示,在江北進行善後工作,麥平顯然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領導崗位上,被免去職務,等候處理,楊樹根也被免去縣委書記的職務,發到省委黨校學習去了,但兩人的黨籍都還在,而且級別也在,說明組織並未放棄他們。 江北大地上發生的事情,宣傳部門進行了冷處理,不許報道,不許宣傳,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省城街頭,蕭郎捧著荷葉包著的三個肉包子匆匆走著,他們三個逃犯在省城已經藏了一星期了,因為沒戶口沒糧食計劃,只能買不用糧票的高價食品,身上那點錢早就花完了。 他們三人藏在郊區一處廢棄的空屋裡,這棟房子的主人以前大概是個畫家,地上掃落著一些水粉顏料畫筆,上面落滿了灰塵,沒有被褥,就撿了一些舊報紙蓋在身上睡覺,發黃的報紙上大躍進萬斤畝產的新聞還歷歷在目。 下一步向何處去成了最大的問題,從鹽湖農場逃出來已經半個月了,農場方面肯定發現並且派人追捕,很可能車站碼頭已經貼了他們的通緝令,三人白天不敢出門,傍晚時分才喬裝改扮去外面撿一些能用的東西。 這天傍晚,龔梓君一個人出去買吃的,過了兩個鐘頭也沒回來,蕭郎和柳優晉正在擔心他是不是被抓了,忽然龔梓君從窗戶爬進來,手裡還拎著一個大包。 「看我帶什麼來了。」龔梓君一臉的興奮,打開包袱,裡面是三雙皮鞋,兩件中山裝,一件西裝,還有一瓶醬菜,六個燒餅。 「吃的。」柳優晉抓過燒餅就啃。 蕭郎卻很警惕:「老龔,你回家了。」 「是啊,我實在忍不住,回家看看他們娘幾個,還有小孫子。」龔梓君拿出一張照片,炫耀自己的孫子。 「糟了,暴露了,趕快轉移。」蕭郎不由分說,提起包袱帶著兩人從翻窗戶出去,沿著早已預備好的撤退道路迅速離開。 剛離開屋子一分鐘,兩個民警就帶著七八個紅袖章治安骨幹過來了,一腳踹開門進去搜查,自然是無功而返。 「好險。」柳優晉擦著冷汗說。 龔梓君卻流下了眼淚:「是他們,我的家人,出賣了我。」 蕭郎道:「這年頭,誰也不能相信。」 說完這話,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起了疑心,如果是龔梓君出賣大家,那他或許能獲得寬大處理。 龔梓君忙道:「別看我,不是我,咱們三個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被抓住誰也活不了。」 蕭郎道:「老龔,我信你。」 柳優晉道:「省城不能待了,要趕緊走。」 龔梓君道:「茫茫天下,哪裡是藏身之處,我跑夠了,不想走了,還不如跳江算了。」 蕭郎道:「你死都不怕,還怕逃亡麼,道路我已經想好了,車票和介紹信也弄好了,你們跟我走就是。」 「去哪兒。」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蕭郎拿出三張火車票和三份介紹信道:「去廣州,然後偷渡去香港。」 柳優晉和龔梓君各拿了一張小小的硬質車票仔細端詳,果然是江東發車的無座車票。 「老蕭,沒見你出門,怎麼弄的車票。」柳優晉很納悶。 「你們再仔細看看。」蕭郎笑道。 龔梓君仔細觀察車票,還摸了摸,驚呼道:「我靠,車票是你畫出來的。」 第六十二章南渡 火車票真的是蕭郎手繪的,畫工足可以假亂真。 「老蕭,你這手藝收藏不露啊。」兩人讚道。 蕭郎道:「別忘了我是清華學土木工程的,擅長畫圖,本想畫幾張人民幣和糧票的,但沒有合適的紙張,就用幾張舊火車票改造了一下。」 事不宜遲,他們三人換上新衣服,將舊衣服丟進了河裡,對付追捕他們都有經驗了,絕對不能讓j□ng犬嗅到自己的味道尋蹤而來,其實這一點多慮了,現在的刑j□ng隊基本上都不養j□ng犬了。 換上新裝,龔梓君從口袋裡摸到一個信封,打開一看,是一疊人民幣和全國糧票,他不禁淚流滿面,夏景夕沒有出賣出自,肯定是別的方面出了問題。 三人來到火車站,跟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登上去上海的列車,雖然是站票,但奔向ziyou的心情是輕鬆愉快的,車上人很多,乘j□ng懶得檢查,一路有驚無險的過去,抵達上海火車站。 他們的計劃是從上海轉輪船去武漢,幸虧夏景夕塞在衣服裡的錢和糧票,讓他們能吃上飯,蕭郎又在文具店買了一些東西,製造了新的介紹信,買了船票,在十六鋪碼頭登船,前往武漢。 出了江東省就安全多了,中國這麼大,誰會在意三個鹽湖農場的逃犯,沿江西進,那真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經過三天三夜的旅程,抵達武漢港。 龔梓君舊病復發,咳得厲害,腿腳無力,但情況不允許他就醫,只能硬挺著,為省錢不住旅店,柳優晉陪他在中山公園長椅上坐著,蕭郎去火車站買了三張去廣州的硬座。 武漢長江大橋通車後,千年天塹變通途,不用去武昌徐家棚買票,可以直接從漢口站出發,倒也方便一些。 粵漢鐵路是光緒年間開始興建的,直到民國二十五年才通車,墨綠se的長龍在沃野上向南奔馳,車上滿載著五湖四海的旅客,為了建設社會主義在祖國大地上奔波,列車時不時進行廣播,一些乘車的解放軍戰士主動幫著列車員打掃衛生,給旅客倒熱水,火車南下,氣溫逐漸升高,夏意昂然,乘客們在列車長的組織下,唱起了革命歌曲。 蕭郎等人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他們本來不大會唱歌,但在鹽湖農場勞改的時候經常拉歌,不會也會了,愉快的旅程顯得特別快,四十四小時的車程很快結束,列車抵達終點,廣州火車站。 逃離鹽湖農場千里之外,三人倍感安全,竟有閒心遊覽珠江,美麗的珠江上游泳健身的人如同過江之鯽,此時的蕭郎等人還以為廣州人民熱愛運動呢,不久後才明白,他們這是為了偷渡香港而做的準備。 三人的最終目的地是香港,還要繼續向南,先到與香港一水之隔的深圳,然後想法越境,廣州到深圳的車票不好搞,一般單位介紹信不好使,為避免麻煩,三人選擇了其他方式前往深圳,好在鹽湖農場的場長是廣東人,蕭郎跟他交流時間比較多,學會不少粵語,溝通沒問題,不然真如同到了外國一樣,兩眼一抹黑,連別人說話都聽不懂。 輾轉於公共汽車、拖拉機、牛車等交通工具的顛簸後,終於抵達寶安縣,下車的時候正遇到一家人辦喜事,鞭炮放的辟里啪啦,還到處撒煙撒糖,蕭郎湊過去撿了幾根香煙,順便打聽一下怎麼去深圳,後來後滿臉喜se道:「原來這家人不是結婚,而是他兒子偷渡成功!」 龔梓君和柳優晉瞠目結舌,怎麼偷渡成功還敢大張旗鼓的宣傳,不要命了麼。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廣東這邊沒有經過大規模的土地革命,不像北方中原地區的百姓那樣緊繃階級鬥爭的弦,再說廣東是最早和洋人接觸的地方,思想開放的很,看來廣東真來對了。 三人正在竊竊私語,忽然過來一個絡腮鬍漢子,c□o著蹩腳的普通話問他們:「是不是想偷渡去香港?」 蕭郎嚇一跳,趕忙否認,絡腮鬍子道:「放心啦,我不是公安,想偷渡的話找我,包過,每人五十塊錢,颯颯水啦。」 龔梓君道:「我們是來出差的,不去香港,真的不去。」 絡腮鬍神秘的笑笑,走開了,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道:「深圳那邊有邊防,你們過不去的,胡亂走會被打死。」 蕭郎喊道:「同志,我們信你。」 絡腮鬍道:「那就跟我走吧。」 三人半信半疑,跟著他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僻靜之地,一輛長鼻子公共汽車上坐滿了人,看衣裝打扮和氣質外貌,不但有廣東當地人,也有北方人,一個個或眼神閃爍,或低頭沉思,估計都是偷渡客。 絡腮鬍將三人送上車,走到前面和司機談了幾句,抽了支煙,拿出搖把啟動了汽車,向南駛去,慢吞吞走了一個小時,傍晚時分來到目的地,把人趕下車,開始收錢。 「每人五十,先付。」絡腮鬍子說。 來自五湖四海的偷渡客們開始討價還價,有人說到地方再付,有人說先付一半,還有人要求降低價碼,每人三十算了,聽他們口音有四川的,湖南的,湖北的、江西的、廣西的,當然廣東本地的最多。 絡腮鬍毫不妥協,說五十就五十,少一分都不行。 爭執了一番後,大家都屈服了,乖乖交錢。 收完了錢,絡腮鬍子點燃一盞馬燈掛在屋簷上,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圖:「去香港有兩條路,『督卒』,『撲網』,分別走西線,中線,東線也有人走,不過太危險,我們是不做的。」 「督卒就是西線水路,蛇口下水,渡過深圳灣,就是香港;撲網是中線陸路,從沙頭角出發,翻越邊防鐵絲網到新界。」 「西線安全,但需要體力好才行,中線搞不好會被邊防軍打死,但節省體力,適合體弱老人幼童,走哪條路你們自己選,給你們半小時時間。」 時間有限,容不得多考慮,龔梓君身體不好,冒險走陸路,蕭郎和柳優晉在鹽湖農場改造了十年,體格反倒比以前坐辦公室的時候強上許多,雖然是近六十歲的老人了,但也選擇了更為可靠的水路。 半小時後,偷渡隊伍兵分兩路出發,一路去沙頭角,一路去蛇口,三個逃犯流著淚道別,相約在香港再見,沒想到這一別竟成了永訣。 天很黑,正好掩藏行蹤,當地人熟悉道路,可以規避邊防軍的哨卡,這五十塊花的還算值得。 月黑風高,一番跋涉後,蕭郎和柳優晉抵達海邊,帶隊的人看他們年紀大,特地給了兩副救生設備,仔細一看,竟然是用吹起來的避孕套和乒乓球做成,令人哭笑不得。 「沒有救生圈麼,汽車內胎也行。」柳優晉道。 絡腮鬍子道:「那些是嚴格管控物資,搞不到的,能弄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你不要,別人要。」 「我要,我要。」柳優晉趕忙改口。 偷渡客們趴在樹叢中,過了十五分鐘,一隊巡邏邊防軍打著手電從前面走過,又過了五分鐘,帶隊的才招呼大家下海。 「游吧,向前游一個小時,就是香港!就是ziyou!」絡腮鬍子道。 眾人義無反顧的下海,撲騰著向前游去,各種簡陋的救生工具五花八門,有抱著籃球的,有拿著木板的,有把褲子吹起來當救生圈的,大多數人的游泳技術都還不錯,看來為了偷渡早就做好了準備。 蕭郎和柳優晉都會游泳,年輕的時候經常在淮江游水,但那是無憂無慮的玩水,現在卻是在拚命,游了十五分鐘後,柳優晉的體力就不太行了,喘著粗氣道:「老蕭,別管我,你先走,我慢點。」 蕭郎道:「注意呼吸節奏,別急。」 月se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偷渡客們已經逐漸拉開了距離,游泳技術好的一馬當先,技術差的遠遠落在後面,海上無風三尺浪,一些內地來的偷渡客不太會游泳,救生工具又不頂事,一個不注意被浪頭打下去就再也沒有上來也是常事。 每個人都在用生命奮力前行。 忽然,一陣馬達聲傳來,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拚命划水,可激烈的舉動更引來了兩道刺眼的手電光,緊接槍聲響起,是熟悉的五六式衝鋒鎗的噠噠聲,曾經有一個鹽湖農場的勞改犯企圖逃跑,被哨兵用這種武器打死在荒野中,蕭郎和柳優晉都記憶猶新。 來的是邊防軍水上巡邏船,天知道他們怎麼在今晚變動了巡邏時間,正好將偷渡客一網打盡,上級有嚴格命令,偷渡屬於叛國行為,可以當場she殺,戰士們或者用衝鋒鎗掃she,或者用步槍點名,打得水面上一片片水花。 血染紅了海面。 「快潛下去!」蕭郎大喊,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柳優晉被一發子彈命中後背,他用最後的力氣將身上的避孕套和乒乓球摘下丟給蕭郎,喊了一聲:「走!別再回來!」 時隔數十年之後,蕭郎都記得深圳灣海面上柳優晉最後的吶喊和那絕望的眼神。 第六十三章香港奇跡 一道慘白的閃電照亮夜空,瓢潑大雨說下就下,豆大的雨點砸在海面上,看著共同在鹽湖農場渡過十年勞改歲月的老朋友漸漸沉入大海,蕭郎沒有流淚,甚至沒有難過,他扭轉身堅強的劃著水,柳優晉臨死前拋過來的土造救生圈增加了他的浮力,波濤洶湧,邊防軍的巡邏機帆船返航了,遠處一盞孤燈,是陸地,是香港,是自由。 兩小時後,精疲力竭的蕭郎終於登上英國殖民地的領土,香港新界元朗。 與他一同下海的二十五名偷渡客只剩下他一個人,其他的不是淹死在暴風雨中,就是被邊防軍打死。 全身濕透,又冷又餓,身無分文,蕭郎坐在爛泥地上喘著粗氣,將身上的救生設備摘下,只留下一個乒乓球塞在懷裡,踉蹌著向內陸走去。 ……三個月後,香港九龍一處建築工地,身穿帆布工作服的蕭郎正在搬磚,冬天的香港氣溫也比內地高許多,重體力勞動下的他汗流浹背,年紀不饒人,搬了幾趟磚就直喘粗氣,畢竟已經五十六歲了,老了。 但從事低級建築工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了,一個月一百二十港幣,能吃飽飯,還有工棚住,如果省著點花,還能到附近街上找個小姐放鬆一下,大街小巷,燈紅酒綠,靡靡之音不絕於耳,令人想到解放前的上海。 搬磚苦力們大多是逃港內地人,不會粵語,人生地不熟,便於管理,用工成本較低,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沒有娛樂生活,即便如此,每個人都很快活,因為能吃飽飯,甚至還有結餘給內地的親屬匯款。 蕭郎年紀大了,幹活不如年輕人,但他混的卻不錯,因為會幫人寫信,工人們出去耍的時候,他就躺在鋪上看撿來的英文報紙。 工地建的是商舖樓,設計為三層,監工是本地人,工程師是個鬼佬,每天戴著安全帽到處指指點點,煞有介事,對這些工人他正眼都不看。 有一天,一輛白色勞斯萊斯小轎車駛到工地附近,下來幾個西裝革履的香港人,禮帽文明棍,皮鞋珵亮,頤指氣使,鬼佬工程師過去和他們談起來,對話用的是英語,蕭郎的英文丟下很多年了,但最近惡補了一些,基本能聽懂對話。 原來香港人想臨時加蓋一層,鬼佬堅決不同意,說圖紙上沒設計就不能蓋,兩下起了爭執,香港人似乎要被說服的時候,一個髒兮兮的搬磚工人出現在他們面前,用粵語結結巴巴道:「先生,地基允許多加一層,設計得當的話,還能多一個天台。」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蕭郎,一個年輕人道:「你系邊個啊,做咩。」 蕭郎道:「其實我是一個工程師。」 年輕人嘴角翹起,用手點著蕭郎的鼻樑:「行開。」 轎車裡傳出聲音:「阿翔,什麼事。」 年輕人立刻顛顛跑過去匯報。 車門打開,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下了車,西裝領結,襯衣雪白,目光矍鑠,走到蕭郎跟前端詳他一番,以標準國語問道:「先生貴姓,做過建築行。」 「免貴姓蕭,清華土木工程系1930屆。」蕭郎道。 「很好,以你的專業素養,覺得可以加蓋一層。」老頭繼續問。 「是的,加蓋一層完全可以,地基的稱重冗余足夠……」蕭郎滔滔不絕講起來,聽的老頭頻頻點頭。 「那麼就這樣定了,加蓋一層。」老頭拍板。 鬼佬工程師急眼了,道:「不,怎麼可以這樣,你居然聽信一個搬磚工人的鬼話,他做過什麼工程,他就是一個苦力。」 忽然蕭郎以英語道:「先生,我畢業設計是江東省淮江第一鐵路公路兩用橋,後來承建過梁思成夫婦設計的北泰火車站,以及北泰市政府等工程,這樣說或許您可以理解,我建過一整座城市。」 鬼佬工程師氣的哇哇叫。 老者抬起手杖指著鬼佬:「你被解雇了。」 又對蕭郎道:「從現在開始,你是這個工地的總負責人,月薪三千港幣,有意見麼。」 蕭郎淡淡道:「我要五千。」 「OK,五千就五千,先預支你一個月工資,理理髮,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老者示意下,年輕跟班掏出大疊港幣點了五千塊遞給蕭郎。 「謝謝。」蕭郎接了錢,「請問先生怎麼稱呼。」 「這位就是韋仲英爵士。」年輕跟班道。 蕭郎微微欠身,目送爵士上車離開,再回頭的時候,整個工地上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蕭郎用力將手中五千紙幣撒了出去:「弟兄們,我請客。」 花花綠綠的港幣漫天飛舞,工人們歡呼雀躍,蕭郎心裡默默道:「老柳,老龔,我找著工作了。」 就這樣,蕭郎在韋仲英爵士的地產公司做了一名工程師,在工地上干了半年後,轉到寫字樓去做設計,省去了風吹雨淋,月薪也從五千漲到了八千,公司還給他配了一輛羅孚牌小轎車。 韋仲英爵士是上海人,清華大學1928屆畢業生,四十年代遷居香港,現在家財百萬,被選為太平紳士,他對學弟蕭郎很照顧,幫他置辦了一處三百呎的房子,還將自己寡居多年的妹妹美英介紹給他,美英是聖約翰畢業,丈夫死於抗戰,知書達理,品貌相當,沒多久兩人就結婚了。 蕭郎又過上了富貴日子,整日西裝筆挺,出入有車,他對工作極其負責,公司裡都說從沒見過這樣賣命工作的人,蕭郎聽到這樣的話後只是淡淡一笑,說你們不懂。 在家裡的每頓飯,蕭郎都會擺上兩副碗筷,招呼老柳和老龔吃飯,以此寄托哀思。 太太很理解他的舉動,從不干涉。 內地不斷有難民逃來,蕭郎也經常打聽龔梓君的下落,但一直沒有音訊,聽說那天晚上走沙頭角的偷渡團遭遇暴雨迷路,被邊防軍盡數射殺,屍體吊在邊界鐵絲網上很久。 ……一九六二年,五月,廣州謠言風傳英國女皇壽辰大赦天下,偷渡客可以獲得香港身份,一時間廣東境內鐵路客運忽然變得緊張起來,廣州火車站圍滿南下群眾,公安局不得不出動警力往回勸,但人民依舊執意前往深圳,甚至不再偷偷摸摸趁夜色偷渡,仗著人多勢眾,手挽手肩並肩集體沖關,從沙頭角橋頭硬闖過去。 此事引起港英當局高端關注,香港警察和華籍英軍(HKMSC)受命在邊界攔截難民,查貨沒有香港身份證的人即刻遣返大陸。 一時間新界各處軍警雲集,穿卡其制服的警察拿著籐牌和警棍,到處設崗查人,沒有身份證當即抓進卡車盤查,確定是偷渡客立即押往口岸遣返。 但為時已晚,此前已經有大批難民沖關成功,躲在新界各處。 窗外細雨淅淅瀝瀝,蕭郎穿著睡衣坐在餐桌旁喝著咖啡,收音機裡是電台英語廣播,說數萬大陸難民聚集在新界華山棚屋區,警方即將採取行動云云。 蕭郎立刻上樓換了衣服,打開保險櫃拿出上萬元現金放在包裡,下樓拿車鑰匙的時候,太太將雨傘送上:「是不是去華山。」 「嗯,我去看一下能幫什麼忙。」蕭郎道。 「我陪你。」太太也迅速換了衣服,跟隨他一起駕車前往新界。 雨刮器不停滑動著,雨中的視野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蕭郎沉默不語,緊緊握著方向盤,遇到堵車他就猛按喇叭。 「淡定。」太太溫柔的拍了拍他的手。 終於開到新界,華山外圍,軍警密佈,道路上停滿了警察的卡車,篷布下是一張張嚴肅的面孔,幾個穿黑色雨衣的警察攔住了蕭郎的汽車,要求出示證件。 蕭郎已經有了合法的香港身份,並且衣著考究,滿嘴洋文,警察自然不會為難他,拍拍車頂放行,汽車前行,停在山下。 這是一座小丘陵,山上遍佈簡陋的棚屋,難民逃港後都是住在這種胡亂搭建的棚子裡,沒有自來水,沒有電燈,沒有洗手間,空間狹窄,勉強棲身而已,觸目所及,一雙雙驚惶的眼睛,一張張枯瘦的面孔,都表明他們的偷渡身份。 蕭郎和太太冒雨上山,卻驚訝的發現山上已經有了許多香港本地誌願者,他們告訴蕭郎夫婦,山上最缺的是飲水和食品。 「我這裡有些錢,拿去買吃的。」蕭郎拿出上千紙幣遞給一個頭髮亂糟糟穿著牛仔褲大學生模樣的人。 「我替難民多謝您。」大學生接了鈔票,轉身欲走,蕭郎又叫住他,將汽車鑰匙遞給他,「我的車在山下,黑色羅孚。」 「你不怕我不回來。」大學生笑問。 蕭郎道:「我相信你不會。」 大學生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伸過手來:「我叫sqeenze,香港大學的學生。」 蕭郎和他握手:「蕭郎,幸會。」 Sqeenze帶著幾個男女學生下山買食品去了,蕭郎大聲道:「我需要招一些建築工人,誰願意去。」 立刻舉起一片手臂,如同樹林。 一間低矮的窩棚裡傳出久違的聲音:「先生,要不要帳房,我會算賬。」 蕭郎虎軀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走過去,窩棚裡鑽出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穿著污漬斑斑的老頭衫和大褲衩,正是龔梓君。 「老龔。」 「老蕭。」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許久不曾流下的熱淚肆意揮灑, 第六十四章東方之珠,整夜未眠 華燈初上,龍山上沒有電燈,只有志願者帶來的蠟燭在細雨中散發出點點微光,劫後餘生久別重逢的兩位知交好友,雖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化作熱淚長流。 「跟我走。」蕭郎緊握住龔梓君的手。 「如果不麻煩,能多帶幾個人麼。」龔梓君道,棚子裡坐著一對年老夫婦,一個抱孩子的婦女,還有一個半大男孩,想必也是逃港難民,在患難中有過交情。 這幾個人都用充滿期盼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蕭郎,生怕他不同意。 蕭郎用力的點點頭:「當然可以,都是同胞。」 回頭看太太,美英也微笑著點頭。 趁著等待Sqeenze買食物飲水的空當,蕭郎問起當晚偷渡的事情,龔梓君說天降大雨,大家被困在梧桐山,遭遇邊防軍,很多人被打死,他僥倖逃脫卻傷了一條腿,硬是冒著大雨爬過界線,被新界的農民所救,因為腿瘸找不到工作,活的很艱難,幸虧這幾位接濟才苟延殘喘到現在。 說著他一指棚子裡的幾個人,眼中儘是感激。 蕭郎一躬到底:「謝謝,謝謝。」 過了一會,Sqeenze等人來了,搬著成箱的汽水、礦泉水,一袋袋麵包,免費分發給山上的難民,山下燈火闌珊,陸續有私家車開到,大批港人帶來食物飲水援助內地同胞。 這些志願者中有留著大包頭穿著緊身牛仔褲的大學生,有穿著中式褲褂的新界老嫗,有衣著考究的富商,更多是普普通通的香港人,龍山上的難民大多是廣東過來的,在香港有親戚、同學,朋友,每個人起碼能聯繫到十個香港人,這就是說有三十萬香港人在關注著龍山難民事件,佔全港人口的十分之一。 這些數據是Sqeenze告訴蕭郎的,他在港大讀法律,同時也是一個基督教志願組織的頭頭。 難民們領到了汽水也麵包,玻璃瓶裝的橘子汽水和可口可樂,鬆軟香甜的麵包,都是內地花錢也買不到,幹部都吃不上的好東西,大人們捨不得吃,省下來給孩子,看著這些五六歲就跟隨父母偷渡的兒童棲身於蒼蠅飛舞垃圾遍地的棚屋裡,大口大口吃著麵包喝著汽水噎得直打嗝,一些年輕的志願者背轉身去,用袖子擦著眼角。 據說夜裡警方就要採取行動,強制遣返,事不宜遲,蕭郎立刻帶著龔梓君等人下山上了汽車,車廂狹小,坐了這麼多人極其擁擠,半大男孩只好藏在後備箱裡。 汽車前行,警察攔住去路,蕭郎掏出一疊鈔票準備行賄,那巡警卻道:「前面關卡有鬼佬值班,你們過不去的,走另一條路。」 「多謝。」蕭郎感激的一瞥,調轉車頭走另一條路,龍山四周全是軍警,所有道路都被封鎖,但這種封鎖形同虛設,警察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難民在港人的掩護下離開。 這條路上果然沒有鬼佬警官,只有幾個穿雨衣的普通巡警在沙展的帶領下臨檢,看見汽車過來根本不管,擺擺手示意通行。 忽然兩道雪亮的車燈射過來,一輛陸虎越野車攔在前面,車上下來四個警察,為首的肩膀上一顆花,束著亮閃閃的小牛皮武裝帶,和那些只束帆布S腰帶的警察不同,他是幫辦級別的警官。 警官示意車輛停下,這回蕭郎已經淡定多了,在車牌內夾了幾張大鈔等待著,幫辦走過來,敲敲車窗:「臨檢,麻煩看下車牌。」 蕭郎從容遞上車牌,幫辦看見了裡面夾著的鈔票,帽簷下一雙冷峻的眼睛盯住蕭郎,看的他直發毛。 幫辦舉起手電,照向車內,衣衫襤褸,驚魂未定,定然是難民無疑。 蕭郎的手放在門把手上,隨時準備推開車門砸倒幫辦,讓難民逃跑。 「什麼人。」幫辦問道。 「是我親戚。」蕭郎乾巴巴的回答。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幫辦收回手電,將車牌連同裡面的鈔票一併還給蕭郎:「先生,謝謝配合,你可以走了。」 「謝謝。」蕭郎發自內心的說道。 幫辦敬了個禮,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我也系中國人。」 繼續駕車前行,發現馬路上有大批汽車從港九方向駛來,全都打著雙閃,新界對於香港本島和九龍來說屬於遠郊,城市裡的人是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大規模下鄉的,蕭郎忽然明白,這些汽車是奔著難民去的。 他將車停在路邊,沒熄火,下車對太太說:「阿英,你送他們先回去,我有事做。」 美英道:「不如一起回去,明天再說。」 蕭郎皺眉道:「男人做事,女人收聲。」 美英只好道:「那你小心。」挪過來接替駕駛位,蕭郎對後座龔梓君打了個招呼,正要離開,美英拿出自己的身份證遞過來:「拿著,可能會有用。」 蕭郎接了身份證,大步流星往回走,來到龍山腳下,只見山上一陣騷動,大批難民湧下來,企圖奪路而逃,頓時警笛響成一片,數百名頭戴英式缽盂鋼盔手拿籐牌警棍的防暴隊員衝上去攔阻,在嚴密的籐牌陣前,難民無處可逃,竟然齊刷刷跪下,哀求警察放自己一條生路。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警察竟然沒有揮動警棍痛毆難民,而是丟下了籐牌去攙扶難民,有些警察還和難民擁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許多難民趁機逃離,路邊汽車都打開招呼,招呼難民上車,免費送他們去九龍。 直到英國籍高階督察帶隊趕來,才堵住這個缺口。 蕭郎趁機上山,和學生志願者一起幫助那些年老體弱的難民下山,雖然山下警察密佈,但如同漁網一般都是漏洞,只要不碰上鬼佬警官就肯定能溜出去。 警戒圈外還有大批港人提供自己的身份證件,讓山上的人冒名頂替下來,反正身份證遺失可以補辦,對於山上的難民來說,卻是一條生路。 蕭郎護送四個難民下山的時候,看到路邊停著電台的轉播車,港島各家電台的主持都來到龍山腳下進行現場直播。 忽然,一顆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數千軍警開始行動,到處都是手電光,到處都是犬吠,天上還有駐港英軍的威斯克斯直升機在轟鳴,雪亮的光柱到處掃射,人聲鼎沸,亂作一團。 電台女主持人拿著話筒,連珠炮一般介紹著行動情況:「據悉,警務處長嚴令,不行動者以抗命論處,各單位警員遂開始上山搜捕,知情者爆料說山上大約有三萬名難民,而今晚從各處趕往龍山的本港市民高達十餘萬人次……」 在英國籍警務處長的親自監督下,警察們終於將龍山完全控制,一片鬼哭狼嚎中,難民們被拖下山來,押上早已準備好的卡車。 黑色的警用卡車,蒙著雨棚,車廂用鐵絲網圍著,下面是持槍的警察,市民們望而卻步,眼睜睜的看著難民們坐在車裡哭泣。 一切都結束了,蕭郎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他將最後幾個難民送上汽車,自己在夜色中孤獨的往回走,昏黃的路燈將他的背影拉的很長。 羅孚轎車停在身旁,美英探出頭來:「找了你一圈,終於找到了。」 蕭郎上車,疲憊的閉上眼睛:「他們都安頓好了麼?」 「安排妥當了,你的朋友住在家裡,那幾個人安排在工人宿舍。」 「很好。」 汽車往回開,途徑旺角時,卻發現所有的酒吧、夜總會、賭場、三溫暖全都熄燈關門,往日燈紅酒綠,霓虹閃爍,今夜卻是冷冷清清一條街。 蕭郎明白,這是黑道社團對港英當局遣返難民無聲的抗議。 回到溫暖的家裡,美英立刻下廚去看煲的湯,龔梓君已經洗了澡,換了乾淨的衣服,精神面貌好了很多。 「老龔,我知道你有很多話,但你現在急需休息,有什麼話咱們明天再說。」蕭郎將龔梓君送入客房歇下,回到客廳,美英端來豬手黃豆湯,道:「你朋友呢,我煲了湯,很補的,讓他也來喝吧。」 蕭郎道:「他先睡下了。」 美英道:「那我給他留一些明天喝。」 蕭郎道:「美英,我明天還要去龍山。」 美英點點頭:「我陪你。」 ……次日黎明,蕭郎再次駕車趕往龍山,山腳下道路兩旁已經聚滿了上萬民眾,警方拉起封鎖線禁止任何人越線,到了八點左右,最後一個藏匿的難民被警犬搜出,押下山來送上警車,警務處長下令,出發前往新界口岸。 車隊緩緩啟動了,一輛輛卡車上,哭聲震天。 突然,一群年輕人衝到馬路當眾,為首的正是港大的Sqeenze,他們擋在汽車前,躺在車輪下,卡車一輛接一輛的被迫停下,人群中爆發出喊聲:「快跳車,跑啊。」 難民們如夢方醒,急忙跳車逃命,每輛車只有兩名警察護衛,根本擋不住,也不願意阻攔,大批難民跳下卡車,衝進路邊人群,隨即就被人掩護起來送走,警察吹著警笛到處追趕,抓回來的寥寥無幾。 附近的一座樓宇上高高飄揚著港英政府的藍底旗幟,風中獵獵飄揚,誰都知道這是殖民地的旗幟,屈辱的象徵,但在這面旗幟下,蕭郎卻第一次理解了「同胞」這兩個字的含義, 第六十五章下基層蹲點 龍山大營救事件後,一切歸於平靜,蕭郎大概救出五十餘人,都暫時安置在建築公司的工棚內,青壯尚可做苦力,老弱卻只能白吃白喝白住,公司有些人很不滿意,礙於威爵士的情面也不好發作。 這天上午,蕭郎將龔梓君帶到了董事長辦公室,向韋仲英引見:「這位龔梓君先生,是我的至交好友,剛從內地來,希望能在公司某個職位。」 韋仲英很客氣,請龔梓君在沙發上坐下,讓秘書倒咖啡,自己坐在大班台後面,微笑著問龔梓君希望從事哪方面的工作,龔梓君說做財務比較有經驗。 「龔先生淪陷前是做什麼的?」韋仲英隨口問道。 「江東實業銀行總經理,江東省財政廳長。」龔梓君無疑炫耀,但他能拿得出手的資歷也就這兩個了。 威爵士臉se稍變,從大班台後面出來,招呼秘書泡Luwak咖啡,又從保濕箱中拿出上好的呂宋雪茄請龔梓君抽。 「龔先生,我公司最近在籌劃股票上市,正缺少這方面的人才,希望您能幫我。」韋爵士言辭懇懇,龔梓君臉露難se:「我已經很久沒關注證券業了,怕是難以勝任啊。」 當然,龔梓君的托辭不過是知識分子小小的虛榮心作怪,對於一文不名的他來說,任何工作機會都是寶貴的,所以,三言兩語之後,他就答應下來,並且提出自己的建議,上市簡單,重要的是如何c□o盤,將股價炒上去然後進行c□o作牟取暴利。 「資本運作是最賺錢的。」龔梓君這樣說。 歷經劫難的蕭郎與龔梓君就這樣在香港紮下根來,過上富足舒適的生活,再不用擔驚受怕被批鬥,再不用忍饑挨餓,而祖國內地的同胞在熬過三年自然災害後,又要面對新的政治運動,四清運動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 1963年2月,**zh□ngy□ng召開工作會議決定在農村開展以四清為主要內容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主要宗旨是「防修反修,防止和平演變。」 > 無官一身輕,正是陳子錕現在的心情,小女兒陳姣從北大畢業後分配到江東化肥廠做文秘,陳家也從b□ij□ng搬回了江東,依舊住在楓林路十號,與馬雲卿為鄰。 鑒冰處理了上海的房產,也回到省城,一家人再次團聚,陳子錕將家裡所有的西裝、旗袍都封存起來,只許家人穿和勞動人民一樣的服裝,布料也不許搞特殊化,他本人更是一年四季中山裝,平時和老朋友下下棋,去江邊釣魚,從不與官場上的人來往,更不再去部隊視察。 四清開始,全國範圍內組織號召百萬幹部下鄉蹲點搞運動,江東省也不甘落後,從省直機關中抽調j□ng干人員下鄉,各部委辦局以及下屬機關企事業單位也抽調幹部下鄉,省第一人民醫院根據衛生局指示,安排了一些幹部下鄉,陳嫣就在其中。 陳嫣是省一院學歷最高,最年輕的主任醫師,又是學科帶頭人,醫學院教授,絕對的專家級醫生,她被選調下鄉純粹是醫院黨委某些人的決策,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陳嫣從不把領導放在眼裡,本身xing格又過於孤傲,很不善於團結群眾,二是陳子錕下台了,省裡某些領導想給陳家人送幾雙小鞋穿穿。 得知消息後,陳嫣根本不在乎,回家收拾行李準備出發,臨走前才告訴父親自己要去南泰縣幫助基層搞四清運動。 女兒已經三十八歲了,擱在舊社會都是當祖母的人了,但陳嫣至今單身,連個男朋友都沒有,這讓陳子錕很心焦,卻無能為力,而且女兒有潔癖,對個人衛生極其講究,每天洗手無數次,衣服鞋子整潔無比,房間也很是清潔,省城生活條件尚可,下鄉蹲點可怎麼辦啊。 本章節狂人手打)」陳子錕道。 陳嫣搖搖頭:「這不正中他們下懷麼,我沒那麼嬌氣,再說苦水井我也去過很多次了,那兒的人很好,爸爸您放心。」 陳子錕道:「蹲點搞四清運動,您盡量少參與,運動無非整人,不是好事。」 陳嫣道:「我懂。」 次ri,陳嫣帶著簡單的行李下鄉了,在火車上遇到了拖著大包袱小行李和兩個孩子的劉英。 劉英是省zhengf□的工作人員,她也是被抽調下到基層蹲點開展四清運動的,此前她的丈夫張廣吟因為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北泰晨光機械廠宣傳科當美工,這次下基層,一家人反倒可以團圓了。 按親戚關係說,劉英是陳嫣的小姨,其實兩人年紀差距不大,很有共同話題,在火車上也正好做個伴,有說有笑就度過了四個小時的車程,抵達北泰火車站。 張廣吟前來接站,他穿一身樸素的藍布中山裝,口袋裡別著兩桿鋼筆,眼鏡腿上綁著膠布,比往ri清瘦了許多。 他們一家人團圓了,陳嫣卻要繼續轉車,她的目的地是南泰縣苦水井鄉衛生院。 解放十五年了,苦水井新貌變新顏,鋪設了新的縣鄉級公路,公社所在地的圍牆上,都刷著標語口號,三面紅旗總路線,**思想萬萬歲,看起來振奮人心。 衛生院就在鎮上,是一個磚牆圍起來的大院,一排瓦房,十間辦公室,有三個醫生四個護士,院長是赤腳醫生出身,四十來歲很熱情,赤腳穿塑料涼鞋,背心外面套白大褂,指甲縫裡都是黑泥,他想和陳嫣握手,卻被巧妙的躲了過去。 「歡迎陳醫生到咱公社來蹲點幫助開展四清運動,大家呱唧呱唧。」院長倒也不尷尬,率先鼓起掌來。 陳嫣不是第一次到苦水井來了,五三年水災時候就來過,知道鄉下醫療條件差,醫生水平低,很多病人常年得不到診治,便道:「搞運動我不在行,看病還行,要不這樣,我替你們給病人診病,你們騰出j□ng力來開展四清運動。」 院長和幾個職工對視一眼,都說好。 農村的四清是「清工分,清帳目,清倉庫和清財物」,但那是生產隊的任務,衛生院沒有浮財,採取的另外的一套四清標準「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濟。」院裡沒幾個人,也都不是好鬥的角se,自然很難開展,不過好在公社有統一安排,諸如衛生院、農機站、畜牧站的工作人員集中在一起開展四清,其實就是開批鬥會,趁機打倒不順眼的人。 公社召開四清大會,主持人是新任公社書記李花子,江北糧庫事件中,李花子被陳子錕就地免職,後來也受到牽連,坐了三年冷板凳,但是隨著麥平和楊樹根的復出,李花子也鹹魚翻生,重新當上了公社書記。 公社禮堂主席台上,李花子拿著稿子照本宣科,他這些年沉下心來努力學習,已經能認識三百個漢字了,一般常用政治術語,領袖名字,更是牢記於心,不會出錯。 「社會上的階級鬥爭仍然十分尖銳,地富反壞分子活動猖狂;基層幹部貪污腐化、多吃多佔,必須要全部掃除,四清運動在各地不僅有開展的必要,而且必須大張旗鼓,集中火力,一致對敵!」 說到這裡,李花子頓了頓,道:「據我瞭解,咱們公社隱藏了一些右傾分子,藉著這次機會,正好把他們揪出來,揭發批判,狠批硬鬥,比如龔大鵬,這個人就是苦水井的右派頭子。」 龔大鵬是藉著陳子錕上位的,在民間威信很高,如果不打倒他,李花子這個公社書記的位子坐的就不穩當。 公社裡開展四清運動的時候,陳嫣卻在衛生院接待病人,鄉下的病人與省城不同,基本上沒有什麼疑難雜症,都是些因為衛生習慣不好引起的常規疾病,醫學博士陳嫣處理這些頭疼腦熱發炎感染之類的疾病簡直是大材小用,不過她很有耐心,一個人單獨處理,問診開藥檢查做手術,樣樣俱全。 一上午診治了三十餘名病人,做了一台小手術,為一個孩子切除膿瘡清理創口,忙下來陳嫣汗流浹背,但心情卻很愉快,她平時是有潔癖,但在病人面前卻完全沒有,什麼濃痰膿瘡根本不在乎。 「陳醫生,神醫啊,華佗再世,菩薩下凡。」病人們激動萬分,紛紛表示感謝。 「這麼漂亮的女醫生來給咱們看病,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感謝**,給咱派來陳醫生。」 陳嫣雖然三十八歲了,但保養的極好,皮膚白皙個頭高挑身段苗條衣著整潔,在一群臉se蠟黃的病夫面前,簡直就是觀世音菩薩下凡,很快她的名聲就傳了出去,附近十幾個生產隊的社員不管有病沒病,都跑到衛生院來瞧病,把個鄉衛生院圍的水洩不通。 這件事很快引起了公社書記李花子的注意,一打聽才知道是陳子錕的女兒來了,李花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剛吃完飯把碗筷一丟,倒背著手披著褂子,趿拉著塑料涼鞋就來到衛生院。 「吵吵什麼,都讓開,哪有什麼女菩薩,你們的病好了,那是學習**思想的結果,知道不?」李花子頤指氣使道。 社員們不敢頂撞他,讓出一條道路。 李花子走到診室門口,陳嫣正給一個老大娘聽診,將公社書記視為無物。 「陳嫣同志,組織上派你下基層是開展四清運動的,不是賣弄所謂的醫術來邀買人心的!」李花子用手指關節點著桌子,很嚴肅的說道。 陳嫣抬頭看了他一眼,道:「看病到後邊排隊。」 李花子道:「我沒病,看什麼看,告訴你,別以為你爹是陳子錕,就能為所yu為!」 社員們震驚了,女菩薩原來是陳子錕的女兒,怪不得啊。 李花子道:「都散了,今天不看病了。」 幾個狗腿子也跟著吆喝:「走走走,衛生院要開展四清了。」 社員們懾於公社書記的虎威,悻悻離開,李花子正在得意洋洋中,忽然覺得腹中一陣絞痛,豆大的汗珠嘩嘩的下,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六十六章虎父無犬女 李花子突發急病,大家都慌了神,一個狗腿子撲上去猛掐書記大人的人中,把個李花子給氣的,肚子疼你掐人中管蛋用,不過他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來,只能虛弱的唉喲哎喲的叫喚。 陳嫣走過來摸摸李花子的肚子,找準位置壓了壓,李花子疼的差點背過氣去。 「這兒疼。」陳嫣問。 李花子面色慘白,無力的點頭。 「急性闌尾炎,馬上手術,不然病人會疼死。」陳嫣當機立斷,對手足無措的狗腿子們道:「把李花子抬到手術台上去。」 又對衛生院一干人等道:「準備手術。」 院長慌手忙腳道:「咱衛生院沒這個條件啊。」 陳嫣道:「手術器械我都帶了,你們打下手就行。」 院長等人忙不迭的準備白大褂、消毒水,公社衛生院條件很簡陋,沒有手術台,沒有無影燈,連麻藥都沒有,李花子躺在一張普通病床上,護士把他的衣服解開,露出精瘦的肚皮,李花子不講衛生,身上散發著臭氣,把陳嫣熏了個踉蹌。 陳嫣戴上口罩和手套,拿出雪亮的手術刀。 李花子嚇哭了:「我要打麻藥。」 院長道:「李書記,咱院裡沒有麻藥啊,要不,套車送你去縣醫院。」 李花子疼得要死,哪能再經得起顛簸,可是又怕不打麻藥開刀,正在猶豫,陳嫣道:「我有麻藥,你躺好。」 說著拿出一個小針筒來,李花子放了心,乖乖躺好,忽然又道:「你別亂下刀子把我好的部件摘了啊。」 陳嫣道:「不相信我的技術,好啊,你去縣醫院開刀吧,各單位都忙著四清,等你到地方估計也疼死了。」 「好,你下刀子吧。」李花子到底忍不住疼,只能選擇相信。 陳嫣給他打了一針,用碘酒一擦,拿起手術刀徑直在他腹部開了個口子,位置精確無比,刀子一動,壞死的闌尾被夾了出來,丟在不袗托盤上。 「好了。」陳嫣放下手術刀,摘下手套。 「這就好了。」李花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窗外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這台手術呢,陳嫣嫻熟的技術令人歎為觀止,開個刀就幾秒鐘而已,簡直太神了,太厲害了。 院長端過托盤給李花子看,裡面是一坨爛肉。 李花子心裡一驚,再看自個肚皮上一個大口子,嚇得差點哭了:「趕緊給我縫上啊。」 陳嫣道:「不慌,先開展四清運動,你不就肚皮上開了口子麼,一時半會死不了,丁點大的事兒能和偉大的四清運動相提並論。」 李花子氣的差點吐血,群眾們卻齊聲叫好,到底是陳子錕陳大帥的女兒,生的菩薩面孔,金剛心腸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其痛快。 「陳大夫,算我求你行不,趕緊給我縫上吧,要命啊。」李花子放下他公社書記的尊嚴,苦苦哀求,幾個狗腿子也跟著說好話,衛生院的院長也幫著求情。 陳嫣道:「那四清運動怎麼辦,還開展不開展。」 李花子忍痛道:「都隨你。」 陳嫣這才滿意,三兩下將李花子的肚皮縫好,道:「好了,回去養著吧。」 李花子道:「怎麼這麼疼啊,不是打了麻藥麼。」 陳嫣道:「哪有麻藥,給你打的是生理鹽水。」 李花子氣得半死,忍著疼在狗腿子們的攙扶下哼哼唧唧走了,陳嫣看了看托盤裡的爛肉,道:「把這下水扔了吧。」 院長偷笑,這位陳醫生真有一套,把公社書記耍的團團轉,以後有好戲看了。 衛生院騰出一間屋來做陳嫣的臥室,知道陳醫生愛乾淨,又發動群眾把茅房掏了個乾淨,重新鋪了茅草,用磚頭壘了蹲坑,還撒了點珍貴的消毒水。 陳嫣就這樣暫時住了下來,每天忙著給社員們看病,日子過的倒也充實,老百姓很淳樸,分得清好人壞人,且不說陳嫣醫術高明,看好了大家的病,就是看她爹陳子錕的面子,也要好好招待人家。 六零年,要不是陳子錕帶著大伙分糧食,餓死的還要多哩,大家都這樣說。 每天午飯晚飯,都有社員端來家裡的好吃好喝招呼陳嫣,新鮮蔬果蔬菜不斷。 消息傳到臥床休養的李花子耳朵裡,把他氣的夠嗆,說這個資產階級臭小姐把咱們公社弄的烏煙瘴氣,一定要好好收拾她才行。 公社會計說:「等李書記的病養好,咱就開四清批鬥大會,連陳嫣帶龔大鵬,一塊斗倒。」 李花子道:「那必須的,別看她爹是個人物,她可沒那麼大本事,這回落到我手裡,不死讓她褪層皮。」 會計桀桀的笑了,伸出大拇指:「李書記高。」 …… 傍晚,一個少年端著南瓜粥來到衛生院,敲敲陳嫣的房門,陳嫣出來道:「小猴子,你娘又做好吃的了。」 小猴子放下碗,神神秘秘道:「俺娘說了,李花子要開會鬥爭你哩。」 陳嫣鄙夷的一笑。 小猴子道:「姨,俺娘說讓你躲躲。」 陳嫣道:「替我謝謝你娘,不過我不會逃避的,對了,你爹呢。」 「俺爹在家。」 「那你爹叫來,姨有事和他商量。」 十分鐘後,龔大鵬風風火火趕到衛生院,陳嫣道:「聽說李花子要開批鬥會,我想矛頭肯定是指向你的,我不過是附帶著批鬥一下。」 龔大鵬道:「李花子個狗日的記仇哩,仗著楊樹根當了地區副專員,就橫行霸道,群眾才不吃他這一套。」 陳嫣道:「我找你來就是商量一下對策,把群眾組織起來……」 聽完陳嫣的話,龔大鵬不由讚歎,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一星期後,苦水井公社四清大會在公社禮堂舉行,公社書記李花子帶兵主持會議,他先傳達了地區、縣裡關於開展四清運動的指示。 「四清,就是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清經濟,目前來看咱們公社有些人的思想很反動,膽敢反對總路線,反對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這是嚴重的右傾主義,必須狠狠打擊,讓他們交代問題。」 禮堂的水泥凳子上坐著的都是公社駐地各單位的工作人員,衛生院畜牧站農機站水電站黨委政府一干人等,其中不乏李花子的親信,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聽到李書記語氣有加強,就拚命的鼓掌。 李花子頓了頓,道:「還有一些省裡來的同志,名義上是組織上派來蹲點指導我們工作的,可是呢,嚴重脫離群眾,搞特殊化,住單間,吃小灶,多吃多佔,搞資產階級那一套,這是反對三面紅旗,這是復辟。」 矛頭直指陳嫣,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射到衛生院職工這邊。 李花子繼續道:「大家都知道,我說的某些人是高幹子女,身份特殊,但我李花子就不信這個邪,我管你是老狐狸還是母老虎,到了我苦水井的地盤,就要堅決打倒你。」 掌聲響起,李花子喝了口水,示意下面心腹發起批鬥。 可是陳嫣先站了起來:「我有話說。」 李花子道:「沒輪到你發言。」 陳嫣道:「我是省裡下派到苦水井蹲點的四清工作幹部,是奉了毛主席,劉主席,鄭書記的命令來指導你們搞四清的,誰給你的權力不許我講話,你是不是土皇帝當的太過癮了,連毛主席他老人家都不放在眼裡了。」 這話說的誅心,帽子扣的大,李花子的腦袋戴不下,理屈詞窮,只好眼睜睜看著陳嫣走上來,將自己擠到一旁。 陳嫣頗有乃父之大將風範,面對幹部們毫無懼色,事實上她經常在大學講堂裡給幾百名學生授課,業務學術上的辯論也經常開,人民大會堂都去過,苦水井這破破爛爛的小禮堂對她來說小菜一碟。 「同志們,苦水井公社階級鬥爭的形勢很嚴重,很尖銳,很複雜啊。」陳嫣用了三個很字,一下就把聽眾的情緒帶動起來了。 「五月初,毛主席在杭州召集部分政治局委員和大區書記開會,會上毛主席說,先前對鬥爭形勢估計不足,認為有百分之十到二十的大隊很壞,現在看來,起碼有三分之一的大隊很壞階級鬥爭仍然十分尖銳,很多單位實際上已經爛掉了,領導權已經不在共產黨手裡了。」 台下瞠目結舌,不少人都聽傻了。 陳嫣語氣激昂,抑揚頓挫,普通話標準,比起李花子磕磕巴巴的演說,強了豈止十倍,她話鋒一轉道:「我下基層以來,並沒有立刻開展工作,這是為什麼,因為我沒有掌握情況,如同睜眼瞎一般,很容易被壞人利用,所以我沉下心來,藉著給群眾看病的機會,瞭解了苦水井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個別領導幹部貪污腐化、多吃多佔,比起解放前的國民黨反動派來不遑多讓,他們簡直就是披著共產黨皮的日本鬼子。」 李花子氣壞了,想制止陳嫣的發言,忽然禮堂大門打開,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龔大鵬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身後是密密麻麻的群眾,不由分說就往裡面湧。 「你們來幹什麼,誰讓你們來的。」李花子喝道。 「不是公社通知讓俺們來開大會的麼。」群眾們七嘴八舌答道。 陳嫣道:「是我讓大家來的,現在我宣佈,苦水井公社四清批鬥大會,正式召開。」 第六十七章衛生院的槍聲 公社禮堂太小,坐不下這麼多群眾,只能改在外面舉行,大街上有座戲台,以前是鎮上財主建的,逢年過節,或者紅白喜事的時候,請戲班在上面演出,老百姓免費觀看,解放後改成露天電影院,縣裡流動放映隊每月來幾趟,拉上幕布放革命電影,搞運動的時候還能做群眾集會之用。 龔大鵬是前任公社書記,在民間頗有些威望,李花子想辦他沒那麼容易,今天他是有備而來,連橫幅都預備好了,兩個小伙子爬上戲台將橫幅掛上,紅底黑字:苦水井公社四清批鬥大會。 戲台上擺了兩張桌子,幾把椅子,陳嫣英姿颯爽跳上台,道:「李花子,請吧。」 李花子很生氣,陳嫣從不尊稱自己為李書記,而是直呼其名,這讓他覺得在鄉親們面前很沒面子,他冷哼一聲,倒背手上台去了。 會議改省裡來的陳嫣同志主持,面對下面越聚越多的群眾,她開門見山道:「鄉親們,社員們,你們還記得當初土改斗地主的時候麼。」 下面一片亂哄哄的回應,土改是解放前夕,距今不過十幾年,大多數人都記得那些吐氣揚眉、報仇雪恨的日日夜夜。 陳嫣道:「解放了,地主被打到了,但新的剝削階級出現了,基層幹部多吃多佔,欺壓群眾,打罵社員,逼死人命,和舊社會的地主沒啥兩樣,中央開展四清運動,就是要堅決鬥爭這些腐化分子,新的惡霸,咱們今天就開個批鬥會,大伙多提意見,幫部分領導幹部端正一下思想態度。」 李花子開始緊張了,本來是針對陳嫣和龔大鵬的批鬥會,卻莫名其妙變成批鬥自己的群眾大會,這話怎麼說的,群眾大會的威力他太清楚了,鬥爭起來是要人命的,他趕緊給手下遞眼色,讓他們上台發言挽回局勢。 但為時已晚,群眾的情緒已經被調動起來,往日他們懾於李花子的淫-威不敢反抗,今天有省裡來的陳嫣撐腰,自然無所畏懼,爭著發言,陳嫣指著一個農民道:「這位同志上來發言。」 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農民上了台,畏首畏尾,說不出話,陳嫣道:「別害怕,鄉里鄉親的說錯也沒啥大不了的。」 農民憋了半天,忽然道:「俺家一門五口,解放前沒餓死,六零年卻餓死三個,本來家裡有點糧食能熬過荒年,都讓他。」一指李花子,「帶著民兵搜走了,幹部整天吃白麵餅子,社員連樹皮都吃不上,可憐俺那三歲的娃娃,六十歲的老娘啊,活生生餓死的。」說著抹起眼淚,痛哭失聲。 又有一個年輕人跳上台,怒氣沖沖道:「我要揭發,李花子不但搶糧食,還糟蹋婦女,梁家莊的王寡婦就是讓狗日的糟蹋了,才跳井的。」 群眾沸騰了,紛紛舉手:「我要揭發,我要揭發。」 李花子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想跑,卻發現戲台周圍都站著橫眉冷目的年輕社員,分明是龔大鵬安排的打手。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打倒李花子。」 「打倒李花子。」群眾們排山倒海一般的怒吼響徹天地之間。 這種情形土改時發生過,鎮反時發生過,三反五反時發生過,反右時發生過,只是那些時候是李花子批鬥別人,今天終於輪到他品嚐被群眾批鬥的滋味。 社員們對這些腐敗幹部的積怨很深,今天只是尋到了一個合適的發洩機會,有人撐腰他們還怕啥,很快群眾就不滿於口頭批判了,演化成拳腳相加,挨揍的不但有李花子,還有他的幾個親信,會計、民兵隊長、大食堂廚子等。 眼看要打出人命,陳嫣趕緊勸阻:「別打了,大夥兒冷靜。」 別人說話興許不管用,陳嫣的威信還是很高的,群眾們悻悻停了手,李花子和他的狗腿子們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直哼哼。 批鬥大會勝利閉幕,苦水井公社的修正主義分子被徹底打倒,雖然名義上還當著公社書記,但李花子的威信已經蕩然無存,連鎮上的狗見了他都要呲牙。 李花子傷得不重,但心理很受傷,他連夜托人給市裡的楊樹根送信,報告發生的事情,但楊樹根只是負責文教衛生這一塊的副專員,鞭長莫及,只能回信勸李花子隱忍。 數日後,深夜,李花子仍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忍不下這口氣,當了十幾年的基層幹部,好不容易樹立權威,一朝盡失,這種失落感是難以忍受的,發生群眾批鬥公社書記的嚴重政治事件,縣裡恐怕也保不住自己,這回再下台,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他恨透了陳嫣,一個臭娘們而已,也敢騎在自己頭上耀武揚威,她不就是仗著有個好爹麼,反正鄉下天高皇帝遠,不如弄死她算了,這事兒只要不找別人,自己親自動手,公安也破不了案的。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李花子動了殺人的念頭就再也壓不下去,他爬起來找了一把鐮刀,在井口旁磨了起來,磨得風快,披衣出門,直奔衛生院。 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李花子深一腳淺一腳來到衛生院牆邊,噗噗吐了唾沫在手上,一躍抓住圍牆爬了上去,翻牆進去,剛落在地上就聽到一陣狗叫。 衛生院裡只住著陳嫣一人,夜裡大門是反鎖的,還養了一條小狗做護院之用,陳嫣睡的不沉,因為有時候會有急病患者來就醫,但來看病的絕不會爬牆進來。 「誰。」她喊了一聲,匆匆披衣起來,摸到火柴和煤油燈,想了一下還是沒點。 李花子不搭腔,拔出了鐮刀摸了過去,忽然他想到陳嫣水靈的臉蛋和苗條的身段,暗道計劃不如稍作改變,弄死她之前先玩玩也不賴。 廊下趴著的小狗勇敢的撲了過去,李花子手起刀落,將這只三個月大的草狗當場砍死。 小狗的慘叫聲讓陳嫣明白,自己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壞人,她沒有猶豫,立刻從床底下拖出箱子,取出一支雙筒獵槍,撅開槍托,摸黑向彈膛裡填了兩枚霰彈,這把槍還是媽咪姚依蕾送給她的禮物,很有些年頭了,據說二十年代的時候在南泰縣裡,媽咪用這把槍打死過軍閥的亂兵哩。 有槍在手,陳嫣心中打定,端起獵槍朝著窗外道:「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 李花子心道臭娘們你還挺會唬人,爺爺是嚇大的麼,不吃你這一套,他終於摸到了門把手,用力推了推,沒推動,便用鐮刀柄打碎門上的玻璃,將一隻手伸了進來,去摸插銷。 忽然眼前一道橘紅色的火光亮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劈面而來,火辣辣的感覺,如同沐浴著烈火,陳嫣開槍了。 李花子在近距離內被一顆霰彈命中,十幾枚鉛彈深深打入身體,整個人被子彈的力量推出去十幾米遠,一動不動了。 陳嫣不敢確定只有一個壞人,她繼續持槍戒備,此時鎮上的狗狂吠起來,燈陸續點亮,腳步聲響起,被槍聲驚醒的人們擔心陳醫生的安危,紛紛拿著傢伙奔著衛生院而來。 大門被砸的山響,龔大鵬的大嗓門道:「陳醫生,是我,快開門。」 陳嫣這才點亮煤油燈,一手提燈,一手持槍,過去開門,社員們拿著抓鉤子鐮刀斧頭蜂擁進來,十幾盞馬燈高高舉起,照著地上血肉模糊的犯罪分子。 傷者的胸膛面門都被霰彈打爛了,嘴裡吐出血泡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這不是李花子麼。」龔大鵬道。 「狗日的想來暗算陳醫生。」社員們立刻明白過來,恨恨朝李花子吐著口水。 陳嫣道:「大家幫忙,把他架到手術台上去。」 龔大鵬瞪大眼睛道:「陳醫生,讓他自生自滅就是,救他幹啥。」 陳嫣道:「壞人也不能私刑處死,我先救活他,再讓人民法庭來判處他的罪行,這才是正道理。」 陳醫生的話就是命令,大家將血淋淋的李花子抬到檯子上,陳嫣給他實施手術,無奈近距[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離中彈,失血過多,無力回天,李花子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陳嫣摘下口罩,歎息道:「可惜。」 龔大鵬道:「可惜啥,這種人死有餘辜。」 陳嫣道:「早知道救不活,就直接拉出去了,可惜弄髒了檯子還得清理。」 群眾們爽朗大笑起來。 李花子無神的死羊眼望著天花板,死不瞑目。 ……天亮了,公社派人報告縣裡,縣刑警大隊的三輪摩托載著幾個公安人員突突突開到公社,現場勘察,詢問群眾,案情清晰明瞭,李花子被社員批鬥後記恨在心,攜帶凶器跳入衛生院企圖報復殺人,被陳嫣當場擊斃,屬於正當防衛。 群眾的證言,地上的腳印,帶血的鐮刀以及刀柄上的指紋,還有小狗的屍體,鐵證如山,任誰來也翻不了案。 消息傳到地區,正在江北蹲點的鄭澤如親自做出批示,要求各級政法機關切實保護好蹲點幹部的人身安全,為四清運動的順利展開保駕護航。 「陳家人個個不是省油的燈,陳子錕這個大女兒更是巾幗不讓鬚眉,趕緊把她調回省城去吧,免得搞出大亂子來。」鄭書記這樣對下面人說, 第六十八章風向 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心裡很亂,最近政治上的風向很不明朗,少奇同志在調研了河北、山東、江蘇、安徽、上海等省份後,成立緊急委員會,提出「農業十六條」,「三自一包」等政策,推行自留地,自由市場,自負盈虧,包產到戶,仔細思量,這是和毛主席的三面紅旗政策背道而馳,是路線鬥爭。 對於四清運動,兩位主席的看法也不同,少奇同志認為四清重點在基層的地富反壞右,而毛主席則認為矛盾重點在黨的上層出新了官僚主義階級,運動重點在打擊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黨的主席和國家主席之間對於政治路線有了分歧,這讓身為省部級幹部的鄭澤如很難抉擇,鄭澤如早年在白區工作,雖然不受少奇同志直接領導,但有過一些交集,印象也比較好,高饒事件中,鄭書記差點被殃及,幸虧少奇同志伸出援手挽救了他……所以,在陳嫣打死李花子事件中,鄭澤如的態度很鮮明,這並非出於個人關係,而在於路線問題,他讓宣傳部門適度的宣傳此事,表明江東省執行的是打擊基層惡霸幹部,地富反壞右的路線。 從某些方面說,李花子死的很是時候。 ……陳嫣離開苦水井的那天,全公社的鄉親們都來送別,大嬸大娘們挎著籃子,裝著熟雞蛋和白麵餅子,說啥都讓陳醫生帶著路上吃,大夥兒都被三年自然災害餓怕了,眼淚啪塔的拉著陳嫣說閨女拿著,路上別餓著。 「鄉親們,我會回來看你們的。」陳嫣眼淚婆娑的站在汽車旁向大家揮手道別,這輛車是省委書記親自批示,由地區行署派來接陳嫣的,隨車還有一名配槍的公安人員,負責陳嫣的人身安全,這個細節很能表明省裡的態度,也打消了李花子家裡人告狀的企圖。 汽車絕塵而去,苦水井恢復了平靜。 陳嫣先來到北泰探親,住到高土坡哥嫂家裡,最近全國範圍內正流行「工業大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活動,晨光機械廠連天加夜的加班生產,陳北和馬春花都沒時間照顧孩子,當姑姑的肩負起照顧侄子的任務,給小陳光買了許多鐵皮玩具,還帶他去軍分區看大炮。 江北軍分區司令員羅小樓的愛人戚秀是陳子錕的乾女兒,這門戰爭時期認下的干親最近得到了加強,兩家經常來往,當然主要是戚秀熱衷於此,羅小樓反倒刻意保持著距離。 戚秀是風塵出身,性格潑辣豪爽,陳嫣是富貴人家大小姐,內斂孤傲,可兩人偏偏能聊到一起去,談三線建設,談學大慶,談美國轟炸越南,後來又說到苦水井一槍打死李花子的事情,戚秀一拍大腿道:「痛快,想不到妹妹看起來柔弱,殺起人來毫不手軟。」 陳嫣道:「學醫的人什麼沒見過,我解剖過的屍體不下百具,不過還是有些後怕,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扳機一扣,人就沒了。」 戚秀道:「這種人死不足惜,換了我,就先閹了他。」 正說著,外面忽然辟里啪啦炸起了鞭炮,緊接著鑼鼓齊鳴,部隊家屬大院熱鬧起來,戚秀推開窗子問道:「小李,誰結婚。」 小李興奮的展開手裡的報紙道:「咱國家也有原子彈了。」 他手中報紙套紅號外上印著「我國原子彈試爆成功。」配著大幅蘑菇雲照片,極其震撼人心。 陳嫣看了一下日期,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是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 ……李花子的老婆受不了群眾們在背後指指戳戳,帶著兒子趕往縣裡,以往書記夫人進城總要興師動眾,找幾個老娘們陪著,叫上公社的拖拉機,耀武揚威就走了,如今人走茶涼,拖拉機也不聽招呼了,那些老娘們也搭理了,只能背著行囊步行而去。 先到縣裡找個旅社住下,等第二天一早來到縣長途汽車站,六點鐘出頭,北泰來的客車風塵僕僕趕到,一群旅客蜂擁而上,李花子的老婆拖著行李帶著孩子擠不上去,最後才勉強上車,早已沒有位子,只能坐在行李上,顛簸了一路終於來到北泰。 中午時分,行署家屬院門口來了一對母子,披麻戴孝背著包袱,一身臭汗兩腳稀泥,不由分說就往裡面闖,立刻被警惕性很高的門衛攔住,問他們找誰,娘們說找副專員楊樹根同志,門衛說中午領導不回家,娘們說俺進去等他,門衛說你就在外面等,行署家屬院是有紀律的,不是什麼人說進就進的。 無奈,李花子的老婆只好帶著小治安坐在門口,烈日當頭,連口水都沒得喝,想起橫死的丈夫,如今人走茶涼到處碰壁,不由得悲從心頭,拍著大腿就開始哭唱起來:「我苦命的男人哎,你被人活活打死就這麼走了,丟下俺們娘倆可怎麼活啊。」一把鼻涕一把淚,立刻吸引了不少圍觀群眾。 正好李翠在家午睡,聽到外面吵吵鬧鬧,打開窗子一看,喲,樓下坐著的不是大嫂子麼,趕緊下樓把人接上來,倒茶削水果好生招待。 李花子的老婆又是一頓大哭,末了她說:「妹子啊,你可得讓你們家老楊為俺們做主啊。」 李翠說:「中,大嫂你先坐,等老楊再說。」 傍晚時分,開了一天會的楊樹根才回到家裡,看到屋裡多了兩個披麻戴孝的人,不禁皺起了眉頭,道:「大嫂,你怎麼來了。」 「大兄弟,你要給俺們孤兒寡母做主啊。」李花子的老婆又抹起了眼淚,楊樹根立刻制止:「別哭了,注意影響,地委主要領導都住這個院子裡。」 李花子的老婆在鄉下算是潑婦級別的,但到了城裡氣焰就降低了不少,到了行署家屬院,氣焰就降低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了,趕緊止住悲聲道:「大兄弟,老李死得冤啊。」 楊樹根道:「李花子同志的死,我也很難過,但這是公安機關的事務我不好過問,這樣吧,你們還沒吃飯吧,李翠你拿些錢和糧票,帶嫂子和治安到機關食堂去吃飯,晚上就在招待所開個房間,記我的賬上。」 李翠早已從當年不諳世事的農村小丫頭成長為察言觀色的幹部家屬,丈夫一個眼神,她就明白了,帶著嫂子和大侄子去機關食堂飽吃一頓,招待所開了個單間安排住下,這才回家。 楊樹根很生氣,責備李翠道:「把她弄家裡來幹什麼,披麻戴孝的影響很不好,再說李花子是怎麼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案子是鐵案,翻不了的。」 李翠道:「來也來了,總不能看著他們娘倆在外面哭喪,再說李花子這些年鞍前馬後為你出了不少力,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啊。」 楊樹根道:「李花子出力那是他應該的,我把他從一個鄉下二流子提拔成公社書記,他難道不該為我出力,李翠你要搞清楚一點,他是我的人,但我不是他的人,下屬為領導背黑鍋是理所當然,但領導給下屬擦屁股就要看具體情況了,李花子這件事決不能插手,明天你買張票,把他們娘倆送回去,對了,給孩子買些玩具,給嫂子買些料子什麼的。」 李翠道:「我知道了,就是……李花子就這樣白死了。」 楊樹根道:「娘們家家的,別管這些。」 次日,李翠拿了布票去百貨大樓買了五尺布料,又給孩子買了個鐵皮喇叭,二斤點心,來到招待所和李花子的老婆嘮了半天,道:「老楊說了,等他這段時間忙完就處理這個事兒,嫂子你也不要急於一時,照顧好自己吧,看你都瘦了。」 又拿出汽車票來說:「回去的票買好了,我就不留你了。」 李花子的老婆見好就收,帶著禮物回鄉下去了,到家之後不免又炫耀一番,說自己在城裡住的是招待所,吃的是行署機關食堂,還是副專員派了吉普車給送回來的哩。 牛逼吹完之後,半年過去也沒啥動靜,申訴信也被縣法院駁回,李花子不但死翹翹了,還死的身敗名裂。 李花子的老婆後來又去了一次北泰,這回連楊樹根的面也沒見到,灰溜溜回來之後,沒過多久就改嫁了。 李花子的兒子李治安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被好心的姥姥收養,從此養成桀驁不馴的性格,和他爹當年一樣成了禍害鄉里的二流子,這些就是後話了。 ……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試爆成功後,又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從遙遠的蘇聯莫斯科傳來,蘇共中央全會解除了赫魯曉夫中央第一書記、部長會議主席的職務,破壞中蘇關係的罪魁禍首赫魯曉夫終於倒台了。 中蘇關係恢復在即,中央隨即派出周總理為首代表團赴蘇參加十月革命紀念活動,但蘇共新的領導層「三駕馬車」堅持認為中蘇關係破裂的責任在中方,對華政策不會有任何改變,會談不歡而散,兩黨兩國從此形同仇敵,持戈相向。 中蘇交惡的副產品之一是解放軍取消軍銜制,以前學習蘇聯的那一套東西全部都要廢除,軍銜制和肩章武裝帶這些象徵資產階級軍隊威權的東西怎麼能保留,六五年六月,全軍實行新的六五式軍服,陸軍上下全綠,空軍上綠下藍,海軍也廢除了白色軍服,換穿藍灰色軍裝,三軍都取消軍種符號,只在帽子上綴一顆紅星,領子上縫兩面平絨紅領章。 這就叫「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紅旗掛兩邊。」 省城楓林路的警衛們都換穿了新軍服,人人手裡都拿著新印刷出版的毛主席語錄,隨時隨地學習,氣象為之一新。 住在十號的陳子錕站在窗前,看著一隊年輕的戰士高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從遠處經過,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這一天,鄭澤如卸任省委第一書記,上調中央另有重用, 第六十九章wu 無廣告吾讀小說網看著就是爽! 鄭澤如終於如願以償進入zh□ngy□ng工作,擔任農牧部部長,他在躊躇滿志之餘也有些擔憂,他對愛人潘欣說:「我這次進京意義如同攀登懸崖峭壁,爬得好可以一覽眾山小,爬的不好,就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 潘欣很憂慮:「那還是不要去了,b□ij□ng是權力中心,也是政治漩渦,鬥爭越來越激烈,這個時候調你進京,分明是把你放在火上烤鄭澤如道:」我何嘗不明白,可是身為黨的幹部,怎麼能違背組織的決定呢,我只能盡力吧工作做好,把各方面關係維持好,不做出頭鳥。」最新小說「」 潘欣道:「你走了,我們娘倆怎麼辦?」 鄭澤如道:「此番進京,如履薄冰,你和傑夫還是留在省城吧,一來你的工作不宜變動,二來孩子轉學改變環境對成績有影響,三嘛,也是一種保護。」 「好吧,我聽你的。」潘欣道,開始給丈夫準備行李。 鄭澤如上調進京,楓林路一號的小洋樓卻並未交還機關事務管理局,原來的省長接替了他第一書記的位子,而副省長馬雲卿晉級為省長,省裡又提拔了一位副省長,楓林路的高級幹部宿舍就有些不夠用了。最新小說「」 楓林路上住的都是黨的高級幹部,攆哪一個走也不行,管理局的幹部沒轍,找到馬省長匯報,馬雲卿將楓林路住戶的名單看了一遍說:「有些人既不是黨的幹部,也不是zhengf□的領導,為什麼還要保留住宅,你們的工作是怎麼搞的?」 於是乎,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幹部再次來到楓林路十號,請求陳子錕搬家,地方已經找好,是市內戶部街一處四十年房齡的四合院,說起來還是當年陳子錕買來給夏小青當外宅用的,也是陳家自己的產業。 陳子錕沒有讓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幹部為難,交出了楓林路十號的鑰匙,搬出了這座住了近四十年的房子。 搬離楓林路,意味著與江東省權力中樞徹底沒了任何關係,陳家七口人搬到戶部街十七號四合院,房屋面積小了很多,也不再有花園草坪游泳池,不再有j□ng衛廚師駕駛員保健護士,不再享受任何特權。 小女兒陳嬌b□ij□ng大學畢業出後,經陳子錕安排進了江東人民出版社從事編輯工作,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她也從青蔥少女變成了二十八歲的老姑娘,和姐姐陳嫣一樣,高不成低不就,個人問題很難解決,不過姐倆都有一個優點,不顯老,四十歲的陳嫣粗看就像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而陳姣走在街上有時候會被人誤認為是高中生。 …… 時間長河慢慢東流去,國際形勢風雲變幻,前民國代總統桂系領袖李宗仁歸國,中蘇關係形同水火,美國轟炸越南北部,第七艦隊陳兵台灣海峽,年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試爆了原子彈,與戴高樂的法國建立了外交關係……這些新聞,老百姓們都從收音機和報紙上獲知。 1966年2月,ch□n寒料峭,戶部街十七號院子裡,屋簷下掛著冰溜溜,大街上響著震耳yu聾的革命歌曲,堂屋東廂房裡,陳子錕正盤腿坐在炕上戴著老花鏡看報紙,一旁收音機裡傳出播音員激昂有力的聲音。 「同志在上海召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同志說,文藝界被一條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我們的政……同志號召要堅決進行一場文化戰線上的社會主義大革命……」 聲音太吵吵,陳子錕把收音機關了,繼續看報,今天的淮江ri報上刊登了一則不起眼的消息,zh□ngy□ng吾讀小說網記zh□ngy□ng辦公廳主任楊尚昆被免職,國務院副總理、解放軍總參謀長羅瑞卿y□n謀篡軍反黨被逮捕。 陳子錕歎口氣,合上了報紙,他在政壇上也混了不少年,但越來越看不懂當下發生的事情了,他知道從去年底就開始批判《海瑞罷官》,醉翁之意在於b□ij□ng市委,彭真和吳□等人,黨內鬥爭越來越激烈了,難不成要重演洪武年間的火燒慶功樓? 天放晴了,冰溜子向下啪啪滴著水,形成一排小坑,窗台下摞著幾十棵大白菜,那是陳家過冬的蔬菜,西屋的簷下是一堆煤,冬天取暖全靠這個。 陳子錕下了炕,拿起鐵鍬鏟煤做煤餅,過了一會覺得熱了,脫了棉襖甩開膀子幹得熱火朝天,小女兒陳姣下班回來,急忙放下東西一起幹,把黃泥和煤炭攙到一塊兒做成煤餅,放在太陽下曬乾,不大工夫院子裡就擺滿了煤餅。 一陣自行車鈴響,陳姣放下小鏟子,往手上呵著熱氣道:「大姐回來了。」 陳嫣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手裡拿著一封信:「媽媽來信了!」 是姚依蕾從香港寄來的家信,陳子錕趕忙接過仔細閱讀,前年岳父姚啟楨病逝,岳母也已經將近九十高齡,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甚是思念外孫女,姚依蕾讓陳子錕想想辦法,把陳嫣盡快送到香港,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把陳姣也送來。 「媽媽信上說什麼?」陳嫣探頭過來看。 「讓你去香港呢。」陳子錕將信紙遞過去,自己拿著信封欣賞郵票圖案,忽然發現信封末端有些不對勁,仔細一看,似乎有被拆開又粘上的跡象。 不用問,這是有關部門在例行檢查,這年頭有海外關係可不是什麼好事。 第二天,陳嫣讓醫院開了介紹信,來到公安局要求辦理因私出國護照,卻根本找不到辦理機關,辦公室的同志聽說陳嫣要出國,如同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當陳嫣出示了香港來信之後,民j□ng同志才互相交換了一下眼se,再看陳嫣的目光就冷峻嚴肅起來。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但比較特殊,一般來說很難辦下來,需要領導特別批准,這樣吧,你把資料留下,我們查閱有關文件後會考慮的。」 陳嫣只好留下資料回去了,哪知申請如泥牛入海再無消息。 …… 五月,zh□ngy□ng成立了陳伯達為組長,康生為顧問,張ch□n橋任副組長的zh□ngy□ng文化革命小組。 在zh□ngy□ng文革小組領導下,全國範圍內的大中學生被發動起來,造修正主義的反,無數紅衛兵組織如雨後ch□n筍一般冒了出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展開。 楓林路二十八號,這裡原來是財政廳長龔梓君的家,後來被分配給省委常委,省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廳長徐庭戈,徐廳長ri理萬機,平時不大回家,今天偶然回來,卻發現家中客廳裡亂糟糟一片,報紙墨汁毛筆滿天飛,十幾個半大孩子在自己兒子徐新和的帶領下正寫大字報呢。 「爸爸,你回來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學校東風吹戰鬥隊的戰友們。」徐新和自豪的說道,同學們一個個都穿著黃綠se的軍裝,紮著人造革武裝帶,胳膊上紅袖章,上寫「紅衛兵」三個毛體黃字。 「胡鬧!」徐庭戈沉下臉來,他不是生氣兒子搞政治,而是覺得不該把同學帶到家裡來。 「我們這是響應zh□ngy□ng號召,造修正主義的反。」徐新和氣的臉通紅,大聲辯解道。 「對,徐叔叔你落後了。」一個少年附和道,徐庭戈認識這是馬省長家的兒子馬京生,兒子這幫同學基本上都是子弟,紅五類。 「走走走,別在家裡亂搞,把地毯都弄髒了。」徐庭戈下了逐客令,他才不把這些娃娃放在眼裡,一個個吊毛都沒長齊,就學大人搞運動,批鬥老師,真是好笑。 東風吹戰鬥隊的紅衛兵們很有志氣,在徐新和的帶領下捲起大字報就走,徐庭戈在後面喊:「新和,晚上別忘了回家,別在外面瞎混。」 徐新和道:「爸爸,我現在是一名紅衛兵戰士,你不能干涉我的ziyou,我晚上和戰友們住在司令部,你就別惦記了,還有,我改名了,現在不叫徐新和,叫徐紅兵。」 說完一幫學生揚長而去,直奔學校,他們是省城第一中學的學生,最大的徐紅兵十八歲,是東風吹戰鬥隊的司令,其他隊員年齡不等,有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也有初中的娃娃們,但全部都是省委省zhengf□省軍區高級幹部的子弟,因為出身好,所以很容易弄到軍帽和軍裝以及武裝帶,所以東風吹戰鬥隊的軍容是全市紅衛兵組織裡最嚴整的。 他們趕到學校,立刻衝進老師辦公室,將幾個五十來歲的老教師拖出來,強行給戴上白紙糊的高帽子,臉上塗上墨汁,揮舞著紅寶書將這些瑟瑟發抖的老人驅趕到大街上,遊街示眾。 省城zh□ngy□ng大街上,充斥著遊行隊伍,幾乎全是大中學生,一張張年輕面孔上寫滿激情,滿世界都是綠se和紅se的海洋,綠的是軍裝,紅的是旗幟和寶書。 大喇叭裡,革命歌曲鬥志昂揚,百貨大樓頂上,架著巨幅**像和紅se標語革命口號。 蒼老的陳子錕推著自行車走在人行道上,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 ♂♂ 最新最快章節,請登陸<吾讀小說網>,閱讀是一種享受,建議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說請到吾讀小說網下載 第六十九章史無前例 搬離楓林路,意味著與江東省權力中樞徹底沒了任何關係,陳家七口人搬到戶部街十七號四合院,房屋面積小了很多,也不再有花園草坪游泳池,不再有j□ng衛廚師駕駛員保健護士,不再享受任何特權。.. 小女兒陳嬌b□ij□ng大學畢業出後,經陳子錕安排進了江東人民出版社從事編輯工作,一晃許多年過去了,她也從青蔥少女變成了二十八歲的老姑娘,和姐姐陳嫣一樣,高不成低不就,個人問題很難解決,不過姐倆都有一個優點,不顯老,四十歲的陳嫣粗看就像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而陳姣走在街上有時候會被人誤認為是高中生。最新小說「」 …… 時間長河慢慢東流去,國際形勢風雲變幻,前民國代總統桂系領袖李宗仁歸國,中蘇關係形同水火,美國轟炸越南北部,第七艦隊陳兵台灣海峽,年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試爆了原子彈,與戴高樂的法國建立了外交關係……這些新聞,老百姓們都從收音機和報紙上獲知。 1966年2月,ch□n寒料峭,戶部街十七號院子裡,屋簷下掛著冰溜溜,大街上響著震耳yu聾的革命歌曲,堂屋東廂房裡,陳子錕正盤腿坐在炕上戴著老花鏡看報紙,一旁收音機裡傳出播音員激昂有力的聲音。最新小說「」 「xx同志在上海召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xx同志說,文藝界被一條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我們的政……xx同志號召要堅決進行一場文化戰線上的社會主義大革命……」 聲音太吵吵,陳子錕把收音機關了,繼續看報,今天的淮江ri報上刊登了一則不起眼的消息,zh□ngy□ng記處候補記zh□ngy□ng辦公廳主任xxx被免職,國務院副總理xxx、解放軍總參謀長xxxy□n謀篡軍反黨被逮捕。 陳子錕歎口氣,合上了報紙,他在政壇上也混了不少年,但越來越看不懂當下發生的事情了,他知道從去年底就開始批判《海瑞罷官》,醉翁之意在於b□ij□ng市委,黨內鬥爭越來越激烈了,難不成要重演洪武年間的火燒慶功樓? 天放晴了,冰溜子向下啪啪滴著水,形成一排小坑,窗台下摞著幾十棵大白菜,那是陳家過冬的蔬菜,西屋的簷下是一堆煤,冬天取暖全靠這個。** 陳子錕下了炕,拿起鐵鍬鏟煤做煤餅,過了一會覺得熱了,脫了棉襖甩開膀子幹得熱火朝天,小女兒陳姣下班回來,急忙放下東西一起幹,把黃泥和煤炭攙到一塊兒做成煤餅,放在太陽下曬乾,不大工夫院子裡就擺滿了煤餅。 一陣自行車鈴響,陳姣放下小鏟子,往手上呵著熱氣道:「大姐回來了。」 陳嫣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手裡拿著一封信:「媽媽來信了!」 是姚依蕾從香港寄來的家信,陳子錕趕忙接過仔細閱讀,前年岳父姚啟楨病逝,岳母也已經將近九十高齡,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甚是思念外孫女,姚依蕾讓陳子錕想想辦法,把陳嫣盡快送到香港,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把陳姣也送來。 「媽媽信上說什麼?」陳嫣探頭過來看。 「讓你去香港呢。」陳子錕將信紙遞過去,自己拿著信封欣賞郵票圖案,忽然發現信封末端有些不對勁,仔細一看,似乎有被拆開又粘上的跡象。 不用問,這是有關部門在例行檢查,這年頭有海外關係可不是什麼好事。 第二天,陳嫣讓醫院開了介紹信,來到公安局要求辦理因私出國護照,卻根本找不到辦理機關,辦公室的同志聽說陳嫣要出國,如同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當陳嫣出示了香港來信之後,民j□ng同志才互相交換了一下眼se,再看陳嫣的目光就冷峻嚴肅起來。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但比較特殊,一般來說很難辦下來,需要領導特別批准,這樣,你把資料留下,我們查閱有關文件後會考慮的。」 陳嫣只好留下資料回去了,哪知申請如泥牛入海再無消息。 …… 五月,zh□ngy□ng成立了xxx為組長,xx為顧問,xx,xxx副組長的zh□ngy□ng文化革命小組。 在zh□ngy□ng文革小組領導下,全國範圍內的大中學生被發動起來,造修正主義的反,無數紅衛兵組織如雨後ch□n筍一般冒了出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展開。 楓林路二十八號,這裡原來是財政廳長龔梓君的家,後來被分配給省委常委,省政法委記兼公安廳長徐庭戈,徐廳長ri理萬機,平時不大回家,今天偶然回來,卻發現家中客廳裡亂糟糟一片,報紙墨汁毛筆滿天飛,十幾個半大孩子在自己兒子徐新和的帶領下正寫大字報呢。 「爸爸,你回來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學校東風吹戰鬥隊的戰友們。」徐新和自豪的說道,同學們一個個都穿著黃綠se的軍裝,紮著人造革武裝帶,胳膊上紅袖章,上寫「紅衛兵」三個毛體黃字。 「胡鬧!」徐庭戈沉下臉來,他不是生氣兒子搞政治,而是覺得不該把同學帶到家裡來。 「我們這是響應zh□ngy□ng號召,造修正主義的反。」徐新和氣的臉通紅,大聲辯解道。 「對,徐叔叔你落後了。」一個少年附和道,徐庭戈認識這是馬省長家的兒子馬京生,兒子這幫同學基本上都是子弟,紅五類。 「走走走,別在家裡亂搞,把地毯都弄髒了。」徐庭戈下了逐客令,他才不把這些娃娃放在眼裡,一個個吊毛都沒長齊,就學大人搞運動,批鬥老師,真是好笑。 東風吹戰鬥隊的紅衛兵們很有志氣,在徐新和的帶領下捲起大字報就走,徐庭戈在後面喊:「新和,晚上別忘了回家,別在外面瞎混。」 徐新和道:「爸爸,我現在是一名紅衛兵戰士,你不能干涉我的ziyou,我晚上和戰友們住在司令部,你就別惦記了,還有,我改名了,現在不叫徐新和,叫徐紅兵。」 說完一幫學生揚長而去,直奔學校,他們是省城第一中學的學生,最大的徐紅兵十八歲,是東風吹戰鬥隊的司令,其他隊員年齡不等,有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也有初中的娃娃們,但全部都是省委省zhengf□省軍區高級幹部的子弟,因為出身好,所以很容易弄到軍帽和軍裝以及武裝帶,所以東風吹戰鬥隊的軍容是全市紅衛兵組織裡最嚴整的。 他們趕到學校,立刻衝進老師辦公室,將幾個五十來歲的老教師拖出來,強行給戴上白紙糊的高帽子,臉上塗上墨汁,揮舞著紅寶將這些瑟瑟發抖的老人驅趕到大街上,遊街示眾。 省城zh□ngy□ng大街上,充斥著遊行隊伍,幾乎全是大中學生,一張張年輕面孔上寫滿激情,滿世界都是綠se和紅se的海洋,綠的是軍裝,紅的是旗幟和寶。 大喇叭裡,革命歌曲鬥志昂揚,百貨大樓頂上,架著巨幅**像和紅se標語革命口號。 蒼老的陳子錕推著自行車走在人行道上,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 ♂♂ 第七十章大檢閱 因為紅衛兵們堵住道路,陳子錕繞了小路才回到家裡,家裡人也都比往常遲了一些時間,可是直到晚上七點鐘,在江大任教的林文靜也沒回來。 陳子錕親自打著手電,帶著陳姣去找,在江大校園裡找了老半天,終於在一間教室裡找到了林文靜,頭髮花白的林教授正和其他幾位教授一起,如同小學生一般乖乖坐在椅子上認真寫著什麼,後排坐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紅衛兵,一臉正氣的監視著他們。 「媽媽,你怎麼還不回家?」陳姣推門進來問道,林文靜抬起頭,一臉的驚恐,不敢回答。 兩個紅衛兵跳了過來,義正詞嚴質問道:「你是誰?想幹什麼?」 陳姣道:「我是林教授的女兒,接她回家,你們是什麼人?」 男紅衛兵舉起紅寶書放在胸口位置,驕傲的說:「我們是江大叢中笑戰鬥隊的紅衛兵,負責看管這幾個反動學術權威寫悔過書,不寫完不許走。」 陳姣道:「胡鬧,誰給你們的權力控制別人的人身ziyou?」 女紅衛兵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道:」鬥爭反動學術權威,是我們紅衛兵的職責,你馬上出去,不然連你一起鬥爭。」 林文靜道:「姣姣,你快走吧,媽媽沒事。」 一直站在門口y□n影處的陳子錕走了進來,雖然他年事已高,但身軀毅然高大,氣勢依然逼人,兩個不滿二十歲的小伙子在他面前不由得倒退了幾步,旋即想起自己的革命身份,又挺起了胸膛質問道:「你又是誰?」 陳子錕道:「姣姣,陪你媽媽回家。」 陳姣上前攙扶林文靜,男紅衛兵厲聲喝道:「不許走!」上前yu攔,被陳子錕一把抓住了胳膊,鐵鉗一般的大手捏的他哎喲一聲只喊疼,教室的ri光燈下,能看見男生嘴唇上淡淡一層絨毛,綠軍裝下是單薄的小身板,估計體重不足一百斤。 女紅衛兵撲上來掰陳子錕的手,罵道:「你這個反革命,敢打我們叢中笑的紅衛兵,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見林文靜已經被女兒攙走,陳子錕鬆開了手,冷冷道:「論年紀,林教授都能做你們的n□in□i了,她xing子這個好,肯定沒有打罵過你們這些學生,你們怎麼下得去手批鬥她?」 女紅衛兵道:「可她是反動學術權威啊。」但底氣已經有些不足了。 陳子錕道:「干革命也要守法,不能為所yu為。」 轉頭對那幾位依然戰戰兢兢寫著悔過書的老教授道:「你們也趕緊回家吧,別讓家裡人著急。」 幾個教授見有人撐腰,慌忙收拾東西走了。 陳子錕又教育了兩個孩子幾句,這才轉身離去。 等他走後,倆紅衛兵面面相覷。 「他是誰?」 「看起來是個大幹部。」 …… 回到家裡,林文靜驚魂未定,給家裡人講起今天的經歷,依然心有餘悸,江大一夜之間冒出四五個紅衛兵組織,各學院各系的教授都被學生們揪出來批鬥,一群學生拿著紅寶書圍著這幫老頭老太太痛斥,滿嘴都是革命語言,想到先前多次運動,教授們早已是驚弓之鳥,哪敢反駁,只能低頭認罪,爭取寬大。 聽完母親的敘述,陳姣哭了:「媽媽,咱不去上班了。」 陳子錕道:「對,你已經到了退休年齡,就別去學校了,這段時間不太平,這幫學生只在學校裡鬧騰是不夠的,很快就會衝擊機關企事業單位,大家都小心。」 事實證明,陳子錕的預測是正確的,紅衛兵們很快就不滿足斗老師了,將矛頭轉向機關單位、科研單位,抬著主席像和大標語,到處衝擊,據說連省委都遭到了衝擊。 zh□ngy□ng很快做出部署,各級黨委派出工作組到大中院校指導運動,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如同水潑進油鍋,濺起了更大的反應,很快zh□ngy□ng就撤回了工作組,民間敏銳人士判斷,這是上層在進行博弈。 …… ) 暑假到了,由於學校老師已經被斗倒,沒人佈置暑假作業,年輕的紅衛兵們徹底得到ziyou,到處肆無忌憚的玩革命遊戲,東風吹戰鬥隊的組織更加嚴密,人員也增多了,徐紅兵自任戰鬥隊司令員,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套五五式馬褲呢軍裝,整天穿著耀武揚威,還給自己封了軍銜,陸軍中校,其他戰鬥員也各有軍銜,從准尉到少校不等。 小傑夫心裡癢癢,背著母親參加了東風吹的活動,他也自備了一套綠軍裝,自己用紙板和水彩做了一副准尉肩章掛上,在學校後山的防空洞裡,參加了組織的活動。 徐紅兵站在一口木箱子上慷慨激昂道:「同志們,戰友們,我們東風吹戰鬥隊準備搞一次大串連活動,全體奔赴b□ij□ng,探望**他老人家,活動必須參加,不參加者就退出隊伍。」 說著,他居高臨下看著年輕的隊員們,大夥兒都是十五六歲年紀正貪玩,對b□ij□ng更是嚮往無比,哪有不願意的道理,立刻舉手表決通過。 徐紅兵很滿意,道:「經費問題我來解決,到b□ij□ng之後的吃住問題嘛。」 鄭傑夫高高舉起了手:「我來解決。」 徐紅兵點點頭,很矜持的介紹道:「傑夫同志的父親是國家農牧部的部長,由他來接待我們戰鬥隊是很合適的。」 大家紛紛鼓掌,東風吹戰鬥隊的隊員都是**,雖然革命戰友都是平等的,但少年人總免不了攀比誰家父母官兒更大,鄭傑夫一直苦於沒有機會顯擺,這回藉著徐紅兵的嘴說出來,贏得了大家的敬仰,心中得意洋洋。 忽然大門被踹開,一隊民兵在公安干j□ng的帶領下衝了進來,將這群紅衛兵全部逮捕,無視他們的抗議,用麻繩串起來押了出去,用一輛解放牌卡車送到了省公安廳大院裡。 東風吹的司令徐紅兵是省廳一把手徐庭戈的兒子,大水沖了龍王廟,自然沒什麼可怕的,公安人員將他們一一提審,得知家庭背景後嚇了一跳,這幫孩子全都是**,最低的也是十三級幹部家的孩子,沒法處理,只能讓家裡領人。 原來是有人告密,說東風吹私下成立小集團,分封官階,什麼國家主席,總理、國防部長外交部長什麼的,這可是反革命大罪,省廳立即出動,結果卻抓了一幫半大孩子。 廳長辦公室裡,徐紅兵無所畏懼的站著,坐在他面前的是威嚴的父親。 徐庭戈又好氣又好笑,問道:「你這個司令員,怎麼才是中校軍銜?」 徐紅兵道:「卡斯特羅同志就是中校,我再有能力也比不過他,所以我最大只能當中校。」 徐庭戈冷哼一聲道:「虧你還有自知之明。」 徐紅兵道:「徐廳長,我要求你立刻釋放我們東風吹戰鬥隊的戰友,你這種倒行逆施破壞革命的行為是逆chao流而動,沒有好下場的。」 徐庭戈道:「在你老子面前耍起了威風,你給我滾!」 徐紅兵道:「走就走。」揚長而去。 徐庭戈罵道:「小X養的,比你爹都牛逼。」 經歷了一場小小的風波,東風吹戰鬥隊更加團結了,八月初,組織的骨幹成員在徐紅兵的帶領下,坐上回車奔向b□ij□ng,鄭傑夫也在其中,他是徵得母親同意後,隨隊一起赴京看望父親的,臨上車前,潘欣還給兒子塞了兩個蘋果,兩個熟雞蛋,這讓他很難為情,覺得母親丟了自己的面子。 火車北上,東風吹的紅衛兵們鬥志昂揚,唱起了革命歌曲,還幫列車員打熱水,打掃衛生,沿途各站,又上來一些外地紅衛兵組織,大家共同分享食物,拉歌對臉,一路充滿歡歌笑語 終於抵達b□ij□ng站,正是破曉時分,火車站廣場上人頭攢動,匯聚著來自五湖四海的紅衛兵們,b□ij□ng方面有人接待,大保溫桶裡裝滿綠豆湯,免費喝,南腔北調都有,場面非常熱鬧。 徐紅兵展開紅旗,上面是江東一中東風吹戰鬥隊的字樣,恰好紅ri躍出地平線,朝陽灑在紅旗上,映紅了戰士們的年輕的面龐,每個人都激動萬分。 b□ij□ng,我們來了! 首都紅衛兵組織負責接待來自全國的戰友,給他們安排了免費的食宿,大家住在機關招待所,男生擠在一屋,女生擠在一屋,條件很艱苦,但每個人心裡都很高興,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幹部來接見了他們,他說:」同學們辛苦了,你們這次到b□ij□ng來,到無產階級革命的首都來,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來,經過很多辛苦,不怕大風大雨,你們的行動很正確,**也是大力支持,大力提倡的,你們要把革命的火種帶到全國各地去!」 大家拚命鼓掌,覺得這位領導說的太好了,事後才知道,這個人原來是zh□ngy□ng文革小組的組長,陳伯達同志。 因為是集體行動,鄭澤如就沒回家探望父親,一直和戰友們住在一起,直到八月十八ri這天,他們和來自全國的紅衛兵一起,來到了嚮往已久的**廣場,接受**他老人家的檢閱。 因為來的較晚,東風吹戰鬥隊的成員們只能站在廣場邊緣,巨大的廣場上,紅旗飄舞,人chao湧動,全是綠軍裝,紅寶書,場面氛圍令人心跳加速,鬥志昂揚。 **城樓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更加看不到城樓上的人影,大多數戰友都是第一次到b□ij□ng來,第一次看到革命聖地的象徵,大家都激動得流下了淚水,也不管誰起頭了,只要有人喊口號,就跟著大喊,喊到聲嘶力竭,喉嚨嘶啞。 忽然,人群向前湧動,有人喊了一嗓子:「**出來了!」不少女同學當場哭了出來,激動得飆淚,更有一些體質較弱的同學因為酷熱和激動而暈厥過去,被人扶出廣場。 鄭傑夫個子矮,跳起來也看不到什麼,他和同學馬京生商議:「我騎你脖子上先看,然後你騎我看,怎麼樣?」 馬京生個頭也偏矮,正愁看不見**,立刻答應下來。 鄭傑夫跨上馬京生的脖子,整個人立刻高了許多,一覽眾山小,能看見遠遠的城樓上紅旗翻滾,忽然高音喇叭裡傳出熟悉的聲音:「同學們好。」 是**的聲音!鄭傑夫一激動,褲子就濕了,淋了馬京生一脖子,伸手一摸,又熱又s□o。 第七十一章懵懂少年的成長 八一八大檢閱之後,來自全國的紅衛兵回歸四面八方,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燎原火種帶回白山黑水之間,長江黃河兩岸,帶到全國每一座城市,每一個角落。 鄭傑夫沒走,他住進了西城區的一個小院子,這是農牧部高級幹部家屬區,組織上分給父親的房子。 父親比以前更威嚴了,炎炎夏ri,他和大多數領導幹部一樣,穿著白se短袖衫,銀灰se褲子,赭se塑料涼鞋,深se尼龍襪子,出入乘坐一輛珵亮的伏爾加轎車,公文包讓秘書拿著,每當父親鑽出司機拉著的轎車後門時,鄭傑夫總被這種風度所折服,他夢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像父親一樣成為黨的高級幹部。 這天傍晚,鄭澤如倒背著手走進兒子的臥室,詢問他最近的學習情況,鄭傑夫直言相告,這幾個月參加政治運動,沒顧得上學習。 「你才十三歲,還是學習的年紀,政治運動對你來說太早了,你不要回江東了,就在b□ij□ng住下,我會給你媽媽寫信的。」鄭澤如不由分說就剝奪了兒子革命的權力。 傑夫還小,尚未到少年叛逆期,雖然對父親的決定有千百個不滿,也只得屈服,從此住在這裡深居簡出,父親書房裡上千本藏書是他徜徉的知識海洋,倒也能沉得下心來。 殊不知外面早已翻天地覆,神州大地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破四舊」運動。 父親書房裡有一部蘇聯進口的大型收音機,金se絲絨面,紅木外殼,能收聽短波,鄭傑夫讀書閒暇就扭開聽一下音樂和新聞,舒緩一下情緒,這天當他打開收音機調到新聞台的時候,一個有力的女聲響起: 「我們為b□ij□ng市紅衛兵小將們的無產階級革命造反j□ng神歡呼!『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紅衛兵小將們以**思想為武器,正在橫掃一切剝削階級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灰塵。 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千千萬萬紅衛兵舉起了鐵掃帚,在短短幾天之內,就把這些代表著剝削階級思想的許多舊風俗習慣,來了個大掃除。」 鄭傑夫的思緒飛到了遙遠的江東,若是和同學們在一起,他肯定也參加了這場偉大的破四舊運動,向剝削階級發起雷霆萬鈞的總攻。 忽然收音機被關上,父親冷冷的聲音道:「從今天起不許聽收音機,爸爸幫你找了家庭教師,你專心學習吧。」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站在父親背後,很知xing很溫柔的樣子,一身白se布拉吉,宛如月se下荷塘裡的的一株白蓮。 「孟曉琳老師是林牧學院的教員,她負責你的文化課程。」父親說。 孟老師上前伸出手:「你好,傑夫同學。」 鄭傑夫如夢初醒,和孟老師握了握手,他聞到了孟老師身上芳香的味道,很好聞,沁人心脾。 林牧學院是農牧部直屬院校,最近也在破四舊,學校早已停課,所以父親請孟老師給鄭傑夫輔導功課,孟曉琳年紀不大,二十二歲,說一口地道好聽的普通話,她的俄語很好,捲舌音發的很標準,不愧是外國語學院的畢業生。 這段時間,小傑夫忘記了革命,忘記了政治,滿腦子都是孟老師曼妙的倩影,他甚至壯著膽子向父親提議,讓孟曉琳住在家裡,也好早晚輔導自己。 鄭澤如嚴肅的批評了他,說孟老師也有個人生活,讓人家住在家裡,不和舊社會的資產階級大少爺一樣了麼。 鄭傑夫接受了批評,他感覺自己的小心思已經被父親察覺了,不禁羞愧萬分。 孟曉琳依然每天來給鄭傑夫輔導功課,除了語文數學俄語之外,還教他彈吉他,唱俄語歌曲,孟曉琳抱著吉他彈唱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裙下白皙的小腿交疊著,白se塑料涼鞋中,腳趾頭晶瑩剔透。 「孟老師,為什麼你只穿一件衣服?」鄭傑夫猶豫再三,還是提出了這個問題,他想不通孟曉琳一周七天都穿白se布拉吉,居然還能一塵不染,難不成她真的是白蓮花的化身?出淤泥而不染。 孟曉琳笑的前仰後合,俯身用ch□n蔥般的手指點著鄭傑夫的額頭道:「傻樣,姐姐喜歡白se連衣裙,有七件一樣的,每天換一件,懂了麼?」 一剎那,鄭傑夫看見了不該看見的ch□n光,如癡如醉,鼻血長流,孟曉琳慌了,趕緊讓鄭傑夫躺下,攪了一個冷毛巾給他敷額頭。 這一刻,鄭傑夫覺得幸福的都快溢出來了。 傍晚時分,父親坐著專車回來了,孟曉琳正要回去,和父親打了聲招呼「鄭部長好。」 父親和往常一樣,和孟曉琳連眼神上的交流都沒有,不冷不熱的點點頭,道:「慢走。」 吃過了晚飯,父親拿起公文包說:「部裡晚上要開會,你在家不要亂跑。」說完乘車出去了。 鄭傑夫看了一個小時的俄語書,思緒萬千的睡著了。 當晚,他在睡夢中見到了孟曉琳,兩人在荷塘邊手牽手漫步,奇怪的是自己長大了,比孟老師高了一頭,穿著整潔的白襯衫和灰se西褲,褲線筆挺,水中的倒影看起來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忽然孟曉琳跑了起來,邊跑邊喊:「來追我呀。」 鄭傑夫跑了過去,很快追上了孟曉琳,兩人在碧綠的草地上打著滾…… 忽然,鄭傑夫夢醒了,感覺褲襠裡很濕,解開褲腰帶一看,褲頭上一片白se的東西,他覺得無比的羞恥,幸虧夜se已深,沒人發現,急忙脫了褲頭去洗手間沖洗,沖洗的時候發現院門打開,兩道雪亮的燈柱she進來,父親的專車回來了。 鄭傑夫出了洗手間想上樓,正遇到父親進門,鄭澤如臉se不太好,冷冷道:「過來。」 「爸爸,我……太熱,沖了個涼。」鄭傑夫說。 「嗯,秋天了,小心著涼,早點睡,」鄭澤如道,邁步上樓。 忽然間,一股熟悉的味道飄進鼻子,鄭傑夫腦子裡轟的一聲,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這是孟老師身上特有的香味,早已深深印在自己腦海中絕不會錯!父親身上怎麼會有孟曉琳的味道! 難不成……十四歲的鄭傑夫不敢往下想,當夜,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次ri,孟老師按時來給鄭傑夫上課,她依然歡快的像只小鳥,只是偶爾會幹嘔,孟曉琳喜歡吃零食,特地帶了話梅糖,還剝了一顆給鄭傑夫吃。 鄭傑夫吃著酸酸甜甜的話梅糖,依然愁眉不展,他很想問問孟老師,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憋在心裡。 過了兩ri,父親回到家裡,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進入書房,而是坐在客廳沙發上,把兒子叫到了跟前,語重心長道:「小傑,你該回去了。」 「為什麼?不是說留我在b□ij□ng學習的麼?」鄭傑夫心裡一慌,直覺認為父親想把自己和孟老師拆開。 鄭澤如道:「形勢發生了變化,b□ij□ng也不是淨土,你還是先回江東……」 刺耳的門鈴聲響起,家裡的保姆上打開了院門,一群穿軍裝帶紅袖章的年輕人湧了進來,捲著袖子,手拎人造革武裝帶,為首一個英俊青年喝道:「鄭澤如在哪裡?」 鄭澤如站在門口:「我就是鄭澤如,你們是哪個學校的?還有沒有組織紀律xing?」 英俊青年道:「我們是林牧學院的紅衛兵,今天來打到你這個農牧部最大的走資本主義當權派,我代表學院萬里雪戰鬥隊通知你,下午到學院禮堂接受批鬥,遲到或者不到的話,一切後果由你自負!」 說罷大手一揮:「戰友們,咱們走,去下一家。」 紅衛兵們氣勢洶洶的來,氣勢洶洶的走,如同一陣龍捲風刮過,鄭傑夫忽然明白父親的苦心了,b□ij□ng不但不是淨土,而且極其的不安全。 下午,父親還是毅然前往林牧學院接受批鬥,他不得不去,因為部裡沒人保他,他已經成了孤家寡人。 臨走前,鄭澤如交代兒子不要出門,但鄭傑夫還是換上紅衛兵的裝束,佩戴著袖章,偷偷趕往林牧學院。 學院在海澱,坐公交車正好能到,一進校門鄭傑夫就被這種革命的氛圍感染了,到處都是大字報,到處都是高音喇叭 荷花池旁,一個英姿颯爽的女紅衛兵站在課桌搭成的檯子上,手拿著鐵皮喇叭喊道:「修正主義統治學院十七年,現在不反,更待何時!我們就是要狂妄,就是要粗暴,就是要將他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 下面大群紅衛兵拍手叫好。 鄭傑夫的目光卻被荷塘中的一株白蓮花吸引住了,這朵白蓮多像孟老師啊。 忽然一個學生奔過來大喊:「大家快去禮堂,批鬥大走資派鄭澤如了。」 同學們chao水一般湧過去,鄭傑夫也被裹挾在其中,進了學院禮堂。 禮堂內,碘鎢燈發出刺眼的光芒,照著台上的走資派,站在正zh□ngy□ng的就是父親,他的兩條胳膊被人按住架起,頭向前探著,脖子上掛著一塊大牌子,上面是黑se大字:大流氓,大走資派,鄭澤如,名字上還用紅筆畫了個叉叉。 鄭傑夫赫然發現,孟曉琳竟然也在台上,低著頭瑟瑟發抖,身後站了兩個英武的女紅衛兵,她的白se布拉吉被潑了墨汁,一頭烏黑的秀髮被剪成了y□n陽頭,半邊禿半邊有頭髮,胸前的牌子上寫著:女流氓,臭**。 禮堂內震耳yu聾,全是打倒某某某的口號,鄭傑夫悄然退場,路過荷塘看了一眼,那株白蓮已經被人折走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莖子。 第七十二章天下大亂 深夜,鄭澤如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裡,拉亮客廳的電燈,發現兒子孤零零的坐在沙發上,抱著膀子彷彿很冷的樣子。 父子相對,久久沉默,鄭澤如臉上依稀還有耳光的指痕,胳膊上有淤痕,他苦笑一聲道:「小傑,你都看見了,爸爸沒用,被小將們批鬥,b□ij□ng不安全了,你今晚就走吧。」 鄭傑夫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終於沒有開口。 鄭澤如道:「形勢惡化的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省城怕是也不安全了,當情況危急無路可走的時候,你就去北泰找這個人,告訴她你是我鄭澤如的兒子。」 說著拿出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了幾行字遞給兒子:「拿好。」 鄭傑夫收起紙條,去臥室收拾了行李,鄭澤如安排了司機送兒子去火車站,父子離別的時候,鄭澤如終於流露出慈父的表情,撫著兒子的頭髮說:「小傑,經歷過這些事情後,你就長大了。」 「爸爸,我還能見到孟老師麼?」鄭傑夫還是忍不住問。 鄭澤如苦笑了一下:「孟老師去很遠的地方,也許你們將來會再見的。」 司機在門口說:「部長,火車半小時後開。」 鄭澤如擺擺手道:「小傑,你走吧,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不管世界怎麼變化,知識永遠是最有用的。」 鄭傑夫用力的點點頭,拿著行李上車了,這是他第一次坐父親的專車,也是最後一次,坐在伏爾加軟綿綿的沙發座椅上,回望父親的身影原來越遠,鄭傑夫覺得往ri偉岸的父親是如此蒼老,如此不堪一擊,他忍不住流淚了。 > 鄭傑夫艱難的擠上了火車,一夜未眠,次ri下午終於回到了江東省城,走出車站的一剎那,他發現整個世界似乎都變了,所有的圍牆上都刷著標語,所有的商店招牌都換成了紅se,鋪天蓋地都是**語錄,那些沿用多年的老字號商舖名字全都變成了「紅衛」,「紅星」,「井崗山」,「長征」之類。 路過省府大樓的時候,廣場上人頭攢動,紅旗招展,數千名紅衛兵正在衝擊大樓,大樓前站著三排解放軍戰士,手挽手組chengren牆抵禦衝擊,一邊是紅五星和紅領章,一邊是紅寶書和主席像張,卻是涇渭分明的兩派。 聲浪滾滾,口號震天,鄭傑夫聽的清楚,是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韓樂天,打倒修正主義保皇派馬雲卿,打倒叛徒內ji□n大特務徐庭戈! 紅衛兵們要打倒的人分別是現任省委書記,省長,還有省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廳長。 這世界怎麼了,**的黨委和zhengf□竟然成了紅衛兵們打倒的對象,鄭傑夫雖然也是紅衛兵出身,但卻無法理解事情在短期內演變成這種程度,正如他無法理解林牧學院學生批鬥自己父親一樣,他不敢再看下去,匆匆回家。 母親沒在家,鍋灶是冷的,飢腸轆轆的鄭傑夫找了一些掛面下了吃,等了許久潘欣才回家,看到兒子回來,她又高興又擔憂,問了b□ij□ng的情形,鄭傑夫沒有照實說,只說一切都好。 「你爸爸安全我就放心了,現在省城很亂,紅衛兵衝擊省委,要不是部隊守著,領導們就要被批鬥,咱們家也不安全,不知道哪天就被他們打上門來。」潘欣道。 鄭傑夫拿出字條:「媽媽,爸爸說有危險就去這裡。」 潘欣看了看,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你爸爸還是沒忘了他們啊,這地方應該是安全的,你明天就去吧。」 鄭傑夫道:「媽媽,你跟我一起去吧。」 潘欣道:「孩子,誰都可以去,但媽媽不能去,將來你會明白的。」 忽然外面一陣噪雜,潘欣站在窗口望過去,只見一群紅衛兵衝破門衛的阻攔,逕直奔著這兒來了,為首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人,束著武裝帶,高舉紅寶書,正是徐庭戈的兒子徐新和。 夜襲省委家屬院這一招是徐新和想出來的,省委大樓有解放軍防守,實在衝不進去,不如抄其後路,直搗黃龍。 鄭傑夫也站在窗口觀望,他發現徐紅兵身後的人已經不是東風吹的隊員,而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省委家屬院是一棟棟蘇式四層樓房,樓門從裡面上鎖,可是架不住徐紅兵住在這兒,有鑰匙,他打開樓門帶領戰友們長驅直入,直奔二樓自己家,房門反鎖,鑰匙也打不開。 「徐二,你這個革命的叛徒,投降吧,紅衛兵小將興許能饒你一條狗命!」徐紅兵大聲嚷道,又低聲對戰友們說:「徐二很狡猾,小心他跳窗。」 真被他料到了,徐庭戈被紅衛兵小將堵在家裡,情急之下狗急跳牆,從二樓陽台跳下,怎奈年紀大了,腿腳不如當年干中統特務那陣矯健敏捷了,一隻腳崴了,一瘸一拐正想逃竄,紅衛兵們已經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一張張年輕的面龐上殺氣騰騰,手中的武裝帶啪啪響。 堂堂省政法委書記被一群毛孩子包圍,徐庭戈覺得很屈辱,他厲聲喝道:「你們這樣干是要負責任的!」 「負你媽了個比的責任!」一個紅衛兵掄起武裝帶抽下去,鐵頭砸在徐庭戈臉上,立刻鮮血直流。 徐庭戈從事政法工作多年,有配槍的習慣,掌管生殺大權的他當機立斷,拔槍在手,這是一把五二式公安槍,仿自德國PPK,xing能很好,隱蔽xing強。 紅衛兵們見他拔槍,絲毫無懼,反而更加憤怒,一個個挺起胸膛道:「開槍啊,你膽敢殺害革命小將,定讓你萬劫不復!」 徐庭戈不敢打人,但鳴槍示j□ng的膽子還是有的,他朝天扣了一下,沒響,以為有臭子,拉了一下槍栓排出子彈,再次扣動扳機,依然瞎火。 「你的子彈,都被我換成臭子了。」二樓上,徐紅兵冷冷說道,一揚手,幾顆亮晶晶黃澄澄的子彈落了下來,在水泥地上亂彈。 徐庭戈無力的垂下了手,他敗得不冤,家裡出了內鬼,不敗才怪。 「妄圖開槍殺害紅衛兵小將,打死他!」紅衛兵們一擁而上,拳打腳踢。 「我來!」徐紅兵一躍從二樓陽台上跳下,穩穩地落在地上,分開眾人,抬起穿著四十三碼軍用膠鞋的大腳,狠狠朝父親佝僂在地上的身軀踢去,一下,兩下,三下,沉悶的聲音如同踢在沙袋上一般。 徐紅兵叉著腰,一隻腳踩在父親身上,慷慨激昂道:「**教導我們說,敢造反是無產階級革命家最可貴的品質,是無產階級黨xing的基本原則,我們革命者就是孫猴子,要掄起大棒顯神通,施法力,把舊世界打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紅衛兵們熱烈鼓掌,有個英姿颯颯的女戰士還喊了一聲:「說得好!」 徐紅兵驕傲的點點頭,忽然發覺腳下的徐庭戈紋絲不動。 徐庭戈沒了聲息,紅衛兵們害怕打出人命,虛張聲勢道:「徐二,你別裝死,咱們撤。」 人群呼啦一下全跑了,鄰居們這才敢上前扶起徐廳長,掐人中,餵水,半天徐庭戈才醒過來,感覺肋間鑽心的疼,他歎口氣道:「新和這三腳夠狠,將來這孩子一定有出息。」 徐庭戈被送進了醫院,經診斷被踢斷三根肋骨,還有多處軟組織挫傷,紅衛兵們到底還嫩,打人的技術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次ri,鄭傑夫帶著行李去火車站,打算去北泰投親,路上看見街對面一個少年走著走著,就被人搶去了頭上的軍帽,他想搶回來,卻被人暴打了一頓。 鄭傑夫認出這是同學馬京生,他爸爸是省長馬京生。 他上前打招呼:「馬京生,怎麼了?」 馬京生擦擦鼻血道:「沒事,幾個小痞子搶我軍帽,被我揍了一頓。」 鄭傑夫道:「有ri子沒見了,你最近過的咋樣?」 馬京生道:「到處串連,去了不少地方,大慶,大寨,井岡山,湘潭,都去了。」 鄭傑夫羨慕不已,又道:「咱們東風吹戰鬥隊咋解散了?我看你的袖章都沒了。」 馬京生道:「你這段時間哪去了,連這個都不懂,**把劉主席打倒了,咱們**失勢了,現在是那些泥腿子的天下,連老子的軍帽都敢搶,要在以前,我就讓我爸爸派民j□ng把他們抓起來判刑,對了,你怎麼樣?」 鄭傑夫黯然道:「我剛從b□ij□ng來,那兒的情況也不好,很多高級幹部被打倒了,我父親也沒逃過。」心裡卻想到了孟曉琳,沒來由的一陣疼。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後面過來一隊紅衛兵,一個個捲著袖子拎著皮帶殺氣騰騰的,隊伍中一人振臂高呼:「打倒反動軍閥陳子錕!」然後一幫人都跟著吶喊,路人為之側目。 「他們去抄陳子錕的家。」馬京生道。 「走,看看去。」鄭傑夫忽然很興奮。 第七十三章破四舊 陳子錕,這個名字在江東三千萬人民心中的份量之重,是這些年輕學生難以想像的,四十年來,陳子錕與江東休戚與共,同甘共苦,從驅逐孫督軍,到改旗易幟率軍北伐,到艱苦抗戰敵後游擊,再到毅然起義,投奔光明,他的每一個選擇都將江東人引領向光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深深刻在江東人的記憶深處,對很多上了年紀的人來說,陳子錕就是江東王,就是神! 如今,神也要被趕下神壇了。 這隊紅衛兵來自江東大學「搏浪擊水」戰鬥隊,是一支很有戰鬥力的紅衛兵組織,昨天圍攻省委的壯舉就有他們的參與,今天乘勝追擊,要把江東最大、最反動的軍閥頭子陳子錕徹底打倒。 紅衛兵們事先已經收集好了情報,知道陳子錕的家住在哪裡,今天集合主力,浩浩蕩蕩殺奔戶部街十七號,沿途又有一些好事群眾加入,更顯隊伍雄壯無比。 來到陳家門口,狹窄的巷子裡擠滿了人,兩個紅衛兵上前掄起拳頭砰砰的砸門,門開了,一個保養很好看不出具體年紀的半老徐娘站在門內道:「你們找誰?」 「找陳子錕。」紅衛兵們粗魯的推開門,一擁而入,站在院子裡叉著腰大喊:「反動軍閥陳子錕,出來向人民謝罪!」 半老徐娘趕上來道:「他不在,你們改天再來吧。」 領頭的紅衛兵司令揮舞著紅寶書道:「這個狡猾的老狐狸躲起來了,小將們,把他揪出來!」 紅衛兵們立刻衝進屋子,四下亂翻,書桌衣櫃五斗櫥裡的東西全翻出來丟在地上,牆上掛著的字畫也扯下來,有經驗的戰士還敲打著牆壁和地板,試圖找出暗道機關保險櫃。 今天家裡人大都不在,只有鑒冰看家,面對窮凶極惡的小將們,她束手無策,正巧劉婷和林文靜回來了,見到這副亂局,劉婷大喝一聲:「住手!」 紅衛兵們頓時停止動作,惡狠狠地看著劉婷。 「你是誰?」 「這話應該我來問吧,你們是誰?憑什麼闖進我家?」劉婷質問道。 「我認識你,你叫劉婷,是陳子錕的秘書兼情婦!」一個女紅衛兵跳了出來,指著劉婷的鼻子道:「你和陳子錕私通多年,你們的醜事全省人民都知道!」 劉婷氣的渾身發抖,說不出話。 林文靜道:「你們不要含血噴人,他們是合法夫妻。」 紅衛兵們哈哈大笑:「合法夫妻?請問合法夫妻怎麼一個丈夫四五個老婆,這不是封建殘餘三妻四妾那一套麼,舊社會窮人娶不起老婆,富人卻佔了一大群老婆,過著荒yin無恥的生活,可笑你們竟然還不知羞恥的說什麼合法夫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女紅衛兵道:「我代表人民宣佈,解除你們這幾個可憐蟲和反動軍閥地主惡霸陳子錕的非法婚姻,你們解放了!」 紅衛兵們一起鼓掌,林文靜等人卻不說話。 屋裡出來幾個紅衛兵,手裡都拿著東西:「看我們發現的戰利品!」 陳子錕當北洋上將時期陸軍部發的九獅軍刀,鎏金嵌玉,奢華無比,還有江北護軍使的關防大印,各種花花綠綠的勳章、綬帶,其中就有蔣介石授予的青天白ri勳章。 「陳子錕妄圖復辟,特意留著這些東西,同志們,鐵證如山啊。」紅司令激動的直抖手,猛然振臂高呼:「打倒陳子錕!」 「打倒陳子錕!」紅衛兵一起高呼,震得屋簷下的燕子嗖的一聲飛了出去。 又有大量戰利品被搜出,毛呢料子、綢緞布匹,旗袍西裝禮帽貂裘高跟鞋,以及陳子錕各個時期的軍裝、武裝帶、馬靴,還有夫人們的化妝盒、首飾盒、名牌手提包、披肩圍巾手套等物,既有收藏價值,又有紀念意義。 「這些散發著資產階級腐朽味道的破銅爛鐵,簡直令人作嘔!同志們,我建議把這些骯髒的東西一把火燒掉!」紅司令的建議得到大家一致響應,一個紅衛兵用汽油淋在陳子錕的一件軍裝上,擦著火柴點燃,火焰騰空而起。 「燒得好!」紅司令帶頭鼓掌,外面圍觀群眾也鼓掌叫好,鄭傑夫和馬京生也被戰友們的革命鬥志所感染,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 「你們住手!」林文靜掙脫抓住自己的手,衝了上去想從火堆裡搶救東西,卻被一個紅衛兵伸腿絆了一下,摔在地上滿臉血,痛苦的伸出手:「不要燒啊。」 紅衛兵踩住她的手,喝道:「燒,還有什麼東西,全都燒掉!」 大批書籍典冊從書架上被掀下來,投入熊熊火堆,其中有陳子錕和吳佩孚的來往書信,有寫給林文靜的情書,這些故紙在烈火中迅速捲曲,化為飛灰,林文靜和劉婷yu哭無淚。 正燒著,一人從外面衝進,抓起牆角的大掃把試圖撲滅火焰,紅衛兵們立即阻攔,那人竟然揮動掃把將兩名紅衛兵打翻在地。 「膽敢襲擊革命小將,堅決打倒她!」紅司令一聲令下,小將們紛紛撲了上去,卻又被一一打退。 勇鬥紅衛兵的是夏小青,她雖年近七十,但到底是練武出身,一身功夫沒落下,古稀之年面對十餘名青年游刃有餘,如同泥鰍一般在人叢中鑽來鑽去,大耳光抽的紅小將們鼻青臉腫。 一個女紅衛兵拎了根木棍藏在身後,一直偷眼觀察情況,趁夏小青打倒兩人喘息之機,猛然揮棍打向她的後腦,夏小青覺察到風聲,身子一側,棍子貼著腦袋砸下去,正中肩膀,畢竟年紀大了,骨頭酥了,行動還算利索,但不抗打了。 夏小青慢慢的倒了下去,紅衛兵們一擁而上,掄起了拳頭和皮帶,雨點般打下。 「砰」一聲槍響,陳嫣端著裊裊冒煙的雙筒獵槍站在屋門口。 紅衛兵們悻悻停手,橫眉冷目看著陳嫣。 「怎麼著,你還想報復革命小將不成?」年輕的紅司令走到陳嫣面前,毫無橘se的面對槍口。 陳嫣將獵槍頂住他的胸膛,道:「帶著你的人滾蛋,不然一槍打死你!」 紅司令輕蔑的一笑:「你太小看我們搏浪擊水戰鬥隊了,我正告你,我們不怕死!有本事你就開槍。」 陳嫣鎮定地扳動擊錘。 紅司令臉se稍變,道:「不敢開槍了吧,告訴你,今天暫時到此為止,改天我們再來,同志們,撤!」 一聲令下,紅衛兵們迅速撤走,林文靜和劉婷鑒冰扶起了夏小青,檢查傷勢。 「我沒事。」夏小青嘴角流血,氣息很弱。 「快送醫院。」陳嫣放下槍道。 …… 當陳子錕回到家裡的時候,院子裡只剩下一堆灰燼和殘骸,半個世紀的家當全部化為烏有,先是產業,然後是房子,最後是這些隨身的細軟,這些東西燒掉之後,陳家已經所剩無幾了。 夏小青的傷情不算嚴重,這倒不是小將們良心未泯不忍向老婦下手,而是陳嫣那一槍響的太及時了。 陳嫣在醫院威信極高,年輕醫生基本上都是她的學生,所以夏小青受到極好的照顧,紅衛兵只顧著衝擊黨委zhengf□學校機關,顧不上造醫院的反,所以住在這裡還是安全的。 陳子錕坐在病床前,拉著夏小青的手責備道:「女俠,你還當是年輕時候啊。」 夏小青道:「老胳膊老腿,打不動了,要不是嫣兒在家,我這把老骨頭今天怕是就栽了。」 陳子錕歎口氣:「以後這種事情怕是還會有,再動手的時候,一定先把領頭的放倒,不下狠手鎮不住人。」 夏小青道:「他們還是孩子啊……」 陳子錕無語,只能安慰夏小青好好養傷,讓鑒冰劉婷林文靜她們輪流照顧。 出了病房,正遇到在護工的攙扶下上廁所的徐庭戈,徐廳長傷得重,頭上纏著繃帶,胳膊上打著石膏,走路一瘸一拐,見到老熟人,徐庭戈讓護工先走,問陳子錕:「有煙麼?」 陳子錕掏出兩支香煙點著,遞給徐庭戈一支。 徐庭戈抽著煙,看著遠方,久久不語。 「世道變了。」徐庭戈道。 「世道一直在變。」陳子錕道。 「但這次不一樣,我有些把握不住革命的脈搏了。」徐庭戈深深抽了一口煙,「國家主席被打倒了,失去了人身ziyou,zh□ngy□ng很多高級幹部,包括元帥在內,都被揪鬥,你說,**他老人家究竟想幹什麼?難道就這樣縱容學生們鬧下去麼?」 陳子錕淡然道:「亂了好啊,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 徐庭戈苦笑搖頭:「想不到啊,連你鐵骨錚錚的陳子錕也會背幾句語錄了。」 陳子錕道:「好好養傷吧,少陪。」轉身離去。 徐庭戈悵然若失,他和陳子錕認識快五十年了,前四十多年一直被對方壓著,這兩年才揚眉吐氣,可這種優勢似乎保持不了太久,在翻天覆地的文化大革命面前,所有人又都一律平等了。 陳子錕回到戶部街十七號,院子裡冷冷清清,一片狼藉,鍋裡沒飯,屋裡亂七八糟,被褥都被扯開,棉絮滿地,牆壁也被鑿了幾個洞,紅衛兵們抄家很有一套,陳家的存折、現金、糧票都被他們偷走了。 黑暗中,門外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陳子錕,市高校紅衛兵聯盟通知你,明天上午八點到市體育館接受群眾批鬥,到期不至,後果自負。」 第七十四章萬人體育館 等陳子錕打開門的時候,人已經走遠了,戶部街十七號門上貼了一張油印的通知書,名字是手填的,可見明天的批鬥大會不止陳子錕一人參加。 「爸爸,你千萬不能去。」陳姣嚇壞了。 陳子錕淡淡一笑:「去,一定要去,我倒想看看,這幫孫子有多大本事。」 第二天上午,省城體育館外人滿為患,來自各學校、各單位的紅衛兵組織匯聚一堂,召開振奮人心的萬人批鬥大會。 體育館內早已座無虛席,台上站著一幫老人,平均年齡在六十五歲以上,每人脖子上都掛著一塊沉重的鐵牌子,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帽子,如同閻羅殿裡跑出來的老鬼,他們身後站著威風凜凜的紅衛兵小將,叉腰怒目,不可一世。 會場到處張貼著標語口號,主席台上方高懸**像,上千人一起高唱革命歌曲,氣氛十分熱烈。 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聲中,一隊女紅衛兵排著整齊的隊伍走了上來,一水的綠軍裝紅袖章紅寶書,細細的小蠻腰上紮著武裝帶,黑布鞋踏著正步,小臉上充滿虔誠與肅穆,一邊正步走,一邊喊著口號:「革命無罪,造反有理!」腳步將地板踏的山響。 歌曲慢慢停下,全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些英姿颯爽的女紅衛兵身上,一個戴高度近視鏡的男生抱著手風琴在舞台角落裡彈奏起《在b□ij□ng的金山上》,女紅衛兵們在音樂聲中跳起了忠字舞。 忠字舞簡單易學,動作模仿機械運動,只要會做廣播c□o就會做,女學生們時而雙手高舉表示熱愛偉大領袖,時而站出弓箭步表示永遠追隨偉大導師,時而手指怒指地面表示徹底砸爛資產階級反動派,時而雙拳緊握表示將革命進行到底。 最後,女紅衛兵們以經典造型結束舞蹈,緊跟著一個英俊的男生手持紅旗跳了出來,揮舞大旗獵獵作響,動作瀟灑無比,充滿無產階級豪情壯志。 女生們都兩眼放光,因為這個男生不是別人,正是省城全體紅衛兵的一號,紅總司的司令,陳忠! 雙喜被槍決之後,陳忠兄弟就進了孤兒院,組織上安排陳忠多次全國巡迴演講,見慣了大場面,也學會了不少東西,後來宣傳力度降低,他也就沒了用處,學習成績又落下,眼瞅考不上大學,機會忽然降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相對於其他學生,陳忠對政治事件的嗅覺更加敏銳,他不是江東第一個組建紅衛兵組織的人,但卻是搞得最成功的的人,經過整合,省城幾十個紅衛兵戰鬥隊組成了聯盟,而陳忠則擔任紅總司的司令,連那些大學生都要聽他的命令。 陳忠個頭隨他爹,足有一米七五,別人的青ch□n期都吃不飽飯長不高個,他卻因為小英雄的身份頓頓管飽,身強力壯,是學校裡的體育生,短跑跳遠扔鉛球都是一把好手,模樣生的周正,又頂著大義滅親的光環,不少情竇初開的女生都暗戀他,絕對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一曲紅旗舞跳下來,陳忠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進了後台將紅旗拋給戰友,接過助手王小飛遞過來的茶缸子,喝了一大口涼白開。 昔ri高高在上的中隊長王小飛,現在已經是陳忠的革命跟班了,他讚道:「總司令親自上台暖場,效果出奇的好!革命群眾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了,很多戰士的巴掌都拍紅了。」 陳忠淡淡道:「小飛,批鬥對像到齊了沒有?」 王小飛道:「還差一個。」 陳忠皺起眉頭:「誰這麼囂張,敢不來。」 「陳子錕。」 「是他啊,這個頭號反動派。」陳忠冷笑起來。 「總司令,要不咱們先開始?」王小飛建議。 「不,這場批鬥大會,一定少不了陳子錕,不然就完全失去了意義,別人會說我們只拍蒼蠅不打老虎的。」陳忠堅持道。 「好吧,我派人去提他。」 「不,我親自去,你坐鎮指揮,讓樂隊再演奏幾首革命歌曲。」 忽然王小飛眼睛瞪大了,指著體育館的入口道:「他來了!」 …… 陳子錕走進了體育館,他走的很堅定,很穩健,六十七歲的老人腰桿已經筆挺的如同標槍,睥睨天下的氣概不像是登上批鬥台,而像是到大學裡作演講。 今天體育館內外都是青年學生,這副情景和四十年前三一八慘案後,陳子錕在江東大學演講時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當年他是意氣風發的年輕督軍,身後站著上千虎賁,如今他是古稀老人,手無寸鐵,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隨著陳子錕步入會場,喧囂的體育館慢慢靜下來,數千雙眼睛隨著他的步伐移動,這位退隱多年的老人,虎威猶在。 陳子錕來到台下,慢慢觀看四周佈置,體育館內掛滿了十幾米長的紅se標語,這幅陣仗和1936年柏林奧運會差不多,標語、口號、圖騰,都是能讓年輕人腎上腺素分泌的極佳宣傳工具。 八盞高瓦數的碘鎢燈從四面八方照過來,台上一片雪亮,批鬥對像早已就位,因為當權派被軍人保護起來,紅總司只抓到了一些歷史反革命和右派分子,台上的人都是陳子錕的舊相識。 閻肅、陳壽、蓋龍泉、王三柳、曾蛟、林文龍,還有一些當年跟隨自己的工作人員。 這些人,當年都是跺一跺腳江東震三震的人物,今天卻成了階下囚,在聚光燈的照she下汗流浹背,瑟瑟發抖,因為惶恐,因為痛楚,因為脖子上的鐵牌子太重。 他們甚至沒人敢抬頭看陳子錕一眼。 「你們的頭頭是哪個?」陳子錕道。 陳忠帶著兩名部下出現在台上,他穿一身洗的發白的軍裝,腰扎武裝帶,肩上披了一件軍大衣,威風至極,居高臨下看著陳子錕。 這張面孔陳子錕太熟悉了,陳忠長得和十七歲的雙喜如同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當年雙喜還是苦水井桿子的一名小土匪,被年輕的江北護軍使救了xing命,從此鞍前馬後,忠心耿耿數十載。 陳忠很生氣,因為自己的風頭被陳子錕搶了,他斷喝一聲:「陳子錕!你還不坦白交代,向人民認罪!」 這一聲吼,將陳子錕從記憶拉回到現實嗎,台上的年輕人不是雙喜,而是他狼心狗肺的逆子陳忠! 陳子錕略仰頭,看著這個足以當自己孫子的年輕人,道:「你今年有十七了吧,當年你生下來的時候才這麼點大,一頭黃毛,你的名字還是我給起的,讓你忠於民族,忠於國家。」 「閉嘴,少和我們陳總司令套近乎!」王小飛指著陳子錕的鼻子喝道。 陳子錕啞然失笑,道:「陳總司令,誰?陳忠麼?你開過槍麼,殺過人麼?帶過幾個兵?打過幾場仗?你毛扎齊了麼,就敢自稱總司令!」 開始他的語氣還很平和,到後面越來越嚴厲,簡直就是怒斥了。 陳忠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感覺自己雖然站的高,但依然比台下的陳子錕矮上許多,惱羞成怒的大聲喝道:「陳子錕,你不要倚老賣老,越老越反動,越老越狡猾,來人啊,把他押上來!」 兩個紅衛兵摩拳擦掌跳下來要抓陳子錕的胳膊,十七八歲的少年,青ch□n期又攤上自然災害吃不飽肚子,發育的很差,瘦的跟豆芽一樣,個頭不到一米七,站在陳子錕身後,宛如se厲內荏的草狗站在獅子身旁。 陳子錕道:「不用押,我自己會走。」說罷徑直上台,站在最前面,目光一一掃過老部下,這些風燭殘年的老頭都躲避著他的目光,不敢對視。 一個紅衛兵拿過早已準備好的鐵牌子上面用黑se油漆寫著「歷史反革命,投機家,軍閥頭子」的字眼,還用紅油漆打了個叉。 陳子錕輕蔑的看了看,道:「我老了,掛不動鐵牌子了。」 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大碼的軍裝,顯得很滑稽,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嚴肅至極的,他用尚在變聲期的男生公鴨嗓厲喝道:「然你掛就掛上,不掛就是現行反革命!」 陳子錕道:「我有沒有罪,由組織來定,法院來定,你們算什麼機構?這叫濫用私刑。」 少年道:「告訴你,我們是**的好戰士,紅總司!我正告你,立刻掛上牌子,不然一切後果自負!」 陳子錕還想逗逗他,忽然一旁的陳壽低聲道:「掛上吧,早完早了。」 老部下們都掛著鐵牌子,正在吃苦受罪,陳子錕耽誤的時間越久,他們吃的苦頭越多,還不如盡早結束批鬥,讓這幫小孩玩過癮,也好回家吃飯休息。 無奈,陳子錕只好自己掛上了鐵牌子,牌子很重,用一根鐵絲懸在脖子上,要不是時值冬天穿著厚棉襖的話,能把脖子勒出血來,掛著牌子,頭就不由自主的要往下垂,但陳子錕依然挺立,他本來個頭就高,站在一幫低頭認罪的人中間,如鶴立群雞一般,不像是被批鬥的歷史反革命,倒像是反動派法庭上不屈不撓的革命先驅。 一個扎羊角辮的女生走上台來,袖子捲著,露出白嫩纖細的胳膊,對著話筒敲了敲,一陣嘯叫電磁音,女生調節了一下距離,喂喂兩聲,然後字正腔圓道:「戰友們,同志們,萬人批鬥大會現在開始!」 陳子錕認出來,這個女生正是閻肅的小孫女閻曉東。 第七十五章英雄遲暮 批鬥大會正式開始,披著大衣的陳忠再度出現,他對這些瑟瑟發抖,早已支撐不住的老反革命們說:「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誰交代的徹底全面,誰揭發的深刻入骨,誰就能得到人民的寬大,就可以回家,開始。」 沒人說話,台上死一般的沉寂。 陳忠冷笑道:「你們不說就以為能隱瞞住真相麼,歷史是不容篡改的,實話告訴你們,你們的罪證我早已掌握,現在是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小本子。 依然沒人說話。 閻曉松按捺不住了,上前踢了閻肅一腳:「閻肅,你先說。」 閻肅道:「囡囡,別踢爺爺。」 閻曉松叉著腰橫眉冷目:「誰是你的囡囡,我已經和你這個歷史反革命徹底劃清界限了。」 閻肅道:「爺爺沒什麼好說的。」 閻曉松道:「給你機會你不要,好,給他上噴氣式。」 兩個小伙子上前叉住閻肅的胳膊揪住他的頭髮,擺出頭向前胳膊向後的「噴氣式」造型來閻肅受不住煎熬,喘著氣道:「我說,我說。」 閻曉松將話筒拿到他嘴邊,道:「交代吧。」 閻肅道:「民國十四年……」 閻曉松猛踢他一腳:「說公元紀元。」 「是,1925年,我給陳子錕當參謀長,多吃多佔,每月多領一百五十塊車馬費,那時候勤務兵一個月才六塊錢,我剝削下級,貪圖享受,我有罪。」 「不要避重就輕,說重點。」 陳忠忽然道:「閻肅,你的罪行我們已經基本掌握,現在是你將功贖罪的時候,你揭發一下陳子錕的罪行吧。」 閻肅搖搖頭。 陳忠大怒,道:「死到臨頭還不悔改,讓他嘗嘗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 閻曉松上前揮起巴掌,辟里啪啦打得閻肅一張老臉啪啪響,嘴角鮮血四濺,一個男生看著不過癮,道:「我來。」掄起武裝帶抽下去,閻肅被打得皮開肉綻。 陳忠站在麥克風前,道:「既然你們不願意坦白,我就替你們說,陳子錕是老牌歷史反革命,他魚肉鄉里,收編土匪危害一方;他驕奢yin逸,娶了五個老婆,外面還養了不少情婦;他為了自己享樂,驅使勞動人民為他修建行宮,耗費巨額公帑;他窮兵黷武,當軍閥的時候購買了大量武器彈藥,稱霸一方,卻從不為百姓謀福利;他反對革命,四一二時期殺害大批革命工農;他貪生怕死,面對ri寇進攻,拱手讓出江東;他鑽營投機,在革命勝利前夕改旗易幟;他就是一個車頭車尾的投機家,反動派。」 激昂的聲音在體育館裡迴盪,群眾們都恍然大悟,陳子錕竟然是這麼一號角se。 陳忠厲聲質問閻肅:「閻肅,我說的這些,可曾有半句假話。」 閻肅抬起頭來,眼睛已經被血污糊住,他艱難的說:「是真的,可是……」 陳忠把話筒拿走了,閻肅後面的話誰也沒有聽見。 「打倒陳子錕。」陳忠振臂高呼。 下面立刻傳來排山倒海的怒吼,體育館的屋頂都被震動了。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代。」閻曉松猛地推了一把閻肅,將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推倒在台上。 「我揭發。」閻肅淚流滿面,顫聲道:「1942年,陳子錕和ri偽私下來往,從敵占區購買大批糧食……」 陳忠眼睛一亮,大聲道:」好啊,1942年正是抗戰艱苦時期,陳子錕竟然和敵人暗通款曲,用後方人民的血汗錢資敵,原來他不但貪生怕死,還是個隱藏很深的大漢ji□n。」 「打倒大漢ji□n。」群眾們怒吼著,一些前排的人將手裡的東西砸向陳子錕,一個鐵皮眼鏡盒砸中陳子錕的眼角,頓時流出血來。 陳子錕感到徹骨的寒冷,他在吶喊聲中第一次如此的無助和彷徨,活了快七十歲,一生功過已能蓋棺定論,沒想到卻攤上這場運動,晚節不保,成了人民的敵人。 他徒勞的辯解:「我從敵占區買糧是為了賑災。」 可是沒人聽見他的話,群眾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爬上台來毆打這些老傢伙,場面一度失控。 紅總司的小將們費了一番力氣才將群眾勸下台去,繼續批鬥。 「我也要揭發。」陳壽喊道,他跪在地上,臉se蠟黃,汗水直滴。 「說。」紅衛兵薅住他的頭髮,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昔ri苦水井的大桿子,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陳壽,被一個瘦弱的少年掐住脖子,近乎哭腔的喊道:「我揭發,如果不是陳子錕私自放走ri本親王清水宮,抗戰早就結束了。」 「說詳細。」少年一個耳光打在陳壽臉上。 「我說,咳咳。」陳壽吐出一口血來,血沫中有一顆牙齒。 「我也揭發。」蓋龍泉道,「陳子錕他他他,他製毒販毒,偷運鴉片,名義上成立禁煙執法總隊,背地裡和上海灘的大流氓李耀庭一起壟斷上海一半的鴉片市場,賺了無數金錢,用來購買美國造的洋槍洋炮,殺害人民,他手上的血債數不清啊,我是他的幫兇,干了許多昧良心的事情,我參與了江西蘇區的圍剿,手上的血債也不少,請紅小將們懲罰我。」 曾蛟也喊道:「我也坦白,我是淮江上的水匪,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後來陳子錕看中我的本事,將我招安,委任我當他的j□ng察廳長,殺害了不少革命義士,我也是血債纍纍的歷史反革命,我向人民認罪,我伏法,我交代,我坦白,我揭發……」 說到後面,已經語無倫次了。 「我坦白。」王三柳舉起了手,「我是漢ji□n走狗,關東軍特訓空挺隊,傀儡皇帝溥儀的衛隊,我當過偽北泰j□ng備司令,後來被陳子錕拉攏,投靠了國民黨,在他麾下當差,48年交j□ng總隊和人民解放軍在江北交鋒,我也有份,我的一生,是無恥的一生,罪惡的一生。」 「你有什麼要交代的麼。」紅小將們將林文龍拖了過來,昔ri江大教授已經嚇破了膽,兩股戰戰,褲子濕了,嘀嗒滴水,他嚇尿了。 「我也揭發檢舉,陳子錕他貪圖享受,三妻四妾,還在外面搞花頭,二十年代包養女記者唐嫣,在上海金屋藏嬌,還和女秘書劉婷長期保持不正常男女關係,他的小妾鑒冰,是舊社會上海灘ji女出身,他兒子陳北,是宋美齡的乾兒子,他的女兒陳嫣,抗戰一開始就送往美國讀大學,陳子錕本人更是和各路軍閥結交,左右逢源,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和學界反動權威是朋友,美國佬是朋友,和ri本人是朋友,和偽zhengf□官員是朋友,連蔣介石都是他的把兄弟。」 陳忠點頭道:「很好,越挖越深入了,不過陳子錕的罪惡遠不止這些,你們明著揭發他,其實是保他,他y□n謀篡黨奪權,勾結美帝,家裡私藏電台武器,挑動群眾斗群眾,反對三面紅旗大躍進,反對**,這些大罪行你們怎麼不說,還是不老實,給我打。」 小將們撲上去拳打腳踢,正亂哄哄的打著,忽然徐紅兵等人押著徐庭戈來了。 「陳總司令,我們逮到一條大魚。」徐紅兵興高采烈道。 徐庭戈被押上了台,他的份量不比陳子錕輕,那些小角se暫時被放過,火力集中在這兩人身上。 「徐二,你有什麼要交代的麼。」陳忠道。 徐庭戈淒然一笑:「該交代的我全都交代了,要不你們提醒我一下。」 徐紅兵道:「還不老實,你不是說過,當年你和陳子錕一起在北大拉車麼,他對**頗多不敬言辭,現在不揭發,更待何時。」 徐庭戈道:「對,陳子錕辱罵**,說他老人家是湖南土鱉,還譏諷說小小的圖書管理員,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 這句話一出,體育館簡直開了鍋,憤怒的群眾們上前揪斗陳子錕,喝令他跪下向**道歉。 陳子錕被推來搡去,挨了多少巴掌也記不清了,他心如死灰,無力反抗,被親人、朋友、下屬出賣,被人民當成公敵,哪怕是死,也不能證明清白,只能背負上畏罪自殺的罪名。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不但要殺人,還要誅心啊。 人群中,一身紅衛兵裝束的陳姣淚流滿面,親愛的爸爸被人折磨成這樣,她卻無能為力。 批鬥大會圓滿成功,歷史反革命們暫時放回家去,等待通知,隨時接受下一輪批鬥,而陳子錕和徐庭戈這兩個罪大惡極的反革命頭子,則被關進了紅總司的牢房。 陳姣心急火燎,趕到醫院將父親被批鬥扣押的事情告訴了大姐,陳嫣沉思片刻道:「紅總司勢力很大,省城沒人敢惹他們,想救爸爸,只有找大哥出馬。」 事不宜遲,姐妹倆立刻坐火車趕往北泰。 北泰和省城一樣,全國山河一片紅,到處都是標語口號大字報主席像,到處響徹革命歌曲,到處大跳忠字舞,晨光機械廠也近乎停產,工人們都忙著鬧革命。 高土坡家屬院,陳嫣姐妹將省城的事情一說,陳北怒髮衝冠:「敢打傷我娘,批鬥我爹,我打不死這幫小畜生。」回身從枕頭下摸出五四手槍別在腰上就要動身。 馬ch□n花攔住了他:「別衝動,你單槍匹馬鬥得過紅總司麼。」 陳北道:「那你說怎麼辦。」 馬ch□n花道:「想營救公爹,還是要請大妹妹出馬。」 陳嫣納悶了:「我。」 馬ch□n花道:「如今能與紅總司這樣的組織相抗衡的,唯有南泰的紅農會,請他們出面,以開批鬥會的形式把公爹從紅總司手裡搶過來,不就萬事大吉了。」 陳北道:「紅農會憑啥幫咱。」 馬ch□n花道:「公爹在江北農村威望極高,老百姓都念著他的恩,大妹也一樣,治病救人萬人敬仰,她一句話,紅農會保準答應出兵。」 第七十六章江北救兵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有什麼招用什麼招了,陳嫣連夜下鄉,去南泰搬救兵。 省城淮江高級中學,校園後山下有一處防空洞,陳子錕和徐庭戈就關在這裡,防空洞裡很潮濕,牆壁濕漉漉的,一盞昏黃的電燈藏在鐵絲罩裡懸在拱形穹頂上,陰暗壓抑,令人絕望。 遙遠的鐘聲傳來,今天是1966年的最後一天,再過一個小時就是新年了,中國人沒有過公歷新年的習慣,各企事業單位也忙於批鬥走資派,不再像往常那樣搞元旦聯歡會,這個新年有些冷清。 徐庭戈躺在冰冷的水泥檯子上,低聲呻吟,他斷了三根肋骨,身上多處挫傷,頭上纏著繃帶,本該住在溫暖的醫院病床上,卻被紅衛兵拖到這陰冷潮濕的地下冰窟窿裡,肉體的創傷倒在其次,想到兒子帶人把自己從醫院揪出來的場景,他就欲哭無淚。 陳子錕靜靜坐了很久,忽然打破了沉默,道:「徐二,咱們認識多久了。」 徐庭戈道:「民國八年,到現在四十八年了。」 陳子錕感慨萬千:「一轉眼都快半個世紀了,滄海桑田啊。」 徐庭戈道:「是啊,真快。」 又過了一會,陳子錕道:「紅總司的一把手陳忠,他父親六零年被你判了死刑,你被他整,也算是因果報應了。」 徐庭戈道:「呵呵,經我手殺掉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都來找我報仇,我早死八百遍了,我不冤枉,倒是你陳子錕,被嫡系部下的兒子批鬥,你又是造的什麼孽。」 陳子錕道:「說來這事兒也怨我,雙喜這樁親事是我給定的,若是我當年秉公執法,也不會有今天的陳忠了。」 徐庭戈道:「沒有陳忠,會有王忠、李忠、張忠,時勢造英雄,我不怪這些年輕人,時勢造英雄,他們是攤上好時候了,說來我兒子新和也是個人物,踢斷我三根肋骨,將來必有大成,我死也瞑目嘍。」 說著閉上了眼睛,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陳子錕搖搖頭,不理他。 忽然徐庭戈壓低聲音道:「老陳,你想不想出去。」 防空洞的規格很高,配備一米厚的鐵門,能防原子彈,從外面鎖住跟本不可能出去,陳子錕狐疑的看著徐庭戈。 徐庭戈道:「市內所有的人防工事圖紙都有備份報到公安廳,我對防空洞設計結構瞭如指掌,向後走到頭,右側方有一個向上的緊急通道,可以爬出去,我受傷了,爬不動,你先走,然後再找人來救我。」 陳子錕道:「我扶你一起走。」 「不用。」徐庭戈很堅決的擺擺手,「你走,別管我,要不然咱倆一個都出不去。」 陳子錕點點頭,向後走去,按照徐庭戈的指點真的找到一個向上的旋梯,於是向上攀爬,爬到一半就聽見徐庭戈猛力拍打著防空洞的大門,嘶喊道:「快來人啊,陳子錕逃跑了。」 陳子錕一愣,趕緊加速向上攀登。 負責看守的紅衛兵們立刻打開大門衝進來,手裡拎著棍棒和皮帶,徐庭戈一指後面:「陳子錕在那兒,快去追。」 紅衛兵們迅速追過來,陳子錕加快速度向上爬,豈料通道上方的艙蓋是鎖死的,根本打不開。 「媽的,中計了。」陳子錕暗罵一聲。 「快下來。」紅衛兵們在下面吼道。 陳子錕只好慢騰騰的下來。 下到地面,紅衛兵們鄙夷道:「想跑,沒那麼容易,放老實點。」 押著他回到原處,忽然發現徐庭戈不見了,原來看守進來的時候忘記關門,被他溜了。 「不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一個紅衛兵拍著腦袋懊喪道。 「還不快追,他身上有傷跑不快的。」陳子錕道。 紅衛兵想去追,又擔心陳子錕也跑掉,於是問他:「你不會也趁機又跑吧。」 陳子錕覺得好笑,心道這些紅衛兵表面上窮凶極惡,其實不過是些孩子,自己真想走的話,早就打翻他們揚長而去了,留下來只是想看看這幫小子究竟能鬧多大。 沒等他回答,徐庭戈就倒退著回來了,臉上略略露出驚恐之色。 陳忠帶著一幫干將步步緊逼過來,依然披著那件軍大衣,任憑怎麼動作大衣都不掉落,身後王小飛、徐紅兵等人手裡拎著棒子,殺氣畢露。 陳忠看也不看兩個反革命,走到中央,王小飛搬過一把椅子,陳忠一撩大衣下擺,如同京劇武生般大馬金刀的坐下,王小飛單手叉腰站在側後方,威風凜凜。 「想逃跑是吧。」陳忠叼上一支煙,王小飛拿出一個金殼朗聲打火機幫他點燃,這還是破四舊的時候從某個資本家那裡抄來的,成了他的戰利品。 陳忠吐出一口煙,淡淡道:「把他倆的腿打斷。」 終於要動手了,陳子錕反倒覺得心情驟然放鬆,他活動活動肩膀,握了握拳頭,發出卡吧卡吧骨節摩擦之聲,這副猖狂嘴臉讓陳忠極為惱怒,將香煙往地上狠狠一扔,親自抄起了皮帶道:「動手。」 紅衛兵們自恃年輕力壯,一窩蜂的撲上去,卻被陳子錕劈手奪了一條木棍,打得他們人仰馬翻,這些年輕人沒學過武術,沒打過群架,光憑著一腔熱血和革命豪情,哪裡打得過老把式陳子錕。 拳怕少壯,棍怕老郎,陳子錕輕鬆放倒七八個人,將棍子往地上一戳,中氣十足道:「再來。」 紅衛兵們不敢上前,都望著陳忠。 陳忠大怒,扔下皮帶,從腰間拔出一把手槍,鍍鎳的雙筒體育發令槍改造的火藥槍,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陳子錕的胸膛。 「給我蹲下。」陳忠喝道。 陳子錕啞然失笑,一把火藥槍就想讓自己束手就擒,未免太過兒戲,正待說話,忽然外面一陣噪雜,負責外線守衛的紅衛兵們收縮進來,大驚失色道:「總司令,不好了,敵人打過來了。」 陳忠臉色大變:「哪部分的。」 站在牆邊的徐庭戈竊喜,心中暗道公安廳的同志們終於來解救自己了。 外面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群農民老大哥昂首闊步走了進來,都背著武器,三八大蓋、七九步槍,腰裡還別著木柄手榴彈,那氣派比紅總司的人強太多了,簡直就是正規軍與童子軍的差距。 為首一人道:「我是江北紅農會的總會長龔大鵬,特地來幫助省城紅總司的小將們鬧革命,有什麼困難只管開口。」 陳忠臉色有些難看,但氣勢依然很足:「感謝紅農會的幫助,我們暫時沒有困難。」 龔大鵬道:「看來你們的工作開展的很順利,走在我們前頭了,那就幫我們一個忙吧,陳子錕這個歷史反革命在江北欠下許多血債,我們要組織群眾批鬥他,先把他借給我們批一批吧。」 陳忠道:「不行,我們還沒批鬥完,怎能半途而廢。」 龔大鵬道:「你們前兩天不是在體育館批了一頓了麼,怎麼還要批,你們這些娃娃不能光顧著自己革命,把工農群眾拋在腦後啊,江北百萬農民都等的心焦呢,再說陳子錕也不是你們一家的俘虜,他是全省人民的鬥爭對象。」 不待陳忠答話,龔大鵬一擺手:「同志們,把陳子錕押走。」 十幾個農民湧過來,將紅衛兵擠到一邊,用繩子將陳子錕胡亂綁了一下拉了出去。 陳子錕心領神會,很配合他們。 徐庭戈面如死灰,陳子錕走了,紅總司的一腔怒火可就要發洩到自己頭上。 「那就謝謝了,不耽誤你們革命了。」龔大鵬爽朗道。 走到門口,陳子錕忽然回頭道:「那個人叫徐庭戈,是前中統特務,血債纍纍。」 龔大鵬會意,道:「把他也帶走。」 防空洞外面,幾十名紅總司戰士與紅農會的人對峙著,雙方力量差距很大,紅農會來了幾百號人,全都帶槍,紅總司的學生只有椅子腿、棒球棍和標槍。 紅農會的造反派們就這樣把陳子錕和徐庭戈硬生生從紅總司的大本營裡搶走了。 出了高級中學的校門,陳嫣陳姣姊妹倆迎了上來,喜極而泣。 陳子錕將兩個女兒攬在懷中道:「哭什麼,爸爸沒事。」 龔大鵬道:「首長,得到消息我們就趕過來了,還是來晚了,讓您受苦了,,省城不安全,您跟我們先回江北吧。」 陳子錕說好,又看看徐庭戈,道:「這位是省公安廳的徐廳長,你們把他放了吧。」 徐庭戈伸出手:「同志你好,你們辛苦了。」 龔大鵬正眼都不看他,道:「放他走。」 徐庭戈悻悻收回右手,改成抱拳手勢:「多謝,後會有期。」又向陳子錕投去感激的一瞥,一瘸一拐消失在夜幕中。 紅農會徵用了一列火車前來省城,劫走陳子錕後立刻踏上返程,火車噴著濃厚的白色蒸汽駛出省城火車站,向北駛去。 軟席車廂中,龔大鵬向陳子錕介紹了江北的革命形勢,在學生為主的紅衛兵帶動下,工農群眾也覺醒了,組成革命隊伍造黨委的反,現在縣委縣政府已經被紅農會佔領,地委也散了架子,公檢法完全癱瘓,各單位的造反派各自為政。 「首長,您領著我們鬧革命吧。」龔大鵬意氣風發道。 陳子錕沉默著,列車如同鋼鐵巨獸一般急速轉動著歷史的車輪向前疾馳,不可阻擋, 第七十七章大武鬥 陳子錕最終還是沒有答應龔大鵬的請求,因為他知道時代不同了,雖然表面上看是天下大亂,但權力依然牢牢掌握在最高領袖手中,軍隊依然保持著中立與忠誠,這種情形下,陳忠可以造反,龔大鵬可以造反,任何一個阿貓阿狗都可以造反,唯獨自己這個前江東王不可以。 因為,他們的造反都在偉大領袖的掌控範圍內,屬於人民內部矛盾,自己造反,那就是真的造反了,快七十歲的人哪還有二次創業的雄心壯志,平平安安度過晚年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抵達北泰後,龔大鵬等人回鄉下繼續鬧革命,陳子錕住進了高土坡家屬院,陳北的家並不大,只有兩間屋外帶一個小廚房,一家三口住著還算寬敞,一下住進三個親戚就顯得擁擠不堪了,無奈只好分成男女宿舍,馬春花和陳嫣陳姣兩個小姑子住大房間,陳子錕和陳北住小房間,昔日公館別墅房間無數,花園泳池齊備,如今只能棲身矮簷下,父子相對無語,唯有一聲歎息。 唯一高興的是陳光,他很喜歡兩個姑姑,還有爺爺,爺爺雖然威嚴無比令人不敢靠近,但他有槍,十來歲的孩子最喜歡手槍了。 北泰的冬天很冷,高土坡上江風呼嘯,寒風從每一個縫隙鑽進來,馬春花生了煤爐取暖,家裡人多,到處亂糟糟的,兩個姑姑輔導陳光做功課,馬春花在廚房炒菜,陳北打了四兩淮江大曲,弄了點花生米,在小屋陪父親喝酒。 陳子錕道:「小北,城裡形勢怎麼樣。」 陳北道:「學生們鬧得差不多了,現在該工人農民上陣了,各單位都成立了造反派組織,名頭一個比一個響,當權派已經被打倒,現在全亂了。」 陳子錕道:「你們廠子呢。」 陳北道:「我們廠幾個刺頭也躍躍欲試,不過廠領導還能壓得住。」說著朝堂屋方向一努嘴,「春花帶過兵打過仗,不比一般領導,廠裡她現在全靠她鎮著。」 陳子錕喝了口酒,道:「春花不容易。」 「開飯了。」廚房裡傳來馬春花的喊聲。 冬天沒什麼蔬菜,就是大白菜,凍豆腐,鹽豆子,辣醬。 一家人吃了團圓飯,陳子錕打發兩個女兒回省城報平安,親自送她倆去了火車站,站前廣場上聚集了不少人,一打聽才知道,火車全線停運了。 無奈,只能走水路,北泰客運碼頭每天都有去往省城的江輪,速度比火車慢,但票價相對也便宜一些。 火車站到港口距離不遠,步行十分鐘即到,當看到港務大樓上巨大的紅色毛體字「北泰」的時候,就再也無法前行了,因為前面正在進行兩軍對壘。 港務局和船運公司的職工分為兩派,踢派正在進攻支派防禦的港務大樓,黑壓壓一片足有上千人,穿軍裝的,穿工作服的,穿便裝的都有,作為識別標誌的是胳膊上的紅袖章,字體不同,番號也不同,兩軍隔著二十步的距離,你進我退,我進你退,劍拔弩張。 忽然踢派隊伍後方響起哨子聲,造反派們頓時一擁上前,支派慌忙後撤,推入港務大樓,樓上窗子裡伸出無數把彈弓,泥丸鋼珠亂射,踢派前鋒被打得血頭血臉,丟下一堆爛鞋、木棍,匆匆撤回出發陣地。 坐船也走不成了,陳子錕只好帶著兩個女兒又回到了高土坡,兒子兒媳去廠裡上班了,陳光沒去學校,在家裡對著大衣櫃鏡子打扮呢,穿著爸爸的舊軍裝,正將一個紅袖章往胳膊上套。 「小光,你幹什麼,小孩子別玩這個。」陳姣上前扯下來紅袖章,見上面印著「少先隊執勤」的字樣,知道錯怪了侄子,訕訕道:「姑姑錯怪你了。」 陳光很納悶,為啥小姑姑對紅袖章這麼反感,但他不敢問,把這個問題藏在了心中。 傍晚六點,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兒子媳婦還沒回來,隱約聽到晨光廠方向有槍聲傳來。 夜裡十點鐘,廠裡來人捎信說紅鋼廠的踢派來進攻晨光廠,雙方打了起來,動了槍,春花主任和陳處長都在一線指揮作戰,暫時回不來了。 陳子錕憂心忡忡,一個人走到江灘空曠處,遙望晨光廠方向,槍聲越來越密集,時不時有曳光彈的紅色軌跡劃破夜空,班用機槍的連射聲,五六式衝鋒鎗的短點射都聽的清楚。 直到凌晨時分,槍聲才漸漸平息下來,陳北帶著一身硝煙回到家裡,狼吞虎嚥吃了兩個饅頭,道:「我還得抓緊回去,鞏固防線,萬一紅鋼廠的龜孫子們趁機打過來就麻煩了。」 陳子錕問兒子:「戰鬥激烈麼,死傷多少人。」 陳北鄙夷的笑了:「這也為算打仗,純粹瞎胡鬧,打了一夜,浪費幾千發子彈,連個油皮都被傷到。」 陳子錕道:「子彈不長眼,你還是小心些。」 陳北點點頭,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院子角落裡有一輛摩托車,原裝的美國哈雷戴維森,上面積滿了灰塵,坐墊也殘破不堪露出裡面的海綿,這是陳北當年的座駕,已經很久沒騎了。 陳子錕掀掉蓋在摩托車上的苫布,上上下下檢查一番,摩托完整無缺,踹一腳,毫無動靜。 「車是好的,就是沒油了,春花說騎這個脫離群眾,我就放著了。」陳北說道。 「找點汽油來,我要用。」陳子錕道。 「爸,你去哪兒。」 「回省城。」 這年頭私人就算有錢也是買不到汽油的,陳北利用職權從廠裡運輸隊油庫搞了兩鐵皮桶的汽油,將摩托車加滿,剩下的油掛在已經擦拭乾淨的車上。 「爸,您真要騎車回去,再等等,興許我能借出一輛吉普車來。」陳北道。 「你以為爸爸老了麼,連摩托都騎不動了。」陳子錕跨上摩托,一腳踹下去,哈雷沉寂多年的馬達開始轟鳴,後面突突冒著藍煙。 「路上小心。」陳北想了想,從腰間拔出手槍遞過去,「拿著防身。」 陳子錕將五四擋了回去:「爸不需要這個,你留著吧。」戴上風鏡,一擰油門,絕塵而去,陳嫣和陳姣在後面揮手:「爸爸一路順風。」 哈雷摩托沿著江邊公路前進,時值冬季,寒風刺骨,陳子錕雖然在膝蓋上套了護膝,但依然覺得徹骨的寒冷,只能降低速度慢慢前進。 公路上幾乎沒什麼車輛,各單位都在忙著造反推翻當權派,交通運輸全面停頓,江裡的貨船也不見了蹤影,唯有水鳥低空飛過,烏雲蓋頂,江水冰封,一艘駁船轟鳴著從遠處開過來,船上架著迫擊炮,水手們拿著步槍,胳膊上戴著紅袖章,大概是船運公司的踢派從別處調來的武裝船隻前去進攻港務局碼頭的。 陳子錕停下車看著這艘「炮艇」,心中五味雜陳,他抽了一支煙,等風小了一些,發動摩托,繼續前行。 前路漫漫,不知何處是歸途。 ……省城高級中學,紅總司指揮部,陳忠倒背著手走來走去,一幫部下噤若寒蟬,陳子錕和徐庭戈被紅農會的人劫走,讓紅總司全體人員顏面盡失,但是人家有槍,不服不行。 「一定要搞到武器。」陳忠一拳砸在桌子上。 徐紅兵獻策道:「我知道省人民武裝委員會的軍火庫在哪裡,槍炮子彈要多少有多少。」 陳忠眼睛一亮:「好,咱們就攻佔軍火庫,武裝起來。」 紅總司的少年們立刻集結起來,三百多人乘坐卡車前往郊外的武裝部軍火庫,這裡有一個班的解放軍守衛,但面對高舉紅寶書的革命小將不敢開槍,只能放任他們砸開大門,將軍火洗劫一空。 武裝部庫存的槍支彈藥都是封存的老舊槍械,三八大蓋、七九勃然輕機槍,駁殼槍、小甜瓜手榴彈等,與現役武器相比差距很大,但對於只有棍棒的紅總司戰士們來說,已經是鳥槍換炮了。 有槍在手,陳忠膽氣大壯,恰好弟弟陳實跑來哭訴,說是在路上被省聯總的人打了,軍帽也被搶去。 省聯總是省城一個很大的造反派組織,與紅總司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這回居然欺負到陳總司令的親弟弟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陳忠當即下令,進攻省聯總。 戰鬥在傍晚打響,紅總司的戰士們在卡車上架起了七九勃然,把省聯總盤踞的總工會大樓外牆打得千瘡百孔,日本造小甜瓜手榴彈跟不要錢似的往裡面投擲,負責投彈的都是學校運動隊的健將,能輕鬆投出五十米的成績,炸的總工會大院裡鬼哭狼嚎,濃煙一片。 省聯總的人員構成以工人為主,他們只有少量火器,部分小口徑運動步槍,以及大量彈弓、消防斧頭、棍棒等武器,總工會大樓的窗口裡,豎著用桌椅和自行車內胎做成的大型彈弓,發射大號鋼鐵螺栓,威力十分驚人。 忽然,一枚罪惡的螺栓擊中了紅總司一名小戰士的頭部,頓時血流如注,腦殼都被打爛了,小戰士只有十三歲,瞪著眼睛喊媽媽,只支撐力十幾秒鐘就死了。 陳忠悲憤萬分,下達了總攻令。 衝鋒號響起,紅總司的戰士們發起了最後的猛攻,數百人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壓向總工會大樓,對方的抵抗立刻土崩瓦解,盤踞一樓二樓的敵人迅速逃離,三樓以上的省聯總人員被包圍在樓上困獸猶鬥,雙方開始了殘酷的肉搏戰。 「總司令,你看。」王小飛指著總工會大樓頂端嚷道。 八層大樓的天台上,殘陽如血輝映下,一個留著五四頭的姑娘在樓頂邊緣,她穿著不帶領章的六五式軍裝,臂上纏著省聯總的紅袖章,身上血跡斑斑,手裡提著一支五六式衝鋒鎗,剪影是如此的曼妙,如此的英武。 紅總司的戰士們都看傻了眼,他們只是十來歲的少年,雖然懵懂的青春期衝動被革命的豪情壯志所掩蓋,但對異性的嚮往卻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殘酷的戰場上,忽然出現這樣一個妙齡少女,讓少年們感覺到異樣的刺激,異樣的美。 「毛主席萬歲。」那少女喊了一聲,縱身跳下。 砰地一聲,整個世界寧靜了。 陳忠摘下了軍帽,向這位不知名的敵方女戰士致敬。 戰鬥結束,省聯總大敗,死亡五人,輕重傷數十人,還失去了總工會根據地,紅總司大獲全勝,以一名戰士犧牲,十五人受傷的代價一躍成為省城最大的武裝群眾組織, 第七十八章舊飛機 陳子錕駕駛摩托開了七個小時終於在風雪中抵達省城郊外,四下一片蒼茫,道路兩旁是筆直的白楊樹,一塊斑駁的鐵牌子上寫著「軍事管理區,禁止入內」。 這裡早年是陳子錕建設的機場,後來演變為國民黨空軍基地,解放軍航校,現在劃歸地方,屬於民航局下屬的備用機場,一度是江東體委航空學校的訓練場站。 寒冬臘月,備用機場外的道路兩側雜草叢生,鐵絲網都生蚺F,路上都是積雪,這裡是偏僻郊外,人跡罕至,只有嗚嗚的風聲。 陳子錕轉動油門,驅動摩托慢慢前行,基地大門緊鎖,鎖頭卻沒有蛈滿A想來這裡還是有人值班的,喊了幾聲,無人應答,等了片刻,只見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遠遠的過來,到了近前翻身下車,嘴裡呵著白氣道:「陳老總,啥風把你吹來了。」 陳子錕道:「老牛,怎麼就剩一個人了。」 此人姓牛,早年在南泰為匪,後來招安進第七混成旅吃糧當兵,陳子錕兵進上海後,老牛作為精銳力量被編入禁煙執法總隊當卡車司機,後來陳子錕組建江東航空隊,老牛因為懂機械會開車成了航空隊地勤機械師,專門給陳子錕修專機,在這個崗位上參加了淞滬會戰、北泰保衛戰、江北遊擊戰,抗戰勝利後依然當空軍機械師,解放後加入人民空軍干老本行一直到現在。 老牛已經七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在機場幹了幾十年樣樣都熟,基地轉入地方民航局後,原有人員要麼轉業,要麼劃歸空軍,只留下很少幾個管理人員,老牛就是值班員。 「唉,站長都一年多沒見人影了,這地方八成是被上面廢棄了,好在工資還是按月發,一份不少。」老牛拿出鑰匙打開大門,邀請陳子錕進去,提起軍用水壺道:「老白干,來點。」 「來點」陳子錕道,「趕了幾小時的路,都凍僵了。」 兩人進了航站平房,這房子還是三十年代陳子錕親自設計建造的,有暖氣管道,但基地的鍋爐早就不用了,屋裡生著爐子,上面坐著水壺,蒸汽頂的壺蓋亂動,室內溫暖如春。 爐蓋上烤著四個紅薯,已經熟了,老牛從懷裡拿出一個紙包,一個酒瓶子,紙包裡是醬牛肉,瓶子裡是五里外村子打的散酒。 兩人在暖和的炕上對坐,炕桌上擺著酒杯,花生米醬牛肉,老牛又從櫃子裡取出一個酒精爐,從外面拿了一顆凍硬的白菜,一飯盒凍豆腐,一把粉條。 「要不是陳老總來,我是捨不得吃這些家底子的。」老牛喜笑顏開,點燃了酒精爐,開始燉火鍋。 火鍋裡燉著菜,咕嘟咕嘟冒著泡,白酒熱好了,斟滿兩杯,陳子錕和老牛碰了一下,滋溜干了,白酒如同一道火線從喉嚨到胃裡,頓覺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乾了三杯,陳子錕道:「老牛,我那架寶貝還在麼。」 老牛道:「在棚裡扔著呢,五八年大煉鋼鐵,有人想拆了煉鋼,讓我給攆走了,一幫沒文化的土鱉,飛機是鋁的,怎麼能煉鋼。」 陳子錕道:「好久沒見了,待會去看看。」 「中。」 吃飽喝足,陳子錕微醺,讓老牛帶路來到不遠處的一處簡陋大棚,一架亮銀色的雙引擎運輸機靜靜的停著,機翼上積滿了灰塵,駕駛艙的玻璃風擋糊上報紙,看不清裡面,輪胎癟了,花紋也磨禿了,機身上方和大棚接近的地方,結著蜘蛛網。 這架飛機,是陳子錕三十年代通過紐約帕西諾家族購買的道格拉斯DC-3客機,距今已經有三十年歷史了,陪伴他飛過歐洲、美洲,經歷過西安事變,載過宋美齡,周恩來,去過日本,去過延安,可謂飽經風雨,解放後被人民空軍徵用,又服役了五年,因為一次事故報廢,能拆的東西都拆光了,只剩下一個空機殼。 陳子錕撫摸著飛機,萬千往事湧上心頭。 「老夥計,不知道你還能不能飛。」陳子錕喃喃自語。 「飛,缺的東西太多嘍,連引擎都拆了,航電也沒了,怎麼飛。」老牛隨口道,點了一支煙抽起來。 「老牛,如果有引擎部件和維修工具,你能不能把它修好。」陳子錕的表情很鄭重,不像是開玩笑。 老牛嚇了一跳:「那可難了,我一個人幹不了,再說差的東西也不是一點半點,根本湊不齊啊。」 陳子錕道:「那些你不用管,我只問你一句,你有信心麼。」 老牛狠狠抽了一口煙,道:「行,我試試。」 陳子錕又巡視了一下跑道才回去繼續喝酒,在場站湊合了一宿,第二天才回省城,摩托沒油了,他騎走了老牛的自行車,臨走前,他讓老牛列了一張清單,需要的東西全都寫在上面。 自始至終,老牛都沒問他,問什麼要把這架飛機修好。 ……陳子錕先去了醫院,讓家裡人知道自己是安全的,然後回家換了衣服,上街買了一盒染髮劑,打了盆水,自己對著鏡子將一頭花白的頭髮染成了黑色。 正巧劉婷開門進來,看見這一幕頓覺奇怪:「你怎麼了,好好的突然想起來染頭髮。」 陳子錕道:「家裡有錢麼,我要用。」 劉婷拿出五十塊錢:「只有這些了。」 陳子錕皺眉道:「這些怎麼夠,我的工資呢。」 劉婷道:「你的組織關係在北京,那邊不匯款過來就沒有錢可領。」 「五十就五十吧。」陳子錕拿了錢,批了大衣出門,先去找老部下王三柳。 自己制定的這個計劃,一兩個人根本無法完成,需要團隊的配合,王三柳的兒女都在東北,而且劃清界限不再[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來往,他孤苦伶仃一個人生活在省城無牽無掛,而且在萬人批鬥大會上沒有揭發陳子錕,算得上是一條硬漢。 來到王家的時候,王三柳正在烤紅薯,這東西便宜,壓餓,烤烤就能吃。 陳子錕沒有賣關子,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王三柳很鎮定,一邊剝著紅薯皮一邊說:「現在社會全亂套,趁機行事把握很大,只是還需要多些人手。」 「你看誰合適。」 「幾個老哥們都行,陳壽、老蓋、曾蛟,閻肅的家人也和他劃清界限了,他們都是經過風雨的人,知道好歹,斷不會去告密,再說了,現在連黨委政府都被造反派一鍋端了,公檢法也癱瘓了,找誰告密去,難道找那些紅總司的娃娃。」 王三柳的話讓陳子錕放了心,他說的有道理,雖然在批鬥大會上老哥們揭發檢舉了自己,但他們並沒有昧著良心說瞎話污蔑中傷,而且在那種情形下,即便是心理素質再強大的人也會崩潰,陳子錕不怪他們。 經過一番聯絡,當晚幾個老哥們就聚在了王三柳的破房子裡。 聽了陳子錕的計劃,他們默默地抽著煙在沉思。 「能行麼。」閻肅愁容滿面道,「如果半道上被打下來倒也一了百了,萬一被俘虜,豈不連累了家人。」 陳壽道:「空軍訓練不足,素質極低,不足為慮,再說咱們不是往裡來,而是往外走,不屬於重點防範對象,走是不難,可是這屬於叛國啊。」 蓋龍泉道:「就算是叛國又怎麼樣,難道咱們頭上的罪名還少麼,歷史反革命、軍閥反動派、漢奸走狗賣國賊,虱子多了不咬人,再多這一個罪名又怕什麼,不管能不能成事情,我都加入,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是過夠了,就算死,也要站著死,不能窩窩囊囊的死。」 「老蓋,你拍拍屁股走了,家人怎麼辦。」閻肅道。 「事到如今管不了那麼多了,就當我死了吧,我死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蓋龍泉這話說的心酸,卻是大家共同的心聲,家裡有個反動派的長輩,子女就業入學參軍都受影響,在單位裡也低人一等,作為長輩心裡既憋屈又無奈,不管是一走了之還是一死,都是一種解脫。 「我干。」曾蛟瞪著血紅的眼睛道。 「嘯安,你拿個具體態度出來吧。」陳子錕盯著閻肅發問,他手裡藏著一根韌性十足的鋼絲,如果對方再游移不定的話,他就會用這根鋼絲將閻肅絞死,事關太多人的性命,他不得不痛下殺手,以絕隱患。 閻肅並沒有察覺到殺意,他歎口氣道:「別無他路,我也只能參加了。」 陳子錕拿出匕首在手上劃了一刀,將血滴進酒裡,其他人也有樣學樣,割破手指,端起血酒。 「同生共死,不捨不棄,干。」 六隻酒碗撞到了一起,六個古稀老人的鬥志在這一刻被點燃。 按照牛師傅列出的清單,需要大量物資,包括兩台堪用的運輸機引擎,各種備件、油管、電線、機械設備、電子羅盤、工具、油料等,除卻飛機燃油,光引擎用的潤滑油就十幾種,而且這些東西都是軍用物資,民用商店裡根本沒有賣的。 「這些東西,空軍基地倉庫裡全有。」陳子錕道。 「難不成咱們這幾個老傢伙要洗劫軍隊的倉庫。」閻肅有些驚訝。 「難道不可以麼。」陳子錕笑道,他的頭髮染黑之後,整個人似乎年輕了二十歲,依稀顯出當年的風采, 第七十九章計劃實施 閻肅還是對計劃有些不理解,他說:「與其這麼麻煩,不如直接弄一架客機飛出去。」 陳子錕道:「此言差矣,雖然軍隊素質低下,但丟失一架飛機這樣的大事足以震動zh□ngy□ng,掉一批腦袋也是可能的,而且進口運輸機昂貴無比,一架蘇聯造安24需要多少噸糧食才能換回來,咱不能讓國家蒙受這個損失。」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焉能聽不出陳子錕話背後的意思,修好一架報廢的飛機飛出去,和偷一架現役運輸機或者民航客機相比,影響要低多了,搞得好的話,甚至都不會被人發現,這樣就不會連累親人,一舉兩得。 「昆吾兄,想當年你我兄弟偽造官文,前往江北出任護軍使的時候,是何等的年輕,何等的壯懷激烈啊,沒想到臨老卻淪落到亡命天涯的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啊……你下令吧,需要怎麼幹,我們聽你的。」閻肅毅然決然道。 陳子錕道:「需要怎麼幹,那得聽你的,你是參謀長啊。」 陳壽也道:「是啊,大帥決策拍板,具體計劃還是要參座來訂啊。」 閻肅道:「好吧,我回家仔細想想,制定一個詳盡萬全的行動方案來,不過還是群策群力,大家有什麼好辦法不要藏私才是。」 陳子錕道:「趁亂行事,軍人身份最方便,各位戎馬一生,裝別的不像,扮軍人是本se出演,所以需要幾套軍裝,另外運輸物資還需要一輛卡車,最好是綠se解放。」 軍裝可是稀缺物資,社會上的年輕人為了搶一頂軍帽不惜動刀子,一套正版的六五式軍裝更是每個人夢寐以求的好東西,但對於這些戎馬一生的老傢伙們來說,家裡舊軍裝舊大衣有的是,六五式領章帽徽很容易搞到,即便弄不到,自己也能用鋁皮和平絨布偽造。 至於卡車,隨便到街上偷一輛就是,現在造反派鋪天蓋地都是,武鬥頻繁,別說徵用汽車了,就是把軍火庫搶光也沒人敢管,所以這也不是難事。 真正困難的是如何修好一架飛機,場站廢棄的那架DC-3基本上就是一個空殼,與其說是維修,還不如說是新造一架飛機來的貼切,僅憑一個牛師傅是無論如何完成不了這麼浩大繁瑣的工程的,必須整個團隊來協作。 好在陳子錕未雨綢繆,早就開始籌備此事,實際上當胡半仙告訴他「不如歸去」的那天起,陳子錕在內心深處就生出這個念頭,只是當年時機不成熟,形勢也沒惡化到這種地步,所以就沒有付諸實施。 老兄弟們領了任務各自散去,陳子錕並沒有強調保密,兄弟們知道輕重,斷不會洩露機密。 回到家裡的時候,夏小青也出院回家了,鑒冰她們幾個正在收拾被紅衛兵砸爛的家。 陳子錕讓夏小青給自己化個妝,燕子門擅長暗器和易容,寥寥幾筆就能改變人的面部線條,再配上假髮鬍鬚和眼鏡煙嘴等小道具,可以輕而易舉將一個人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 風風雨雨共度近四十載,夏小青能猜出丈夫要幹一番大事,她沒有勸阻,認認真真幫他化好妝,說了一聲小心。 夜裡九點,陳子錕出門,直奔省委招待所,那裡經常會停放一些外地來的汽車,偷這種車輛不易被發覺,便於以後行動。 武鬥期間的街頭,稀稀拉拉只有很少幾個行人,陳子錕行se匆匆來到招待所牆外,只見陳壽正蹲在角落裡,走過去虎著臉道:「同志,你幹什麼的?」 陳壽慌忙站起來:「不幹啥,我等個人。」 「等什麼人,你哪個單位的?」陳子錕繼續道。 陳壽忙不迭的掏證件,陳子錕忽然笑了,壓低聲音道:「是我。」 「是你啊,嚇我一跳,還以為是……」陳壽恍然大悟,從兜裡掏出一把匕首,「你晚一點說,我這一刀就刺過去了。」 陳子錕道:「來蹲點偷車啊?」 「是啊。」 「行了,你配合我就行了。」 陳壽撿了一塊石頭,遠遠拋過去,砸爛招待所一塊窗戶玻璃,門衛室裡的人立刻追出來查看,陳子錕趁機進了大門,四下張望,沒看到卡車,只有幾輛伏爾加,一輛b□ij□ng吉普212。 就它了,陳子錕沒有猶豫,上前投開車門,鑽進駕駛座,從方向盤下面拽出一把電線,找出火線來打著,汽車發動,直起身子,踩離合掛檔,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趕上陳壽,一腳剎車,陳壽拉開車門迅速跳進來,動作利索的很,絲毫不像七十多歲的人。 吉普車四面漏風,但兩個人的心卻是熱的,找個僻靜之處將吉普車的車牌拆了下來,陳子錕在車上發現一個信封,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龍陽縣委的車,這下樂子大了。」 陳壽正要丟掉車牌,被陳子錕叫停,拿了車牌上車前行,繞了一圈到總工會大樓前才將牌子丟掉。 如今的總工會大樓,是紅總司的司令部。 招待所內,龍陽縣組織部的一幫人正急的跳腳,縣裡一共就兩輛吉普車,丟掉的這輛是書記的座駕,因為交通中斷才借給組織部用的,剛到省城第一晚就丟了,這個責任誰也負擔不起。 幹部們分頭行動,一人去公安局報案,其他人各處尋找,說啥都要把汽車尋到,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被他們發現了蛛絲馬跡,車牌被人丟在總工會大樓前,而且總工會的院子裡停著一輛b□ij□ng吉普。 龍陽縣的幹部不知深淺,就要進入查車,立刻被紅總司的人揪住痛打,這下反而坐實了車是紅總司盜竊的事實。 …… 陳子錕搞來的吉普車在廢棄航站停了幾天,進行了小小的改裝,前保險槓上用白油漆畫上軍隊車牌號,足以亂真。 閻肅的行動方案也制定好了,某天上午,一群紅領巾打著少先隊旗來到郊外廢棄航站,拔野草,清理跑道上的枯枝碎葉,給大鐵門和軍事禁區的牌子刷上了新油漆,到處擦得窗明几淨,這是「駐軍」和附近學校搞得擁軍聯誼活動,一分錢不花,就把航站打掃的乾乾淨淨,一掃破敗頹廢之se。 幾個老傢伙開車來到野外,在一根電線桿下停車,身手最為矯健的陳子錕爬了上去,將電話線連在軍用線路上,車裡的閻肅搖動電話搖把,抓起話筒道:「空軍值班室麼,要鬥私批修,我是民航局啊……我們這邊需要支援……對對對,三輛卡車,一個班的戰士就夠,代我向張參謀長問好。」 打完這個電話,又換了一處繼續打:「不打無準備之仗,民航局麼,我是省軍區空軍值班室啊,有這麼一個事情,軍區空司要調用兩台引擎,過一會會有專人帶著介紹信過去拉。」 打完電話,他們駕著吉普車來到空軍基地附近的道路上停下,見到三輛卡車遠遠開過來,曾蛟下車揮手,卡車靠邊停下,一個年輕軍官探出頭,打量一下曾蛟,看他穿著四個兜的綠軍裝,下面是馬褲呢的藍褲子,年紀起碼五六十歲,氣派很足,想來是個大幹部,趕緊下車敬禮:「首長,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曾蛟道:「正等你們呢,我是軍區來的,這位是民航局的張處長。」 王三柳從車上下來,和軍官熱情握手:「你好你好,多謝你們了。」 軍官道:「軍民一家親,應該的。」 王三柳低煙,客套,問了軍官的姓名,邀請他上了吉普車,一路駛向民航局方向,卡車遠遠跟在後面,一路上這幫老頭大吹大侃,各種高層事件,zh□ngy□ng決策,唬的小小的排級軍官五迷三道。 很快到了民航局門口,早有人迎接,閻肅出示了介紹信,上面寫著調用兩台Pratt & Whitney R-1830-90C "Twin Wasp" 14汽缸 星型引擎以及相關備品備件工具等。 介紹信是真的,上面蓋著公章,有領導簽字,再加上來之前有電話聯繫,民航局方面不覺有詐,熱情接待,打開倉庫讓空軍戰士們搬運,還借來叉車幫忙,小軍官領著一個班的戰士按照清單搬東西,自始至終都沒和民航局的幹部深入交談,畢竟他的級別太低,輪不到他說話。 兩台引擎,機械航電設備、備品備件、潤滑油液壓油齒輪油,電線電纜,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搬上卡車,閻肅在接收單上簽了字,雙方握手話別,車隊向幾公里外的廢棄航站開去。 航站已經打掃一新,卡車停下,戰士們將物資搬進倉庫,連口熱水都沒喝就要趕回去。 「我代表民航局感謝空軍同志們的無私幫助。」閻肅和小軍官握了握手,將他們送走了。 引擎有了,零部件有了,圖紙也有了,可是怎麼把這些東西裝到飛機上去,僅靠一個牛師傅是辦不到的,他已經很多年沒碰飛機了,看到這麼一大堆東西不禁一陣頭疼。 「對不住,我得慢慢熟悉一下,給我一些時間。」老牛道。 「要多久?」閻肅很急切的問道。 「把這些玩意兒裝起來,再調試成功,怎麼著也要一兩年時間吧。」 大家面面相覷,原以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在看來是萬里長征只走了五十里。 第八十章中央直屬特別空勤團 兩年才能修好飛機,照目前的亂局,這些老兄弟能不能再活兩年都成問題,大家都傻了眼。 陳子錕靈機一動道:「何不多找些人來修飛機,找一些以前留用的國民黨空軍技師,肯定能大大縮短時間。」 閻肅道:「這些人倒是能派上用場,可是這樣一來難以掩人耳目,搞得天下盡知,咱們還怎麼走。」 陳子錕道:「那就來個假戲真做。」 閻肅道:「何為假戲真做。」其他人也頗感興趣的豎起了耳朵。 陳子錕笑而不語。 一周後,他們就知道陳子錕這句話的意思,他從江北找來十幾個憨厚樸實的農村小伙子,統一發放上綠下藍六五式空軍制服,大頭棉鞋,人造革武裝帶,栽絨帽子,紅五星紅領章主席像章樣樣俱全,連槍械都有,嶄新的五六式半自動,帶三稜刺刀。 廢棄航站依然沒掛牌,但門口設了哨兵和路障,按時換崗執勤。 十幾個大頭兵嚴格按照人民解放軍內務條令來訓練、作息、以及執行日常任務,每天早上起來跑步,做操、政治學習,一絲不苟,完全和正規部隊一樣。 陳子錕還弄來一輛解放牌卡車,拉來幾張辦公桌、一台中文打字機,幾個鐵皮櫃子,一些地圖、沙盤、模型、當然主席像是少不了的,把個廢棄航站佈置的如同現役空軍基地一般。 這些人員物資武器都是從何而來,大家不問,陳子錕也不說。 等航站頗具規模的時候,就開始名正言順的招人了,那些前國民黨空軍的地勤人員,現在都是專政對象,每天過著惶恐不安的日子,忽然部隊來聘請,自然忙不迭的答應,趕緊帶著被臥牙刷趕到航站報到,生怕人家反悔。 五天之內,招募到了十二名技師,油料、航電、機械、通訊類的人才都有,大家全都沒發覺任何異樣,老老實實按照上級指示,維修飛機,不敢有絲毫懈怠。 破舊的DC-3被擦拭的煥然一新,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附近忙碌著,缺零件,就從其他廢舊飛機上拆,實在沒有的,就自己加工,上級領導的指示是不求盡善盡美,只管能盡快上天。 一幫「首長」在熱火朝天的機庫邊巡視著,陳子錕道:「照這個進度,兩個月就修好。」 大家摩拳擦掌,信心百倍。 …… 省城越來越亂,文化大革命進入奪權階段,各單位的「當權派」都被打倒,造反派互相爭權奪利,武鬥成風,傷亡重大,公檢法形同虛設,交通基本癱瘓,地方黨組織與政府處於癱瘓和半癱瘓狀態。 三月中旬,人民解放軍開始三支兩軍工作,數百萬軍人奔赴全國各個崗位,對銀行、廣播電台、報社、鐵路局等單位實行警衛保護,支左小組下到各群眾組織基層,支農小組下到公社、生產隊,支工小組下到工礦企業,部隊還對一些重要機關企事業單位進行了軍管,進駐大專院校,對學生實行軍訓,大大穩定了局勢。 局勢的穩定對陳子錕等人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他們必須加進行動了。 四月初,陳子錕將兒子陳北召喚到了省城。 起初陳北還不明就裡,以為是母親生病了,風塵僕僕來到省城,一輛軍用吉普車將他接到郊外一處航空基地,道路兩旁種著高大筆直的白楊樹,門口有崗亭和哨兵,攔路的道桿上塗著紅白油漆,哨兵一絲不苟的查驗了證件,向吉普車敬禮,放行。 繼續向前開,才是基地的正門,一面巨大的影壁牆上畫著毛主席的側面半身像,寫著「為人民服務」的毛體手書,旗桿上,五星紅旗獵獵飄揚,一隊戰士在操場上跑步,喊著號子:「一二三四。」 遠處大棚下,一架銀白色的運輸機正在維修,腳手架上,工人用刷子在尾翼上塗著紅星和編號。 陳北被這一幕深深感染了,他已經十七年沒有飛過了,如今軍方徵召,難道是要重新啟用自己了麼。 他心情很激動,很忐忑,來到首長的辦公室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中氣十足的喊道:「報告。」 「進來。」是父親的聲音。 陳北走進辦公室,只見父親正伏案工作,在幾份文件上簽字,對身旁一個中年軍官道:「我們也要積極響應三支兩軍工作,向附近的幾個村子派出工作組進行支農行動。」 中年軍官接了文件,敬禮出去了。 陳子錕道:「小北來了,坐吧。」起身親自去倒水,他染了頭髮,軍服筆挺,看起來只有五十歲的樣子,屋裡文件櫃、保險箱,地圖、主席像樣樣俱全,讓陳北驚喜萬分,看來父親又被重用了。 「爸,叫我來是不是有重要任務。」陳北有些急不可耐了。 「你慢慢聽我說。」陳子錕將茶杯遞過去,這是一個白色搪瓷缸子,上面印著紅五星和「中央直屬特別空勤團」的字樣。 陳北正襟危坐,心砰砰的跳著。 「你看到的這些,都是你爸爸我一手製造出來的,想必這裡你並不陌生吧,其實只是個廢棄的航站,空軍和地方兩不管,我和一幫老部下,想辦法讓這兒重新煥發了生機,那些戰士,是我從江北招募的農村籍新兵,被服武器是用偽造公文從江北軍分區騙來的,汽車有的是偷的,有的是騙的,至於這番號,完全是憑空捏造的……」 陳北兩隻眼睛都瞪圓了:「這這這,這可是殺頭的死罪啊。」 陳子錕道:「我知道,但假作真時真亦假,誰又能說這些人,這些東西不是真的,威權統治下,人的思維就固話了,一紙公文,一個電話,他們就確信無疑。」 「可是,您這樣做究竟為什麼。」陳北還是難以理解。 「為了離開。」陳子錕道,「混亂不知道還要維持多久,為了家人,為了老兄弟,我不得不這樣做,你看到那架飛機了麼,我缺一個副駕駛,你還能不能飛。」 「能。」陳北毫不猶豫的答道,心又開始砰砰跳,他從沒想過離開,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想,父親竟然做出如此驚人的選擇,他唯有全力支持。 「好,此事務必保密,不到最後時刻不能讓春花知道。」陳子錕道,兒媳婦是黨員,出身好,覺悟高,萬一被她知道,肯定要揭發的。 「我明白。」陳北嚴肅的點著頭,對妻子的脾性他太瞭解了。 「咱們研究一下航線吧。」陳子錕拿出了航空圖。 …… 航站外的道路上,煙塵滾滾,一隊軍車正在行進,軍區領導陪同總參首長前來視察三支兩軍工作,從此地路過。 綠樹掩映中的航站引起了首長的注意,指著窗外道:「這是什麼單位。」 陪同的軍區參謀長道:「這裡以前是空軍航校,後來劃給地方,聽說廢棄不用了。」 「不像是廢棄了嘛,過去看看。」首長饒有興致道。 於是車隊調頭駛來,在崗哨前停下,哨兵上前敬禮:「排除萬難,不怕犧牲,請出示證件。」 隨行軍官出示了軍官證。 哨兵道:「對不起,沒有特別通行證,不許入內。」 軍官大怒:「軍區的車牌不認識麼,張參謀長在車上。」 哨兵不為所動:「我不認識什麼張參謀長,沒有特別通信證就不能進去。」 軍官氣笑了:「你哪個單位的,這麼大派頭,連軍區張參謀長都不讓進。」 哨兵傲然道:「我們是中央直屬的單位,不歸軍區管。」 軍官道:「我命令你,馬上放行。」 哨兵摘了步槍作警戒狀:「沒有特別通行證,任何人不許進。」 這邊正在交涉,車裡的中央首長見狀笑道:「有點細柳營的意思了,如今各地都在鬧革命,有些部隊也亂了套,能保持這樣嚴格的紀律,是好事。」 陪同張參謀長道:「還是老首長層次高啊,那啥,我去看一下。」心裡卻極其的納悶,什麼時候蹦出來這麼一個單位,自己竟然不知道,看哨兵的藍褲子竟然是空軍的兵,回去一定要狠狠訓空司那幫人一頓。 張參謀長是軍區大首長,五十來歲很有派頭,但並沒有架子,上前和顏悅色道:「小同志,我是軍區參謀長張澤鑫,陪同中央首長前來視察工作,這樣吧,我們不進去,就在這等著,你回去通報一下。」 小戰士一人面對整個車隊,也有些扛不住了,張參謀長這麼和氣,他也不再堅持,道:「那你們等著,我去報告首長。」 顛顛跑回來,先報告了值班軍官,值班軍官匆匆來到陳子錕辦公室,敲門進去,報告道:「軍區來人視察。」 陳北嚇了一跳,父親這一套西貝貨,欺騙地方上的人綽綽有餘,騙軍區首長那不是作死麼,這下完球了。 陳子錕卻鎮定無比:「該來的還是來了,小北你先迴避,我來應付。」 哨兵奉命跑回崗位,抬起了攔路道桿放行,軍區一幫人很納悶,這單位指揮員譜兒不小啊,知道軍區首長來,都不出來迎接,夠膽。 車隊開進航站,在辦公室前停下,中央首長下了車,四下看了看,點頭道:「嗯,環境衛生搞得不錯。」 「歡迎歡迎。」陳子錕爽朗大笑著從屋裡走了出來. 第八十一章總司令的末路 看到一身戎裝的陳子錕,中央來的首長頓時一愣,隨即上前熱情握手:「老陳,沒想到你躲到這兒來了。」 陳子錕笑道:「還是部隊最安全啊,小葉,你這是來指導工作啊。」 來者正是當年江北縱隊政委葉雪峰,陳子錕的老朋友了,他是五五年授銜的少將,六二年晉陞中將,如今在總參擔任主要負責工作,在北京這種老帥老將雲集的地方算不得什麼高級首長,但下到基層部隊來,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了。 原來是故人,基地內明白底細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那些不明就裡的年輕士兵和維修人員卻不為所動,依然堅守著各自的崗位。 陳子錕邀請葉雪峰到自己辦公室休息一下喝杯水,卻被婉拒:「不了,走馬觀花看一下,還有下一站,呵呵,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你。」 葉雪峰倒背著手,一邊走一邊看,閻肅陳壽蓋龍泉等人的心懸在了半空中,假的畢竟是假的,葉雪峰這個人黨性很強,警惕性很高,被他發現端倪,不但前功盡棄,還會萬劫不復。 陳子錕笑吟吟陪同左右,向葉雪峰做著介紹:「這些人都是我臨時招募的維修技工,以前的國民黨空軍留用人員,雖說年紀大了,也能發揮一下光和熱,還有這架飛機,很有些年頭了,不過修一修還能飛。」 葉雪峰頻頻點頭:「不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對了,你這個單位叫什麼名字,上級領導機關是哪個。」 陳子錕道:「我們這個單位叫解放軍空軍特別空中勤務團,歸中央直屬。」 葉雪峰忽然停住腳步,皺眉道:「中央直屬的特別空勤團,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番號。」 不遠處,躲在維修工棚窗子下的陳北不由得捏緊了拳頭,事情暴露,少不得一場殊死搏鬥,魚死網破。 可是他卻聽到父親的笑聲:「呵呵,你沒聽過就對了,我這個軍事單位,其實是假的。」 「哦。」葉雪峰也很震驚。 「偉大的文化大革命開展以來,不少老革命老幹部都受到衝擊,我也被紅衛兵批鬥了很多次,身心俱疲,不堪受辱啊。」陳子錕望著遠方,長歎一口氣,「多虧總理及時伸出援手,讓我組建了這個單位,明裡是特別空勤團,其實不過是為了保護我們這些愛國將領的一個迫不得已的舉措。」 葉雪峰不由得肅然起敬:「總理真是良苦用心啊。」 陳子錕道:「總理事無鉅細,日理萬機,為這個國家鞠躬盡瘁啊,小葉你下回見到他,替我問聲好。」 葉雪峰鄭重道:「一定。」 陳子錕道:「我這個基地,缺糧少被的,和軍區後勤部沒掛上鉤,又不好打擾總理,日子過的艱難啊。」 葉雪峰道:「既然是高度保密的單位,軍區不知道也不能怪他們,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臨時番號,可以從省軍區後勤部領取給養物資,你看如何。」 陳子錕道:「這樣不好吧。」但表情欣喜,顯然已經同意了。 葉雪峰道:「就這麼定了,空勤部隊編號代碼是39開頭,你們既然是中央直屬,又是虛編,對外就叫39000部隊吧。」 陳子錕道:「那就麻煩你了。」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幸虧來的是葉雪峰,這回私鹽也變成官鹽了。 葉雪峰望著天邊的雲彩,感慨道:「你們是被總理保護起來了,可是還有很多人處於漩渦中心啊,不少老將軍被打倒,揪鬥,老武他不堪受辱,他……」 說到這裡,戎馬一生的葉雪峰竟然哽咽了,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長青怎麼了。」陳子錕關切的問道。 「他遭到衝擊,不堪忍受屈辱,開槍自殺了。」葉雪峰戴上了眼鏡,恢復了平靜。 陳子錕望著遠處,長歎一聲:「老武,你受苦了。」 遠處軍區隨員們看著首長和陳子錕談話,都不敢上前,在原地待命。 葉雪峰看看手錶:「不早了,我該走了,老朋友,你要好好保重啊。」 陳子錕再次和他握手:「一定,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敬禮。」哨兵列隊持槍敬禮,車隊煙塵滾滾,離開了39000部隊駐地,陳子錕等人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有驚無險,而且順利騙到了正規番號,以後更可以有恃無恐了。 「要不咱就這樣混下去算了,在這兒待著挺安全的,還有部隊護著。」陳壽道。 陳子錕猛然轉身:「紙裡包不住火,既然已經露了相,事發只是時間問題,傳令下去,加緊維修,全力以赴,盡快離開這裡。」 「可是……」陳壽還想說什麼。 「部隊就安全了麼,堂堂司令都被逼的吞槍自殺,你能指望咱這一個班的兵擋得住紅衛兵和造反派麼。」陳子錕一句話就打消了陳壽的幻想。 ……軍車上,張參謀長問葉雪峰:「首長,陳子錕怎麼在這裡?」 葉雪峰閉目養神:「這裡是中央直屬空勤部隊,代號39000,你可以掌握的情況就是這些。」 張參謀長會意:「明白,不該問的不問。」 車隊抵達省城,省軍區司令員率部迎接,簡單寒暄之後,介紹起本市的情況,紅總司獨大,有數千人馬,五百條步槍,實力相當強大。 葉雪峰當即作出指示,中央精神是支左,但不能放任民間武裝太過強大,影響到黨的領導。 軍隊早就對紅總司看不順眼了,首長一句話,各個工作組便開始收繳紅總司的武器,紅總司的主力是大中學校的學生,十六七歲的少年,做什麼事情都是五分鐘熱度,造反造多了也有些心理疲勞,被解放軍叔叔一勸說,也就繳槍回去了。 只有陳忠麾下一幫嫡系人馬,拒絕繳槍,依然盤踞在總工會大樓。 女戰士閻曉松從家裡拿來爺爺珍藏多年的五糧液,王小飛拿出軍用罐頭,用刺刀撬開,幾個骨幹分子用茶缸倒了酒,碰杯後一飲而盡,閻曉松嗆得直咳嗽,小臉通紅。 陳忠道:「同志們,紅總司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已經到了,是誓死戰鬥下去,還是回學校上課,我們舉手表決吧。」 「我聽總司令的。」閻曉松以崇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偶像。 「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學校吧,反正省聯總已經被咱們打敗了,再接下來打誰,難道和解放軍對打。」徐紅兵倒是很坦率的提出了建議,他是高幹子弟,本來就看不起大義滅親發家的陳忠,以前是迫於形勢,現在形勢逆轉,自然要跳出來。 「你的意思呢。」陳忠看著自己的忠實部下王小飛。 王小飛低頭不語,半晌才道:「我同意老徐的意見。」 「你呢。」陳忠有些氣惱的看著自己的弟弟陳實。 陳實囁嚅道:「我……我想回家。」 「沒出息的東西。」陳忠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他心懷凌雲壯志,豈是這些凡夫俗子能理解的,鬥敗一個省聯總算什麼,重要的是掌握基層政權,貨真價實的當上總司令,實現小時候的夢想。 雖然陳忠很鄙視那個因偷糧食而被槍斃的父親,但小時候父親講過的故事他都是牢記於心的,陳雙喜給陳子錕當了幾十年的副官,對這位傳奇人物推崇備至,耳濡目染的讓陳忠也瞭解了許多當年故事。 陳忠是大義滅親小英雄,十歲就聞名全國,也算是少年得志了,他在心底裡瞧不起徐紅兵這樣的紅五類子弟,認為他們全靠父輩的權勢才混到這個層次,這些傢伙遠不如自己這個來自底層的革命家。 陳子錕二十五歲當上將督軍,我陳忠二十歲也能當省委書記,這是埋在他心底的一個野心。 可是,野心終歸是野心,部隊介入武鬥,紅總司瞬間垮台,部隊散了九成,只剩下一些意志不堅定的屬下,根本無法成事。 突然之間,陳忠有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包括親弟弟在內的部下全都背叛了自己,留在身邊的只有一個類似虞姬一樣的閻曉松。 外面又響起支左工作隊宣傳車大喇叭的聲音:「同學們,放下武器回去上課,革命學習都不能耽誤……」 「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下。」陳忠站在窗口,背對著大家,玻璃倒映出他消瘦的面龐。 「總司令,你也盡快撤離吧。」徐紅兵說完,帶著王小飛大踏步的離去,比起陳忠來,徐紅兵更加具有政治智慧,他知道一條路走到黑是不現實的,除了忠於毛主席這條鐵律之外,其他的立場、信條全都可以隨機應變。 留下的只有閻曉松,年輕的女紅衛兵從背後抱住了陳忠:「總司令,不要拋下我。」 女孩子溫熱的胸部頂著陳忠的後背,讓他一陣厭惡,都什麼時候了,這丫頭還想著卿卿我我,他媽的小資產階級情調。 「你滾,我不想再看見你。」陳忠忽然爆發,太陽穴青筋亂跳,嚇得閻曉松倒退了幾步,忽然捂著臉痛哭著跑遠了。 總工會大樓下,最後一隊紅衛兵走出,向軍方工作隊交出了槍械。 電燈閃了兩下,滅了,窗戶玻璃都被擋住的室內一片黑暗,陳忠將紅總司的文件付之一炬,最後一個走出了大樓,外面的陽光很刺眼。 陳忠步履沉重的離開了紅總司盤踞了許久的總工會大樓,一個人孤獨的走在大街上,心中考慮著如何東山再起,忽然頭上一輕,扭頭一看,一個青年搶了自己的帽子撒腿就跑。 「站住。」陳忠下意思去掏槍,可是手槍已經上繳了,他想都沒想就追過去,偷帽子的毛賊拐進一條巷口,陳忠剛衝進去,迎面就是一棍打來,打得他翻倒在地,血流滿面,恍惚中看到兩個人正剝自己的軍裝和球鞋。 「你找死。」陳忠忽然暴起,死死抓住其中一人,另外一人情急之下揮起棍棒,一下,兩下,都砸在陳忠腦袋上。 終於,陳忠倒地不起,兩個毛賊搶了他的軍帽,剝了他的軍裝、軍褲,武裝帶、腳上的球鞋也被拿走。 直到傍晚,陳忠的屍體才被群眾發現,破案是別想了,公安局早就癱瘓了,刑偵專家們被打倒批判,軍管小組事務繁雜,也沒精力管這檔子破事。 叱吒風雲一時的省城紅衛兵總司令,當年大義滅親小英雄,靜靜的躺在殯儀館檯子上,身旁是一大堆塑料花,他穿著嶄新的綠軍裝,腳上是一雙新的白色回力球鞋,胸前別著一枚毛主席像章,身旁放著一頂軍帽。 殯儀館內,泣不成聲,來參加追悼會的全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閻曉松哭的梨花帶雨,陳實抱著哥哥的遺像,王小飛和徐紅兵都是一臉的肅穆。 細雨濛濛,南風嗚咽,上千胸帶白花的紅衛兵送他們的總司令走了最後一程,這是陳忠人生最後的風光, 第八十二章晨光廠之變 陳忠之死沒有給省城帶來什麼大的變化,紅總司覆滅之後,省聯總捲土重來,在軍隊支持下成為最大的造反派組織,其他中小造反派組織也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這場學生發起的政治盛宴,由工農群眾正式接過了造反的接力棒。 武鬥再次開始,每個造反派組織都自稱左派,是毛主席的戰士,彼此展開廝殺搏鬥,軍方支左小組也無能為力,不過據說省城的武鬥還算小場面,江北那邊已經動用了裝甲車和炮艇,迫擊炮重機槍都上陣了,造反派連支左工作隊都不放在眼裡。 哥哥死後,陳實被送到了江北親戚家,轉學到江北一中,在這裡他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會說一口標準普通話的鄭傑夫。 母親潘欣也被打倒,關進了學習班,鄭傑夫孤身一人前來江北投奔紅玉,他並不清楚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他只知道紅玉阿姨收留了自己,並且視若己出,同父異母的哥哥王北泰也對自己很好,有什麼好吃的都省給自己。 鄭傑夫和陳實坐同桌,兩人都是從省城來的,在陌生的環境中自然親近,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得知陳實的哥哥就是紅總司的陳忠後,鄭傑夫感慨萬千,也將自己身世的秘密吐露。 一天傍晚,陳實從學校食堂偷來一瓶淮江大曲,一碟花生米,兩個少年在宿舍後面的角落裡開懷暢飲。 兩人談文學,談理想,談政治,談國際形勢,從屠格涅夫、托爾斯泰到文化大革命的形勢,再到中蘇在蒙古大草原上的機械化會戰,經歷過政治風雲的少年激揚文字,指點江山。 忽然陳實道:「班裡的女生,沒一個漂亮的,到底不如省城。」 鄭傑夫道:「未必,我覺得孟麗娜就不錯。」 陳實瞪大了眼睛:「不會吧,你喜歡孟麗娜。」 「噓,小聲點。」鄭傑夫趕緊摀住陳實的嘴,這年頭暴露私人感情是很不光彩,很不革命的一件事,革命工作那麼多,怎麼能和小資產階級一樣,搞什麼溫情脈脈的玩意。 「個人審美觀不同,或許你覺得她不咋地,但我就喜歡孟麗娜那種樸素脫俗的氣質,如同一株白蓮花。」鄭傑夫嘴裡說著孟麗娜,心裡想的卻是孟曉琳,他的第一次夢遺,就是獻給了這位家庭女教師。 「那你給孟麗娜寫封情書吧。」陳實眼睛一眨,憋出一個壞點子。 「寫就寫,不過要匿名。」鄭傑夫玩性大發,正要回宿舍拿紙筆,忽見一群人打著手電,氣勢洶洶而來,為首正是本校茶爐工聶文富,他穿一件藍色工作服,歪戴帽子,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寬護心毛來,手裡還提著一桿鐵掀,頗有魯智深手提方便鏟之威風。 「我宣佈,一中造反派今天正式成立了,這裡由我聶大炮接管,誰不服,來和我鐵掀說話。」聶文富在校長室門口叫囂,他身後一幫地痞流氓橫眉冷目,手中皮帶啪啪響。 教師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說話。 鄭傑夫和陳實面面相覷。 ……39000部隊院內,DC-3運輸機的引擎已經安裝完畢,正在進行地面試車,汽油是從空軍油庫直接調撥來的,這全托葉雪峰幫忙,如今這裡的後勤全部由省軍區負責,吃喝不愁,物資器械簽個字就能領取。 兩台1200馬力的引擎噴出一股股藍煙,開始轉動,液壓系統和操縱系統分別進行調試,試車成功。 陳北從駕駛艙下來,滿臉興奮,要求上天飛一圈,卻被陳子錕拒絕:「現在還不行,每一滴都非常汽油珍貴,飛一圈幾千加侖沒了,浪費不得。」 既然不能試飛,就要在地面上多測試幾次,陳北正要上機,忽然有江北打來的電報,讓他速歸。 「興許是家裡出事了,我來之前,造反派就掌控了廠裡的局勢,春花一直是中高層幹部,這回怕是要倒霉了。」陳北捏著電報歎氣道。 「你趕快回去一趟,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現在是非常時期,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亂了大局。」陳子錕道。 「我懂,處理好家裡的事我立刻回來。」陳北點點頭。 陳北立刻搭乘最近一班火車回北泰去了,在省城火車站月台上遇到了劉英,她的丈夫張廣吟被報社打成右派,下放到北泰工作,她也隨著四清運動下到基層,索性辦了調動手續,夫唱婦隨,把家也搬到北泰去了。 兩人是舊相識,又是親戚,自然相見甚歡,在火車上和別的旅客換了座位,調到一起,說說笑笑一路倒也不寂寞。 劉英是大學生,知識分子,談吐見識比馬春花強出不少,加之出身小資產階級家庭,穿衣打扮很得體,陳北雖然和馬春花生活多年,大少爺作風改了許多,但依然是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兩人坐在一起,和劉英坐在一起,倒被旅客認為是兩口子。 「你愛人個頭真高啊。」一個婦女這樣對劉英說。 劉英呵呵笑道:「我們不是兩口子,論起來他還得喊我一聲小姨呢。」 旅客們都笑了,陳北也笑了,看了一眼劉英,心中暗想如果不是當初種種陰差陽錯,自己娶的不是馬春花而是劉英,不曉得日子會過成什麼樣。 一路說說笑笑,四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結束了,列車抵達北泰火車站,兩人在出站口各自上了公交車。 「有空帶孩子來家坐坐,還有你那口子。」劉英發出邀請。 「一定去。」陳北爽快答應。 回到高土坡家裡,門是上鎖的,鍋灶是冷的,小光在鄰居家趴在板凳上寫作業,看見父親回來撒歡的撲過來:「爸爸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了。」 「你媽呢。」陳北摸著兒子的腦袋問道。 「媽這幾天都不大回家,我在王叔叔家吃的飯。」陳光道。 老王是廠裡同事,又是鄰居,關係不錯,陳北趕緊道謝,老王說不客氣,老王媳婦卻不搭理陳北,很不高興的樣子,扭著腰肢走開了。 陳北遞上一支煙,問道:「老王,這幾天廠裡怎麼樣了。」 老王道:「唉,廠子基本停產,支左工作隊進駐咱廠,造反派得了勢,把當權派都打倒了,你們家那口子也被停止一切職務,這幾天正批鬥挨整呢。」 陳北勃然色變:「這不欺負人麼。」 老王道:「你別衝動,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去廠裡,造反派一幫人正到處找你呢,要揍你。」 陳北擼起袖子道:「他敢。」 話雖這樣說,陳北還是沒去廠裡,他怕自己性子激,和造反派幹起仗來,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萬一被扣,飛機缺了副駕駛,那就連累了一大批人。 回到家裡,兒子說:「爸爸,我餓。」 陳北奇道:「不是在王叔叔家吃過了麼。」 陳光道:「沒吃飽,王嬸只讓我吃一碗飯。」 陳北沉默了,他並不生氣,這年頭誰家都不寬裕,老王只是普通工人,他老婆是臨時工,兩人工資加起來也沒多少,能讓兒子跟著吃幾頓飯已經很仁義了,再說馬春花也倒台了,人家沒落井下石已經很好了。 「走,爸爸帶你吃館子去。」陳北帶著兒子到街上尋了一家飯館,坐下之後問兒子:「想吃什麼。」 「吃肉,紅燒肉,排骨,大魚。」陳光說的自己口水都流出來了。 陳北擺出當年大少爺的派頭道:「服務員,點菜。」 服務員嗑著瓜子,頭也不抬:「先買票再點菜。」 陳北訕訕的站起,走到服務台前拿出錢和糧票買票,飯館不供應紅燒肉之類,只有炒雞蛋,豆腐、韭黃和鯽魚,愛吃不吃,先交錢後上菜,還得自己到窗口拿。 「不過了,菜都上雙份的,三碗米飯,再來一瓶大麴酒。」陳北將錢拍在櫃檯上,豪氣萬丈。 這頓飯吃的真飽,雖然菜味不咋地,吃完了還打包帶走,因為沒帶飯盒,付押金租了飯館的一口鍋,把剩菜剩飯端回去,熱了冷,冷了又熱,直到夜裡十一點馬春花才回來。 馬春花精神狀態很差,陳北問她什麼,也不願意說,坐在桌旁吃飯,吃著吃著眼淚就啪嗒啪嗒的落進碗裡。 「他們批鬥我,讓我承認自己是反革命,走資派,天地良心,我馬春花出身貧苦,一心向黨,為革命付出了那麼多,到頭來怎麼就成了反革命了。」馬春花困惑又憤懣。 陳北歎口氣:「春花,想開點,不光是你,連國家主席都成了叛徒內奸工賊,還有啥好說的,對了,部隊工作組什麼態度。」 馬春花道:「工作組拉偏架,和他們是一夥的,廠裡領導全部打倒,要進學習班,我過一會還得回去。」 陳北道:「咱不去受那個罪。」 馬春花道:「不行,不管怎麼說我還是黨員,組織的決定不能違抗,我相信黨不會被壞人蒙蔽的,總有一天光明會來到。」 任憑陳北怎麼勸,馬春花就是堅持要去學習班,她說:「這是一次考驗,我不能屈服,不能逃避,不能讓壞人得逞,我要和他們堅決鬥爭。」 陳北道:「那我陪你去。」 馬春花道:「不行,你的保衛處副處長也被擼了,你以前得罪的人多,現在那幫人正打算報復你呢,對了,省城那邊怎麼樣,公爹的病好點了麼。」 陳北去省城用的借口是父親生病,此時只能隨口敷衍:「還躺著呢。」 馬春花道:「我這邊不用擔心,畢竟工作組在,不會像以前那樣往死裡批鬥,你還是去省城避一避吧,反正你一貫落後,曠工十幾天也是常事,就是小光不好弄。」 忽然陳北想到劉英的孩子和陳光差不多大,便道:「不如讓小光去他姨奶奶那裡住幾天。」 「哪個姨奶奶。」馬春花狐疑道, 第八十三章倒計時 得知劉英這門親戚之後,馬春花嘀咕道:「什麼亂七八糟的親戚,你們家真亂。」話雖這樣說,她還是同意了,畢竟是不算遠的親戚,高土坡的這些鄰居雖然也能幫忙,但馬春花一貫心性高,不願連累人家。 馬春花收拾了一包衣服,連夜回廠參加學習班去了,所謂的學習班,就是牛棚,禁錮人身自由的所在,和看守所監獄只是大小區別,從十八歲參加游擊隊開始,馬春花的人生就風光無限,平步青雲,如今落得這步田地,心理落差之大,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 但陳北完全理解妻子的境遇,因為他何嘗不是如此,天之驕子王牌飛行員,名門貴胄之後,又生的英俊瀟灑,簡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突然變成瘸子,工廠裡的保衛幹事,還娶了個俗不可耐的村姑,他也曾經一度痛不欲生,但最終還是熬過來了。 「春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陳北將妻子送到廠門口,鄭重的說了一句。 「知道了,你回吧。」馬春花道,隨即快步走進廠門,遙望過去,廠裡到處懸掛巨幅標語口號,房屋頂端豎著毛主席像,本該二十四小時機器聲隆隆的車間卻寂靜無聲,黑洞洞一片。 陳北歎口氣往回走,正遇到四五個人迎面過來,都是廠裡的二流子,因盜竊物資被保衛處罰過,如今都戴上了紅袖章,成了造反派,馬春花說的有人想對付自己,想必就是這些人。 狹路相逢,陳北沒有躲避,而是點燃一支煙,毫無懼色的迎了上去,那幫造反派倒有些吃驚,很快就將陳北包圍起來,摘下武裝帶拎在手裡,大有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意思。 陳北道:「聽說你們幾個在找我,啥事,說吧。」 造反派道:「陳北,你少耍橫,你的處長已經給擼了。」 又一人道:」陳北,有種就把槍下了,空手和咱們練。」 陳北冷笑一聲,撩起褂子:「看清楚,沒帶槍,對付你們幾個,還用得著槍。」 造反派們雖然人多勢眾,但都是些慫包,見陳北擺出玩命的架勢,不敢和他正面衝突,狠狠撂下一句話:「行,有種,下回俺們就沒這麼客氣了。」一幫人匆匆離去。 陳北啐了一口,揚長而去。 回到家裡,兒子還在熟睡,陳北上床躺下,輾轉反側,一夜不眠。 第二天一早,馬春花竟然回來了,她說軍代表是好人,很通情理,准了自己的假,有半天時間料理家事。 於是,兩口子一起送兒子去劉英家,到地方才發現原來彼此都認識,劉英的丈夫張廣吟在廠宣傳科做美工,為人很低調,是個不起眼的角色,這次學習班他也有份,相同的境遇讓兩家人的關係迅速拉近。 劉英在區委工作,基層黨組織癱瘓,她沒什麼事幹,正好照顧孩子,反正陳光已經十四歲了,又不是五六歲的娃娃,一天管他三頓飯就行,也不用盯著看著。 馬春花拿了一些糧票給劉英,卻被推了回來:「自家親戚,客氣什麼。」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你家倆孩子,生活也不寬裕,應該的。」馬春花堅持。 陳北道:「收下吧。」 劉英這才收下。 然後大人在一起說話,馬春花心事重重沒心思聊天,張廣吟也是個內向人,就見陳北和劉英兩人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忽然馬春花覺得,丈夫和劉英坐在一起還蠻般配的。 她立刻將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安排好孩子的吃住問題後,馬春花和張廣吟回廠參加學習班,陳北再赴省城,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得知兒媳婦被打倒之後,陳子錕道:「春花是受了家庭的牽連,如果她不是找了你,憑她的出身和資歷,再怎麼動亂也動不到她頭上。」 陳北道:「她被批鬥了未必是壞事,本來我還擔心不好和她說這事兒,現在好了,估計能說通。」 陳子錕道:「還是盡量保密吧,你這些叔叔大爺們,都沒敢告訴家裡人,這年頭老婆孩子都靠不住,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吐露。」 陳北點點頭:「明白。」 天氣很好,適合試飛,DC-3被卡車拖出了機棚,來到跑道上,跑道縫隙裡的野草都被除盡,筆直的柏油跑道直通遠方。 陳子錕父子登上飛機,啟動引擎,慢慢滑行,電子機械設備操作良好無故障,可以起飛。 飛機升上天空的一剎那,陳北感覺手都在發抖,腎上腺素急劇分泌,時隔十八年,終於又重新飛上了天空。 燃油有限,在做完必要的測試後,飛機降落,機械師們歡呼著圍上來,每個人都很激動,他們將一架報廢的飛機重新送上天空,為黨和國家做出了重大的貢獻,自豪之情可想而知。 假如他們知道這架飛機將飛往境外,不知道該作何感想,陳子錕暗想。 飛機修好了,計劃進入最後階段,首先是這些機械師的去留,陳子錕製作了一些嘉獎令發給大家,讓其中大部分人先回家等候通知,因為徵召他們這些退休人員來本來就是臨時性任務,所以大伙都沒起疑。 留下的幾個人,都是信得過的舊部,陳子錕打算帶他們一起走,而且路途上需要機械師,這架老飛機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問題。 機場守衛部隊的安置成了最大的問題,這些年輕的江北籍農民還以為自己真正參軍入伍了,其實一切都是假的。 陳子錕考慮再三,決定再設一個局,在自己走後將39000部隊維持下去,假戲真唱,讓他們變成真的軍人。 飛向何方是個大問題,DC-3的航程只有兩千多公里,只能選擇較近鄰國,朝鮮蒙古蘇聯北越這些國家是不用考慮了,南朝鮮人生地不熟,也不妥,台灣也是政治高壓地區,去不得,何況去了未必會有好果子吃,南越正在打仗,飛過去保不齊會被擊落,也不行,緬甸老撾一代倒是可以渾水摸魚,據說有國民黨殘軍盤踞,但那地方沒機場,去了未必能安全降落,想來想去只有香港最合適。 目標,香港啟德機場,陳子錕一錘定音。 計劃進入倒計時,陳北返回江北去接老婆孩子。 陳子錕也召集家人開會,外面天氣突變,雷雨交加,戶部街十七號的堂屋內,全家人匯聚一堂,聽他講話。 「我準備離開中國,你們也一起走。」陳子錕開門見山道。 大家竟然都沒有表現出驚訝的神色來,似乎早就料到此事。 「要我說,四八年就該走。」鑒冰幽幽道。 「現在也不算晚。」林文靜道。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劉婷若有所思。 「小北一家怎麼辦。」夏小青還是最關心兒孫。 「小北已經安排好了,你們也準備一下,只要天氣轉好,立刻就走,坐飛機走。」 「嫣兒,姣兒,有問題麼。」陳子錕問兩個女兒。 「我早想去看看媽媽了。」陳嫣道。 「我跟爸爸媽媽一起。」陳姣也道。 陳子錕點點頭:「大家各自準備吧,東西不要帶太多,飛機載重有限,東西多了航程受影響。」 林文靜道:「要不要通知文龍。」 陳子錕想了想道:「文龍膽小,現在不要通知他,等啟程的時候,拉他一起走便是。」 與此同時,老兄弟們也在和家人攤牌。 閻肅的兒女早已和父親劃清界限,積極向組織靠攏,從小最疼愛的孫女閻曉松更是參加了紅衛兵,在萬人批鬥大會上當眾打爺爺的耳光,表現出一個共青團員應有的素質和政治立場來。 所以閻肅不敢吐露分毫,他甚至不敢在家居住,大部分時間住在基地,每週回一次家,向居委會匯報自己的思想動態。 爺爺奇怪的行蹤引起了閻曉松的注意,她開始盯梢跟蹤,雖然閻肅也是歷經滄桑的老狐狸了,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獵手,閻曉松一直跟蹤到郊外的39000部隊,親眼看到爺爺走進一處軍人站崗的地方,哨兵還給爺爺敬禮,而爺爺身上竟然穿著紅領章綠軍裝。 這一切太蹊蹺,太可疑了。 閻曉松並沒有把秘密告訴父母,她不相信父母的覺悟,也沒去報告學校軍代表,而是偷偷告訴了戰友徐紅兵。 徐紅兵思索一番,也覺得很奇怪,歷史反革命怎麼可能穿上現役軍裝呢,這太過匪夷所思。 「很可能是一起重大的間諜案件,你繼續跟蹤,我會向有關方面報告。」徐紅兵煞有介事道。 ……這段時間雷雨頻繁,為確保安全,暫時不能飛,查問氣象台後得知七月十七日開始轉晴,南方也有大面積晴好天氣出現,適宜飛行。 行動日定在七月十七,這個日子雷打不動,決不可更改,因為事情牽扯到很多人,這些人不是歷史反革命就是右派分子,都是街道居委會監視的對象,大規模異動的話定然會引起懷疑,雖然基層政權全部癱瘓,但軍管小組可不是吃素的,萬一哪個人一時興起調查一下,那就是一場浩劫。 陳子錕給陳北拍了封電報,只有一組數字:717。 距離七月十七日,還有三天, 第八十四章學習班 電報在陳北的褲兜裡放了十二個小時,被汗水浸透而變得模糊不堪,終於要離開這個國家了,陳北強壓著激動,耐心的處理著每一件事。 首先是家庭財產,這些年來省吃儉用存了四百元人民幣,以馬春花的名字存在人民銀行,必須要取出來,取錢的時候費了一些周折,因為存的是五年定期,差半年到期,白白浪費一大筆利息,銀行工作人員勸說了許久,陳北還是堅持全部取出,他拿來家裡的戶口本和自己的工作證,最終還是將這筆巨款取出。 家裡除了一些粗苯的傢俱,唯一值錢的就是一台國產收音機了,還有一些票證,糧票、布票、化纖票、豆油票,豆腐票、火柴票,一股腦全送給劉英。 「陳北,你這是幹啥,不過了還是咋地。」劉英拿著這一堆票據納悶的很,衣食住都離不開這些票據,全送人了,陳家連飯都沒法吃。 陳北含糊道:「要搬家,這些都是江北通用的票,到省城不管用。」 「這樣啊,那我就收下了。」劉英收下了這些票證,但心裡隱隱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起吃飯吧,燒了紅芋稀飯。」劉英說。 「不了,我去廠裡找春花。」陳北擺擺手走了,將一個大帆布旅行包暫時擱在劉英家。 ……馬春花參加學習班已經一周時間了,每天除了學習毛選,人民日報外,就是互相揭發檢舉,學習班由造反派把持,軍管小組領導,學員不得擅自回家,不經批准,不許會見親友。 學員基本上都是晨光廠的當權派,也有部分右派分子,比如張廣吟,但這回右派分子都是陪綁的,鬥爭的主要對象是當權派。 廠裡的黨委書記老於,是三八式的幹部,活了大半輩子從受過這樣的折辱,造反派對他非打即罵,動輒不給飯吃,當著眾人的面耳光抽的啪啪響。 「春花,我熬不住了。」好幾次吃飯的時候,老於都悄悄向馬春花訴苦。 「於書記,堅持住,天會亮的。」馬春花總是鼓勵他。 一天早晨,點名的時候老於不在,看管人員發現他已經吊死在床頭。 老於畏罪自殺,罪加一等,被狠狠地批判,遺體沒讓家屬看最後一眼就拉到火葬場燒了。 學習班眾人悲憤交加,但卻只能默默忍受,雖然看守的不算嚴密,但沒人逃跑,因為根本無路可跑,就算回家也能把人抓回來,去外地沒有介紹信,沒有戶口,沒有全國糧票,餓都能餓死。 老於剛死,學習班又出了一件大事,張廣吟在擦拭毛主席石膏像的時候一不留神,竟然將石膏像摔了個粉碎。 這可是滔天大罪,滿地的石膏碎片就是如山鐵證,張廣吟這個右派分子惡毒詛咒偉大領袖毛主席,妄圖將紅太陽打成碎片。 張廣吟被痛打一頓,移交工作組論處,軍代表張連長掌握生殺大權,到了晨光廠之後還沒開胡呢,他略一沉吟,簽字將張廣吟判了十年勞改,罪名是陰謀暗害偉大領袖。 處理張廣吟的時候,馬春花正在寫申訴材料,忽見窗口冒出一個人來,正是丈夫陳北。 「你怎麼來了。」馬春花趕緊四下張望。 「來接你走。」陳北爬了進來。 「這是學習班,你不要亂來,會出大事的。」馬春花關心丈夫,自己一個人倒霉就算了,如果丈夫再關進來,孩子就沒人照料了。 「快跟我走,咱們全家都走。」陳北二話不說,幫馬春花收拾起東西來。 「我不走,要走你走。」馬春花脾氣上來了,八頭牛也拉不動。 陳北抬手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 馬春花震驚了,結婚以來陳北還是第一次動手打她。 「你不走,難道想在這裡等死麼。」陳北抓起桌上的東西看了一眼,摔在馬春花面前,「你寫這材料管蛋用,能寄出去麼,跟我去省城,去北京,想找誰申訴都隨你。」 「好吧,我跟你走。」馬春花當機立斷,做出決定,她倒不是為了自己,而是要為於書記伸冤。 學員們都在會議室開批鬥會,紛紛檢舉張廣吟平時的反動言論,馬春花和陳北趁機從後門溜走,沒敢走大門,直接從廠生產區來到側門出去,逕直來到劉英家。 不巧,兒子不在,問劉英,說是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了。 陳北二話不說,借了一輛自行車出去尋兒子。 「你坐吧馬書記,學習班開完了。」劉英忙著給馬春花倒水。 馬春花道:「你們家老張……出事了。」 劉英僵住了,端著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 「老張打碎了主席像,要送去勞改了。」馬春花道。」怎麼會這樣。」劉英的眼淚奪眶而出,簡直是飛來橫禍,晴天霹靂,丈夫自打五七年被錯打成右派之後,糟心的事兒一件接著一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活著,生怕說錯做錯,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張廣吟判了勞改,這個家還怎麼維持。 劉英覺得天旋地轉,暈倒在地,馬春花趕緊上前掐人中,撫胸口,好不容易救活,劉英哭道:「馬書記,你要幫幫我們啊。」 馬春花道:「我一定盡力。」心裡卻暗道,老於被逼死的事情還好說,張廣吟摔碎主席像這可是鐵徹頭徹尾的現行反革命,就算官司打到中央也百搭。 陳北騎著自行車在外面一路跑,一路喊,大夏天的太陽底下曬得流油,柏油路都化了,找遍了高土坡也不見兒子的身影,忽然靈機一動,每年暑假,自己都會帶兒子去江邊游泳。 他立刻去了江邊,果然找到了兒子,陳光正和劉英的倆孩子一起游泳呢,趕緊把他們叫上岸,穿上衣服回家。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劉英滿面淚痕收拾東西,馬春花在廚下做飯,孩子見媽媽哭過,急忙問什麼事。 「你爸爸被判了勞改,要去鹽湖農場,媽給他收拾衣服被褥。」劉英抹了一把眼淚,平靜地說。 兩個孩子頓時哭了起來。 廚房裡,馬春花也悄悄擦了擦眼淚。 飯菜擺了一桌,誰也沒心情吃,陳北拿起筷子道:「吃,再苦再難也不能餓著肚子。」 孩子們也端起了飯碗,勉強吃著,馬春花和劉英吃的很少。 吃完了飯,陳北道:「劉英,我們要走了,你保重。」 劉英道:「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陳北提起行李,馬春花也牽了兒子的手,劉英送他們出門,路燈下她的剪影是如此單薄。 忽然陳北放下包,走過去,掏出四百塊錢塞在劉英手裡:「拿著,有用。」 「我不能要。」劉英急忙往外推。 「讓你拿著就拿著,我用不到這些錢了。」陳北強行將錢塞給劉英,轉身離去。 「姨奶奶再見。」陳光擺手道。 劉英也擺擺手:「再見。」目送他們一家三口離去。 ……「去哪兒。」馬春花問。 「我買了夜裡的火車票。」陳北道。 三人步行來到北泰火車站,去往省城的列車夜裡十一點發車,進站口已經有幾百人在等待,到處人山人海。 火車站候車大廳的座位還是三十年代時期的,早已年久失修,人多座少,只能站著,陳北不停地抽著煙,急躁萬分,再過一個小時就是七月十六日了。 忽然候車大廳門口傳來喧嘩聲,一隊全副武裝的軍人進來查票,用手電筒照射著旅客的面孔,大概是在搜捕什麼人。 馬春花低聲道:「大概是來找我的,你們躲起來,我來應付。」 陳北道:「娘們家靠後,我來引走他們,你帶兒子先走。」 馬春花道:「他們找的是我,你瞎摻乎什麼。」 正在爭執,那邊軍人已經抓到了他們要抓的人,將一個戴眼鏡的老年旅客從人群中揪出來,五花大綁的押走了。 「好像是麥平。」馬春花道。 「麥平是走資派。」陳北鬆了一口氣道。 候車大廳恢復了平靜,等了一會兒,一個穿藍色鐵路制服,胳膊上綁著菱形臂章的工作人員走過來,手舉鐵皮喇叭喊道:「旅客同志們注意了,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去省城的4587次列車晚點。」 旅客們噪雜起來,有人喊道:「要鬥私批修,啥時候能發車,給個准點。」 工作人員道:「世界上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員最講認真,沒有准點,等著吧,啥時候來了啥時候開。」說完揚長而去,進值班室看報紙喝茶去了。 陳北急的團團轉,可是無計可施,長途汽車晚上不開,輪船也不開,而且時間比坐火車來得更慢,只有等,等,等,每一秒鐘都像是一年那麼久,手錶的秒針怎麼走的這麼慢。 馬春花倒不急,她找了個角落把行李放下,而兒子枕著旅行包睡覺,自己從包裡拿出茶缸去接了一杯熱水來,慢慢喝著,漸漸眼皮開始打架……一睜眼,已經是黎明時分了,身上披了丈夫的短袖襯衣,陳北光著脊樑還在不停地走來走去,眼睛都熬紅了,看來一夜沒睡,兒子卻睡得香甜。 車站工作人員終於又走了出來,舉著鐵皮喇叭道:「旅客同志們,向雷鋒同志學習,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4587次正在進站,再過二十分鐘就可以剪票了。」 倒臥整個大廳的旅客麼立刻爬了起來,開始排隊,馬春花也搖醒了兒子,背起了包,忽然外面又進來一幫人,正是晨光廠軍管小組的人,他們也發現了馬春花,指著這邊大喊:「站住,別走。」 陳北一把將兒子攔腰抱起,怒喝道:「走。」帶著馬春花奪路而逃。 衝到火車站門口,一輛北京吉普正突突的發動著,司機位子上坐著的是廠裡的造反派,陳北一把將他揪了下來,拉開後車門將兒子送進去,馬春花動作也夠快,從另一側上了車。 陳北跳上駕駛座,踩離合掛檔踩油門松離合,動作快的一氣呵成,212吉普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去,軍管小組的人追出來的時候,只能看見汽車的尾煙了, 第八十五章飛行員之死 北京吉普在凌晨的大街上狂奔,陳北是飛行員出身,拿出開戰鬥機的氣勢開汽車,把個吉普車開的如飛一般,驚險無比,好幾次差點撞到對面的車,馬春花的臉白了,陳光在後排座位上更是滾來滾去,頭上磕了幾個疙瘩。 瘋狂疾奔出十幾公里,看看後視鏡,沒有車輛追來,陳北才放慢了速度,其實是他多慮了,晨光廠只派來這一輛車搜捕他們,以工作組的效率想組織車輛追擊,恐怕得到下午了。 通往省城的公路,平坦寬闊,一馬平川,路上鋪著細石子,吉普車開在上面胎噪聲很大,陳北掌著方向盤,心情愉快,唱起了歌:「大海航行靠舵手……」 馬春花問他:「去了省城然後呢。」 陳北道:「不是說了麼,咱全家去北京,找毛主席周總理說理去,地方上這麼亂,中央是不知道的,這些壞事都是他們背著毛主席他老人家干的。」 這種幼稚的話自然不是陳北的本意,而是用來哄騙馬春花的。 馬春花果然上當:「對,是該找毛主席反映一下地方上的情況了,太亂了,那麼多老革命被打倒,不應該啊,他們都是忠於黨,忠於主席的啊。」 陳北笑著說:「是啊,等見了毛主席,你有多少話隨便說。」 馬春花道:「那以後咱就住在北京不回來了啊。」 陳北道:「是啊。」 馬春花道:「我聽劉英說,咱們是搬到省城去住啊。」 陳北趕緊改口:「省城咱們有房子,北京也有房子,為孩子教育考慮,還是在北京好,畢竟是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你說對吧。」 一提政治方面的事兒,馬春花就特別好騙,屢試不爽,她點頭道:「是啊,要是能住在北京,每天去廣場上看看天安門,看看毛主席,那該多幸福啊。」 陳北道:「傻老娘們,你以為毛主席住天安門啊。」 馬春花狠狠擰了他一把:「就你聰明。」 陳光在後排座上大嚷:「我要去北京,看天安門。」 一家人其樂融融。 忽然吉普車一震,傾斜了。 「不好,車胎爆了。」陳北趕緊靠邊停車,下來一看,果然是左前輪胎漏氣。 吉普車後面有備胎,也有隨車工具千斤頂什麼的,陳北軍人出身,修飛機都行,何況汽車,他手腳麻利的用千斤頂支起車身,卸下漏氣的輪胎,裝上新輪胎,一邊干一邊教育兒子:「學著點,將來自己開車的時候也能修。」 馬春花道:「咱兒子才不當駕駛員,要當就當正經工人。」 陳北道:「當什麼工人啊,要當就和他爹一樣,開戰鬥機,平時開自家的汽車。」 馬春花道:「自家的汽車,你做夢吧,省委書記自家也沒小車啊。」 陳北嘿嘿一笑,繼續擰著螺絲不說啥了。 陳光道:「爸爸,我渴了。」 隨身水壺已經喝完,不遠處有條小河,清澈見底,陳北拿著水壺過去,先自己喝了個飽,然後灌了一壺水回來,讓娘倆都喝了。 稍事休整後,繼續開車前行,路上的車輛多了起來,但也只有很少的長途公共汽車和貨運卡車,以及農村拖拉機,十幾分鐘才能遇到一輛,國家缺少汽油,公路運輸還不發達,路上車少很正常。 開著開著,引擎蓋裡冒出了白煙,陳北趕緊停車,打開引擎蓋一看,水箱漏了,剩下的水已經開鍋,燙的沒法碰,只能先自然冷卻再說。 「單位的破車真鬧心,還不如早年留下的美式威利斯,怎麼折騰都沒事。」陳北氣的直抱怨。 馬春花道:「這車不孬,都怪小車班的駕駛員不好好保養,那啥,你不是挺有本事的麼,修啊。」 陳北道:「水箱咋修,我沒那本事。」轉念一想,行李中有一掛香蕉,靈機一動掰了一個剝了,用小刀切成片貼在水箱漏水位置,然後迅速加滿了水,上車發動。 「怎麼樣,我有的是招,這一掛香蕉夠咱走到省城的。」陳北得意洋洋道。 馬春花道:「你別得意忘形,汽油夠不夠。」 陳北彈著油料指示針:「足夠,滿滿的,不對啊,開了這麼久,怎麼還是滿的。」 果然,開了一段距離又拋錨了,下來檢查,不是水箱的問題,是沒油了。 沒轍,只好停下攔車,好不容易攔住一輛過路的長途客車,人家一聽要借汽油,頓時搖頭如撥浪鼓,汽油金貴,一點也不能外借啊。 等了半小時,又攔到一輛車,司機倒是願意抽點油出來,可這是一輛柴油車,沒得用。 陳北看看手錶,已經中午了,還有十二小時就要起飛,無論如何也要趕到省城,他決定攔順風車。 出了奇了,這一陣偏偏一輛過路車都沒有,白花花的大毒日頭當空照,陳北汗流浹背,背心都濕透了,路旁楊樹上的知了不停鳴叫著,更添煩躁。 好不容易來了一輛拖拉機,駕駛員倒是很熱情,主動要帶他們一程,陳北想了想答應了,三口上了拖拉機,往前走了十幾里路,拖拉機要進村不能再帶他們了,只好下車繼續步行。 馬春花埋怨道:「坐什麼拖拉機,才走這麼一段,還不如守著汽車呢,萬一有人願意借油,不就行了。」 一邊吵著嘴一邊往前走,忽然後面有汽車聲,陳北趕緊跳到路中間大喊大叫揮舞雙手,這回他豁出去了,就是劫車,也要趕到省城。 不過他的臉色很快就變了,這輛卡車的牌照如此熟悉,是晨光廠的車。 不好,追兵來了。 卡車上的人也發現了陳北,坐在駕駛室裡的軍代表張連長舉起五四手槍朝天射擊,砰砰兩槍,大喊道:「陳北,你給我站住。」 陳北急忙拉著馬春花和陳光向道路一側的麥田衝去,夏收已經過了,麥田沒有遮蔽物,但遠處有個小樹林可以藏身,汽車不能越過路邊的河溝,能暫時阻滯追兵一陣。 張連長他們停下卡車,車廂後擋板打開,十餘名造反派提著步槍下來,拉栓就打,槍口被張連長一把抬起,子彈飛向了天空。 「抓活的。」張連長說。 陳北聽到槍聲,不由得一顫,急忙一個魚躍將兒子撲倒,同時喊道:「春花,臥倒。」 馬春花打過仗,這點陣仗只是小場面,她迅速臥倒,觀察後方道:「沒事,只是鳴槍示警,繼續跑。」 陳北道:「再跑人家可就來真的了。」他匆忙打開旅行包,拿出兩把手槍,拋給馬春花一把,「你帶兒子先走,我掩護。」 事到如今,馬春花也不再和他拌嘴了,接了手槍嘩啦一聲上了膛,拎起旅行包,帶著兒子弓著腰往小樹林方向跑,走的是蛇形機動路線。 追兵果然又開槍了,子彈幾乎是擦著頭皮飛過來。 陳北開始還擊,他趴在地上沉著射擊,第一槍射空了,第二槍打中了一人的小腿,追兵們立刻放慢了腳步,紛紛臥倒。 「陳北,投降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張連長喊道。 回答他的是兩發子彈,打在田埂上直冒煙。 張連長等人嚇得不敢冒頭。 陳北趁機後撤,退進小樹林。 旅行包裡的東西撒了一地,馬春花冷冷看著他:「你到底要去哪裡。」 「北京啊。」陳北裝糊塗。 「這是怎麼回事。」馬春花指著一張航圖,一條紅線從省城直指南海方向,雖然航空圖是球面圖,一般人看不懂,但馬春花認識字,又不傻,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這根本不是計劃往北飛。 「你要叛國。」馬春花痛心疾首。 「春花,沒錯,我是要去香港,咱們全家都去,國內沒辦法住下去了,遲早被他們整死……」 「閉嘴。」馬春花流淚了,「陳北啊陳北,我只當你思想落後,沒想到竟然如此反動,你幹什麼我都能忍著你,讓著你,跟著你,可是你要叛國,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陳北也怒了:「我不是叛國,我只是想活命,這個國不讓我好好活下去,也不讓我出去,我只能自己走,我實話告訴你,不光咱們走,還有很多人一起走,你現在已經在這條船上,下不來了。」 「誰說我下不來你的賊船。」馬春花猛然舉起了手槍。 這是一把銀色鍍鎳的德國造PPK手槍,當年張學良送給陳北當見面禮的,後來馬春花生了陳光,陳北又將此槍作為禮物送給了馬春花。 「春花,你冷靜些,我真不是要叛國,我一個小小保衛幹事,拿什麼叛國,我只是想讓家人過得好一點,過得像個人樣,我誰也不會傷害,更不會背叛黨,背叛毛主席,你相信我,把槍給我。」 陳北慢慢走向馬春花,伸出了手。 陳光早就嚇傻了,媽媽忽然舉槍瞄準爸爸,這是咋回事。 馬春花咬牙切齒道:「你再走一步,我就打死你。」 陳北停下腳步,深深出了一口氣道:「好,春花,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你,但我必須去,我不去就沒人駕駛飛機,我和兒子走,你留下繼續革你的命吧。」 說完拉起兒子的手就往前走。 「站住。」馬春花喝道,握槍的手在顫抖。 陳北頓了一下,繼續前行。 「我叫你站住。」馬春花歇斯底里的喊道。 陳北頭也不回。 「砰。」槍響了。 陳北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一朵血花慢慢滲開,白色的背心染成了紅色。 他不可置信的慢慢回轉身。 馬春花淚眼婆娑,雙手握槍,PPK槍口青煙裊裊, 第八十六章起航 天地開始慢慢旋轉,陳北張開雙臂,重重的倒在林間草地上,頭歪向一邊,看著自己的兒子。 子彈擊中了他的心臟,幾乎沒有什麼痛苦就死去了,昔日的空戰英豪,風流倜儻的陳家大少爺,性格剛烈的晨光廠保衛處長,馬春花的丈夫陳光的父親,就這樣死在了不知名的小樹林裡,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 馬春花丟下手槍,慌忙撲到陳北身邊,手忙腳亂按著他呼呼冒血的傷口,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壓心臟,哭喊道:「陳北,你醒醒,你說句話,你不能死。」 陳北的身軀還是溫熱的,滿是污垢的背心上,頭髮裡,儘是熟悉的味道,可是這一切都不會再有,他已經沒了心跳,沒了呼吸。 陳光嚇傻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追兵慢慢走進小樹林,踢開陳北手中的槍,張連長撿起馬春花丟下的德國造小手槍,把玩兩下塞在腰帶上,示意手下將馬春花從屍體上拉開。 造反派上前拉馬春花,拉不動。 他們急了,拉槍栓瞄準馬春花喝令:「起來,再不起來打死你。」 馬春花忽然止住悲聲,慢慢站了起來,冷冷看著這幾個人,眼神令人發毛。 「麻痺的,敢拒捕。」腿上中彈的傢伙一瘸一拐過來,用槍托猛砸陳北的屍體,陳北的頭被砸癟了一塊,馬春花如瘋了一般撲過去,咬下那人肩膀上一塊肉,眾人趕緊猛拉,拉不住,還是張連長上去一槍托砸暈馬春花才救下來。 「抬走。」張連長下令。 眾人將陳北的屍體,昏迷的馬春花一併抬上了卡車,陳光也被揪住押走。 ……馬春花在顛簸中醒來,造反派們在車廂裡吹著牛,開著玩笑,抽著煙卷,陳北冰冷的屍體就放在車廂裡,面龐依然英俊,如同那年初見。 一個造反派清了清嗓子,一口濃痰吐在陳北臉上,糊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陳光蹲在角落,目光呆滯,被人呼喝著也不動彈。 「小比崽子,過來,傻了麼你。」造反派喝道。 「早晚也是挨槍子的貨。」旁邊人道。 車廂中散落著旅行包裡的東西,半掛香蕉,一壺水,一包餅乾,幾件衣服,還有那張航圖,不過造反派們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其中玄機。 一剎那,馬春花的腦子忽然變得非常清醒,如果被他們知道陳北的叛國計劃,那罪名可就滔天了,自己死不足惜,兒子的一生也會在牢獄中度過,公爹他們也會被攔下,槍斃的槍斃,判刑的判刑,而這一切都是何苦來哉。 突然間,馬春花暴起,將身邊一人腰裡掛著的木柄手榴彈抽出,一口咬掉蓋子,用舌頭舔出導火索咬在牙上,動作快的無法想像,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全傻眼呆住。 「停車。」馬春花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了。 一人拍拍駕駛室,卡車停下了。 馬春花看了兒子一眼:「跳車,跑。」 陳光驚恐的看著母親,不敢動。 「跑快點,媽和爸爸會來找你。」馬春花的眼神充滿柔情。 陳光忽然反應過來,敏捷的跳下車,撒腿就跑。 張連長還不清楚後面發生了什麼事,罵罵咧咧跳下駕駛室往後面走的時候,馬春花毅然決然的拉響了手榴彈。 手榴彈引爆了車內的彈藥以及油箱裡的汽油,車裡所有人都沒能逃掉,不是被當場炸死就是變成火海裡掙扎的影子,卡車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烈焰沖天。 陳光頭也不回的跑著,跑著,繼續跑著。 ……省城郊外,39000航站跑道上,陳子錕看著手錶,心情焦躁萬分,天快黑了,人還沒有到齊。 今天警衛班的戰士們全部拉練去了,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大青山,他們將在那裡野營三周,等他們回來,陳子錕等人早就遠走高飛了。 DC-3飛機上的紅五星標示已經被塗抹掉,起飛時間是夜裡0點,考慮到空軍的殲五、殲六無法夜航,全天候飛行員也是鳳毛麟角,所以夜間飛行危險很低,到了境外後五星機徽反而會引起誤會,還是不帶任何標示比較好。 燃油已經加滿,旅客也到的差不多了,現在只有陳北一家人,陳嫣、以及閻肅等人沒到。 「你去找你姐姐,順便看看閻伯伯怎麼還沒來。」陳子錕吩咐小女兒。 陳姣立刻駕車前往省第一人民醫院,為了不露馬腳,直到最後一天陳嫣還在堅持工作,此時她正在手術室裡為一個腦出血的病人做手術,根本騰不出空來。 「還有多久才能完。」陳姣問守在手術室門口的護士。 「推進去有一個小時了,病人情況很複雜,要不然也不會麻煩陳教授。」護士解釋道。 陳嫣是醫學博士,教授,腦內科專家,疑難雜症到她手裡全都是小兒科,手術不能打斷,陳姣無可奈何,只好先去接閻肅。 閻肅是被孫女絆住了,閻曉松雖然和爺爺劃清了界限,但爺爺沒和她劃清界限,一家人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你每天去什麼地方,這麼神秘。」閻曉松一直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這是國家機密,爺爺不能告訴你。」閻肅只能隨口敷衍,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出走,他已經將需要帶的東西螞蟻搬家一樣零星送走,現在只需人過去就行,無奈甩不掉這個小尾巴。 閻曉松纏住閻肅也是有目的的,她在等戰友們來支援,徐紅兵和王小飛他們馬上就到,人一到齊就扭送爺爺到公安機關,任他鐵嘴鋼牙也要招供。 門外響起鳴笛聲,是陳姣開車來接了。 閻肅趕緊出門,閻曉松也追了出去:「爺爺,不說清楚去哪裡,我就不讓你走。」死死拉住爺爺的袖子不鬆手。 「曉松,放手。」閻肅掰著孫女的手。 「我喊人了。」閻曉松威脅道。 陳姣明白了問題所在,皺眉道:「想知道去哪兒,你跟著一起來不就結了,就怕你不敢。」 閻曉松這個年紀的女紅衛兵最怕激將法,她果然上當:「毛主席的戰士有什麼不敢的,去就去。」 說著跳上了吉普車,閻肅也上了車。 陳姣再次開往省第一人民醫院,將車停在外面,讓閻肅祖孫倆稍等片刻,匆匆趕往手術室,剛好紅燈滅了,手術結束,病人被推了出來,陳嫣一身白大褂白口罩的出來,對病人家屬說:「手術成功了,病人需要休息,不要打擾他。」 家屬千恩萬謝,陳姣在一旁急的直跺腳,陳嫣知道時間來不及了,快步走向更衣室,洗手換衣服換鞋,穿著便裝出來,和同事說一聲家裡有事,匆匆就走。 忽然一輛救護車響著警報開進醫院,護士抬下一個病人,隨車的醫生竟然是醫院黨委書記。 「小陳,別走,這是你們腦內科的病人,腦溢血需要馬上開顱。」書記喊道。 「姐姐,來不及了。」陳姣拉住了姐姐的手。 「我看一下病人的情況,給他們指點一下就行。」醫者父母心,陳嫣明明可以一走了之,為了病人的生命還是留了下來。 病人被推進手術室,陳嫣詢問了家屬一些情況,才發現原來是熟人,病人是省長馬雲卿,怪不得醫院黨委書記親自出馬。 馬雲卿的老婆也認出了陳嫣,此刻她沒有再耍官太太的威風,而是撲通跪倒在地:「陳醫生,陳教授,救救我們家老馬吧。」 陳嫣道:「盡力而為吧,準備手術。」 「姐」陳姣急的都快哭了。 「給我一個小時。」陳嫣沉著道。 陳姣明白姐姐的脾氣,上了手術台就忘記了時間,這麼複雜的手術一個小時怎麼做得完。 與此同時,徐紅兵和王小飛一幫紅衛兵趕到了閻肅的家,發現閻曉松不在,頓覺事態嚴重。 「老東西不會謀害了曉松吧。」王小飛道。 「不會。」徐紅兵搖搖頭,「曉松很機警,善於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老東西不是她的對手。」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報告有關部門。」徐紅兵當機立斷道,他是政法世家出身,知道這種複雜情況單槍匹馬是無能為力的,只有國家機器出馬才能擺平一切。 一幫人立刻前往公安局報案。 省城公安局遭到造反派多次衝擊,形同虛設,只有部分職能還沒癱瘓,公安局可是軍管單位,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必須填寫會客單,打內線電話讓裡面的人來接才行。 徐紅兵不認識什麼人,又說不清楚報什麼案,門口值班的軍代表聽的一頭霧水,不耐煩道:「走走走,搗什麼亂。」 徐庭戈抱著茶杯晃晃悠悠過來了,他被打倒之後,下放到市局當傳達員,不過有小道消息說上面準備啟用他,所以不管是軍代表,還是公安幹警都很尊重老徐,見面都得尊稱一聲老領導。 「什麼事,給我說。」徐庭戈道。 徐紅兵等人七嘴八舌將他們的懷疑說了出來,徐庭戈哈哈大笑:「反特小說看多了吧你們,無產階級專政下,敵特早就肅清了,你們趕緊回家去吧。」 把一幫紅衛兵攆走之後,徐庭戈沉思片刻,借了一輛三輪摩托出門了。 ……手術還在繼續,因為病情複雜,在手術過程中又出現溢血,醫院有真材實料的醫生大都被打成右派,不是下放就是關進牛棚,留下的所謂主治醫生連開闌尾炎都不會,更何況是這種複雜的開顱手術。 陳姣急的團團轉,心裡有事又不能說出來,真快憋死了。 忽然手術室的門開了,家屬立刻圍上去,馬京生哭著問道:「我爸爸怎麼樣了。」 陳嫣滿臉疲憊道:「你爸爸沒事。」 陳姣低聲道:「姐,走吧。」 「不,手術沒做完我不能走,你們先走吧。」陳嫣毅然道。 「可是你留下會遭殃的。」陳姣都快急哭了。 陳嫣淡然一笑:「我孤身一人,怕什麼,姣兒,照顧好爸爸媽媽,走吧。」 說完一轉身回了手術室,門鎖上了。 陳姣一跺腳,出門上車,一踩油門直奔機場,她要請父親推遲起飛,決不能拋下姐姐不管。 吉普車飛奔向航站機場方向,與徐庭戈的三輪摩托擦肩而過,徐庭戈剛從戶部街十七號過來,陳子錕一家都不知去向,此前他還去找了陳壽、蓋龍泉這些陳系老人,發現他們也不在家。 這是很大的疑點,徐庭戈調轉車頭奔回公安局,叫了一隊公安戰士,開著摩托車拉著警報駛向郊外。 陳姣駕駛的吉普車風馳電掣的開到跑道邊,陳子錕責備道:「怎麼才來。」看到車上下來的是閻肅和閻曉松,頓時奇道:「你姐姐呢。」 「姐姐有手術,不願意來。」陳姣急切道。 「我去找她。」陳子錕心急火燎,大兒子一家人沒到,大女兒又被耽誤,這事兒怎麼這麼不順啊。 正要上吉普車,忽然遠處警笛聲響起,煙塵滾滾中一隊警車殺奔而來。 陳子錕道:「上飛機。」 閻曉松發現不妙,撒腿狂奔,邊跑邊喊:「快來抓壞人啊。」 陳子錕疾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背帶褲,將張牙舞爪的閻曉松提了回來丟進了機艙,再看一眼江北方向,依然沒有兒子一家人的蹤影,只好歎口氣,爬上駕駛艙啟動了引擎。 飛機在夜色中緩緩開始滑行。 警車上的徐庭戈下令:「開槍。」 槍聲響起,卻只能為飛機送行,銀白色的DC-3沐浴著晚霞,飛向遙遠的天際, 第一章投奔怒海 DC-3駕駛艙內,只有陳子錕一個飛行員,前路漫漫,黑漆漆一片,完全靠羅盤和星辰指引方向,飛機保持無線電靜默,因為這是一架沒有身份沒有呼號的黑飛機, 兒子一家和大女兒沒能趕上飛機,等待他們的將是何種懲罰,陳子錕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他不但是一家之主,還掌握著全飛機幾十口子人的命運,如果飛機被攔下,犧牲的就不止自己的兒女孫子了, 機艙內是拖家帶口一大群人,閻曉松已經被綁起來嘴裡塞了破布,飛機升空之後大家就放下心來有說有笑,彷彿已經到了香港,豈不知更多的麻煩在等著他們, 從江東昇空後,還有起碼兩千公里的國內航程,只要被雷達發現,戰鬥機升空攔截,那就是一個死字,DC-3又不是台灣的黑蝙蝠偵察機中隊,可以在戰鬥機的攔截高度以上飛行,這只是一架三十多年機齡的報廢老爺機,不管面對戰鬥機還是防空導彈、高she炮,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長途飛行,還是夜航,需要地面引導,但陳子錕連副駕駛都沒有,只能一個人面對所有問題,他已經快七十歲了,身體早不如當年駕機轟炸ri本的時候,他飛的很吃力,很艱苦, 為防雷達,飛機低空飛行,得虧陳子錕當航委主任的時候飛過不少線路,地地標很熟,但還是不可避免的被發現了, 無線電裡傳來空軍雷達站的質問:「航線255上的客機,請表明身份。」 陳子錕保持沉默, 不大工夫,無線電裡傳來空軍塔台調度戰鬥機的聲音, 「讀**的,聽**的話,按**的指示辦事,0173檢查好請求開車。」 「做**的好戰士,0173可以開車,場面風45度,三到五米,由南向北起飛。」 「不打無把握之仗,0173請求滑出。」 「沿著**指引的方向前進,0173進入二號跑道,允許起飛。」 至少一架戰鬥機升空進行攔截,執行夜間戰備任務的應該是新型的殲六,裝備三十毫米機炮,火力強大,噴氣式戰鬥機的速度遠遠超過DC3這種老式螺旋槳運輸機,如果被戰鬥機盯上,必死無疑, 陳子錕急忙壓低機頭,進入雷達盲區,果然,失去塔台指引的戰鬥機如同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根本找不到目標, 有驚無險,終於過去,回頭看去,客艙裡的人還在有說有笑,完全不知道和死神擦肩而過, 牛師傅從客艙過來,坐在副駕駛位子上,低聲道:「右側引擎在漏油。()」 陳子錕回頭看看,月光下右側引擎後方有一道淡淡的痕跡,液壓油漏了,不算太嚴重,他索xing關了右側引擎,踩右腳滿蹬,方向舵向右極限位置,以一百四十節的巡航速度向南飛行, 下面應該是江西,老牛問道, 「是江西。」陳子錕這話說的並沒有底氣,因為沒有什麼參照物,他只知道向南飛,不能確定腳下是什麼方位, 夜幕下的中國大地,一片漆黑, 人老了,j□ng力不濟,強撐著飛了七個小時,終於看見遠遠的海岸線了,客艙裡的旅客都沉沉睡去,一人偶然醒來,看到大海不禁驚喜叫起來,大家被吵醒,也都跟著歡呼起來,既然看到海了,那就距離目標不遠了, 陳子錕卻在犯愁,羅盤也失靈了,燃油幾乎耗盡,卻完全不曉得腳下什麼經緯度,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這下面絕不是香港, 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只能向前飛,飛到哪國是哪國了, 又飛了半小時,太陽已經升起,根據太陽的方位可以判斷偏離航線不少,現在應該在香港的西部方位,下面是茫茫大海,毫無參照物,只能根據方向向西,爭取飛到南越去, 左側引擎開始冒出黑煙,燃油指針也指向盡頭, 「告訴大家,準備迫降。」陳子錕道,目光盯著前方,牢牢把握住c□o縱桿, 老牛來到客艙告訴大家,飛機沒油了,要在海面迫降,頓時一片哭號,閻肅將孫子身上的繩子解開,閻曉松早嚇得說出話,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也有些人很鎮定,夏小青淡淡道:「大家能死在一起,未嘗不是好事。」 有人開始背誦**語錄:「排除萬難,不怕犧牲……**保佑啊。」 也有人開始念佛,有人在胸口劃十字,總之都是臨時抱佛腳, 飛機明顯開始下降,劇烈的震動著,引起驚叫聲一片,最終還是降落在海面上,開始慢慢下沉, 陳子錕從駕駛艙走過來,打開艙門,命令大家下飛機, 外面是無風三尺浪的大海,沒有救生圈,沒有船,跳出去就是一個死,但待在機艙裡更是只能沉入大海,好在飛機上有些救生衣,慌忙套上跳下艙門,奮力游開, 茫茫海面上,一群亡命之人漂浮著,遠處飛機漸漸沉入大海,四下張望,沒有島嶼海岸,沒有船隻路過,甚至連東南西北都不知道的,只能慢慢的等待死亡, 七月的南海,陽光肆虐,曬得人兩眼發花,事到如今也沒人抱怨什麼了,只是隨波逐流, 閻肅把救生衣讓給孫女穿著,自己踩著水,任憑浪頭一**打來, 「爺爺,我渴。」閻曉松哭道, 海水苦鹹不能喝,行李早就隨飛機沉入大海,哪有清水可喝, 救生衣不多,只能讓年老體弱者穿著,其餘人等抱著空箱子、空油桶踩水,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等筋疲力竭後還是要喪身海底, 正當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煙柱,有船, …… 晨光機械廠軍代表張連長和廠糾察隊十二名造反派在追捕馬ch□n花、陳北的途中遭遇不測,全部犧牲,卡車也被引爆燃燒,犯罪分子也在爆炸中死亡,沒有留下任何物證, 因為事發是在省道上,最近的村莊也有一公里,路上沒有任何車輛路過,所以沒有目擊證人,唯一在場的人是陳北和馬ch□n花的兒子陳光,但他已經傻了,話都說不出,根本無法復原當時的情景, 一股腦死了十幾個人,這案子若在平時肯定是要驚動zh□ngy□ng的特級大案,可放在武鬥成風的1967年,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港務局的武鬥動用了機槍大炮,死了三十多口子,紅鋼廠的武鬥連土造裝甲車都開出來了,保皇派和造反派之間打了三天三夜,曳光彈徹夜可見,連解放軍工作隊出面調解都沒用,據說死了起碼上百人, 這種情況下,誰還有閒心管晨光廠這點破事, 陳光被送到廠醫院,依然不說話,目光呆滯,半瓶子醋廠醫檢查後說這孩子是被嚇到了,說科學點,就是神經病了,治不好, 這孩子爹娘都不在了,北泰也沒啥親戚,廠裡忙著造反鬧革命,誰也沒興趣管他,就這樣丟在醫務室裡, 卡車裡的焦屍被清理出來,大多數已經被手榴彈炸的不成形了,草草歸置一下,拿骨灰盒裝了,各家領走,陳光家這份擱在一個盒子裡,放在工會沒人要, 劉英默默來取走了骨灰盒,來到醫務室牽住陳光:「孩子,回家了。」 陳光看看她,乖乖跟著走了, 回到家裡,大哥劉驍勇夫妻也在,正商量妹夫案子的事情,見小妹領了個孩子回來,大嫂責備道:「陳家又不是沒人,用得著你出面,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劉英道:「沒啥非常不非常的,咱家都成這樣了,我也無所謂了。」 劉驍勇也道:「這話怎麼說的,咱們怎麼也是親戚,孩子沒了爹娘,咱就不能暫時照顧一下,明天我拍個電報給省城,老年喪子,人生一大悲啊。」 大嫂道:「算我多嘴了,對了,廣吟明天押送鹽湖農場之前,家屬還能見一面,哥嫂陪你一起去。」 劉英道:「好。」 …… 一架莫名其妙的不在編飛機逃離省城,機上載著一幫反革命以及家屬,這也是一樁奇案了, 省廳缺乏辦案人員,重新啟用了徐庭戈,由他牽頭組織了一批被打倒的刑偵專家,組成717專案組,會同空軍保衛部門偵破此案, 省第一人民醫院腦內科病房,陳嫣正在查房,特護病房內的馬雲卿已經甦醒,手術很成功,不但保住了他的姓名,愈後也很好,馬夫人對陳醫生的絕倫醫術是讚不絕口, 「注意休息,有什麼情況及時喊護士。」陳嫣交代一番後離開,剛出病房就被兩名公安民j□ng攔住,給她戴上手銬押走了, 陳嫣自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很自然的用白大褂遮住手銬,跟著民j□ng下了樓梯, 這一幕被馬夫人看見,趕緊匯報馬雲卿, 「你的病還沒好透,把陳醫生抓走咋個辦。」馬夫人道, 馬雲卿沉吟片刻道:「給我接政法委。」 馬省長是未被打倒的當權派,他的話還是管用的,但這件案子實在太大,他說話也不好使了,陳嫣被關在公安局裡熬夜詢問,卻隻字不吐, 「興許是飛b□ij□ng了。」專案組也有人這樣分析, 全國都亂糟糟的,各種信息無法匯總,只能慢慢等各方面的消息,足足過了五天,才漸漸有了眉目,陳子錕沒去b□ij□ng,717夜江西雷達站發現不明身份的客機,曾派戰鬥機進行攔截,沒有發現目標, 陳子錕兒子、兒媳,在逃離學習班的路上,與工作組發生衝突導致爆炸,當場死亡, 省城一幫陳系老部下,包括他的親戚右派分子林文龍,全部失蹤, 一切跡象表明,陳子錕確實叛逃了, 第二章善後處理 陳子錕夥同多人駕機叛逃,這是一起極其重大,影響極其惡劣的政治事件,誰也不敢隱瞞,立刻上報zh□ngy□ng, b□ij□ng,zh□ngnanh□i西花廳,人民敬愛的周總理徹夜未眠,批閱了大量的文件,在幾份逮捕令上簽了字,逮捕令上都是熟悉的名字,這些共和國的元勳將領如今被一個個打倒、逮捕,身為總理不但無法伸出援手,反而要親自簽字,實在是一種心靈上的折磨, 秘輕輕走進來,一手端著小米稀飯,一手拿著一份電文:「總理,江東發來的特急電報。」 總理接過來看了一遍,將電報重重拍在桌上,站起來踱了幾步:「荒唐。」 秘肅立不語, 「讓空軍查,飛到哪兒去了,一定要查清楚。」總理下了嚴令, 「要不要報告主席。」秘問道, 「這麼大的事情,當然要報告,我親自去說。」總理道, 主席習慣晚上辦公,白天休息,現在不方便打擾,於是先按下此事,等待空軍調查結果,總參層層壓下去,很快得到沿線空軍的回復,當晚確實出現一架不明身份的飛機,空軍也曾升空攔截,但未發現蹤跡,懷疑是台灣方面使用了新型的偵察機,但飛離大陸的方向又明顯不對,最後從雷達屏幕上消失的方位是北部灣, 「難道是投了南越。」總理再度下令徹查,必要的時候請求北越軍方的支持, 越南戰爭正在繼續,中國zhengf□應越南zhengf□邀請,秘密派遣防空部隊進入北越抵禦美海空軍轟炸空襲,其中就有數個雷達部隊,根據他們的記錄顯示,717上午有一架不明來歷的飛機由北向南飛行時墜入北部灣以南海域, 根據墜落地點判斷,機上人員應該全部遇難了, 得到這個消息後,總理沉默了許久,隨即去向**匯報, 「不願意留在這裡,隨他去好了,走了一個陳子錕,來了一個李宗仁,人各有志嘛。」**的反應很平淡, 「陳子錕他們乘坐的飛機在海上墜毀,應該無人生還,陳家還有一個女兒堅持留下沒走,主席您看。」總理問道, 「哦,這說明還是有人願意留下的嘛,這個女同志值得表揚。」**道, 周總理充分領會了主席的j□ng神,盡量減小影響,不要搞擴大化,跑了一個陳子錕,天塌不下來, 年初音樂家馬思聰全家逃亡香港,這件事給總理觸動很大,現在又是陳子錕組團逃亡,而且還冒用自己名義搞了一個假的空軍基地,實在是膽大包天,如果大肆處理相關人員的話,會造成極壞的影響,不如低調處理,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總理親自批示:一個不殺,外鬆內緊,樹立典型,治病救人, 地方上終於鬆了一口氣,如果zh□ngy□ng追究責任的話,一大批人要掉腦袋,現在終於不用擔心了, 負有直接責任的省軍區、民航局、公安廳、空軍等單位,只有一些領導幹部遭到調查,分別判刑三到五年不等, 批示39000部隊番號的首要責任人葉雪峰被隔離審查,下放基層,不過他也因此事免遭政治上的滅頂之災,也算因禍得福, 省軍區參謀長張澤鑫被撤職查辦,江北軍分區司令員羅小樓被降職處理,江北紅農會領袖龔大鵬倒是沒有受到處理,因為他在一個月前的武鬥中意外被流彈打死了, 幫助維修飛機的前國民黨空軍機械師,全被被關進學習班,等待他們的是無休無止的交代、揭發, 沒走的陳系舊部包括其左鄰右舍三姑六婆全部被組織約談,遠在江北糧食局的劉驍勇也被停職審查, 為了消除負面影響,陳子錕搞得西貝貨39000部隊竟然沒有立刻撤銷,而是繼續作為備用航站存在,但他徵募的那些士兵都被隔離審查了好久,最後居然不了了之,退伍復員了事, 在公安局押了三天的陳嫣被釋放,周總理特別關照不要難為她,宣傳部也準備把她樹立成與反革命家屬劃清界限的好典型,但陳嫣拒不配合,讓幹部們很被動, 已經康復的馬雲卿親自做出批示,將陳嫣下放到江北去工作, 陳子錕的舊居戶部街十七號被拆除,省委宣傳部嚴令,今後不許在任何報刊、電影廣播中出現陳子錕的名字,地方志上的名字也要刪除,圖館裡有關陳子錕的籍報紙一律銷毀,或者進行技術化處理, 所謂技術化處理,就是換名字,比如南泰縣志上關於1942年饑荒期間陳子錕從敵占區購買大批糧食賑災的歷史事實,就被改成馬雲卿領導下的地下黨所為,諸如此類, 最先報告陳子錕叛逃的是徐庭戈,他被重新啟用,官復原職,依然擔任政法委記,並且有望升任副省長, 徐家驟然間又得瑟起來了,徐紅兵在學校裡成了領袖人物,動輒稱「我爸爸如何如何。()」 …… 江北,衛生局辦公室內,陳嫣靜靜坐著,幹部將兩份死亡通知推給她,大哥和大嫂死於爆炸,屍骨無存,隨身財物被燒燬,房屋已經被廠子收回,也就是說什麼都沒留下, 「我侄子在哪裡。」陳嫣冷靜無比的問道, 「你侄子受到強烈的刺激,患上了j□ng神疾病,黨和國家會照顧他。」幹部道, 「不用國家c□o心,我是他姑姑,也是他唯一的親人,我來照顧他。」 「你。」幹部鄙夷的一笑,「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好好的革命後代落到你們陳家人手裡還能教育好, 「我要見領導。」陳嫣道, 經衛生局請示,分管江北地區文教計衛生工作的副專員同意接見陳嫣, 江北地區行署大樓,門口站著配槍的解放軍戰士,樓頂排列著巨幅標語:**萬歲,文化大革命萬歲, 陳嫣被工作人員帶到了二樓的一間辦公室門口,輕輕敲門,低聲說了兩句,然後對陳嫣道:「你進去,說話當心點。」 辦公室很寬敞,地上鋪著考究的地板,走起來吱吱丫丫響,很有質感,窗戶擦得很乾淨,外面是解放大道上的車水馬龍,寫字檯兩邊是黨旗和國旗,牆上是**像,電扇嗡嗡的轉著,楊樹根副專員正伏案工作, 如今楊樹根可是江北行署炙手可熱的實權派,六零年糧庫事件後他的仕途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在省委黨校學習一段時間後復職,並且升到地區工作,前一段時間經他揭發,潛伏在我黨內部的叛徒內ji□n麥平被揪了出來,楊副專員很有希望扶正, 見陳嫣進來,楊樹根依然沒有抬頭,批閱了四五份文件,打了兩個電話,這才裝作剛發現的樣子道:「哦,陳醫生來了,請坐。」 陳嫣一直靜靜的站著,看楊樹根的表演,她是醫學院的教授,博覽群,也研究過心理學,對楊樹根的所作所為做過分析研究,這個看起來ch□n風得意的男人因為幼年父母雙亡,生活極度困苦,從而導致心理扭曲,有著極強的報復**,表現**,這樣的人,遇上這樣的時代,真是絕配, 楊樹根很得意,他終於可以居高臨下看著陳嫣了,青年時期的夢中情人時隔多年竟然不顯老,看起來明眸皓齒身段苗條皮膚白皙,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看不出陳嫣已經四十出頭了, 到底是陳家的大小姐,保養的真好,楊樹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媳婦李翠,當年十八歲的時候也是一朵花,現在不過三十來歲就成了豆腐渣,農村娘們就是不如城裡人會打扮, 「陳醫生,喝水。」楊樹根從寫字檯後面繞出來,親自拿起暖水瓶給她倒水,現如今兩人身份完全顛倒過來,陳嫣是戴罪之身,自己是堂堂副專員,黨的高級幹部,一句話就能決定對方的下半輩子如何度過,這種掌管生殺大權的感覺讓他很享受,, 陳嫣沒坐,也沒接楊樹根遞來的茶缸子,她明白對方的用意,不想讓他得逞, 「副專員,我要求收養我家親侄子。」陳嫣道, 「這個問題嘛,組織上已經決定了,考慮到一些實際因素,準備由有關部門來撫養陳北馬ch□n花的遺孤,當然,還沒最後決定。」楊樹根斟酌著用語,在提到陳北夫婦的時候故意沒用同志兩個字,以示他們是階級敵人, 「其實你有辦法解決,對,小楊。」陳嫣忽然微笑起來,讓楊樹根心裡沒來由的一顫, 他故意賣關子,等的就是陳嫣這句話,對方如此上道,還曖昧地稱呼自己為小楊,難不成她已經猜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再看看陳嫣,淡淡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哀傷,如同風中的花朵,楊樹根豁然開朗,陳子錕叛國淹死在海裡,陳北夫婦屍骨無存,陳家勢力土崩瓦解,陳嫣是聰明人,自然要找一個靠山,再沒有比自己更合適的了, 他沉吟片刻道:「還得研究,這樣,我這會兒工作很忙,晚上咱們約個時間再聊,對了,你住哪裡。」 陳嫣道:「我住衛生局招待所。」 楊樹根道:「衛生局招待所條件太差,我批個條子,你先到地區一招去住,晚上咱們再研究孩子的撫養問題。」 這話說的義正詞嚴,陳嫣心裡呸的一聲,但依然笑著說:「好,我等你。」 楊樹根心裡如同ch□n風吹拂過一般,暖洋洋,癢癢麻酥酥的,雖然從年齡上來說陳嫣屬於殘花敗柳系列,但畢竟沒人折過這朵花,嘗一下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圓了少年時期的一個夢, 「好了,我還有個會,就不留你了。」楊樹根道, 「好的,我先回去了,楊專員。」陳嫣很客氣的離開了辦公室,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離開行署大樓, 楊樹根抽了支煙,定了定神,讓秘打電話給地委一招,給陳嫣安排一個房間, 隨後他從抽屜裡拿出一瓶珍藏的虎鞭酒,斟滿一杯,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道:「敬你。」 衛生局招待所簡陋的房間內,陳嫣打開旅行包,那把虎頭****已經被公安局收走,但她還有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第三章血色嫣然 楊樹根勝券在握,因為他手裡有一張王牌,就是陳家唯一的血脈傳人陳光,有這張牌在,陳嫣還不任由自己揉捏。 想到昔日高高在上孤傲無比的大小姐陳嫣即將成為自己的戰利品,楊樹根覺得胯下一股熱氣升騰起來,那東西竟然躍躍欲試起來,平時裡老婆李翠經常包韭菜餡餃子,燒鱔魚泥鰍這些東西給自己壯陽,但看到她那副村姑摸樣,楊樹根就沒興趣,不是躲到辦公室過夜就是草草交差,搞得李翠很不滿,沒想到今天竟然如此雄壯,驚喜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楊樹根在接下來的會議上意氣風發,侃侃而談,霸氣外漏,讓下面的幹部感受到一種上位者的威壓。 會後大家一致認為,楊副專員很可能要扶正了。 下班時間,楊樹根先去食堂隨意吃了些東西,他對飲食一向不怎麼在意,管飽就行,這也是年少時候挨餓養下的良好習慣,就著小鹹菜吃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就得,食堂師傅收拾碗筷的時候感慨道:楊專員真是簡樸啊。 吃完了飯,逕直去機關澡堂洗澡,夏天太熱,辦公室老掉牙的蘇聯電風扇也不管用,一身臭汗怎麼去見陳嫣,澡堂師傅見楊副專員親自來洗澡,急忙掛上牌子不再讓別人進來,楊樹根簡單沖洗了一下,特意將下面洗的很乾淨,晚上要用哩。 沖完澡神清氣爽,楊樹根上穿白色的確良短袖襯衣,下穿的確良淺灰色西褲,這一身滌綸衣服可了不得,這是最新型的化纖面料,耐磨、挺括、易洗快干,只有幹部才穿得起,他腳下是一雙咖啡色塑料涼鞋,內穿黑色錦綸襪子,左手腕上是一枚上海牌全鋼細碼機械表,配的是夏天用的金屬表帶,天氣再涼些,就該換皮表帶了。 手提人造革公文包走在行署大院裡,來往的幹部都招呼一聲楊專員好,楊樹根表情嚴肅,不苟言笑,匆匆點著頭走過去,小車班已經預備好了伏爾加轎車,駕駛員拉開車門,楊樹根坐進去道:「去一招。」然後閉上了眼睛。 司機小李是轉業軍人出身,在部隊就給團長開車,眼頭很活,善於服侍領導,他見楊副專員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就沒多嘴,安靜開車,又快又穩的將領導送到了江灣別墅,地委第一招待所。 這裡曾經是陳家的別墅,楊樹根在這裡當過一段時間的園丁,如今物是人非,當年的苦孩子楊樹根已經成為這座城市的主宰者,而陳家則灰飛煙滅,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想到這一切,楊樹根忽然感到壯志滿懷,他讓小李停車,在一招的花園裡來回走了兩圈,緬懷著自己的青春歲月。 忽然天邊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然後是滾雷陣陣,下雨了,楊樹根依然倒背著手看著遠處的江水,心潮起伏,波瀾不驚。 小李急忙拿了雨傘過去幫領導擋雨,自己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被暴雨淋得精濕。 楊樹根很有興致,指著別墅主樓道:「小李,你知道這座樓的來歷麼。」 小李多機靈的人,對答如流:「知道,這是大軍閥陳子錕在三十年代為了一己私利和更方便的剝削勞動人民,耗費巨資為自己修建的別墅。」 楊樹根點點頭道:「小伙子歷史學的不錯嘛,我告訴你,當初我就在這裡當園丁,那年我才十三歲,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每天吃不飽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來幹活,少爺小姐帶著洋狗在院子裡玩耍,我卻只能埋頭鋤草。」 想到自己悲慘的童年,楊樹根有些動情了。 小李很配合的問道:「那後來呢。」 楊樹根笑道:「後來啊,黨送我去上了學,有了文化,從此走上革命道路。」 小李感慨道:」楊專員,您真是我們年輕人學習的榜樣。」 楊樹根淡淡一笑:「走,進去吧。」 雖然小李舉著傘,但暴雨太大,楊樹根的衣服還是淋濕了,的確良料子的缺點顯現出來,就是不吸水,濕了之後貼在身上很難看。 進了一招大門,服務員趕緊拿來毛巾給領導擦拭雨水,楊專員可是地區的大領導,他們這些服務人員巴結都來不及呢。 楊樹根擦擦臉,問道:「省城下放來的陳醫生到了麼。」 服務員道:「來了,按照指示給她開了個房間。」 楊樹根道:「我上去和她談談,小李陪我一起上去。」 到底是領導,很懂得避嫌,尤其是一招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讓人抓著生活作風方面的問題不是好事。 今天招待所裡沒什麼客人,走廊裡靜悄悄的,地上是厚厚的地毯,依然是當年的陳設,來到房間門口,小李上前敲門。 陳嫣此刻正在房間裡緬懷過去,很巧的是,她住的這間客房正是當年自己的閨房,銅架子床和布娃娃早已成為歷史,取而代之的是制式木板床和毛主席畫像,窗外風雨交加,不知道父親母親他們人在何方。 聽到敲門聲,陳嫣過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楊樹根和司機小李。 「真是不巧,下雨了。」楊樹根尷尬的笑笑,扯了扯貼在身上的的確良襯衫。 陳嫣也笑了笑。 小李很有眼色,道:「我去打點熱水來。」 「去吧。」楊樹根道。 小李替他們關上門走了,他才不去打什麼熱水,領導辦事,下面人要心領神會才行。 才七點鐘,本不該天黑的,但這場暴風雨來的突然,本來還亮堂的天空變得漆黑,江風帶著雨水灌進窗戶,陳嫣趕緊去關窗,楊樹根偷眼觀察,陳嫣換了一件白色真絲連衣裙,更顯身段曼妙,從背後看簡直就是青春少女,比李翠的水桶腰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楊樹根嚥了一口唾沫,等了這麼多年,他有些等不及了。 陳嫣轉身,靠在牆邊說道:「楊專員,你準備什麼時候把侄子還給我。」 楊樹根道:「黨委還沒研究決定,主要看你的表現了。」 陳嫣道:「陳光的父母都不在了,我是他姑姑,法律上應該由我來收養他,難道這也需要黨委來決定麼。」 楊樹根正色道:「你要搞清楚,這孩子的父母是怎麼死的,陳北和馬春花殺害了十餘名戰士,罪大惡極,陳光也是同謀犯,是階級敵人。」 陳嫣道:「他還是個孩子。」 楊樹根道:「階級敵人不論年齡。」 陳嫣道:「你們簡直無恥,把陳光還給我。」 楊樹根冷笑,沒料到這女人山窮水盡還如此強硬,那就別怪自己不客氣了,他從印著「北京」字樣的[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黑色人造革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文件丟過去:「自己看看吧。」 這是一份機密文件,限十三級以上幹部參閱,是關於717案件的報告,陳嫣快速翻閱,看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內容。 父親駕駛的飛機已經墜毀在北部灣以南海域,機上人員全部遇難。 「不,不會這樣的。」陳嫣臉色煞白。 楊樹根點燃一支煙坐下了,深深吸了一口道:「陳嫣,你父親、你哥哥已經死了,陳家就剩下你和你侄子了,現在組織上有些人堅持要處理陳光,比如把他關進少管所,或者瘋人院,我是不贊同的,所以……」 「所以什麼。」陳嫣盯著楊樹根。 「所以就看你的表現了。」楊樹根被她盯得有些發毛。 「你想要什麼。」陳嫣問。 楊樹根尷尬的咳嗽一聲,道:「你應該清楚。」 「你想要我。」陳嫣道,忽然淒然一笑:「我四十二歲了,都老姑婆了,你還看得上。」 楊樹根把臉轉過去道:「夢想這種東西不會因為歲月的消逝而流走,反而會變得更加堅定執著。」 陳嫣道:「好吧,你把門關上,我給你。」 外面風雨交加,樹冠被吹的左右搖擺,密集的雨點打在玻璃上啪啪響。 楊樹根走到門口將插銷插上,他可不想被人撞破好事。 回頭一看,陳嫣並沒有脫下衣服,而是拿出了一把手術刀,刀鋒很小,但極其鋒利。 「你幹什麼。」楊樹根有些驚慌,但隨即鎮定下來,他是正當年的大男人,還怕打不過陳嫣麼,對方想玩狠的,那是自尋死路。 「你要的,我給你。」陳嫣說著,用手術刀在自己的左臉頰上割了三刀,血呼呼的流出,然後又是右面臉頰,依然是並排三刀。 一張血淋淋的面孔出現在眼前,楊樹根嚇得伸手去撥插銷,越忙越打不開,回頭看去,陳嫣竟然在大笑,如同鬼魅一般可怕。 終於打開了門,楊樹根奪路而逃,邊跑邊喊:「來人吶,救命啊。」 第一招待所的服務人員急忙趕到,救下了楊專員,也將陳嫣按住,送醫院包紮救治去了。 楊樹根驚魂未定,灰溜溜會行署大樓去了,當晚找了個借口沒回家,在辦公室睡的。 陳嫣被公安幹警控制住,但她只是自殘,又沒傷害到領導,所以這案子不好定性,楊樹根從側面瞭解了一下,得知陳嫣並沒有告發自己趁人之危的事情,心中大定。 秘書來報:「陳嫣還是要求收養陳光。」 楊樹根冷冷道:「不行,她妄圖以自殘威脅領導,這種風氣不能助長。」 秘書道:「這個瘋女人留著不是事兒,不如讓公安機關送她去勞動改造。」 楊樹根想了想道:「不妥,我聽說龍陽縣有個麻風村,正缺少醫療衛生人員,就讓她去那兒吧。」 麻風病是一種傳染病,雖然不致死,但是病人會變成殘疾畸形,相貌如同鬼魅一般,這些病人聚居一處不與外界來往,形同封閉小世界,讓冰清玉潔的陳嫣去麻風村和一幫妖怪生活在一起,保不齊還會染上麻風病,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秘書遲疑道:」陳嫣是醫學博士,專家教授,去麻風村當個護理人員,怕是……」 楊樹根虎起臉,秘書就不敢說下去了:「我馬上去辦。」 …… 紙裡包不住火,楊樹根在地委一招企圖**陳嫣的事情在行署、地委兩個大院裡傳開了,有良知的人都對他這種卑劣行為極其鄙夷,但組織命令不能違抗,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幫一下忙。 在好心人的安排下,陳光見到了姑姑,陳嫣臉上包著紗布,望著目光呆滯的侄子淚如泉湧。 陪同陳光來的是劉英,她勸解道:「你放心,孩子由我來照顧,誰也奪不走。」 外面又開始電閃雷鳴,都入秋了,雷暴雨反而越來越頻繁。 「老天爺咋不開眼,劈死這些畜生呢。」劉英歎氣道。 外面一陣驚天動地的滾雷劃過長空, 第四章球狀閃電 有劉英照顧侄子陳光,陳嫣很放心,她臉上的傷還沒好,就被行署派車送往龍陽的麻風村,說是專車護送,其實還不如說是押送。 在離開之前,陳嫣用整夜時間寫了一份給陳光施以心理輔導的方法,這孩子目睹父母之死,受了強烈的刺激,大腦會自動屏蔽這段回憶,不然會導致更深層次的傷害,解決之道唯有讓他徹底放棄之前的記憶,重新塑造一段成長歷程,換句話說就是洗腦。 「從此就沒有陳光這個人了,他就是你和張廣吟的兒子,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漸漸康復。」陳嫣鄭重的將侄子托付給了劉英。 「知道了,你少說話,臉上傷沒好。」劉英握著陳嫣的手,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麻風村那是令人談虎色變的所在,和一幫行將就木,形同鬼魅的人生活在一起,還有沾染上麻風病的極大可能,這是多麼恐怖的事情啊。 「瞅個機會,跑吧。」劉英低聲道。 陳嫣搖搖頭:「這是一個瘋狂的國家,已經沒有淨土,麻風村的人雖然樣貌不堪,但心靈遠比外面乾淨。」 「你要小心啊,一路順風。」劉英灑淚道別,陳嫣上了行署的吉普車,慢慢在雨中開遠了。 回去之後,劉英帶陳光到派出所改名。 「這孩子從今以後跟我姓劉,叫……就叫劉念北吧。」 …… 行署專員辦公室,楊樹根接到公安局打來的電話,向他匯報說陳光被一個叫劉英的人收養了,而且改姓劉了。 「亂彈琴,陳光是反革命後代,是要受到嚴格監控的,誰讓你們給他辦理的收養手續,誰讓你們給他改姓名的。」楊樹根大怒,嚴厲斥責對方,他知道劉英是劉婷的小妹妹,陳家的親戚,陳光絕不可讓她收養,任何能讓陳嫣舒心的事兒他都不允許發生。 對方唯唯諾諾,答應立刻就辦,楊樹根這才撂了電話,對秘書道:「準備汽車,我要去南泰調研樣板戲匯演項目。」 外面又開始打雷了,干打雷不下雨,天氣很古怪。 小李將伏爾加擦拭的一塵不染,玻璃閃亮,接到秘書指示後把車開到大樓門口,看到楊專員下來,趕緊拉開車門,楊樹根坐在後排,秘書坐副駕駛,小李一溜小跑回到駕駛座位上。 隨行的兩輛嘎斯69吉普車也準備好了,三輛車慢慢開出行署大院,忽然令人驚異的一幕出現了,一顆直徑估摸著有三十厘米的橙紅色火球從天而降,在地上還彈跳了幾下,然後開始橫向移動,逕直從伏爾加開著的窗戶竄了進去,然後從另一側車窗跑了出去。 小李反應迅速,一腳剎車停下,兩輛嘎斯也跟著停下,秘書回頭看去,楊專員正襟危坐,雙眼平視前方,淡定無比。 「楊專員,沒事吧。」秘書問道。 楊樹根不答話,如老僧入定一般。 秘書有些害怕,等了片刻,楊樹根還是紋絲不動,於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楊樹根還是不動。 嘎斯吉普車裡的隨行幹部下了車,連同路過的群眾都走過來圍觀,將伏爾加團團圍住,秘書下了車,打開車後門,伸手去拉楊樹根。 楊樹根整個人歪倒下來,秘書大驚,一試鼻息,早就沒了進出氣,不過身體還是溫熱的。 「快送醫院。」秘書急的哭腔都出來了。 幸虧車隊還沒出城,距離醫院不到三公里,小李油門踩到底,秘書在後面扶著楊專員,風馳電掣開到醫院急診樓下,嘎斯吉普車緊跟著也到了,隨行的保衛幹事和秘書一起將楊樹根抬進搶救室,命令值班醫生,不惜一切大家也要講楊專員救醒。 醫院是反革命學術權威橫行的重災區,有點真材實料的醫生早關進牛棚改造去了,急診科值班的醫生是一個醫學院沒畢業的紅衛兵學生,造反鬧革命那是行家裡手,治病救人就有些外行了。 不過該做的門面功夫還是會做的,氧氣面罩、腎上腺素、心臟起搏器,樣樣都用上,煞有介事的,行署一幫工作人員都擠在搶救室裡看小醫生的表演。 忙乎了一陣後,小醫生再試試楊樹根的脈搏和心跳,依然沒動靜,他沒招了,兩手一攤道:「我已經盡力了。」 「不許停,繼續搶救。」秘書喝令道,匆匆出門上樓去找醫院書記,書記是造反派出身的政工幹部,去年還是醫學停屍房的工人,醫學上的玩意狗屁不通,但在醫院耳濡目染的久了,好歹知道問一句病人是怎麼發病的。 「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火球打到了。」秘書也很難解釋那個火球究竟是什麼東西。 書記披上白大褂,帶著一幫半瓶子醋匆匆下來,急診醫生正拿著起搏器在楊樹根胸前電的啪啪響呢。 「我來。」書記箭步上前,趴在楊樹根胸前聽了聽,嚴肅無比道:「輸液,青黴素三十萬單位。」 一幫人跟著瞎忙乎,學著真醫生的派頭給已經死去的楊樹根施救,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人已經死了,但該做的事情一件不能少,不搶救他五六個鐘頭,怎麼顯得敬業呢。 各路人馬陸續趕到,地委書記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活楊樹根同志,李翠在搶救室外面哭天抹地,一幫蒙古大夫在裡面賣力表演,地區公安處的刑偵專家詢問了司機和秘書,做了詳細的筆錄。 「這很可能是一起有預謀的暗殺行動。」地委書記做了指示,「公安機關一定要盡快破案,徹底清查本市的反革命分子以及潛伏敵特,還人民一個朗朗乾坤。」 一直搶救到深夜,終於宣告放棄,楊樹根死亡。 究竟死因是什麼,沒人知道,因為李翠不讓解剖屍體。 不過風言風語已經傳遍了全城,楊樹根是被天上降下來的雷活活劈死的,這人造孽太多,引發天譴,雷劈到汽車,司機和秘書都沒事,就死他一個人,可見確實是天譴無疑。 謠言傳的比最高指示還快,南泰鄉下也開始流傳楊專員的死因,說他是五雷轟頂而死,死的時候外觀跟正常人一樣,一碰就化成了灰燼,傳的是有鼻子有眼,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楊樹根就是個白眼狼,陳家對他多好,收養他,花錢供他上學,他得計了就死命禍害人家,這樣的畜生,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哩。」知道當年內情的老人這樣說。 省委接到了通報,派遣省廳刑偵專家下北泰調查楊樹根離奇死因,這回李翠攔不住了,楊樹根的屍體被擺在水泥池子裡,來了個大開膛。 肚皮被劃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楊樹根外面看起來沒有任何傷痕,內臟全都焦黑熟透。 刑偵口的人解決不了這個事兒,必須請科學家出面才行,於是省科委,江東大學物理系派了幾個專家下來,調查現場情況,聽取證言,最後在地委聽證會上,一位為破此案,專門從牛棚裡放出來的老教授道:「這是球狀閃電,民間俗稱地滾雷,是一種奇特的自然現象,當雷雨天氣突發時,帶電雲層離地面很近,地面又有一些物體產生感應電荷,兩者之間形成放電,產生了球狀閃電,容易對人員財產造成傷害。」 公安處的人皺眉道:「為什麼表面無傷,內臟全熟呢。」 老教授推了推眼鏡道:「根據弦理論,這是因為球狀閃電在作無規則運動時,弦的能量由於壓差而在某一物體上散發的結果,前提是該物體正好處於壓差地帶,由於該物體結構聯繫的連續性而使得整個該物體成為弦能量散發的集中點……」 大家聽得頭昏腦漲,眼皮打架,可以確定的是,這是自然災害導致的非正常死亡,因為是在出差路上遇險,所以楊樹根被評了一個妥妥的革命烈士 人一死,茶就涼,楊專員下達的口頭指示誰也不當回事了,陳光順利改名為劉念北,戶口本上顯示是劉英的兒子,他的病情也在心理輔導下漸漸康復,只是將來不再會記起親生父母。 …… 陳嫣抵達了地處龍陽縣偏遠區域的麻風村,當地人對這個地方極其恐懼,方圓十里沒人敢進,不通電,不通郵,連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都不敢去這地方。 押送車輛不敢前行,當地村幹部也不敢送陳嫣進去,指著路邊一塊石碑道:「過了這塊石頭,就是麻風村的地界了,俺們就不送陳醫生進去了。」 陳嫣背起行囊,義無反顧的走進了這塊死亡之地,這裡鳥語花香,風景秀麗,有山有水,步行了一個小時後,眼前出現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土坯房,茅草頂,小橋流水,大樹參天。 村子裡住的全是麻風病人,一個個奇形怪狀,醜陋如妖怪,但這裡沒有標語,沒有主席像,沒有無處不在的革命歌曲。 「比起外面的世界,這裡倒也不算差,我的後半生就在這裡度過了。」陳嫣心中暗道,從容卸下了行囊,對聚攏過來的麻風病人道:「我叫陳嫣,是政府派來照顧你們的醫生。」 第五章不是猛龍不過江 香港,葵湧國際貨櫃碼頭,一艘五千噸的丹麥貨輪緩緩靠岸,這艘來自南越峴港的貨輪滿載著熱帶水果和稻米,以及三十五名空難倖存者。 DC-3上的乘客幸運的遇到了丹麥貨輪,被全部搭救上船,免除了喪身魚腹的危險,丹麥船長對他們來自何方並不感興趣,營救海上遇難者是海員的義務,他答應將這些人免費送往香港。 香港,英國殖民地,腐朽墮落的資本主義世界橋頭堡,從葵湧碼頭登岸,如何通過海關是這些人面臨的第一個難題,丹麥船長給他們出了個主意,用兩枚金戒指買通了海關人員,全部人輕而易舉的過關。 行李盡數落在海裡,三十五人身無分文,一貧如洗,不過每個人心裡都充滿激動,甚至覺得連空氣都是自由的。 「香港,老子來了。」陳壽衝著陸地方向大喊。 一行人邊打聽邊前行,步行前往九龍方向。 沿途所見,和想像中有些不同,香港遍地都是簡陋棚屋,如同巨大的難民營,與內地不同的是,百姓穿衣打扮比較多樣化,經濟形勢略好,起碼有很多小攤販。 走了許久,終於看見高樓大廈,這裡是繁華的旺角。 令陳子錕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到處張貼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標語,建築門口懸著毛主席像,橫幅上寫著「偉大領袖毛主席是香港人民心中永遠的紅太陽。」 一群香港人胸佩主席像章,揮舞著紅寶書用粵語喊著口號向前走去,氣勢不比內地紅衛兵差。 閻肅、陳壽、蓋龍泉等人瞪大了眼睛,此前他們有聽說香港也在鬧革命,但看淮江日報總覺得全是謊言,如今親眼所見,心裡震撼可想而知,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世界無處不革命,難道說我們來錯地方了,歷盡千辛萬苦,只是從原點繞到另一個原點。 遊行隊伍的前方,是香港警察組成的防線,白色鋼盔,黑色籐牌,卡其軍裝,長筒襪子大皮靴,嚴陣以待。 雙方開始接觸,遊行隊伍投擲石塊玻璃瓶,警察發射催淚彈,人群中升騰起嗆人的白霧,隊伍開始散開,警察趁勢進逼,警笛聲響成一片,大批示威群眾被警察拖進警車,天上有直升機盤旋,氣浪刮得人帽子飛起,場面十分壯觀。 被裹挾來的閻曉松被這一幕感動了,恨不得立刻投身革命,支援香港同胞,被大家拉了回來。 「這還是香港麼。」閻肅喃喃自語。 「走吧。」陳子錕道。 繞過警察封鎖的大路,一行人繼續前行,目的地是陳子錕在九龍的住所,姚依蕾就住在那裡,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這是一棟帶院子的小樓,敲敲門,穿著白褂黑褲的傭人前來開門,狐疑的看著他們。 「我找陳夫人。」陳子錕道。 「主人唔姓陳。」傭人以粵語作答。 陳子錕抬頭看看,沒錯啊,當年自己花錢為岳父購置的房產,四十年代來港從事秘密活動時多次住在這裡,他一把推開大門闖了進去,院子依舊,可是從小樓裡出來的婦人卻不是姚依蕾,而是一個三十來歲的艷妝少婦。 「你地系乜人。」少婦叉腰質問道,絲毫無懼。 「我還要問你呢,你是誰,房主呢。」陳子錕直接往裡走。 陳壽蓋龍泉王三柳等人緊隨其後也闖了進來,看到一幫內地口音老頭子私闖民宅,少婦鎮定自若,回到屋裡拿起了電話撥打了999。 陳子錕在小樓裡快速轉了一圈,發現這裡確實不是自己家,牆上的照片全是陌生人,傢俱也換了,完全沒有姚依蕾居住過的痕跡。 回到樓下,質問那少婦姚依蕾去了何處,少婦卻道:「我聽唔懂你□講乜。」 正吵鬧時,兩個巡警進來了,不由分說將陳子錕等人拉了出去,大鐵門光的關上了。 臂上帶三柴的警察拿警棍指著陳子錕道:「呢度系韓探長□家,再鬧事就拉你去差館。」 陳壽上前撥開警察的棍子,正欲理論,另一個警察迅速拔出左輪手槍喝道:「雙手放□頭後面。」 一幫六七十歲的老將軍被一個小警察用槍指著,束手就擒,這裡是香港,人生地不熟,動了手連跑的地方都沒有,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對方是警察。 沒有香港身份證,被遣返回大陸就是一個死,陳子錕從腕子上摘下手錶遞過去:「阿SIR,通融一下,我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 三柴接過手錶看了看,勞力士,金殼的,價值不菲,當即懶洋洋一擺手:「念你地初犯,呢一次就算了,行開。」 警察收了槍,繼續在附近巡邏,天下起雨來,陳子錕等人無處落腳,只能在在屋簷下避雨,幾十個人目標太大,引的警察時不時往這邊看,陳子錕見狀帶領大家冒雨離開,漫無目的的四處亂轉。 姚依蕾已經有半年沒寄信過來,想必是出了變故,但當務之急是管好這三十多號人的肚子,陳子錕宣佈進入「戰時共產主義」大家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買東西吃。 收了一小堆手錶、鑽戒、金飾,這是大家最後的財產了,陳子錕親自拿去當鋪,當了一塊手錶,換來一千多港幣,錢太少省著花,不敢下館子吃飯,只能去糕點鋪買些麵包來吃。 糕點鋪老闆是上海人,粵語裡帶著濃濃上海腔,陳子錕立刻用上海話和他說話,兩人攀談起來,感情拉近不少,買麵包的錢也去掉了零頭。 正要出門,忽然兩個爛仔打扮的人進來,老闆急忙將一疊鈔票奉上,爛仔數了數,收起錢揚長而去。 「這是什麼意思。」陳子錕問道。 「規費。」老闆愁眉苦臉。 「怎麼不報警。」 「這些規費裡面有五成是孝敬給警察的。」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打聽哪裡有不用身份證登記的旅店,完了才帶著麵包回去,大家飽餐一頓,前往旅店下榻。 這種不需要身份證登記的旅店條件很差,都是違章搭建,樓頂的窗子裡亂七八糟伸出很多竹竿子,曬著各種各樣的衣服,各色人等來來往往,屋裡播放著粵劇,四個枯瘦的老頭正在打麻將。 陳子錕拿出錢來要開幾個五個大通間,一個老頭看了他一眼,收了押金,丟出幾把鑰匙來:「水喉□樓下公共洗漱間裡,注意衛生。」 五個房間,每間住七個人,客人們魚貫而入,打麻將的四人停下注視,都是老江湖了,一眼看出這些人的大陸客身份。 暫且安頓下來,大家鬆了一口氣,上廁所,洗臉,抽煙喝水休息,商量下一步行動,忽然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是兩個滿臉江湖氣的男子,不請自進,四下打量,大家警惕萬分,都站了起來。 「你地大陸□□。」男子問道。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陳子錕反問。 男子打量著他們,老的老,小的小,不過看起來和一般偷渡客不同,在內地應該是有身份的人,屬於肥魚。 「邊個系領頭□。」男子問。 「有什麼事和我說。」陳子錕道。 「每人五千港幣。」男子道,一雙狡黠的眼睛盯著陳子錕,等待他哭窮,討價還價。 「你給我。」陳子錕淡定質問。 男子有些納悶,對方居然這麼橫,他強壓怒火道:「呢度系我□地盤,住在這裡就要交錢,不然我一個電話,把你們全部送差館,遣返大陸。」 果然是當地流氓敲詐勒索來了,這種事情是避免不了的,陳子錕早有準備,一個眼色丟過去,陳壽關上了門,蓋龍泉和王三柳抱著膀子橫眉冷目,在內地束手束腳也就罷了,畢竟不敢對抗無產階級專政,到了香港這種資本主義地方,這幫老土匪還有啥顧忌的。 男子還沒覺察到危險,有意無意亮出自己的紋身來,威懾這幫大陸來的土包子。 蓋龍泉看不下去了,把褂子一扒,露出滿身九條飛龍的紋身來:「媽了個逼的,敲竹槓敲到你蓋大王頭上了,不想活了是吧。」 男子眼睛一瞪就要說話,蓋龍泉一個耳刮子就扇了過去,緊接著又是六七個大嘴巴,全是脆的,打得那人暈頭轉向,滿嘴流血。 另一人見勢不妙奪路而逃,被守在門口的陳壽一腳絆倒,照著腦袋踢了一腳,當場就暈死過去。 「不要打了,有話好講。」男子口鼻流血,知道怕了。 閻肅搬了把椅子,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下,閻肅手持紙扇站在身後,一如當年督軍官邸裡的派頭。 「你叫什麼名字,混哪個堂口的,老大是哪個。」陳子錕問道。 「我叫喪彪,新義安的,老大向前先生。」喪彪說這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就挺起了胸膛。 「哦,潮州幫啊,向前不是1953年就被遞解出境了麼,他能認識你這樣的矮騾子。」陳子錕嘲笑道。 陳壽一巴掌打過去:「還他媽拉大旗作虎皮,當爺爺們是嚇大的。」 喪彪一聽,人家門清的很,這幫大陸客不是凡人啊。 「大佬,我是新義安下面大好彩的草鞋,不知道大佬怎麼稱呼。」 陳子錕道:「別和我扯這些有的沒的,讓你們坐館拿一萬港幣來贖人。」 另一名暈倒的流氓被冷水澆醒,罵了幾句攆回去要錢了。 小流氓匆匆下樓,樓下打牌的老頭問道:「彪哥怎麼沒下來。」 小流氓也不答話,飛一般跑了。 樓上房間內,陳子錕道:「兄弟們,有啥想法沒。」 蓋龍泉道:「訛到老子們頭上了,當俺們大青山綹子是肥羊啊。」 曾蛟摩拳擦掌道:「干,憋了快二十年了,終於又可以像當年一樣痛快的幹他娘的了。」 閻肅沉吟道:「香港是個好地方啊,只是我們都老了。」 陳子錕道:「不到八十歲,談什麼老,陳壽,拿剩下的錢去附近雜貨鋪,買幾十把西瓜刀來,有用。」 陳壽拿了錢顛顛出去,將附近雜貨鋪裡僅剩下的十八把西瓜刀全部包圓,樂呵呵抱著就回來了。 旅店樓下四個打麻將的老頭看著陳壽抱著十幾把雪亮的西瓜刀上樓,都看傻了,嘴裡的煙卷落地都不知道, 第六章九龍城寨 二十分鐘後,一群古惑仔殺到麗晶大賓館樓下,從汗衫下拿出西瓜刀、鏈子鎖,蜂擁上樓,踩得樓梯砰砰響,直掉灰,四個打麻將的老傢伙彼此對視,都幸災樂禍的笑了。 預料中的哭天喊地慘叫連連並沒有出現,而是忽忽的刀風,利刃入肉的噗噗聲,然後是欄杆被撞斷,玻璃被打碎,人都樓上摔下來的聲音。 三十多個古惑仔,被砍的丟盔卸甲,血流成河,抱頭鼠竄,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雙手持著卷刃的西瓜刀從樓上下來,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血從樓梯上淌下來,踩著都打滑,麗晶大賓館內瀰漫著血腥氣,留下打牌的四個老頭都是見慣腥風血雨的黑道人士了,但從沒見過如此凌厲短促的搏殺,不過幾分鐘而已,就結束了戰鬥,今天來的是過江龍啊。 陳子錕等人並未追殺出去,收刀回了房間,旅社內空間狹窄,適合近身肉搏,雖然多年沒練過這個了,但寶刀不老,對付一幫古惑仔不成問題。 不過這幫老傢伙激鬥一場也累得不輕,年齡不饒人,砍殺的時候腎上腺素急劇分泌不覺得累和疼,一放鬆下來,渾身酸疼,一個個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互相包紮著傷口。 喪彪都看傻了,大陸客都是武林高手啊,而且出手很有分寸,看的是肉多的地方,或者用刀背砸腦袋,別看血流了一地,基本上不會出人命,老江湖啊。 香港地產的西瓜刀質量不佳,砍得卷刃,陳子錕丟下砍刀坐下休息,問喪彪:「大好彩有多少人馬。」 「剛才全來了。」喪彪道。 「就這幾個。」陳子錕有些失望。 閻肅低聲道:「對方還會來報復,要不要家眷先躲一躲。」 陳子錕道:「不用,這裡人生地不熟,到處是他們的眼線,躲出去反而容易被抓,要死大家也死在一塊,不過也沒這個危險了,我相信本地幫會也是講道理的。」 果然,過了十分鐘,一輛汽車來到樓下,下來一個光頭老者,四五十歲年紀,中式拷綢褲褂,身邊從人服裝整潔,戴著墨鏡,層次比低級古惑仔高了許多。 光頭一進麗晶大賓館,那幾位打麻將的趕緊站起來招呼:「成哥。」 成哥點點頭,踩著血跡上樓,來到陳子錕門前拱手道:「新義安大好彩坐館大頭成前來拜訪。」 陳壽上前一抱拳:「請。」 大頭成走進來,陳子錕一擺手:「看座。」 大頭成坐下,也不廢話,從馬仔手中接過一個信封遞過來:「一萬港幣,請笑納。」 陳子錕道:「不用了,只是想請成哥來坐坐,打聽一些事情。」 大頭成也不客氣,收回鈔票道:「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陳子錕道:「我姓田,田錕。」 古時候陳田同音,陳子錕不想暴露真實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信口編了個化名。 閻肅在一旁道:「田爺是上海灘青幫通字輩老頭子,三槍會長老。」 大頭成站了起來,再次抱拳:「失敬,錕叔,原來是道上的前輩。」 香港這邊的黑道以三合會居多,三合會就是以前的洪門,而上海灘的黑道則是青幫,道不同,但都是混江湖的,大頭成身為坐館,江湖上的各種歷史軼事人物還是曉得的,青幫通字輩身份極為尊崇,基本上和已經去世的杜月笙一個級別,而三槍會也是當年上海灘響噹噹的一號組織,對方果然很有來頭。 陳子錕道:「初來乍到,打傷了你的弟兄,不好意思了。」 大頭成道:「錕叔手下留情,是他們的運氣。」 客氣一番後,陳子錕道:「我們剛從大陸過來,無意搶成哥你的生意,只因尋親不到才投宿此處。」 大頭成鬆了一口氣,道:「錕叔的親戚叫什麼名字,或許我可以幫著尋找一下。」 陳子錕把地址報了出來,大頭成皺起眉頭:「那個房子,現在是旺角華探長韓森的別業,住著他的一個妾室,以前住的什麼人倒是沒印象,不過我可以打聽一下,給我一天時間就好。」 大頭成做事雷厲風行,話講完就告辭,喪彪自然由他帶回,陳子錕很有禮數的送他下樓,握手而別,打麻將的四個老頭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陳子錕回頭看看他們,過來拉了張板凳坐下,拿出一包被海水泡過又曬乾的江北產紅旗牌捲煙,彈出幾支請他們抽。 「隨便聊聊。」陳子錕道。 「好,好。」四人忙不迭的點頭。 聊了兩個鐘頭,陳子錕差不多對香港的形勢有所瞭解,黑道主要有十四K,新義安,潮州幫等,前兩個都有國民黨背景,不過論起香港最大的黑社會組織,非警察莫屬。 香港警察和黑社會沆瀣一氣,貪污腐化,賭博賣淫毒品都在警察的保護傘下運行,最著名的是四大華探長,個個都是隻手遮天的狠角色,當然鬼佬警官也不是省油的燈,收起賄賂來比中國人還黑。 …… 一天後,大頭成果然派喪彪送來消息,原住戶是兩個老嫗,一個六十多歲,一個九十歲,將房屋賣給韓森後遷居九龍城寨。 提到九龍城寨四個字,喪彪竟然有些忌憚,陳子錕詢問起來,才知道這地方地處九龍,原屬清朝飛地,現在依然是中國不管、港英不管的黑色地帶,住在裡面的人都是沒身份的難民、黑道成員、逃犯之流,連警察都不敢涉足此處,實乃九龍繁華之地上生長的一顆毒瘤,犯罪分子的天堂福地。 姚依蕾和岳母竟然搬到這樣惡劣的住處,陳子錕不由心急如焚,讓喪彪帶自己去找,喪彪一口答應,但也提出一個條件:「錕叔,我想拜您為師,跟您學功夫。」 若在以往,陳子錕肯定不會收這種下三濫的徒弟,但今非昔比,正是用人之際,便道:「阿彪,那就看你怎麼表現了。」 喪彪心領神會,立刻招呼了三五個馬仔,領著陳子錕等人前往九龍城寨,途徑繁華大街,香港左派力量依然在和警察大戰,左派投擲燃燒瓶,鏹水瓶襲擊公交車、警車,警察已催淚瓦斯還擊,雙方打得熱鬧,一行人避開戰場,直奔九龍城寨。 來到城寨附近,所有人都歎為觀止,遠遠看去,是一座龐大而雜亂無章的建築群,密密麻麻伸出許多晾衣桿,電線如同亂麻,建築材料也是五花八門,石棉瓦,塑料布,木板磚石,胡搭亂建,建築物之間密不可分,難以想像城寨中間是什麼模樣。 城寨無人管理,誰都可以進入,門口坐著一群閒散老頭,穿著污漬斑斑的老頭衫,聽著收音機裡的粵劇,抬頭睜開昏花的眼睛看著這幫生面孔進入,悄悄晃了晃身旁的細繩。 陳子錕等人在城寨裡慢慢走著,身旁穿梭的寨民麻木的看著他們,空氣中瀰漫著各種奇怪的味道,屎尿臭氣和飯菜氣味混合在一起,還有鴉片煙獨特的香味,小孩哭聲,女人慘叫,以及奇怪的呻吟聲不絕於耳,人們淡定如常的繼續著自己的事情。 忽然幾個穿背心露出紋身的年輕人冒了出來,攔住去路道:「大好彩點到呢度□了,你地撈過界了。」 喪彪擺出一副很牛逼的樣子,但是抱起來的膀子也表示他很懼怕這些人。 「我地系□搵人□,唔系□惹事□。」 一番交涉後,對方願意領他們去找人,在迷宮一般的城寨裡轉了許多彎子,陳子錕留意到對方嘴角的冷笑,暗暗戒備起來。 來到一扇門前,對方道:「就系呢度,進去吧。」 喪彪似乎也察覺到危險,遲疑著不敢進去。 陳子錕推門進去,裡面漆黑一團,就聽到耳畔啪嗒一聲,是左輪槍擊錘掰開的聲音,黑洞洞的槍管就在身側。 陳子錕手一抬就捏住了手槍,虎口正掐在擊錘位置,即便開槍子彈也打不出來,順手一帶,左輪槍拽了過來,在手指上轉了一圈,抖開彈巢,將六發子彈倒了出來。 電燈亮了,屋裡站著四個年輕人,手舉利刃,殺氣瀰漫。 喪彪等人雖然害怕,但為了面子還是衝了上去,色厲內荏的指著對方叫罵。 陳子錕道:「劫財你們找錯人了,要錢沒有,要命就有。」 對方喝道:「呢度冇你要搵□人,走啊。」 陳子錕覺得有些蹊蹺,竟然有人阻止自己尋找妻子下落,難不成姚依蕾已經遭遇毒手不成。 千辛萬苦來到香港尋親,九十九步都過來了,豈能在最後一步停頓,九龍城寨雖然烏煙瘴氣,蛇蟲混雜,但對陳子錕來說只不過是個超級貧民窟而已,惹得爺爺怒了,掀你個底朝天也不是不可能。 他怒喝一聲:「把人給我交出來。」 對方沒料到他如此強橫,愣了一下揮刀砍來。 喪彪等人急忙退後,等著看陳子錕再次施展絕世武功。 但他們期待的一幕並沒有出現,陳子錕從後腰上抽出兩把手槍,機頭大張對準前方,古惑仔們急剎車停下,不敢亂來。 香港不比當年上海灘,港英當局嚴格控制黑槍,黑道上能持槍的都是坐館、紅棍級別的人,而這位陌生人拿的是兩把大威力曲尺手槍,看來絕非等閒。 布簾子後面轉出一個形容猥瑣的中年人來,道:「這位先生從何處來。」 陳子錕道:「從江東來。」 「貴姓可是陳。」 陳子錕不置可否。 中年人道:「請跟我來。」 陳子錕收起槍,毫無懼色跟著那人往前走,又轉了幾個彎子,蘇州評彈的曲調傳來,珠簾後面的床榻上躺著一人,鴉片燈的火苗飄忽不定。 中年人掀開簾子道:「大佬,人來了。」 床榻上的人坐了起來,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大錕子,我等你十八年了。」 第七章再展雄風 坐在榻上的老者光頭珵亮,香雲紗的對襟褂子,手腕上繞著佛珠,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熠熠生輝,正是當年橫行上海灘的風雲人物,青幫大佬李耀庭, 老兄弟年近古稀,他鄉重逢,百感交集無以言表,唯有互相打量,彼此在肩頭上錘上一拳, 「你怎麼混到這步田地。」陳子錕問道,按說李耀庭來港是帶著手下和錢財來的,怎麼著也得是光鮮的太平紳士,怎麼混到九龍城寨當起了黑道大哥,這層次可低了不少, 「一言難盡啊。」李耀庭長歎一聲,「這些先不忙說,我帶你去見嫂子。」 姚依蕾和母親果然住在九龍城寨,這是一間城寨內條件較好的房屋,有朝外的窗戶,能享受到陽光和新鮮空氣,要知道全城寨九成的房屋都是不通風的,白天也要開燈,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屬於城寨內的權勢階層, 陳子錕來到門口的時候,姚依蕾正在給病榻上的老母親餵藥,岳母已經九十多歲了,風燭殘年臥病在床,爐子上熬著中藥,鴿子籠大小的屋內家徒四壁,放眼看去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想不到妻子竟然在香港過著這樣艱苦的ri子, 姚依蕾給母親餵了藥,擦了臉,忙完了一轉身,正看見門口的陳子錕,手中銅盆光當落地,水撒了一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陳子錕確確實實站在眼前, 「你咋才來了。」頭髮花白的姚依蕾哭的像個孩子。」他們說你被批鬥死了,我才不信,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哭著哭著就笑了,看陳子錕的背後:「嫣兒呢。」 「嫣兒沒能一起來。」陳子錕很艱難的答道, 姚依蕾頓時急了:「你出來了,把女兒留在那麼凶險的地方,這不是要她的命麼。」 當然姚依蕾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丈夫絕不會無緣無故不帶女兒出來,現在不是談那些的時候,她奔到床邊道:「媽,子錕來了。」 姚夫人病得很重,但聽到女婿的名字,兩隻眼睛竟然睜開了:「子錕,子錕在哪兒。」 陳子錕趕忙上前:「岳母大人,我在這。」 姚夫人老淚縱橫:「子錕,你可來了,我們過的苦啊。」 陳子錕也傷心了:「我來晚了,我早該出來。」 李耀庭在一旁勸:「家人團聚就別難過了,找個地方慶賀一下,你沒落腳的地方,不嫌棄就先住我這兒。」 陳子錕道:「我可不是一個人,還帶了幾十號人呢。」 李耀庭苦笑道:「我盡量想辦法。」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來上來一個赤膊大漢,罵道:「頂你個肺,漏水了知唔知。」 原來是樓下的住戶,九龍城寨建築簡陋,樓上樓下不隔音,水從地板縫隙漏下去,惹惱了鄰居,李耀庭道:「阿強,給個面子。」 「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干你老母,鴉片鬼。」這位鄰居顯然也是九龍城寨一號人物,並不把李耀庭放在眼裡, 「嘴乾淨點。」陳子錕勸了一句,他個頭太高,在狹窄的空間內給人一種威壓感,腰間隱約露出槍柄的輪廓,對方打量他兩眼,有些忌憚,罵罵咧咧下去了, 「耀庭,你混得不行啊,什麼阿貓阿狗都騎在你頭上拉屎。」陳子錕道, 李耀庭道:「九龍城寨魚龍混雜,我只不過是做些鴉片生意,這幫馬仔也都是當年從上海帶過來的兄弟們開枝散葉的後代,沒辦法,強龍不壓地頭蛇,青幫在洪門地盤上混不開的,別說我,就是杜月笙不也是混得一塌糊塗。」 陳子錕道:「你老了。」 李耀庭道:「歲月不饒人,我是老了,闖不動江湖了。」 陳子錕道:「我也是馬放南山多年,一身功夫都快廢了,不過看起來還不能服老啊。」 不管怎麼說,團聚總是令人欣喜的,李耀庭出錢,在九龍城寨附近的一所酒店包了幾個房間,派人將住在麗晶大賓館的人接出來,大家歡聚一堂,開懷暢飲, 酒過三巡,幾個老頭提到今後的發展,李耀庭說:「我手上有鴉片生意,你們要是不嫌棄就來幫我,咱們在九龍城寨紮下根來,慢慢發展。」 陳子錕道:「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發展個鬼啊。」 李耀庭道:「我想過了,可以加蓋嘛,找幾個工人,一夜就能起一排房子。」 陳子錕道:「九龍城寨那種鴿子樓,我才不住,弟兄們是龍,是虎,到哪兒也不能盤著臥著的,我要住花園洋房,海景別墅。」 李耀庭道:「大錕子,你這是要ri天啊,你手上除了兩把槍,就是這一幫半截子入土的棺材瓤子,你憑什麼啊。」 陳子錕道:「就是因為快入土了,還有啥放不開的,老子一輩子風光,臨老不想屈居人下,要不然也不會冒著殺頭的風險出國了,弟兄們,幹不幹。」 「幹他娘的。」蓋龍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拼了,這把老骨頭不要了。」陳壽也站了起來, 閻肅、曾蛟、三王柳等也表示願意搏一把, 陳子錕道:「我走馬觀花看了一下,香港和當年上海灘差不多,遍地是黃金,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拿了,j□ng察**,黑道橫行,社會動盪,正是我輩再展雄風的大好時機,當然了,咱們老了,打打殺殺的事情盡量避免,現在比的是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招兵買馬是第一步,我聽說香港有很多內地逃難過來的人,這批人是過河的卒子,沒有退路,就和我們一樣,想過上好ri子,想不被人欺負,就只有一個字,拼,那這些人組織起來,我就不信幹不過本地三合會。」 李耀庭也被他說的熱血沸騰起來,道:「我還有些人脈,這就幫你聯絡起來,其實你說得對,我們就是缺個領頭的。」 陳子錕道:「我來了,就什麼都不缺了。」 …… 九龍城寨的條件太差,陳子錕不願意讓大家入住,只把那裡當做一個最後避難所,大家依然住在麗晶大賓館,把整個樓層都包了下來,姚依蕾和岳母也被接來,一夜長談,他才知道自家的房子是被探長韓森強佔的,姚依蕾去打官司卻被黑心律師騙光了錢財,再加上老母親重病,走投無路才住進了九龍城寨, 「韓森,你要付出代價。」陳子錕記下了這個名字,但目前還不宜動探長級別的人物, 陳子錕找到大好彩的坐館大頭成,開門見山問他,附近有什麼生意可做, 大頭成有些不安,黑道都是獨霸一片地盤,撈過界是要引起江湖廝殺的,這幫過江龍究竟什麼意思, 陳子錕道:「成哥不要誤會,我不會搶你的生意,你的對頭是哪家。」 大頭成明白了,答道:「如今全港最大的幫派是十四K,風頭比我們新義安還要強上半分,油尖旺一帶最賺錢的夜總會,賭場、舞廳,都是他們罩的,一年差不多能撈這個數。」 伸出一隻手指, 「一千萬。」 「一億。」 陳子錕笑了:「不錯,有搞頭。」 …… 十四K和新義安一樣,下面也分無數堂口,家家都有自己半固定的地盤以及生意,有人專做皮肉生意,向馬伕和ji女收取保護費,有人專做毒品買賣,從金三角來的鴉片、海洛因等通過他們總經銷發往全港,有人做賭博生意,自己坐莊,也為同道提供保護傘,這裡面的黑道規矩多了去了,基本上都是當年洪門留下的傳統, 當然最黑的還是j□ng察,不管什麼買賣他們都要插上一腳, 要想讓人家跟你幹,就要做出榜樣來,陳子錕借了一把剃頭推子,老兄弟們一字排開,他親自幫著剃頭,全部剃成禿瓢,地上堆了一層白髮, 打架的衣服是新買的,中式絲綢褲褂,柔軟寬鬆,方便行動,裡面是雪白的中式襯衣袖口翻出來,下面穿千層底黑布鞋,兵器不再使用業餘的西瓜刀,而是從英軍營房裡倒騰出來的正規消防斧頭,鋼口好,砍多少腦袋都不卷刃, 尖沙咀,好樂夜總會,這裡是十四K罩的場子,背後大老闆是華探長韓森, 夜間十二點剛過,一輛汽車停在夜總會門口,下來幾個禿頭,夜風吹過,撩起他們的衣襟,腰間寒光閃爍,冷氣逼人, 陳子錕、蓋龍泉、陳壽、曾蛟、王三柳,五個人一字排開,義無反顧的向夜總會走去, 駕駛位上的李耀庭握緊了方向盤,心chao起伏,若不是自己抽鴉片掏空了身子,真想和他們一起去啊, 五人來到夜總會門口,立刻有人阻攔:「幹什麼的。」 「砸場子的。」陳子錕一拳放倒他,昂然進去夜總會, 夜總會內燈火昏暗,紙醉金迷,靡靡之音不絕於耳,黑燈瞎火中紅男綠女正在跳舞, 一個看場子的過來質問,被陳壽一斧頭放翻,路過的女服務生丟下盤子尖聲大叫,陳子錕順手打開了大燈, 夜總會內燈火通明,陳壽和蓋龍泉回身將捲簾門放下,只剩下一米的高度,喝令顧客們趕緊離開, 顧客們紛紛逃離,只剩下門口站著的五個光頭老漢,一個個慢條斯理的抽出斧頭,用棉紗將斧柄和手掌纏在一起,以防打起來沾血太多而打滑, 手持鐵尺的打手們從各處慢慢聚攏過來,足有五十多人,將他們團團包圍住,這些人都是本地人,生的j□ng瘦而彪悍,殺氣四she, 「弟兄們,敵人比我們多,怎麼辦。」陳子錕大聲問, 「殺。」四個老傢伙齊聲怒吼, 一場血戰開始,鮮血四濺,肢體橫飛,刀光劍影中,老人們眼前浮現的卻是萬人批鬥大會上的場景,無數標語,無數高帽,兒孫冷冰冰的眼神,群眾的怒吼,大字報的批判,違心的互相揭發,多少憤懣,多少委屈,多少憋悶,多少壯志未酬,都在這一刻隨著鮮血的飛濺得到暢快淋漓的傾瀉, 殺, 半小時後,夜總會內再沒有一個能站立的人,優質鋼材鍛造的消防斧都砍出了缺口,斧柄打滑,五個老人渾身上下血淋淋的,如同地獄血海裡爬出來一般, 第八章節佐敦道的殺戮第九28治部 一場血戰,體力幾乎被耗盡,每個人都是遍體鱗傷,幸運的是打手們使用的鐵尺殺傷力有限,只造成一些皮外傷,看起來血糊里拉挺嚇人,其實傷勢不重,反倒是被消防斧劈中的人,非死即傷。 陳子錕摸出半包海水泡過的紅旗牌捲煙,給弟兄們一人點了一支,大家丟了斧頭,坐在鮮血粘膩的地上喘著氣,抽著煙,互相包紮著傷口。 忽然李耀庭衝了進來,沒留神滑了一跤沾了滿身血,趕緊喊道:「快走,又來許多人。」 陳子錕豪氣萬丈道:「雖千軍萬馬吾往矣。」 老兄弟們都撿起斧頭,跟著他走出夜總會,遠處黑壓壓一片全是人,足有四五百口子,都拿著棍棒刀槍,十四K的實力果然雄厚,一吹哨子就能召集這麼多人。 「怎麼辦。」李耀庭問。 「跑。」陳子錕把斧頭一扔,掉頭就跑,大家也都丟掉兵器撒腿就跑。 追兵排山倒海一般追過來,寂靜的大街上響徹腳步聲,巡夜的警察看見這一幕都躲了起來。 六個一身血的禿腦袋老頭在深夜的九龍彌敦道上狂奔,空蕩蕩的大街上一個人沒有,一列空載的電車響著鈴從旁試過,後面是潮水一般的追兵。 跑,繼續跑,跑到喉嚨口腥甜,肺都快炸了,眼見追兵越來越近,就要被他們斬成肉泥了,陳子錕拐進了佐敦道,看到路邊有家亮著燈的雜貨鋪,不由分說闖了進去。 「先生,打烊了。」花甲之年的老闆正準備上門板,看見一幫不速之客登門,嚇了一大跳。 陳子錕彎著腰喘著粗氣:「讓我們躲一下。」 他一開口,老闆愣了:「內地來的。」 「是啊,你是。」陳子錕抬起頭,不由得驚呆了:「薛斌。」 「老九,是你。」蓋龍泉也認出了他。 薛斌當機立斷:「快進去。」讓六人進了雜貨鋪,忙不迭的上了門板,拉滅了電燈。 雜貨鋪裡堆滿了各種貨物,走路都絆腳,薛斌點燃一支蠟燭,道:「跟我來。」 上了二樓,就聽到下面光光的砸門聲。 「快開門。」 「再不開就砸了。」 「放火燒。」 外面吼聲震天,薛斌臉色都變了,這可是他來港辛苦多年攢下的家業,付之一炬上哪兒說理去。 陳子錕道:「我們走。」 「等等,他們是什麼人。」薛斌問。 「是十四K的人。」 薛斌一咬牙,對陳子錕道:「幫我一下。」 兩人將大衣櫃搬開,露出牆上的機關,這是一個做在牆壁裡的櫥子,裡面掛著兩把勃朗寧大威力手槍,兩把二十響毛瑟手槍,兩支加拿大造斯登衝鋒鎗,還有兩支美國造M3衝鋒鎗,以及成箱的子彈和美式手榴彈。 老頭們都看傻了。 「這是我在新一軍當團長時弄下的,來港後就沒用過,本想拿到黑市賣了換錢,老天爺開眼,讓咱們老哥們重逢,今天就開戒了。」 薛斌抄起一支斯登衝鋒鎗,嫻熟的插上彈匣,又拿了幾顆手榴彈掛在腰裡,道:「老子開個雜貨鋪,掙得錢都讓這幫龜孫子收了保護費,今天就讓他們連本帶利都還回來。」 眾人紛紛抄傢伙,上子彈拉槍栓,動作流暢熟練,行雲流水一般,四十年代的老槍在他們手裡煥發了第二春,短短十幾秒鐘就武裝完畢。 「殺他個回馬槍。」陳子錕惡狠狠說道,手持雙槍下樓,雜貨鋪的門正好被砸開,外面火光熊熊,黑道分子們舉著火把,已經將這裡團團圍住,鋼刀利刃在火光下倒映著紅光。 他們萬沒想到,這幫垂死掙扎的老傢伙居然發起了逆襲,而且全都裝備上自動武器。 三秒鐘的死寂後,槍聲響起,瓢潑彈雨扇面撒開,黑道分子血灑佐敦道,衝在最前面的幾十個人被打得如同風中落葉一般顫抖,硝煙散盡,七個老頭走出雜貨鋪,槍口青煙裊裊。 流氓們潮水一般往回跑,丟下滿地的鐵尺、西瓜刀。 凌晨,消防署的灑水車在佐敦道忙了許久,無他,洗地。 …… 薛斌收拾了細軟,一把火燒了雜貨鋪,跟著陳子錕連夜避入九龍城寨。 第二天,江湖炸了窩,一幫年近古稀的過江猛龍掃平好樂夜總會,學習佐敦道,十四K骨幹分子傷亡巨大,光紅棍級別的就掛了七八個,如此重大的傷亡,唯有五十年代與新義安搶地盤火並的時候才會出現。 這幫來歷不明的傢伙究竟有幾個人,眾說紛紜,有人說是五虎將,有人說是七武士,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冷兵器耍得好,用槍也是行家裡手,火力之強大,恐怕連駐港英軍出動都是白給。 江湖名聲三成靠打拼,七成靠吹牛,當晚參加過血戰的傷員全都成了最佳的義務宣傳員,為了證明自己的勇猛與資歷,他們不惜把陳子錕等人吹成刀槍不入的鐵金剛,一時間香港黑道震動,連警界也被驚動。 港英當局正忙於對付左派暴亂,哪有心思管黑道廝殺,警務處長召集手下開了個會,要求限期破案,華探長們滿口答應,應付這種差事他們在行,回頭讓各幫會交人頂罪就是,這是皆大歡喜,屢試不爽的辦法。 陳子錕等人卻銷聲匿跡了,他們藏身九龍城寨療傷,這裡什麼都有,吃喝玩樂樣樣俱全,外科醫院什麼手術都能做,冰箱裡有血漿,無影燈、手術台,麻醉劑,還有柴油發電機和英國留學回來的外科醫生。 在這裡,薛斌遇到了他闊別已久的妻子蔣倩,當年國民黨軍兵敗如山倒,薛斌來不及拖家帶口就逃亡南方,很多人以為他死了,如今破鏡重圓,令人不得不感歎造化弄人。 薛斌孤身一人在香港開雜貨鋪謀生,兩個兒子都去了美國。 「故土難離啊,雖然香港是英國人的地盤,總歸是中國人多。」薛斌這樣解釋。 「為什麼不去台灣。」有人這樣問。 「台灣,和內地一樣整天鬧著抓共諜,白色恐怖,誰敢去。」 大家就都歎氣,台灣高壓政策,確實不如香港適宜居住。 …… 一間黑暗的屋子內,二十餘名赤膊男青年肅立著,桌子上供著關二爺的像,每人面前都有一碗酒。 「關二爺跟前喝過這碗酒,就是三槍會的人了,現在跟我念本會十大戒律。」薛斌當年在上海灘從事過社團工作,如今重新撿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下面這些青年是李耀庭從新界找來的難民,都是青壯年大陸人,一無所有,敢打敢拚,他們用廣西、福建、廣東、江西、湖南口音跟著薛斌一句一句的念著十大戒律,聲音震得油氈屋頂都在發顫。 過了幾日,新冒出來的三槍會開始全面接管尖沙咀一帶的生意,以前向十四K繳納的規費,現在一分不少的向三槍會繳納,當然該給警察的那一份是不會少的,反而多了半成。 尖沙咀乃九龍繁華所在,每天光保護費就能收好幾萬塊,還不算幫會自己把持的各種生意,簡直是日進斗金。 每天馬仔們挨家挨戶去收錢,到晚上統一上繳,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紙幣堆在桌子上,由好幾個會計來核算統計,然後分作各種用途,給警察的一份,發給小弟們的生活費,最大頭的還是幫會的公積金。 陳子錕陡然而富,但他並未得意忘形,這種黑道小買賣在他這種當過封疆大吏土霸王的人面前,和小孩子過家家沒什麼兩樣。 他先租了一棟樓,把大夥兒安頓下來,找律師安排辦理香港合法身份,然後註冊貿易公司,招募人手,準備做正行生意。 「大哥,正行哪有偏門好撈啊。」陳壽很是不解。 陳子錕道:「撈偏門雖然來錢快,但終究不上檯面,政府哪天想辦你了,隨時就能辦掉,還是躋身上流社會比較長遠,再說正行生意照樣賺錢,就看你會不會玩了。」 陳壽道:「做貿易能怎麼個玩法。」 陳子錕指著牆上的地圖道:「偌大一個中國,與全世界交惡,與蘇聯形同水火,想進口資本主義國家的先進物資,怎麼辦,從香港轉口,這是唯一的和世界交流的窗口。」 陳壽道:「怪不得當年解放軍沒直接把香港打下來,原來是這個道理。」 陳子錕道:「中國市場如此巨大,隨便做點什麼都能賺翻,左手進右手出,錢就滾滾而來,比在尖沙咀挨家挨戶收保護費可強多了。」 「那麼,咱們轉口什麼東西呢。」陳壽問道。 「收音機、電視機,西藥、照相機,一切資本主義國家的好玩意都能轉口,轉手一倒騰就是錢啊。」 「可是,內地那麼窮,拿什麼來付款。」陳壽考慮的還挺周到。 陳子錕道:「當年抗美援朝進口盤尼西林,國家是用黃金支付的,當年走私西藥的黑道人物,今天不也成了顯赫一時的豪門大亨麼,國家雖然窮,但底子還在,至不濟還有農副產品豬牛羊肉,實在不行,不還有五六式衝鋒鎗麼,走私到香港絕對是搶手貨。」 陳壽忽然歎氣道:「晚來了十八年啊。」 第九章警務處政治部 一切都還來得及,陳子錕等人短短一個月就在香港紮下根來,三槍會趁著港英當局鎮壓左派暴動的大好時機橫空出世,一戰成名,硬是在繁華的尖沙咀虎口奪食,搶下一塊地盤來。 三槍會租了一層樓做辦公室,頂層陽台正對著維多利亞灣,香港島上的高樓大廈盡收眼底,陳子錕每天都要在陽台上吹一陣海風,清醒頭腦,思索下一步計劃。 社團成立後發展迅猛,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一夜之間就吸納了一百餘名來自大陸的生力軍,這些人中多數當過紅衛兵,參加過血腥殘酷的武鬥,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面對香港本地古惑仔,戰鬥力要高上一個檔次。 練兵的事情不要陳子錕操心,他手下全是大將級別的人物,隨便哪個拿出來都能獨當一面,目前負責社團業務的是薛斌,他是正兒八經的三槍會長,又在香港生活多年,幹這個對口。 三槍會找了一個律師,給社團幾個重要角色分別搞到了身份證,都是套用已經死亡的香港本地人的身份,從法律意義上來說是真實有效的,他們從此就是合法的香港公民。 電話鈴響了,劉婷拿起來聽了,是李耀庭打來的,說是有驚喜,請陳子錕到某處茶樓來坐。 陳子錕當即動身前往,一幫年輕馬仔前呼後擁,都穿著緊身西裝,留著長髮,腰間別著利刃,來到樓下,馬仔打開平治轎車的後門,陳子錕鑽了進去。 遠處一輛停著的汽車裡,長焦相機鏡頭伸出,啪啪拍著照片,一個馬仔發現了,立刻帶人衝了過去,氣勢洶洶的質問,對方亮出了警察派司,傲慢道:「差人辦事。」 無論哪個堂口,都有不成文的規矩,決不能碰警察,警察才是香港最大的黑道,惹到他們,再強的人也只有跑路,馬仔們悻悻離去,陳子錕不以為然,他知道韓森要對自己下手了。 陳子錕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黑道人物,思維方式和本地大哥們大相逕庭,四十年代他曾經做過地下工作,別的沒學會,共產黨刺探情報,軍統暗殺人的招數耳濡目染學了不老少,對付個把華探長之類的小角色,小菜一碟。 「回頭讓薛斌秘密選十幾個底子乾淨的年輕人,報考警校。」陳子錕對劉婷吩咐道。 「這是。」 「未雨綢繆,為將來做打算。」 汽車開到茶樓,一行人魚貫上樓,二樓雅座門口,李耀庭笑容滿面等候著:「老陳,看看我給你找到誰了。」 陳子錕笑吟吟走進包間,裡面已經坐了兩個人,是一對花甲之年的夫婦,眼神凌厲,體型保持的很好,一看就是練家子。 「五師叔。」兩人一起抱拳,早已熱淚盈眶。 「歐陽凱,司徒小言。」陳子錕也很震驚。 「現在叫司徒言,沒有小字了。」司徒笑道。 大家坐下來詳談,原來這兩人五十年代初就來到了香港發展精武會事業,霍東閣在馬來亞,他們在香港,事業辦的不是很成功,沒幾個學徒,日子過得也是舉步維艱。 「好辦,回頭給你弄一百個學生練一練。」陳子錕笑道。 …… 有了精武會的加盟,三槍會眾的戰鬥力再上一個台階,各大報紙上也有了報道,三槍會聘請精武會歐陽凱伉儷為國術總教頭云云,在宣傳上又打出一張大牌。 三槍會當年在上海灘也是名聲赫赫的,沉寂多年之後,在香港死灰復燃,而且來勢洶洶,引起了負責油尖旺地區治安的華探長韓森的注意,此時左派暴動已經被鎮壓下去,警力終於有了空閒,他下令警隊,掃清三槍會的場子。 一夜之間,三槍會罩的場子全被掃平,會眾死傷慘重,警方沒有直接出手,而是讓十四K充當主力,他們在後面掃尾而已。 行動大獲成功,韓森心滿意足回到小妾的住處,香港雖然是英國統治下的「民主社會」但婚姻制度允許納妾,韓森有一妻兩妾,生活美滿的很。 「森哥,我給你煲了湯,趁熱喝吧。」小妾端來黃豆豬手湯,韓森嘗了嘗:「阿霞,你煲湯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阿霞幫韓森拔掉兩根白髮,幽幽道:「森哥你又長白頭髮了,做人呢,最重要是開心,賺再多的錢沒命花,又有什麼意思。」 韓森一怔:「什麼意思。」 阿霞慌了:「沒什麼,我聽說最近三槍會很囂張,怕他們針對你。」 韓森得意的笑了:「阿霞你記住,黑道永遠不可能和警察鬥。」 傭人端來夜宵,豉椒蒸排骨,蒜香叉燒,韓森不餓,夾了一塊叉燒給小狗吃,小狗吃了排骨不大工夫就慘叫幾聲,倒地死了。 韓森大驚失色。 有人給他下毒,傭人也慌了,跪倒在地聲稱不關我事啊,韓森是華探長,腦子邏輯性還是很強的,小妾不可能毒殺自己,傭人跟了十幾年也不可能被收買,很可能是外人下的毒手,難道是三槍會。 今晚掃了三槍會的場子,他們的報復來的如此之快,不可思議,所以這次謀殺應該是策劃了許久,碰巧今天下手而已。 韓森極其憤怒,繼而是徹骨的寒冷,黑道分子心狠手辣他見得多了,但對警察都敢下這種狠手的,實在難以想像,一般來說,就算黑道對某個警察非常不滿,最多就是寄一顆子彈之類的恐嚇,什麼都沒說就直接下毒手,這完全不合江湖規矩啊。 韓森連夜離開這裡,躲到警察局去住,第二天化驗科分析出叉燒裡有劇毒砒霜成分,這是一次未遂的謀殺。 華探長的位置不算高,比鬼佬幫辦督查低,但實際掌握權力很大,就算本區警司都要給他們面子,韓森差點被毒死,這口氣一定要出,警署開始佈置人馬,監視三槍會,準備一次大的逮捕行動。 …… 三槍會的場子被掃清,損失慘重,但對陳子錕來說不算什麼,當年北泰保衛戰打得屍山血海,那才叫大陣仗,既然入了這一行,就要坦然面對刀光劍影,他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絲毫不受影響。 經歐陽凱引見,陳子錕前往九龍興業大廈,拜會了詠春拳宗師葉問,葉問久聞陳子錕乃佛山黃飛鴻親傳弟子,極想見上一面,切磋兩招,陳子錕也正有此意,兩人飲茶聊天,相見恨晚,末了簡單切磋了幾招,不分勝負,大家哈哈一笑。 葉問要留陳子錕吃飯,被他婉言謝絕,辭別下樓,正要上車的一瞬間,忽然幾輛汽車衝出來攔住去路,車上跳下十幾個便衣警察,藏在車後手舉左輪槍大喊:「不許動。」 又有大批軍裝警察趕來,卡車上伸出雷明頓霰彈槍的槍管,陳子錕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殺出生天,只能束手就擒。 「我要見律師。」陳子錕道。 CID們一擁而上,將他按在車上戴了手銬,一人道:「現在不是勢必要你講,但你所講都會作為呈堂證供。」 陳子錕被拉回了旺角警署,警方為了這次行動,興師動眾出動了近百人馬,行動名為「獵虎」,一槍未發,一人未死,堪稱警界行動之典範。 審訊室內,陳子錕被銬在椅子上,一個胖乎乎的便衣探長走了進來,用檯燈照著陳子錕的臉,敲打著手中的檔案:「你說你叫劉福貴,是沙田人氏,自小生活在香港,你怎麼不會講廣東話。」 陳子錕道:「你是韓森。」 韓森勃然色變:「對,我就是韓森,你不是想殺我麼,來啊。」 陳子錕鄙夷笑道:「我想殺你的話,你能活著坐在這兒。」 韓森道:「錕叔,這裡不是上海灘,這裡是香港,到了香港,就要按照香港的規矩來,不然我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鐵門開了,進來兩個強壯的CID,將陳子錕提起來,厚厚的電話本墊在胸口,另一人舉起了鐵錘。 「把你打成內傷,外面一點痕跡也沒有,律師都沒有辦法的。」韓森得意笑道。 陳子錕無語,虎落平陽被犬欺就是這個滋味。 「再者說了,就算把你打死了也沒關係,你這個年紀,突發心臟病是很有可能的。」韓森陰笑道。 CID高高舉起了錘子,正要砸下來的時候,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四個穿西裝的彪悍男子走了進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韓森大怒道。 「政治部的。」對方亮出了派司,直接將陳子錕接了過來。 「你們不能帶他走,他是我的犯人。」韓森心有不甘。 「這是警務處助理處長的簽字。」對方毫不含糊,政治部是警務處中的特務機構,負責香港反間諜事務,級別檔次比一般警察高出許多,眼高於頂也是正常的。 韓森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花了大工夫抓來的犯人被政治部的人帶走。 陳子錕頭上套了一個黑布袋子,被押上汽車,七轉八拐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車停在地下停車庫,人犯通過電梯拉到審訊室,頭套才被摘下。 門開了,一個穿著花呢西裝的英俊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以一口標準國語說道:「我是香港警務處政治部高級警司岳華,你可以叫我威爾遜。」 陳子錕雙眼微睜,虎軀一震。 這不是犧牲許久的地下黨王牌特工,前上海灘大影星,自己的小舅子,燕青羽麼, 第拾章軍情五處星嶺13第十 燕青羽也老了,雖然保養得很好,但兩鬢頭髮根都是白的,眼角細密的紋路也暴露了他真實的年齡。 這一刻陳子錕忽然明白了,當年燕青羽被燒死在汽車裡只是金蟬脫殼之計,他換了身份奔赴新的戰鬥崗位,那就是帝國主義的橋頭堡,香港。 燕青羽顯然也認出了陳子錕,他若無其事道:「根據你的身份證,你應該叫劉福貴,但江湖上稱你為錕叔,大陸來的青幫通字輩老頭子田錕,那麼,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 陳子錕不作答,他不知道這間屋裡有沒有錄音偵測設備,只是冷哼了一聲。 燕青羽道:「看來你的心情不太好,我替他們向你道歉,像你這樣的江湖前輩,怎麼能在審訊室裡坐著呢,阿龍,送錕叔到我辦公室。」 五分鐘後,陳子錕坐在了警務處高層的一間辦公室裡,門口掛著高級警司的牌子,燕青羽讓人端了兩杯咖啡過來,又從保濕砂箱裡拿出上好的呂宋雪茄來請陳子錕抽,順手落下了百葉窗。 「其實,我應該稱呼你姐夫。」燕青羽道。 陳子錕還是沒說話,畢竟二十年過去了,情報戰線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誰知道現在燕青羽是哪一頭的人,是英國軍情五處的走狗,還是台灣國民黨特工,亦或是老本行,地下黨的駐港特情。 燕青羽笑了:「放心,這是我的辦公室,沒有竊聽器,可以暢所欲言,我聽說你前一段時間跑出來了,但飛機失事掉進了南海,還傷心了許久,沒想到被你逃出生天了,對了,大姐呢。」 陳子錕道:「你大姐很安全,你把我抓來,準備怎麼處置。」 燕青羽道:「不是我抓的你,是韓森抓的你,本來呢,政治部一直在對你進行監視,想查清你的底細,你也知道,香港是間諜之都,國共雙方的特務沒有八千也有一萬,英國人和美國佬也很重視遠東情報搜集,政治部不是警察,是隸屬英國軍情五處的分支機構,我們不會隨便抓人壞了諜報界的規矩,可是韓森和你的衝突激化,我才不得不出手。」 陳子錕道:「你不用查了,我沒有肩負什麼使命,就是活不下去了,逃亡而已。」 燕青羽道:「我知道,但該走的程序必須走,老實說,你留在香港混黑道這條路走不通,你的名氣太大了,誰也摀不住,對了,最近三槍會和十四K打得很厲害,不妨各讓一步,權當給我個面子,再說十四K的龍頭,也是你的老朋友了。」 「哦,是誰。」陳子錕並不意外,香港的老熟人太多了,隔三差五就能碰見一個。 燕青羽正要說話,忽然辦公室的門被推來,兩個膀大腰圓的鬼佬便衣警官走了進來,胸前掛著證章,二話不說就要拉陳子錕。 「你們不能抓我的客人。」燕青羽急忙以英語阻止,對方毫不買賬,出示了一份文件,燕青羽也只得屈從。 陳子錕明白,對方一定是軍情五處的特工,看來這回要嘗嘗英國人的審問手段了。 他被特工帶到了一處奇形怪狀的審訊室,室內呈多面體,天花板、牆壁、地板是不規則的幾何形狀組成,讓人失去平衡感,分不清方向,四下都是海綿墊子,軟乎乎的撞不死人,想必是為了防止自殺用的。 室內塗著各種鮮艷的顏色,黃色紅色大塊的顏色,令人心情煩躁,一盞紅燈二十四小時亮著,分不清白天黑夜,看不到太陽,也無法計算時間。 高科技啊,陳子錕不禁感歎,這是要摧毀犯人的心理防線啊,不過英國人在折磨人方面走了歪路,依靠高科技手段沒啥大意思,要論折磨人,那還是我黨手段最高明,誅心,讓你的親朋好友揭發你,讓你的子孫兒女和你劃清界限,讓全世界唾棄你,讓你萬念俱灰,絕望無比,生不如死。 再看英國人搞得這些玩意,對經歷過萬人批鬥大會的歷史反革命反動軍閥陳子錕來說,就是小兒科。 反正有燕青羽在,他並不擔心,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吃飽了就坐在地上練氣功,跟沒事人一樣,這一年多來擔驚受怕,殫精竭慮,就沒這麼舒坦的休息過。 ……陳子錕被捕,外面鬧翻了天,三槍會出動了數百人包圍旺角警署,要求警方交人,搞得鬼佬警司很頭疼,韓森更是頭大。 九龍一棟大廈內,西裝革履的蕭郎拿起大班台上的《南華早報》隨便翻了幾下,忽然一則消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繼三槍會與本地幫會大火並之後,據稱三槍會後台龍頭老大錕叔日前被旺角警署帶走問話,至今已羈押三十六小時,三槍會數百成員在警署門前靜坐……」 蕭郎心中一動,拿起電話:「蘇珊,請龔先生來一下。」 不大工夫,龔梓君到了,現在他是上市公司董事局成員,身價也有百萬之巨了。 「老龔,你看這條消息,是不是陳子錕到港了。」蕭郎指著報紙道。 龔梓君看了報紙,道:「很可能,三槍會的名頭可不是誰都能打的,沒想到他也出來了。」 蕭郎拿起電話:「蘇珊,備車。」 如今蕭龔二人都是上流社會名聲顯赫之人,想辦些事情還是很簡單的,一通電話就打聽到了三槍會的地址,驅車前往,直接遞上名片,會長親自下來迎接,一看果然是故人。 他鄉遇故知,大家都激動得流下了淚水,寒暄之後開始討論如何營救陳子錕的問題。 「香港是法律社會,沒有證據的話不能拘押四十八小時,我會請專門的大律師跟進此事。」蕭郎道。 本港擅長刑事案件的大律師全被蕭郎請來,組成空前強大陣容的律師團,又有數名上流社會的太平紳士聯名為「劉福貴」作保,其中就有韋仲英爵士,警方的壓力空前強大。 「頂你個肺,這個錕叔到底是何方神聖。」韓森也傻眼了,沒想到對方來頭這麼大,已經不是自己一個華探長能壓得住的了。 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面,十四K忽然宣佈停止對三槍會的針對行動,黑道紛爭告一段落,據說這是十四K龍頭大佬的意思。 頂不住壓力的警署只能告訴律師,「劉福貴」被政治部帶走問話,和他們無關了,於是律師們又前往警察總部要人,這回碰了釘子。 香港雖然是法治社會,但歸根結底只是英國人的殖民地,牽扯到國家安全層面的事情,這些打刑事案官司的大律師也沒轍,反而勸蕭郎不要插手此事。 一轉眼,陳子錕被MI5拘留已經一周時間了,特工們以為他的精神已經崩潰,這才開始正式提審。 陳子錕被帶到了一間正常的審訊室,一面牆全是鏡子,可以想像[奇書網·電子書下載樂園—wWw.QiSuu.cOm〕得到,鏡子後面有幾雙眼睛正看著自己。 一個三十來歲的英國男人審問陳子錕,他坐在桌子對面,照本宣科。 「姓名。」 「劉福貴。」 「年齡。」 「六十八。」 「籍貫。」 「香港,元朗。」 「好了陳先生,我們不要再兜圈子了,真正的劉福貴去年已經死了,你是冒用他人的身份,而且你犯下的罪狀還不止這些,前段時間,你在旺角好樂夜總會夥同他人殺死十五名中國籍男子,殺傷多人,又在佐敦道持槍殺死十五人,殺傷多人,你犯有一級謀殺,非法持械等多項罪名,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可以判處你絞刑,不管你是陳子錕還是劉福貴,都要死在絞刑架下。」 「你們嚇唬我有什麼意思。」陳子錕不屑一顧,這些伎倆沒啥意思,對方的意圖他很清楚。 鬼佬的粵語說的不錯,但普通話略差,他翻了翻手上的資料道:「據我們的情報得知,你應該是前中國江東省長,航委主任、民革中央委員,陳子錕先生,你在七月離開中國,乘坐的飛機在南海墜毀,但你並沒有死,而是來到了香港,恭喜您,陳先生,你成功了。」 陳子錕不置可否。 鬼佬道:「我們可以赦免你,但作為交換,你要告訴我們一些事情,比如中國空軍的機場分佈,飛行員訓練情況,以及政治層面的一些問題,都希望你作答。」 陳子錕道:「好吧,我是陳子錕,我六零年退休,已經不掌握最新的軍事情報,就算掌握,也不會告訴你們,我離開大陸是個人原因,不是叛國,希望你們瞭解。」 「你確定。」鬼佬很詫異,在特殊房子裡住了一星期的人,意志竟然這麼堅定,這在MI5歷史上還是頭一遭。 讓他大跌眼鏡的事情還在後面,陳子錕忽然抄起屁股下面的鐵腿椅子砸向牆壁上的鏡子,一下,兩下,鏡子龜裂,破碎,露出後面的攝影機和幾張面孔。 「是你。」陳子錕停手,略有吃驚的看著面前的老者,熟人層出不窮,這位也不例外,眼前西裝筆挺的鬼佬高官,正是當年駐江東的英國領事約翰.沃克。 「陳大帥,我們又見面了。」沃克先生揮手讓趕來的武裝特工退下,和藹的同陳子錕打著招呼, 第一章節摩星嶺第十28 約翰.沃克也老了,銀白色的頭髮一絲不苟的向後梳著,英式花呢三件套西裝盡顯英倫紳士之風範,手邊還放著一把雨傘,泰晤士報和雨傘是英國紳士必備的玩意,從此可見他要麼是長期保持刻板的英倫范兒,要麼是剛從倫敦趕過來。 「陳大帥,我們有二十年沒見了吧。」沃克先生的中國話帶有一些江東地方口音,聽起來很親切。 「十九年零兩個月,你過得還好麼,約翰。」陳子錕道。 「馬馬虎虎,事實上我已經退休了,前天外交部派人把我從利物浦找來,把我弄上一架飛機,莫名其妙就飛到了香港,直到十分鐘前,我才知道要見的人是你,真是活見鬼,你不是在偉大的文化大革命中被斗死了麼。」沃克看起來滿腹怨言。 他身旁站了三個人,都是貌似普通的英國人,但骨子裡滲出的冷戰味道令人心悸,想必是軍情五處的高級特工。 陳子錕道:「約翰,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把我從這個鬼地方弄出去吧,我的家人都等急了。」 沃克聳聳肩道:「恐怕不行,如果你不讓他們得到想要的東西的話,恐怕你還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 說著他忽然湊過來,低聲道:「挾持我,快。」 陳子錕沒有猶豫,一把勒住沃克的脖子,另一隻手露出剛藏起來的鋒利玻璃碎片,尖端對著沃克的脖頸大動脈,厲聲喝道:「都不許抖。」 特工們立即拔槍,五把槍瞄準他。 玻璃碎片往前探了探,刺進沃克脖子皮肉裡:「別逼我殺人。」 想必是沃克的身份比較顯貴,特工們明顯有些猶豫。 沃克嚷道:「快把槍放下,你們這幫白癡,女王陛下給你們發工資不是讓你們在這兒發呆的。」 「冷靜,沃克爵士,我擔保您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一名中年特工說道。 沃克冷冷道:「恐怕我得提醒你,這位陳將軍可不是你想的那麼弱,他在二十幾年代就敢向英國軍艦開火,我相信世界上還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把槍放下。」陳子錕再次重申,這次是用英語,他要讓對方明白,私底下的談話是瞞不過自己的。 特工們果然把槍放下,慢慢後退。 陳子錕挾持著沃克步步緊逼,腳尖一鉤,一把手槍倒手,丟掉玻璃換成手槍頂著沃克的腦袋。 「您身手還是這麼利落。」沃克道。 「謝謝,約翰。」陳子錕回了一句。 沃克很配合的向前走,他熟門熟路,陳子錕緊跟著他向前走,特工們很老實,很配合,沒有露出鋌而走險的意思,不過陳子錕明白,越是這樣越有貓膩。 出了一扇門,側面忽然跳出一個人來,陳子錕早有防範,槍口一轉,砰的一槍打在那人肚子上,遠處亮光一閃,抬手又是一槍,一個狙擊手從屋頂上落下。 「我槍法很好,但我不想再試了。」陳子錕說道。 被關了十天,初見陽光頓覺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山風呼嘯,遠處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這兒是山頂的一處獨立房屋,估計是軍情五處或者政治部的秘密牢房。 路旁停著三輛汽車,陳子錕上了一輛,舉槍將另外兩輛的前輪打爆,帶著沃克揚長而去。 特工們急忙救治傷者,打電話呼叫援兵,給汽車換備胎。 陳子錕一路疾馳,風馳電掣,沃克解釋道:「這裡是香港島西部的摩星嶺,你被關在政治部的秘密牢房裡,殺人越獄,還綁架了一位資深英國外交官,前外交副大臣,女王親封的爵士,這下樂子大了。」 「約翰,他們為什麼要抓我。」陳子錕問道,對面一輛勞斯萊斯駛來,差點撞上。 「因為你的敏感身份,你是叛逃的最高級別官員,雖然是離任的,但對於英國情報機關來說依然是一條大魚,他們需要你,或者說內政部和軍情五處的頭頭們需要你來給他們的功勞簿上添上那麼一兩筆,所以,就這樣了。」 「我想他們達到目的了。」陳子錕道。 「是的,他們如願以償的,不過是你被你用黑筆塗鴉了一番,這下有人要倒霉了,好了,前面停車吧,你不會想帶著我亡命天涯吧,我還要回倫敦呢,我的狗好幾天沒溜了。」 陳子錕急剎車停下,沃克打開車門下去,抬了抬帽簷:「祝你好運,陳大帥。」 「再見,約翰。」陳子錕深深看了這位老朋友一眼,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 陳子錕失蹤的這段日子,各方面都在尋找他,岳華,也就是燕青羽聯繫到了姐姐夏小青,告知他們陳子錕是被英國人抓走的,大家頓時陷入茫然無助狀態,幾個老頭子,拿什麼去和一個國家的秘密情報機關去鬥,現在已經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了,這是冷戰時代,不是他們的時代。 「硬把人搶回來,我就不信這幫人三頭六臂。」陳壽道。 「根本不知道人藏在什麼地方,就算知道也無法突破軍情五處的防線,他們可以隨時召喚駐港英軍支援的。」燕青羽立刻否決了這個不靠譜的提議。 姚依蕾道:「我又一個想法,不知道可行否。」 大家都表示洗耳恭聽。 「我們家和英國人素無交情,但和美國人有交情,子錕和史迪威將軍是刎頸之交,和羅斯福總統也是朋友。」 有人插言:「史迪威四六年就病死了,羅斯福更是死了多年。」 姚依蕾道:「人死了,但基礎還在,何況還有別人,紐約的帕西諾家族,斯坦利家族,都是子錕的莫逆之交,雖然多年沒有聯絡,但那種戰爭年代的感情,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的。」 燕青羽擊掌讚道:「美國人願意出面的話,大有勝算,當然這裡面還有巨量的工作要做,需要有個人去美國走一趟。」 「我去。」陳姣舉起了手,「哥哥姐姐都不在,我該為爸爸做些事情了。 林文靜道:「我同意,我陪你一起去,我在美國呆過一段時間,能幫上忙。」 鑒冰也道:「帕西諾家族的人我熟,我也去。」 姚依蕾道:「我也能幫上一些忙的。」 燕青羽道:「大家先別急著自告奮勇,美國不是那麼好去的,你們沒有護照,還是難民身份,哪兒也去不了,我雖然有些能耐,但也不是批發假護照的,我最多能辦一個出去,多了肯定要出事。」 大家商議一番,決定還是年輕的陳姣出面,赴美求援。 燕青羽離開後,驅車兜了幾個圈子,確定沒有人跟蹤後,來到路邊長椅坐下,拿出一本書看了片刻,站起來走進樹林,拉開褲子拉鏈撒尿,同時將一張紙塞進了樹洞。 手伸進去後,竟然摸到了另一張紙,他驚呆了,將紙抽出來一看,是自己的筆跡,上次的情報就沒送出去。 這是一個情報員常用的死信箱,每隔一段時間燕青羽都會來塞進情報,由聯絡人取走,留下新的指令,他是中央調查部下屬的高級情報員,向來單線聯繫,密級很高,現在聯絡人竟然失蹤,難不成出了什麼岔子。 燕青羽沒有耽擱,匆匆離去,後來他才知道,由於文化大革命的原因,他的聯絡人在廣東被批鬥致死,而中央正忙於文革,也沒人管這些駐外特工的事兒,不光是他,還有許多在美國、台灣的特工都失去了聯繫。 …… 台灣,台北陽明山總統官邸,老邁不堪的蔣介石正在籐椅上閉目養神,反攻大陸喊了多少年,終究是一場泡影,每每在金門遙望故國山河,他都要暗自垂淚,因為他知道,有生之年怕是回不去了。 蔣經國走了過來,在蔣介石腿上蓋了一條毛毯,輕輕道:「父親,軍情局消息,陳子錕到香港了。」 蔣介石閉起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一條縫:「哦,陳昆吾終於也忍不下去了麼,讓他來見我。」 蔣經國道:「恐怕不太容易,情報稱他被英國人扣押了。」 「想辦法交涉,把他帶來見我。」蔣介石道,他才不管什麼英國人不英國人。 「是。」蔣經國諾諾退下。 台灣情報機關在香港擁有大量人員,新義安、十四K等三合會組織都有國民黨特務的背景,港英政府中也不乏國民黨安插的釘子,但他們的主要戰線在於防共,而不在於和英國人鬥,所以也是一籌莫展。 …… 燕青羽利用自己政治部高級警司的身份,偽造了一份護照給陳姣,護照是真的大英帝國海外屬土護照,但身份是假造的,同時還有一張飛往美國洛杉磯的機票。 啟德機場,巨大的日曆牌顯示現在已經是1968年1月了,陳姣踏上了赴美的旅程,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出遠門。 陳姣是北京大學畢業,在江東人民出版社從事的也是英文著作翻譯工作,英文水平很好,但比起曾在美國生活的哥哥姐姐來還是差了許多,坐在寬大的波音客機裡,她拿著一本英文口語詞典在惡補,坐在旁邊的男子笑問道:「第一次去美國。」 「是的,您是北京人。」陳姣驚訝於對方的口音。 「我叫譚鶴,曾在中央音樂學院唸書。」男子道,看了看陳姣,「你不是香港人吧。」 「你是譚鶴,我聽過你的鋼琴獨奏。」陳姣忽然興奮起來,她知道譚鶴的名字,此人是馬思聰的學生,中央音樂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彈得一手好鋼琴,當年還曾是少女心中的偶像來著. 「你好,我叫陳姣,北大的。」陳姣伸出了手,一顆芳心如小鹿亂撞, 第二章節紐約的冰雨第十28世家 泛美航空的波音遠程客機在夜空飛行著,旅途寂寞無比,能有人聊天實在是幸運。 有著相同的背景,聊起來自然投機,原來譚鶴是華僑出身,隻身來到北京求學,投在馬思聰門下,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後留校任教,幸運的是,文革尚未爆發的一九六五年,經周總理特批,譚鶴回香港祭祖,來了就沒再回去。 後來六七年初馬思聰一家人逃亡香港,偷渡費用是每人五萬港幣,這筆錢就是譚鶴家出的。 譚家是南洋名門世家,自小接受精英教育,談吐自然不俗,陳姣也是出身將門,母親和舅舅都是大學教授,從小耳濡目染,氣質極佳,兩人雖然羞於開口,但都覺得對方正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 漫長的旅程後,飛機終於抵達洛杉磯國際機場,譚鶴家族已經移民美國,正巧他也要轉機去紐約,有他幫忙,陳姣就不至於手忙腳亂兩眼一抹黑了。 很順利的轉乘美國航空的客機,飛往東部第一大都會紐約,在飛機上陳姣告訴譚鶴,自己是到紐約尋親的,譚鶴自告奮勇,願意幫忙。 數小時後,飛機降落在紐約紐瓦克機場,譚鶴叫了一輛黃色出租車,把行李搬上車,很紳士的打開車門請陳姣進去,讓司機開往曼哈頓。 陳姣手上有三個地址,一個是凱瑟琳斯坦利女士的家,一個是帕西諾家族的住址,還有一個是自家的住址,陳家在經濟危機時曾購買了曼哈頓繁華地帶上的一整座樓,後來交給錢德思夫人打理,歷經三十年之久,不知道這棟樓還在不在。 有譚鶴領路,著實方便許多,先去了凱瑟琳的家,果不其然早已人去樓空,換了住戶,再去帕西諾家族的別墅,連門牌號碼都找不到了,出租車繞了一圈一無所獲,只好去最後的目的地。 曼哈頓,第五大道,純銅的門牌號碼顯示,這座大樓正是陳家的產業,看樣子這裡是高級公寓,樓下有門房,有穿著考究制服的服務生。 譚鶴上前打聽,白人服務生傲慢的看著這兩個亞洲人,愛答不理,當陳姣用奇怪的口音說這座樓是自家產業的時候,服務員忍不住譏笑道:「小姐,這裡是紐約上流社會人士居住的高級公寓,或許您應該去唐人街看一看,您家的洗衣房之類的產業應該在那裡。」 陳姣口語不好,但也能聽出服務生的譏諷,她憋得臉通紅,卻又無能為力,只好退了出去,外面下起了雨,一月的紐約,寒冷無比,雨中夾雜著冰粒,砸在汽車頂棚上發出細密的聲音,人行道上來往之人裹緊了大衣,豎起了領子匆匆而過,汽車排成長龍,鳴笛聲不絕於耳,地下蒸汽管道上方站著乞丐,手裡拎著酒瓶子,這就是紐約。 寒風刺骨,陳姣瑟瑟發抖,她從熱帶地區的香港過來,沒有御寒的衣服,譚鶴見狀急忙脫下大衣遞過來,吞吞吐吐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先到我家去住,咱們慢慢找。」 異國他鄉,舉目無親,唯有譚鶴可以信賴,陳姣點頭同意,譚鶴打了一輛車,直奔唐人街而去。 譚家住在唐人街,房子很大,有廣東籍的傭人,譚鶴拎著行李進了大門,樓上下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責備道:「怎麼才到,飛機誤點了麼。」 忽然看到陳姣,婦人眉宇間就閃過一絲不快。 「這位小姐是。」 「媽媽,她是陳姣,來紐約尋親的,沒找到,暫時先住在咱們家。」譚鶴答道。 陳姣鞠躬致意:「譚夫人,您好。」 婦人高傲的頷首,道:「阿鶴,你跟我來一下。」 譚鶴將行李交給傭人道:「幫陳小姐準備客房。」 又對陳姣道:「稍等一下。」 陳姣勉強一笑。 譚鶴跟隨母親進了偏廳,輕輕掩上了門,但對話聲還是傳了出來,用的是粵語、潮州話、還夾雜著許多英文,陳姣聽到了一些刺耳的字眼:「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家裡帶……我看是纏上你了吧……趕快給我攆走……」 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陳姣可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哪受過這種屈辱,她拎起自己的行李就走,傭人訕笑著也不阻攔,當譚鶴氣沖沖從屋裡出來,早沒了人影。 譚鶴衝出來,夜幕下是冰冷的夜雨。 陳姣穿著單薄的衣服,拖著行李箱走在街頭,雖然霓虹燈下是中文標牌,但卻顯得如此古怪陌生,唐人街上充斥著難懂的潮州話,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是如此的不善與狡黠,讓她感到徹骨的寒冷。 忽然一個矮小的男子攔住了陳姣的去路,嘰裡呱啦說著什麼,趁她發呆的時候,一把搶過行李箱就跑,陳姣嚇懵了來不及追趕,正在此時譚鶴追來,見狀急忙追趕小偷。 小偷拐進了巷子,譚鶴遲疑了一下還是追了過去,黑暗中走出幾個越南人,手中拿著匕首,譚鶴急忙站住,慢慢往後退,他很明智,沒有選擇繼續追趕。 行李丟了,這下陳姣連錢都沒了,好在譚鶴身上帶著錢包,他不由分說叫了一輛車,把陳姣送到唐人街外的一家酒店,幫她開了一個房間,墊付了押金。 「謝謝你。」陳姣道。 「我母親的話,請你別介意,她不是有心的。」譚鶴道。 陳姣低下了頭,她怎能不介意呢。 「你休息吧,我明天會來看你。」譚鶴轉身離去。 連續幾十個小時沒睡過囫圇覺的陳姣將房門鎖好,洗了個澡,飯也沒吃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門鈴響了,陳姣以為是服務員來送餐,開門一看竟然是譚鶴。 「這麼早。」 「呵呵,不算早,其實我就在隔壁。」譚鶴指了指旁邊開著的房門。 陳姣心裡一陣暖流,譚鶴擔心自己,悄悄開了房間守在旁邊,雖然其母鄙薄,但兒子卻是個君子。 一起吃了早飯,譚鶴幫陳姣分析:「你要找的人,應該有其他線索,比如她以前在哪裡工作……」 一語驚醒夢中人,陳姣道:「斯坦利女士曾是紐約時報的記者。」 譚鶴道:「就去報社找。」 紐約時報社,譚鶴和陳姣向接待人員道明來意,對方道:「真是不巧,總編去華盛頓了。」 陳姣瞪大了眼睛:「你是說,凱瑟琳.斯坦利是紐約時報的總編。」 「有什麼不可以麼。」對方含笑道。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我可以聯繫到她麼。」陳姣道,心裡升起希望的火花。 「我查一下,恐怕要一周以後了,不過你們可以聯繫她的女兒,伊麗莎白,也是我們報社的記者。」 「太好了。」 五分鐘後,充斥著電話鈴和打字機聲音的大辦公室裡,陳姣見到了伊麗莎白姐姐,上一次見她還是四八年暑假,那時候陳姣才十歲,而伊麗莎白也只是哈佛大學的學生,正值青春歲月,現在已經是豪放女主筆了,叼著煙,打著字,不拘小節。 「你是。」伊麗莎白彈了彈煙灰,瞇起眼睛看著陳姣,隨即醒悟過來:「陳姣,是你,上帝啊,我的上帝啊。」 她丟了煙卷,站起來擁抱陳姣,親了左臉又親又臉。 「你終於離開中國了麼,你父親呢,你哥哥和你姐姐都在哪兒,哦上帝,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他們了。」 陳姣艱難道:「我的哥哥姐姐還留在中國,父親在香港,被英國人抓了。」 伊麗莎白抓起提包:「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十分鐘後,曼哈頓一家咖啡館內,陳姣向伊麗莎白訴說了自家這些年來的經歷,伊麗莎白聚精會神的聽著,時不時發出歎息,香煙一根接一根的抽著。 「到香港的時候,我父親身無分文,全家只能住在廉價旅社,父親被捕後,情況更加惡劣,我是昨天到的紐約,行李還被人偷了,多虧了譚先生,要不然都沒法坐在這裡和你說話了。」陳姣說著,眼淚啪啪掉。 伊麗莎白將香煙掐滅,抱住陳姣道:「可憐的,不用擔驚受怕了,你可以暫時和我住在一起,走,咱們回家。」 譚鶴向她們道別:「我也該回去了。」 陳姣再次向他感謝,譚鶴笑笑離去。 伊麗莎白又點了一支煙,道:「男孩不錯,可以交往一下。」 陳姣道:「是挺好,可是他媽媽非常勢利眼,不過她說的沒錯,我們陳家現在確實一貧如洗。」 伊麗莎白道:「上帝啊,雖然陳家在中國的財產都損失了,但留在美國的財產還在啊,光你們家曼哈頓那棟樓,價值就超過五百萬美元。」 陳姣驚訝的張大了嘴。 伊麗莎白帶她回了家,很巧的是,這地方正是陳姣昨天來過的那棟樓。 「斯坦利小姐,今天天氣不錯。」服務生很客氣的打著招呼,正是昨天那個勢利眼。 他看到陳姣,立刻問道:「這位是您的朋友。」 伊麗莎白道:「是的,但是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房東。」 服務生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 陳姣道:「請問,我可以進上流社會人士居住的高級公寓麼。」 服務生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上了樓,進了房間,伊麗莎白開始打電話,先打給母親,凱瑟琳表示立刻從華盛頓趕回,然後打給錢德思太太,她一直在為陳家打理財產金融。 第三個電話打給帕西諾家族的老頭子馬裡奧大叔。 最先趕到的是馬裡奧,五輛大排量卡迪拉克轎車停在門口,下來的都是風衣禮帽打扮的紐約黑手黨,大腹便便的馬裡奧氣喘吁吁的上樓,嚷嚷著:「我親愛的小侄女在哪裡。」 第三章世家 紐約五大黑手黨家族之一的帕西諾家老頭子馬裡奧帕西諾,還有另一個身份,陳北的教父,雖然他從未見過陳姣,但還是激動萬分,不得不臨時服用了速效救心丸,緩過來之後,躺在沙發上抽著雪茄,談笑風生。 「我的教子呢,我很想念他,以及迫不及待的要擁抱他了。」馬裡奧興奮無比。 「哥哥留在中國,沒能出來。」陳姣很遺憾的說道。 「哦,對不起。」馬裡奧擁抱陳姣,一臉難過。 馬裡奧告訴陳姣,這棟樓房當年是陳子錕以十萬美元賣給帕西諾家族換取軍火,但馬裡奧轉手又把房子送給了教子陳北,從法律意義上說,這棟房子是屬於陳北的。 「當年十萬美元的房子,現在已經價值五百萬了,呵呵,我的禮物很重吧。」馬裡奧得意洋洋。 門鈴響了,伊麗莎白過去開門,進來的是一位花甲之年的女士,打扮樸素,氣質高貴。 「這位是艾米麗.錢德思夫人,你父親西點同學的錢德思將軍的太太。」伊麗莎白介紹道。 艾米麗伸出手:「孩子,事實上我也是陳的至交好友,另外我還為你們家理財,讓我們來看一下,我給你帶來什麼好東西了。」 她從皮包裡拿出一疊文件,打開一張類似財務報表的東西,戴上老花眼鏡道:「1929年大蕭條時期,陳子錕名下的斯普林進出口向波士頓希爾曼銀行注資三十萬美元,占銀行股份百分之二十五,距今已經三十九年,經過二十七次分紅、配股,再以今天的紐約證券交易所牌價,市值大約是……哦,讓我數一下零,是一億零八百萬美元。」 說完,艾米麗摘下眼鏡,笑容可掬的看著陳姣:「孩子,準備好接收這筆錢了麼。」 陳姣瞠目結舌,早就傻了,在國內就算是父親這樣四級行政幹部,也不過二三百元的工資,還是人民幣,如今突然有了一筆上億美金的財產,任誰都得楞上一會,不過她很快清醒過來,道:「對不起,可是現在我們還不能談這個,我來是請求你們,幫幫我們,我父親被英國人抓了。」 馬裡奧勃然大怒:「我會讓英國人好看,我馬上聘請世界上最好的僱傭兵,組成突擊隊去把你父親救出來。」 艾米麗道:「我想應該讓聯邦zhengf□給英國人施加壓力。」 伊麗莎白卻抽著煙,沉默不語。 馬裡奧是紐約黑手黨老頭子,艾米麗是個會計,兩人都只擅長各自領域內的事情,對萬里遙遠的遠東發生的事情只能表達一下憤怒和同情,想出來的招數一點也不靠譜。 不管怎麼樣,能遇到這麼多親人,讓陳姣倍感溫暖。 馬裡奧請客,包下第五大道上的馬克西姆西餐廳為陳姣接風,六十年代末期正是紐約黑手黨氾濫,毒品肆虐的時期,帕西諾家組霸佔了紐約超過一半的可卡因市場,實乃地下皇帝一般的人物,在閒談中他得知昨晚陳姣在唐人街被搶,立刻叫來隨從,低語了幾句。 這頓飯還沒吃完,陳姣的行李箱就被送來了。 陳姣萬分驚訝:「馬裡奧叔叔,您是怎麼做到的。」 馬裡奧哈哈大笑,肚皮上的肥肉亂顫:「沒什麼,就是告訴他們,昨晚搶了帕西諾家族小女兒的行李,其餘的就讓他們自己看著辦了。」 「如果他們沒找到呢。」 「那就會死很多人,越南幫會從紐約消失。」馬裡奧笑容忽然凝固,變得殘忍無比。 陳姣嚇了一跳。 隨即馬裡奧又歎氣起來:「可惜家族後輩都不願意子承父業,如果陳北在就好了,他可以接我的班。」 ……次ri,凱瑟琳.斯坦利從華盛頓驅車趕回,她詳細詢問了關於陳子錕被捕的事情,道:「這件事很難辦,因為人在他們手上,英國情報機關拒不承認的話,我們也沒有施力點。」 陳姣一籌莫展:「那可怎麼辦。」 「孩子,我會想辦法聯繫英國方面的媒體,在輿論上進行c□o作。」 忽然電話鈴響了,接線員說是來自香港的長途,陳姣立刻接了,是林文靜打來的,聲音很激動。 「姣兒,你爸爸逃出來了。」 「我爸爸出來了。」陳姣用英語告訴大家,凱瑟琳母女都面露驚喜。 「不過你爸爸不能和你通話,他現在被通緝,已經躲到安全的地方了……」 一通越洋電話後,形勢豁然開朗,陳子錕成功越獄,現在躲進了j□ng察也頭疼的九龍城寨,接下來的工作就好辦了。 如果陳子錕願意的話,可以偷渡到任何地方,但他不會這樣做,畢竟是有身份的人,而且罪名不洗清的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軍情五處的追殺,必須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凱瑟琳說:「我會盡快想出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陳姣你可以在紐約放鬆一下了,伊麗莎白,你陪她去買一些衣服。」 這事兒伊麗莎白在行,雖然她不愛打扮,但上流社會的必要修養全部具備,在第五大道上逛了一圈,給陳姣配齊了從帽子到鞋子的全部裝備,都是頂級品牌,量身定做,花了上萬美元,當然這點小錢對於億萬身家的陳家來說,毛毛雨了。 抱著大大小小的紙盒子紙袋子回到公寓的時候,譚鶴已經等在這裡許久,見陳姣回來急忙上前接過東西。 「有事麼,譚先生。」陳姣問道。 「我來問一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家父在美國還有些朋友。」譚鶴這句話似乎已經練了上千遍。 「謝謝,我父親已經脫險。」 「真是太好了……」譚鶴卻沒法說下去了,因為沒了話題。 氣氛有些尷尬,伊麗莎白道:「為了慶賀,難道我們不應該去吃一頓大餐麼,我知道一家中餐館很不錯。」 說著沖陳姣眨眨眼睛。 「這是個不壞的主意。」譚鶴立即響應。 「我們還是先把東西拿上去。」陳姣心情也很好。 在餐廳裡,陳姣才將父親的真實身份告訴了譚鶴。 譚鶴很震驚,他在b□ij□ng讀書工作多年,自然是知道陳子錕的名頭的,不禁大為感慨,原來陳將軍也流亡國外了。 吃完了飯,譚鶴提議去看電影,卻被伊麗莎白婉拒,說還有事情改天再說,譚鶴只得送她們回去。 「不能讓他感到太順利,否則就沒意思了。」回到家後,伊麗莎白這樣向陳姣解釋。 譚鶴回到了唐人街的家裡,正好父親參加上流社會的宴會剛回來,夜禮服還沒換下來。 「父親,有件事我想說一下。」譚鶴道。 「你說吧。」譚先生心事重重,他家在馬來亞開的橡膠園遭遇乾旱,急需融資,目前正在於波士頓希爾曼銀行進行接觸,今晚就是談的這件事,如果融資失敗的話,譚家上百年的基業將會一蹶不振。 譚鶴道:「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很喜歡她,想和她交往。」 譚先生解著領結,漫不經心道:「對方什麼家世。」 「名門之後,她父親是陳子錕。」 「哦。」譚先生停頓了一下,「民國時期的上將陳子錕,後來投共的那個。」 「是的,他們已經從大陸逃出來了。」 譚先生皺了皺眉:「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我勸你還是考慮一下黃伯父家的女兒,黃家在香港的生意很大,對我們家很有助力。」 譚鶴不說話了,他畢竟不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了,婚姻大事需要父母同意,但並不是必須的條件。 譚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過來,冷笑道:「我早看出來了,陳家那丫頭鬼j□ng鬼j□ng的,一定是貪圖我們譚家的財產才來勾引我兒子的,這樣的窮親戚我可不要。」 譚鶴無語,默然而去。 ……香港,九龍城寨,陳子錕躲在一間隱秘的房間內,喝著小酒吃著小菜,優哉游哉。 軍情五處雖然強大,但也要看具體事情,在香港這種幫派橫行、zhengf□**的地方,這幫鬼佬的行動全靠政治部的支持,燕青羽陽奉y□n違,他們也沒轍,明知道陳子錕就藏在九龍城寨,也沒法,也不可能去抓。 九龍城寨實在太大,住著幾萬人,全都是沒有合法身份的邊緣人士,裡面開著賭館、ji院、地下毒品工廠,兇殺強ji□n搶劫層出不窮,是全港第一大犯罪溫床,內部幫派勢力錯綜複雜,連j□ng察都搞不清楚,建築更是如同迷宮一般,真想藏一個人,就是上帝也找不出來。 陳子錕在摩星嶺上打死了一名軍情五處的特工,碰巧還是倫敦方面派出的00級高級特工,軍情五處下嚴令一定要生擒陳子錕,所以j□ng察在九龍城寨附近設下許多暗哨,只要陳子錕出來,立刻逮捕。 台灣方面也在努力尋找陳子錕,黑道上已經開出伍拾萬港幣的價碼,買陳子錕的下落。 價碼雖高,但這錢實在燙手,國民黨當局、港英當局,都不是好惹的角se,得罪哪個都不行。 ……紐約,凱瑟琳終於想出了營救陳子錕的辦法。 她查閱了西點軍校的歷史資料,證明了一件事,陳子錕實際上是出生在舊金山的美國公民,而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擔任美國陸軍職務,軍銜陸軍准將,參贊軍務,協調中美關係,在諾曼底登陸時身先士卒,血戰奧馬哈海灘,榮獲過傑出服務勳章,這是陸軍最高榮譽,僅次於國會榮譽勳章。 一個純正的美國人,一個退役陸軍准將,一個反法西斯的英雄,一個反抗暴政從鐵幕後逃出的傳奇人物,這是多好的新聞素材啊。 伊麗莎白也沒閒著,配合母親的工作,在檔案館翻了好幾天的故紙堆,將二十年代、四十年代的兩本時代週刊翻了出來,封面上的陳子錕依然英氣逼人。 「哦,上帝,如果我活在那個年代,一定會愛上他。」伊麗莎白不禁遐思無限。 一夜之間,紐約所有主流媒體全部刊登陳子錕的新聞,報紙雜誌電台電視,鋪天蓋地。 第拾四章何處是我家世家13第二 .. 陳子錕事件引起軒然大-波紐約平靜的冬天忽然變得熱鬧起來這事兒最先是新聞界炒作起來的唯恐天下的記者們正愁找不到好話題呢真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在凱瑟琳以及紐約時報主導下美國的良心們忙碌起來全方位的進行報道 記者們無孔不入刨事兒的本事無人能及連陳子錕的出生證原件都被扒拉出來當年提供證件的老頭子雞叔還沒死已經一百幾十歲的人了他說:「我就知道那孩子有出息」最後以一百五十美元的價格將這張泛黃的出生紙賣給了記者 陳子錕的西點成績單學生照片從軍檔案傑出服務勳章的原始檔案在抱犢崮營救西方人質的壯舉時代週刊的個人專訪以及當年諾曼底登陸時期的照片、報道史迪威將軍的回憶錄羅斯福的ri記全都翻出來公諸於眾 唐人街沸騰了紐約沸騰了美國沸騰了 美國人崇尚個人英雄主義陳子錕雖然是華裔但卻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二戰英雄有著光輝燦爛的經歷隨便哪一段挑出來拿到好萊塢當劇本賣都能賣出大價錢來再加上記者們的刻意煽情與挑唆單純的美國人不激動才怪 很快美國各退伍軍人組織二戰聯誼會加入進來其中不乏西點校友別管認不認識陳子錕這些閒的蛋疼的老兵們都仗義伸出了援手 然後是各反戰組織本來好好的從事他們的反越戰事業居然也客串了一把在華盛頓國會大廈門口擺起了攤子抗議zhengf□不作為把一名二戰老兵丟給英國佬不管 猶太財團也加入進來如今波士頓希爾曼銀行已經是美國金融界很有份量的機構陳子錕在銀行裡佔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但因為人不在這些股份的表決權一直處於棄權狀態為了爭取到陳子錕的支持銀行高層開始各顯神通向參議院的朋友們遊說 最難以想像的是連八竿子打不著的紐約碼頭工會也參合進來聲稱要罷工示威云云大眾不由感歎黑手黨也愛國啊 陳子錕年輕時候的照片充斥著報紙和電視屏幕當年和他有關關係的人紛紛接受採訪早年凱瑟琳寫的《中國遊記》也再版了藉著這股風頭猛賺了一筆 凱瑟琳是斯坦利家族的人斯坦利家族在政壇很有份量今年是競選年家族支持的共和黨候選人理查德.尼克松大律師在電視上宣佈願意無償做陳子錕的律師為他打官司 尼克松可不是一般人當年做過艾森豪威爾的副總統1959年以微弱劣勢敗給肯尼迪目前正蓄勢待發競選下一屆總統哩他的加入使得事件達到了最**連林登.約翰遜總統都不得不出面了 美國鬧得滿城風雨國務院不得以向英國zhengf□提出了外交照會 英國zhengf□承受了極大壓力好在英國人一向不要臉慣了私底下答應放走陳子錕表面上卻宣佈毫不知情什麼軍情五處秘密扣押那都是別有用心的人製造的謠言和俺們一便士的關係都沒有 …… 香港九龍城寨美國駐港領事館官員帶著一大摞報紙雜誌拜會了陳子錕讓他看了目前美國新聞界的報道 「鑒於輿論形勢英國人已經做出讓步您可以帶著家人前往美國避難領事館會為您提供美國護照並保證您的安全」外交官這樣說 陳子錕一口拒絕:「我是中國人我不接受美國護照」 事情陷入僵局大家都勸陳子錕變通一下拿美國護照也沒什麼不行心向祖國不就得了 「不我變通了一輩子臨老不想晚節不保被人罵成賣國賊我絕不用美國護照」陳子錕在這個問題上出乎意料的堅持 各方面緊急協調台灣國民黨當局時刻關注美國動向此時表示願意為陳子錕提供中華民國護照也被陳子錕婉言謝絕 最後不得已只好讓陳子錕以模糊的中國僑民身份持旅行證赴美 當陳子錕從九龍城寨出去的時候外面陣仗之大把他都嚇了一跳 美國各大媒體都派來了記者再加上本港和台灣的記者長槍短炮攝影機話筒一大堆趕上電影明星的排場了 大批香港皇家j□ng察負責維持秩序鎮壓了去年左派暴動後殖民地j□ng察被授予了皇家的榮譽稱號十餘名英籍高階j□ng官背後站著華探長韓森他有些尷尬一心想幹掉的陳子錕竟然是美國zhengf□的大英雄座上客和人家比自己連根吊毛都不算 在暗無天ri的九龍城寨躲了兩個月的陳子錕終於重獲ziyou也獲得了新的身份不需再用劉福貴的假身份而是光明正大的以陳子錕的名字出現在公眾面前 蕭郎做東在酒店為陳子錕壓驚洗塵所有的老朋友都來了其中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十四K的龍頭老大前國民黨軍統少將沈開 「陳長官好久不見了」沈開姿態很低畢竟他的輩分比陳子錕低 「相逢一笑泯恩仇前段時間和貴幫有些誤會還望海涵」陳子錕也很客氣他可以離開香港但這些老兄弟以及三槍會的弟兄們還要繼續在香港討生活 「好說好說」沈開乾了這杯酒代表十四K與三槍會的和解 岳華沒有參加宴會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如果暴露的話幾十年的工夫就毀於一旦了 …… 數ri後陳子錕攜全部家人登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李耀庭、閻肅、陳壽、蓋龍泉、王三柳、薛斌等人留在香港發展他們與蕭郎、龔梓君一起到機場送別大家都是七十歲的人了天各一方再見不知道何年何月 飛機從啟德機場起飛飛越大片的貧民窟天台上正在晾衣服的一個中年漢子抬頭望著幾乎貼著樹梢飛過的客機瞇縫著眼睛目送它遠去 他叫梁盼是大青山十爺梁茂才的兒子一九六二年偷渡來港一直從事底層苦力工作直到一九七六年才獲得香港居留權一九八零年結婚一九八二年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梁驍 …… 洛杉磯機場陳子錕一行受到二戰老兵團體的熱烈歡迎比爾.錢德思將軍帶領這些曾在中國戰場服役過的前美國陸軍士兵輪番與陳子錕熱情擁抱很多圍觀群眾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陳子錕隨即轉機前往紐約在紐瓦克機場又遇到相同的一幕大批媒體記者蜂擁而來爭相瞻仰這位傳奇人物的風采陳子錕雖然已經是古稀老人但腰板依然筆直目光依然銳利而堅定英語因為多年不說而有些生疏但仍是地道的紐約口音讓記者們熱淚盈眶 閃光燈一片人群中走出陳姣她手捧鮮花獻給父親此前陳姣孤身赴美求援的故事已經傳開大家紛紛為這對英雄父女鼓掌 然後是凱瑟琳.斯坦利女士在掌聲中上前擁抱了陳子錕嗎她是營救陳子錕的首席功臣可以享受這個殊榮 馬裡奧沒有露面他說自己心臟不好受不了太強烈的刺激其實是不想讓陳子錕和黑手黨牽扯上關係 迎接陳子錕的車隊足有上百輛之多一路開回曼哈頓的路上紐約j□ng察局的摩托j□ng幫著開道所有車打著雙閃電視台的麵包車隨行現場直播沿途無數圍觀群眾揮舞著小旗幟孩子坐在父親脖子上向車隊敬著禮 途徑喬治華盛頓大橋的時候懸索大橋門樑上忽然垂下一面巨幅美國星條旗上面寫著一行字「歡迎回家」無數身穿軍裝的退伍軍人列隊在大橋兩旁敬禮 陳子錕的眼睛有些濕潤他並沒有為美國做出什麼貢獻卻受到這種規格的迎接而在他努力為之奮鬥奉獻一生的祖國卻被打到萬劫不復的境地如此天差地別讓人不禁唏噓 車隊進入曼哈頓遇到車輛都鳴笛致敬一直開到陳家公寓門口這裡已經騰出了足夠的房間供他們居住 當晚紐約上流社會宴請陳子錕共和黨參議員理查德.尼克松與陳子錕親切握手說自己二戰時期在海軍當少校的時候就聽過陳子錕的英勇事跡是他的忠實崇拜者 「將軍祝賀你越過鐵幕投奔ziyou世界」尼克松激情難耐忍不住當眾發表了一個小小的演講抨擊了minzh□黨zhengf□一番 記者們見縫插針猛拍照片將尼克松與陳子錕的合影定格在歷史上 陳子錕的手被尼克松握的太久汗津津的很難受正悄悄擦手忽然旁邊走來一個六十歲的華裔男子謙卑而恭謹的伸出手:「陳將軍您好我是譚古德在馬來亞有個橡膠園」 「幸會」陳子錕敷衍的和他握握手 「犬子和您女兒是朋友」譚古德笑著說期待陳子錕回應 「哦是嗎失陪」陳子錕點點頭端著酒杯走開了 譚先生尷尬的笑不過心裡很得意至少已經搭上話了將來還愁不把陳家的女兒娶過來了 …… 在紐約稍事休整後陳子錕前往華盛頓超規格的歡迎儀式在等待他一支美國陸軍儀仗隊等候他的檢閱 參謀長聯席會議成員海軍陸戰隊司令官喬治.霍華德四星上將主持了歡迎儀式隨後林登.約翰遜總統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接見了陳子錕 全美人民在電視上目睹了這一歷史時刻 大洋彼岸的神州大地偉大的文化大革命依然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江東、北泰的街頭標語大字報糊滿牆高音喇叭裡革命歌曲激動人心各種運動層出不窮陳子錕這個名字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與記憶…… 1970年陳姣與譚鶴在夏威夷結婚次年誕下一女 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國務院特別顧問陳子錕的名字出現在出訪名單中有關外交部門經請示zh□ngy□ng拒批陳子錕的入境簽證 1976年新中國的創建者陸續離世zh□ngy□ng一舉粉碎***反革命集團此前被打成反革命、右派的知識分子、官員開始平反 1982年江東省委下屬淮江ri報社社長阮銘川帶團赴美考察資本主義國家新聞業首站紐約美方紐約時報社組織歡迎會會上中方代表團的書記向美方請教紐約市委是如何管理紐約時報的 會後阮銘川與陳子錕見面告訴他祖國大陸正在發生的種種激動人心的事情而陳北一家的死以及女兒陳嫣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卻讓陳子錕心灰意冷婉拒了阮銘川請他回去看看的邀請 第五章節尾聲第拾28 一九九三年,北京,首都國際機場,來自香港的波音747客機緩緩降落,這是一架私人包機,能運載四百人的飛機上只坐了十餘名旅客。 行程是保密的,中國政府並沒有派員接待,這些人通關之後乘車去往香格里拉酒店下榻。 汽車經過一處城市綠地花園,一群退休老人正在打太極,領頭的是一個穿唐裝的老人,鶴髮童顏,動作舒緩,打完一套拳法,大夥兒圍上來道:「閻師傅,累了吧,喝口水。」 白髮蒼蒼的閻志勇拿起罐頭瓶喝著茶水,道:「小趙,你也來了啊。」 趙家勇道:「還小趙,都快入土的人了,退休了沒事幹,鍛煉一下身體,爭取活到一百歲。」 汽車從旁經過,車上坐著的耄耋老人看向另一個方向,沒有看到花園裡的故交老友。 兩個小時後,夏日陽光刺眼,樹上知了不停叫著,耄耋老人走出香格里拉酒店,身後跟著一對二十來歲年輕男女,打扮入時,一看就是華僑。 酒店服務員揮手叫來一輛日本公爵王轎車,慇勤的拉開車門,老人擺擺手示意不用,自己走出了酒店來到大街上,攔了一輛黃色的天津大發麵包車。 面的司機是北京土著,一口京片子喋喋不休介紹著首都名勝,老人只是微笑聽著,並不插言,望著窗外熟悉而陌生的景色,眼前浮現出一幕幕黑白映畫。 「師傅,到前門火車站。」老人開口了,也是一口地道的京音。 「喲,老爺子,您是老北京了。」司機樂了,「打哪兒來,坐火車麼,前門火車站可早沒了。」 「我們從美國來,我外公就是想參觀一下故地,不坐火車。」年輕女子說道,她的普通話也很標準,但卻沒了那股京味。 「您是美國華僑啊,大款啊,怎麼坐我這面的呢,您這身份,該做皇冠、公爵王啊。」司機貧嘴的很。 「我啊,就好這一口,面的,不就是以前的膠皮麼。」老人笑道。 司機樂了:「老爺子,您門清啊,還知道洋車叫膠皮,不瞞您說,我祖上也是拉車的。」 女孩子道:「那當然,我爺爺就拉過黃包車,不過後來……」 老人示意外孫女不要說,拿出一疊兌換券道:「小伙子,看你很熱情,今天包你的車了,三百塊夠不夠。」 「哎喲,您這話哪兒說的,三百塊,太夠了,還是兌換券,我太謝謝您了,那啥,我全程導遊,義務的。」 司機很高興,兌換券按說和人民幣等值,但在黑市上要高出三成來,能進特供商店,購買進口貨,這年頭外企白領的工資都是拿兌換券發的,拿在手裡也倍兒有面子。 面的開到老前門火車站,如今的鐵路職工俱樂部,門庭冷落車馬稀,老人下了車,恍惚間看到一排排洋車、巍峨的前門樓下,一個高大的青年背著行李卷隨著人流走出回車站,躊躇滿志,虎視鷹顧,不遠處一個穿陰丹士林棉袍的苗條女孩子靜靜站著,她的父親正在和行李員討價還價,站前廣場上,一個瘦小的少年正搜尋著地上的煙蒂。 七十四年了,記憶依然如此清晰,宛如昨日重現。 「外公。」女孩子輕輕拉一拉老人的衣袖。 「走了,到處轉轉吧,北京變了,變得我都不敢認了。」老人終於從回憶長河中走了出來。 司機開著黃面的帶著他們到處逛,頤和園、圓明園、故宮、北海、天安門廣場,走馬觀花的看著,還介紹:「北京的橋可是一大景,各式各樣的立交橋,那是嗯們北京的驕傲,亞運村去不,那地兒也很有代表性,高樓大廈,很能代表北京的發達程度。」 來自紐約的客人似乎對立交橋和大樓並不感興趣,反而對一些舊東西感興趣,轉了大半天,面的沒空調,把老人熱的滿頭汗,司機一看十一點半了,道:「咱中午哪兒吃去。」 老人道:「先到頭髮胡同去。」 司機樂了:「巧了,我家就住頭髮胡同,要不您到嗯們家吃去。」 老人道:「小伙子,你貴姓啊。」 「免貴,我姓薛,薛強,要說嗯們家當初也是大戶,北京城赫赫有名的紫光車廠,那就是我爺爺的爸爸開的,四盞汽燈,紫色的車廂,北京城獨一號,後來解放了,公私合營就都給國家了。」 老人道:「那你爺爺的爸爸還在麼。」 「早去世了,他老人家要是活到現在,得有九十好幾了。」 「那就到你家去看看吧。」 「好勒。」 面的開到頭髮胡同,停在牆邊,紫光車廠大門依舊,但裡面加蓋了許多小屋,四合院已經完全沒了當初的樣子,院子裡是一條羊腸小道,各種電線如同亂麻,屋簷下掛著鳥籠子,煤球爐上燉著熱水,看樣子住了不少人。 薛強家住堂屋,條件相對不錯,他的父母都是運輸公司的工人,熱情招待了兒子的美國客人,包餃子,下炸醬麵,在胡同口繁茂的大樹下支起桌子,打了散裝啤酒來喝。 薛家的老爺子是離休幹部,住在武漢部隊干休所,兒子當兵轉業回了祖籍北京,分配到爺爺的單位接了班,老爺爺叫薛大栓,當過運輸公司經理,人民代表,活了八十歲,熬到***倒台才去世。 吃過了午飯,薛強先送老爺子回香格里拉稍事休息,那地方有空調,涼快,老年人身子骨不行了,連續高溫酷暑下旅遊,坐的又是沒空調的面的,怕撐不住。 午休之後,薛強繼續帶他們四下裡逛游,傍晚時分面的路過雍和宮大街的時候,老人看到雍和宮牆外有一個小門面,打著「胡半仙電腦算命」的招牌,便讓司機停了車。 小店內,桌子上擺著一台286電腦,一部針式打印機,一個穿襯衣打領帶的男子坐在桌子後面正在給顧客神侃。 「我這是最新科技,微機算命,只要輸入你的生辰八字,電腦就能計算出來你的婚姻、事業、運勢……」 顧客道:「扯犢子吧你。」起身走了。 算命先生鄙夷道:「沒文化。」忽然看見進來的老人,「老先生,算命啊。」 「你是胡半仙,你怎麼不老啊。」老人非常震驚。 「胡半仙是我爺爺,我是小胡半仙,您貴姓可是陳。」 「對,我姓陳。」 「我爺爺算過,你今天會來,要不然我早收攤了。」 「那你給我算算吧。」 「算什麼。」 「算算我的子孫後代在哪裡。」 小胡半仙笑了:「您的外孫女不就在外面麼。」 「我說的是親孫子。」 小胡半仙掐指一算,道:「他已經娶妻生子,生活安逸,不過並不記得你這個爺爺了,你還有一個曾孫,今年十二歲,有人中龍鳳之姿。」 老人道:「真的。」 小胡半仙笑道:「這麼多年來,我可曾騙過你。」 老人虎軀一震。 「好了,再送你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莫要插手,不然適得其反。」小胡半仙說完,站起來嘀咕著:「先關打印機,再關顯示器,最後關主機。」把高科技設備一一關上,開始拉捲簾門。 老人只得退了出去,目送小胡半仙離去。 「走吧。」老人上了面的,朝著燈火闌珊處駛去。 身後參天大樹陰影下,早已沒了小胡半仙的身影,一隻紅色的狐狸悄無聲息的鑽進了雍和宮牆下的狗洞。 …… 江東省,江北龍陽縣,這裡有一個遠近聞名的麻風村舊址,被當地政府樹立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教育基地,據說六十年代的時候,一位女醫生響應黨的號召來到麻風村照顧病人,與他們同吃同住,科普醫學常識,最終消除了人們對麻風病人的歧視。 在教育基地之外的窮鄉僻壤,有一座當地人自發建造的廟宇,有人說供奉的是九天玄女,也有人說供奉的是女媧娘娘。 從北京來的客人向當地民眾瞭解了這座廟的來龍去脈,原來是一個叫陳嫣的女醫生,在七十年代一次瘟疫流行中救了許多人,自己卻感染而死,當地人為了紀念她,修建了這座廟宇。 走進廟宇,一尊木雕供在上面,眉目如畫,栩栩如生。 老人淚如雨下。 忽然外面雷鳴電閃,大雨滂沱。 這場雨足足下了兩個鐘頭,當地民眾在雨中敲著臉盆歡呼,原來此地已經乾旱許久,這場大雨大大緩解了旱情。 雨後初晴,老人留下一筆資金修繕廟宇,驅車前往江北市,一道彩彩虹掛在天際,紅霞滿天中,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款步走來,清脆的聲音喊道:「爸爸,您可回來了。」 老人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但同車的人全都看見了,這不是幻覺。 再轉頭,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彩虹也消失了。 「你們看見了麼,嫣兒回來了,她喊我爸爸了。」老人顫抖著下車,欲追趕過去。 外孫女和外孫子急忙拉住外公,他們都看見了大姨媽的幻影,但認為這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至於聲音,那是幻聽。 路邊趕騾車的老漢見狀笑道:「聖姑顯靈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縣裡市區裡的專家都來研究過,說這說那的都有,把個簡單的事兒都搞複雜了,有啥科學不科學的啊,俺們鄉下人都知道,聖姑奶奶是九天玄女下凡,來普度眾生的哩。」 老人停住腳步,望著天邊彩霞道:「嫣兒,爸爸看見你了,也聽見你了。」 …… 江北市,這是一座煤鐵資源型城市,原本有兩家國家級大型企業,在市場經濟改革大潮中已經漸漸失去了活力,淮江水滔滔不絕,江邊煙囪冒著黑煙,一面巨幅宣傳標語上寫著「深刻領會南巡精神,堅持深入改革開放。」 這麼多年過去了,江北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更加破舊了,昔日梁思成林徽因夫婦設計的火車站,正在拆遷之中,取而代之的將會是一座現代化的大型火車站。 高土坡,經過幾十年的搭建,整齊的宿舍區已經變成了錯綜複雜的棚戶區,各種石棉瓦塑料布木板子亂搭亂建的房屋窩棚比比皆是。 街頭的遊藝廳內,叼著煙的少年打著三國誌與街霸,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一輛北京牌照的奧迪100靜靜的停在路邊。 三個背書包的少年迎面走來,勾肩搭背,齊聲唱著鄭智化的歌:「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走在中間的少年,讓車裡的老人想起了自己的長子。 走在兩邊的少年忽然向遊戲廳衝去,邊跑邊喊道:「劉子光,快來,遊戲廳一塊錢四個牌了。」 劉子光撒腿就追:「卓立,周文,等等我。」 車裡的老人目光隨著少年轉動,欣慰的笑了。 當晚,老人在當地市委第一招待所濱江酒店的房間內溘然長逝,終年九十三歲。 天文學家注意到一個現象,黯淡了近百年的北方七宿之首,在民間素有玄武大帝之稱的斗宿忽然明亮起來。 全書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書,盡在奇書網—http://Www.Qisuu.Com